正文

心雯:六月天微藍

(2008-12-27 12:58:43) 下一個

  第一卷 秦天朗
  01
  愛上一個人,也許是瞬間的事。恨一個人,卻是一輩子。
  初見秦天朗,夏微藍就對他產生了厭惡。
  那年她十二歲,被父親領進了他的新家。
  微藍的父母在她六歲時離婚了,法院把她判給了母親。
  但母親並不喜歡她。
  微藍的父親夏雲生是個房地產商人,擁有一家自己的公司,賺了不少錢。
  “男人有錢就變壞。”這話雖然粗俗,在某些時候卻是真理。
  錢包鼓起來的父親,很快就有了另外一個女人。從母親充滿怨恨的詛咒中,微藍隱約知道,那個女人是一個漂亮的寡婦,還有一個兒子。
  母親因為父親的拋棄,變成了祥林嫂,對任何人都要訴說父親的不是。微藍和父親長得很像,所以,她就成了母親發泄的對象。
  後來,母親再婚了。繼父是一個舉止猥瑣的糟老頭,他看微藍的眼神總是色迷迷的。
  微藍從電視和書本上聽過太多繼父非禮繼女的故事,為了自身的安全,她主動提出要和父親生活在一起。
  母親當然求之不得,父親也未表示反對。
  在那幢三層樓帶花園的別墅裏,微藍第一次見到了繼母秦桑影,還有比她大三歲的秦天朗。
  秦桑影看起來很年輕,大概隻有三十五六歲,纖細苗條的身材,確實比臃腫發福的母親更有女人的魅力。她皮膚白淨細致,笑容溫柔可親,沒有一絲一毫像書上描寫的“後媽”。
  微藍很識趣地叫了一聲“阿姨”,秦桑影笑著點點頭,說:“你就在這兒住下吧,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告訴我。”
  看她一副女主人的架勢,微藍腦子裏浮現出母親黯淡憔悴的臉,突然想到“鳩占鵲巢”這個成語。
  這裏美輪美奐的一切,布置得雅致的客廳,名貴的家具,豪華舒適的生活,本來都應該是她和母親的……
  秦桑影叫保姆切了一盤西瓜端上來,微藍坐在茶幾邊吃,小心地不讓西瓜汁流到沙發下的地毯上。
  “砰”的一聲,客廳的大門被撞開,一個瘦高個的男孩衝進來,摔下外套,拉開冰箱,倒了一杯果汁,猛灌進嘴裏。
  “天朗,回來了?”秦桑影微笑著問。
  “渴死我了!”那男孩抹一把額上的汗珠,轉過頭來,“媽,你今天怎麽在家?”
  一張被汗水浸濕的臉,一對桀驁不馴的眼睛,和濃黑的眉毛。
  “我來給你介紹一下,”秦桑影說,“這就是微藍,你的妹妹。”
  妹妹?微藍差點把西瓜籽吞進喉嚨。她可不承認他是自己的哥哥。
  抬起頭,對方正以一副冷漠的神情望著她,沒說一句話,隻輕蔑地皺了皺眉,就逕直上樓去了。
  好一個無禮的家秋!要知道這可是姓夏的地盤,而他是姓秦!
  晚上,夏雲生推掉外麵的應酬,特意回來陪微藍吃飯。秦桑影不停地為她夾菜,說:“微藍,你太瘦了,應該加強營養。這是我今天到菜市場買的新鮮魚,你嚐嚐看!”
  雖然微藍一點也不喜歡吃剁椒魚頭,她吃不慣辣椒,但還是夾了一塊放進嘴裏。
  很快,她的舌頭發痛,臉漲得通紅,連忙拿起勺子舀湯。
  “藍藍從小就不吃辣。”夏雲生說。
  “你怎麽不早說?”秦桑影嗔怪道,疼惜地望向微藍,“一定辣壞了吧?”
  “媽,我喜歡吃辣椒,你為什麽不夾給我?”一直沒作聲的秦天朗突然插進來。
  秦桑影美麗的臉上,微微有些不安。
  “微藍以後就跟我們住在一起了。天朗,你是哥哥,要關心愛護妹妹,知道嗎?”
  微藍低下頭,靜靜地喝湯。
  餐桌對麵,天朗肆無忌憚上下左右地打量她。母親說得沒有錯,她確實像是營養不良。
  瘦削的臉頰,蒼白的皮膚,單薄的身子,唯一的優點,眉眼還算清秀,低垂的兩排睫毛又長又卷。
  他一向喜歡漂亮活潑的女孩,圓圓的蘋果臉,天真可愛,甚至有點傻氣。而她分明太消瘦,太沉靜,不夠嬌俏甜美。
  她忽然抬起頭,他想要移開目光已是來不及。於是,兩人就這樣互相瞪著眼看。
  微藍的眼睛不大,單眼皮,然而漆黑晶瑩,燦若寒星,把她那張平凡麵孔襯托得分外生動。
  天朗則有著濃黑的頭發,微微有點卷,淺褐的眼珠,一身麥色的健康皮膚和頎長瘦高的身材。他長得並不像他母親。如果像秦桑影,作為男孩子,未免太漂亮了一點,顯得娘娘腔。而他卻比純粹的俊美多一種陽剛氣。
  “藍藍,”夏雲生放下筷子,把身子靠進椅背裏,“轉學手續我已經替你辦妥,明天就可以去上課了。”
  “謝謝爸爸。”微藍說,那對寒星般的眼睛,轉瞬消失在濃密的睫毛下。
  “天朗,藍藍和你同一所學校,你幫我好好照顧她。”
  誰要他照顧?微藍在心裏不屑地說。雖然她一直很想有個哥哥,卻不是眼前這個傲慢而自以為是的男生。
  “爸爸,你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妹妹的。”
  爸爸……
  這兩個字眼,他說得如此自然,如此稔熟。
  誰是你的爸爸?你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除非你是他的……
  她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再次抬起眼睛。
  他也默默看著她,薄薄的唇角,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微藍莫名心驚。
  他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並覺得它荒唐而又愚蠢。
  
  02
  上了同一所學校,微藍才知道,秦天朗是很多女生都在暗戀的超級“校草”。
  他高高的個子,棱角分明的臉龐,嘴角若有若無的微笑和一雙幽深的眼眸,特別是那頭飄逸的卷發,使全校女生為之瘋狂。
  在校園裏,微藍經常看見一些女生在天朗麵前搔首弄姿,他正眼也不瞧她們,一副很酷的樣子。
  有自稱愛慕的女生,千方百計打聽到,新來的初一女生夏微藍是秦天朗的妹妹。
  一傳十,十傳百,這個消息很快傳遍整個校園。
  於是,每天上學的路上,總有人攔住微藍,拜托她替她們傳遞情書。
  這件事,使微藍有點為難。
  她平生最討厭狂妄自大而又冷漠的男生,自以為很酷,拽得不得了!而他偏偏就是這種男生。
  自從踏入爸爸的新家,她和天朗就很少接觸,見了麵也不說話,隻是彼此瞪一眼,老死不相往來。
  當麵拒絕學姐吧,好像太不給她們麵子。微藍隻想過平靜的生活,不想成為眾矢之的。
  “好,我一定會交給我哥的。”她微笑地說。到教室裏卻拿它擦桌子,再扔進後麵的垃圾桶。
  俗話說,走多了夜路,總會碰到鬼。
  一天中午,同學在教室裏嬉鬧時,不小心撞翻了垃圾桶,從裏麵掉出幾張寫滿了字的紙。
  有人好奇地把揉皺的紙打開來,竟然是一封情書,上麵的署名是初三(2)班韓菁菁。
  這韓菁菁可非等閑之輩,是小太妹的頭,女生中的大姐大。
  那天放學,微藍和往常一樣,低著頭走出校門,沒有留意周圍的情形。
  當她走進一條巷子時,一群騎車的女生從角落裏衝了出來。她被包裹在車流中,其中一人扯住她的書包,嘴裏惡狠狠地罵:“臭三八!竟敢扔掉我的情書,你不想活了!……”
  微藍被扯得摔倒在地,那人狠狠地踢她一腳,然後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她像個傻瓜一樣趴在地上,感覺身上很痛,痛得都麻木了。
  撐著手想起身,可身子好像被什麽重物壓住一般,站不起來。
  “需要我扶你嗎?”
  微藍以為是錯覺,卻分明聽到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她抬起頭來,看到一對淺褐色的眼眸,冷漠中帶著嘲謔、不屑。
  昏黃的路燈光下,秦天朗斜斜倚牆而立,雙手抱臂,用一種幸災樂禍的表情望著他。
  她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顧不得拍拍身上的灰,轉身就走。
  身後傳來腳步聲,他不緊不慢跟了上來。
  “你自作自受!為什麽要扔掉那些情書?那是我的信,你應該交給我處置。”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卻在一旁袖手旁觀!
  微藍猛地轉身,怒氣衝衝地麵對他。
  “我是因為你才遭殃,請你離我遠一點!”
  “那怎麽可以?”他臉上浮現一種詭異的笑,“爸爸吩咐過,要我好好保護你。”
  眼前的男孩子,比她高出一個頭,穿一件深藍色的運動服,漂亮的眼睛,笑容淡淡。
  他確實是英俊的,尤其微笑的時候,眼睛和嘴角非常動人。
  “誰是你的爸爸?”微藍依然怒目而視,用不屑的口氣說,“別忘了,你姓秦,而他姓夏。”
  她輕易地就激怒了他。
  他臉上的笑容迅速褪去,冷冷地盯著她,說:“你以為我希罕他做我的爸爸?”
  “不希罕,你為什麽要住在夏家?”她挑釁地說,“又為什麽要叫他爸爸?”
  天朗惡狠狠地瞪她,雙手慢慢握成拳
  “夏雲生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她大聲喊,胸腔中鬱積了許久的東西洶湧澎湃,破綻而出,“你媽媽是狐狸精,而你是個野種!”
  微藍不大會吵架,情緒一激動,淚水就往眼睛裏衝。
  不,她不能哭。她早就不相信眼淚。
  六歲那年,她曾經拚命抓著父親的衣角,哭哭啼啼地哀求父親不要扔下她和母親,結果他仍然狠絕地扯開她的小手,掉頭就走。
  那扇門在他身後重重地關上了。
  從此以後,天真和快樂遠離了她。
  從此以後,童年陰鬱的時光都在母親的遷怒和埋怨中度過。
  她不再哭泣。因為母親曾經輕蔑地說,你的眼淚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微藍喊完這句話,拔腿就跑。一直跑過那條狹長而幽深的小巷。
  那天晚上,微藍吃完飯就回房去了。
  不知道天朗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她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間裏,卻睡不著覺。
  微風從敞開的窗戶吹起來,帶著初秋的涼意。
  已經是秋天了。
  微藍從床上爬起來,走到外麵的陽台上去。
  夜已深沉,月色迷離,幾點疏疏落落的星光,點綴在黑暗的蒼穹。
  花園裏,幾棵丁香樹影影綽綽,不時送來馥鬱的香氣。
  和香氣一起隨風而來的,還有一陣純熟優美的小提琴聲。
  是《梁祝》中的《化蝶》。
  這段音樂,微藍很熟悉,還以為是誰放的CD,直到看到樹下那個孤寂的身影。
  是秦天朗。
  他的影子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
  微藍不知道他會拉小提琴,就像她不知道,這個驕傲的男生,也會如此憂傷。
  那古典淒美的旋律,像一根似有似無而又堅韌無比的細繩,輕輕牽扯著她的心。
  她佇立在陽台上,沉浸於他忘我的音樂世界裏,似乎忘記了兩人曾有過的糾葛。
  但第二天,在早餐桌上,秦桑影的一句話,又讓她的神經繃得緊緊的。
  “天朗,你的小提琴已過了八級,以後練琴不要練得那麽晚。”
  天朗低聲應了一句,抓起椅子上的書包,就要出門。
  在他跨出餐廳的那一刻,微藍突然提高嗓音說:“爸,我想學鋼琴!”
  “是嗎?”夏雲生迷惑地望著女兒,“你不是一直討厭學琴?”
  他在金錢上對她格外寬容,有求必應,卻很少關心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她加重語氣說:“我不學則已,一學驚人。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學習彈鋼琴,至少得過九級!”
  眼角餘光中,天朗臉色變得青白,上排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
  他離去時的背影顯得有點落寞。
  那天早餐,微藍一口氣吃了兩根火腿腸,三塊麵包。
  她的胃口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03
  微藍不但學鋼琴,還學繪畫、書法、聲樂和舞蹈。
  但,他們的爭鬥並沒有持續多久。
  第二年,升到高二的秦天朗就借口功課緊張,搬到學校去住讀。
  微藍長長地舒了口氣,這個家終於是她的了。
  父親終日忙於公司的業務,除了回來睡覺,其他時間都在外麵。
  天朗不在的日子,秦桑影常常怔忡失神,望著一個地方發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
  作為繼母,她溫和慈祥,待微藍無懈可擊。然而,兩人之間的隔閡卻無論怎樣都無法消除。
  微藍以為,她會一直這樣黯然下去,不久卻傳出懷孕的消息。
  秦桑影在37歲“高齡”生下一個男孩。夏雲生中年得子,自然欣喜若狂。
  那天,微藍正在進行期末考試。
  考試結束後,她趕到醫院去給繼母送了一束百合花。
  中午的陽光,靜靜地照射在醫院那長長的走廊上。
  微藍捧著鮮花,竭力平定自己酸澀複雜的情緒。她找尋著病房的門牌,然後,停在302門口。
  虛掩的房門後麵,傳來爸爸洪亮的笑聲。
  事業有成、誌得意滿的他,一直都想有個親生兒子,承繼夏家的香火和家業,現在終於如願以償。
  她輕輕推開門,果然看到滿麵紅光的夏雲生,笑得嘴巴都合不攏。
  “藍藍啊,你有弟弟了!”這個平素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興奮得像個孩子,“看,他長得多像我啊!”
  微藍走上前,抱著那個小不點的弟弟,她的笑容比爸爸還燦爛。
  “弟弟好漂亮,長大了一定比老爸還帥!”
  但是,微藍並不是發自內心地歡迎這個小生命的到來,她隻是想讓爸爸高興。
  夏雲生拍著女兒的肩膀,慈愛地對她微笑。
  病房裏充滿了歡樂的氣氛,長久以來籠罩在這個家庭的陰影,仿佛一夕之間,蕩然無存。
  隻有,秦天朗遠遠地站在窗戶那兒,冷眼瞧著這幅其樂融融的畫麵。
  “再見!阿姨,我明天再來看你和弟弟。”
  退出病房,微藍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無形。她緩緩地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樓梯。
  可是,在走廊的轉角處,她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身影攔住了。
  “是你?”微藍怔了怔,望向穿著一身淺藍牛仔裝的秦天朗。
  她剛才一直沒有注意他。
  兩年不見,他身形愈發修長挺拔,一對炯炯發光的眸子,臉型有棱有角,再加上下巴上淡淡的須影,顯得格外陽剛帥氣。
  “你……你要幹什麽?”她聲音冰冷。
  “還真會演戲啊!”天朗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我勸你去報考中央戲劇學院!”
  “謝謝。三年後我會考慮的。”她也勾起唇角,對他微笑。
  他看著她,眉毛不由自主地蹙緊。
  “別人也許會被你文靜乖巧的外表所迷惑,但是我不會。”他冷冷地說,“告訴你,我最討厭虛偽做作的女孩。夏微藍,你不但做作,而且可憐!”
  豈有此理!他竟然說她可憐?
  “你看看清楚,我們兩個,到底誰更可憐?”
  微藍的聲音微微顫栗。不管她如何否定,他還是擊中了她心靈深處最薄弱的一環。
  “你是指我住在外麵這件事嗎?”他笑得淡漠而可惡,“我是特意來告訴你,明天我就搬回家住。”
  說完,他轉過身子,走下了樓梯,迅速地消失在樓下了。
  微藍呆立在當地。
  他要搬回來?她原本以為他不會再踏進夏家,直到大學畢業。
  那個夏天異常酷熱。
  雖然冷氣放到最大,仍然難抵屋外的熱浪襲人。
  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知了在濃密的樹梢嘶叫,一聲接著一聲,讓人覺得煩燥。
  也許和天氣無關,煩燥的是她的心情。
  自從弟弟夏瑞陽降生後,夏雲生和秦桑影的注意力就全部放在他的身上,微藍每天都被他哇哇的啼哭聲吵醒。她想不通,一個小小的嬰兒除了吃就是睡,根本沒有煩惱,怎麽這麽愛哭?
  但即便如此,小弟弟的每一聲啼哭,聽在父親耳裏,都是世上最動聽的音樂。
  而自己的眼淚,在父親眼裏,卻是一文不值!
  同樣都是他的兒女,待遇怎麽相差這麽多?
  另一個讓微藍忿忿不平的人,是秦天朗。
  今天,他拿到清華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一下子成了全家的重心。
  這件事對秦桑影來說,可謂是“雙喜臨門”,激動得眼眶泛紅。而夏雲生也一個勁地誇他聰明、優秀,要微藍好好向他學習。
  “天朗確實是個好孩子,不但學習好,體育、音樂都不錯,稱得上是全麵發展。最難得的是,謙遜懂事,彬彬有禮。在這個年齡的男孩子中,是很少見的。”
  在記憶中,微藍從未聽父親這樣表揚過一個人。
  
  晚上,夏雲生破例開了紅酒,給天朗倒了滿滿的一杯。
  “天朗,你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但我一直視你如己出。瑞陽還太小,夏家以後就靠你了。你大學畢業後,一定要回來幫我!”
  夏雲生第一次把天朗當作一個大人,和他推心置腹地交談。繼父的肯定和信任讓他受寵若驚,一時間熱血沸騰,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兩人邊喝邊聊,不知不覺喝光了一瓶紅酒。秦桑影見兒子滿麵潮紅,知他不勝酒力,連忙出言勸阻。天朗隻覺頭腦昏沉,步履蹣跚地上樓,一頭倒在床上。
  夜半醒來,酒力漸漸發散,他覺得燥熱異常,遂脫去上衣,裸露胸膛。仍然無濟於事,天朗翻身坐起,想到浴室去用冷水洗臉,讓自己清醒過來。
  二樓共用一個浴室,就在微藍臥房的隔壁。
  出了房門,他腳步不穩地衝向浴室。剛擰開水龍頭,就聽到一聲低低的驚叫。
  天朗轉頭,瞬間呆住。
  微藍竟然一絲不掛地站在浴缸前麵!
  不,不是一絲不掛,她身上還有一件粉色的內褲。
  但在她本能地用雙手遮住胸部之前,他已經一覽無遺:那挺秀的胸脯,那細小的腰肢,那白皙而修長的腿……
  這是天朗第一次近距離地看見女性的裸體,並且像烙印一般,在記憶中再也無法磨滅。
  微藍的肌膚細白,近乎透明,在燈光下發著淡淡的晶瑩的光澤。她骨肉亭勻,並不像他以為的那樣單薄。
  他甚至看到,她玲瓏的鎖骨中間,有一粒黑痣,天真而誘惑。
  “你看夠了沒有?”
  一聲顫栗的發問,打破了室內凝滯的空氣。
  他似乎才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狼狽不堪地向後退,卻將身後的門“砰!”地撞上了。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天朗尷尬而結巴地說,酒醒了大半。他迅速轉過身,拉開了門,一隻沁涼的小手按在他的手上。
  微藍不知何時已站在他麵前。天朗睜大眼睛,看到她裹著一條浴巾,那浴巾很薄,也不夠大,根本遮不住那少女動人的曲線。微藍遲疑著,片刻之後,才抬起頭望向他。
  天朗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竟是如此美麗。
  此刻的微藍,濕漉漉的長發垂在雙肩,平日蒼白的臉頰泛著明亮的胭脂色,使得她整個人煥發出奪目的鮮豔。
  他的眼光發直,意識更加昏沉,那股燥熱由胸口漫延至全身。
  “天朗哥哥,你不要走!”微藍仰著頭,長而濃密的睫毛眨動著,那深深的黑眼睛,漾著一團霧氣,分外魅惑人心。
  然後,他的手被牽引到她的肩膀,她的頸項………那嬌嫩、柔細、而光滑的肌膚引起他一陣強烈的衝動。
  終於,他的手碰到了她柔軟的胸部……
  轟的一聲,天朗胸中像爆炸了一般,身體裏的欲望,排山倒海般傾瀉而出。
  他幾乎是粗暴地擁住她,捧起了她的臉。
  男性的氣味熾烈地撲麵而來,微藍有一瞬的暈眩,天朗的唇已快碰到她的。
  “放開我!”她拚命推開他,大叫著,“不要臉!你快放開我!”
  酒精混合著原始的衝動,淹沒了天朗的理智和一切思考力。他不但沒有鬆手,反而抱得她更緊。
  微藍一邊掙紮,一邊用腳踢著身後的門。
  “來人!救命,快來人!”
  尖銳的叫聲把寂靜的黑夜劃破。
  夏雲生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裏跑出來,被眼前的一幕震住。
  他瞠目結舌,驚怪地嚷叫:“你們在做什麽?”
  隨後趕到的秦桑影,更是嚇得麵無人色。她衝上去,用力拖開兒子:“天朗,還不快放手!”
  母親的叫聲讓天朗倏地清醒,他愣怔地望著麵前的三個人,似乎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脫離他箍製的微藍,一頭撲進父親的懷抱,低聲啜泣起來。
  “爸,他……他闖進浴室……非禮……我……”
  夏雲生看看淚流滿麵的女兒,再看看衣衫不整的天朗,他的心驟然沉落,臉也黯黯地陰沉下去了。
  “我說了你不要喝酒,現在闖下大禍了!”秦桑影捶打自己的兒子,一拳又一拳,羞怒加交地,“我打死你!打死你這個混小子!你怎麽會做出這種事呢?”
  “我……”天朗不知該如何解釋,柔弱無力地,“我沒有……”
  微藍已經嗚嗚地哭出聲來。
  秦陌桑極力安撫她:“不要哭了!都是天朗不好,我會好好教訓他的!”一邊擁著她走進臥房。
  “太可怕了。阿姨,我不要在這個家裏見到他!”門關上後,微藍的哭聲隱隱地傳來。
  “爸爸……”天朗想為自己辯解。
  “不要叫我爸爸!”夏雲生強抑的怒氣勃然爆發,“你太令我失望了!”
  望著他拂袖而去的背影,天朗在昏亂中顫栗,在顫栗中冷靜下來。
  原來,一切都是一個圈套。
  但是,誰會相信,一個看上去安靜柔弱的小女生,會處心積慮,色誘一個十八歲的男孩呢?
  
  04
  “浴室非禮”事件,使秦天朗在夏雲生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雖然秦桑影用“青春衝動、酒後失態”等詞語為自己的兒子辯解,但他始終無法原諒天朗給女兒帶來的傷害。
  以前秦天朗的毫不張揚、謙遜、穩重變成了陰險、狡詐、貪婪。夏雲生對他的態度變得冷冰冰的,相反對女兒倒生出一種歉疚。
  他似乎第一次發現,自己虧欠了微藍很多,這個女孩一直缺少溫暖和關愛。她是那麽柔弱,需要人去保護。
  那年暑假,夏雲生特意請假,陪女兒去海邊旅遊。因為名字裏有個“藍”字,微藍從小就向往大海。
  看見大海的那一刻,她興奮地又叫又跳,摟著父親的脖子,樂此不疲地要攝影師拍照。
  夏雲生記得上次和女兒合影時,她隻有六歲,穿著粉紅色的短裙,露出兩條渾圓似粉藕的手臂,煞是惹人憐愛。
  而現在,微藍雖也穿著裙子,兩條手臂卻細瘦得仿佛不經意就要折斷了。不僅是手臂,她全身都纖瘦。蒼白瘦小的臉上,一雙深如潭水的眸子,楚楚可憐。
  她還是個孩子啊,壓根兒發育不全。
  這麽瘦怯怯的身材,如何能引發天朗的欲望呢?
  一定是在外麵交了壞朋友,或者偷偷地看黃色錄像帶。夏雲生對天朗的嫌惡,又增添了幾分。
  俗話說,血濃於水。畢竟不是自己的親骨肉,而且,秦桑影曾經透露過,天朗的生父是她的初戀,好像是個社會上的小混混。他在一起流氓團夥鬥毆中將對方刺成重傷,因故意傷害罪被收監,最後病死在獄中。
  那時候,秦桑影隻有十九歲,她和他並沒有結婚。
  那個男人據說高大英俊,長著一雙無比迷人的眼睛。秦天朗就像他,連那種冷酷而粗魯的氣質都很像。
  這是個危險的男人,他對女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夏雲生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他覬覦。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們兩個人遠離彼此。
  秦天朗被夏雲生徹底放逐。
  那年夏天,微藍從海邊回來,就再也沒見到過他。
  天朗被送到北京念書,寒暑假都不回來。除了與秦桑影偶爾通電話,這個家裏幾乎找不到他的影子。
  微藍有一種陰謀得逞的喜悅。這種心情,完全遮掩了她的心虛和愧疚。
  為什麽要愧疚?是他自己上鉤的!
  想起那件事,微藍還覺得心裏摳得慌。這個討厭的男生,竟然是頭一個窺見自己裸體的人!
  那個晚上,天氣出奇的悶熱。微藍在床上翻來覆去,汗水粘乎乎的,她便起來洗個冷水澡,偏偏浴室的門鎖壞了。
  微藍沒有在意,深更半夜的,應該不會有人闖進來。
  誰知,她剛剛洗完澡,穿上內褲,秦天朗就一頭撞開門。她至今無法忘記在他麵前近乎全裸時的羞辱和驚駭。
  事出意外,本來情有可原。但微藍不能忍受他目光中那種屬於男性的情欲和貪婪,“報複”的念頭一閃而過,瞬間抓住了她的心。
  十五歲的她,對戀愛毫無經驗。在性方麵更是一張白紙。她甚至連接吻都不會。
  微藍一直很奇怪,那純粹模仿電視、無比生澀的誘惑,竟然如此輕易就讓天朗上了鉤!其實那整個過程中,她全身都在顫抖。
  當天朗赤裸的胳臂緊擁住她時,微藍更加羞憤難堪。要知道,在此之前她連男生的手都沒碰過。
  所以,雖然天朗無辜地背上了“強暴未遂”的罪名,她還是有被人占便宜的感覺。
  現在,他從這個家、從她的視線裏消失了,真是天遂人願。
  夏天即將結束,太陽在發揮著最後的餘威。
  黃昏,天空仍被火紅的陰影籠罩。微藍穿著白衣藍裙的校服,背著書包,走進陰暗狹窄的小巷。
  高三畢業班,沉重的功課壓得人喘不過氣,連星期天都要補課。
  微藍根本不必為學業操心,她知道自己即使高考成績不好,憑著父親的能力,也能讓她上大學。
  但她是個倔強的女孩,不允許自己比別人差。
  小時候看童話,她希望自己是住在城堡裏的公主,父嬌母寵,高貴優雅,每天早上都有個英俊的王子,站在陽台下等她。
  長大後才知道,等待她的,不是白馬王子,而是讓她失去了歡樂的可怕的宿命。於是,她從公主淪落為灰姑娘,也有繼母,雖沒有惡毒的姐姐,卻有一個同樣可惡的繼兄。
  不,她不要做可憐兮兮的灰姑娘,蜷縮在廚房的角落,等待王子的救贖。
  要做就做法力高強的女巫,不但掌控自己的命運,還能操縱別人的生活。
  微藍摸摸自己的臉,蒼白纖弱的外表,我見猶憐,那不過是假象而已,她的心比任何人都堅強,甚至冷硬。
  這是條在江南很普通的小巷,青石板的路麵曲曲折折,兩旁是高高的院牆,平時少有行人走過。
  她每天上學放學都要穿過這條小巷,不但因為這是捷徑,還因為它幽暗僻靜。她可以想一些自己的事情,不被別人打擾。
  天色漸漸由火紅轉紫,再由紫變黑了。
  路燈一盞盞亮起來,將兩側蜿蜒的青磚牆染成昏昏的黃。
  微藍踩著腳下的影子,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小巷裏響著,空洞而寂寥。
  走到巷子的盡頭時,她的心驟然抽緊。
  地上,一個黑黑的影子正被路燈斜斜拉長在青石板路麵上。
  驀地抬頭,微藍才發現,有個男人挺立在路燈下,靜靜地凝視著她。
  他的身材頎長優美,背脊挺直,穿著一件白襯衫,底下是條黑色的西褲。麵容隱在黑暗中,她無法看清他的長相。
  微藍卻本能地意識到危險。
  事實上,猛然發現前麵站著這麽個人,已經讓她嚇了一跳。尤其他那種若有所思的凝視,和圍繞在他身邊的陰鬱氣氛,使她更加不安。
  看到對方一步步向自己靠近時,微藍突然警覺,她迅速轉身,落荒而逃。
  但已經來不及了。
  在黑暗裏,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她驚聲尖叫,同時,她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我在這兒已經站了半個小時,終於等到你了!”
  微藍膽戰心驚,卻又故作鎮定。
  “秦天朗,你回來了?”
  “是的,我回來了,這大概是你最不希望看到的。”
  “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出現在這裏?”她冷漠而挑釁地說。
  “為什麽?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低聲道,手腕一用力,將她的身子猛地扳轉了過來。
  在那四顧無人的寂靜中,在那昏黃的路燈下,在那屋簷的陰影裏,她看到一對淺褐色的、漂亮的,而又帶著野性與惱怒的眼睛。
  他似乎比以前更加高壯了,而且,他的力氣也大了很多。
  微藍不敢再去惹惱他,她選擇了妥協。
  “那晚的事真的很抱歉……我……我隻是想開個玩笑。”
  “開玩笑?”天朗凝視著她,忽然嘴角扯出一個詭譎的笑意,“那我們把這個玩笑繼續下去如何?”
  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他粗暴地將她頂在牆上,嘴唇迅速地對她蓋了下來。
  她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吃驚地掙紮,但他的胳膊像鐵索般強而有力,他的吻猛烈而焦渴。他渾身都帶著那樣男性的、粗獷的氣息,她無法動彈,也無法思想,隻是瞪大眼睛望著那張英俊而冷酷的臉。
  微藍不會知道,這一刻,她的表情在黑暗中是柔弱而嫵媚的。
  天朗隻是想給她一個懲罰,隻是想打碎她臉上永遠冷漠的表情,卻不知不覺越吻越深。
  他不再是當年那個被她引誘的愣頭青,大學裏,他身邊鶯燕環繞,清純的、火辣的、冷豔的、嫵媚的……天朗與她們約會、挑情、接吻,就差上床。按理說,他應該早就把微藍這個小丫頭拋在腦後了。
  她既不漂亮,也不可愛,相貌平凡且性格古怪,他為什麽總是忘不了她呢?
  是因為恨吧?恨她對他的冷淡疏離,恨她對他的嘲諷蔑視,更恨她對他的蓄意陷害。
  他緊緊地把她按在牆上,狂熱地吻著她,嘴唇滾燙如火。她覺得呼吸急促,心髒劇烈地撞擊著胸膛。
  這是她的初吻嗬。原來接吻就是這種感覺!
  微藍如置身幻覺裏,她迷迷糊糊回應著他的吻,熱情被一寸寸點燃。
  半個世紀之後,天朗慢慢地放開她。
  “沒想到,”他看著她笑,笑意陰冷,“原來你如此熱情!”
  微藍怔住。
  她如夢初醒,卻是狂怒。一記耳光揮過去,被天朗狠狠隔開。
  他凝視著她,眼底有陰鬱的光芒。
  “這是你欠我的,我隻是把兩年前的那個吻討回來!”
  然後,他掉轉頭,大踏步地向巷口走去。
  寂靜深幽的小巷。
  夜風輕輕吹著她發燙的臉頰。
  慘白的月光自頭頂灑下來。
  她目送他的影子在黑暗中消失,奇怪,心裏竟然浮起一種蒼涼的感覺。
  心神恍惚地回到家中,並沒有見到秦天朗。
  與秦桑影單獨相處時,微藍裝作漫不經心地問:“聽說,天朗回來了?”
  “哦,他是回來辦出國手續的。”秦桑影平淡回應,“他馬上就要去澳大利亞留學。”
  微藍的思想停滯,隨後,語帶譏諷地問:“是不是爸爸幫他聯係的?”
  “不,天朗是作為交換生去澳洲的,大學的通知書已經到了,隻等他簽證。”
  微藍知道那個國家,在南半球的大洋洲,一個有袋鼠的國度。她似乎看到了他以後的生活,藍天白雲綠草地,星星月亮金海灣,慵懶地和金發碧眼的女朋友調調情,悠然自得。
  這個討厭的男生,為什麽總是這樣好狗運?
  那年秋天,秦天朗坐飛機走了。
  全家人都去機場送行,包括剛剛兩歲的夏瑞陽。唯獨微藍沒有去。
  她坐在圖書館裏看小說,把一隻耳塞塞在耳朵裏。
  圖書館的桌子很大,光線明亮,氣息安靜,是一個適合閱讀的地方。
  她愛看書,並不愛看女生中風行的言情小說,因為書中的一切太不現實了。
  她最愛讀的是海明威的《老人與海》。
  陽光從落地玻璃窗落下來,十七歲的微藍紮馬尾辮,穿白色的襯衣,藍色及膝裙子。

  第二卷 楚涵
  01
  十八歲,微藍考上了一所省重點大學,學習金融專業。
  這所大學的女生大多很漂亮,氣質高雅。微藍就像混進天鵝群裏的醜小鴨,處處都低著頭,心甘情願地淹沒在別人的光環裏。
  她雖然成績很好,卻很少說話。上課坐在教室最後一排,下了課就待在閱覽室裏。時間一長,大家都把她當隱形人看待。
  然而,知識和時光的打磨,麵容清秀、表情淡漠的她,漸漸成了天鵝中耀眼的一隻。
  大三的時候,微藍接到一個男生的情書。
  她不是頭一次經曆這種事情,男人總是把她想象成21世紀最後一個淑女,溫婉嫻靜,聰穎內秀,是那些漂亮時尚的野蠻女友無法比擬的。
  微藍展開那封情書,上邊是一首詩:“夢中走來的你,像一朵小小的稚菊,輕盈純美,開在靜寂無人的山穀……”
  才看了四句,微藍就再讀不下去了。她把那張紙折好,收進信封裏,甚至連後麵的落款都沒有看。
  詩裏寫的是誰呢?反正絕對不會是她。
  外人眼中的夏微藍,學習成績好,沉默寡言,白色的衣裙纖塵不染。可有誰知道,在她平靜如水的外表下,掩藏著怎樣一顆不羈的心?
  五年前,她就成功勾引了一個男生,現在應該更加駕輕就熟吧?
  讀幾米的漫畫,說有一個女孩,請求獅子友情出演,假裝要吞食她,而以此招引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出動來救她。於是,他們相遇了。再後來,他們相愛了。再再後來,王子和她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遺憾的是,微藍不知道,自己要吻多少個青蛙,才能吻到一位青蛙王子呢?
  寫情書的這位,就是一典型的青蛙。
  微藍很快就知道他是誰,不但是她,整棟女生寢室的女生都認得他了。
  每當夜幕降臨,微藍202寢室的窗下,都會佇立一個長發的男子,瘦得讓人過意不去。穿著極寬大的T恤和休閑褲,微斜著身體,全神貫注地拉小提琴。
  他叫許靖遠,是藝術係的男生。
  微藍對學藝術的男生沒有好感,印象中,他們總是蓬頭垢麵,耳朵上打滿了洞,和女生打情罵俏,自命風流。
  自從《流星花園》熱播開始,大學裏的男生向女生求愛,再不學瓊瑤片中男主在窗下彈吉他,而是像花澤類一樣,憂傷地拉起了小提琴。
  花澤類是杉菜的夢想,也是所有校園少女的夢想。他是如此俊美,有著貴族般的氣質,憂鬱而靜謐,可望而不可及。
  他的小提琴如夢如訴,他的癡情,是為藤堂靜怒放的。可是,這癡情的人兒,偏又要受愛情的折磨。
  花澤類獨自拉琴那一段,深深打動了微藍的心。她像劇中的杉菜一樣憐惜他,也像杉菜一樣發問:為什麽你愛的人不是我?
  
  現實中的許靖遠不是花澤類,別看名字意境悠遠,人長得又高又瘦,杵在那兒像根電線杆,小眼睛,還是深度近視,離她心中的王子相距甚遠。
  他每天晚上都會為微藍拉上一曲小提琴。從《月光》到《G弦上的詠歎調》,再到《愛的羅曼史》。
  有一次,許靖遠拉的是《梁祝》,微藍坐在寢室裏靜靜地傾聽。到了《化蝶》部分,她再也不能忍受,打開窗戶,對著樓下的人大叫:“錯了!你拉錯了!”
  雖然她不會拉小提琴,但對這個經典曲子卻領悟得入木三分。很久以前的那個晚上,她呆呆地站在陽台上,從頭到尾,聽秦天朗入癡地拉著這段曲子。
  朦朧的月光下,他身上的憂傷與寂寞,還有拉小提琴的優雅,結合得那麽完美那麽協調。
  窗外,一樣的白月光,照著的卻是另外一個男生。
  “同學,請幫我找一下202的方慕晴!”
  一個好聽的幹淨男聲。
  出糗的許靖遠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落荒而逃。窗下,一個高個兒的男孩立在原地,雙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裏。
  “方慕晴,有人找!”
  微藍對著室內說。
  方慕晴是大三外語係的,有“係花”之稱。微藍記得第一次在寢室裏遇見她,大紅T恤,牛仔中褲,襯著健康的麥色皮膚。高高的馬尾甩來甩去,青春撩人。
  她長相十分甜美,像個芭比娃娃。一張心型的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唇,豐滿得不像話,偏又塗著玫瑰紅的唇膏,嬌豔欲滴。
  這樣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孩,自然惹得眾生憐愛,男生們把她奉若神明,連男老師每期末給方慕晴的都是最高分。隻可惜,她早就有一位青梅竹馬的男朋友。
  微藍的漂亮舍友從床上一躍而起,趴在窗台上,衝下麵叫:“楚涵,你等我三分鍾。我馬上就好!”
  楚涵?微藍聽過這名字,他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大四經管係的。已快畢業了,在省城一家公司實習,這次是特意回校來和方慕晴見麵。
  微藍不相信,方慕晴可以在三分鍾之內,裝扮完畢。可是,兩分五十秒,方慕晴就出現在女生寢室的樓口,歡喜地奔向楚涵。楚涵伸開手臂,緊緊地擁她入懷。
  微藍過去關上窗,楚涵無意間一抬頭,她竟呆了,像在哪裏見過。
  那樣幹淨清爽的一張臉,有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讓她頓生“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感歎。
  很多人都有過這樣的體會:當某人屬於你夢寐以求卻始終無法成為的類型時,你便會對其產生一種莫名的親近和強烈的興趣,無法抗拒。
  楚涵就是這樣吸引了微藍。
  同樣都是帥哥,秦天朗經常顯露出一種憂鬱的氣質,楚涵則截然相反,他陽光明媚。
  初見他,微藍就被一種奇特而強大的磁場牢牢吸住。
  楚涵是個很好看的男孩子,眉目俊朗,高帥挺拔,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陽光的氣息,表明他出自良好的家庭,給人一種沒沾染世俗的清爽感覺。
  這天晚上熄燈前,方慕晴才回到寢室。她興高采烈、毫不避諱地大談與男朋友的細枝末節。微藍躺在床上,安靜地看著她,腦中浮現的是楚涵那張讓人如沐春風的笑臉。
  她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將這個男孩奪過來!
  微藍不再冷漠矜持,主動和方慕晴成了朋友。
  像方慕晴這種天生麗質的女孩,自幼在寵愛和保護下長大,單純而毫無心機,隻要你凡事都順著她讓著她,是很容易接近的。
  兩人很快形影不離。
  方慕晴很顯眼,永遠都是被人羨慕被人關注的對象,而微藍在她旁邊,是那個不擅言辭略顯木訥的配角。方慕晴不必擔心微藍會搶了自己的風采,加上她性格溫順,善解人意,方慕晴自然將她視為自己最好的朋友。
  兩個女孩最高的友誼是分享彼此的秘密:喜歡的衣服的牌子,喜歡的明星的名字,還有便是男朋友。從方慕晴那兒,微藍了解了楚涵的很多事情。
  他和方慕晴是鄰居,都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他們從小學就開始同學,楚涵先一年考上這所重點大學。方慕晴當年落榜了,第二年補習,硬是和男友上了同一所學校。
  每次提到楚涵,方慕晴總是輕描淡寫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們是不是愛情。從小就在一起,他對我好,沒有什麽刻骨銘心的。”
  楚涵長得帥,是運動健將,成績也不錯,又有優秀的領導能力。校園裏追求他的女生不計其數。跟這樣的男孩談戀愛,竟然沒有“刻骨銘心”?
  微藍第一次和楚涵見麵,花了很多心事去打扮,甚至第一次用了香水,AVON陽光之吻,柔和清幽的香味。楚涵竟隻是輕飄飄地一眼帶過,然後目光就牢牢地圍繞著方慕晴轉。
  微藍有些難過,更多的是不甘。難道方慕晴就是天之驕女,難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該屬於她?
  這是一場愛情爭奪戰,不到最後,她絕不認輸!
  
  02
  每個周末,楚涵都會到學校來找方慕晴。
  微藍曾經見過他們兩人接吻,是無意間看見的。楚涵閉著眼睛,輕輕地吻在方慕晴的唇上,就像童話裏王子喚醒公主的那個吻。
  方慕晴是個美麗而有些嬌氣的女孩,她注定是被男孩寵愛的那一類。在大多數人眼裏,像楚涵那樣的王子自然該選擇她。微藍最多也隻能做個看童話的人,永遠無權參與。
  然而,微藍沒有泄氣。她不相信楚涵會永遠執著於他和方慕晴的感情。
  方慕晴愛撒嬌,愛使小性子,她就反其道而行之。
  因為方慕晴,楚涵終於也和微藍漸漸熟識起來。
  初春的黃昏,彩霞滿天。
  微藍拎著熱水瓶回宿舍。在女生寢室的樓下,她看到穿一套象牙白西裝的楚涵,高高的個子,越發俊朗挺拔。
  很少有人會把白色的西裝穿得好看,楚涵是個令人心動的男人。
  經過他身邊時,微藍輕輕地說:“慕晴還沒下來嗎?我幫你催催她!”不等對方回話,她已經轉身走了,隻留給他一個單薄的背影。
  在楚涵眼中,微藍不漂亮,但很耐看。她長得像剛出道時的劉若英,皮膚白淨如瓷,眉眼細致,總是低垂著,仿佛怕驚擾了誰似的。隻是瘦得厲害,仿佛一陣風就會刮跑。
  她和方慕晴在一起,總是屬於被人視若無睹的那種。方慕晴的脾氣嬌氣任性,而微藍卻溫柔體貼,說話總是輕聲細語,讓人熨貼到心裏。
  周末的時候,三人一同去郊外踏青。楚涵提一隻數碼相機,不停地給她們拍照。開始一切都很愉快,但漸漸地楚涵和方慕晴便忘了微藍。她蹲下係鞋帶的時間裏,兩人已經說笑著走出很遠。被冷落的感覺充斥著整個春遊當中,但微藍始終保持著平靜的笑容。
  一路上她告訴自己,生活就是這樣,它包含著疏離、孤獨和遺忘,但是你必須忍住疼痛步步前行。
  到達山頂的時候,楚涵幫著微藍收拾東西,方慕晴卻跑到一邊去玩水漂。微藍的背包裏掉出一盒胃藥,他拾起來遞給她,隨口問道:“你的胃也不好?”微藍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聽慕晴說,你經常鬧胃痛。山裏頭天氣涼,預備著以防萬一。”
  楚涵心頭一暖,想說謝謝,但話到了嘴邊,不知為什麽卻沒有說出口。
  回家的車上,方慕晴神采飛揚,拉著楚涵說個不停。楚涵一邊應著她,一邊側眼去看微藍。微藍獨自坐在窗邊,神色安然,想是早就習慣了方慕晴身邊的熱鬧和自己的冷清。他看著,心中竟無端地生出憐惜。
  五月中旬,楚涵回校踢足球,方慕晴在看台上觀戰,那一抹微笑燦若朝霞,不知縈繞在多少男生的心頭。微藍也到場,隻安靜地站在她身邊。中場休息時,方慕晴拉著楚涵的手,興奮地說個不停,微藍卻體貼地遞過一瓶礦泉水,然後問方慕晴:“這麽晚了,你不打水打飯占座位上自習了?”
  方慕晴忙嬌聲對她說:“我哪裏有空,你幫幫我嘛!”
  微藍無半句怨言,微笑著點點頭:“誰要我們是好朋友,我不幫你誰幫你啊?”
  旁邊一男生偷偷地問楚涵:“這個女生是誰?”
  “她叫夏微藍,是我女朋友最好的朋友。”
  “哇,標準的賢妻良母,誰今後娶到她有福了!”那男生感歎。
  楚涵轉頭去看微藍,她隻是溫柔地笑著,什麽都不說,便很快走開了。
  日子一天天下去,轉眼就是大四。
  楚涵已經畢業,順利留在了省城,他的工作很忙,經常出差,和方慕晴見麵的時間越來越少。
  聚少離多的日子,兩人經常吵架,最後都是楚涵讓步,方慕晴則安之若素。她是被人寵壞了的公主,從不知道什麽叫妥協。
  於是,一直爭吵不斷。某一天終於因為一件小事徹底爆發,誰也不肯讓步。方慕晴是一貫的強硬,不說一句溫軟的話。看著她絕然離去的背影,楚涵覺得疲倦。
  他急切地需要人來安慰,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微藍。這個並不出眾的女孩,擁有方慕晴所沒有的體貼和善解人意。
  微藍一直鉚著勁,在等著楚涵打電話給她。
  她終於等到了。
  正在被窩裏聽著恩雅空靈的聲音,幻遊於《魔界》的奇幻世界,手機突然響了。
  “微藍,你晚上陪我喝酒好嗎?”電話那頭,楚涵低沉鬱悶的聲音讓她心痛。
  他一定是傷心到了極點。
  楚涵父母都是醫生,對健康之道尤其講究。微藍從來都沒有看過他喝酒。他是那種特別乖的男生,幹幹淨淨,陽光得要命,頹廢不是他的習慣。
  但現在,他開始喜歡在下班的時候去酒吧喝酒。
  到“火鳥天堂”酒吧的時候,微藍看到楚涵一個人坐在角落裏,麵前擺著好幾紮啤酒。
  “楚涵,你為什麽喝酒啊?”她問他,答案其實早就猜到了,可還是想聽楚涵親口說出來。就像飛蛾,既然決定撲火,索性身心俱焚。
  “不要問我為什麽。”楚涵表情痛苦,“我隻要你陪著我就好。”
  於是,微藍不再說話,和方慕晴不同,她總是寵著他順著他。
  當天晚上,楚涵喝了不少酒。醉後的他趴在她肩頭,含糊不清地說:“微藍,你真是一位Angle!”
  一陣風吹來,微藍腳下一陣搖晃,應該是酒勁上來了。於是,她借著醉意問:“那讓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楚涵使勁地搖了搖頭。
  “為什麽?”問這句話的時候,微藍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楚涵開始絮絮叨叨地訴說他太愛方慕晴,沒有多餘的位置留給別人,這樣對她不公平……
  他真的喝醉了嗎?微藍覺得他或許早就洞察了自己的心思,他正在向她宣布:他不可能愛上除方慕晴以外的人,包括她。
  她不甘心地問:“那我做替補好嗎?”
  “不可能有替補的。我心裏已經沒有空白了!”
  楚涵的回答,讓微藍的心碎了一地。可是她仍然不能說服自己放棄守候。楚涵能在不開心時想到她,至少說明在他心裏,已經有了自己的位置。
  送楚涵回到出租屋後,微藍一個人走回學校,已是深夜。
  不知情的方慕晴還在寢室等著她,著急地說:“你上哪兒了,這麽晚回來?”
  看到她滿臉的焦灼,微藍心裏隱隱的不安稍縱即逝。
  那個“火鳥天堂”酒吧,成了微藍和楚涵經常見麵的地方。
  每次楚涵和方慕晴爭吵以後,他都會約微藍去酒吧喝酒。
  在方慕晴又一次的負氣而走後,楚涵喝得爛醉如泥。微藍送他回租住的小屋,把他扶到床上,轉身去泡濃茶給他醒酒。
  “你脖子的皮膚好白啊。”楚涵突然沉重地把酒氣噴在她的耳朵裏。
  “你喝多了。”微藍軟綿綿地推開他,心裏想他不會要來真的吧,我還沒準備呢。
  楚涵的大手溫柔地環在她的腰上。
  “你真漂亮……你能理解我現在的心情嗎?”
  他深邃的眼神被酒精醉得越發迷離了。
  外麵突然下起了大雨,打在玻璃窗上叭嗒作響。
  “你看,老天不讓你走。”楚涵溫柔而蠱惑地說,充滿著酒氣的嘴唇一點一點地接近她。微藍的頭越來越暈越來越重。她的心開始繳械,和著窗外慌亂的雨點,亂如麻。
  “楚涵,是方慕晴不懂得珍惜……我愛你,你真的覺得我漂亮嗎?……”
  楚涵醉了,他摟著微藍的時候,她清醒得很。聽著他叫方慕晴的名字時,她拚命咬緊了自己的下唇。
  窗外,雨淅淅瀝瀝地下著。
  微藍一夜未回寢室。
  聽著包裏的手機響個不停,想著等待的方慕晴,她心裏有一種憐憫。
  可是,誰讓她們喜歡的是同一個男生呢?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陽光熱辣辣地射在他們裸露的身體上,藍白條的床單上灑著星星點點的紅。
  “你是第一次?”楚涵慌亂地問。
  他的酒早就醒了,臉上因為宿醉而蒼白疲倦。
  她躺在那裏一動不動,半晌,才低低地說了一句:“放心吧,你昨晚喝醉了。我不會叫你負責的。”

  03
  “對不起。我送你回去。”楚涵輕聲說。
  突然,門外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穿好衣服的微藍過去開門,一眼看見方慕晴蒼白著臉站在房門口。
  她看看微藍,再看看屋內的楚涵,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小晴……”楚涵欲言又止,麵如死灰。
  微藍和方慕晴對視著。她突然明白了什麽,衝過來給了微藍一記耳光,然後一聲不吭地跑掉。
  “小晴!小晴!”楚涵大叫著,追了出去。
  微藍用手捂著脹痛的臉頰,臉上慢慢浮起一個壞壞的笑。她知道,心高氣傲的方慕晴是再也不會原諒楚涵了。
  連續一周,微藍在窗口看到楚涵在女生樓下捧著一大束玫瑰花,方慕晴卻一次也沒出現。她對這一切不動聲色。
  晚上,微藍到“火鳥天堂”酒吧,看見楚涵,果是憔悴、疲憊。
  她像男人一樣對著酒瓶大口大口地喝酒。她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
  “楚涵,我會比慕晴更好!”
  楚涵抬起頭來看她,幽暗的燈光下,一雙被痛楚焚燒的眼眸。他緊緊糾結的眉峰,令她的心隱隱作痛。
  她是如此的愛他,看第一眼就知道了,從此沉淪,萬劫不複。
  微藍躍起腳,勾住他的脖子。
  “你要愛我!你是我的!”
  楚涵深深歎息。上帝給了她細致溫柔的外表,也給了她心機深沉的內在。隻要她想得到的,沒有人能逃脫。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孽緣。
  “微藍……你是一個可怕的女孩。”
  他痛心地閉上眼睛,終於吻上她的唇。
  畢業前夕,微藍憑借自己的魅力和心計,把楚涵從方慕晴手裏搶過來,成了自己的男友。消息傳出來,不知多少男生跌破眼鏡,不知多少女生肝腸寸斷,更多的是為方慕晴打抱不平。
  離校的前一天,方慕晴百般逃避楚涵,倒是約了微藍見麵,告訴她,自己將赴美攻讀。
  微藍高高地仰起下巴。
  “去美國留學?好啊,恭喜你!”
  方慕晴緊盯著她的眼睛。
  “我想了很久都沒想通。我們曾經是那麽好的朋友,你為什麽要搶我的男朋友?”
  “因為愛是無罪的!”微藍居然唇角帶笑,很自豪地。
  “夏微藍,你真的愛楚涵嗎?還是為了報複我?”
  微藍一凜,瞪大了眼睛。
  “你說什麽?我報複你?”
  “是的,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一直在嫉妒我。溫暖的家庭、出眾的外表、旁人的關注,還有甜美的愛情……我什麽都有,而你幾乎一無所有!”
  “甜美的愛情?”微藍冷冷地笑,“恐怕現在隻剩下苦澀了吧?”
  “如果你真的愛楚涵,就請你好好珍惜他。如果你純粹是為了報複我,請你放過他吧!”
  方慕晴的眼中閃著淚花,微藍看得出,她仍然深愛著他。
  “即使我放過他,你也不會再要他了,不是嗎?”
  方慕晴不再說話,嘴唇緊抿。
  “楚涵現在是我的,誰也搶不走。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朋友,就請你祝福我們吧!”
  微藍轉身走開,方慕晴沒有再攔她。
  畢了業,她像逃難似的逃去了美國,遠遠離開這塊傷心地。
  微藍在省城找到一份公司秘書的工作。
  她和楚涵住在了一起。他對她很好,讓她打理家,給她買漂亮的衣服,滿足她每一個小小心願。
  偎在所愛的人懷中,微藍以為自己找到了今生的真愛。
  雖然楚涵從不提結婚的事,雖然他曾在醉酒時抱緊她,喃喃地叫著“小晴”。微藍溫柔地告訴他,沒有關係的,她可以給他時間,讓他去忘記方慕晴。
  是的,沒有關係的。一切都過去了。
  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她會好好待他,會為他生個孩子,做個慈愛賢淑的母親,讓他們的孩子在快樂幸福的家庭中成長。
  這樣的日子平淡而溫馨,不知不覺已是一年。
  微藍的工作是文職,很輕鬆。楚涵則無休止地在外奔忙,偶爾在家的時候,他隻是沉默地抽煙。
  這天晚上,楚涵突然對微藍說:“我要去美國了!”
  “什麽?”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已經拿到簽證,去美國讀MBA。”
  微藍愣住了,她不明白楚涵為什麽要這樣做。他在省城有著一份不錯的職業。她極力勸阻他不要放棄現在的事業去美國,可他完全聽不進去。
  “我等了一年,簽證好不容易辦下來,我沒有理由不去。”
  “但你也沒有理由去,除非……”微藍突然想起,剛畢業的方慕晴去了美國。等了一年,難道……?她不敢往下想。
  “我明天就走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管我的事情。”
  一股不祥的預感讓微藍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去找方慕晴?”
  楚涵還是那樣平靜地看著她:“是的,微藍。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我原來隻是想慪一下小晴,讓她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她就會回到我身邊來的,可我錯了!我想我應該對你說聲對不起。”
  瞬間,微藍仿佛被人當頭棒喝。
  她怔怔地看著楚涵,突然撲上去,用盡全力撕扯著眼前的這個男人,在他胸前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印子。
  那一刻,她氣得快要發瘋了。為什麽?為什麽他要這樣對她?
  楚涵什麽也沒說,任憑她又踢又打。
  “楚涵,你好狠!你好絕!你不知道我是愛你的嗎?……”
  微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中淒厲地響著,猛地煞住,不敢相信這個瘋狂的女人會是自己!
  她捂著臉,彎下腰,蹲在地上慟哭起來。
  楚涵收拾了自己的東西,走到門口,突然回轉身來:
  “微藍,我也不想傷害你。但我根本無法忘記小晴。今生今世,我不能沒有她!”
  他逕直走了出去,然後門關上了。
  “砰”然一聲,留下的是無邊無際的寂寞,和膠凍得牢牢的衝割不破的冷漠空氣。
  微藍委頓在地,全身顫抖,像一隻怕冷的貓。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場愛情爭奪戰的勝利者,可是她錯了。在楚涵的心裏,方慕晴從未遠離過。
  她是真的愛楚涵,雖然用的是奪人之愛的方式。沒想到,自己所愛的人卻在利用她去拯救他的愛情!
  第二天,楚涵去了美國。
  臨登機時,他給微藍發了一條短信:“對不起,忘了我吧!”
  微藍靜靜地站在窗口,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的感覺。
  這一刻,她想起一年前的那個夜晚,楚涵站在女生宿舍的樓下,向她露齒而笑,神采飛揚。
  那時候,什麽事都沒發生。溶溶的月光照耀下,他完美得像個王子。
  她不知道,他到美國能否找到方慕晴。但她肯定,即使他找到了她,他們的愛情也不會是完美的了。
  而微藍自己,再也不會相信愛情。
  原來,這一場愛情爭奪戰,沒有勝負,他們三個人都是輸家。
  她仰起頭,感覺臉頰上有了微微的涼意。

  第三卷 你還能愛誰
  01
  兩年後。
  N市國際機場大廳。
  秦天朗的目光穿過落地玻璃,飛機各自起航著陸,在深藍的天空中劃下一道道直線。
  雖然在電話裏告訴了母親班機到達的時間,卻知道不會有人來接機。
  一個人回家,便全然沒有回家的感覺。天朗低著頭走路。藍色皮箱的輪子在地麵發出空洞的聲響。
  身邊是來來往往的陌生人。光潔的大理石上,一雙雙奇形怪狀的鞋子:尖頭的,圓頭的,細根的,平底的……
  忽然,他停住了腳步。
  前麵,一雙白皙纖小的腳。還有從涼鞋中露出的腳趾上的痣。
  視線緩慢地向上移。
  寬鬆的白棉布襯衫,洗得發白的藍牛仔褲。蓬亂的長發,蒼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上,一雙空洞的黑眼睛。
  天朗因為意外而感到頭暈。
  真的是她?她竟然會來接機?
  “是你媽要我來的。這個城市變化太大,她怕你不認識路。”
  依然冰冷的腔調,不帶任何感情。
  天朗終於相信是她。記憶中,隻有微藍才會這樣說話。
  可是,她好瘦。
  雙頰陷下去,尖尖的下巴,好像大病初愈似的。怎麽回事?八年的時間,她一點都沒有長大,沒有變得珠圓玉潤,反而更加消瘦了。
  “還好這座城市不會刮台風。”天朗低聲說。
  她挑釁地看著他。
  “什麽意思?”
  他隻是笑笑,沒有說話。
  微藍倒有些驚奇。麵前這個男人和印象中的秦天朗好像有點不一樣。他不再冷酷,不再尖銳,那雙淺褐色的眼眸漾著一抹隱約的笑意,像冬日的暖陽,清幽迷人。
  她率先朝機場出口走去,他拖著大皮箱跟在後麵。
  “你是去醫院,還是回家?”微藍問。
  天朗略微躊躇了一下,說:“去醫院吧,我想看看爸爸怎麽樣了。”
  八年之後,“爸爸”兩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還是如此自然、稔熟。
  或許,他真把夏雲生當作自己的“爸爸”?
  “爸爸情況不太好,自從上個月中風後,半身不遂,一直住在醫院裏。”
  “怎麽會突然中風的?他才五十歲不到吧?”天朗濃眉微皺。
  “聽你媽說,那天晚上他從外麵應酬回來,滿身酒氣,喝得醉熏熏的,半夜突然從床上滾下來,就中風了。”
  “唉,又是因為酒?”天朗喃喃自語般地說,眼睛直直地盯著微藍。她知道他想起了什麽,表情冷淡地把臉轉過去。
  她招了一輛出租車,天朗立刻走上前打開車門,示意微藍坐進去後,他才從另一邊上車,關上車門。
  是這冷酷高傲的家夥突然轉性了,還是從國外回來的假洋鬼子都學會了紳士風度?
  去醫院的路上,兩人再沒有交談。
  一路無話。
  出租車終於停在醫院門口。
  天朗搶先付了錢,然後下車,走到另一邊為微藍打開車門。
  微藍低頭跨出車門時,他突然用壓得極低的聲音,在她耳邊說:“夏微藍,這八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已經微笑著關上車門,身型筆直地向住院部走去。
  毫無疑問,在澳大利亞呆了這麽多年,他更加瀟灑俊逸,也更加沉穩了。原來的落拓不羈沉到骨子裏,成了教人心動的內斂氣質。
  天朗比那些當紅的偶像明星更多一種書卷味,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貴氣,像個從童話書裏走出來的英俊王子。
  王子?微藍輕輕搖頭,她的世界裏早就沒有王子了!
  夏雲生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了管子。
  他麵容蒼白,還有些浮腫,嘴角斜得很厲害。秦桑影坐在病床邊,不停地用毛巾為他擦著淌出的口水。
  聽見房門推開的聲音,她轉過頭,看見立在走廊上的天朗,猛地站起來,顫抖著叫了一聲:“天朗,你總算回來了!”
  天朗逕直走過去。他長大了,成為一個身形偉岸的男子,站在母親麵前,已經需要低頭俯視她的頭頂。
  秦桑影有一刻的恍惚,以為見到了他的生父。他們父子太像了,有同樣俊挺的身材,完美的五官,濃黑的眉毛和迷人的淺褐色眼睛,隻是天朗沒有他父親身上的痞氣。
  天朗的目光停留在夏雲生身上,眼睛裏掠過一絲驚悸。
  這個縱橫商場、春風得意的男人,竟然變得如此狼狽?幸好他在熟睡,否則在自己麵前,該是怎樣的不堪?
  天朗扶著母親在椅子上坐下,聽她語帶哽咽地述說夏雲生的病情和公司麵臨的困境。
  “雖然你爸爸住的是最好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藥物,但醫生說,中風引起的偏癱,不可能完全恢複到以前,能夠下床走路就很不錯了……”
  “你爸爸生病以後,公司內部一團糟,群龍無首,所以才急電招你回來……”
  “雲天公司是你爸爸一生的心血。而我什麽都不懂,瑞陽還是個孩子,現在也隻有你能幫你爸爸!”
  “微藍……她同意嗎?”天朗輕聲問。
  “我沒有意見。”
  一個低啞的嗓音乍然響起。
  微藍站在病房門口,神情淡漠。
  “你要考慮清楚,雲天公司,那可是夏家的!”
  天朗盯著她的眼睛冷靜而睿智,還帶著淡淡的嘲弄。
  她避開他的視線,垂下頭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句:“我這次是請假來看爸爸的,明天就回省城了。”
  “哦,忘了跟你說,微藍大學畢業後就留在省城。”秦桑影向兒子解釋道,“她跳了好幾次槽,現在進了一家銀行,薪水高,工作又清閑。”
  “在銀行工作?你學的是金融專業,也算學以致用!”
  微藍微微一愣。他怎麽知道自己念的是金融專業?
  從醫院回來後,秦天朗就變得很沉默。
  他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機屏幕,耳朵卻在捕捉客廳另一端微藍和瑞陽的對話。
  “姐姐,你明天真的要走嗎?”
  已經十歲的夏瑞陽,皮膚白皙,五官秀氣,長得很像微藍。但他的大雙眼皮,眉鼻之間的輪廓又頗似秦天朗。
  他和他們兩人都有血緣關係,卻和微藍更親近些。
  正在收拾行李的微藍停下忙碌的手。她輕揉瑞陽黑亮的短發,溫柔地說:“姐姐要上班啊。你在家裏要乖乖的,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
  瑞陽若有所思地望著微藍。
  “姐姐!”他用一種不屬於孩子的嚴肅口吻問,“你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家?”
  微藍有些意外和驚訝,深吸一口氣,她低低地:“你聽誰說的?”
  “我沒有聽誰說,是我自己看出來的。我知道,你不想呆在這個家裏,你不喜歡我,也不喜歡我媽媽!”
  她不自禁地一顫,轉過頭,與秦天朗銳利的眸光碰個正著。
  微藍收回目光,望向瑞陽。
  “你是我唯一的小弟弟,我怎麽會不喜歡你?”她咬咬牙,“姐姐也不是不想留在家裏,隻是,姐姐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朋友啊。人長大了,總是要離開家的……”
  “你有男朋友了,是不是?”瑞陽打斷她的話,“媽媽說過,女孩子長大了,都要嫁人。”
  微藍心下一凜。
  她努力想做得輕鬆,卻徒然擠出一個蒼涼的笑。
  “姐姐沒有男朋友,姐姐也不想嫁人。”
  “騙人!”瑞陽低下頭,“你以後肯定會結婚的。”
  自從父親病倒,母親無暇顧及他。瑞陽變得早熟,看上去不再是十歲的小孩子。
  微藍呆怔地看著他。
  月光自窗外投射進來,映在瑞陽的小臉上,蒼白而憂鬱。
  “家”,是多麽溫馨甜蜜的地方。可是,為什麽生活在這裏的每個人都不快樂呢?
  瑞陽上樓去了。
  偌大一間客廳,隻剩下他和她兩個人。
  微藍半跪在地上,將自己的東西,一件件往小旅行袋裏塞。
  從十二歲那年開始,她好像一直在流浪,從母親的家,到父親的家,再到學校……
  耳畔突然響起熟悉的音樂。
  是那首很多年前的老歌:
  “……
  我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時候
  我會想到它
  我想有個家
  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驚嚇的時候
  我才不會害怕
  誰不會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沒有它
  臉上流著眼淚
  隻能自己輕輕擦
  我好羨慕他
  受傷後可以回家
  而我隻能孤單地孤單地尋找我的家
  雖然我不曾有溫暖的家
  但是我一樣漸漸地長大
  ……”
  這首歌流行時,她正好失去了“溫暖”的家。她所做的種種,隻是想要一個家,一個可歸屬、得庇護的“家”。
  其實,這不是歌聲,是瑞陽在彈鋼琴。
  生活在富裕溫暖的家庭,擁有父母雙親的寵愛,一個本該天真無邪的孩子,竟然會喜歡這首歌。
  秦天朗眉心微皺。
  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把頭轉向微藍。她完全沉浸在琴聲中,濃黑的眼瞳裏,是深不見底的憂傷,還有一些迷茫和悵惘。
  他的心驀地抽緊。
  她在想什麽?她那樣的人,也會偶爾流露出無助的神情嗎?像一隻迷途離群的羔羊,找不著母親,找不著家?
  待天朗覺察時,他已經站在她的麵前,用低沉的聲音問:“你真的要走?真的舍得走?”
  微藍被嚇了一跳。
  她疑惑地抬頭,發現天朗正靜靜地俯視著她。琥珀色的眼眸中,閃爍著一絲冷漠和譏誚。
  微藍眸光一黯,恢複了平素的淡然。
  她把旅行袋的拉鏈拉上,站起身來,說:“我沒有什麽舍不得的。”
  天朗緊盯著她深幽的瞳仁。
  “一直以來,你都在和我爭,都在向我宣稱,你才是夏家真正的繼承人,而我隻是一個野種!為了達到這個目的,當年十五歲的你,不惜犧牲色相勾引我,蓄意栽贓陷害。小小年紀就城府極深。如今的你,心機比當年應該有過之而無不及,為何會把雲天公司拱手相讓?”
  微藍揚起睫毛,定定地看著他。她的雙眼迷迷蒙蒙的,好像在看他,又好像透過他在看著某個遙遠的地方。
  這種被人當成透明人的感覺讓天朗很不爽。
  “夏微藍,你究竟在搞什麽鬼?”
  “原來,我在你們眼中是這個樣子的?”她開口,喉中極幹澀。
  天朗微愕,他好像聽不懂她說話了。
  停頓了大約五秒鍾,微藍臉上浮起薄弱的笑意:
  “自從跨進這個家的那天開始,我把你和你母親當作不能相容的仇敵,爭鬥了十多年。現在我才發現,你們隻是假想敵,我真正想抗爭的,不是你們,而是命運!”
  微藍的臉上仍掛著笑,眼中卻透出一股冷冽。
  “秦天朗,我雖然不是什麽好人,但也不像你認為的這樣壞吧?”
  她提起旅行袋,從他身邊繞過,逕直走上樓去。

  02
  夏天過完了,便是秋天。
  天空特別晴藍,寧靜高遠。幾絲薄薄的雲,浮在天際,像若有若無的輕煙。
  秋日的午後,陽光和煦而溫暖,照得微藍有點昏昏欲睡。
  她坐在行駛的公交車中,神情淡淡的,聽著旁邊兩個女孩在聊天。
  “瑤瑤,我表姨開了一家婚介所,你要不要登記試試看?”
  “得了,婚介所能有好男人?”說話的女孩不屑一顧,“條件稍好一點的男人早讓別人搶光了,還需要去婚介所?”
  “那也不一定。”另一個女孩說,“也許這個男人曾經受過什麽挫折,比如失戀、童年不幸……”
  “就像言情小說裏的男豬腳,有成功的事業,英俊瀟灑,又對你一往情深。別做夢了!現實裏才沒有這種男人呢!”瑤瑤不以為然地說,“真正生活裏的男人,要麽猥瑣平凡,要麽風流成性,不會隻對你一個人專情。當他要你的時候,像一頭野獸;不要你的時候,就像扔一塊抹布一樣。你千萬不要被那些言情小說毒害了!”
  “野獸?”女孩羞紅了臉,“你怎麽用這麽難聽的一個詞?”
  “男人本來就是野獸,始亂終棄,朝三暮四,沒一個好東西!”那個叫瑤瑤的憤憤不平地說。
  ……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也有同事慫恿微藍去婚介所登記,同一間辦公室的老大姐,還說要把自己的表弟介紹給她。
  二十六歲“高齡”,還沒有男朋友,在別人眼中總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同事眼中的微藍,沉靜溫婉,大方得體,是個宜家宜室的好女孩。
  孰不知,她已經沒有力氣去愛了。大學裏那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帶給她的,除了痛還有什麽?
  留在這座城市,好像有點自虐。每天上下班,都要路過那個見證她和楚涵無數次親吻的車站。
  楚涵……
  兩年來,微藍一直對這個名字守口如瓶,甚至以為自己會忘記。但每當看見街角轉彎處的“火鳥天堂”酒吧,心就會縮成小小的一團。
  他是微藍心上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她能做的,隻是小心翼翼不去碰觸。
  以為這樣就不會再疼,可是,誰又能夠真的騙過自己?
  微藍在銀行的信貸部工作。
  她剛剛從外麵收了一筆貸款回來,一腳踏進辦公室,同事阿玲就高聲叫:“微藍,你才回來呀?快,主任叫你去會客室!”
  有什麽重要客人嗎?
  “一個超酷越帥超有型的男人。聽說還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點名道姓要你接待。”阿玲衝她眨眨眼,“這樣的商界精英青年才俊,微藍,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哦!”
  微藍臉上帶著笑,心裏卻壓根兒不信。誰不知道,阿玲是出了名的“女花癡”,凡是模樣周正點的男人,到了她嘴裏都是帥哥。
  情人眼中出“西施”,阿玲口裏出“潘安”。
  會客室裏果然有個年輕男人,正和他們主任言笑宴宴。
  他背對門口坐著,微藍隻能看見背影:一身華倫天奴西服,襯托出高大挺拔的身型。一頭微微卷曲的發絲,在秋日的陽光下閃著烏黑的光澤。
  “哦,小夏來了!”主任一眼看到她,笑眯眯地說,“秦總等你半天了。”
  秦總?
  微藍怔忡間,那人已朝她轉過臉來。線條硬朗的臉上,一雙灼灼發亮的眼睛。
  沒想到是秦天朗!
  他神色自若地點頭致意:“你好,夏小姐。”
  這家夥在搞什麽鬼?
  微藍心下狐疑,臉上卻不露聲色,平淡的表情看不出一絲起伏。
  主任向她說明秦天朗的來意:“秦總是來銀行貸款的,他要你作擔保人。”
  接下來,微藍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式,和秦天朗討論貸款的相關事宜。
  “請問你用什麽作抵押?”
  “當然是用公司的資產。”天朗聳聳肩說。
  “可是,三千萬不是一個小數目。”微藍猶疑地,“雲天公司……”
  “夏小姐,你不會連雲天公司值多少錢都不清楚吧?”他語帶嘲諷。
  微藍露出知性的微笑,答:“秦先生,我確實不知道。”
  天朗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慢悠悠地說:“我已經請專家作過資產評估,房產、地產加上股票,雲天公司至少值八千萬。”
  “對不起。我要看到相關的資料,才能確定你說的是事實。”
  天朗默然半晌,冷冷道:“你連我都不相信?”
  “是的,我很奇怪,你的公司明明在N市,為什麽到省城來貸款?”
  “N市老百姓的收入不高,房地產市場差不多飽和,而省城近郊的房地產開發方興未艾,大有潛力可挖,我想在省城設分公司。”
  “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原因嗎?”
  “另一個原因,”天朗目光深沉,“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這裏。”
  她猛地抬頭,正對上那雙淺色的眼睛,譏諷的冷笑,揶揄的眼神,仿佛在向她宣告:“你躲不掉了!”
  “秦天朗,你真會開玩笑!”微藍穩了穩心神。
  “你哪一點看出我在開玩笑?”他緊皺眉頭,表情嚴肅,“爸爸也同意我的意見,並要我照顧你。”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照顧。”她說,聲音冷硬如冰。
  “你當然需要,”天朗看著麵無表情的她,低低歎息,“隻是你不承認而已。”
  微藍咬住嘴唇。
  “就這樣說定了。你要的資產評估資料,我明天會派人送過來。”
  天朗徑自做出決定,便舉步離開。
  阿玲躡手躡腳地走進會客室,用手在微藍眼睛前晃了晃,說:“怎麽?帥呆了,酷斃了,把你的魂都勾走了吧?”
  微藍回過神來,勉強地笑:“阿玲,如果你喜歡,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真的?”阿玲欣喜若狂,“這樣的超級大帥哥,你會舍得割愛?”
  “你錯了,他從來都不是我的愛。”
  微藍說話算話,第二天就打電話給秦天朗,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天朗欣然赴會,不料有一位陌生女孩赫然在座。
  “這是我的同事謝巧玲。”
  阿玲直盯著天朗英氣逼人的臉,兩眼放光:“我好高興認識你哦,秦總!”
  她嗲聲嗲氣的語氣,把“秦總”說得像是“情種”。
  天朗對待女性一向周到有禮,遞過菜單:“謝小姐,你想吃點什麽?”
  阿玲故作矜持,把菜單推到微藍麵前:“微藍吃什麽,我就吃什麽。”
  為緩和氣氛,微藍叫過侍者,點了幾道菜:剁椒魚頭、酸辣土豆絲、麻婆豆腐……
  “慢!”天朗按住侍者寫菜單的手,“微藍,你不是不吃辣嗎?”
  微藍愣了愣,心下一陣酸楚。
  從小不吃辣的她,為了適應楚涵的四川口味,徹底地改變。
  現在,愛情不在了,口味卻保留了下來。
  “人的口味是會變的。”她淡淡地說。
  阿玲好奇心頓生:“你們好像很熟的樣子,到底是什麽關係?”
  “他是我哥哥。”
  “可是……可是……”阿玲瞪大了眼睛,“他姓秦,你姓夏……”
  “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天朗沒好氣地說。
  “原來是這樣哦!”阿玲興奮地說,“難怪我說呢,身材、相貌都平平的微藍,怎麽會有個這麽帥的哥哥?”
  她到底是在捧人,還是在損人?
  好在,從小到大也沒有人說過微藍“漂亮”,她一向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貌。現在……就更不在意了。
  “好了,你們慢慢吃吧,我先走一步。”
  不待天朗反應,她已經起身,走出了餐廳。
  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微藍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她不想這麽早回去。
  那無人的小屋,四壁空空,隻留得一室刻薄的冷,給自己。
  她是等待救贖的孩子,冰冷的手在黑暗裏揮舞,隻是想靠近溫暖這樣東西,可是卻偏偏事與願違。
  前麵有一個公用電話亭。
  她走過去,給N市的家裏撥電話。
  話筒裏傳出一個童稚的男音。
  “喂……”
  “陽陽,我是姐姐。”她說,“爸爸還好嗎?”
  “爸爸已經出院了。他可以下床走路,隻是還不能接電話。”
  “那,要阿姨接電話吧。”她至今改不了口,仍舊叫秦桑影“阿姨”。
  “微藍,天朗到省城去了,他和你聯係了嗎?”
  “嗯。”她含糊地說,“我們剛剛一起吃飯。”
  “是嗎?”秦桑影有些意外,“那太好了。你們兄妹在外麵互相關照,我和你爸爸也放心了。”
  “代我向爸爸問好,我有空就會回去看他的。”
  微藍放下話筒。
  互相關照?連秦天朗都說了,他們倆沒有血緣關係。再說,十多年的積怨不是一朝就能消除的。
  能像現在這樣和平共處,已經很不錯了。
  
  回家的時候,夜已深。
  微藍站在家門口,一個人的家門口。
  她把鑰匙插進鎖孔。
  擰不動。
  擰不動。
  就是擰不動。
  她用勁,大力一扳,猛然看見手裏隻剩下半截金屬片。
  這才發現,那不是她家的鑰匙。
  一定是剛才走得太匆忙,拿錯了別人的鑰匙。
  用一把錯的鑰匙開一堵想開的門,卻折斷在鎖孔裏,最後連打開正確的門的能力都喪失了。
  這就像愛錯了一個人,在錯誤的愛情裏遍體鱗傷,最後連愛的能力都喪失了。
  微藍抱著身體緩緩地蹲下。
  一雙黑色的皮鞋停在眼前。
  她聽見丁丁當當的金屬碰撞聲。
  然後,一隻手捧起她的臉。
  另一隻手晃了晃,眼前閃過耀眼的金光。
  “小姐,這才是你的鑰匙。”
  天朗挺立在微藍的麵前。
  樓道裏昏暗燈光下,他的臉色陰鬱,雙目炯炯,怪異地盯著她。
  
  03
  “你怎麽會有我的鑰匙?”
  微藍緩慢地起身。
  “這是我剛才在桌上撿到的。”天朗邊開門邊說,“從餐廳追出來,你已經不見了,我隻好到家門口來堵你。”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她問。
  “當然是你的那位同事告訴我的。”他皺了皺眉頭,“我從來沒見過比她更聒噪的女人!”
  微藍沒有說話,走進客廳。
  “你想喝點什麽?我這裏隻有蘇打水。”
  “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花花綠綠的飲料,隻喝帶有檸檬味的蘇打水。”
  她一愣,隨即冷然道:“秦天朗,你知道的可真多。”
  “誰要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呢?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微藍輕哼一聲,在沙發上坐下。
  天朗自顧自地走進屋子,四處打量,然後坐進沙發裏,揚揚眉毛說:“這房子好像太小了。”
  “我一個人住,已經足夠。”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微藍整個人陷進沙發,雙手抱膝,眼睛愣愣地盯著前方的地板。日光燈照著一張暗黃的臉,疏淡的眉微鎖著,發絲散亂,遮住一小部分的麵容,顯得格外削瘦可憐。
  “這些年,你真是一個人住嗎?”
  她猛地抬頭,神情仿佛見了鬼。
  “茶幾上有煙灰缸,浴室裏擺著剃須刀,”他迫人的視線緊盯著她,“難怪你躲在省城不回家,原來是和男人同居了。”
  “是又怎麽樣?”微藍冷冰冰地說,“這種事,你在國外應該司空見慣吧?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那是當然。”天朗注視了她一段長時間,然後,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
  “為什麽同居生活沒有使你麵色紅潤?為什麽你越來越瘦骨嶙峋了?”他咄咄逼人地問。
  微藍的臉色瞬間灰白。
  “秦天朗!你……”
  “秦天朗?”他站了起來,走近她,低頭望著她,“你怎麽不叫我天朗哥哥了?”
  她跳了起來,神經緊張地說:“很晚了,你要回去了!”
  “回去?”他逼視著她眼睛,“我在你門外等了兩個多小時,沒達到目的我是不會回去的!”
  她強自鎮定地問:“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說過,這八年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你,等的就是今天。”
  天朗忽然一把抓住了她,在微藍還沒弄清他的用意之前,她整個人就被蠻橫地擁進了他的懷裏。
  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住。
  微藍沒有掙紮,也沒有移動。或許潛意識裏,她早有預感。
  “微藍,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喜歡別的男人?”
  寂靜的夜晚,一個低沉暗啞的聲音從她耳邊飄過。
  她的心猛跳了幾下,然後咬住嘴唇,低低地問:
  “秦天朗,你是不是已經愛上我了?”
  微藍感覺,天朗的呼吸微微一窒,然後,輕輕地推開她。
  他仔細審視,她臉上看不出期待或者興奮,隻有冷漠。
  他的眉毛蹙緊了。
  “你既不漂亮,也不可愛,憑什麽認為我會愛上你?”
  她默然無語。
  是嗬,他相貌出眾,才華橫溢,是世人矚目的王子,身邊美女如雲。而她連作他的妹妹都沒有資格。
  天朗捉起她的下巴,托起她的頭。
  “少想一點心事,也許你會長胖一點。”
  然後,他殘忍地笑了起來:
  “我剛才抱你的時候,身上一點肉都沒有,盡是骨頭。你那付“洗衣板”的身材對我沒有吸引力。”
  微藍的怒意一下子上來。
  這算什麽,得了便宜還賣乖?
  她狠狠地揮開他的手。
  “我希望你三秒鍾之內從我麵前消失!”
  他再次環視室內,說:“和我居住的高檔商品房相比,這裏簡直像貧民窟。女孩子一個人住不安全,又要交房租,不如你把這間房子退了,搬過去和我住,把房租交給我!”
  微藍咬著牙說:“秦天朗,你省省吧!我才不想與狼共處一室!”
  “我並不是開玩笑,你好好考慮一下。”
  說完這一句,天朗掉轉頭,邁開大步,徑自地走了出去。
  立刻,她就聽到大門碰上的聲響。
  微藍從沙發上坐起,蹭蹭拖拖地走向浴室。
  鏡中女子穿著一件皺巴巴的羊毛衫,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麵色無華,目光黯淡,重重的黑眼圈,完全是個疲倦而憔悴的小女人。
  她僵立在梳妝鏡前,久久不能移動。
  台子上放著兩把剃須刀,刀片已經生鏽。她已由習慣其存在,以至於忘記其存在了。
  而今夜,秦天朗驀然提起,她才驚覺。
  這些“廢物”早就該清理掉了。微藍對自己說。
  把剃須刀扔進牆角的垃圾桶,她轉身去拿那隻煙灰缸。
  煙灰缸是畢業那年楚涵過生日時,微藍送給他的禮物,造型非常精致,缸沿作成枝葉的樣子,蜿蜒纏繞,托出一朵紫色水晶的玫瑰花。
  她不喜歡真的玫瑰花,害怕看到它枯萎的樣子。她以為,水晶的玫瑰,會永遠綻放,永遠開不敗。
  現在才知道,水晶更加脆弱,一碰即碎。
  原來,根本沒有“永遠”這樣東西。
  微藍一個人住,有晚睡的習慣。所以,早晨起床對她來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
  那天因為前一晚失眠,頭脹著痛,感覺比以前更加困倦。
  她迷迷糊糊地出了門,穿過馬路,要趕那輛即將起步的公交車時,一輛摩托車不知從哪裏竄出來。
  她身子一閃,還是被撞到了右手臂。
  很快,微藍被肇事者送到醫院,醫生檢查後說是輕微骨折,沒什麽大礙。
  不過,班是上不了了。
  她打電話到銀行請假,接電話的是阿玲,居然羨慕她樂得輕鬆,每天再不用為早起煩了。
  “這是皮肉之傷呢!要不你也撞車試試看?”微藍苦笑道。
  “如果有個帥哥侍奉左右,受這種小傷又算什麽?”
  微藍奚落她:“你呀,還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花癡!”
  電話那端,阿玲重重地歎口氣說:“微藍,我之所以會變成花癡,是有前車之鑒的。17歲那年,我悄悄地喜歡上了班上的一個男生,但少女的羞澀使我隻能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後來,聽說他有了女朋友,我獨自躲在大學校園的角落裏哭。本來,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但五年後,我卻收到了那個男生的來信,那封信使我肝腸寸斷。”
  “他在信裏說,阿玲,我心裏憋著一句話,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敢告訴你。直到今天,我結婚的前一天,這句話還梗在我心裏,不說出來,我今生都無法安寧。所以,請你原諒我的冒昧,讓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你說,我愛你。”
  “我終於知道他也愛我,可惜一切都來不及了。微藍,這件事對我的影響是刻骨銘心的。從此以後,隻要遇到喜歡的男人,我都會去追。因為好緣分不是靠等來的,而是自己爭來的!”
  微藍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久久不能平靜。
  不,阿玲。這世上什麽都可以爭,唯有愛情爭不來,
  不用上班,微藍每天看看書,聽聽音樂,倒也自在。
  電話響了,她以為又是阿玲打來的。
  如果同事能算朋友的話,在這座城市,她好像隻有這一個朋友。
  一接,是秦天朗的聲音,劈頭就是一句:
  “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一聲?”
  微藍被問得一愣。
  “大事?什麽大事?隻是手被撞了,休息一段時間就沒事了。”
  他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你好好在家待著,我晚上過來看你。”
  “不用……”
  沒等她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
  真是莫明其妙,她才不要他假惺惺呢!
  話雖這樣說,微藍卻因為他充滿關切的責備而心起漣漪。
  她轉身,對著鏡中的自己,攏住披垂的長發,挽成髻,微眯起眼。
  今晚如果梳這樣的發式,是不是比較有女人味一點……
  黑發倏地從她手中散落,披掛了一肩。
  夏微藍,你在想什麽?難道真的是寂寞得太久了嗎?
  可他是秦天朗啊,從十二歲開始,你最厭惡的一個男生!
  
  04
  那天晚上,根本沒有什麽羅曼諦克可言。
  天朗到了微藍的出租屋,便像個醫生一樣,查驗她胳膊上的傷。
  她不但撞到右臂骨折,手腕也擦傷了,因為她沒有按時去醫院換藥,造成了感染。
  “你為什麽不去換藥?”他凝視著她的傷口,眉頭緊皺。
  當然是懶,還有……很不喜歡醫院那個地方。
  第二天上午終於去了醫院,是被秦天朗硬塞進車裏,徑直開到那兒的。
  來蘇水的味道衝擊著嗅覺,很怪。
  醫生為微藍清洗傷口時,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讓她忍不住大聲慘叫。
  “醫生,她怎麽了?”天朗在屏風後急切地問。
  “她沒有按時換藥,使放在裏麵的黃藥棉和新生的肌肉長在一塊了。”醫生搖頭歎息,“這就叫日久生痛,沒有辦法的事。”
  微藍是第一次聽說“黃藥棉”這種東西,好奇地問:“為什麽要放黃藥棉在傷口裏?”
  “這種藥棉不但可以止血,還能加快傷口愈合。”
  醫生用紗布將她的手腕包紮起來,叮囑道:“下次一定要及時到醫院換藥,否則你這隻手就廢了。”
  “謝謝你,我記住了。”
  微藍輕聲回答道,從治療室裏走出來。
  回去的路上,天朗的臉色很不好,嘴唇緊閉,一直沒吭聲。
  大概是雲天公司出什麽事情了。
  微藍也不多問,她把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一邊忍受著手腕上傳來的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停下了。
  伊湄睜開眼,發現汽車停在一個高尚社區。
  四周高樓林立,還點綴著一些奇異的花花草草。
  “這是哪裏?”她驚覺,“你不是送我回家嗎?”
  “從現在開始,這就是你的家。”
  天朗打開右邊的車門:“下車!”
  微藍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他“綁架”了。
  “我不要下車!你把我送回去!”
  “你不肯下來,那我隻好來硬的了。”天朗冷冷地說。
  她驚叫一聲,已經被他攔腰抱了起來。
  “放我下來!”微藍用拳頭捶著他的脊背,“快放我下來!”
  “到了家裏,我自然會放下你。”
  天朗不由分說,抱著她走進了一幢大樓,停在電梯前麵。
  這是公眾場所,一個大男人抱著她,成何體統?
  她想要掙脫,卻被他牢牢地鉗製住。
  天!微藍沒想到,他如此霸道。
  “秦天朗,我又不是不會走路。”她著急地說,“放下我啊!”
  誰知,他竟然像個任性的小孩,對微藍的話充耳不聞。
  
  果然,電梯的門打開了。裏麵的人微微一愣,奇怪地問:“秦先生,你這是……?”
  “沒辦法啦,女孩子總喜歡撒撒嬌。”天朗一臉無奈的表情,看她的眼神裏卻俱是寵溺。
  嗬,演得可真像啊!
  “不是這樣的!”微藍不甘心受製於他,掙紮著說,“我沒有……”
  “微藍,”他打斷她,手臂在她的腰際收緊,“你總是這樣嘴硬、逞強,說不需要別人的照顧,你看你把自己照顧成什麽樣子了?”
  她略怔。 
  他的語氣那樣嚴肅,那樣認真,不像是在演戲!
  而且,他的胸膛真的很溫暖,很寬厚。看不出他瘦高條的個子,有這樣壯碩結實的肌肉。
  不,她早就應該知道。在十五歲那年,她就親眼見過他裸露的上身。當他擁住她的時候,他們甚至肌膚相觸……
  微藍想著,臉越漲越紅,頭越垂越低,幾乎整個埋進他的胸前。
  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一對甜蜜的戀人。
  “秦先生和女朋友真是恩愛呀!”那人豔羨地說,同時替天朗按下十三層的數字鍵。
  “叮”的一聲,十三樓到了。
  一出電梯,微藍就拚命從天朗懷裏掙脫出來,怒氣衝衝地說:“秦天朗,你太過份了!”
  “你的手受傷了,我隻是想更好的照顧你。”他聲音低沉。
  她嗤之以鼻:“你是我什麽人?我為什麽要你照顧?”
  天朗看著她,臉色更加陰寒,淺色的眼眸變得深沉,裏麵仿佛有黑色的風暴在洶湧。
  “我總是你名義上的哥哥吧?”他喑啞地說,“我對你的好,你一點都體會不到嗎?”
  微藍驚愕。
  他真是為她好,還是為了報複?
  天朗讀出了她眼中的疏離和防備。他歎氣,把準備好的鑰匙丟給她。
  “這是房門鑰匙。你自己決定吧。”
  說完,他轉身走進了電梯。
  微藍怔怔地,看著電梯門徐徐在自己麵前闔上。
  手腕又開始隱隱作疼,鑽心的疼痛。
  黃藥棉?她心裏也有一塊黃藥棉,和血肉長在了一起,永遠也取不出,一碰就痛。
  微藍扭頭看看手裏的金屬鑰匙。
  她站在一扇門外,不知道門後麵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
  不過,人總是有好奇心的。
  她用鑰匙輕輕地打開他的房門。
  玄關裏,一雙粉色流氓兔的拖鞋分外顯眼。
  是他某位女朋友留下的吧?微藍冷笑,一點格調都沒有。
  喜歡粉色的東西,那一定是個年輕幼稚的小女孩。
  十五歲以前,她也曾經喜歡過粉色。心理學家說,喜歡粉色的女人,潛意識裏都有著公主情結。
  她現在二十六歲,早就不作“公主”夢了。
  微藍換上一雙灰色的男式拖鞋,走進客廳,然後打量起他的房間來。
  他的房子很大,光是一間浴室,就趕上她那整個出租屋了。
  不過,倒是挺幹淨,黑白色調,簡單利落。
  臥室有兩間,對著門。右邊的一間,好像是天朗的睡房。一張碩大的床占了三分之一麵積,大概有五六尺寬,高高的,紫色的玫瑰花肆意地綻放。
  微藍忍不住走上去,撫摸著床沿上的玫瑰花,一種溫馨的感覺傳遞到她的心底。
  花布上的玫瑰,永遠都不會凋謝,永遠保留著它最美麗的樣子。
  她來回地撫摸,好像那張床應該是自己的一樣。
  微藍有點迷糊,也許是困倦了,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睡在了那張床上。
  當她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
  她居然在那張床上睡了足足的一天。 
  睜開眼,看到一雙琥珀色的眼眸。
  天朗坐在床前。身後,夕陽灑下炫目的金黃,透過玻璃窗,將他籠罩在一片流麗燦爛的霞光之中。
  “哦,對不起,我……”她想解釋,可是他卻及時用點心堵住了她的嘴。
  “你醒了,睡得好嗎?”天朗說,聲音裏有種讓人捉摸不透的溫柔,“我是來叫醒你吃晚飯的。”
  微藍有點迷茫地起身,跟著他走進餐廳。
  “微藍,你願意住在這裏嗎?”
  “這算什麽?”她懷疑地望著他那張英俊的臉,“男女同居?”
  “如果你願意,每月交三百元租金給我。算是我們兩個人一起合租的。”
  微藍本來想拒絕,但看看這套寬敞舒適的房子。他花的是夏家的錢,憑什麽他住這麽奢侈的地方,她卻要擠在那個狹小的出租屋裏?
  “三百元我可以出,不過,水電費你要全包!”她開始討價還價。
  某人終於恢複她的本性了!
  天朗在心裏竊笑,故意板著臉說:“好吧,作男人的總要吃點虧。”
  “另外,我還要約法三章!”
  “哪三章?”他願意洗耳恭聽。
  “第一,不準帶女人回來過夜;第二,在我麵前必須穿戴整齊;第三,晚上十點以後我的臥室恕不接待。”
  “不準帶女人回來過夜?”天朗盯著她,表情詭異,“你知道酒店包一個晚上開銷多少?不是成心浪費我的錢嗎?”
  “那是你的事,和我無關!”微藍白他一眼,把吃完的空碗往前一推,“你洗碗!”
  說完,她跳起身就走,聽到他在後麵喊冤:
  “做了飯還要洗碗?真是沒天理!”
  
  05
  和天朗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也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他們好歹相處了十多年。
  但是,微藍還是感覺和以前有點不同。
  天朗開始像一個哥哥般待她,每天上班前,他都會在茶幾上放三個小碟,分別裝著桔子、杏仁和巧克力。
  他說怕她獨自一人孤寂,就準備些零食、小說之類的東西讓她打發時間。
  他們一向不友好,又分開了七八年,天朗居然記得她喜歡吃什麽水果、什麽零食,喜歡看什麽書。
  微藍後來才知道,那間有大床的房間是她的,而左邊那間緊閉的臥房才是天朗的。
  奇怪的是,那間房子總是鎖著門,仿佛怕了別人進去窺探他的秘密一樣。
  “這麽神秘,不會是金屋藏嬌吧?”有一次在飯桌上,她試探著問。
  轉過頭來,天朗靜靜地看著她,似笑非笑。
  “沒有人教過你嗎?挖別人的隱私是不道德的行為。”
  這番話讓微藍更加懷疑。
  他會有什麽“隱私”?
  聽人說,從國外回來的人,很多都染上了怪癖,比如殺人狂、同性戀什麽的。也有可能,他殺了人,然後大禦八塊,藏匿在房間裏。
  想到這兒,她不禁毛骨悚然。
  微藍敏銳的鼻子並沒有聞到空氣中有什麽異味。倒是阿玲的電話,證實了她的另一個猜測:“微藍啊,你那個秦總哥哥,好像對女人不感興趣!”
  “你還在追他?”
  “是呀,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每次約會他,我都穿著迷你小短裙,蕾絲吊帶衫,他居然正眼都不瞧我!”
  阿玲的身材非常火辣,前凸後翹,豐滿性感,作為男人總會本能地多看兩眼。
  原來——原來——不僅是她那付“洗衣板”的身材對他沒有吸引力,所有女人的身體都對他沒有吸引力?!
  “我……我……有點懷疑他是gay……他還說……他沒有女朋友……”
  天朗在女孩子麵前的酷勁,她很早以前就見識過,卻從來沒懷疑過他有什麽不正常。
  不對呀,十五歲那年,她那麽輕易就勾引了他,他明明對女人很有感覺的……微藍轉念一想,不會是自從那次以後他就開始拒絕女人的身體,愛上了男人吧?
  如此說來,她罪莫大焉!
  雖然他們生活在一個寬容的時代,同性戀已不是什麽聳人聽聞的事情,但是,微藍還是很難想象自己身邊會有一個“同誌”存在。
  如果哪一天,他回家的時候,赫然帶著一個男人回來,再當著她的麵和那個男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
  聯想到《藍宇》裏的鏡頭,微藍全身汗毛倒立,甚至有點後悔,當初《約法三章》裏的“女人”應該改成“男人”!
  為了避免這樣的尷尬場麵,微藍銷了假提前上班,而且早出晚歸。
  下了班,她常常和阿玲泡在一起。
  這天一上班,阿玲就來約微藍,晚上陪她一起去相親。
  “是你相親,為什麽要我作電燈泡?”
  “你不知道,這是我這個月第四次相親了。每一次最後他們都告訴我說我們不合適,因為我太活潑了。”阿玲神秘兮兮地說,“這次我決定裝淑女,又怕太悶會冷場,所以叫你一起去,調節調節氣氛。”
  阿玲說得挺有道理。反正晚上也沒地方去,微藍一口答應下來。
  晚上七點,兩人坐在一家看上去頗為高貴的餐廳裏。
  對方卻還沒有到。第一次見麵,就讓女人等,真是太過份了!
  “張大姐說了,當醫生的總是很忙。也許正在作手術,我們再等等吧!”阿玲挺有耐心。
  此人正是張大姐上回要介紹給微藍的“表弟”,聽說是青年才俊,優秀的外科醫生。
  又等了十分鍾,微藍欲拉阿玲起身:“這麽擺譜的男人,不要也罷!”
  “對不起,臨時有個手術,我來晚了!”一個低沉但是很悅耳的男中音響了起來。
  微藍抬頭,看到了穿著一襲白衣的青年男子,白皙清俊的臉龐,戴著細細的眼鏡,唇角掛著寬厚的笑容。
  “沒關係,沒關係!”阿玲像中了頭彩似的,欣喜若狂。
  沒想到,相親也能遇到這麽出色的男人!對方英俊溫和,氣質清雅,很像現在大熱的韓國男星裴勇俊。
  微藍很少看韓劇,也不知道誰是裴勇俊,卻覺得他很眼熟。
  “你們好,我叫許韶涵。韶山的韶,涵養的涵。”
  涵——也是涵養的涵?
  帥哥當前,阿玲完全忘記要“裝淑女”的初衷,搶著和許醫生說話:
  “你長得這麽好看,當醫生真是浪費了!”
  “你們醫院的男醫生,個個都像你這麽帥嗎?”
  “我早就聽說外科醫生都很高大的,沒想到你連五官也這麽完美!”
  ……
  阿玲的這種“花癡”語言,微藍早就聽慣了,見怪不怪。倒是對麵的男人一臉便秘表情。好在他還有風度修養,始終都禮貌地微笑,飯後還提出送兩位小姐回家。
  “不客氣,你送阿玲回去吧。我家離這兒很近。”
  微藍識趣地說,阿玲衝她感激地眨眨眼,攬著帥哥的手臂,一頭鑽進了車裏。
  等他們的車子駛遠了,她才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去海景花園。”
  司機聽到她報的地名,眼中閃過一絲豔羨。
  “海景花園”是專門為成功單身人士設計的酒店式管理公寓,雲集著這個城市的“白骨精”。
  偌大的高尚社區,她竟然有一把其中的鑰匙。
  微藍打開門,房裏漆黑一片。天朗還沒回來吧。她伸手去摸開關,燈忽然亮了。
  天朗從沙發裏站起來,茶幾上放著煙灰缸,裏麵滿是煙頭。
  “秦天朗,你為什麽不開燈嚇我?”她埋怨道。
  “黑一點,容易讓人安靜。”他靜靜地說,又重新點燃了一根煙。
  微藍很討厭聞煙味,不禁皺皺眉,她以為他是不抽煙的。
  “你去哪裏了?這麽晚回家?”天朗定定地看著她。
  “和同事一起逛街。”微藍輕輕說了句,轉身向浴室走去。
  刷牙的時候,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張溫文俊秀的臉,慢慢地浮現在眼前。
  許韶涵,她確定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為什麽會有似曾相識之感?
  “你提早上班,就是為了躲我,是嗎?”
  微藍猛然驚醒,不知什麽時候,天朗已站在她的身後。
  她把牙刷放回杯子裏,用毛巾拭了拭嘴唇上的泡沫,不去看他,自顧自地往外走。
  經過天朗身邊時,他突然伸出手臂,一把抓住了她。
  他把她擠壓在自己的身體和牆壁之間,俯下頭,低聲問道:“告訴我你剛才在想什麽,連刷牙都在發呆?”
  天朗唇齒間濃重的煙味撲鼻而來。微藍這才發現,他頭發零亂,眼睛微紅,淺藍色襯衣的領口敞開著,顯得有些頹廢。
  望著他,惻惻然的就傷感起來。
  “秦天朗,我們和平共處,我不管你的事,你也不要管我,好不好?”
  她的語氣裏夾雜著懇求。
  天朗不再說話,安靜地望著她,琥珀色的眼眸顏色變深,深如寒潭,霧氣蒙蒙。
  半晌,他終於放開她,伴著歎息聲說:“對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微藍重獲自由,大大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問:“是因為雲天公司嗎?”
  他蹙緊眉頭,目光黯淡下來。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從商。商場上的逢場作戲、爾虞我詐,我始終都很排斥。”
  微藍低下頭,沉默不語。
  本來雲天公司不是天朗的責任,他可以在澳洲過悠閑自在的日子,卻因為父親的猝然中風,家族事業責無旁貸落到了他的肩上。
  “最早的時候,我很喜歡踢足球,想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後來迷上了拉小提琴,在澳洲的那些年,甚至喜歡上了繪畫……”
  天朗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把深邃的目光投向月色淒迷的窗外。
  “現在才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殘酷。你最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你最想要的東西也總是得不到!”
  微藍緩緩抬頭,看著眼前這個男子。他是這樣英俊,那微微卷曲的黑發,迷人的眼神,挺直的鼻梁,還有輪廓美好的嘴唇和下巴。
  他分明是個王子!原來,王子也會有憂傷。
  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在月光下憂鬱地拉《梁祝》。那個優美而孤寂的身影,才是他的真實寫照。
  其實,和她一樣,天朗也一直是個孤獨的孩子。
  同病相憐的感覺,讓她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手背,說:“別想了,早點睡吧。”
  他迅速回頭,看了她一眼,然後反握住她的手。
  “微藍,你給我力量,好嗎?我知道,你一向都很聰明。”
  她找不到這句話的頭緒,茫然地問:“你不會是想要我加入雲天公司吧?我早就說過我棄權。”
  天朗看著他,輕輕笑了起來。
  “這倒不用,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微藍分明感覺,他握住自己的手加大了力度。
  
  06
  微藍很快便知道,天朗是為了什麽而煩惱。
  雲天公司的一個報告又被打回來了。
  這在房地產公司不算什麽稀奇事。看中一塊地皮,應酬多個上級主管部門,遞交許多申請,磨破嘴跑斷腿最後不了了之的事情多的是。
  可是,這塊地皮不同,用行家的話說就是風水好、位置好,占據一切先天優勢,如果拿下來,對雲天公司的發展將是一個轉折。
  正因為如此,好多公司都盯著那塊地皮,隻能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
  商場上的事,微藍不懂,也不感興趣。
  天朗白天忙於加班,晚上還要陪那些政府官員應酬,常常到淩晨才回家。
  為了不影響微藍休息,他總是把動作放得輕而又輕。半夢半醒間,微藍隻能憑著從臥房門底縫泄進的一絲燈光,才能判斷他回來了。
  第二天起床,天朗已不見了人影。餐桌上擺著熱氣騰騰的牛奶和早點,還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別忘了,今天去換藥!”
  她嚼著可口的麵包,看著紙條上熟悉的字跡,一種惆悵而甜蜜的情緒慢慢升起。
  雖然好多天和天朗碰不上麵,卻依然得到他細心的照顧和寵愛。
  男人這種無言的關懷是最打動人心的。作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很可惜,他隻是她名義上的“哥哥”。
  中午,微藍一個人去了醫院。
  穿過長長的安靜的走廊,她覺得好似行走在一個噩夢中。
  幽暗的房間,冰冷的器械,麵無表情的醫生,沾滿鮮血的瓶子……她停下來,扶住牆,開始抑製不住地幹嘔。
  “這位小姐,你沒事吧?”
  一個好聽的男中音。
  抬起頭,看到一張五官清俊的臉,很短的頭發和細長的眼睛。
  他的白大褂在走廊上的陽光下有些耀眼。
  微藍搖搖頭,直起身子,繼續往前走。
  “我們曾經見過麵。你忘了嗎?我是許韶涵。”他追上來,與她並肩而行。
  她早已認出他是誰,隻是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
  “我是這家醫院的外科醫生。”許韶涵用含笑的眼眸看著她,“你是來看病的?”
  “我的手受傷了,來換藥。”
  出於禮貌,微藍擠出一個淡定的笑容。
  “我正好值班,不如我幫你換好了。”
  “這個一般是護士做的事吧,哪裏輪得上你這個主任醫生?”她注意到,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寫著“外科主任醫生”。
  這麽年輕的主任醫生,的確是“青年才俊”。
  他驚訝於她的敏銳和細心:“我常替病人換藥,很專業的,你不用擔心。”
  她哪裏擔心了?他還真會轉移話題!
  微藍笑了笑,隨著他走進外科治療室。
  許韶涵果然專業,動作稔熟而輕柔,她居然感覺不到一點點疼。
  “你的傷口愈合得很好,我給你開些消炎藥,不用再來醫院了。”
  他在桌前坐下,拿出處方箋,給她開藥時,才想起來:
  “對了,還沒請教你的芳名。”
  “夏微藍。夏天的夏,微笑的微,藍色的藍。”
  “微藍,”許韶涵輕輕地念著,“好婉約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樣。”
  微藍的心微微一動。
  秋日的陽光從窗戶傾斜下來,照見他臉龐的金色細絨毛,像個天使,聖潔而溫暖。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
  接通後,阿玲在那邊大呼小叫:“微藍,都兩個星期了,那個許醫生都沒有什麽表示,也沒給我打電話!這次相親是不是又失敗了?”
  “不會的。”微藍看了對麵的男人一眼,壓低聲音說,“你不是也說過,醫生都很忙,再等等吧。說不定過幾天他就約你了。”
  放下電話,許韶涵將處方箋撕下來,遞給她:“你去拿藥吧。記住,一天服三次。”
  看著他那張溫文俊秀的臉,她想說什麽,終於還是忍住了。
  他約不約阿玲,什麽時候約阿玲,由他自己決定,別人無權幹涉。
  愛,或者不愛,本來就沒有道理。
  下午上班時,微藍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
  阿玲熱心地幫她一起找,一邊問:“你想想,今天都去了哪些地方?”
  “我隻去了一趟醫院,就直接來上班。”微藍仔細回憶後,說,“一定是忘在公交車上了。”
  阿玲安慰她:“沒關係,叫你那個大款哥哥再給你買一個。”
  手機丟了,當然可以買新的。可是,那隻手機是楚涵送給她的。分手時,都沒舍得扔掉。因為已經用習慣了。
  “夏微藍,再沒有人愛,還可以愛自己。”這是她設置的手機屏保。
  臨近下班,微藍接到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是她的手機號。
  “請問是夏微藍嗎?如果你想拿回手機,今晚九點到清風明月茶樓來。我戴無框眼鏡,穿白色風衣。”
  她一下子就聽出了他的聲音。
  手機居然被許韶涵撿到了。
  他不點明自己的身份,還約她到茶樓去見麵,像地下工作者接頭。如此種種,太像一個蓄謀已久的陷阱。
  與其掉進男人的陷阱,不如讓一部故事太多的手機從她的生活裏徹底消失。
  “手機送給你好了。我不會去。”
  傍晚,城市的燈次第亮起。
  微藍走上天橋,在湧動的人群裏,顯得孤獨而落寞。
  她想起《東京愛情故事》中的莉香。莉香對完治說:“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就把昨天都忘記吧!”
  但現在卻是黃昏,陽光寂寞地落在她的身後。她的眼睛又開始刺痛。
  不知何時,一隻大手很突兀地伸到她麵前。
  寬大的掌心裏,躺著她那隻紅色三星彩屏手機。
  微藍驚異地抬頭,那隻大手的主人,穿白色風衣,嘴角掛著一抹和煦的微笑。
  “你不肯見我,我隻有來找你了。”
  她伸手去接。
  許韶涵把手機扣在她的手心裏,看著她的眼睛:“你這樣的女孩,怎麽會沒有人愛呢?”
  他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後鬆手,轉身離開。
  微藍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呆了。人已走遠,笑容還在,有種溫暖的味道,透著致命的殺傷力。
  這晚,十一點多了,微藍還坐在床上發呆。
  電視裏演的是纏綿悱惻的韓劇。男主角正是裴勇俊。他染著淺黃的頭發,穿著白色風衣,脖子上係著藍色圍巾。
  戴眼鏡的他,很愛笑。眼睛眯成一條縫,露出潔白的牙齒,好像沐浴在陽光裏。
  微藍想著現實中的許韶涵,他也有這樣溫暖的笑。
  她是何等敏感的人。在醫院裏見到許韶涵的第一眼,她就從他的眼神裏,感覺到一種曖昧——這個男人喜歡自己!
  但她不敢迎上去,因為她怕開始又愛上一個人。
  愛情裏的女人,既不會水性,又毫無方向感。她沒有勇氣再沉溺一次。
  一陣敲門聲,突然響起。
  她知道是天朗,過去開門。
  黃色的燈光從門縫裏擠進來,泄了一地。
  天朗站在燈光裏,眸光清亮有神。
  “這麽晚了,你還沒有睡?”
  “在看電視。”她隱約聞到一股酒味,脫口而出,“你喝酒了?”
  “在外麵應酬,怎麽可能不喝酒?”他斜睨著她,“你放心,我現在不會隨隨便便喝醉了。”
  她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微微有些不滿。
  一個大男人,怎麽這麽會“記仇”?為何要一根筋地記住以前那些不美好的東西??
  有時候灑脫和遺忘,也是一種幸福。
  也許,在他眼裏,她一直都是那個虛偽狡詐、壞心眼的女孩。
  天朗趁機將目光鎖定在她的臉上,立即察覺到了她的不同。
  以前,微藍的臉色總是不太好,目光也顯得憔悴無神。而今天,她的麵頰緋紅,雙眸像被什麽東西燃亮了,黑白分明的眼珠浸在水氣中,讓他覺得害怕。
  他們相識了十多年,他對她的了解,甚至超過了她自己。
  “微藍,”他很艱難地,“我下午打你的手機,為何是個男人接的?”
  雖然害怕,但他還是鼓起勇氣去求證。二十九歲的男人,很多事都要坦然麵對。
  “我把手機弄丟了,被別人撿到,幸好那人還給了我。”
  她淡淡地說,語氣很平常,表情也很平常。
  因為懷疑,他不能不多看她兩眼。於是,又發現她穿了一件水藍色的睡衣,上麵兩粒紐扣沒有扣,露出優美細長的頸項,和一粒小小的黑痣。
  他記得這顆痣。她身上的肌膚瑩亮、光潔,如同冬日的初雪。
  全身上下,隻有兩點微瑕,一粒在鎖骨中間,一粒在右腳腳趾上。
  天朗看著她,眼前竟然出現了她的裸體,冰肌玉骨的身體,烏黑濕潤的長發,還有嬌媚而誘惑的眼神……
  他猛地合上眼,眉心緊鎖,頰畔的肌肉因強自壓抑而抽動。
  “你怎麽了?”她從未看過他這種表情,奇怪地問。
  天朗深吸一口氣,再度睜開眼。
  微藍就在他麵前,離他隻有咫尺之遙。她眼睛睜得很圓,嘴張得大大的。
  該死!她難道不知道,她臉上最動人的地方,就是那雙眼睛。
  每當眸子睜圓的時候,特別單純稚氣,像個嬰兒般惹人憐愛。
  而且,從她的身上溢出一股幽香,是他熟悉的薰衣草味道。
  那種柔和清幽的香味,直鑽他的鼻子,使他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每一條神經都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顫栗。
  天朗咬緊牙關,竭力克製自己,才沒有跨一步上前,將這個柔弱纖瘦的女人擁進懷裏。
  “已經過了十點。”他故作輕鬆地說,“你穿著睡衣,不會是邀請我進你的臥房吧?”
  微藍似乎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她狠狠瞪他一眼,“砰”一聲將門關上。
  盯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天朗頰上緊張收縮的肌肉才漸漸鬆馳。
  他對自己苦笑:“秦天朗,你再這樣忍下去,非憋出內傷不可!”
  
  07
  原來,許韶涵也是“海龜”,帶殼一族。
  他是最年輕的主任醫生,有良好的家世與前程,去年才從美國留學回來。正因為這個原因,耽誤了自己的終身大事。
  他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放在感情上麵,相親是最理想的選擇。本來沒抱多少希望,不料遇到了夏微藍。
  她並不十分美,卻顯出少有的沉靜。看見她的第一眼,他的心就被觸動,因為她的致命特質。
  可惜,她不是相親的對象,隻是來陪相親的。他一向理智,對感情不會太刻意。原本以為,那頓飯之後,她不過是有過一麵之緣的路人甲,沒想到在醫院的長廊上,第二次遇見了她。
  中午沒什麽病人,治療室裏隻有他們兩個。當微藍挽起衣袖時,他有些不敢相信。麵前這個女子,所有的竟是如此纖瘦的手臂,如若孩童。
  但她的皮膚很白,不但白而且細膩光滑,有一種冰涼的觸覺,像摸著一塊溫潤的玉。
  許韶涵以前也在工作當中碰觸過異性的肢體,卻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感覺到曖昧。
  他偷眼望著微藍,長長的清瘦的瓜子臉,秀氣的五官,雙瞳黑得似乎微微泛藍,眼光如月下的湖水一樣沉靜。
  當她的身影離去時,在細碎的腳步聲裏,他的心開始沉下去再沉下去……
  無意中,看到微藍忘在桌上的手機,他有說不出的驚喜。精致的紅色手機,屏保上顯示著:“夏微藍,再沒有人愛,還可以愛自己。”
  許韶涵想起她眉宇間的輕愁,有一種早經世故的滄桑,所以更加冷清。
  她把自尊高高地掛起,寫著:“生人勿近!”
  這一刻,他的心徹底沉淪。
  當晚便找到表姐,向她打聽微藍的情況。
  表姐一愣:“夏微藍?你弄錯了,她叫謝巧玲。”
  “不,是夏微藍。”他肯定地說,“聽說她也是你們信貸部的?”
  表姐頓悟,繼而撫掌大笑:“緣分,這就叫緣分!”
  許韶涵一臉莫名其妙:“什麽緣分?”
  “當初,我就覺得你和夏微藍般配,要把她介紹給你,可她說不想談朋友,謝巧玲又追得緊,我才……結果,你們還是碰到一起了!這不是緣分是什麽?”
  平生第一次,許韶涵相信世上真有“緣分”這回事。
  “表姐,明天晚上,你能不能幫我約她出來?”
  “這麽急?”表姐戲謔地說,“看來,你是真的愛上她!”
  愛?多美好的情愫!他一直以為遙不可及,沒想過有一天也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第二天到辦公室,趁阿玲不在,表姐把許韶涵的心事向微藍挑明了。
  “韶涵算得上是本世紀最後一個好男人。他出身高知家庭,父母都是大學教授,一無不良嗜好,二無鶯燕纏身,曾留學美國,通曉四國外語……”
  聽著對方眉毛色舞的敘述,微藍的心,卻一點點涼了下去。
  她恍惚記起兩年前那場戀愛,楚涵,也是這般優秀的男子,她死心塌地地愛上他,渴望與他有將來,結果隻換來一身傷痛。
  正如秦天朗所說,她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般純潔。不但她的心,連她的身體也……教她如何去匹配近乎完美的他?
  “張大姐,你表弟不是介紹給阿玲嗎?他約的人應該是阿玲。”
  “但他告訴我,他喜歡的人是你。”
  “抱歉,我不想再奪人所愛。”微藍歉意地衝她笑,“請轉告你表弟,不要腳踏兩條船。”
  孰料,就是這句話把許韶涵惹急了。
  接到表姐的電話後,他逕直跑到銀行信貸部來,當著微藍的麵,問阿玲:“請問謝小姐,自從那次相親後,我約過你嗎?”
  阿玲傻愣愣的,隻知道搖頭。
  “我說過,我喜歡你嗎?”
  阿玲還是搖頭。
  “這就對了。”許韶涵轉身麵對微藍,朝她微笑,“微藍,晚上我可以請你吃飯嗎?”
  頓時,辦公室裏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微藍身上。
  她坐在那兒,白著一張臉,那雙眼睛卻黑沉沉的,似有千言萬語。
  “微藍,恭喜你釣到金龜婿了!”
  阿玲誇張的叫聲打破了室內的僵局。
  “阿玲……”微藍艱難地張開嘴。阿玲瀟灑地一揮手:“不要婆婆媽媽的!我是真心誠意地祝福你。你再不找男朋友,都快變尼姑了!”
  她走到許韶涵的身邊,用力拍他的肩膀,說:“你要好好待微藍。如果以後傷害了她,我不會放過你!”
  “我保證,絕不會讓她受到傷害。”許韶涵說,像一個聽話的孩子,咧嘴笑著,露出細細的牙齒。
  剩下的事情,就像任何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那樣發展得無比順利。
  許韶涵在眾目睽睽之下提出約會,微藍根本無法拒絕。
  禮貌是一個原因。更重要的是,當他叫她“微藍”的時候,她沉寂已久的愛情突然被喚醒了。
  她喜歡他好聽的聲音,也喜歡他溫暖的笑容。
  “微藍,我想請你吃燭光晚餐。”走進酒店時,許韶涵很自然地摟住了她的腰,嘴角帶著自信的微笑。
  又是這該死的微笑!微藍臉上不爭氣地飄起一朵紅雲,全然沒注意到他停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燭光晚餐是不是很浪漫?她從來沒有想過,總覺得那是離自己很遠很遠的事情。
  許韶涵坐在她的對麵,雙手交叉在一起,手背托著頭。
  他認真地看著微藍,眼鏡上映著飄飄搖搖的燭光。溫柔的眼神,如同身邊優美的小提琴聲在微藍的心上縈繞。
  許韶涵笑著說:“想不到那天會在醫院再次遇見你,或許這就叫緣分。”
  微藍情不自禁地跟著許韶涵微笑。
  她的眼神開始迷離。
  原來,這就是被愛的滋味!
  回去的時候,起風了。
  已經是深秋。微藍把毛衣領子豎起來,長長的亂發在風中飛舞。
  許韶涵送她回家,脫下身上的風衣給她披上。
  那件白色的風衣,軟軟的,上麵殘留著許韶涵身上的味道,幹淨清爽,很好聞。
  不知為什麽,微藍竟然迷戀這種味道,這比天朗身上的煙草味和汗味要好聞多了。
  回到家中,她發現風衣的第三粒紐扣不見了。
  微藍找到風衣上的備用扣,翻出針線包把它釘好。
  男人很少穿白衣服的,穿得好看的更少。
  微藍問自己,突然喜歡上許韶涵,是不是和他總穿一件白衣有關係呢?
  一襲白衣,風度優雅的許韶涵,和她以前認識的男人都不同。
  他的衣領永遠雪白,西服挺括,皮鞋不沾半點塵埃。
  醫生都是愛幹淨的,隻是,不知道在感情上,他是否同樣有潔癖?
  雖然是醫生,許韶涵並不木訥古板,如鄰家大哥般寬厚溫和。
  他會牽著她的手,穿過人潮洶湧的大街。會穿著名牌西裝,陪她出入嘈雜的夜市,吃烤得吱吱冒油的羊肉串。會跟她坐在電影院裏,為一出無厘頭的喜劇,笑出眼淚。
  最出格的一次,她拉著他,去了“火鳥天堂”酒吧。
  裏麵的紅男綠女、紙醉金迷,和斯文儒雅,書卷味十足的許韶涵格格不入。
  微藍是故意的,想試試他的胸懷和容忍度。
  “許韶涵,”她晃動著酒杯,憂鬱的眼神專注著那回旋的紅色液體,“其實我不是什麽淑女,我曾經經常出入酒吧、舞廳,我很會喝酒,我脾氣很壞……”
  “我好像從沒說過,我愛你,是嗎?”許韶涵打斷她的話,注視她的目光很灼熱,還帶著一絲緊張。
  “哦,呃……”微藍感到喉嚨幹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愛你,微藍。”他的聲音更加緊張,怯生生的,脆弱得如同一隻薄胎瓷瓶。
  她覺得自己的心狠狠地疼痛起來。她知道,這是甜蜜的痛楚。
  從酒吧出來時,微藍一眼看到了天朗。
  她直覺地想逃,惶恐地縮進人堆裏,暗自祈願不要被他發現。
  可是,來不及了。
  天朗朝他們迎麵走來,笑意盈盈的目光,在看到她的瞬間,變得冷若冰霜。
  “真巧,你也在這裏?”
  微藍硬著頭皮打招呼,臉上的笑意勉強而倉皇。同時注意到,他身邊也有一個年輕女孩,大約二十出頭,身材高挑,黑色的細肩吊帶裙,藤蔓般蜿蜒的長發,濃豔的紫紅色的唇。
  “這位是……?”許韶涵疑惑地看著天朗,對方的臉色很差,眼神像要殺人一般。
  “哦,他是我哥哥。”
  “是嗎?”那女孩揚起嘴角,露出倨傲挑釁的表情,“天朗哥哥,你們怎麽一點也不像?”
  滿臉不屑,語帶嘲諷,又是一個美麗輕狂,被寵壞了的女孩。
  而且,她叫他“天朗哥哥”!
  用力咬住嘴唇,不待天朗說話,微藍拉了許韶涵就走。
  她感覺到他顫栗的手是寒冷而潮濕的,但是在這樣一個夜晚,她的內心卻開始溫暖起來。或許,隻有身邊這個男人,才是可以依靠的。
  到了外麵,許韶涵對她說:“微藍,我想問一句,你愛我嗎?”
  看著他細長溫柔的眼睛,所有的傷痛和記憶全部湧了出來。
  她還能愛嗎?她還可以愛嗎?
  微藍在天橋邊停了下來。她不說話,淚水漫上眼眶。
  她一個人站在街上哭,身邊是洶湧的人流。
  許韶涵看著她有些莫名其妙。但片刻之後,他伸出手,溫柔地抹去她臉頰上的淚水。
  他潮濕的掌心讓她忘記了所有的疼痛。

  08
  這晚,微藍很早就上床了,而且睡得很踏實。
  是天朗回來時的響動,把她從夢中驚醒。
  隔著房門,她聽到他反複拉開冰箱,易拉罐的聲音當當作響。
  好不容易沉寂了一會兒,外麵又響起敲門聲:
  “夏微藍,我知道你沒有睡。你快開門!”
  微藍從床上坐起。
  “你忘了約法三章嗎?早就過了十點,我的臥室恕不接待。”
  “去他的約法三章!”他語帶威脅,“你再不開,我把門給拆了!”
  深更半夜,這樣鬧下去,非把左鄰右舍都吵醒不可。
  微藍下床開了門,刺鼻的酒氣迎麵撲來。眼前的男子神情狼狽,衣著也不似平時整潔得體。藍灰色西裝前襟敞開,脖子上的領帶被扯了下來。
  她輕聲嗬斥:“秦天朗,你發什麽酒瘋?”
  他瞪著她,眼中有紅色的血絲。
  “告訴我,剛才酒吧裏那個男人是誰?”
  微藍反而冷靜下來,她低聲說:
  “他叫許韶涵,是我新交的男朋友,我本來還想找個機會介紹你們認識,今晚正好……”
  “男朋友?”天朗截斷她的話,臉上整個線條都變了,怒氣衝衝地質問,“我為雲天公司累死累活,你倒好,在外麵交起了男朋友?”
  忍無可忍,微藍也叫了起來:“我交男朋友,也要你管嗎?你不是同樣也有女朋友?”
  “誰說沫沫是我女朋友?”天朗咆哮著,因酒精與憤怒而近乎瘋狂,“她是省建設廳長的女兒,我為了爭取那塊地,才和她在一起……”
  她重重地甩過長發,發出一聲冷笑:
  “秦天朗,真沒想到!你為了商業利益不顧一切,竟然出賣自己的色相?”
  “是!我是在出賣色相,那你呢?”他顫栗地,譏諷地說,“你連出賣色相的本錢都沒有!”
  微藍的表情僵住。
  她覺得被人猛摑了一掌。不但痛,還有難言的屈辱。
  早就知道他從骨子裏看不起自己。這麽多年來,一點都沒有改變!
  長久的靜默,滿室的緊張。
  兩人對視著。天朗頭上的青筋在一下下地跳動,眼睛裏像要噴出火來。
  為什麽要在這裏?讓自己陷於如此不堪的情境之中?
  微藍一分鍾也待不住了!撞開他,跑回房裏。
  她把隨身帶著的小皮箱摔在床上,將很少的幾件衣服往裏麵塞。
  這一下,天朗的酒全醒了。他跟著她進來,驚愕地問:“你……你要幹什麽?”
  “我的手已經好了,不需要人照顧。”她揚眉望他,冷冷地說,“而且,你今晚違反了《約法三章》後兩章。”
  天朗搖頭,弄不清事情怎麽變成這樣。上前一步,他按住微藍的手:“微藍,不要走!”
  “其實,我也想和你好好相處。”她拂開他的手,輕聲而平靜地說:“事實證明,我們根本合不來,在一起隻是互相折磨。”
  天朗動也不動,站在那兒,宛如一尊雕像。
  微藍收拾好東西,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提起皮箱走出去。
  他並沒有阻止她。
  微藍走到門口,正要穿鞋子,突然想起他給她的房門鑰匙。
  她把它從鑰匙扣上解下來,留在了鞋櫃上。
  出了“海景花園”,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回到過去租住的房子。
  微藍早料到會有今天,那間房子一直沒有退租。
  她已經學乖,凡事都要給自己留退路。
  樓道裏的燈壞了。
  她摸索著上到三樓。剛剛掏出鑰匙,忽然被一隻大手有力地抓到了牆角。
  微藍大驚,正要呼救,一種溫熱、濡濕的東西堵住她的嘴巴。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強烈顫抖,如遭電擊。
  對方用胳膊緊緊環住了她的腰,雙唇在她的嘴上貪婪吮吸。他舌間、唇上濃烈的酒氣,醺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當視覺逐漸適應了黑暗,微藍看清了那張臉——天朗!
  她一把推開他,用冷淡而生硬的口氣說:
  “你怎麽在這裏?”
  呼吸重重地鼓動著他的胸腔,痛楚燃燒在他的眼底。
  “你真的不知道嗎?微藍,我愛你!”
  “不會的,你騙我!”
  微藍心髒狂跳,周身泛冷。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天朗重新抓住了她。
  “我們兩個人之間,怎麽可能會有愛情?”她不禁緩緩搖頭,“你自己也說過不會愛上我!”
  “傻瓜!”天朗擁住她,啞聲說,“那是我故意氣你的。”
  太遲了,天朗!
  微藍順著牆角向下滑,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黑暗中,天朗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感受到冷漠的沉寂,來自她的心底。
  他心慌了,迅速把她拎起來,緊緊地抱在懷裏。
  她掙出他的懷抱,低低地說:“我已經有了男朋友。”
  天朗腦中一片紊亂。
  “你愛上他了?”
  微藍保持著沉默。
  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隻聽到漆黑的空間裏,天朗粗重的呼吸。
  良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有一種淒惶、悲涼的意味:
  “我好容易治好了你的傷,你卻投進了別人的懷抱!”
  轉過身,天朗朝樓梯的方向走。
  他走了幾步,忽然又返回來,將一串鑰匙放進她的手裏:
  “鑰匙還給你,那間房子,你隨時可以回來住。”
  微藍低下頭,手上的金屬輕微地碰撞,像零丁的碎片。
  再抬頭望向天朗離去的方向,他已被黑漆漆的夜色所吞沒。
  若不是唇上傳來微微的刺痛,她會覺得剛才隻是一場荒唐的夢。
  微藍把手指長久地停留在自己的嘴唇上,像失落了什麽似的,心中無比空洞。
  她機械式地打開房門,走進屋子裏。
  因為長久沒人住,空氣中充斥著一股淡淡的黴味。
  微藍把所有的窗戶打開,冰冷的夜風立刻吹進來,吹亂了她的長發。
  這個夜,注定是不能成眠的。
  她躺在床上,呆呆地盯著淡藍色的天花板,直到眼睛發疼,依然不肯閉上。
  “你真的不知道嗎?微藍,我愛你!”
  那麽自負的男人,那麽旁若無人的男人,終於承認愛她了!
  聰明如她,怎可能感覺不到?隻是一直刻意忽視而已。
  因為他不是別人,他是秦天朗。
  他俊逸非凡,他聰明絕頂,他自信狂妄,他驕傲冷酷……他是她命裏的克星!
  初相識時,他是父母喜歡、眾人仰視的王子,而她是被人忘卻的小孩,躲在角落,不受寵愛。於許多獨自孤獨的夜晚,她對著浩瀚無垠的星空許願:
  “如果上天給我三個星願。第一個願望是,秦天朗愛上夏微藍!”
  “第二個願望是,夏微藍不愛秦天朗!”
  “第三個願望是……”
  莫非,十二歲時許的星願真的靈驗了?
  那麽,她的第三個願望,是不是也會實現?
  不,好的靈,壞的不靈!好的靈,壞的不靈……天朗愛上她,到底是好,是壞?
  微藍不敢想下去,她強迫自己閉眼、睡覺。
  天亮了。
  明澄澄的陽光塗滿玻璃窗。
  又是一個晴天。但微藍卻感覺頭腦昏沉,四肢無力。
  昨晚窗戶未關,吹了一夜的冷風,她意識到自己生病了。
  硬撐著去上班,始終沒有精神。
  電話響起。是許韶涵。
  “微藍,晚上去哪裏吃飯?”
  “隨便……”話未說完,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嗓音沙啞。
  “你怎麽了?”許韶涵緊張地問。
  “沒有什麽,好像是感冒了。”
  半個小時之後,許韶涵出現在她的辦公室,手裏拿了很多的抗生素、感冒藥。
  “哎喲,還是找個當醫生的男朋友好啊,既溫柔又體貼。”阿玲妒忌得兩眼發紅,“微藍,怎麽辦?我後悔了!”
  “你後悔也沒有用,今生今世,我隻愛微藍一個。”許韶涵說,看著微藍的眼中蓄滿深情。
  她卻埋頭不看他。因為要掩飾臉紅的尷尬。
  昨晚,許韶涵說愛她的時候,微藍心裏有怎樣的狂喜呀!完全不同與後來麵對天朗時的酸楚和冷漠。
  唉,天朗,天朗。
  
  09
  或許已經受過一次傷,微藍再沒有當初的激情和不顧一切的勇氣了。
  雖然是許韶涵的女朋友,她與他卻保持著很遠的距離,最多就是牽牽手,吃吃飯。
  那天晚上,許韶涵值夜班。下班時已是清晨六點。
  他跑到微藍的住處,按響了門鈴。
  微藍揉著惺忪睡眼去開門,許韶涵買了早點,專程給她送來。
  “我知道你喜歡睡懶覺,經常不吃早飯,長此以往對身體不好。”
  心裏不是不感動的,卻莫名地想起了天朗。
  有一個多月沒見到他了。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自從那晚以後,天朗再沒有聯絡過她。或者,那個叫“沫沫”的女孩已經成為他名符其實的女朋友。
  高幹子女,像玫瑰般嬌豔,看他的眼神又是充滿崇拜,世間哪個男人會不心動呢?尤其是在失戀的時候。
  失戀?他果真失戀了嗎?
  像天朗這類男人,愛情在他眼裏是花。花開不會有太多的欣喜,花落亦不會有太多的悲傷。
  而在她眼裏,卻是一種可以滲透身心的東西,像血液一樣,刻骨銘心。
  微藍拿著桌上的辣椒粉往碗裏倒。辣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許韶涵說:“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這樣辣的餛飩一記往下咽。”
  微藍一邊飆眼淚,一邊笑,說:“沒辦法,我習慣了吃辣嘛。”
  “你啊,體太虛,胃又不好,不適合吃得太辣,應該吃一些口味淡、有營養的東西。”
  “不虧是當醫生的。”她仍在笑,“句句不離本行。”
  微藍很少笑,但笑的時候,嘴唇翹起,眼角彎彎,扇動著她的長睫毛,像個天真的孩子,讓人憐惜。
  許韶涵怔了一下,坐在她身邊,捧起她的臉。
  “微藍,以後就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她睜大了眼睛看他,眼中漸漸浮起溫柔的光彩。
  “你在向我求婚?”
  “是的”,他鄭重其事地說,“這個星期天,我想帶你回家,介紹給我父母。他們早就想見你了。”
  微藍一徑笑著,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許韶涵當她默許了,難掩心中歡喜,低頭在她臉上吻了一下。
  微藍卻像受驚似的,將臉偏了半寸。
  幅度雖小,許韶涵還是覺察到了。有些不對勁,卻說不上是哪裏。
  他謹慎地閉上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說:“微藍,你同意嗎?”
  有一些內疚在微藍的心裏擴散。回過神,在臉上浮起一個淺淺的笑容:“好呀,醜媳婦總要見公婆的。”
  “你一點都不醜,你很美!”許韶涵說,他的掌在她的麵頰摩挲,目光中俱是疼惜。
  離開時,微藍站在窗前,目送他的車子遠去,心底湧起難言的惆悵。
  她真的愛許韶涵嗎?
  如果愛,她應該像每個熱戀中的女子一樣,渴望被他擁抱,渴望被他親吻,渴望和他有肌膚之親,為何她卻如此抗拒他的碰觸?
  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還是因為,她靈魂深處真正渴望的人,並不是他?
  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微藍太久。她想,這世上又有多少婚姻是與愛情有關的呢?
  自己已經嚐過“愛”的滋味了,這一次,她隻要“被愛”。
  去許家那天,微藍精細地妝扮自己,穿著一套粉紅色的衣裙,還淡淡地化了妝,麗而不媚,清新可喜。
  許韶涵看著她,有掩飾不住的驚喜:原來,她也可以有這樣一種方式的美麗。
  到了他父母位於某研究院內的家,許韶涵抬手敲門,微藍既緊張又有點興奮。
  許久沒有動靜。他拿了鑰匙,開門而入,說:“奇怪!說好了在家等我們的,怎麽屋裏沒人?”
  微藍一下如釋重負。許韶涵請她參觀家裏,四室兩廳的房子整潔、雅致,還有一屋子書香味。
  這不就是她一直向往的“家”嗎?雖不十分富裕,但是平淡溫馨,讓人充滿安全感。
  微藍在他家中發現了一台老式唱機,翻了翻唱片,挑了一張小提琴曲。音樂流淌出來時,許韶涵正給她調一杯手磨咖啡,滿屋飄香。
  她啜了一口,抬頭看見牆上掛著一張“全家福”。許韶涵的父親清秀儒雅,母親美麗高貴。難怪許韶涵長得這般斯文俊秀,原來是結合了父母的優點。
  一轉眼,微藍看見相片上還有一個年輕人,高高瘦瘦的,也戴著一副眼鏡,麵容似曾相識。
  “怎麽了?微藍?”看到她緊盯著那張照片,許韶涵有些奇怪。
  她遲疑地問:“你……你身邊這個人是誰?”
  “他是我弟弟。在英國進修音樂,這次特意回國,想見見未來的嫂子。”
  話音未落,門上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
  “一定是他們回來了!”許韶涵起身過去開門。
  微藍來不及多想,攏了攏頭發,屏息坐在沙發上。
  門開了,一個氣度優雅的中年女人懷裏捧著一大束鮮花,胳膊上挎著購物大包,頭上包著歐洲情調的頭巾。
  “快,靖遠,幫我把玫瑰花拿到大客廳去!”
  一個瘦高個的年輕男人從她手裏接過鮮花,逕直走了進來。
  靖遠……許靖遠?
  微藍不由得一凜,抬頭時,與那人的眼光對個正著。
  “夏微藍?”他瞠目結舌,鮮花從懷裏掉落下來,“你怎麽在這裏?”
  “原來你們認識?”許韶涵在一旁問。
  微藍呆住了,不能思想。
  他們竟然是兄弟?其實,早就應該想到的。她會一直覺得許韶涵眼熟,就是因為他和許靖遠外貌上的相似。
  許靖遠咬牙跨一步上前,臉憋得通紅:“畢業時你不是和楚涵住在一起嗎?我還以為你們早就結婚了呢,為什麽現在又和我哥……”
  微藍的麵孔在瞬間變得蒼白,隻剩兩隻眼睛分外幽黑,跳躍著一些奇異的東西。
  原來,一切都躲不過。該來的,它還是會來!
  “靖遠,你在胡說什麽?”
  許韶涵看看許靖遠,再看微藍,覺得非常紊亂。
  “我沒有胡說!”許靖遠竭力掙脫某種情緒,“不相信, 你可以問她……”
  微藍沒有說話。她虛弱地轉過頭,地板上的那束鮮花,繡球、玫瑰、滿天星和雛菊,經過精心挑選和搭配,卻被許靖遠一腳踩踏,萎頓在地。
  
  10
  兩個星期了,許韶涵不見她,也不聯絡。
  第一次,微藍主動打電話約他。晚上九點,清風明月茶樓。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說了一個字:“好”。
  這座城市有許多茶樓,微藍從未進去過。她不喜歡喝茶,覺得寡淡無味。
  曲曲彎彎的回廊盡頭,微藍推開一扇茶室的木門,印度盤香靜靜地燃在屋角,一盆木炭燒得正旺。
  她和許韶涵對麵坐著,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僵。
  水開了,侍者上前提壺,將沸騰的開水注入杯中,白毛銀針上下翻騰,然後慢慢綻放開來,碧綠晶瑩,惹人憐愛。
  微藍盯著茶杯,紊亂複雜的心情忽然安定下來。
  “許韶涵,你是不是想要和我分手?”
  許韶涵抬頭,注視著一樣的容顏:看似無害的清秀五官,溫柔的舉止,還有她眼中淡淡的、似有若無的憂鬱,她都應該是那種遠離塵世、小龍女般冰清玉潔的女子。
  但是,靖遠口中的她,卻與他的想象相去甚遠。
  “她不但搶自己好朋友的男朋友,還和他同居!這件事曾經轟動了全校。”
  “夏微藍並不像她外表那般單純溫婉,她是一個心機很重的女人!”
  “她的家庭也很複雜。哥,這樣的女孩子,根本不適合你,也不適合我們家!”
  ……
  微藍不願意繼續這樣的對峙:
  “你為什麽不說話?”
  “那天靖遠說的……都是真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仰起下巴,一個字一個字咬住:“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
  許韶涵猛地閉上眼睛,這一刻,他多希望她能夠否認!
  “微藍,”他顫栗地問,“你為什麽……為什麽……”
  嘴唇幾度張合,後麵的話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為什麽如此卑鄙無恥?”微藍替他接下去,“許醫生,你太天真了!想象與現實,總是有很大的差距。”
  她玩世不恭的語氣使許韶涵脫口而出:“那你當初為什麽還要接受我?”
  刹時,微藍所有的情緒都凍住。
  是啊!你這樣的女孩子,有什麽資格作“許醫生”的女朋友?
  你真以為有了“愛”,人家就會不在乎你的過去,接受你的“殘缺”嗎?
  其實,天真的人是你,夏微藍!
  微藍鎮定地笑著,站起來。
  她盯住麵前那張臉,一字一句,清楚明白,像報複一般地說:
  “許韶涵,我比你弟弟知道的還要不堪!我從別人手上搶男朋友,趁他喝醉酒勾引他上床。後來,他不要我了,他說從來沒有愛過我。我當時已懷孕三個月,隻好跑去你們醫院墮胎……”
  “不要再說了!”許韶涵的臉孔整個扭曲了,“事到如今,你為什麽還要告訴我這些?”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夏微藍。”她依然輕笑,那雙美麗的瞳仁卻冷冷地緊縮著,“許韶涵,我和你不同。情願殘缺,不願虛偽。”
  說完,轉身往外走。
  許韶涵沒有挽留她,他把臉整個埋進掌心裏。
  桌上,杯中的茶早就涼透。
  茶雖好,人走就涼啊,愛情也一樣。
  從茶樓出來,微藍走得很慢,夢遊一般,一步一步,像個影子。
  說完剛才那番話,她絲毫沒有快感,隻覺得胸口的血全冷了,萬念俱灰。
  是的,全成了灰。沒有戀愛,也沒有求婚。
  就像做了一場夢,蘇醒以後才發現一切都是假的。縱使再留戀夢中的美好,也是枉然。
  冬天的夜,冷。
  陸續有人從微藍身邊走過,背影模糊在寒風中,隻留下腳步聲漸行漸遠。
  晚上十點,她不想回家。
  街盡頭有一家叫“玻璃心”的酒吧,好像是剛剛開業的。
  玻璃心?這名字不錯。她記得潘美辰曾唱過一首歌,歌詞中有一句:“女人的心都是玻璃做的。”
  推開門,風呼嘯而入又嘎然而止。
  裏麵不大,昏眩的燈光和喧囂的樂隊。盤絲洞一樣鬼魅的氣氛。
  在激烈的鼓點和DJ的囂叫聲中,微藍壓抑許久的肢體突然有了釋放的衝動。
  她衝上台去領舞,狂野的舞姿吸引了眾多獵豔的目光。
  微藍瘋狂地舞著,感覺漫天漫地的熱量襲來,酒精慢慢擴散到血管裏去。
  她喜歡這種感覺,高高在上,下邊的人群為她呐喊歡呼,迷亂而頹廢。
  一曲終了,掌聲四下而起。
  這時,一個身材魁偉的男人托了高腳杯走過來與她碰杯。
  微藍握著百威細長的瓶頸壞笑。她酒量很大,白酒紅酒“千杯不醉”。
  男人在嘈雜中俯過身子,大聲說:“小姐,做生意嗎?”嘴裏的酒氣幾乎噴到她的臉上。
  微藍眯起眼睛,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
  她穿橘紅色的外套,領口敞開,隱約能看見裏麵的黑色蕾絲吊帶。長睫毛忽閃忽閃,小巧的嘴唇鮮豔欲滴,明眸如水,雙頰暈紅,在昏暗迷離的燈光下,說不出的媚惑動人。
  男人趁著酒意,順勢伸出另一隻手來擁抱。
  微藍毫無預兆地將百威空瓶舉起來,向他頭上砸過去。
  瓶子碎裂的瞬間,殷紅的血液從他頭發裏淌出來……
  但是,她的胳膊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瓶子沒有落到對方的頭上。
  微藍驚訝地轉頭,看到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褐色的瞳孔,散發著寒冰一樣的光芒。
  是天朗!
  他像從天而降似的,伸開胳臂將她攬進懷裏,回頭對那個男人說:“對不起。她是我女朋友,你找別人吧!”
  女朋友?微藍一愣,尚未反應過來,那個男人已經衝天朗抱拳:“哥們兒,冒犯了!”轉身擠進了人群裏。
  “誰是你女朋友?”微藍掙出天朗的懷抱。
  “我不這樣說,你早就被那個男人拖上床去了!”他冷冷地說,“為什麽到這種地方來?怎麽可以喝這麽多酒?你知道一個女孩子這樣有多危險嗎?……”
  他已經忍了很久,看著她在大庭廣眾之下跳熱舞,向陌生男人拋媚眼,甚至肆無忌憚地大笑……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像是特意在他麵前上演,挑戰著他對她的耐心和意誌。
  冷靜下來,微藍確實有幾分後怕。那男人這般高大威猛,她一瓶子砸下去,後果不堪設想……嘴上卻佯裝不屑地說:“不為什麽,我喜歡!”
  天朗死死地盯著她,心中怒火燒進眼眸,用略微顫抖的聲音說:“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這麽賤!”
  “我是很賤!”她說,蓄積在胸腔中的所有憤怒,都掩藏不住地宣泄而出,“我自甘墮落,我下流,我不要臉,我搶別人的男朋友……那統統都是我的事,誰要你管?”
  最後一句話,是帶著悲傷的哽咽。
  天朗呆住了,分明看見,她的眼淚,瘋狂地湧出來。
  有多久沒見過她的眼淚了?好像,從他十五歲那年把她堵在巷子裏以後,她就再沒有哭過。
  微藍轉身奔逃出酒吧,他追了出來。
  深夜無人的街頭。
  她單薄瘦小的身影,在黑色的風中一路狂奔。
  天朗緊追不舍。
  當跑到她租賃房子的巷子口時,他終於衝上前,緊緊抱住她。
  在他抱住她的瞬間,微藍忍不住尖叫起來,在尖叫中感覺自己鋒利的倔強和冷漠的無助。
  “對不起。”天朗放低了聲音,俯在她耳際說,“我並不想傷害你!”
  (我原本想好好愛你,結果卻總是重重傷你!)
  “不關你的事。”她垂著頭,話語中帶著濃濃的鼻音,反而給他從未有的溫柔感覺,“我渾身都是刺,不但刺傷別人,也傷了自己。你不要理我,走吧。”
  “如果要走,我早就走了,何必等到今天?”他框正了她的頭,凝視著她的眼,喑啞地說,“我是真的愛你,微藍!”
  微藍吃驚地看著他。
  這已是他第二次說這三個字,即使是謊言,由天朗嘴裏說出來,也讓她感到微微的快樂的眩暈。
  原本以為,這個高高在上、俊朗傲慢的男人,是她這一生不能得到又無法舍棄的奢侈。
  她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看,英俊的輪廓,嘴唇緊閉著,幾縷柔軟的卷發遮住他的眼。
  天朗長著一雙漂亮的淺色眼睛,看人的時候,總是用頭發遮掩不自禁流露的感情,因此他是冷漠而狂熱的。
  (以前,她怎麽沒有發現?)
  一直看下去,直看到他眼睛裏有了疼惜的味道。
  灼熱而濕潤的呼吸如此近,就噴在彼此的臉上。
  微藍輕輕閉上眼睛,長而濃密的睫毛,像蝴蝶翕動的翅膀,在眼下投下沉重的陰影。
  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那個夏夜,曖昧的情欲彌漫在周圍的空氣中,一觸即發。
  “我一直都知道,”
  從他喉嚨裏發出呻吟般的低語,“你是個可怕的女巫!”
  瞬間,她被奪去了呼吸……
  天朗激烈地近乎粗暴地將嘴唇壓在她唇上,然後瘋狂地挪下去,臉頰、耳朵、脖頸。
  微藍完全沒有招架之力,隻能緊抓住他的衣服,如一葉輕飄飄的小舟,被猛地拋到了風口浪尖。
  他強壯的雙臂緊緊纏住她的腰身,那種久違的無法言喻的快感,隨著他唇舌的撩撥一路向下。
  終於,天朗一粒粒解開她的衣扣。
  她上身半裸地暴露在昏黃的路燈下,玲瓏的鎖骨中間,是那粒小小的黑色的痣。
  他渾身顫栗,喘息粗濁,將她整個抵在牆上,狠命地吻她,擁她,愛她。
  那排山倒海而來的激情幾乎令她窒息。
  “天朗,天朗,不……要……”
  她低低的呻吟像海上的泡沫,一個,一個,輕輕破裂。
  
  天朗倏地清醒過來,迷離的眼睛,望向麵前的微藍。
  她蜷縮在牆角裏,背靠著冰冷的青磚牆麵,雙肩瑟瑟顫抖。
  能不冷嗎?這是寒冬的夜晚,她的肩膀和前胸都裸露在衣服外麵,肌膚凍成了青紫。
  他是不是太急不可耐了?
  一生中,能讓自己如此失態的,隻有她。
  隻有夏微藍,才能讓在女人麵前冷靜自持的秦天朗,變成饑渴難耐的野獸。
  也許,是他壓抑已久的感情終於爆發了。
  他再也無法控製,也不想控製。

  第四卷 愛上你給的痛
  01
  在酒精醺然的驅使下,微藍任由天朗打橫抱起來,上了三樓。
  他一直將她抱進臥室,那裏有一張小小的床,藍色的格子床單。
  當天朗將她放在床上的時候,微藍不由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躲。
  她本不是保守的女子,卻在遭遇楚涵之後,開始對自己的身體謹慎。
  天朗立即有所察覺。
  他皺了皺眉,緊盯住她的眼睛:“你如果不願意,我馬上走……”
  微藍的心一下子被抓緊了。
  她不願意讓天朗走,不願意讓躺在他懷裏那種溫暖而寬厚的感覺消失。
  她需要他,仿佛失足落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便死命地揪住不放,為自己尋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天朗哥哥,”微藍深呼吸,然後鼓足勇氣,一雙眼睛直溜溜地盯著他,“你真舍得走嗎?”
  一陣強烈的顫栗掠過天朗的身體。他震動地望住她,語調暗啞低沉。
  “你剛才叫我什麽?”
  “天朗哥哥呀!我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叫你。”她衝他慵懶而嫵媚地笑,開始解他襯衫上的扣子。
  “該死!你不是女巫,是個難纏的小妖精!”天朗低低地詛咒了一句,她沒聽清他說什麽,迷糊地問:“怎麽了?”
  他捧起她的臉,以親吻代替了回答。
  她從來不知道,天朗是個接吻的高手。
  不同於剛才的粗魯狂猛,此刻,他輕柔地吻她每一寸肌膚,似乎帶著整個靈魂的需索,要一直吻進她的心裏。
  天朗的眼睛很深邃,像海。額頭很高,微微卷曲的柔軟的細發,有海飛絲的味道。
  眼前的這個英俊男人,是多少女人渴慕的對象!
  微藍像沉醉在一個美麗而虛幻的夢中。就算是夢,也要做得久一點,真實一點,讓自己以最嫵媚和妖嬈的姿態出現。
  她熱烈回應著他的吻,不知不覺間解開了他的扣子。
  和微藍記憶中的一樣,他有寬闊的肩膀,窄瘦的腰身和修長的雙腿,全身上下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和香水氣息,而充滿自然的男性體味。
  天朗是個真正的幸運兒,不但長著一張漂亮的麵孔,還有高挑卻不瘦削的身材。無論哪方麵他都是出色的。
  她用手撫上天朗赤裸的胸膛,他的皮膚非常光滑,骨骼勻稱,肌肉結實……
  “微藍,你吃我豆腐?”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也在吃我豆腐?”她不服氣地撅起嘴,“而且,人家十五歲時就被你看光光了!”
  那種撒嬌的語氣連微藍自己都覺得恍惚。
  天朗又一次愣住。認識她十多年了,第一次在他麵前,她露出小女孩的神情。
  他更加憐惜地溫柔地吻她。
  微藍能清楚地感受他的唇、他的舌,一路膜拜般地吻下去……
  她的身體早已濕潤,迫不及待地為他打開。
  天朗高大壯碩的身子硌著她的骨頭,有微微的疼痛。但是很快被一浪高過一浪的欲望所淹沒。
  她的雙腿纏住他的腰,手指嵌進他的背,企圖將他揉碎在自己的身體裏,血肉交融。
  最後一瞬間,他在她耳邊說:“我愛你,微藍!”
  狂躁的一夜,一切都是混亂的。
  混亂的激情,混亂的思想,混亂的黑夜。
  除了喘息、呻吟與驚呼,他們失去了語言。隻有肉體抵達狂歡時不可遏止的亢奮感覺。
  直至天亮。暗藍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
  微藍平靜地蘇醒。
  清晨來臨,帶著新生與死亡的紀念意味。
  躺在天朗的臂彎裏,她輕輕動了動,他立即醒來,收緊臂膀。
  “別動。”他附在她耳邊問,“你,不是第一次?”
  微藍顫抖了一下。
  轉過臉,她正對著他的眼睛。浸潤在薄薄晨光中的雙眼溫馴而明亮。
  “那你呢?”
  先是沉默。惟有空氣靜靜流動。
  良久,天朗才打破寂靜。
  “如果我說我是第一次,你相信嗎?”他反問她。
  微藍遲疑片刻,搖頭。
  天朗微蹙眉,把目光轉向淡藍色的天花板,低低地回答:“我不是。”
  微藍明顯地鬆了一口氣。
  她的手指插進他柔順濃密的黑發間,來回梳弄著。
  “秦天朗,我早就猜到你不是!”
  “我不介意不是你第一個男人。”他轉過頭來看她,神色莊重地說,“但是,我要做你最後一個男人,聽見沒有?”
  微藍不滿地抱怨:“你不覺得你很霸道嗎?”
  “因為我是秦天朗。你認命吧!”
  她有些啞然失笑。
  “為什麽要認命?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當然不行!”天朗迅疾地吻上她的唇。
  他一邊吻,一邊在她的耳際吹氣如蘭地說:“你昨晚也說過,十五歲時就被我看光光。所以,這輩子你隻能嫁給我!”
  可惡!微藍摟住他的脖子:“你是我哥哥,我怎麽嫁你?我們這樣子應該算亂倫吧?”
  “少來!你什麽時候把我當哥哥看過?”他臉上是慣常的似笑非笑表情,“而我也從未當你是妹妹。”
  “那你當我是什麽?”她好奇地追問。一直很奇怪他對自己的感覺。
  天朗輕輕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平靜而清晰地說:
  “微藍,在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類!”
  同類?不會吧,她可是從一開始,就把他當敵人看的!
  這些話,微藍不會告訴天朗。
  包括她許的三個星願,也從未向他提及。
  因為現在,他是她唯一的陽光。
  這個冬天,讓人感到無限絕望和無助的寒冷蕭瑟,卻因為天朗的存在,重又變得生機盎然,陽光明媚。
  女人們之間,不但互相攀比衣服、首飾、化妝品之類的玩意。其實,看誰的追求者多,追求者的地位高,那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阿玲對微藍崇拜得五體投地。
  她剛和許韶涵分手,就有了一位新的追求者。每天如期收到三枝嬌豔欲滴的紅玫瑰,引得信貸部的其他美眉大呼小叫。
  “為什麽是三枝紅玫瑰呢?”阿玲問微藍。
  “他說,三枝紅玫瑰,代表我愛你。”
  “好浪漫哦!”阿玲一臉豔羨的表情,“比那個許醫生強多了!他是做什麽的?”
  據目擊者說,那個儀表堂堂、氣度不凡、成功樣男人天天車接車送,滿目柔情。
  “阿玲,如果我告訴你,天天車接車送,一天送我三枝紅玫瑰的人是我哥哥,你會不會吃驚?”
  當然吃驚!四流小說的情節讓阿玲如同五雷轟頂,全身鬆軟,手腳發飄,腦袋一片空白。“你不是說,他從來都不是你的愛嗎?”她半晌才回過神。
  微藍露出茫然的表情:“其實,我也弄不清楚對他是什麽感覺。是愛,還是一種需要,或者更多的是虛榮心。”
  世上有一種人,他在你失戀或者情緒低落、寂寞難耐時見縫插針地進入你的心扉,占據你所有的心靈空間。
  天朗體貼入微,噓寒問暖,又博學多才,風度翩翩,更重要的他是超級大帥哥。
  “微藍,愛情不能這麽功利。”阿玲難得地正經起來,“如果你不確定自己愛秦天朗,就不要去接受他的愛。很多時候,愛你的那個人,並不是你的最愛。”
  最愛?微藍心裏一痛,慢慢地說:“我今生最愛的那個人,他並不愛我。”
  阿玲聽她說過和楚涵的故事,歎息道:“你是真的愛他,還是因為他最終離你而去?”
  她為楚涵,愛到情絕,愛到心碎,愛到拋棄一切,有如飛蛾撲火。
  如果它不是愛情,又是什麽?
  下班時,接到天朗的電話。
  “臨時有事,不能去接你了。你自己回家吧。”
  “你忙你的,別管我。”話雖這樣說,微藍還是有點失落。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天朗產生了依賴。
  回到自己的住處,打開門,聞到一股紅燒魚的香味。
  急急地奔進餐廳,她驚奇地瞪大眼睛。
  桌上,嬌豔的玫瑰,香醇的紅酒,漂亮的蛋糕,還有幾樣精致的小菜。
  蛋糕上二十七根蠟燭,映著六個紅字:“微藍,生日快樂!”
  天!她竟然忘了,今天是自己的二十七歲生日。
  微藍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一種異樣的溫馨暖暖地湧上心頭。
  這個世界上,知道她生日的人屈指可數。能夠牢牢記住的,更是少得可憐……
  驀地,她的呼吸心跳全部停止。
  天朗從背後輕輕環住她的腰,無聲無息。
  微藍沒有回頭,淡淡地笑著說:“我隻聽說過田螺姑娘,沒想到家裏還有一位田螺先生。”
  “那請問夏微藍小姐,你願不願意作田螺太太呢?”
  他的灼熱鼻息吹在她的脖頸。微藍禁不住癢,轉過身,與天朗眉眼相對。
  “不願意。”她唇邊的笑意斂去。
  “為什麽?”他盯著她,麵色嚴肅。
  “我們是繼兄妹。如果結婚,會讓別人跌破眼鏡的。”
  “隻有這一個理由?”天朗的聲音低啞,仿佛艱辛。
  微藍閉上了眼睛,心裏有一個名字:“楚涵、楚涵、楚涵……”
  她悲哀地發現,楚涵已成了她的桎梏,任她再怎樣努力,也無法掙脫。
  “睜開你的眼睛。”天朗低低地說。
  微藍順從地抬起眼簾,黑亮的瞳仁裏映著他那張憂傷的臉。
  “知道嗎?你有一雙世界上最美麗的眼睛,但它總喜歡東張西望。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成為它的焦點,讓你把目光放在我身上。”
  一向驕傲自負的他,竟然說出如此不自信的話,著實令人心痛。
  “給我點時間,好不好?”她終於開口,誠摯地道,“畢竟,我們兩個人發展到這一步,對我來說完全是個意外。”
  他以一種奇特的眼神望著她。
  “意外?”天朗輕聲問,如同夢囈。
  “反正我是做夢都沒有想過。說句實話,我一直……一直不喜歡你,把你當對手的!”她忍不住說了出來。
  如同受到重擊,他的手指僵硬,緩緩地撤離她纖細的腰肢。
  “如果我不是你的繼兄,你會不會喜歡我?”
  微藍想了想,猶豫地笑起來:“應該會吧。誰要你長得這麽帥?”
  天朗猛地攬住她,帶著顫栗,緊閉上眼,含糊地呢喃:“微藍,如果有下輩子,我要你在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愛上我!”
  “這輩子還沒過完呢,說什麽下輩子?”
  她從來不相信會有下輩子,但聽了這樣的話,竟也無端的心酸。
  “因為這樣才比較公平嘛!”他拉住她的雙手,笑得陰晴不定。
  微藍很想說什麽,天朗已經把她拉到餐桌前麵。
  “壽星婆,趕快吹蠟燭吧!”
  在吹滅蠟燭以前,她偷偷地許了一個願。
  “希望我童年時許的第三個星願,永遠不會實現!”

  02
  雖然和天朗在一起,微藍並沒有搬回他的公寓。
  天朗常在她那兒過夜,第二天早晨,做好早餐等微藍來吃。
  她刷完牙,洗過臉從浴室出來。他塗了黃油在麵包上,遞過去說:“搬去海景花園和我一起住吧,省得我兩頭跑。”
  微藍笑笑說:“不如你搬過來。”
  他瞅一眼她這間小得可憐的出租屋,說:“住慣了大房子的人,再住小房子還真是不習慣。”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應該學會妥協。”她開玩笑地說。
  “為什麽不是你妥協呢?”他也似在開玩笑,“難道你不愛我?”
  微藍的黃油麵包停在空中,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
  討論結束,她依然住在出租屋裏,而他也依然在她的住處過夜。
  至於床上功夫,天朗好得讓人歎為觀止。
  微藍不是處女,但於性上,她亦是似懂非懂。雖然和楚涵同居一年多,在性事上並沒有多少快樂。往往在楚涵最激越昂揚的時候,她就開始走神,總覺得自己是方慕晴的替身。
  而天朗卻讓她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歡愉,銷魂蝕骨。身體的契合,仿佛他們是幾世的情人。
  他可以撩起她蟄伏的欲望,開啟她內心的渴求與熱情。
  微藍私下問天朗:“澳大利亞一定很開放。你和多少女人上過床?”
  他沒有答她,隻是笑:“你現在隻需要享受。”然後,一把摟過她壓在身下。
  歡愛過後,微藍趴在天朗的身上,摸著他健壯的胸大肌說:“我從小就喜歡寬肩膀的男人,每每看到寬闊厚實的肩膀,就有一種想要擁抱的衝動。我覺得躺在那種男人懷裏,一定非常溫暖,非常安全。”
  他沉默了一會兒,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一直都喜歡胸脯豐滿的女人,隻可惜……”
  目光故意從她扁平的胸前掠過,語氣中流露出遺憾。
  微藍氣惱地推開他的手,翻過身去。
  “就生氣了?”天朗拍拍她的臉,從容地起身,趿著拖鞋走進浴室。
  微藍看著天花板,發了好長時間的呆。
  她知道自己身材單瘦,相貌也普通,而天朗卻如此優秀,才貌雙全。那麽完美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真正愛上她呢?她不相信自己有那麽好的命!
  正對著天花板發呆的時候,手機響了——是她最愛的《後來》。
  打電話的竟然是許韶涵。
  “微藍,是我,許韶涵。”他在電話那頭小心翼翼地說。
  “我知道是你。”她的手機有來電顯示,“這麽晚打來,有什麽事嗎?”
  “我終於想通了,這個世上沒有人是完美的,我不應該苛求你,更不應該自欺欺人。我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嗎?”
  打這個電話,許韶涵下了很大的決心,努力地說服自己:微藍的過去對他沒有絲毫意義。他認識的、喜歡的,都是現在的她。
  電話裏許久沒有聲音。
  然後,他聽見一個男人在遠處說:“微藍,我的毛巾在哪?”
  “你稍等。”她放下電話。不一會兒,響起碎碎的腳步聲。
  微藍重新拿起手機:“喂?”
  “那個男人是誰?”許韶涵怯怯地問。
  她愣住了,良久,平靜地說:“他是我男朋友。”
  電話“啪”地一聲被掛斷了。
  “後來我總算學會了如何去愛,
  可惜你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
  後來終於在眼淚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愛情隻不過是填充寂寞的調味品。沒有人會為了另一個人長久地等待。
  男女情事,誰給自己留條後路,誰就會笑到最後。哭到最後的人是笨蛋。
  “吃一塹,長一智。”她不會再做笨蛋了。
  關上手機,微藍看見衝完淋浴的天朗站在臥房門口,深深地望著自己。
  “是許韶涵?”他問。
  真是個聰明的家夥!
  她點頭:“嗯。”
  “他想要和你重歸於好?”
  看來,什麽都瞞不了他。
  微藍把頭轉開,輕描淡寫地說:“我沒有答應。”
  “為什麽?”
  “好馬都不吃回頭草,何況是人呢?”
  “有道理。”天朗慢條斯理地說,“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回頭草,你都不吃!”
  這話什麽意思?
  她心微微地一驚,轉頭望向他,那淺褐色的眼睛,隻看見捉摸不定的微笑。
  春節,是合家團圓的日子。
  秦桑影打了好幾個電話催微藍回家。
  “一個人在外麵過年,多可憐。今年就和天朗一起回家吧!”
  和他一起回家?以什麽身份,繼兄妹抑或戀人?
  “當然是戀人。”天朗笑著說,“你不想把我們的事告訴家人?”
  “我們是兄妹。”她依然是那個借口。
  “我姓秦,你姓夏,算什麽兄妹?法律上規定繼兄妹不可以戀愛結婚嗎?”
  微藍凝視著他,然後說:
  “如果你答應不把我們的事公開,我就和你一起回去。否則我一個人留在省城好了。”
  天朗盯著她,皺攏了眉頭。
  “能告訴我理由嗎?”
  “你答應過要給我時間的。”她垂下了眼簾。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然後,歎口氣說:“好吧,隨你的便!”
  回到N城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夜。
  全家人圍在一起吃團年飯。
  天朗緊挨著微藍坐,細心地把她愛吃的菜夾到碗裏。
  一桌子的人,包括瑞陽都注意到了。他瞪著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小聲地問微藍:“姐姐,你和哥哥是不是在談戀愛?”
  她看一眼對麵的夏雲生,趕緊阻止他:“陽陽,不要胡說!”
  “媽媽說,如果你和哥哥結婚,就不用嫁出去了,我們一家人還是住在一起!”
  她一愣,望向父親身邊的秦桑影,她臉上所帶著的是一個欣慰的笑容。
  秦桑影告訴天朗她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秦桑影要她去機場為天朗接機,秦桑影要她和天朗在省城互相關照,秦桑影要他們一塊兒回家過年……
  微藍開始明白,她和天朗的事,秦桑影已經知道,而且早就在等待著了。
  她心裏五味雜陳,突然覺得眼前的美食,再也難以下咽。
  天朗敏感到微藍的異樣,悄然地握住她的手:“怎麽回事?你的臉色很差!”
  她把手從他的掌心中抽出來,說:“大概汽車坐久了,有點反胃。”
  “我去煮碗木耳蓮子羹,給你開開胃。”秦桑影熱心地說,就要起身。
  “不!”微藍猛然跳了起來,大叫一句,“你不要對我這麽好!”
  所有的人都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天朗更是臉色都變白了。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囁嚅著說:“我回房休息一下就好。”
  微藍離開了餐廳,跑上樓去。
  進到自己屋裏,關上房門,她好不容易才平息自己的心跳。
  這時,悠揚的手機鈴聲響起。
  微藍毫不猶豫地掛斷。
  這個時候,就是閻王老子的電話也不接。
  不到三秒,手機又響了。
  她不耐煩地“喂”了一句。
  “藍藍啊,你為什麽不接我的電話?”
  她直起身子,深吸了口氣,說:“媽,我不知道是你。”
  “你現在出息了,就把我這個沒用的媽扔到爪哇國去了!”
  母親永遠是一副曆經滄桑的怨婦口吻。
  微藍強打起精神說:“哪能呢?我剛剛回來,明天就去看你和……爸爸。”
  母親沉吟了一下,說:“藍藍,這些年你別怪媽媽沒有照顧你。你知道媽媽沒本事,心有餘而力不足。但我當年和你爸離婚時,你可是判給媽媽的。十多年來,你的撫養費我一分也沒有少付過。”
  “知道了。”說得好聽,還不是指望老了有個女兒可以依靠!母親的脾氣不好,繼父的兒女都不搭理她。
  “藍藍啊,你大了,要多長個心眼,可別被姓秦的母子給糊弄了!”母親小聲地說,“你爸爸這個人我了解,精刮得很,不是自己人是不會相信的。除了你和你弟弟,秦天朗一個子兒也別想得到!”
  微藍心裏一驚,卻故作輕鬆地說:“媽媽,你不知道嗎?自從爸爸中風後,雲天公司一直由秦天朗掌管。”
  “這是另外一回事。你爸爸隻不過在利用秦天朗,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順的野種,夏家的財產分割哪裏輪得到他?”母親的聲音壓得更低,“聽說你爸爸早就請律師立了遺囑,他名下的各種資產、股票、銀行存款,你和你弟弟各得一半,房產則留給秦桑影,秦天朗一杯羹也沒分著!”
  “爸爸就立了遺囑?”她又是一驚。
  “他目前這個身體狀況,當然要早些把身後事處理好。”
  微藍冷冷地笑:“媽,你消息可真靈通!”
  “我還不是為了你?”母親說,“你這孩子從小性子就倔,外表看著挺精明,其實缺根筋,我就怕你上了姓秦的母子的當!”
  她沒好氣地說:“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能上別人什麽當?”
  “秦天朗那小子人長得帥,頭腦又好使,從小到大,多少女孩被他迷得暈暈乎乎的?”母親意味深長地說,“你別一頭鑽進人家設計好的圈套裏,最終落個人財兩空!你要記住,男人都是不可以相信的,越是嘴上說得漂亮的男人,越不能相信!你爸爸年輕時為了追求我,也是花言巧語、信誓旦旦,一旦得了勢、有了錢,便翻臉不認人,變成了負心的陳世美!這些你小時候都是親眼看到的……”
  “媽,你別說了。”微藍打斷她的話,“我頭都痛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母親苦口婆心,“別把我的話當了耳旁風,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放下電話,微藍覺得頭真的有點痛,便躺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睜開眼,天色早已黑透。
  遠處,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提醒她,今天是大年三十。
  打開房門,樓下電視裏一片歌舞升平,夾雜著瑞陽歡快的笑嚷。
  每逢過年,隻有孩子最快樂。
  小時候,她也喜歡過年,有新衣有糖果,還有壓歲錢。而現在,全然沒有過年的心情。
  別人的熱鬧,更襯出自己的孤單寂寥。
  微藍有些口幹舌燥,想到樓下廚房去倒杯水喝。路過天朗的房間,裏頭隱隱約約傳來的對話,使她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媽,對不起!微藍她脾氣不好,你就多待擔些!”
  秦桑影重重地歎氣:“這些年無論我怎樣對她,她都不給我好臉色看,在她眼裏,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後媽!”
  “誰要我們是在姓夏的地盤上呢?一舉一動,都要仰人鼻息。”
  “孩子,我知道委屈了你!”秦桑影反過來安慰兒子,“不過,你一定要學會忍耐……”
  “有時候,我真不想再忍下去了,真想一走了之!”天朗的聲音變得非常低沉,有種緊繃的沙啞,“媽,我有一肚子的苦水,都倒不出來……”
  “天朗,你千萬不要這樣做,否則就前功盡棄了。”秦桑影溫和地說,“就算看在雲天公司的份上,你也不可以在這時候放棄!”
  天朗沉聲說:“媽,你放心。我會忍,十多年都忍過來了,還怕再多忍這一兩天嗎?”
  ……
  微藍無法再聽下去了。她隻覺得腦中轟然作響。
  忍?他在忍什麽?是無法忍受和她在一起嗎?還是忍受不了自己明明不愛她,還要虛情假意和她談情說愛?
  原來,自始至終,她都是個被人玩弄於股掌的大傻瓜、大笨蛋!
  她慢慢地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雖然隻有幾步的距離,卻像走了一生那麽漫長。
  微藍的心重又墜入了陰冷幽暗之中。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每一個想要真心相愛的男人,回報她的都是傷害和欺騙?
  天朗來敲她的房門,已是後半夜。
  她不想開門,說:“很晚了,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
  “你若不開門,我又要故伎重演,把房門拆下來!”
  微藍知道他說到做到,隻得硬著頭皮開門。
  “休息了這麽久,你好些沒有?”他站在走廊上,望著她,一副很關切的樣子。
  秦天朗,今天才發現,原來你是個這麽虛偽的人!
  好吧,讓我陪你一起演戲!倒要看看,最後一敗塗地、落得人財兩空的人是誰?
  “頭還有一點點疼,”她撒嬌地說,“誰要你汽車開這麽快?”
  “我已經把速度控製到最慢了!”他笑起來,“你一向都不暈車的,怎麽人大了反而變得嬌氣了?”
  “沒有什麽事情是一成不變的,包括感情。”
  看著她漸漸冰冷的眼神,天朗收斂了笑容。
  “你還是不相信我?”
  “為什麽我要相信你?”她仰起頭,望著他,“這世上很多男人都是騙情的高手!他們欺騙女人的感情,始亂終棄,從來不會付出真心……”
  “微藍!”他抓住她的兩隻手臂,胸中澎然湧起強烈的情緒,“我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你相信我!”
  笑話!有誰會親口承認自己是騙子?
  從房裏透出的燈光,映照著他俊朗的臉,性感的嘴唇,溫柔的眼眸。
  她不禁後退,轉開臉:“天朗,我一直在想,也許你並不是真的愛我,隻是不能忍受我被別人搶走。更有可能是為了報複,因為我曾經設計陷害過你,所以你要狠狠地反擊,讓我臣服於你的腳下,再一腳踢開,用這種方式來奪回你的尊嚴和驕傲!”
  天朗臉刷地變白。咬著牙,他冷冷地看著她說:“夏微藍,我懷疑你根本沒有心肝!”
  然後,他放開她,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的房間,重重地把門撞上。
  “嘭……”
  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微藍竟然莫名其妙的不安。
  最後那句話,她可以聽出他聲音裏的憤怒,也可以聽出他聲音裏的悲傷和脆弱。
  他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在演戲?
  明知道男人不可以相信,她還是被他的話擾亂了心扉。

  03
  除夕夜,很多人都有守歲的習慣。
  子夜一到,鞭炮聲一刻也不停歇,遠遠近近,響成一片。
  微藍在枕上聆聽,這寒夜裏的爆竹聲。
  過年,過年。舊的一年過去了,新的一年還是要過。
  她沒有刻意守歲,隻是不能成眠。索性披衣而起,走上陽台。
  深藍的天空,隻有幾點寂寥的星光,如她此時黯淡的心境。
  鞭炮聲逐漸稀落,天地間又歸於寧靜。
  陽台上,夜風冷颼颼的。她拉緊披著的睡衣,攏了攏被吹亂的頭發,正想走回房裏,突然耳邊有小提琴聲傳來,輕輕的,舒緩的,是那首《梁祝》。
  這音樂消融在夜色中,彌漫在空氣裏,讓人無處躲閃,無法回避。在這樣的午夜,是那麽的憂傷與纏綿。
  微藍呆呆地聽著,再也無力邁開腳步,一任那樂曲潮水般湧來,淹沒她的心田。
  這攝人心魄的曲調是從隔壁天朗的房間傳出來的。它時而輕柔活潑,時而淒婉哀怨,時而纏綿悱惻,時而如泣如訴。當樂曲進入高潮,祝英台誓死不屈,忠於愛情,哭靈投墳的那一刻,她整個人已無動彈之力,禁不住淚濕眼睫。
  寒冷的夜風中,她無法說服自己離開,就這樣傻傻地佇立在陽台上,思如潮湧……
  音樂幾時結束,微藍渾然不知,她的靈魂好似已隨梁祝一起化蝶而去,隻留下那一股淒涼酸楚浸透心胸。
  從學生時代開始,每當天朗心情不好時,都喜歡拉這首曲子。
  而她每一次都被它優美而傷感的旋律感動。也許,感動她的不是樂曲本身,而是梁山伯與祝英台之間的至情。
  至情是什麽?湯顯祖在《牡丹亭》裏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至情,是真的可以為那個人死的!就如梁山伯和祝英台。
  微藍有時候想,如果自己是祝英台,也會為梁山伯殉情。可是,也許她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她遇不到梁山伯那樣至情的男人,而她也不能懷著完全的至情。
  所以,她現在還活著。
  無論如何,活著總比死了,好。
  折騰了一夜,大家都起床時,微藍才睡著。
  臨近中午,她從被窩裏鑽出來,將長發編成兩股,係上粉紫色的絲帶,額上的劉海梳整齊,平添幾分稚氣。
  微藍穿好衣服起身,到浴室去洗臉,一打開房門,卻嚇了一跳。
  天朗站在走廊上,幾乎是貼門而立。她差點就撞到他懷裏去。
  她微仰頭,眯起眼看他,沒有表情。
  “早啊。”他衝她點點頭,擠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新年好!”
  “你守在這兒,是特意來向我拜年的嗎?”她終於開口。
  “應該是你向我拜年吧?”他狡黠的眸子帶著笑,“你比我小。”
  但微藍還是發現他的眼圈發青,頭發蓬亂,想來也是一夜未眠。
  “那你應該向我派發紅包,或者贈送新年禮物。”
  “禮物?當然有,隻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說著,他一把將她拉進懷裏,狂熱而猛烈地吻住了她。
  那股強烈的需索和熱力使微藍無法抗拒,她不由自主地反應著他,不由自主地用手環住了他的脖子。她總是沒有辦法拒絕他的親吻和擁抱,甚至對他的身體有了莫名的渴望。更讓她感到無助的是,能讓她如此淪陷沉迷的,隻有天朗。
  在控製她的靈魂以前,他已經成功地掌控了她的身體。
  微藍覺得身子一陣空靈,好似在騰雲駕霧,她口齒不清地說:“我沒有刷牙。”
  “我不嫌你嘴臭。”他啼笑皆非地說,用兩隻手捧住她的臉,更加熱烈地吻她。
  他們緊緊貼合在一起。微藍聽到一種呻吟與喘息混合在一起的聲音,這曖昧的聲音讓她驚覺。
  猛地推開了他,她環顧著周圍,說:“家裏其他人呢?如果讓他們看見多不好!”
  “媽帶著陽陽出去拜年了。爸爸在他屋裏休息。”天朗悶悶地說,“微藍,為什麽要這樣偷偷摸摸?好像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天朗,你敢說你和我在一起,沒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微藍把這句話壓住,幹澀地擠出一句:“你不是說我沒有心肝嗎?為什麽還要理我?”
  “我是不想理你,可是沒辦法,我已經離不開你!”
  是離不開我,還是離不開夏家的財產和勢力?
  微藍沒有勇氣再問,在天朗麵前,她和許韶涵是一樣的,寧願自欺欺人,也不敢去追問真相。
  真相,有時候像一把刀,會割得你鮮血淋漓,遍體鱗傷。
  春節過後,返回省城,兩人的生活仍然沒有改變。
  微藍一直拖著,不提結婚的事,也不願昭告世人,這種既是兄妹又是情人的關係,反而讓她有一種安全感。
  長期的孤獨和漂泊,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安枕於一個男人的臂彎,天荒地老。
  隻是這個男人,從來不是秦天朗。
  朝夕相處,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愛上他英挺的濃眉,愛上他深沉的眼睛,愛上他溫暖厚實的胸膛,愛上他可以倚靠的肩膀,卻始終下不了決心,將自己的終身托付於他。
  天朗沒有再向她求婚,但眉宇間有幾分沉悶,卻顯而易見。
  為了緩和氣氛,情人節那天,微藍不住給他明媚的顏色,主動問起雲天公司的事情,並且買了他最喜歡的元祖慕思蛋糕。
  天朗雖然麵露驚喜,話語間的幽默,舉手投足的關切,一如從前。但夜半微藍醒來,看到他獨自一人立在窗前,暗夜裏的一聲歎息,出賣了他所有偽裝的快樂。
  聽到這聲歎息,她竟然覺得揪心,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這天,微藍休假,她圍上圍裙,親自下廚。
  天朗下班後過來,看著她手忙腳亂的,蔬菜生肉擺了一桌,笑著說:“你行不行啊?”
  她把他推到客廳的沙發上,說:“秦先生,你就耐心等待,安心享用吧!”
  天朗靠進沙發深處,拿過一張報紙,隨意地翻開來。
  微藍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響了。
  他接通手機後又覺得不妥,不該擅自接聽她的電話。
  電話那端是一個陌生的女聲:“夏微藍嗎?我是方慕晴,我和楚涵回來了!”
  語速極快,聲音甜美,滿是歡欣和炫耀。
  他愣了一會兒,才說:“對不起,微藍在廚房裏。我叫她來聽電話。”
  “不用了,請你轉告她,這個星期天,我和楚涵舉行訂婚派對,在華僑大酒店,請她一定要參加!”
  對方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天朗走進廚房,微藍正在剁排骨,他轉述道:“有一個叫方慕晴的打電話告訴你,她和楚涵這個星期天在華僑大酒店訂婚,請你去參加。”
  微藍右手一顫,刀剁在了手指上,鮮血一個勁地淌。
  天朗不關心是誰訂婚了,隻關心她流血的手指。
  他捧起那隻手指,一道深深的刀痕,幾乎深可見肉。
  “你怎麽這麽不小心?”他幾乎是氣急地說,趕緊找來創可貼,為她包紮傷口。
  “方慕晴……她真的要和楚涵訂婚嗎?”微藍思緒雜亂,怔忡地問。
  “她在電話裏是這樣說的。”天朗皺了皺眉,“方慕晴是你的……?”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們一個寢室的,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但,也是情敵……她和楚涵終於訂婚了!
  天朗切切地盯著微藍,她臉色像冰凍許久未化開的冰,仿佛身心正經受著一種悠長的酸楚和疼痛。

  04
  三月,是這個城市最多雨的季節。
  微藍躺在床上,雖然聽不見雨聲,卻清楚地知道,窗外,霏霏細雨正漫天飄灑。
  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夜。酒醉的楚涵將她推倒在床上,當他進入她身體的時候,像是撕裂了般的疼痛。
  她聽見他叫著方慕晴的名字,她沒有流淚,隻是拚命咬住自己的嘴唇。
  微藍忘不了楚涵,就像所有的女人都忘不了自己的初夜一樣。那摻雜著血和痛楚的記憶,是埋在她心裏的一塊黃藥棉。
  正像那個醫生說的,日久生痛,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這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
  第二天上班,微藍一直神思不屬。
  她按手機上的號碼回撥給方慕晴。但打了十幾次都不通。
  即使打通了,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恭賀他們,送上祝福嗎?她自己都覺得假。
  正要放棄,手機偏偏在這時響起。
  “夏微藍,你找我?”
  是方慕晴的聲音,依然甜脆,帶著她所特有的自信。
  “呃,方慕晴……”微藍念著這個名字,很艱澀地,很緩慢地,“我們可以見麵談談嗎?”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好啊,我也正想見見你。”
  “那就這樣吧,今晚九點,火鳥天堂酒吧。”
  方慕晴爽快地答應了。
  這不會是愉快的見麵,微藍已有心理準備。
  早早地到“火鳥天堂”,要了一杯蘇打水。她不想喝酒,今晚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很快,方慕晴出現了。
  微藍不得不承認,她依然很美,甚至比三年前更有女性的魅力。
  大學時代的方慕晴,麵孔稚嫩,雖然美麗嬌俏,談不上有什麽氣質。而現在的她,卻出落得優雅高貴,風情萬種,一路婀娜地走過來,勾引了很多男人的視線。
  待她坐下後,微藍問:“喝點什麽?”
  “藍色妖姬。”方慕晴看著她麵前的杯子,問,“你還是喜歡喝蘇打水?”
  微藍心情複雜地點點頭。
  “記得嗎?我曾經問過你為什麽不喝果汁,你說這種清淡微酸的液體,喝起來有種沁人的清新,它會讓你心境平和。”
  方慕晴冷冷地盯她一眼,加重語氣說:“我當時不明白,後來才知道,你心裏住著一個惡魔,它折騰得你一刻也不得安寧!”
  侍者正好將“藍色妖姬”送上來,她繼續說:“夏微藍,你不覺得,藍色妖姬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嗎?外表溫柔無害,內心卻陰暗歹毒,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捅人一刀。”
  麵對方慕晴的冷嘲暗諷,微藍無力辯解,畢竟當年錯的是自己。隻是沒想到,這麽多年後,她仍舊充滿怨恨。
  “方慕晴,你同意和楚涵訂婚,說明你已經原諒他,重新接受他了。你為什麽就不能原諒我呢?”
  “你希望我原諒你,”方慕晴很詭異地笑了,漂亮的嘴角銜著一抹譏諷,“然後就可以放下良心上的包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心安理得開始你的新生活?”
  她從盒中掏出一根摩爾香煙,狠狠地吸一口,優雅地吐著煙圈,
  微藍坐在那兒,身體僵硬。
  她是方慕晴嗎?自己麵前的這個女子,與記憶中的方慕晴除了長著一張相同的麵孔外,其他的語氣、眼神、姿態都那麽的陌生。
  她一向是潔身自好的乖乖女,居然學會了抽煙?
  微藍的記憶中,方慕晴那樣單純而又驕傲,像是一個在星月童話裏長大的小公主。
  這也是當年自己暗暗嫉妒她的原因之一。
  嫉妒?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臨別時,自己和方慕晴的對話——
  “夏微藍,你真的愛楚涵嗎?還是為了報複我?”
  “你說什麽?我報複你?”
  “是的,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一直在嫉妒我。溫暖的家庭、出眾的外表、旁人的關注,還有甜美的愛情……我什麽都有,而你幾乎一無所有!”
  ……
  不,她並沒有嫉妒方慕晴,這一切都是出自對楚涵的愛。
  對麵,方慕晴正略帶嘲諷地盯著自己。
  微藍渾身冰冷。
  “我知道了,”她說,“你和楚涵特意回國訂婚,就是來向我炫耀和示威的!你已經重新得到楚涵了,這又何必?”
  “夏微藍,你說得倒輕巧!有些事情不親身經曆,體會不到那種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你和楚涵曾經是我最親、我最信任的人,結果你們同時背叛了我!楚涵說,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你而起。那個晚上,你竟然趁他酒醉引誘他上床!當年我把你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你卻奪人所愛,一下子將我從天堂推入了地獄……”
  微藍忍不住打斷她的話:“如果你和楚涵之間沒有問題,我又如何能夠趁虛而入?如果楚涵不是用情不專,立場不堅定,我又如何能夠引誘得了他?”
  方慕晴冷笑道:“夏微藍,這不過是你意欲脫罪的托詞!你當年不擇手段、處心積慮,不就是想得到楚涵的愛嗎?我告訴你,楚涵一天也沒有愛過你,他自始至終愛的都是我!我們馬上就要訂婚了,然後回美國結婚……”
  她額上冷汗涔涔,心中隱痛,掙紮著說:“你說這些做什麽?我已有男朋友了,他對我很好。楚涵愛的是誰,你們訂婚或是結婚,又與我何幹?”
  “是嗎?”方慕晴打鼻子裏哼了一聲,“你的男友大概還不知道你的事情吧?不知道你如此卑鄙,如此墮落。可不是我咒你,夏微藍!世間恐怕沒有這樣大度量的男人!他是真的愛你?或隻是被你天使般純潔的外表所迷惑?時間長了,他終會識破你的真相,到那一天,他也會像楚涵一樣離你而去!”
  “你給我閉嘴,方慕晴!”被觸到痛處,微藍終於爆發開來。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許韶涵。
  “我還不了解你嗎?你根本沒有忘記楚涵!”方慕晴定定地坐著,幾近冷酷地望著她,“三年了,你的手機號碼一直沒有變!連你現在住的房子,都是當年和楚涵同居時租下的。你對他依然餘情未了!”
  微藍閉一閉眼,一股隱約的絞痛自胸口蔓延開來,讓她透不過氣。
  再睜開眼時,方慕晴已將一張訂婚請帖扔在她麵前:“星期天的訂婚派對,你如果不想參加,就不要來了!”
  那張請帖,不是普通的印刷品,而是絹製的,非常精美。在微藍眼裏,它更像是一張挑戰書!
  “放心,我一定會準時參加。我們大學時曾經約定,不管是誰結婚,另一個人一定要參加婚禮,送上祝福的!”
  當初,她們確實有過這個約定。方慕晴睜大眼,聳了聳肩:“希望你到時候不要爽約!”
  她說完,便站起來,抬頭挺胸、神采飛揚地走了。
  微藍卻動也不動,盯著麵前那張請帖。“楚涵”這兩個字還是刺痛了她的眼睛。
  “火鳥天堂”,這是她和楚涵過去經常見麵的地方。
  他總是坐在對麵,一邊喝酒,一邊喋喋地向她絮說他和方慕晴之間的事情。他那麽優秀那麽英俊,卻有那麽多的憂傷和煩惱。
  他不知道,對麵這個女生正在愛著他,願意為他撫平眉心的微顰,為他製造溫馨的快樂。
  後來,他終於知道了,卻沒有被感動,反而利用她去拯救他和方慕晴的愛情。
  “這種臭男人,倒貼我都不要,留給方慕晴慢慢享用吧!”
  微藍狠狠地說,叫侍者換上了一瓶紅酒。
  那晚,她一直不停地喝酒。
  微藍酒量不弱,不少男人都不是她的對手。她以為自己再怎麽喝也不會醉。
  這次卻錯了。她醉了,還醉得不省人事。
  不知什麽時候,酒吧的人群已經四散而去。
  一名侍者走到她桌前,說:“小姐,打烊了!”
  微藍抬頭看他一眼,笑嘻嘻地說:“打什麽羊啊,公羊還是母羊?”
  他意識到她喝醉了,問:“能告訴我,你家住在哪裏嗎?我叫輛出租送你回家。”
  “回家?”她神誌不清地搖搖頭,“不,我從來都沒有家!我是一個流浪的小孩!”
  侍者正不知如何是好,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替她接通,聽到一個醇厚的男聲,焦急地問:“微藍,你在哪兒,怎麽還沒有回家?”
  侍者告訴他:“你的朋友喝醉了。請你過來帶她回去。”
  “你們是哪裏?”對方的聲音更加急切。
  “火鳥天堂酒吧。”
  “好,請你幫我照顧她,我馬上就到!”
  不多久,那名侍者看到一個高大頎長的男人,像一陣風般撲進酒吧。
  他扶起癱軟如泥的微藍,皺著眉頭問:“她到底喝了多少酒?”
  “大概有四瓶紅酒吧!”
  “喝這麽多酒,真是不要命了!”天朗眉頭皺得更深。侍者發現,他的眉毛很濃很長,一皺眉,那兩根眉毛快要連到一起去了。他想起曾在相書裏看過這樣的麵相,說是命運多蹇。
  雖然如此,麵前這個男人還是好看得讓人驚歎。
  他身材很高,大約有一米八五的個子,穿著深藍色的長風衣,很帥氣的臉,長相冷峻,眼神憂鬱。不但是女人,連男人也不由要多看兩眼。
  侍者盯著那張俊臉發呆的時候,天朗已經攔腰抱起微藍出了酒吧。
  沒想到,纖小瘦弱的微藍喝醉了酒會這麽重!侍者幫著他把微藍塞進車後座,她酒氣衝天地掙紮著,天朗坐在旁邊,按住她的手,她才慢慢安靜下來。
  他抬頭,對侍者說:“對不起,你可以幫我把車開回家嗎?”
  侍者知道他是為了方便照顧酒醉的女友,說:“沒問題,我會開車。”然後,他拉開前座的車門,發動了車子。
  “去哪裏?”侍者問。
  天朗沉吟了一下 ,說:“去海景花園吧。”
  車子到了。
  天朗謝過侍者,將微藍抱進自己的公寓。
  到臥房門口的時候,她“哇”的一聲,一股嗆鼻的穢物吐了他一身。
  “唉,你吐哪兒不好,偏偏吐在我身上!這件名牌風衣算是糟蹋了!”他在心裏感歎,把她放在大床上,擰亮了台燈。
  明亮的燈光下,她一張臉蒼白得嚇人,額上全都是細密的汗珠。
  酒醉的滋味有多難受,天朗比誰都清楚。他忍著反胃的腥臭,為她清理嘔吐的穢物,給她洗漱,給她換掉髒的外衣,再給她穿上睡衣。
  收拾幹淨後,天朗替微藍蓋好被子,把身上的風衣脫下來,向浴室走去。
  洗完澡,他並沒有回自己的臥房,而是坐在她床頭,泡了杯清茶,安靜地喝著。
  已經是淩晨四點,聽到幾聲鳥叫。
  望出窗外,步履匆匆稀疏的行人,冷清的景況。
  天朗轉過頭來,寬大的床上,微藍側著身蜷縮成一團。他聽說這種睡姿的人,非常缺少安全感。
  她睡得頗不安穩,眉頭緊緊地皺著,很辛苦的樣子。睫毛長而翹,還帶著輕顫。
  是什麽事情,讓她喝這麽多酒?是和昨天那個電話有關嗎?天朗沉默地思量。身邊的微藍突然動了動,一隻手伸到了被子外麵。
  “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他俯下身去問。
  微藍睜開了眼睛,卻處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看到麵前有個人影,她的手攀上他堅實的肩膀,整個人偎進了他寬厚的懷裏,像一隻畏寒的小貓。
  感受到他胸膛的溫暖,她的另一隻手也摸索著探入他敞開的衣領……
  天朗眸子開始轉深,該死!她醉成這樣還來引誘他!更該死的是,他很快就有了反應。
  “微藍?”他低啞地喚了她一聲,緊緊貼住那柔軟甜香的身體,呼吸開始急促。
  “楚涵,為什麽……你為什麽要走?你為什麽不愛我?”微藍模糊地低語,一滴晶瑩的淚珠從她眼角滲出來,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天朗震驚地、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瞬間,他的心墜向深淵,一直墜……
  她居然在他懷裏,如此清晰地叫著另一個男人的名字!
  楚涵,楚涵……原來,一直藏在她心裏的那個男人,他叫楚涵!
  他扳開她的手指,用盡所有的意誌力,慢慢從床上站起來。
  乍然離開溫暖,微藍不安地蠕動著。
  “不要……不要離開我,楚涵……”
  天朗咬緊了牙關,他強裝的理智和冷靜,在這一般全盤崩潰!他一下子拉她坐起來,讓她對著自己。
  “夏微藍,你聽清楚!我不叫楚涵,我是秦天朗!”他大聲嚷叫。
  微藍被猛然驚醒。她坐在床上,長發披散一臉,睜著惶然的眸子,問:“天朗,你剛才說什麽?”
  天朗虛空地坐在她麵前,心髒劇跳,顫栗地盯著她。
  “微藍,是不是無論我怎麽努力,你都無法忘記那個楚涵?”
  他嘴唇發白,聲音裏有種無能為力的虛弱。
  天朗怎麽會知道楚涵?
  “不,不是的。”微藍下意識地搖頭,心虛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願意和我結婚,就是因為他,對不對?可是,他都和別人訂婚了!你還對他念念不忘,不是很傻嗎?”
  “不要再說了。”她掙出他的掌握,把臉埋進枕中,“我好困,我要睡覺……”
  天朗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站了好久,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05
  上午十點,陽光從落地窗直射進來。
  風吹起落地窗簾的流蘇,蕩漾出優美的波紋。
  微藍感到陽光是如此刺眼。她閉了一下,再睜開來,發現自己正睡在天朗的公寓,那張有紫色玫瑰的大床上。
  一時恍惚,想不起自己怎麽會在這裏。隱約記得,昨晚約了方慕晴在“火鳥天堂”見麵。兩人不歡而散。她一個人留下來喝酒。然後,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三年前楚涵離開她的那個夜晚。她傷心欲絕,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雖然是一個夢,但那種流淚的感覺卻如此真實。
  夢醒了,一直壓在心裏的鬱悶好像緩解了一些,隻是痛楚依然在。
  她穿好衣服,起身來到餐廳。
  天朗已經上班去了。桌上照例放了一杯牛奶,幾塊烤好的黃油麵包。麵包是微溫的,牛奶還散著熱氣。
  微藍心頭掠過一絲暖意。二十七歲的生命裏,對她如此嗬護備至的,恐怕隻有天朗了。他記得她愛吃黃油麵包,也知道她不愛吃早飯,所以用這種無言的方式,讓她懂得照顧自己的健康。
  打電話到單位,才知道天朗已經替她請過假了。
  那一整天,微藍都沒有離開他的公寓。
  晚上,天朗回來了。微藍已經做好一桌豐盛的晚餐,對他微笑:“快來嚐嚐我的手藝,比上次是不是有進步?”
  天朗在餐桌邊坐下,茄子炒肉,剁椒魚頭,素炒大燴,酸辣小竹筍,都是他最喜歡吃的。
  他看了她一眼,說:“難得,你居然還記得我的口味!”
  接下來,是沉默地進餐。
  微藍一直暗暗注意天朗的神情,終於,她忍不住孤注一擲:“昨天晚上,我醉得很厲害,一定給你找了不少麻煩……”
  他接過她的話茬:“你確實醉得厲害,不但吐髒了我的衣服,還狂言醉語,又哭又鬧!”
  “我的酒品這麽差?”微藍瞪大了眼睛,“奇怪!我一向喝酒都不會醉的,不知道昨晚是怎麽回事!”
  “也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吧!”天朗說,深深地注視她,“微藍,你還記得你昨晚說過什麽嗎?”
  麵對他犀利敏銳的目光,微藍感覺臉上的汗珠爭先恐後地沁出肌膚。
  “我不記得了。喝醉酒說的話,怎能當真?”
  “這可不一定。酒這種東西有時候會讓人說出藏匿在內心深處的事情。沒聽說過,酒後吐真言嗎?”
  微藍猶疑著,不敢回答。
  酒醉後唯一清晰的記憶,是她在夢裏哭著懇求楚涵不要走。也許不是夢話,她真的叫了他的名字!
  天朗緊接著的問話,證實了她的猜測:“微藍,星期天……你會不會去參加訂婚派對?”
  “我當然要去。”她想也不想地說。
  他凝視著她,聲音咬住,極沉重地:“我想,那個派對上一定有你想見的人吧?”
  微藍連忙垂下眼光,躲過他眼神中的探詢和嘲諷。
  真是自食惡果!她決定在睡覺前不再說話。
  帶著補償的心理,微藍當晚主動投懷送抱。
  天朗的反應比平時更熱烈,他用力地擁抱親吻她,仿佛要揉入骨血。
  她從他的吻裏知道他有和過去一樣的激情,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
  纏綿之後,天朗俯在她耳邊輕輕喘息:“微藍,我們結婚吧!”
  微藍伸手撫上他光潔的額頭,說:“不,天朗,現在不行。你再等我一段時間,好不好?”
  他的眼中閃過失望,卻不再逼迫,隻是深長無力地歎口氣,像是投降似地說:“好,我等!”
  燈熄了。房內一片黑暗。
  第二天早上,微藍醒來,餐桌上除了牛奶、麵包,還多了一樣東西,是壓在杯子下麵的紙條,上麵有天朗熟悉的字跡:“微藍,你還在等什麽?”
  是的,夏微藍,你在等什麽?她的心突突地跳。天朗問了她最怕回答的問題。
  這不是他第一次向她求婚,但昨晚他的眼神裏除了失望,還有隱隱的倦意。她知道,一個女人若讓男人生倦,那離分手的日子就不太遠了。
  隻是,她仍然不能答應。因為還有心願未了,還有心事不曾放下。
  微藍端起那杯牛奶一飲而盡。
  天朗,最遲這個星期天,你就能知道答案了!
  為了星期天的派對,微藍買了一套晚禮服,還在名牌專賣店挑了一雙可以搭配的鞋。鞋跟有點高,但能令她舉止優雅自信。
  有了衣服和鞋子,仍覺得不夠亮眼。對鏡打量良久,發現問題出在頭發上。她的頭發長而直,顯得沒精神。
  她又特意去做了頭發,連燙發帶染發,花了上千元。看著鏡中的自己,蓬鬆卷曲的栗色長發自然下垂,襯托得臉頰更為秀氣白皙。
  星期天很快就到了。
  微藍坐在鏡子前,把化妝品一樣一樣地在臉上搽勻。先是潤膚霜,然後是隔離霜,粉底、眼影、胭脂……當她拿起唇筆勾畫唇型的時候,天朗走進臥房,一手撐在鏡框上,閑閑地問:“有沒有搞錯?是你同學訂婚,還是你訂婚?”
  這話雖是無心,倒叫她呆了一呆。握著唇筆的手,就那樣定定地停在半空中,半天都沒有動。
  天朗的手臂垂下來,像是轉身要走,卻又蹦出一句:“等會兒我陪你赴約吧,你太漂亮了,我要好好看住你!”
  微藍沒有留意他最後一句話,但有天朗作男伴,今晚的派對一定更有意思。
  坐進汽車裏,她帶著欣賞的目光看著天朗,他穿黑色西裝,打領結,貴氣而不失灑脫。帥哥就是帥哥,無論他怎樣衣裝,都顯得頎長俊挺,卓爾不群。
  方慕晴啊方慕晴,你一定想不到,我現在的男友會比楚涵更優秀!想到這裏,微藍不禁嘴角輕輕一挑,笑了。
  華僑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堂裏人流穿梭,衣香鬢影、笑語喧嘩,如同置身一個夢幻的世界。
  微藍原本以為,隻有四五桌,誰知道,整個大廳裏都是賓客,場麵豪華遠超出她的想象。不過是訂婚罷了,何需如此鋪張?
  “微藍,你來了!”
  有人喚她。她轉頭,看見方慕晴挽著楚涵向自己走來。
  她穿著一襲淡紫色的晚禮服,玲瓏曲線畢露無遺,更襯出妖嬈的身段。麵上的妝化得偏淡,隻粉色的唇彩透著淡淡晶瑩,卻益顯得她五官精致、天生麗質。
  方慕晴也上下打量著她,說:“微藍,你今天真漂亮!”
  “哪有你漂亮?豔冠群芳,誰與相爭?”微藍淡淡地說,卻是真心話。她從來沒有喜歡過方慕晴,卻始終羨慕人家出眾的外表。
  “這次回來,你和楚涵還沒有見過麵吧?”方慕晴笑盈盈地說,把身旁的楚涵推向前。
  楚涵,在闊別三年之後,重又出現在麵前!那張臉,俊朗依舊,讓她的心驟然緊了一下。
  微藍呆呆地望著他,不說一句話,眼睛裏蒼茫欲滴。
  楚涵看見她,卻遲疑地不敢相信。這個容光煥發、鮮麗奪目的女孩,竟然是夏微藍?!
  “認不出來了吧?”方慕晴頰上帶著嬌嗔的微笑,轉向一邊的天朗,卻突然亮起眼。
  這男子30歲左右,穿黑色西裝,身材高挑卻不瘦弱,一臉英氣,眼神鎮定銳利,雙唇輪廓分明,顯得倨傲冷漠。他全身上下線條都很硬朗,隻有那一頭濃密的黑發,柔軟而卷曲,在燈光下閃著金屬般的光澤。
  好一個出色的男人!往那兒一站,儀表堂堂,氣質超群,連楚涵都要遜色三分。
  方慕晴想著,心裏有一絲冰冷的酸澀。
  “不給我們介紹一下這位帥哥嗎?”她衝微藍眨眨眼睛,蜜桃一樣地甜笑。
  微藍似乎才記起身邊有個天朗,她挽上他的胳膊,抿著嘴,嫵媚地笑著:“這是我男朋友……”
  “秦天朗。”天朗很快地接口道,“方小姐,恭喜!”
  “你就是那天接電話的男子?”方慕晴聽出他的聲音,感歎道,“不僅嗓音動聽,人也漂亮!”
  “你也比我想象的還漂亮!”
  “哦?”她揚起眉,一臉天真,“你有機會想象嗎?”
  天朗沉穩地說:“是啊,微藍常跟我提起你,她說你們是最好的朋友。”
  微藍和方慕晴聽在耳裏,心中分不清是什麽滋味。她們真的是朋友嗎?還是命中注定的冤家?
  派對上,大學裏能聯係上的同學悉數到場。
  方慕晴帶著迷人的微笑,端著酒杯,頻頻與人碰杯。杯光酒影中,她向世人詔告幸福的表情寫在臉上,顯得微藍那麽單薄。
  雖然有天朗助陣,但在人群裏,還是要忍受昔日同學異樣的目光。他們不時交頭接耳,議論著她和楚涵過去的種種,露出鄙夷和幸災樂禍的表情。
  “我去一下洗手間。”微藍對天朗說。
  “你還好吧?”他端祥著她晦暗的臉色,“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她撇下天朗,獨自走出擁擠的大廳,向洗手間走去。
  剛進門,就聽見裏麵有人竊竊私語:
  “不是自己的東西,終究得不到。第三者,從來都沒有好下場!”
  “是呀,今天方慕晴算是揚眉吐氣了!隻是我不明白,那個夏微藍居然有臉來參加人家的訂婚派對。要是我,說什麽也不會跑出來丟人現眼!”
  “她本來就是一個毫無廉恥的女人,否則怎麽會去搶好朋友的男朋友?”
  “對!對!我聽方慕晴說,當年是她趁楚涵喝醉酒勾引人家上床的!”
  “呸,太不要臉了!表麵上裝清純扮可愛,背地裏卻是騷貨、臭婊子、狐狸精……”接著,各種生理器官語言傾口而出。
  微藍立在原地,咬住唇,雙拳緊握,手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中。
  幾乎掐出血的是手掌,為何胸口的某處無端地疼了一下?試探過去,是心髒的位置。
  微藍不動聲色,悄悄出了衛生間,也沒有回大廳,而是乘電梯下樓,出了酒店。
  到了外麵,天空陰沉沉的,不是何時下起了雨。
  她仰起頭,冰涼的雨滴落在臉上,順頰滑下,像是淚水。
  一個聲音在背後喊她:“微藍,你怎麽出來了?”
  她以為是天朗,回過頭,卻是楚涵。
  “裏麵太悶,出來透透氣。”微藍望著他,眼色空蒙,“你為什麽也出來?”
  楚涵猶豫了良久,方才說:“我想找個機會,當麵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微藍心中一震,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在楚涵詫異的目光裏,她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笑出了滿臉的淚水。
  “嗬嗬,嗬嗬,楚涵,我愛了你這麽久,你回報我的,竟然隻有這三個字?”
  她終於止住了笑,看著他,冷硬地說:“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為何又要回來訂婚?你好狠!不但撕開我好不容易愈合的傷口,還要往傷口上撒鹽!”
  “微藍!”楚涵喚,聽來竟是痛苦,“這是小晴答應和我結婚的唯一要求。畢竟當年是我虧欠了她!”
  “難道你就沒有虧欠我嗎?”微藍咆哮起來,不可抑止地憤怒,“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三年前,你走的時候,我已經懷了你的孩子!如果我不到醫院做掉的話,他現在都快滿兩歲了!”
  楚涵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整個人都呆了。他一把抓住微藍:“這是真的?你真的懷了我的孩子?”
  “你不相信的話,”她壓抑下憤怒,推開他,轉為漠然的冷淡,“當時在醫院作人流的病曆,我還保留著,可以給你看證據。”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楚涵的臉扭曲,很難看,“我知道你懷了孕,就不會走了。微藍,我不是真的一點都不愛你,我隻是,隻是覺得對不起小晴……我和她從小青梅竹馬,那份感情不是那麽輕易就能舍棄……輿論的壓力和道德觀念,都不允許我作陳世美……所以,我隻能傷害你……”
  他真的愛過她?微藍凝視著這個男人悔恨負疚的表情,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不知為什麽,她好像已經沒有那麽恨他了,心中相反地,湧起痛快淋漓的情緒。
  方慕晴,你錯了,楚涵確實移情別戀,確實對我動了心!
  兩個人犯下的錯,為什麽要我一個人來背?
  楚涵,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今天統統還回來!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變得柔和了:“好了,都過去了。我們回大廳去吧!”
  楚涵驚訝於她的情緒轉換,但也不好再說什麽,和她一起走進了電梯。
  他按下了十八層的數字鍵。
  已是深夜,酒店裏沒有什麽人。
  電梯逕直往上升。狹小的空間,隻有他們兩個,靜得都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當電梯升到第十六層的時候,微藍突然像蛇一樣纏住了楚涵:“楚涵,我愛了你這麽多年!從第一眼看到你就開始愛。過了今晚,你就是方慕晴的了!你能不能最後再擁抱我一次?”
  楚涵聽呆了,這是他沒有想到的結果。事隔多年,他以為她對自己早就沒有愛,隻有恨了,沒有想到她愛得這麽刻骨銘心!
  任何一個男人,麵對這樣一份從來不要回報,隻是一廂情願付出的愛,會不動心呢?更何況,方慕晴在感情上的需索一向霸道而任性,令他找不到作為男人的尊嚴,而微藍卻時而溫柔如水,時而熱情如火,總讓他無法抗拒!
  他終於緊緊地抱住她,他們的唇吻在一起,輾轉沸騰,體內好像有什麽被點燃。楚涵知道,這才是讓他燃燒的女人。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我想聽你說一句,你愛我。”微藍吐氣如蘭。她的嘴唇好軟,她的吻好涼。楚涵深深迷醉,這個女子,和他認識的所有女子做派不同,她身上有妖氣,說不出來的吸引讓他欲罷不能。
  他的吻順勢而下,一點點吻著她的頸項……
  “微藍,我愛你!”他喘息地說。
  電梯門,就是這個時候開的。

  06
  微藍未及轉身,就聽到一聲尖叫:“天哪……!”
  隨後,那名等在電梯前的女賓客連退了好幾步。
  電梯正對著大廳。這陣驚呼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本來,訂婚宴的男主角和其前女友同時消失,就有人預感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沒想到,這場麵竟會如此驚人……如此火爆。
  楚涵從激情當中清醒過來,反射性地推開微藍。抬頭,正接觸到方慕晴的目光,那兩隻眼睛幾乎能噴出火來。
  她終於明白,自己再聰明,也算計不過一個夏微藍!一股巨大的憤懣從心中生起,她真想撲上去把對方撕個粉碎。
  但最後的理智提醒她:優雅撕裂,教養全失,像個潑婦般大吵大鬧,隻會讓她在昔日同學麵前更加無地自容!
  “夏微藍,算你狠!”方慕晴極力壓製著衝動,說完這句話,就猛地轉身,朝走廊另一頭的樓梯狂奔而去。
  楚涵恍恍然,方才省悟是怎麽一回事。一腳跨出電梯,他追了上去,一邊叫:“小晴,你聽我解釋……”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一個女人能容忍男人幾次背叛?這次恐怕你追到月球上,也追不回你們的愛情!
  微藍緩緩走出電梯,麵對眾人譴責的目光,神色自若,全無半點羞赧。
  天朗站在人群中,全身麻木而痛楚,仿佛被人偷襲了,打得又狠又毒。
  徐徐上升的電梯,微藍與楚涵熱烈擁吻,她倒在他懷裏,一臉迷醉的表情……他們的影像在眼前扭曲。他閉上眼,也無法逃開。
  這個仲春的夜晚,他覺得自己像十八歲時一樣絕望,不寒而栗。
  天朗永遠記得,當微藍向父母哭訴“他非禮我”,她臉上有種令人窒息的神色,黯淡、冷漠,略帶詭異。
  小小年紀,心機如此之重!在炙熱的空氣裏,他抱緊雙臂,不住地顫抖。
  一個十五歲女孩的城府,讓他在那個酷夏感到徹骨的冷。而更讓他害怕的是,夏微藍,她簡直不是人,對男人而言,她是女巫,是妖精。
  但,他最終還是著了她的道,入了她的魔!
  入她魔的,又何止他秦天朗一個人?那個楚涵呢?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微藍從方慕晴手裏搶奪楚涵,無非是要向這個得天獨厚、美麗且驕傲的女子示威,要告訴她,她和楚涵的愛情堡壘多麽不堪一擊!
  而他自己,今晚也不過是她向別人炫耀的一件道具。
  正應了那樣一句話:“對別人不叫冷漠,對待自己冷漠,才叫真的冷漠。”
  如此冷漠的一個女子,根本不會有一顆純粹的心對待愛情。
  天朗的目光,像一把利刃,割痛了微藍的皮膚。
  他的眼神,有她陌生的潰敗——她又一次傷害天朗了!
  任何一個男人麵對這種場景,也會感到憤怒和難堪。自己今晚是不是玩得有點過了火?
  世上買不到後悔藥。而且,她的人生字典裏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
  在那樣錯亂複雜的情緒中,一種冷峻的意誌漸漸升起來,使她沉靜而和緩。
  “你不必送我,我自己回去!”
  她重新走進電梯,很快按下關門鍵。天朗用更快的速度攔在兩扇合上的門之間,說:“夏微藍,你不要欺人太甚!”
  微藍沒有提防,倒退幾步,撞上電梯壁。她站直身子,訥訥地說:“我以為你生氣,不想送我了。”
  “這正是你所希望的吧?”他冷冷地盯著她,“希望我從此以後不再理你,從你的生活裏消失!”
  天地良心,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微藍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說出來。
  “我會如你所願的。”
  天朗說,眼光陰鬱,嘴角抽搐著,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
  他沒有直接回家,把車駛上了高速公路。
  細雨下得密密的、愁愁的,遠近一片淒迷。
  昏黃的路燈,隔了很遠才有一隻,映著濕漉漉的路麵。
  天朗把車換上五檔,加大油門,車速快得驚人。
  雖然微藍臉色發白手腳發軟,卻沒有阻止他。
  她也不想回家,此間在路上正好可以想想事情。
  “夏微藍,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麽?”
  天朗的手緊緊握住方向盤,眼睛盯著前方漆黑的夜色。
  她神色一僵,看他的側臉,在光線有點暗的車裏,顯出優美的曲線。
  濃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僵硬繃緊的下巴,和她十二歲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像個倨傲冷漠的王子,讓人覺得他永遠無法靠近。
  “我承認,你是很多女孩心目中的王子,但卻不是我的!”她說,“我討厭你身上那種冷傲的、居高臨下的味道,好像你天生就高人一等。你和方慕晴是一路貨色。而我需要的是外形健康溫暖,笑如燦爛的陽光,就像楚涵、許韶涵……”
  “夠了!”他突然粗暴地打斷她,“那你為什麽還要和我在一起?”
  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
  秦天朗,是該攤牌的時候了!
  微藍揚起下巴,抿緊嘴唇,眼中透出冷漠殘酷的味道:
  “自從楚涵三年前離開我,我就不再相信愛情。或者更早,在我六歲父親狠心地將我拋下,娶你母親的時候,我就知道,什麽人生,什麽感情,無非都如此,無非是遊戲。秦天朗,你不過是我其中的一場遊戲。因你是秦桑影的兒子,所以,我願意陪你將這場遊戲做得久一些……”
  胸口處一陣悶痛。天朗握方向盤的手指冰冷,他的眼神也冰冷。
  “這麽說,你和我在一起,隻因為我是秦桑影的兒子?”
  微藍深呼吸,終於說了出來:
  “秦天朗,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不是因為我是夏雲生的女兒嗎?”
  天朗回頭瞪她,眼中有血絲,他陰沉地說:“你說清楚,這話是什麽意思?”
  “我說得再清楚沒有了。”她費力壓下激動的情緒,“你不姓夏,我父親的遺產,你一分一厘都得不到。所以,你就想通過和我結婚,來謀奪夏家的財產!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其實你愛的是金錢!如果不是這樣,你為何要從澳大利亞回來?你當年恨我恨得要命,為何這次回國卻一百八十度轉變,主動來接近我?你當我是傻子麽?這一切不是陰謀又是什麽?”
  他的眉眼糾結成憤怒的線條,如果目光可以殺人,她早就被他殺死一百次了!
  “陰謀?”他咬牙切齒地,“好你個夏微藍,在你的腦子裏,隻有陰謀,隻有算計,隻有仇恨,隻有報複。這麽久,這麽久了,你隻想著陰謀……”
  “秦天朗,不要再裝了。”她唇角帶著一抹冰涼的笑意,“那天你和你母親的談話,很不幸被我在門外聽到,否則我還要被你們欺騙下去。你不是說忍得很辛苦嗎?以後你就不用再忍了!”
  天朗怒極反笑:“原來,在你眼中,我是一個靠出賣自己的感情來換取利益的人!”
  “你本來就是這種男人!”微藍繼續冷笑,“當初你為了得到那塊風水寶地,不是和建設廳長的女兒逢場作戲、卿卿我我嗎?這可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夏微藍,你這樣自以為是,這樣自私,這樣冷漠,我真後悔自己怎麽會愛上你!”
  “不要跟我談愛!”她嗤之以鼻,“你根本就不配!”
  他聽著這一切,終於心如死灰。多年的痛苦與掙紮,現在可以解脫了。
  “是的,我不用再忍了。這段日子,我真的好累!”
  天朗轉過頭,他再也不想看到那張臉。
  但是胸腔裏燒灼般的疼痛,卻一點一點彌散開來,痛得他眼睛模糊,腦子也變得不清醒。
  雨霧中,一輛大型貨車迎麵而來,車燈刺眼的閃亮……
  一切都應該結束了,天朗想著。
  刹車聲尖銳地把黑夜劃破。轟一聲巨響後,他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07
  一切都發生在刹那之間。
  沒有痛苦,沒有尖叫,隻有肉體結實地撞擊硬物的聲響。
  微藍因強烈的震動而昏庶,又因劇烈的痛楚而蘇醒。
  黑夜中,路燈黃黃地籠罩著。
  她費力睜開眼,看見抱著自己的人,是位中年交警,灰色製服上血漬點點。
  “她醒了!她醒了!”圍觀的人群驚怪地嚷叫,“她沒有死!”
  微藍頭上破了幾處,胳膊和腿都有劃傷,胸口火辣辣的疼,
  天朗!秦天朗!
  她顧不得渾身的傷痛,一把抓住交警的手,急切地問:“他怎樣了?和我一起的那個人怎樣了?”
  那男人按壓住她,麵無表情地說:“別亂動!你身上都是傷。”
  “放開我!”她拚命推開他,“我要去看他!”
  微藍從他懷裏掙脫出來,胸口牽扯的劇痛令她眩暈。然而,她還是看見了!
  那輛寶馬Z4被撞得變形扭曲。
  地上一片殷紅的血跡,從破了玻璃的車窗可以清楚地看到,天朗被卡在駕駛位上,頭部受擠壓而垂向右肩。
  她看不清他的臉部,但猩紅的血卻像瀑布般從他的耳邊、發梢往下流,染紅了整個白色的衣領。一些不相幹的人包圍著他,在搖頭、在歎息……
  微藍緩慢而艱難地走向他,沒走幾步,狠狠地摔倒在地。再爬起,再摔下。
  終於爬到了車門旁邊。
  天朗,前一刻還衝她大吼大叫的秦天朗,此刻毫無生氣地坐在那兒,凹陷的車頭壓著他的腿,那件黑色的西裝上都是斑斑血跡和玻璃渣。
  那雙目光灼灼的眼睛,此刻緊緊地閉著,仿佛再也不願睜開來。
  不,不要!她的第三個星願不會靈驗的!
  微藍把天朗的頭攬進懷裏,低低呼喚著他的名字,想把他喚醒。
  這一定是個噩夢,天朗,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死!
  她迫不及待地想抱起他。可是,旁邊有人拉住了她,大聲地衝她喊:“你現在不能動他,越動越危險。我們先把你送去醫院救治吧!”
  微藍不肯,隻是發瘋似地抱住天朗的上半身。她隻有一個心願,要救天朗,她不能讓他死!
  那個男人一把扯住微藍的頭發,她的頭不可抑製地往後仰。
  是剛才那名中年交警,他嚴肅地對她:“你清醒一點!他沒死,我們得等醫生!”
  “你們先把他弄出來!”微藍緊緊抓住他的衣袖,“交警同誌,求求你了!”
  中年交警似被她的哀求打動,叫在場另一名年輕交警拿來撬杠,撬開變形的車門,總算把天朗弄出來了。
  120急救車呼嘯而來。
  醫護人員迅速把昏迷的天朗抬上車,送往醫院急救。
  微藍坐在後座上抱著天朗,一絲血沫從嘴角溢出,順著下巴滴在他蒼白的臉上。
  天朗,你為什麽這麽傻?為了我這樣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她緊緊地抿住嘴,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終於到了醫院門口。
  就在醫生們抱著天朗往外抬的時候,微藍突然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水泥地上。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嘴裏湧出來,唇色黯淡。
  那位中年交警老王立即抱她起來。憑經驗,他斷定她肯定是肋骨斷裂,並且已經刺傷了內髒。這樣的傷勢卻還能挺到現在,他不得不為人潛能的張力歎服。
  神誌迷離中,微藍捏住他的手,說了一句話:“一定要救他!”
  老王的鼻子一酸,點點頭。
  兩個人都被推進了搶救室。老王叮囑同事小李通知家屬、辦理手續,立刻驅車趕回現場勘察。
  他是在淩晨兩點接到指揮中心的報告:在高速公路K1500米處的彎道上,有一輛寶馬Z4和一輛大型載貨卡車發生猛烈的相撞事故。
  出事的路段,被人們稱做“死亡公路”,隻要車子一多便險象環生。加上近來陰雨綿綿,路麵滑濕,在彎道最容易發生撞車事件。
  老王和小李趕到現場時,卡車的司機早已不知去向,車門洞開。滿地的玻璃和車身上散落的碎片,斑斑血跡說明了這個事故的慘烈。120還沒有來,出事的汽車旁邊隻有三五成群的圍觀者。
  由於猛烈的碰撞,寶馬Z4的車頭嚴重變形,駕駛座上的男子與座椅及方向盤扭絞成團,血流滿麵,樣子非常恐怖。從他受傷的部位來看,恐怕生還的希望很小。
  他將視線移到駕駛座旁,那兒坐了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女子頭仰靠在椅背上,雙目緊閉,看起來情況還好。於是,老王把她從車子裏抱了出來,想先送她去醫院急救,可是她卻執意要救自己的男伴。
  在去醫院的路上,她望著那位男子,默默地流淚,卻什麽也不說,臉上的神色有痛苦也有不舍。老王猜想,他們是一對感情深厚的情侶或年輕夫妻。
  經仔細勘察,老王發現事故有些蹊蹺。從刹車印和碰撞的痕跡來看,這個事故有著不尋常的地方。
  第一,一般來說撞車事故,車頭受損位置應該在右邊,也就是副駕駛室的位置。因為駕駛員往往是最先覺察危險的人,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會往左打方向,以減少事故對自己的傷害。但是那輛寶馬Z4的碰撞位置在中間偏左,致使駕駛位受損嚴重。
  這種情況隻會發生在來不及避讓的情況下,但是從長長的刹車印來看,他完全有時間避險。
  第二,現場刹車印和散落的碎片的分布位置,說明駕駛員在前車刹車燈未正常工作而停止的時候,他已經本能地往左打了方向,但是他最後還是往右打了方向,把自己撞了上去。
  這隻能說明一個問題:卡車從正前方迎頭撞上,駕駛員先是出於本能往左邊打了方向,以期避開危險。但是,他立刻意識到這樣會傷害到身邊的女子,於是,他又猛烈地往右打方向,試圖把她往生的方向推。然而,人的反應速度根本比不上車速,在他還沒有完全打過方向之前,車已經撞上了。
  作為交通警察,老王在事故科工作了十多年,幾乎每天都要麵對血肉模糊的慘狀,對於生離死別、陰陽相隔,早就司空見慣,已經有些漠然了。
  但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故,這讓他對人性、對愛情有了新的認識。
  在危難的時候,寧願放棄自己,把生的希望留給愛人。這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用生命證明了他對女友的愛。
  這個世界原來還是有無私的人!愛情的偉大和高貴,讓人們本已麻木的心得到一點溫暖的陽光。
  這時,小李打來電話,男的腦部受到猛烈撞擊,雙腿也折了,仍在昏迷之中,恐怕凶多吉少。女的肋骨斷了一根,刺穿了肺部引發大出血,正在搶救。
  但願,他能渡過難關,但願他能夠!
  老王的眼睛濕潤了。
  
  08
  當微藍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在病房,四周一片白。
  她躺在床上,胸口給層層紗布裹著,連動都動不了。
  很意外地,她看到秦桑影,雙眼紅腫,臉上滿是淚痕,和醫生在門口說著什麽。
  秦桑影哭了?是不是因為天朗……
  她不敢想下去。
  秦桑影走進來,摸了摸她露在外麵的一隻手,說:“你醒了?肚子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微藍嘴唇顫抖著,半天才問出來:“天朗他……”
  “他在加護病房,一直昏迷不醒,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秦桑影的眼中充滿擔憂。
  “阿姨……”微藍想說抱歉,卻不知如何出口,“加護病房在幾樓?我要去看他!”
  秦桑影在她的手心裏捏了一下,說:“你自己的傷也很重,又剛動過手術,醫生吩咐過一個月內不能下床。”
  還要躺一個月?微藍怕自己等不及,不,是怕天朗等不及。
  她反握住秦桑影的手,急切地說:“天朗不會死!阿姨,醫生是這樣說的吧?”
  秦桑影從未見過微藍如此激動的樣子,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頭發:“微藍,其實你也愛著天朗,不是嗎?”
  她的心顫動了一下,愛,或者不愛,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朗還活著!
  秦桑影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說:“你快點好起來吧,等傷養好了,就可以去看天朗。”
  她煲了人參雞湯,用一個很小的勺子,一口一口喂給微藍吃,喂之前怕燙了她,先放在嘴前哈半天。
  在所有人眼裏,秦桑影是個好繼母。她無微不至地照顧微藍,在醫院傳為美談。
  微藍很感動,她覺得秦桑影並不是一個壞女人,自己以前對她成見太深了。也許那天晚上聽到天朗和她的對話,隻是自己的幻覺吧?
  天朗怎麽會不愛她?
  撞車前的一刹那,她看得清清楚楚——
  當卡車撞上來的時候,天朗最初是往左打方向盤,當他意識到這樣會把她撞上去後,便急忙往右打方向盤,試圖把她避開。
  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最危險的是副駕駛室的位置,因為一旦出事,出於本能,駕駛員會盡量避開自己,而把身邊的人撞上去。但是天朗沒有,在那樣憤怒與絕望的情況下,他依然不忍心傷害她,而寧願犧牲的是自己!
  天朗,他是用整個生命在愛著她!
  整日躺在病床上,微藍腦子時常處於混沌狀態,時醒時睡。
  交警的事故鑒定報告出來了,卡車司機已經找到,他酒後駕車、肇事逃逸,負事故的主要責任,而天朗超速駕駛,也要承擔一部分責任。
  那位姓王的中年交警,攥緊微藍的手,意味深長地說:“好好珍惜你的生命……和愛情吧!”
  她緩緩轉開臉,不說話,昏然睡去。
  再次醒來,已是清晨。秦桑影坐在她旁邊,輕輕地說:“微藍,今天你可以拆掉紗布了。”
  她被送去了手術室。
  醫生和護士給她拆線,紗布一層一層解開。當所有的紗布都落在地上時,微藍看見了自己胸前的疤痕,盤踞在她潔白瑩嫩的肌膚上,是個心的形狀。
  主治醫生說她的傷口愈合得很好,還稱讚她生命力頑強。
  “那麽慘重的車禍,竟然能夠生還,真是奇跡啊!”
  微藍苦笑,隻有她知道,這條命是天朗給她的。
  回到病房,她抓住秦桑影的手,說:“阿姨,快帶我去看天朗吧!”
  秦桑影站在那兒,久久不動,臉慢慢扭曲起來,有克製不住的痛苦。
  “阿姨……”她打了個寒顫,驚疑地問,“阿姨,你怎麽了?”
  秦桑影用雙手捂住臉,忍了一個月的淚水,從指縫中奔流而下。
  “天朗死了……”她哽咽著,渾身抽搐而顫抖,“他在一個月前就死了!”
  天啊!不,不可能是真的!
  某根緊繃的弦驟然斷裂,微藍僵住,腦海一片空白。
  秦桑影喃喃地,痛楚地說:“我一直瞞著你,是怕加重你的傷情,怕你難過……” “
  “不,我不相信!”微藍慘白著臉搖頭,喑啞著嗓子,“你帶我去見他!我要見他,他一定還活著!”
  她說著,就要向門外走去,秦桑影擋住她,說:“你見不到他……遺體早就火化了……”
  微藍使勁推她,用盡全身力氣,嘶聲哭叫:“你騙我,你不是說他不會死嗎?他身體那麽強壯,怎麽會死?”
  “他是在沉睡中去的,去得很安祥,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
  “我的第三個星願是,天朗被汽車撞死,讓秦桑影一輩子活在痛苦中!”
  天朗哦!天朗!是我害死了你!
  微藍虛弱地癱坐在地上,她淚流滿麵,無法抑止地放聲痛哭,聲聲痛徹肺腑。
  為什麽?為什麽死的不是她,而是天朗?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願意拿生命來交換。
  不知怎麽,整個房間突然向她兜頭傾下,她失去了知覺。
  活到二十七歲,微藍終於知道什麽叫生不如死,行屍走肉。
  自從知道天朗死後,她成天躺在床上,不言不語,臉色和病房的床單一樣慘白。
  秦桑影站在床邊,神情憂傷地說:“人死不能複生。微藍,你要振作起來,我和你爸爸都不想看到你這個樣子。”
  微藍睜著無望的眼睛,望向天花板,不說話。頭靠在枕頭上,她麵孔雪白,雙瞳烏黑。
  “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秦桑影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微藍沒有接杯子,呆滯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天朗他……”她終於開口,聲音低啞,“他葬在哪裏?”
  秦桑影注視她的眼睛,說:“天朗沒有下葬。按照他臨終前的遺願,我們把他的骨灰撒在了江裏。”
  天朗,你這樣做,是為了躲我吧?生前不願見我最後一麵,死後也不讓我看見你!
  連在你墓前祭拜、懺悔的機會都不給我,你已經對我徹徹底底絕望了,是嗎?
  我不怨你,也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該受的。
  微藍感到心被掏空了,她閉上眼睛。
  秦桑影目光深邃地站在床前,俯視著微藍,低聲說:“你要好好地活下去,我想這也是天朗所希望的。”
  微藍閉著眼睛搖頭,卻搖落滿眶淚水。
  “瑞陽明天會來接你出院,我沒有告訴他天朗的事,你也不要告訴他。這麽小的孩子,知道自己的哥哥不在了,他會受不了。”
  秦桑影安慰地拍撫她的手背,走出病房,冰冷的門輕輕地關上。
  天朗死了,秦桑影雖然有喪子之痛,但卻不會絕望,因為她還有瑞陽。
  而在她的生命中,天朗卻是唯一,是不可替代的!
  此刻微藍才發現,原來他在自己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天朗,嗬,天朗!
  她在心裏瘋狂地呼喚著,淚水順著緊閉的眼簾,不息地流下來。

  09
  秦桑影帶著瑞陽到醫院時,微藍已經穿戴整齊,收拾好東西,坐在床頭。
  “姐!”瑞陽叫她,她猛地抬頭,竟有一瞬的怔忡。
  兩個月不見,瑞陽長高了,聲音變得粗啞,而且他的臉……他的五官變得棱角分明,越來越像天朗。
  初相見時,天朗隻比現在的瑞陽大兩三歲,英俊挺拔或氣宇非凡等詞用在他身上,一點都不過份。
  濃黑的卷發、淺褐的眼珠、麥色的肌膚,修長的身材。她當時就想:哇,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男生?
  她為什麽沒有對他一見鍾情?是因為他傲慢冷漠的態度,還是因為他是秦桑影的兒子?
  ——“如果我不是你的繼兄,你會不會喜歡我?”
  ——“微藍,如果有下輩子,我要你在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愛上我!”
  言猶在耳,人卻已不在!
  看著眼前的瑞陽,強烈的酸楚又來了。
  微藍趕緊移開視線,匆忙地站起身,說:“手續都辦好了,我們走吧。”
  瑞陽搶著幫姐姐提行李,望著她的目光裏,有種失而複得的興奮與喜悅。
  “姐,聽媽說你和哥哥出車禍住院了,我擔心得不得了。本來早就想來省城看你,可媽媽非要我考完畢業考才能來。姐,你知道嗎?下半年我就念初中了。”
  她緊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哦,對了,哥哥呢?他怎麽沒有和你一起出院?”
  微藍驚痛地跳起來。“哥哥”兩個字像一根針紮入胸口,她的心,淒淒惻惻作痛。
  “陽陽,哥哥轉到北京的醫院了。”秦桑影握住他的手,“那裏的醫療水平高,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療。”
  瑞陽懷疑地問:“哥哥的傷很嚴重嗎?為什麽要到北京去治?”
  “你哥哥的右腿骨折了,我們請到全國最好的骨科醫生給他治。”
  秦桑影語調和緩,表情平靜,根本看不出在說謊,很快就把瑞陽哄住了。
  “等哥哥腿好了,我和你們一起去北京接他。”
  微藍仰頭望天,絕望地閉上眼。
  她多麽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啊!隻要天朗還活著,隻要他好好活著,哪怕他一輩子不見她,她也心甘情願、無怨無尤!
  回到微藍的出租屋,秦桑影穩下心情,討論她的未來:“跟我回N城去吧,你現在一個人了,留在省城,我和你爸爸都不放心。”
  趁瑞陽不在身邊時,微藍忍不住脫口而出:“阿姨,你不恨我嗎?是我……害死了天朗!”
  “我是應該恨你,你讓我失去了那麽優秀的兒子!”秦桑影幽幽地歎息,“但是怨恨有用嗎?即使我殺了你,也換不回一個完整無缺的天朗。而且,你已經在懲罰你自己了!”
  酸澀的感覺再一次湧上眼眶。秦桑影說得沒錯,終其一生,微藍都將生活在對天朗的負疚和痛悔裏。
  “你爸爸要我無論如何勸你回N城。在這裏,睹物思人,你會更難過!”
  “回到N城,我就不難過嗎?”微藍扭曲著嘴角,痛苦地呻吟,“家裏的一切,N城的一磚一瓦,都會讓我想到天朗!”
  “你既然決定了,我無權反對,隻希望你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們擔心。”
  一股惻然的心酸,讓微藍動容。她突然抬起頭,盯著秦桑影的眼睛:“阿姨,雲天公司現在怎麽樣了?”
  “天朗這一走,公司的事情隻能由我來處理。我從來沒經過商,又沒念過什麽書,根本勝任不了這樣的工作。你也知道,你爸爸他現在反應遲鈍,行動不便,無法再管公司的事了。”
  “那就交給我吧!”微藍麵對著她,用肯定的語氣說,“我也是夏家的一分子,我要接替天朗把雲天管理好。”
  秦桑影長久地注視她,漸漸地,一種微藍從未見過的表情在她的臉上浮起來。
  “微藍,我就知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擊垮你,你外表雖然柔弱,性格卻比男人還堅韌!”
  於是,微藍向銀行辭職,回了一趟N城。
  夏雲生叫來雲天公司的幾位員老,將公司所有業務交給微藍掌管。他簽署了有法律效力的文件,任命她為雲天公司的新總經理。
  但是,微藍沒有呆在N城的總部,她回到省城,並將分公司更名為“天藍房地產公司”。
  她第一天走進天藍公司,所有的員工都用奇異的目光望著她。
  是了,他們從來沒見過她這位夏家大小姐。但也用不著這麽驚訝吧?
  她雖然長得不漂亮,又不是什麽三頭六臂的怪物,下屬們的表情未必太誇張了一點。
  微藍在大學裏學的是金融,第二學曆選修了經濟管理,當時是為了接近楚涵,沒想到現在派上了用場。
  微藍聰慧且有才氣,為人處事精明幹練,是一塊經商的好料,再加上她酒量好,能說會道,在酒桌上應酬也是得心應手。
  天朗去世後獨挑大梁,天藍公司在她的掌管下不但沒垮,業務反而蒸蒸日上。
  省城的某家電台對她進行了專訪,說她是“巾幗不讓須眉”。
  如此年輕的女老總,身價接近億元,自然成為一個熱門話題,她和任何一個男人的交往都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最近浮出水麵的是一個叫沈浩天的男人。三十歲,是一位臨床心理醫生。健康、斯文、睿智、溫暖,擁有微藍所向往的男人的一切特質。
  外表的風光熱鬧,並不能遮掩她內心的空虛。
  失眠症嚴重困擾著她的生活,微藍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常常睜著眼睛到天亮。
  尤其是夜深人靜,繁華散盡的時候,無比的淒涼孤寂,便會緩緩籠罩包圍。
  無奈之下微藍撥通了心理谘詢熱線。這個電話是她白天在報紙上看到,隨手抄在紙條上的。
  那時是淩晨兩點。
  電話響了九聲,嘟、嘟、嘟……她認定不會有人接聽,把紙條扔進垃圾筒,準備掛電話。
  “喂?”很濃重的纏著睡意的男聲。
  “……喂,這個電話是心理谘詢熱線嗎?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谘詢……”微藍突然醒悟過來,不,這一長串號碼是私人的手機。再說即使是熱線,也不會一天二十四小時值班,又不是“110”。
  “算了,你接著睡吧!”微藍想自己該道歉,這個時間吵醒一個陌生人是不禮貌的,對方甚至可以告她擾民。
  “如果我還能睡得著的話。”那個男人說,很細微的掛電話的聲響。
  嘟、嘟、嘟……
  微藍握著話筒,半天沒有放下。
  對方的嗓音低沉、醇厚,竟然非常像天朗!
  她從垃圾筒裏找到那張紙條,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號碼。
  夏微藍,別再自欺欺人,天朗已經不在了!
  她又一次地提醒自己,起身,抽出一張CD,放進DVD裏。
  《梁祝》的小提琴協奏曲,充斥著整個冰冷的空間,從牆壁的斑駁痕跡,一直滲到心裏去。
  祝英台困坐書齋,和山伯相遇了,分離了,抗婚了,山伯死了,最後,化蝶了……
  第一次聆聽天朗拉《梁祝》,僅是覺得這曲調悅耳,而真正令她感動的是天朗的癡狂投入,煥發出的深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可以死,死可以生。若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生,皆非至情……”
  愛一個人,是真的可以為對方死的。而決不是幻想,是活生生的現實。
  天朗,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
  微藍深深地歎了一口長長的氣。
  太陽終於出來了。
  微藍抓起沙發上的大外套,準備出門。
  電話驟然響起。三聲,她接:“喂?”
  “是你昨天打電話來嗎?很晚的時候?”
  “是。我撥錯了電話,很對不起昨天,哦,也許是今天淩晨。”微藍認出對方的聲音。
  “你並沒有撥錯,我的手機號和熱線電話都登在報紙上。”他的語調親切溫和,“你有什麽需要谘詢的嗎?”
  “不重要了。”她淡淡地說。因為天已經亮了。
  “哦,我以為你很急。”
  “謝謝,再見。”
  雖然沒有見過麵,微藍卻對這個男人心存好感。說不清原因,也許是因為他的溫和。是的,他的態度不卑不亢,溫和平靜,像一縷清風。
  在這個個性張揚的年代,非常難得。
  也許是這個原因。當微藍第二次失眠時,她毫不猶豫地撥通了他的電話,不是熱線電話,而是他的手機,同樣也是在淩晨兩點。
  “對不起……”微藍一開口便說,“又是我!”
  “我知道是你。”對方輕輕地笑起來,“我叫沈浩天,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於是,微藍開始在每天深夜給這個叫沈浩天的男人打電話。
  坦白說,她是迷戀上了他的聲音。
  沈浩天的聲音似清風明月,很輕易便能逼近人心,尤其在寂寂的深夜裏,這樣的聲音給人的溫暖是不可抗拒的。
  微藍夜夜守在電話旁,向他傾訴心聲,聆聽安慰。
  一天晚上,微藍已向沈浩天說過再見,正要掛電話。
  “請稍等。”電話裏傳出他低緩的聲音,“你能否告訴我你真實的名字?”
  一直以來,微藍都以“贖罪的女巫”的化名給他打電話。
  “我很感謝你對我的信任,但是,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在為誰贖罪?為什麽要叫自己女巫?”
  “這些都不重要。”微藍咬著嘴唇,“我隻是想聽聽你的聲音,僅此而已。”
  電話那端的人沉默良久,她以為他已不在了,心裏空空的準備放下電話,對方卻又開口了:“我要見你!”
  微藍屏住呼吸,久久沒有出聲。
  “喂,你還在聽嗎?”沈浩天說,“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作為心理醫生,隻有和他的病人麵對麵交談,才能真正找到原因,徹底治愈她的心理疾患。”
  “我不是你的病人!”她掙紮地說,
  “你的意思,我們是朋友?”他的聲音依舊溫和,“那我們更有見麵的必要了!哪怕坐在一起喝杯咖啡也好。”
  有時候,有些事情的發生並不符合想象。
  沈浩天就是微藍想象之外的相遇。因為沒有想象,所以沒有期待,許多情節都來不及預料便發生了。
  見麵的那天,天空飄著淅瀝的小雨。
  微藍一直很放鬆,她感覺,他們之間應該不會有故事發生。
  沈浩天穿著天藍色的棉布襯衫,淡淡的微笑,健康的白牙齒。
  他外表斯文,並不是很帥,與天朗有很大差別。

  10  
  在外人眼裏,沈浩天是微藍的緋聞男友,其實他是她的心理理療師。
  雲天公司的女老總怎麽會有心理問題?在不少人看來,心理上出現問題和精神病是劃等號的。
  微藍一度也這樣認為。她覺得惶恐、不安而焦慮。
  “我每天下班回到家裏,感覺渾身疲憊,累得不得了,可就是睡不著,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
  她窩在沈浩天診所的沙發上,不知所措,陷進無以複加的沮喪裏。
  “你說,我是不是得了精神病?或者是抑鬱症的前兆?”
  “沒有關係的。”沈浩天在她的對麵坐下,了解的微笑,安慰的意味,“根據我的經驗,你一定是受過什麽嚴重的打擊或者創傷。上次你好像說過,你在一年前遭遇過一場車禍。”
  微藍垂下睫毛,下眼簾多了一道密密的陰影。
  沈浩天發現,她有一雙漂亮的黑眼睛,長長的睫毛圍著,像深不見底的湖。
  “關於那次車禍,你能更詳細些告訴我嗎?比如發生在什麽時候?車禍原因是什麽?”
  微藍更深地縮進沙發裏,表情迷茫,像個無助的小孩。
  “那次車禍發生在去年3月25日……”她臉色變得蒼白,雙拳緊緊地握在一起,“出事時是深夜,不,是淩晨兩點!”
  沈浩天用一種與先前不同的眼光看微藍,難怪她每天淩晨兩點給他打電話!這應該是那次車禍留下的後遺症。
  “那麽,當時車上還有什麽人呢?”
  體內一股控製不住的力量席卷而來,微藍喘息著,渾身顫抖……
  “不!”她驚叫起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我不知道,我想不起來……”
  沈浩天走到她身邊,雙手溫柔地放在她的肩頭,輕輕地說:“想不起來,就不要再去想。微藍,你把自己繃得太緊了。”
  微藍緩緩抬起臉,麵前男人的眼睛讓她凝望到了一片無底的海。
  “人活在世上,總會經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總會留下一些創傷。如果我們處理得好的話,這種創傷會變成人生的一種力量。”
  “會嗎?我還有希望嗎?”
  “是的,我相信你!”沈浩天的臉色變得凝肅,“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過去的都過去了,你的未來由你自己決定。微藍,我希望,你能放下以往的一切,從陰影中走出來!”
  他的真誠讓微藍轉開頭。
  不,她不要放開。
  她的“以往”中有天朗,如果放開,她就什麽也沒有了!
  沈浩天不但是微藍的心理醫生,私底下,他們還是朋友。
  有空就會給對方打打電話。周末也會約在一起聊聊天。
  這天是微藍的生日,她約了沈浩天在“玻璃心”酒吧見麵。
  一對對情侶在他們麵前爭相上演甜蜜愛情。
  微藍點了很多啤酒,和沈浩天對飲。
  “知道嗎?今天我28歲了。”她笑著說,“18歲的時候,我以為我28歲一定可以嫁掉。可是到現在,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沈浩天舉起杯中的啤酒,和她的杯子相撞,說:“敬28歲的處女!”
  她搖搖頭,坦白地說:“我不是處女,在我20歲的時候就不是了!”
  沈浩天看著她,眼神裏充滿疼惜。
  “微藍,為什麽不開始新的愛情?”
  “因為愛情,讓我得到太多,也失去太多!”
  窗外車燈如流,她神情恍惚,目光沒有焦點。
  一年前的夜晚,也是這樣的車流飛逝,隻是多了霏霏細雨的點綴。那夜的雨滴在臉上,有鹽的味道,像淚。
  在像淚一樣的雨中,她的愛情突然消失不見!
  於是,她再也沒有未來,於是,她從此淪陷地獄看不到光明。
  忘不了更早的那一晚,在“玻璃心”,她放縱自己,在寒夜的風中逐街奔跑,天朗在她身後,追到的一瞬,緊緊地抱住了她。
  ——“如果要走,我早就走了,何必等到今天?”
  可是,天朗,你還是走了,還是拋下我一個人走了!
  此時此刻,對著同樣的情景,除了淚,她再沒有其他。
  “微藍……”沈浩天的臉上,有著憐愛的表情。
  微藍回過頭對他安靜地微笑。慢慢的,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裏滾落下來,嘴角的笑容還未完全褪去。
  她用手掩住眼睛:“對不起,我失態了!”
  沈浩天站起來,輕輕地把她的頭按到自己肩上。她的哭聲被淹沒。
  低低地,他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微藍沒有聽見,隻感覺他的懷抱有溫暖的憐惜。
  這本不是她的原意,但此刻,沈浩天的溫暖是她陰暗生活中的一縷陽光,掠過陰霾的天空,停留在蒼白的手心。
  她想就這樣握緊雙手,留住這微弱的溫度,來對抗生命的空洞。
  微藍微閉著眼,看沈浩天一個人開車,那樣沉著,那樣冷靜。
  如果沒有天朗珠玉在前,他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戀愛對象。
  從酒吧出來,沈浩天沒有送她回家。
  他把她帶到了國際酒店的頂上,這座城市最高的建築物頂樓。
  從這裏俯視全城,萬家燈火皆在腳下,而四周沒有燈,月色清冷、孤絕。
  微藍倚著欄杆而立,夜風吹亂了她的頭發。有輕微的暈眩,仿佛隨時都會被風刮走。
  沈浩天握住她的手,第一次,但她沒有抗拒。
  她感到他顫栗的手,冰冷而潮濕,在這樣一個初春的夜晚。
  “這是我第一次爬這麽高的樓。我有恐高症,小時候連電梯都不敢坐。”
  微藍轉過頭來,看到了一張脆弱的臉。那是她從沒見過的沈浩天,帶著些許迷茫和憂鬱。
  “原來,你也有弱點。”她略帶嘲諷地說,“我以為心理醫生都是替別人解決問題,自己一點問題也沒有呢!”
  “世上沒有真正堅強的人,誰都有脆弱的時候。”他深沉地盯著她,明亮的眼睛像夜空中的寒星,“但是,我們要學會勇敢麵對,而不是一味逃避,讓自己一輩子活在痛苦裏。”
  微藍知道他為什麽帶自己來這裏。她想逃開,想趕緊離開這兒。
  “這裏風這麽大。我們還是走吧!”她故作輕快地說,轉過身。
  沈浩天在微藍轉身的瞬間擁住了她。
  她感覺到沈浩天的震動,以及自己的驚愕。
  他的手臂環抱著她,輕聲地說:“不要再壓抑自己了!微藍,心裏有什麽話,你都喊出來吧!”
  微藍因著一種陌生的撼動而昏亂。他看透她了,她在他溫和的目光下無以遁形。
  沈浩天將她拉到自己麵前,歎息著說:
  “我就是帶你來這裏發泄的。雖然我不能為你分擔,但總比你一個人溺陷在痛苦中要好!”
  微藍猛地推開他,轉身,對著空曠漆黑的夜空,大聲叫:“天朗!天朗!天朗!我愛你,天朗!”
  四下裏寂靜如死,沒有回音。
  天朗,天朗,他永遠都聽不到了!
  她哭倒在沈浩天的懷裏,淚水打濕他的衣衫。
  他抱著她,他們都喜歡這樣的擁抱。
  沒有未來更沒有責任……他們隻是孤獨,隻是迷戀著這樣溫暖的生活。
  超越了醫生和患者的關係,卻不是男女之情。
  微藍比任何一刻都清楚,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夠代替天朗。
  天朗是她今生唯一的救贖!

  11  
  是夜,微藍疲憊交加,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立即進入夢鄉。
  一年來,她第一次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個好覺。
  當她醒來,已是下午兩點。這一覺,她睡了十四個小時!
  這都要感謝沈浩天,是他治好了她的失眠。
  沈浩天在電話那頭輕笑著說:“我隻能治好你的失眠,卻治不好你的眼淚和心傷。”
  這世上,能治好她眼淚的,隻有一個人。可惜,他已經不在了。
  “昨天是你的生日,我應該補送禮物的。你想要什麽?”
  微藍想了一下,說:“俞麗拿的小提琴協奏曲《梁祝》。”
  “俞麗拿的《梁祝》?”沈浩天微微笑道,“恐怕已經絕版了!”
  “正是因為難得,所以我才想要啊。”微藍說,“俞麗拿是《梁祝》小提琴協奏曲最權威的演繹者,她在1959年作品首演時就擔綱獨奏並獲得巨大成功,那時她年僅18歲。幾十年來她演奏了無數次《梁祝》,技藝爐火純青,感情豐富細膩。俞麗拿的《梁祝》給人直見生命的感動,每一個音節都有最深切的情感,真正是一往情深。”
  “想不到,你對音樂這麽有研究。”
  “我隻喜歡《梁祝》。”
  沈浩天嗓音低沉:“那麽,誰是你的梁山伯?”
  “我的梁山伯,”她的牙關咬緊,搖頭歎息,“他變成蝴蝶飛走了!”
  卻沒料到,沈浩天尋遍所有的音像店,終於買到一張《俞麗拿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唱片,連夜專程送來給她。
  這張唱片是1996年由世界著名唱片公司BMG灌錄,擔任協奏的是英國廣播音樂會管弦樂團,指揮是俞麗拿的兒子李堅。唱片的錄音效果非常優秀,音色幹淨利落。
  微藍如獲至寶,捧著這張最喜愛的、來之不易的唱片,惋惜地說:“可惜呀,我家沒有唱機。”
  “不如去我那兒聽吧,我家有一台老式唱機。”
  微藍躇躊再三,還是婉言拒絕:“下次吧,今天太晚了。”
  “怕什麽?我有車,到時候再送你回來。”
  她仍然搖頭:“我不是怕這個……”
  “我知道你怕什麽!”沈浩天的目光深邃,“怕我會愛上你,或者你會愛上我?”
  “今生今世,我不會再愛任何人。”她毫不猶豫地說。
  “難道你要為你的梁山伯陪葬嗎?”他抑製了許多日子的情緒終於爆發,“微藍,何苦呢?秦天朗早就死了!”
  真正心驚的是微藍。
  她從沙發上起身,幾乎是彈跳的,撞到茶幾角。沈浩天反應很快,立即伸手握住她的手臂,使她站穩身子。
  “原來,你什麽都知道!”她喘息地盯著他。
  “是的。”他鬆開她的手,深吸一口氣,“心理醫生必須詳細了解病人的身世、經曆和背景。我打聽到了那次車禍,也知道你的男友為救你而死。這一年多來你都生活在內疚和自責中!”
  “不隻是內疚和自責!”微藍忍住想哭的情緒,轉開臉,背對著他。她狠咬食指,努力吞回眼淚,“失去了他,我就失去了整個世界!”
  “在他活著的時候,你為什麽不好好珍惜?”沈浩天微蹙眉,“現在他已經死了,你再後悔也沒有用!”
  “我總覺得他沒有死。”微藍轉過頭,神情憂鬱,“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還在這個世界上,隻是我找不到他罷了!”
  “事實證明,女人的預感往往是錯誤的。”沈浩天眉頭皺得更深,“死去的人,怎麽可能複生?除非有奇跡發生!”
  “生命中有許多寶貴的東西,在我們不經意的時候悄悄溜走。當我們回過頭來重拾過去的時候,你會發現,那溜走的恰恰是你最應該珍惜和愛護的。”
  微藍把臉調向窗戶,讓風吹幹潮濕的眼眶。
  臨走時,沈浩天的手掌,停在距離她臉一公分的地方,終於還是頹然放下。
  “知道嗎?我真後悔那天淩晨接了那個電話!”
  沈浩天的這句話,惹得微藍一陣心酸。
  對不起!我心裏隻能容下一個天朗,而我們之間的朋友關係是最安全的。
  接下來,微藍全身心投入到公司業務中去。
  離開一個月,她去上海和客戶談生意。再回到省城,發現沈浩天的心理診所已經關閉。
  她遍尋不著他的蹤影,打他的手機也不通。沈浩天像消失了似的,沒有一點音信。
  這天晚上,微藍按照慣例,打開電子郵箱,看到沈浩天的一封來信。她迫不及待地點開來。
  “微藍,你好!
  本來,我想偷偷地離開省城,最後還是忍不住給你寫了這封信。
  身為一名心理醫生,我時時告誡自己,絕對不可以愛上自己的病人,或者讓病人愛上我。
  可是,我還是那麽意外地愛上我的病人,一個外表堅強內心脆弱的女子。從她在我麵前像孩子一樣哭泣開始。我心疼她的脆弱,盡管那眼淚,自始至終,全是為別的男人而流。
  我以為我可以用自己的愛心和包容,去化解她心中的鬱結。可是事實證明,我並不成功。
  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即使她愛的男人已經不在世上。
  所以離開她,是讓自己得救的唯一辦法。但願她,幸福。
  明天上午十點,我就要乘飛機前往深圳了。臨別之際,隻有一個小小的奢望,希望你能來機場送我!
  沈浩天”
  微藍的眼眶有點濕潤,不為別的,隻為沈浩天的坦誠。
  這個溫存寬厚的男人,陪她度過了生命中最孤獨無依的日子。現在,他也要離開了。
  第二天上午九點四十五,微藍到達了機場。
  看到她的那一刻,沈浩天的眼光凝滯。他不相信她真的會來送自己。
  微藍穿過層層人群,走到他麵前。
  沈浩天換了個姿勢,盯著她,切切凝視。
  他們彼此對望,許久,都沒有說話。
  候機大廳裏人聲鼎沸,場麵混亂,微藍被撞了一下,沈浩天及時扶住她。
  “謝謝!” 她脫口而出。
  沈浩天看了看四周,說:“應該是我謝你。謝謝你來送我!”
  “沈浩天,”微藍低下頭,“我很抱歉。”
  “為什麽這麽說?”沈浩天擠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是我選擇離開的。明明知道是個陷阱,我沒有勇氣往裏跳。說起來,我是一個愛情的逃兵。”
  微藍抬頭,笑著回答:“幸虧你逃得快,愛我這樣的女人,是很痛苦的事情!”
  沈浩天點點頭:“這一點我承認。說真的,我很想見一見你死去的男友,哪怕是照片也好。”
  沒有照片!天朗什麽也沒有留下,甚至是一張照片!
  微藍猛地合上眼。酸澀腫脹的感覺,再次侵蝕神經。
  沈浩天沉甸甸的手,搭在她肩上:“我隻是想知道,一個為了心愛的女人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一個喜歡《梁祝》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男人?”
  她睜開眼,像被什麽扼住喉嚨,隻能濁重的呼吸。
  天朗……天朗……
  他晶亮的眼睛深沉地看著她:“最後,我能擁抱你一下嗎?隻是一個單純的擁抱?”
  微藍沒有拒絕。
  沈浩天用雙手環繞著微藍,將她擁在懷裏。他的手撫摩著她的頭發,在她的耳畔低聲地說:“答應我,你一定要幸福!”
  微藍沒有聲響,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他身上男用香水的味道很好聞,她覺得安全,感覺冰凍已久的心,正在融化。
  沒有妒忌,沒有爭吵,沒有痛苦,沒有煩惱,隻是互為倚靠。
  沈浩天不是她的愛人,卻是永遠的朋友,是她的“藍顏知己”。
  一直目送他走進登機口。
  微藍緩緩轉身,忽然覺得人群中有一雙火辣辣的眼睛盯著自己。她回頭望去,一個人影一晃就不見了。
  她用手捂著胸口拍了拍,平靜了一下心情,逕直走出候機大廳。
  剛剛十點鍾,肚子就有點餓了。
  微藍才想起自己沒吃早餐,她走進機場附近的一家咖啡廳,叫了熱咖啡和三明治。
  “我可以在這裏坐下嗎?”
  “當然可以。”她說,目光在望向對麵那人時,表情變得呆愣。
  微藍的記性很好,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誰。也或者是她太美了,讓人過目難忘。
  她就是上次在酒吧裏碰見的那個“沫沫”,省建設廳廳長的女兒。
  不過,與上次的濃妝豔抹不同,她穿著白色的T恤衫、牛仔褲,濃密的頭發在後麵紮了個馬尾,卻依然美得要命。她的個子很高,大約有一百六十八公分,是男人們心目中理想美女的身高。
  “沫沫小姐,”微藍衝這個高挑而美麗的女孩點頭,“請坐!”
  “你沒有資格叫我沫沫。”她一副不友善的樣子,“我叫楊丹沫。”
  “哦,楊小姐,你想喝點什麽?”
  “我不是來喝咖啡!”楊丹沫表情冷漠而憤怒,“秦天朗屍骨未寒,你就在機場與別的男人摟摟抱抱,卿卿我我!夏微藍,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知道我叫夏微藍?”微藍吃驚地問。
  楊丹沫挑起眉打量著她:“你如此的單薄瘦小,像一個發育不良的小孩,長得又不漂亮,我不知道,秦天朗為什麽喜歡你?”
  連楊丹沫都知道天朗喜歡她?為什麽?
  “我曾在雲天公司作實習生,去秦天朗的辦公室時,常常看到他盯著牆壁上一幅畫像看,那種癡迷熱切的眼神,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到他深愛著畫像中的女子。我那時候就想,這世間如果有個男人,肯這樣對著我的畫像默默想念,就是死了也值得!我一直想找到畫像中的女子,那晚在酒吧裏遇見你,我一眼就認出,那個女子不是你又會是誰?”
  “畫像?”微藍再也無法維持平靜了,“什麽畫像?我現在用的就是天朗的辦公室,為什麽沒有看到那幅畫像?”
  “大概在前年十月份的時候,你的畫像在秦天朗的辦公室裏消失不見。我曾經問過他,他說可以天天見到她本人,不用再看畫像了!”
  前年十月份?正好是她手臂骨折,搬到海景花園和天朗“同居”的日子!
  微藍的手一抖,杯子中的咖啡四下溢出。
  “夏微藍,”楊丹沫冷冷地說,“我愛秦天朗,從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清楚了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渴望。但是他不愛我,他明確地告訴我,他自18歲開始就愛上了畫像中的女子,愛了整整十年!隻這麽久了,那個女子都無察覺,她一直愛的是別人!”
  胸中情緒波濤洶湧。微藍坐在那兒,緊緊交握著自己的手。
  雙手顫動不已,不聽使喚,她拚命壓住它們,於是,顫抖傳遍全身。
  “天朗……他為什麽不說?他為什麽不告訴我?”
  “秦天朗有多驕傲,多自負,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身邊那麽多女人愛他,追求他,他卻偏偏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女人。那次在酒吧,他看到你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喝醉酒的時候對我說,你是他的天使與魔鬼,今生遇到你,是他上輩子欠你的!”
  微藍走出咖啡廳,推開玻璃門,正午的陽光刺痛了眼睛。
  夏微藍,向往溫暖的迷失的小孩,當陽光真的出現在麵前,卻被強烈的光線灼傷。
  天朗,天朗,你去了哪裏?隻剩我獨自在這個世界,四顧茫然。
  生命就像一輛奔馳的列車,什麽都不能重新來過,隻能任鐵軌帶到時間的盡頭。
  終於知道你的重要,卻買不到回程車票。
  微藍的心,疼得徹底。

  12  
  微藍坐在公司的辦公室裏,盯著對麵那堵牆。
  接管天藍公司後,她一直用的是天朗原來的辦公室,連裏麵的辦公桌、電腦、文件櫃、盆景,都沒有移動過位置。一切宛若天朗生前的樣子。
  每次走進這間屋子,胸口那個心形疤痕,就會細細微微的疼,仿佛有人用針在刺。她並不排拒那種痛覺,反而覺得是享受。
  門外傳來敲門聲,她坐正身子,清了清嗓子,說:“請進!”
  進來的是秘書小李,一個二十五歲的單身女子,話語不多,但很能幹。
  “夏總,這些文件,請你簽一下!”
  微藍翻看文件,簽完字,交還給她。小李轉身欲離去,微藍叫住她:“等一等!我還有一個問題。”
  小李停住腳步,安靜地望著她。
  “這牆上曾經掛過一幅畫像,是嗎?”
  微藍指著對麵空白的牆。
  小李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是的,夏總。兩年前我進公司時,那幅畫像一直掛在這裏,後來不知什麽原因,秦總把它取了下來。”
  “是怎樣的一幅畫?”
  “嗯……”小李眼睛望著微藍,“畫像上是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穿著白衣藍裙,紮著馬尾辮,她的眼神……很特別。”
  那個女孩就是麵前的夏總。微藍第一天走進公司,小李一眼看出端倪。因為那臉部的輪廓、秀氣的五官尤其是眼神,實在太像了。
  微藍低低地問:“什麽樣的眼神?”
  “畫中的女孩年齡不足二十歲,眼神裏卻似乎承載了漫長的歲月,有一種絕世的寂寞。”
  “你知道那幅畫現在放在哪裏嗎?”
  小李茫然地搖頭。
  當初秦天朗取下畫像時,空下的牆壁顯得突兀,她卻暗地感到心安。
  她嫉妒秦天朗看畫像時的炙熱目光,心底竟有微微的惆悵:同樣是女人,同樣好的年華,為什麽自己身邊,沒有一個這樣的男人?
  “我隻記得,那幅畫像的名字叫《六月天微藍》。”
  天朗一年前簽署了一份文件,微藍翻箱倒櫃也未找著。秘書小李突然想起了什麽:“秦總有把文件原件掃描,再存入電腦的習慣。”
  “我打開過他的電腦,沒有發現這份文件。”
  “秦總喜歡存在他私人的筆記本電腦上,攜帶方便。”
  筆記本電腦?應該是放在他的臥房裏。
  海景花園的那套公寓,微藍沒舍得退掉,雖然租金昂貴。那串鑰匙,她也一直保存著。
  於是,在這個春天的黃昏,微藍推開了天朗緊鎖的房門。
  是一間她看著那麽熟悉的屋子:一樣紫色玫瑰的大床,一樣淺藍色的窗簾,唯一不同的是,牆上掛著一幅畫像。
  它如一枝利箭飛馳而來,一下擊中了微藍的心。
  畫中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在窗前站立,紮馬尾辮,穿白色的襯衣,藍色及膝裙子。
  陽光從玻璃窗外落下來,她站在窗下的暗影中,茫然地看著這個世界,那雙纖細的眼睛中,有一種熟悉的深刻。
  外麵,卻是一片燦爛的陽光。
  微藍知道,那是她,隻能是她。不止是那樣空洞的眼神,充滿孤獨與憂鬱。
  還因為鎖骨間,亦有一粒小小的黑痣。
  “六月天微藍”——她看清了畫像下麵的字。
  真相大白。這就是天朗藏匿在臥房的秘密!
  微藍看著那幅畫像,獨自發了半天呆。
  直到小李打來電話:“夏總,那份文件找到沒有?客戶催著要呢!”
  她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打開放在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很快找到了那份文件。
  雖然是掃描上去的,但還是很清楚,連上麵的印章都纖毫畢現。
  天朗原來是如此細心的人。
  正要關電腦,卻在桌麵發現一個文件夾,上麵寫著“給微藍”三個字。
  微藍好奇地打開來,文件夾中居然有二十多篇文檔。
  她用鼠標點開了第一篇,是幾張掃描上去的發黃的信紙,上麵寫滿了字。
  放大後可以看清,那是一封天朗寫給她的信,日期是十年前的。
  “微藍:
  好嗎?
  我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給你寫這封信。雖然你永遠看不到這些文字,因為我不會將它寄出去。但還是很想知道,如果你真的收到這封信,會是什麽表情?
  現在讓我想像一下你看信的神態,眉頭必定是皺著的(你常常喜歡皺眉,以後你每皺一次,我就拍打一下,才能幫你改了。)眼睛裏含著冰冷的笑,帶一絲嘲諷。最可愛的還是嘴,兩角向下微微耷拉著,顯出執拗和不屑。(不能說這個了,說這個心裏那根思念的筋又要牽扯得疼了。)
  不過,最有可能的是,你一看到信封上我的名字,就立刻把信給撕了,根本不會拆開來看。
  我一直都知道,你恨我母親,連帶我一塊兒,尤其我不姓夏,還住著夏家的房子,親熱地叫你父親“爸爸”。而你從進家門開始,不肯喚我母親一聲“媽媽”。
  在你心裏,我隻是一個惹人討厭的男生,如果有可能,你一輩子也不願意見到我。這也是你父親想要做的。所以,我被你們遠遠地放逐,到了地球的另一邊。
  微藍,你曾經罵我是野種。不錯,我的確是一個私生子,我父母沒有結婚,就生下了我。而且,我出生時父親已經不在了。你是女孩,你不能了解,一個父親在男孩的心目中意味著什麽,在他的成長過程中有多重要。這一點是母親不能替代的。也因此養成了我缺少安全感,孤僻憂鬱的性格。我的童年非常不快樂,是在別人輕視羞辱的眼光中長大。直到我九歲那年遇見你父親。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的確是把他當親生父親來看待。在你出現以前,他很愛我的母親,也很疼我。我享受到了一直渴望的父愛,享受到了一個健全家庭的溫暖,隻是我不知道,這種溫暖是從你和你母親那裏搶過來的。微藍,是你提醒了我,是你告訴我:“夏雲生不是你的爸爸,你姓秦,而他姓夏!”
  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恨你!你打碎了我的夢境,讓我徹徹底底認清了自己:“秦天朗,你是一個野種,你是一個拖油品!”即使我外表再出眾,學習再優秀,小提琴拉得再好,也改變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於是,我不願意再回到這個家,不願意再看到你,更不願意看到我母親。因為在你眼裏,她是一個勾引別人丈夫、拆散別人家庭的狐狸精。我痛恨自己在這個家裏的尷尬角色。
  瑞陽的出生,讓我不得不再次麵對你們。你在醫院裏的表演,讓我覺得滑稽可笑,又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悲哀。其實,你和我一樣可憐,你也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我在走廊上攔住你,故意用語言激怒你。你抬頭時瞪我的那個眼神,卻深深地打動了我。
  老實說,你長得不漂亮,又不像這個年齡的女孩那樣活潑可愛。我卻毫無道理,無法解釋地為你心動。
  或許,是因為你的那雙眼睛吧?我忘不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那樣瘦怯怯的,像是經不住風雨催折,卻又要作出堅強的樣子。明明心裏對我母親,對這個家充滿怨恨,偏表現得那樣乖巧、柔順。其實,那時候我也很惶恐,生怕你的出現,會分去母親對我的疼愛,取代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地位。我容不下你,也不歡迎你。你一定感覺到了我的敵意,眼睛毫不怯懦地對上了我的。
  那樣烏黑晶亮的眼瞳,寫滿了倔強和挑釁。最初的凝眸,就讓我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覺。我後來才知道,你父母在你六歲時就離婚了,在缺少關愛的環境中長大。我想像得到,在成長的過程中,你是如何由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慢慢地築起一座厚厚的牆,將自己與外界隔開。
  我很少看到你笑,也很少看到你掉淚。但每次和你爭吵後,你都緊緊地握拳,很努力地把眼淚逼回去。我發現,你很脆弱,也很容易受傷,卻總是武裝自己,隻有在無人的角落,才悄悄釋放最真實的情緒。你的戒備,是為了自我保護。複雜的家庭,從小生長的環境,逼得你過早的成熟、世故。
  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在你身上,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微藍,我和你是同一類人,一樣的倨傲、倔強而又脆弱。
  正因為是同一類人,我才會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你;才會在每天放學後悄悄地跟蹤你;才會故意做出讓你反感的舉動來吸引你;才會在毫不設防的情況下,輕易地就被你誘惑了;才會在你的強烈抗拒下,蠻橫地奪去你的初吻……
  這是我來澳大利亞以後,才逐漸想明白的。這段日子,每天回到宿舍,我便坐在窗前,腦子裏像過電影一樣,一會兒是與你的所有片斷,一會兒是在腦子裏給你寫信和說話。有時候,夜裏好好躺在床上,突然想到你的一句話或者一個眼神就噌地一下跳起來。同宿舍的人看我那嚇人模樣,問我是不是生病了,人看起來那麽古怪。
  他哪裏知道,我是害了相思。相思?多動聽的兩個字,說不出的眷戀與繾綣。
  好了,夜很深了,今天就寫到這裏吧。
  想你,在離開你的每一天!
  天朗
  1996年11月2日於悉尼”
  微藍被自己所看到的內容所震驚了。
  這是天朗寫的嗎?她仔細看信紙上的字,的確是天朗的筆跡!
  她的手顫抖著,去點擊下一篇,這封信是九年前寫的:
  “微藍:
  隔了這麽久才給你寫信。不知道你現在好不好?
  聽媽媽說,你已經考上了省重點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
  大學生活應該是很快樂的,希望你的性格能變得開朗一些。你總是不夠快樂,明明害怕孤單,卻又拒人於千裏之外。明明想哭,卻總是強裝笑顏。你身邊一定沒有什麽朋友。
  還有一點是我擔心的,怕你會在大學裏戀愛。不過,我知道你的眼光一定很高,一般的男生根本入不了你的眼。
  我最近跟大學裏的一個老師學繪畫。他表揚我的資質很高。我隻是畫了一幅肖像畫,畫的名字叫《六月天微藍》,裏麵隱藏著我和你的名字。至於為什麽是“六月”?微藍,你忘了嗎?你第一次走進我視線的時候,就是六月!
  老師說那幅畫中人物的眼神很奇特,像達芬奇《蒙娜利莎的微笑》,讓人覺得非常神秘。那是一種孤單的眼神,因為找不到這世界溫暖的出口而孤單。
  我畫的是十七歲的你,白衣藍裙,憂鬱的眼神。當時我在那條巷子裏等你,看到的你,就是這副模樣。我在那兒站了那麽久,你都沒有察覺。
  隻有在獨處時,你才不再隱藏自己,流露出落寞無助的神情。憐惜,直直地撞入心扉,我第一次有了心疼一個人、想要好好保護她的念頭。
  結果我卻什麽都沒有做,反而粗暴地強吻了你。事後我後悔得不得了,無法麵對你的憤怒,隻有遠遠地逃開。再加上浴室的那次“非禮”,在你眼裏,我一定是個大色狼吧?
  天地良心,這些年來,身邊的女人來來往往,或者溫柔癡情,或者熱情嬌媚,我都心如止水,生命中唯一能激起我欲望的,隻有你!
  想你的天朗
  1997年3月12日”
  後麵依次是八年前的、七年前的、六年前的……澳大利亞的八年間,天朗每年都會給她寫一封信。
  微藍一封接一封地看,按著順序,細讀他那些年的心路曆程……她看到了他獨處異國的寂寞、求學的艱難,也看到了他年少的癡狂,他對自己的愛恨嗔癡。
  這是最後一封掃描的信件,寫在他回國的前夕:
  “微藍:
  今天接到我母親的電話,說你父親中風了。她想要我回國,接管雲天公司。我沒有答應她,因為我在澳大利亞已經謀到一份理想的工作,休閑時拉拉小提琴、畫畫、聽聽音樂,日子過得悠然自得。甚至於以後的人生,我也看到了:在藍天碧草之間散步,身邊是藍色眼睛的妻子,白白的小狗……
  但這樣悠閑寧靜的生活,好像又缺少了一點什麽。我盯著牆上那幅畫,從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毒藥。我的毒藥我的解藥,那都是你,夏微藍!
  不是為了雲天公司,不是為了夏家的財產。我是為了你才決定回國的,因為我真的太想你了!
  愛你的天朗
  2003年4月5日”
  微藍再也沒有勇氣讀下去了。
  小李的電話又一次響了起來。
  “我已經找到那份文件,馬上就到!”
  她閉了閉眼,將文件夾拷貝到自己的U盤,再留戀地看了最後一眼,關上了房門。
  微藍開車返回公司,很冷靜地把文件交給客戶,然後又一起到五星級酒店用餐、唱卡拉OK,鬧到淩晨才回到家中。
  她忍了一個晚上,竟然沒有掉一滴淚。
  直到這時才領悟,心痛到極點,會麻木得什麽感覺都沒有,連想宣泄痛哭一場都不能夠。
  窗外,天色已經漸漸亮了。
  微藍重新坐到電腦前,將後麵的信也全部看完了。那些不是掃描上去,而是天朗親自打的。
  “微藍:
  沒想到,你會來機場接我。八年了,終於見到朝思暮想的人,我幾乎掩飾不住心頭的激動。不過,你麵容憔悴,目光中沒有一絲暖意。這不是我想看到的夏微藍。
  這八年,你究竟遭遇了什麽?
  母親閃爍其辭間,隱隱透露你在大學時戀愛了,卻是以失敗告終。我應該為你感到難過的,內心卻又抑製不住的慶幸。如果你真的戀愛成功,過著幸福的日子,那我豈不是白回來了一趟嗎?
  如果你知道我的想法,一定會罵我幸災樂禍。但愛情都是自私的,我可不想和別人分享自己喜歡的東西。
  瑞陽一直纏著你,害我沒有和你單獨相處的機會。這孩子長得很像你,連性格都像,也是一個天性憂鬱敏感的孩子。他小小年紀,居然覺察到了你不喜歡這個家。
  我聽母親說,你上大學後的這幾年,即使是逢年過節,也不肯回來。
  你不回這個家,那隻有我去找你了。我今天和你父親說,想在省城開分公司,你父親讚同我的意見,並說對我有信心。
  我對自己卻沒有多少信心,尤其不知道你歡不歡迎我介入你的生活。”
  “微藍:
  我終於知道答案了。那天我以貸款的名義,去銀行見你。你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好像根本不認識我似的。我在你眼中沒有發現自己想要的東西。
  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你竟然把我介紹給你的女同事。我忽然清醒過來,自己在你眼中隻是後母帶來的繼兄,這般魂牽夢繞,說穿了不過是單相思。
  沒想到,我秦天朗也有單相思的一天!我微微低下頭,自我解嘲地笑,隻有自己才知道這笑容裏的苦澀。”
  “微藍:
  一直不知道對你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今天在醫院裏,當聽到你在屏風後麵撕心裂肺地大叫,我的心好痛,寧願痛的是自己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無力自拔。
  看到你的手受傷了,我又痛又悔。這些日子以來,我無時不無刻不想你,多少次想親口告訴你“我愛你”,多少次想伸手攬你入懷,但自私和懦弱,讓我一次次退縮了。
  是的,我怕受傷害,尤其是來自於你的傷害。你和別的女孩不同,你很有心機,固執又倔強,你因為環境的原因,傷害自己,也傷害周圍的人。何況,我們之間的關係如此複雜,任何一種愛情公式套在我們身上也不合適。
  但是天知道,我有多愛你!隻要你片言隻語,哪怕是一個眼神,我都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微藍,不要再拒絕我了,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微藍:
  那個項目進展得很順利,公司各方麵業務也有了起色。我一定不會你父親失望的。
  我要拚命努力,讓自己更加優秀,讓你看到我的好。我告訴自己,你受傷了,又在感情上遇到挫折,我不能在這時候趁虛而入,隻有把它埋在心裏。或是有一天你讓它開花結果,或是有一天你將它連根拔起,全由你了。
  但想歸想,我真的能做到嗎?
  唯一讓我心煩的是沫沫。這樣的豔遇,在我身上經常發生。以前我都是裝聾作啞,或者態度冷漠地拒絕,常常被人誤以為是“同性戀”。但沫沫不同,她是省建設廳長的女兒。我不能得罪她,隻能明白告訴她,我已有了喜歡的人。
  但她是個難纏的女孩,依然故我,天天晚上打電話約我出去泡吧。因她年輕氣盛,因她驕傲,不能忍受自己愛的男人不愛她。說到底,她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
  別人怎麽看我都不在乎,就怕你誤會我。但是我相信,微藍你是最聰明的。你越是聰明,便越能看出我的誠意來。”
  “微藍:
  對不起,今晚我不是成心要羞辱你,也許是我過份的在乎你。
  從十八歲開始,我對你惦念縈懷、癡情一片,你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愛上別的男人!
  微藍,為什麽你的眼裏沒有我?為什麽你看不到我所付出的一切?
  當我緊緊擁你入懷,說“我愛你”的那一刻,我可以清楚感覺到你的震動。且我吻你時,你也投入,熱烈地回吻了我。你對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感覺,是嗎?
  這本來是一段有回應的愛。微藍,你為什麽總是站在我靠不近的地方?難道我們就這樣彼此錯過嗎?
  你相信嗎?這輩子遇見你是上輩子我欠你的。是上天的捉弄吧,它讓我深深地愛上你,又讓你離我而去。
  如果人真的有下輩子,我不要以繼兄的身份與你相遇!我要你在第一眼就愛上我,就像我愛上你一樣!”
  “微藍:
  昨晚,我終於得到你了。我要向你求婚,我一定會讓你幸福!
  黑暗中,我望著你那張小而瘦削的麵孔,眼睛安靜地閉著,黑沉沉的睫毛低垂,嘴角的線條卻顯示出倔強不肯妥協。
  我在國外的時候,吃過一種法式麵包,外麵有一層很硬的皮,裏麵卻是鬆軟可口的。我覺得自己就是那種麵包,因為受傷太多,心外麵便裹了層硬物。有時候別人太熱情了,反倒會遠遠逃開,心裏懷著警惕,眼神、嘴角也透著冷漠。但隻要被人打破那層硬物,心便徹底地暴露了。
  總認為你是與我一樣的人,也是堅硬的外殼下有顆柔軟的心。隻是你比我更難些。你的環境、你的性別,必定會給你帶來更多的傷害,所以你將自己保護得更好。如果誰也不袒露自己,那麽或許就錯過了。我真的害怕就這麽錯失你,幹脆鼓起勇氣跳出外殼,站在你的麵前。
  一隻刺蝟愛上了另一隻,它們該如何取暖呢?微藍,你來教我,因為你比我聰明!”
  “微藍:
  你總是問我是不是第一次。這個問題讓我難以回答。
  我很想誠實地告訴你,除了你我從未和別的女人上過床。可是你會相信嗎?一個男人快三十歲了還是處男?
  你會譏笑我沒有男人魅力,或者性功能有問題。這些都不重要,而是我知道你為什麽要問我這個問題。
  因為曾經有一個男人為這個傷害了你。我不想你去背負感情上的壓力,更不想你因為不是處女而在我麵前產生自卑心理。
  或許在國外呆了這麽多年,我不像有些男人那樣有根深蒂固的“處女情結”。在我之前,你和誰上過床,和誰發生過肉體關係,都和我無關。我隻在乎你的現在和將來。
  我很清楚你性格上的弱點,有時會為了賭一口氣,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像上次在“玻璃心”酒吧,如果不是我及時出現,後果不堪設想……
  那天晚上,我坐在酒吧的角落裏買醉,早就看到了你。我以為自己隻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哪怕再銘心刻骨,也不會有結果,所以克製、克製、再克製,終究還是無法做到袖手旁觀。
  一切隻是因為我愛你,微藍,希望你能夠體會。”
  “微藍:
  前幾天,我向你求婚,你又一次拒絕了我。
  我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你和我在一起,隻是貪戀我溫暖的懷抱,卻不肯愛上我。
  我甚至懷疑,你在利用我的感情來填補自己的空虛和寂寞。
  不,微藍,你不可以這樣對我!這個世上,隻有我才真正了解你,你皺一下眉,我就知道你為什麽不開心。你歎一口氣,我就知道你在為什麽煩惱。甚至你愛吃什麽,不愛吃什麽,喜歡看什麽書,我都了如指掌。
  從你十二歲到二十七歲,我們認識了整整十五年,別人哪裏能夠明白你?他們隻看到你的外表,或溫柔如水、善解人意,或矜持冷漠、拒人於千裏之外,或咄咄逼人、棱角分明,隻有我知道那些統統都是你的偽裝。你細膩、敏感、脆弱而又倔強。你的脆弱,讓我心疼,你的倔強,又讓我頭痛。
  微藍,你這個小傻瓜,隻要你從那層硬殼裏鑽出來,你會發現,我才是最最適合你的人!如果你願意,我們會是最令人稱羨,最有默契的一對夫妻。
  隻有我才是真的一心要對你好的人,一心要照顧你一生的人!不管你是天使還是魔鬼,不管你多有心機,不管你渾身長滿了刺,我不怕受傷。因為我愛你,愛得太深了。
  永遠愛你的:天朗
  2005年3月24日深夜”

  13
  3月24日?正是天朗去世的前一天晚上!
  難道他早就預感到自己會出事,所以才寫下這封信?
  天朗,你說得沒有錯,我的確是個傻瓜!
  微藍對著電腦,看一行一行的字在屏幕上出現,淚水一點點地沁出來。
  這個孤傲冷漠的男人,卻用這樣細膩溫暖的方式在愛著她!
  
  天朗,你為什麽不對我說啊?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眼前浮現出15年前,第一次見到天朗的情景。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回放,他的每一個表情,他說的每一句話,原來都是有深意的。
  ——“爸爸吩咐過,要我好好保護你。”
  ——“夏微藍,這八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
  ——“微藍,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喜歡別的男人?”
  ——“我總是你名義上的哥哥吧?我對你的好,你一點都體會不到嗎?”
  ——“現在才知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殘酷。你最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你最想要的東西也總是得不到!”
  ——“我不介意不是你第一個男人。但是,我要做你最後一個男人!”
  ——“微藍,在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類!”
  ——“微藍,如果有下輩子,我要你在看見我的第一眼就愛上我!”
  ……
  天朗一直在暗示她,他愛她。她卻被自私和狹隘蒙蔽了雙眼,躲進他的懷裏療傷止痛,然後再一腳踢開,用最殘酷的方式傷害他!
  她終於知道,天朗為什麽會說忍得很辛苦了!他的自尊心那麽強,寄人籬下的處境已經夠讓他難堪了,還要一次一次忍受她的嘲諷、蔑視、怨恨、報複。她甚至懷疑他的感情動機不純,是圖謀夏家的財產,是“別有用心”。
  這麽久以來,他為她受了多少委屈,隻因為愛她,才咬著牙堅持下來。
  他在信裏麵說:她有時會為了賭一口氣,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不,她何止是不理智,簡直是愚不可及!她從來不替別人著想,覺得全世界的人都虧欠了她的。
  她真的愛過楚涵嗎?她隻不過是嫉妒方慕晴的“完美無缺”,羨慕她擁有甜蜜的愛情,而自己沒有。就像一個一無所有的小孩,看到別人有一個漂亮的布娃娃,不擇手段、千方百計也要搶過來。
  這整個事件中,方慕晴是無辜的受害者,被友情和愛情同時背叛,那種痛苦和憤恨可想而知。她卻從來沒有為此感到內疚,吝嗇於向對方說一聲“對不起”,最後還為了“報複”,再在人家的胸口上插一刀。
  還有許韶涵,她明明不愛他,卻要接受對方的感情。當他知道她的過去猶豫、退縮時,她沒有以一顆寬容的心去諒解他,而是孤注一擲,將自己更加不堪的“曆史”和盤托出。
  對於親生父母,她從未感激過他們的養育之恩,總想著是他們對不住她。在父親中風病重後,她狠心地一走了之,將他扔給秦桑影。
  秦桑影,雖然是後母,但這些年她待自己不薄,不要說虐待打罵,連重話都沒有說過一句,還要常常看她的臉色。
  而所有的人裏麵,她這輩子最最對不起的是天朗!
  正如沈浩天所說,愛上她,或者被她愛的男人,都很痛苦。而天朗比他們還要痛苦一百倍。她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事,隻想著索取,還埋怨他態度蠻橫、霸道,不知是他用情太深,時時唯恐落空。
  過度的好強自尊,自私、愚昧,讓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一個人沒有一顆感恩的心,不懂得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最終將落得一無所有。
  “天朗,你說我們是同類。其實不是,至少你懂得愛,懂得付出。你外表雖然冷硬,卻擁有一顆溫柔善良寬容的心。而我,從裏到外都是冰冷的。我總是用仇視的眼光看人,用冷漠傷害自己還有他人。”
  “我這樣一個女人,不值得你如此癡執情深,溫柔相待!”
  “如果真的有來世,天朗,你不要再遇見我了。我希望你遇到一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她一定能給你幸福!”
  有冰冷的淚滴下來,落在電腦的鍵盤上。
  微藍頹然地跌坐地上,空前的愧悔,還有對自己的痛恨。
  這是一個灰蒙蒙的早晨。
  四周白霧彌漫,纏繞著路旁高大植物的枝椏。隱約可以看到枝頭綻發的綠芽,透著春天的訊息。
  微藍開著自駕車,行駛在高速公路上。
  她要去機場接一個客戶,離飛機抵達隻有半個小時,她把車開得飛快。
  因為昨晚通宵未眠,她有點犯困,注意力也不集中。
  眼皮沉重,視線模糊,外麵的霧氣好像越來越濃了。
  待她發現前方有一輛汽車時,猛踩刹車,卻發現車子無法停止,一頭撞了上去。
  這一回應該死了吧!
  微藍沒有驚疑,甚至也沒有恐懼。
  沒有天朗的世界,縱然遼闊,對她來說,卻是毫無意義。
  她不害怕死亡,反倒覺得是一種解脫。撞車的那一刻,心裏奔騰著一種毀滅的欲望,令她陷於昏亂中。
  上帝卻不讓她死。
  這是一起追尾相撞事故。微藍受了點輕傷,車子毀壞也不嚴重,但已經驚動高速公路上的交警。
  他們勘察現場以後,找到她詢問事故發生原因。
  微藍一邊看手表,一邊說:“交警同誌,能不能呆會兒再處理?我要去機場接一個人!”
  對方停下手中的記錄,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瞪著她,說:“小姐,怎麽又是你?”
  微藍早就覺得這名交警眼熟,一時想不起,他這樣一問,馬上認出來:“你是上次那位王警官?”
  他點點頭,熱心地問:“你和你男朋友怎麽樣了?結婚了嗎?”
  心髒莫名地絞痛起來。等這陣疼痛過去之後,她才艱難地吐出一句:“他……他……已經不在了……”
  她的聲音模糊到無法聽清,但王警官聽在耳裏卻恍若一聲霹靂:“這怎麽可能?他當時明明已經搶救過來了!”
  微藍驚異地僵在那裏,渾身顫抖得厲害:“你說什麽?”
  “你的男朋友不是叫秦天朗嗎?昏迷的第三天他就蘇醒了,還在事故鑒定報告上簽了字。”王警官冷峻的目光中透出一種溫柔,“不信的話,你可以跟我去看那份報告,上麵有他的親筆簽名。”
  “不,我相信!我記得當時你還來病房看我,說要我好好珍惜生命和愛情。如果人都死了,你怎麽會說珍惜愛情?”她蹙眉凝視這個在自己心中點燃希望之火的男人,痛苦地呻吟,“可是,為什麽呢?……他們為什麽要騙我……?”
  王警官搖頭歎息,望著臉色蒼白的微藍,不知是悲憫抑或為她慶幸。
  “我不知道你和你男友之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說自己已經死了,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他是真心愛你!”
  聽他說這樣話,微藍心中無比酸楚。
  “謝謝你,王警官。”她努力地對他笑,睫毛上閃著淚,“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她霍然轉身,迅速地跑到附近電話亭,撥通了家裏的電話:“陽陽嗎?我是姐姐,請叫媽媽接電話。”
  秦桑影剛接過來,未等對方開口,她便說:“天朗還活著,是不是?他現在在哪裏?”
  話筒裏一片寂靜,微藍焦躁地說:“媽,我都知道了!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
  “是,”秦桑影語調平穩,“天朗他沒有死……”
  話筒從微藍手裏滑落。她突然淚流滿麵,喜極而泣,那種感恩的心如此強烈。
  上帝對她還是仁慈的!
  她的預感沒有錯,天朗還活著!他說過要照顧她一生,怎麽會忍心拋下她呢?
  她看到,周圍的白霧正在緩緩散去,露出湛藍晴朗的天空。

  第五卷 我們的愛
  01
  處理好公司的事務,微藍當天下午就開汽車回了N城。
  到家時,已是滿天紅霞。
  “你為什麽要騙我,說天朗死了?”她迫不及待地問秦桑影。
  秦桑影看著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天朗雖然死裏逃生,但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天朗了!”
  微藍的心咯噔一下。
  其實她早就應該想到的,否則天朗不會躲起來不見她。
  “他到底怎麽樣了?”
  “他右腿膝關節粉碎性骨折,醫生說至少要三年時間才能恢複行走。最最嚴重的,是他的頭部受到重創……”
  “天朗變成傻子了?”微藍瞪大了眼睛,心髒狂跳不已。
  “不!這一年多來,他的身體漸漸複元,隻是有一些記憶沒法恢複,是選擇性失憶。”
  “你的意思是,他喪失了一部分記憶?”微藍皺起眉頭,“那麽,他還記得什麽?”
  “他醒來後,記得自己叫秦天朗,記得我,記得瑞陽,記得你爸爸。唯獨不記得你,更不記得那次車禍。所以,現在的你對他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
  她,是他生命中最痛苦的記憶,在那場車禍之後,他本能地把這部分抹去了。
  強大的失落感,令微藍站不住腳,跌坐進沙發裏。
  先是天朗沒死,再是天朗失去了記憶,一狂喜一狂憂。接二連三的意外,讓她迷惘極了,簡直無法思考。
  秦桑影也不說話,兩人各據沙發一角想著心事,一直坐到黃昏天色暗去。
  微藍站起來,手裏拿著車鑰匙,說:“我還是回省城去吧!”
  秦桑影微微一怔,臉上的表情很複雜,遲疑著問:“你不想去看看天朗嗎?”
  “不了,”她緩緩搖頭,唇邊掛著一個衰弱的微笑,“我想沒有我,他會活得很平靜很幸福。我不應該重新走進他的生命,再一次讓他痛苦。”
  就當這是天朗的下輩子吧,她應該放過他,讓他不再為她心痛了。
  “你真的忍心不去見他嗎?”秦桑影的聲音低柔幽怨,“要知道,如果沒有你,天朗的生命隻是一片空白,他這樣活著也僅僅隻是活著。”
  微藍一驚,她轉過身,直直地瞪著秦桑影。
  “其實,這一年多來我一直都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你天朗還活著。”秦桑影說,“開始的時候,我也不想讓你去打擾他的平靜。但是,我發現,隻有你才能拯救天朗。”
  微藍緊握雙手,被動地聽著。
  “這也是我一直沒有阻止天朗和你交往的原因。”秦桑影望著她,坦誠地說,“說實話,你的性格不討喜,又一向對我抱有成見。而且,我也不覺得你配得上我家天朗。從心裏來說,我並不希望你成為我的兒媳婦。”
  微藍並未感到生氣。任何人都會覺得她和天朗不般配,包括她自己在內。
  “可是沒辦法,天朗這孩子打心底喜歡你。這世上,隻有愛情是無法阻止的。”秦桑影把目光調向窗外,“我也年輕過,我也經曆過愛情,知道其中的痛苦與甜蜜,還有更多的是無奈和不可理喻。”
  萬家燈火,燦若星辰,織綴成一個滄桑多變的俗世人間。每一盞燈下,都有一個故事,雖然結局不一定是美好的。
  “天朗非常像他的生父,也是為了愛情不顧一切。他的生父叫秦天,迪廳裏的架子鼓手。他酷愛音樂,長發,高瘦,英俊,冷漠。這樣的男人,對於當時隻有十七歲的我來說,是最具有誘惑力的。自從在迪廳裏跳舞認識他以後,我像飛蛾撲火一樣愛上了他。我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家庭非常保守。他們嫌秦天出身不好,把他視作流氓小混混,強烈反對我和他在一起。為了愛情,我選擇了私奔,我父親憤怒之下,登報和我脫離了父女關係。秦天他一直對我很好,他外表雖然冷漠,卻很懂得關心照顧人,也很專情。他說,他如果愛一個人,就會至死不渝。我至今都不後悔愛上他。愛情雖然美好,生活卻是殘酷的。我當時懷了天朗,靠秦天一個人的收入根本不足以維持生計,無奈之下,我隻有趁他晚上去迪廳打鼓時,偷偷地到夜總會作服務員。我沒念什麽書,除了出賣青春美貌,可以說是一無所長。但我有自己的底線,無論老板怎麽勸誘,我就是不肯坐台,絕不背叛秦天。我當時的想法天真,隻要自己潔身自好就行。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去包廂送飲料,一個中年男人趁著酒意想要侮辱我,並要我做他的情人。我甩了他一個耳光,哭著奪門而出。這事後來被秦天知道了,他無法忍受我被人欺負,叫了一夥人,狠狠地揍了那個人一頓。那人被打成重傷,險些喪命。警察很快就把秦天帶走了。那人在N城很有勢力,秦天被判了十年重刑。他喜歡喝酒、抽煙,又常常熬夜,本來身體就不好,加上精神苦悶,不久就死在了獄中。秦天是為我死的,如果他不遇上我,不愛上我,他現在一定還活在世上!”
  秦桑影停了下來,微紅的眼眶緊盯著微藍:“所以當初,你為天朗的死懺悔,痛不欲生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也原諒了你先前對他做的一切。”
  這個故事對微藍來說,很陌生,也很是驚心動魄。她不由自主地問:“天朗的生父是你這輩子最愛的男人,你也不可能忘記他。你後來為什麽又嫁給了我爸爸呢?”
  “秦天死後,我一個人帶著天朗,生活非常艱難,而天朗從小就是個孤獨的孩子,他自尊心又很強,周圍的人都看不起我們母子。我在雲天公司打工時,認識了你爸爸。也許是因為同情吧,他對我們母子非常關照,這就引起了公司裏一些人的誤會,很快傳到了你母親那兒。他們開始天天爭吵,你母親甚至到公司來大哭大鬧。你父親一氣之下和她離了婚。我和你父親是在他們離婚以後,才真正走到一起。開始我們一直都是清白的。”
  微藍深知自己母親的性格,脾氣暴燥、多疑、固執而又喜歡無理取鬧。秦桑影說的,很有可能是事實。
  “當初嫁給你父親,我更多是出於對天朗成長的考慮。他太渴望有個父親,有個安定溫暖的生活環境。天下哪個父母不為自己的兒女著想?更何況我一直覺得虧欠了他。我想要他回國,也是不忍心看著他一個人漂泊在外。包括他和你相愛,我也有一點私心,希望他能在和你結婚後,名正言順地成為雲天公司的繼承人。但天朗根本沒考慮過這一點,他隻是因為愛你才和你在一起。他真要靠婚姻去獲取利益,娶那位省建設廳長的女兒,不是比和你結婚更劃算嗎?”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是呀,那個楊丹沫無論出身、家庭條件、相貌、氣質,哪一項都比微藍要強。
  “可天朗隻向你一個人求過婚,而且不隻一次。你卻如此誤會他!”秦桑影的語氣中終於透出怨氣,“我的兒子我最清楚,他像他父親,有一把不容踐踏的傲骨。天朗和我說過,他在澳大利亞時,曾經拒絕過一位千萬富翁千金的求愛。他如果真是為了錢,不如留在澳大利亞,又何必回國呢?”
  千萬富翁小姐求愛的事,天朗從未向她說起,甚至在他的信中也隻字未提。看來他是真的沒有放在心上。
  天朗是個多麽驕傲的男人,又是多麽的至真至純!在這個金錢至上、物欲橫流的社會,已像熊貓一樣稀少。而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誤會他!
  ——“你還是不相信我?”
  ——“為什麽我要相信你?這世上很多男人都是騙情的高手!他們欺騙女人的感情,始亂終棄,從來不會付出真心……”
  ——“微藍!我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你相信我!”
  ——“天朗,我一直在想,也許你並不是真的愛我,隻是不能忍受我被別人搶走。更有可能是為了報複,因為我曾經設計陷害過你,所以你要狠狠地反擊,讓我臣服於你的腳下,再一腳踢開,用這種方式來奪回你的尊嚴和驕傲!”
  ——“夏微藍,我懷疑你根本沒有心肝!”
  ……
  ——“夏微藍,你這樣自以為是,這樣自私,這樣冷漠,我真後悔自己怎麽會愛上你!”
  ——“不要跟我談愛!你根本就不配!”
  耳邊響起曾經的對白,微藍心痛如絞。
  她曾經擁有這世上最真摯的一份愛情,然而混沌的她,終究還是錯過了。
  “你就這樣放棄嗎?”秦桑影說,“天朗為你吃了這麽多苦,受了這麽多罪,他現在變成了殘廢,你怎能扔下他不管?”
  “可是,天朗已經忘記我夏微藍這個人了。”微藍閉上了眼睛,顫抖地說,“現在的我,對他毫無意義,再也不能給他幸福!”
  “醫生說,天朗隻是暫時失憶。即使他永遠找不回那部分記憶,你難道不能通過努力,讓他重新認識你,愛上你,接受你嗎?”
  微藍眼前一亮:“你對我這麽有信心?”
  “我都是為了天朗。因為你才能給他幸福。”
  “謝謝你。”微藍輕聲說,放膽地走上前,伸開雙臂,給了秦桑影一個最真心的擁抱。
  這是十六年來微藍第一次和她親近。
  “媽,我一定會還你一個健健康康、完美無缺的天朗!”微藍在她耳畔說。
  秦桑影心神一蕩,眼眶微微有些潮潤。
  “包括早上電話裏那一次,這是你第二次喊我媽了。”
  微藍一愣,隨即眨眨眼,調皮地說:“反正遲早是要叫的,不如先練習一下!”
  秦桑影了然於心地笑了。
  她相信,放下以往的怨恨和心結,眼前這個女孩,會是拯救天朗的天使!

  02
  兩個月之後。
  滿眼都是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直直地照下來。
  時值中午。
  天是淺淺的藍,淡金色的陽光灑滿大地。路兩邊的梧桐樹鬱鬱鬱蔥蔥,翠綠如洗的葉子反射著太陽的耀眼光芒。
  十六年前,微藍第一次見到天朗,也是如今日此時一樣晴朗的天氣,一樣燦爛的陽光。
  連日期都是一樣,6月8日。
  她特意選這樣一個日子來見天朗。雖然早知道他就在N城,一個人住在郊區的別墅區中。
  那是雲天公司開發的別墅,因為價格過高,開盤後銷售不很理想。夏雲生便留下了一幢三層樓的獨立別墅,天朗從北京治傷回來後,就一直住在這兒。秦桑影請了一個保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她和瑞陽每逢周末都會來看他。
  天朗沒有死,全家人都知道,隻是瞞著微藍。
  微藍為此事抱怨過父親,可他說:“你這孩子,固執、任性,一意孤行,是該受點教訓,才會真正長大!”
  秦桑影則說:“我兒子為你吃了多少苦頭,還差點連命都沒有了,總要為他討回一點什麽才甘心!”
  於是,微藍釋然了。
  至少天朗還活著,隻要他活著,任何情況她都能接受,隻要他活生生的!即使他完全不記得她了,永遠找不回他們曾經的過往,她也心滿意足。
  她抬起頭,迎著陽光,眼淚沒來由地落下來。
  天朗,我來了!
  微藍停下車,推開車門,走進這片豪華別墅區。
  由於地處郊區,空氣新鮮,樹木繁茂,有奇異的花香在周圍飄蕩。
  這兒的人個個神清氣爽,臉上似乎都帶著微笑。
  微藍沿著鋪著鵝卵石的小徑,一路尋找著別墅的門牌。
  她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一眼看到了天朗。
  坐在房子外麵的花園裏,他睡著了,頭靠在輪椅扶手上。頭頂的葡萄枝繁葉茂,青翠欲滴。風一吹,滿架葉影晃動,斑斑駁駁的陽光在他背上跳躍不止,像是一幅畫。
  微藍看著眼前的情景,心突然像被攝空一般,真有一種隔世的恍惚。
  天朗留著短發,穿著簡單的白T恤黑長褲,表情安適,整個人清新怡人。
  這是一個沉睡中的王子,任何人都不會忍心打擾他。
  微藍輕輕走進花園,仿佛身處一場夢境。站在他麵前,久久癡望,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一不小心,一切都煙消雲散。
  他還是那麽好看,沒有麵目全非,甚至沒有傷疤。那張時而冷峻,時而癡狂的麵孔,仍如雕像一樣完美無瑕。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撫上他光潔的額頭,挺直的鼻梁,愛和她爭吵的倔強的唇……驀地,他長長的睫毛掀起。
  微藍心慌地縮回手,想要逃開,可整個人卻變成了一尊雕像,一動也不能動。
  天朗微微一愣,那雙深邃的眸子,直直地盯著她。
  微藍迷失在那淺褐的眼眸中。她知道,他表麵是冰,下麵卻激湧著不見底、會淹死人的深情。
  天朗像要確認什麽似的,那目光如一根細針,穿透她的眼睛,直達她的靈魂。
  他認出她來了嗎?
  微藍緊張到了極點,一顆心狂跳起來,臉色發白,全身如墮冰窟,雙手在微微顫抖。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小姐,請問你是誰?”
  天朗終天出聲,眼裏是茫然和驚訝。
  微藍一怔,緊繃的神經頓時鬆馳下來。
  如果他沒有失憶,也許她根本沒有勇氣站在他麵前。
  血液重新在她身體裏流淌,冰冷僵硬的四肢,又開始感覺到周圍陽光的灼熱。
  “我叫夏微藍。”微藍強迫自己習慣他的客套和疏離,“是你的妹妹,也是你女朋友。”
  “我好像沒有妹妹,更沒有什麽女朋友。我記得,我從來都沒有戀愛過。”天朗皺起眉頭,表情漠然。
  “你當然戀愛過,隻是你全都不記得了。”微藍抑止不住的心酸,“你曾經非常非常愛一個女孩。”
  “那個女孩呢?”天朗盯著麵前這個奇怪的女子,“她愛我嗎?”
  “她是個笨蛋,全世界最大最大的笨蛋!”她咬緊嘴唇,壓抑自己想撲上去的衝動,“她一直在尋找心目中的王子,卻不知道她的王子其實就在身邊。”
  天朗笑了笑,說:“什麽王子,你是不是在編一個美麗的童話?小姐,我想你認錯人了,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怎麽會是你的男朋友?”
  說完這些話,他看到濃重的失落從微藍的眼裏冒出來,她欲言又止了幾次之後,點點頭,訥訥地說:“看來你是真的失憶了。那好,我過幾天再來。”
  “不用再來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這一生,我不會愛上任何女人。”
  微藍很沮喪,她沒想到,和天朗的見麵居然是這番情景。他好像又退回到了十六年前,那麽遙遠神秘,那麽冷酷倨傲,讓人難以靠近。
  這一刻,她寧願他恨她,狠狠地罵她,讓她看到他人性及脆弱的一麵。
  夏微藍,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不!天朗曾經為你付出這麽多,你就不能為他做點什麽嗎?
  微藍收回往花園門口移動的腳步,逕直走到他麵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天朗,你不認識我沒有關係。這就是來世了,我們的來世!我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讓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天朗沒有說話,眼眸直視著她,目光深不可測。
  她慢慢地蹲下去,將他的手緊貼著自己的臉頰,說:“不管你能不能恢複記憶,會不會重新愛上我,這段時間讓我來照顧你。”
  “我並不需要人照顧。”天朗冷漠地說,想把手抽出來。
  微藍卻不肯鬆手,清晰有力地說:“你現在坐在輪椅上,都是因為我。我至少要照顧到你右腿恢複正常的那一天!”
  “如果我的右腿永遠好不了呢?”他一臉嚴肅地說,“醫生說,有可能我一輩子都離不開輪椅。”
  “那我就照顧你一輩子!”
  天朗唇邊掛著一抹冷笑:“你剛才說,當我還是一個王子的時候,你都沒有愛上我。現在我已經殘缺不堪,不再完美,你這樣做算什麽?施舍、同情還是憐憫?”
  微藍忍不住想伸手擁住他。盡管他的話中帶著強烈的傷害,但也是自衛的一種方式啊。
  她把心裏的渴望生生地壓下去,努力裝出輕鬆的笑臉。
  “我曾經答應過媽媽,要還她一個健健康康、完美無缺的兒子。天朗哥哥,你不會讓我食言而肥吧?雖然我很瘦,但也不想變成一個大胖子。”
  她低喃地說,漂亮的睫毛一眨一眨,像個犯錯誤的孩子,讓人憐惜。
  天朗的臉龐閃過一瞬的光彩,動了動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微藍從天朗的那些信中知道,他最喜歡聽她叫他“天朗哥哥”,最喜歡看她天真稚氣的樣子。沒想到這一招,對失憶的天朗依然管用。
  微藍趁熱打鐵,站起身,推著他的輪椅,往屋子裏去:“以後你不許再在花園裏睡覺了,很容易著涼的。”
  這一次,天朗不再拒絕她的照顧。
  肢體殘缺,行動不便,又遠離家人,獨居一隅,他內心深處必然渴望有人關心扶持,而微藍,是一年多來第一個走進這棟別墅的年輕女子。
  此後,她還會一步一步走進他孤寂冷傲的靈魂深處。
  因為天朗自己說過:“隻要被人打破那層硬物,心便徹底地暴露了。”
  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刺破他的冷漠堅硬,觸摸他那顆熱情柔軟的心。
  做不成天朗的情人,先做一對兄妹也不錯。
  按照微藍的計劃,第一步就是辭退那個保姆。她和天朗的兩人世界,可不想讓“第三者”打擾。
  因為付了超出兩倍的工資,對方感激不盡,一迭連聲地說:“謝謝夏小姐!謝謝夏小姐!以後秦先生就拜托你照顧了!”
  “你放心,有我照顧,保證他心寬體胖,心情愉悅!”
  微藍大言不慚地說,可是第二天一早就遇到了麻煩。
  她早早地起床,弄好了早餐。然後走到天朗的臥室外,輕輕地敲門:“天朗,起床吃飯了!”
  裏麵靜悄悄的,沒有聲音。
  微藍有點擔心,扭動門把,推開門,床上空空如也,毯子枕頭都平平整整,輪椅也不見了。
  天朗到哪裏去了?
  微藍滿心驚懼,卻聽到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
  她顧不得男女之別,猛地撞開浴室的門,霧氣氤氳中,天朗全身赤裸,背對著她坐在浴缸裏洗澡。
  天啊!微藍羞紅了臉,雖然她和他早有肌膚之親,但是時隔一年,乍然見到天朗男性的裸體,還是讓她感到窘迫難堪。
  她正要退出浴室,可天朗已經轉過臉,看到她,非常自然地說:“你來得正好,用毛巾來幫我搓背!”
  啊?微藍以為自己聽錯了,半天回不了神。
  “是誰說要照顧我的生活?”他語帶嘲諷,“服侍我洗澡也是其中一項。”
  “可……可……”微藍吞吞吐吐地說,“可我是女人!”
  “你不是說曾經是我的女朋友嗎?”天朗眼中閃爍著幽幽的光芒,“我猜想,我們早就上過了床。對我的身體,你應該司空見慣吧?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雖然如此,可是……慢著!好熟悉的對白,後麵兩句某年某月某日似乎是出自她自己之口。
  “如果你連這點都做不到,我隻好把吳媽重新請回來。”天朗對一直沉默不語的微藍說。
  她驀地回神,蹙眉望著他:“吳媽幫你搓過背?”
  “那是當然。”天朗懶洋洋地說,“否則我自己一個人怎麽洗澡?”
  真該死!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男性魅力會叫女人多心動嗎?即使對方四五十歲了,可畢竟是個女人!就這樣平白無故地被人吃豆腐??
  微藍幾乎是氣急地一把奪過他手裏的毛巾,使勁地在他背上搓起來。
  “喂,小姐!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天朗低聲抗議,“你現在搓的是本人的背,不是搓衣板!”
  我當然知道不是搓衣板。搓衣板哪有這麽柔軟、光滑、迷人?那寬闊的肩背、結實的臂膀,還有布滿肌肉的古銅色的胸膛,平滑性感的小腹……她的目光很不爭氣地往下移,整張臉都脹得通紅。
  “你的臉,為什麽越來越紅?”天朗奇怪地問,“是不是浴室空氣太悶,缺氧啊?”
  微藍真的感覺呼吸困難,頭昏腦脹,四肢無力。
  不行,再搓下去她非昏倒不可!
  她扶他從浴缸裏起來,坐進輪椅,匆匆扔給他一塊幹毛巾,說:“快點擦幹,穿衣服吧!”
  “我行動不便,穿衣服的事,還是要勞駕夏小姐。”他用慵懶的語氣說。
  微藍忍無可忍地抱怨:“秦天朗!你隻是右腿骨折,雙手又不是不能動!”
  “在你來以前,吳媽可是照顧得我無微不至,甚至上廁所,都是她幫我脫褲子。”
  微藍瞠目結舌,瞪了他半天,終於拿過那條毛巾,不情不願地幫他擦幹身上的水,再為他穿衣服。
  她笨拙地一粒粒扣著他襯衫的扣子,手不時碰觸他赤裸的胸膛。他離她那樣近,近得可以感覺到他暖暖的鼻息,他頭發上海飛絲的清香,還有他激烈的心跳。
  不!是她自己的心跳,那心跳已震動了她的耳鼓。
  “奇怪!你手怎麽在抖?”天朗的聲音溫柔在她耳邊漾起,然後,他握住了她顫抖的雙手,“你生病了嗎?”
  這是重逢後,他第一次用這樣溫柔的語調和她說話。
  微藍不由自主地抬頭,迎視他。
  濡濕的發絲貼在額前,英俊的臉龐上猶帶著水珠,那雙炙熱黝黑的眼睛,此刻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的天朗又回來了嗎?那個深愛著她的天朗?
  “天朗……”她低啞地呼喚,“天朗,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什麽話?”天朗柔聲問。
  “我……”微藍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對不起!”
  天朗臉上的表情一僵,然後鬆開她的手,冷淡地說:“我肚子餓了,你推我去餐廳吧!”
  一刹那間,微藍竟有種悵憫的失落感。
  天朗,我想說的不是這句話。
  可是,要等你完全恢複記憶的時候再對你說。
  在你不記得我是誰,還把我當陌生人,就貿然向你示愛,這對你是不公平的!
  
  03
  微藍一心想要治好天朗的腿傷,讓他重新站起來。
  她拿了北京骨科專家的診斷書,半強迫地逼天朗去醫院拍片。醫生告訴她,天朗的右腿膝關節骨折,雖然在北京作了接駁手術,但因為斷裂處不能完全吻合,至少還要兩年時間才能離開輪椅。也有可能終生都要拄拐。
  “醫生,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微藍不願放棄希望,“他還這麽年輕,難道下半輩子都要當瘸子嗎?”這對心高氣傲的天朗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你要帶他多做複健,多做物理治療,還有一個,就是等待奇跡發生!”
  “我相信世上一定有奇跡!”
  天朗能夠死裏逃生,活生生地出現在她麵前,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微藍態度十分篤定,她每日晨昏,都會推天朗到花園去散心,然後幫助他練習從輪椅上站起來。
  她特意去買了一副拐杖,開始的時候天朗非常抗拒,說:“我又不是瘸子,為什麽要用拐杖?”
  “你不能一輩子都坐在輪椅上!”微藍說,“你應該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你不是說要照顧我一輩子嗎?難道你這麽快就後悔了?”天朗臉色陰沉下來。
  “我沒有後悔!也永遠不會後悔!”她緊咬嘴唇,“可是我不想看到一個毫無生氣、萎靡不振的秦天朗!”
  “是誰讓我變成這個樣子的?”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迸出,帶著顫栗,直穿透她的肺腑,撕裂她的心髒,“是你!夏微藍,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半死不活的殘廢!”
  微藍看到那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她有一種衝動,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頭,撫慰他心理和生理上的傷痛。
  可是,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聲音冷漠地說:“我知道了,你想要折磨我!隻要你在輪椅上坐一天,我就不會原諒自己,就得照顧你一天,然後永遠被你捆綁住!秦天朗,用這種手段報複一個女人,你不覺得你很卑鄙,也很可憐嗎?”
  天朗直瞪著她,眼眸是兩團憤怒的火焰,熊熊燃燒。
  “說到底,你還是不願意留在我身邊?”他的聲音經過擠壓,暗啞而顫栗。
  “如果我僅僅是因為恕罪留在你身邊,又有什麽意義?”微藍說完,便扭頭跑開。
  她跑了很遠,一直跑出別墅區,才停下來,渾身劇烈地顫抖,必須張口喘息,才能穩住心跳。
  原諒我,天朗!我隻有這樣說,才能重新激起你骨子裏的傲氣。我相信你是不會輕易向命運低頭的!
  微藍回到別墅時,天已經完全黑透。
  整幢樓漆黑一團,沒有光線。
  微藍以為天朗已經睡了,向大門走去,突然被什麽擋了一下,險些摔倒。
  她扶牆站穩,才看到天朗坐在走廊上,沉默地盯著黑暗的空氣,抿緊的嘴唇透著落寞和孤獨。
  “我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呢!”他譏諷地說,下頦倔強地緊繃。
  微藍鼻子一陣酸澀。
  她知道其實他是怕她離開他,一去不回。失憶後的天朗,比任何時候都脆弱,卻還是不肯放下自己的驕傲和自尊。
  “我說過,你的腿一天不好,我就一天不會離你而去。”
  她把他推到臥室門口,正要轉身離去,他突然說:“你照顧我,僅僅是因為恕罪嗎?”
  “當然不是。”她溫和地說,語調放慢了,“是因為愛,才讓我放下雲天公司,心甘情願地照顧你。可是,我愛的是那個堅強的、驕傲的,不管遇到什麽挫折總是不馴堅持著的秦天朗。而現在這個坐在輪椅上的你,讓我覺得陌生,完全不像他。”
  天朗沉默著。他轉動輪椅,推開門,又輕輕地掩上。
  她在門外呆立了許久,才慢慢離去。
  微藍一直似睡非睡,輾轉了大半夜。
  迷迷糊糊中,天已經大亮,陽光灑滿了整個臥室。
  她從床上彈跳起來,匆匆忙忙地洗漱,衝下樓去準備早餐,卻發現餐廳的桌上早已放了一杯溫熱的牛奶,還有幾塊塗了黃油的麵包。
  微藍本能地愣了一下。黃油麵包?
  天朗不是什麽都忘了嗎,怎麽還記得她的口味?
  轉到客廳,她看到天朗一個人坐在輪椅上,對著落地窗外發呆。
  微藍走過去,輕輕地說:“對不起,我起晚了,沒有為你弄早餐。”
  “從今天開始,我要自己弄早餐,自己照顧自己。”他沒有轉頭,低聲地說。
  “為什麽?”她皺了皺眉。
  “你回去吧,我不再需要保姆了。”
  微藍不由得提高聲調:“秦天朗,你要趕我走?”
  “我昨晚想了一夜,想得很清楚。我不能這樣自私地把你捆在身邊,你應該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和……愛情!”
  “我早就想清楚了,如果你一天不站起來,就休想趕我走!”
  “你的意思是,等以後我的腿完全恢複了,你還是要走。這又有什麽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微藍激動起來,“是我讓你失去了右腿,失去了記憶,讓你如此痛苦,我是罪魁禍首!如果我在這時候離開你,我……”
  “你就會一輩子良心不安,是嗎?”天朗霍地轉頭,陰鬱地盯著她。
  “我……”她嘴唇抖顫著,眼淚不知怎麽地就衝進了眼眶,“我會生不如死!”
  他盯著她眼裏的淚光,濃眉緊緊地皺在一起。
  “天朗,你還不明白嗎?”她哽咽地說,“我寧願和你一起沉淪地獄,也不要一個人留在天堂!”
  經曆了一場生離死別,我終於知道,終於知道了——
  天朗,你是我執著不悔,要相守一生一世的愛人。我不求來生,不求往世,不求輪回,隻要和你在一起,多一天也好!多一刻也好!
  天朗伸出手指,輕觸著她濕潤的眼角,幽長地歎了一口氣,說:“好,你留下吧……我又敗給你了!”
  微藍握住他的手,忍不住破涕而笑。
  從這天開始,天朗很努力地練習站立、行走。
  雖然在輪椅上坐了一年,他的體格仍很健碩,高大的身軀必須倚靠微藍,才能站起來。
  微藍身材本來就瘦小,要支撐天朗的體重,每次都累得氣喘籲籲,滿臉脹紅。
  有一次,她禁不住埋怨:“你沒事長這麽高幹嘛?傻大個,費衣又費食!”
  “你不是從小就喜歡高個子的男人嗎?”天朗反諷道,“特別是那種寬肩膀的男人!”
  微藍睜大眼睛,不能置信:“這個你怎麽知道?”
  他用輕蔑的目光瞟一眼瘦弱的她,說:“像你這種矮女人,大多喜歡高大魁梧的男人,覺得特別可靠,特別有安全感!”
  “誰矮了?人家有一米六二呢!”微藍說,脊梁骨挺得直直的,語氣裏卻透著心虛,“真的有一米六二,騙你小狗!”
  天朗尚未答話,迎麵走來一對母女。那個小女孩住在隔壁,是微藍的小崇拜者,常常當著很多人的麵叫她“漂亮阿姨”,叫得微藍心花怒放。
  “漂亮阿姨,早上好!”小女孩老遠就甜脆脆地叫。
  “萱萱,早上好!”微藍微笑答應,想要逗逗她,萱萱卻歪著腦袋,說:“漂亮阿姨,你今天怎麽那麽矮呀?秦叔叔比你高好多呐!”
  她的臉轟一下燃燒起來,半天不知說什麽好。
  “小孩子亂說話!阿姨這麽漂亮,哪裏矮了?”萱萱媽媽大聲訓斥女兒。
  微藍越發尷尬,卻還得強裝笑臉,維持風度。
  天朗不僅不幫她解圍,反而笑眯眯地去摸萱萱的小臉,誇她聰明可愛。
  這下小家夥更得意了,又補充一句:“秦叔叔,原來你好高好帥哦!阿姨穿著那麽高的鞋子,還比你矮了一個頭!”
  萱萱媽媽一看這勢頭,再看微藍的臉色,趕快拖著女兒溜之大吉,要不然,不知她嘴裏還會蹦出什麽話來!
  微藍又生氣又沮喪,黑著臉,一言不發。
  “值得為這點小事生氣麽?”天朗明顯有點幸災樂禍,“童言無忌嘛!”
  “這麽小年紀,就有異性沒人性。”她悶悶不樂,“長大了,一定是個女花癡!”
  “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在乎外表?那隻是一張皮囊,真正重要的是人的內心。”
  “我是女人嘛,女人沒有不希望自己漂亮的,特別是在……男人的眼裏!”她抬頭,全心全意地看著他,“天朗,你覺得我漂亮嗎?”
  天朗避而不答,卻反問她:“為什麽問這個問題?”
  “我聽一位心理醫生說過,每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可能都會有一種病態的心理。當她遇到愛情之後,會突然發現世界不一樣了。就好像一夜醒來,發現自己是一個漂亮的女孩,而在此以前,她是極端自卑的,從來感覺不到自己的漂亮。直到愛情來了,她看見身邊這個男人,她找到了自己。”
  微藍聲音柔和,在早晨清涼的空氣中,格外悅耳。
  “那位醫生說,有時候愛情會讓人更輕鬆,更真實地看到自己,而不是沉浸在因為成長環境而造成的陰影和鬱悶的氣氛裏麵。”
  沉默良久,他低聲問:“你是不是覺得,你就是那個女孩?”
  “對呀!”她的目光含笑,“我一度在黑暗中迷失自己,直至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是他讓我找回了自己!”
  天朗依然沒有答話。他深思的眸子盯著微藍看,她靜靜地望著他,臉上掛著一抹朦朧的微笑。
  夏日的第一縷陽光從她的頭發上流淌了下來,溢滿了她的全身,眼睛閃閃發亮。那一刹那,天朗甚至有了種錯覺,仿佛她的眼眸也變成了金色的。
  她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暖洋洋的味道,純潔而美好,像個天使。
  在這樣一個美麗的早晨,天朗突然想張開雙臂,用力將她攬進懷中再也不願鬆開。
  可是,她會是他的天使嗎?——他一個人的天使?
  在微藍的幫助下,天朗每天堅持練習,從來沒有間斷。
  第二年春天來臨的時候,他已經能夠離開拐杖,獨自走幾步了。
  微藍一向看慣坐在輪椅上的天朗,現在看到他下地走路,忍不住想上去擁抱他。
  但,她不敢,他正如蹣跚學步的幼兒,一碰,恐怕就會摔倒。
  果然,他搖搖擺擺地,突然失去平衡,向旁邊傾倒下去。
  微藍忙上前幾步,扶住他。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支撐不住他龐大的身軀。她驚呼一聲後,兩人雙雙跌倒在草地上。
  幸好是柔軟的草地,微藍沒有感覺到肉體和地麵碰撞的疼痛!
  不對啊,應該是她被他重重地壓在下麵,為什麽反而是自己整個人趴在天朗身上?
  微藍正感疑惑,天朗伸出手來,輕輕地撫在她的發上。
  “沒事吧?”他的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擔心,“沒有摔到哪裏吧?”
  有人作了她的肉墊子,怎麽會有事呢?
  就在墜落地麵的一刹那,天朗迅速翻轉身子,不惜用自己的血肉之身當微藍的墊背。
  “你呢?你有沒有事?”她有點驚慌地問,四處查找他身上的傷處。
  就像上次車禍一樣,每到關鍵時候,他總是舍己救她!
  如果他再摔出個三長兩短,她不如一頭撞死算了,省得再遺害人間!
  天朗咬著牙,發出呻吟一般的低語:
  “如果你不在我身上動來動去的話,我會比較沒事。”
  微藍以為自己弄疼了他的腿,慌忙地站起來,不想身後的手臂微微一用力,她再次跌進了他堅實寬闊的胸膛。
  “啊……”微藍驚叫還未出口,頭就被他按壓在胸前,心髒的部位。
  那沉穩有力的心跳,那溫暖堅實的臂膀,那混合了煙草味與淡淡汗味、讓人充滿安全感的男人氣息,泛濫在沉默而曖昧的空氣裏。
  “不要動。”他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柔,“不要離開我!”
  一陣暖暖的熱流向心裏漫流。
  微藍的手輕輕伸過去,環住了他的腰。
  她的動作那樣輕,像隻輕手輕腳的小貓,那隻細細的胳膊讓人想起可憐的“蘆柴棒”,可是卻在天朗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隔著薄薄的衣衫,仿佛被一道閃電突然擊中,一股燒灼般的熱力直抵他的五髒六腑。
  他的呼吸因而濁重了,炙熱地吹在她的頭頂。
  微藍不禁更緊地貼近他。
  她的輕輕軟軟涼涼的身子似水,在他眼裏卻成了一把火,燎原了整個沙漠!
  微藍聽到他混亂激烈的心跳,甚至感覺到他的男性,他的欲望,如此狂野燎燒。
  他們都不動,也不說話,就這樣靜靜地,等待著事情發生。
  直到身邊響起手機悅耳的鈴聲。
  應該是刺耳才對吧?
  是它,打破了渾然忘我的兩人世界。
  微藍“呀”的一聲,從他身上爬起來。
  經過那一番折騰,她長發零亂,遮住了眼睛。
  她撩起發絲,環顧四周,然後撿起落在草地上的手機。
  “喂,”她努力平息自己紊亂的呼吸,“請問是哪位?”
  “微藍,是你找我嗎?”對方的嗓音溫文親切。
  “沈浩天!”微藍幾乎叫了起來,“前幾天我都把你們辦公室的電話打爆,你終於給我回電話了!”
  “我同事沒告訴你嗎?我去外地出差了。”沈浩天略帶歉意,“手機又正好沒電。你找我,有什麽事?”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微藍說著,看了一眼身旁的天朗。他仍維持著剛才的姿勢,眼睛望著天空,一動也不動。
  “嗯,現在不方便說。晚上我再給你打吧!”她刻意壓低聲音。
  “那好,晚上我等你的電話!”沈浩天爽快地答應了。
  微藍掛斷電話,走回天朗身邊,向他伸出手去:“還躺著幹嘛?起來吧!”
  天朗沒有去握她的手,而是細細端祥她的表情,眼神再次變得深幽難懂。

  04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
  微藍半躺在床上,握著話筒。
  手機沒電了。她用裝在房間裏的分機,給沈浩天打電話。
  “沈浩天,不好意思,這麽晚還打擾你。”
  “跟我幹嘛這麽客氣?這就不像你了,微藍。”沈浩天幽幽歎息。
  “我等他睡了才給你打電話。”微藍遲疑了片刻,“你知道,我說的他是誰嗎?”
  對方也沉默了一會兒。
  “不會是秦天朗吧?”他無法相信地,“他真的活過來了?”
  “他根本就沒有死,隻是藏起來了。”微藍笑,“沒想到,我的預感真的很準!”
  沈浩天也笑了,輕輕地:“微藍,你是個可愛的小女巫!”
  她心裏怦然一動。分明感覺,沈浩天對自己仍然心存愛意。
  “沈浩天……對不起!”
  沈浩天又是一聲輕歎:“如果你當初接受我的愛,現在痛苦的就是三個人了!”
  微藍點頭:“隻能怪我們今生無緣。”
  “那麽,來世呢?”沈浩天淡淡的口吻,卻不像是在開玩笑,“微藍,你許我一個來世如何?”
  她一愣,不知該如何回答。
  “如果有來世,我一定要比秦天朗更早遇到你!”
  微藍趕緊轉移話題。
  “天朗雖然逃過一劫,卻留下嚴重的後遺症。他選擇性地失憶了!”
  “選擇性失憶?”沈浩天重複地問。
  “是的。”她說,“他什麽都記得,單單忘了我。你知道有什麽辦法讓他恢複記憶嗎?”
  “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他沉吟了一會兒,“不過,我接觸過因為失憶而來尋求心理幫助的病人。要想使病人的記憶恢複,就要和他多多地交流,多講一些以前的事情。”
  “謝謝你,沈浩天。”微藍衷心地說。
  “被自己所愛的人忘記,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吧?”沈浩天體貼地問。
  “他成天對著我,卻記不起我是誰。我想,天朗比我更痛苦。”
  他不以為然:“我嫉妒秦天朗,有時候真希望失憶的那個是我!”
  微藍蹙緊眉頭,目光黯淡下來:“其實,我一直很矛盾。我不知道,他恢複記憶以後,會不會原諒我?我們還能不能繼續在一起?”
  “微藍,你是在恕罪嗎?”沈浩天敏銳地說,“秦天朗因為你而失憶,良知不允許你這時候棄他不顧,所以你留在身邊照顧他。等他恢複記憶後你就算贖完了罪,最終是要離開他的。你是這樣想的嗎?”
  微藍心底浮起淡淡的哀傷和無奈。
  “到時候我是留在他身邊,還是離開。這個,不是我能決定的!”
  “無論如何,我隻希望你能幸福。”他說,加重語氣地,“否則我當初的離開就變得毫無意義。”
  “沈浩天,你也要幸福!”微藍真誠地說,為有這樣一個朋友而感到溫暖。
  “我還能幸福嗎?”沈浩天笑聲中夾雜著一絲苦澀。
  “當然能夠。你的條件那麽好……”她終於忍不住說,“很長一段時間,我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就是你這個樣子的。不一定要很帥,但溫和、寬厚、斯文、睿智,而又善解人意。如果我們早一點相遇,說不定現在已經結婚了。”
  “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幸福;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隻是一聲歎息。”沈浩天繼而追問,“秦天朗呢?他是你在對的時間遇見的那個對的人嗎?”
  這句話,好像問到微藍的心裏去了。
  她怔忡著,竟忘了回答。
  “佛家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是我修得不夠,今生隻能和你相遇,不能相守……求來世吧,隻有求來世了!”沈浩天說完,便輕輕地把電話掛了。
  在電話這頭,微藍聽見這樣的話,拚命地搖頭。
  不行的,我連來世也早就許給天朗了!
  可惜對方卻看不見。
  微藍正要放下話筒,卻隱隱聽見一聲擱電話的輕響。她才想起,天朗的臥室也裝了分機。隻要他拿起話筒,那麽剛才她和沈浩天的對話……不,他不是那種會偷聽別人電話的人,她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牆上的時鍾指向兩點。
  微藍把電話放好,趴在枕上不想動,又睡不著。
  總要做一點什麽才好。
  突然記起上回沈浩天送給她的《俞麗拿梁祝小提琴協奏曲》的唱片。她把它找出來,放進唱機中。
  把枕頭擺平,重新躺下。
  俞麗拿的《梁祝》在安靜的夜晚飄蕩開來。
  那樂曲時而悲愴淒涼,令人心碎斷腸;時而輕盈奔放,如行雲流水……她靠在枕上,靜靜地聽著,還是覺得感動。
  生命中,總有些東西是無法忘卻的。
  天朗,無論你記起我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能讓你一個人生活在寂寞的黑夜裏。
  或許,你最喜歡的《梁祝》會是驅趕黑暗的那一盞明燈。
  又到了江南的雨季。
  淅淅瀝瀝下了一個星期的雨,直叫人心煩意躁。
  隔天早晨醒來,一室燦亮。多麽可愛的晴天!微藍好久沒有在起床時,保持這樣愉悅的心情了。
  她哼著歌換衣服,妝扮停當,對著鏡中的自己,一朵自信而神秘的笑綻在唇角。
  夏微藍,你一定可以的!隻要你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到的!
  下樓做好了早餐,她照例去敲天朗的門。
  沒有回應。
  這家夥不會又在洗澡吧?
  微藍輕輕悄悄地推開門,看到窗簾低垂,天朗安靜地躺在床上,依然在沉睡中。
  她沒有喚醒他,而是坐在床頭,仔細地打量著天朗。
  這段日子,他好像瘦了一點。是她沒有照顧好他嗎?
  清臒瘦長的臉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剛剛被刮去了胡子留下的青青的一片。那雙寒星冷月似的眼睛,此刻緊閉著。濃黑的眉毛糾結著,深深地疲倦。
  天朗,你說我喜歡皺眉,其實你自己也常常皺眉,連睡夢中都不肯放開。
  微藍心疼地想著,她的手指,輕顫地觸他恣意生長的眉毛,然後一路向下,順著鼻梁,停留在他的唇上。
  老天真是不公平!為什麽他的五官都長得這麽好,線條硬朗,輪廓分明,好像是上帝精心雕刻的藝術品?
  他的唇雖然薄,卻很性感,尤其在接吻的時候……他們有多久沒有接過吻了?一年?不,快兩年了!
  上回跌倒在草地上,她感覺得到他對自己的激情和渴望,隻要她稍微主動一點點,他們就……都怪那個沈浩天啊。他的電話早不打,晚不打,為什麽偏偏這時候打過來?要不然,她和天朗早就逾越了那條界線。
  可是,很奇怪!天朗不是失憶了麽,為什麽並不抗拒和她身體上的接觸?是他生理上的本能,還是他沒有完全忘記她?
  微藍想得入神,沒注意到天朗開啟雙唇,咬住她的手指,然後,一用力,一股麻疼直上心間。
  她趕緊抽回手指,看床上的他,已經睜開眼,正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原來你早就醒了?為什麽裝睡啊?”
  “我還沒有怪你呢!我睡得好好的,你一隻手在我臉上摸來摸去,擾人清夢!”
  “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了,你還做什麽白日夢?”
  微藍站起身,拉開窗簾,燦爛的陽光立即湧了進來。
  “這麽好的天氣!天朗,我們今天去公園如何?”
  天朗想拒絕,可是麵對她春花一般綻開的笑容,又實在說不出口。
  還有兩個月就滿一年了。他以為她一定會厭倦,沒想到,她居然堅持了下來。
  每日無微不至的關照,溫柔體貼,噓寒問暖。如果說她當初欠他的,現在也完全償清了。
  他的右腿逐漸地康複。或者,是她該離開的時候了?
  天朗的背脊驀地掠過一陣寒意,忍不住轉過頭,說:“好吧。隻要你高興!”
  “你快換衣服,我在餐廳等你!”
  她眉飛色舞地說,快步走出房門,絲毫沒覺察到他的臉色變化。
  走到餐廳時,右手食指隱隱作痛。蹙起眉,下意識地看看手指,幾個深深的牙印。他還真用力呀!
  微藍腦中盤算著,等他完全恢複記憶以後,這一下非要狠狠地咬回來。
  秦天朗,你躲不掉的!我有一輩子的時間“回報”你。

  05  
  久雨初晴。
  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花草香,混合著泥土的氣息。
  公園裏,繁花似錦,綠草如茵。難得的好天氣,自然少不了追逐嬉鬧的孩子和晨練的老人。
  微藍坐在草地邊的椅子上,微仰著頭。明媚的陽光,碎金般從頭頂樹葉中灑下,幾乎可以聽見墜地的沙沙聲。
  這就是她渴望已久的溫暖和陽光。
  突然想到一首流傳很久的歌: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
  聽聽音樂聊聊願望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
  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
  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
  隻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
  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
  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裏的寶
  ……”
  兩情相悅,平凡的生活,完美的默契,以及一生一世的歸屬感。
  她也向往這種平淡幸福的浪漫。
  不過,那個和她一起慢慢變老的人,得是旁邊這個男人才行啊!
  天朗沒有看她,目光一直追逐著不遠處足球場上奔跑的身影。
  那些在陽光下流著汗踢球的中學生,那樣激情奔放的青春,一定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
  時光倒退到十年前,他的青春也同樣飛揚而璀璨。
  他活躍在運動場,活躍在舞台上,活躍在校園裏,活躍在眾多女生流盼的眼眸中。
  而平凡渺小的她,隻能站在人群中,像仰視一尊神祗般,遠遠地望著他。
  在旁人的眼裏,就連做他的妹妹,都覺得是上天對她的恩賜!
  “如果上天給我三個星願。第一個願望是,秦天朗愛上夏微藍!”
  ……
  隻有十二歲的她,為什麽會許下這樣一個心願?
  是因為妒忌,還有……愛!
  從童年、少年到成年,這樣長的時間,她努力地去爭、去搏,卻從來不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麽?她想贏的究竟是什麽?
  原來,她一直隱藏在心底,一直想要的,就是天朗——就是麵前這個穿著普通白襯衫、牛仔褲,依然如王子一樣尊貴耀眼的男人!
  微藍終於想明白了!
  她追求楚涵,是因為他身上若隱若現有天朗的影子,一樣高帥俊挺,一樣是眾人矚目的王子;她糾正許靖遠拉錯了《梁祝》,也是她須臾沒有忘記天朗,許靖遠的小提琴聲勾起了她對天朗的思念;她無法愛上許韶涵,不能接受沈浩天,是因為天朗就在身邊,她不再需要其他的“替身”和參照物了;所以,她才會在與許韶涵分手後,那麽快就投入天朗的懷抱;所以,她才會為天朗的“死”而痛不欲生;所以,她才會得知天朗還活著,便義無反顧地守候在他身邊。
  不是感恩,不是贖罪,也不是負疚。
  其實,她已經愛了他好久。
  一股強烈而又親密的情緒,使微藍久久地盯著天朗。
  即使什麽也不說,隻是這樣靜靜地看著他,胸腔裏就脹滿不可思議的幸福感。
  而天朗恰巧轉回頭,看到她癡癡呆呆的樣子,嘲諷地說:“怎麽?你打算一個上午就坐在這邊發呆嗎?”
  微藍搖頭,仍然癡望著他。
  誰說他不是她的王子?俊美無儔的臉,頎長偉岸的身材,純白襯衫和淺藍牛仔褲,包裹不住他那結實健碩的體魄。他的袖子高高卷起,袒露在外的肌肉豐腴圓潤,富有彈性。
  她眨眨眼,看見他裸露的手臂上,有一道鼓起的疤痕。忍不住叫起來,驚怪地:“你受傷了?”
  天朗皺了皺眉,將捋起的袖子放下,有些含糊地說:“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上高中時和別人搶球被抓傷的。”
  “天朗哥哥,你那時候很喜歡運動哦!”微藍睜大了眼睛,目光特別專注,特別溫柔,“我記得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就是剛剛從外麵踢球回來,外套脫掉了,裏麵的球衣都被汗水浸濕了。”
  天朗不說話,默默分析她說這些話,背後隱藏的動機。這個狡猾的小女人,到底在轉什麽念頭?
  “你真的一點記得了嗎?”她依然緊盯著他,“你媽媽向你介紹我,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衝上樓去了。我當時就想這個男生,枉生得這麽好看,脾氣又臭又硬!”
  他臉上沒有表情,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
  “然後,我們在同一所中學讀書。爸爸要你照顧我,但你壓根兒就不搭理我,我們像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我記得我們有半年的時候,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
  微藍自顧地往下說,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他的臉。
  “我們第一次說話,是因為一封女生的情書。你那時候很受女生歡迎……哦,不,是你一直都很受女人歡迎。她們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我是你異父異母的妹妹,便把情書硬塞給我,要我替她們轉交。她們沒有想到,我們倆根本就不說話,我怎麽會替她們傳情書呢?而且……”她停住,輕輕地笑起來,唇角噙著一抹羞澀,“算了,我不說了,反正你也沒興趣聽這個。”
  “誰說的?”天朗上半身傾向她,清清楚楚地說,“我很有興趣,你接著往下說。”
  微藍愣了愣,對著他的眼睛,換上一臉鄭重的表情:“天朗,我心裏有一個秘密。這個秘密已經埋藏了十七年,我以為再也沒有機會和你說。今天,我一定要說出來。”
  她端肅的麵容,令他的情緒凍結。
  “我十二歲的時候,看過一部電視劇,裏麵說隻要對著流星許願,那個願望就一定會實現。我很貪心,一下子許了三個星願,每個星願都和你有關……”她難以啟齒地說,“我的第一個星願是,你愛上我;第二個星願是,我不愛你;第三個星願是,你被汽車撞死,讓你媽媽一輩子活在痛苦中!”
  天朗怔在那裏,許久都沒有出聲。
  “天朗……對不起……”她垂下頭,有些抱歉。
  他坐直身子,眉峰微微軒起,嘴唇張合了幾次,但還是強忍著,低聲歎了口氣,說:“結果,你的每個願望都實現了?”
  微藍抬起眼睛看他,瞳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
  “我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會許讓你愛上我這個星願?”她的臉微微有點紅,不自在地說,“剛才……就在剛才……我突然就想通了!天朗,其實,我十二歲第一眼看見你,就強烈地被你吸引,想要接近你,可是你態度冷漠高傲,又高高在上。我以為我這一生都無法得到你,卻又不能割舍。所以一直以來,我才會那麽討厭你,那麽恨你。當有一天,你發現你喜歡上了一個你討厭的人,這段感情是最要命的。而我就陷在這種要命的感情裏。”
  “我把那些情書扔進垃圾桶,不肯交給你,就是不願意別的女生接近你。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你有一天突然帶一個女生回來,說是你的女朋友。我知道我一定忍受不了這個!”
  她一連串地說著:
  “我十五歲的那年暑假,你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清華大學,我知道你對我來說,更加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我便在你酒醉誤闖浴室之時,趁機誘惑你,然後把強奸未遂的罪名栽在你身上……我得不到你,便想毀掉你!天朗,我是個心腸很壞的女孩,從小就是……”
  “夏微藍!”他打斷她,聲音沙啞而緊繃,“我不是牧師,不是來聽你懺悔的。”
  微藍坐定,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天朗,你恨我嗎?當你終於知道我是個怎樣的女孩。”
  “我想我們之間,不僅僅是愛和恨這樣簡單。”
  他咬著牙說,接著,發現自己扭絞在一起的腸胃。
  “該吃午飯了吧?我可是餓壞了,聽故事又不能當飽。”
  微藍這才察覺已經是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她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呢!
  “秦天朗,雖然我的故事不太動聽。但是,我還是會天天講給你聽,直到你恢複記憶的那一天!”
  微藍說到做到。
  從這天開始,她不厭其煩地講述他們的過往,那些甜蜜的、心酸的、痛苦的曾經,講他們之間的恩怨、糾葛,講他們同居的日子……點點滴滴,試圖喚醒他的記憶。而他,總是安靜地聽著,臉上偶爾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隻是,他仍然無法記起以前的事。但微藍毫不氣餒,仍每天對他絮絮地訴說。
  她將天朗存在電腦裏的信,一封封打印出來,當著他的麵,一字一句地念給他聽。
  當她念到第五封信的時候,突然停頓下來,再也念不下去了。
  天朗有點好奇,忍不住說:“你為什麽不念了?”
  微藍盯著那張信紙,兩頰暈紅,滿眼羞澀:“天朗,原來你們男人都是這樣惡劣!”
  這是一封怎樣的情書嗬?相信世上任何一個女人,也不可能當著男人的麵,把他對自己產生的性幻想給念出來。
  “微藍:
  半夜,我從夢中醒來,便再也不能入睡。這個夢,我做過很多次,每次都是中途醒轉。然後,發現褲子上濕了一大片……
  你一定猜到我做的是什麽夢吧?肯定咬牙切齒地罵我是流氓加色狼。拜托!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又不是四歲,生理上早就是男人了。從十七歲我就開始做這樣的夢,隻不過,夢中的女主角一直模糊不清。而這次,我夢見的是你!
  我也希望我對你的感情,是純心靈上的,不夾雜任何肉體的欲望。可是,我始終對你都有性幻想,大概是那次“浴室事件”留下的後遺症吧。
  雖然隻匆匆看了一眼,可你赤裸的身體,在我腦海中就像烙上了烙印一般 ,怎麽也無法磨滅:你的身材嬌小玲瓏,皮膚白嫩細膩,腰細得盈盈隻堪一握。而少女的胸脯,微微隆起,頂端是兩朵粉紅,恰似初綻的玫瑰……你鎖骨間,有一枚淡淡的小痣,很可愛。
  我還記得我抱著你的感覺,那樣瘦弱的身子,倚在我寬闊的胸前,像一個易碎的瓷娃娃。你在我懷裏掙動,滑膩柔軟的肌膚,卻激起我更強烈的欲望……
  我當時隻有十八歲,正是對女性身體充滿好奇的年齡,又哪裏受得了你的誘惑呢?隻不過,我以為這是一場美夢,在現實中卻是一個詛咒。
  我百口莫辯,沒有人會相信。微藍,這將永遠成為我們兩人之間的一個秘密。
  來到澳大利亞後,每天早上醒來,我第一個想到的是你,夜深人靜時想到的也是你。還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的話嗎——我們把這個玩笑繼續下去如何?
  在夢裏,我確實把它繼續了下去:我緊擁著你,除去你的屏障,將你嬌柔的身子融化在掌心和熱吻中。而你溫柔如水,深情款款,眼神嬌媚,勾人魂魄,任我擁有你,完全沒有抗拒……”
  微藍把信扔在他麵前,又羞又氣,說:“你自己看吧,我才沒有臉念呢!”
  天朗拾起那張信紙,隻看了一眼,便說:“這有什麽奇怪,隻要是男人,都會做這樣的性夢。如果一個男人對你隻有愛慕,而沒有欲望,充其量也隻是帕拉圖式的感情,你們永遠不可能成為情侶。”
  這個,微藍承認,就像她看待許韶涵和沈浩天。他們也曾經擁抱過她,她對他們卻絲毫沒有欲念,呼吸均勻,心跳穩定。
  可是,她和天朗在一起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多少個夜晚,她躺在他懷中,喘息、流汗並且顫抖,抵死纏綿。
  “那麽,現在的你呢……對我還有沒有欲望?”
  她燃亮了雙眸,黑白分明的眼睛毫不羞怯地直視著他。
  春風沉醉的晚上。
  窗外的月光,在地上灑下一層銀白。
  微藍就站在月光裏,比他矮一個頭。她的栗色卷發長長了,柔軟輕盈地垂在肩頭,一隻淡藍色的蝴蝶發飾,斜斜地別住一邊的長發,璀璨的水鑽在月色中閃閃發亮,卻蓋不過她眼裏晶亮的眸光。
  那種心動的感覺又來了,而且還加上一點奇異的似曾相識之感——此情此景,仿佛曾經發生過。
  天朗不點頭,也不搖頭。靜靜地瞅著她,一種特別溫柔的波光湧進眼眸。
  她不敢移動,甚至覺得呼吸緊張,心髒又虎虎地震動胸腔。
  “天朗,”微藍用整個心靈呼喚,“你……還要不要我?”
  然後,她猛地被擁住,擁在一個寬闊厚實的胸膛前。
  微藍心髒停止了跳動,歎息一般地說:
  “你全都記起來了?”
  天朗緩緩鬆開她,手指作勢輕撫她頰畔的發絲,望著那雙無限依戀的眼睛。
  他說:“我對你還有欲望,不過,也僅僅隻是欲望而已。如果你不反對的話,我們現在就可以上床!”
  她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往後倒退一大步。
  “夏微藍,你又想故伎重演,誘惑我嗎?”
  天朗說著,唇角慢慢露出殘酷的笑,他的眼神卻愈加陰寒。
  “隻可惜,你低估我了!我雖然失去記憶,可頭腦比以前更加清醒。”
  微藍的心一陣痙攣。
  她僵在原地,怔怔地望著天朗背轉身子,朝黑暗的房間走去。
  天朗,我們回不去了麽?無論我怎樣努力,永遠都回不去了?
  她看著滿地淒清蒼白的月光,心痛地閉上雙眼。

  06  
  “我們的愛
  過了就不再回來
  直到現在
  我還默默地等待
  我們的愛
  我明白
  已變成你的負擔
  隻是永遠
  我都放不開
  最後的溫暖
  你給的溫暖
  ……”
  手機鈴聲——《我們的愛》響起時,微藍正在給自己煮泡麵吃。
  天朗一大早就出門了。
  他不再需要她的攙扶,雖然還微微有點跛,但隻影響他大帥哥的形象,不影響獨立行走。
  微藍看著鍋裏的水沸騰,白色的霧氣升起,模糊了視線。
  麵條比廣告裏筋鬥,就是內料少得可憐。廣告裏出現的東西都用了“誇張”這種修飾手法,而且登峰造極。普通的洗發水,洗出的頭發像綢緞一樣光滑柔亮,無論什麽樣的發質,梳子都能一梳到底。於是,電視上的美女個個長發如瀑,青絲如雲,可現實中用了這種洗發水的人,頭發依然幹枯開叉,像頂著滿頭亂草。
  一個人吃麵,沒滋沒味。微藍拚命往裏麵倒辣椒粉,才吃一口,就嗆出了眼淚。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接電話:“喂?”
  “是我。”沈浩天低沉的嗓音,“微藍,你現在好嗎?”
  當然不好。可微藍不想說,隻是歎氣。
  “遇到麻煩了?”沈浩天了解的語氣,“他仍然什麽都想不起來?”
  “你說……失憶,真的會改變一個人的一切嗎?包括他曾經非常鍾情的東西?”
  微藍想起昨天晚上,她照例念那二十四封信,已經是最後一封,可天朗依然無動於衷。
  信念完了,她又祭出“殺手鐧”,為他播放俞麗拿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
  兩人沉默地聽唱片。一把小提琴拉出纏綿心緒,共讀、送別、抗婚、化蝶……
  雖然聽了無數遍,但這淒婉的樂曲,仍然在微藍心裏蕩起疼痛的漣漪。
  然而,到《化蝶》部分,這段經典的旋律突然戛然而止。
  她意外地抬起頭,看到天朗站在唱機旁,冷冷地嘲笑說:“相對於生命,愛情根本微不足道。梁山伯和祝英台為了所謂的愛情而放棄生命,既愚蠢又可笑。所以這隻能是一個民間傳說,而永遠不會成為現實。”
  “可是,這是你過去最喜歡的音樂呀!”
  “你也知道是過去?”天朗用譏誚的眼神看著她,“夏微藍,過去的,就永遠過去了。你不要試圖把它找回來!”
  “微藍,我說過我不是這方麵的專家,不能給你什麽更有用的建議。但是,恢複記憶不是這麽簡單,你要給對方一點時間,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
  “我隻是感覺到疲倦。”微藍軟弱地說,“我怕我堅持不下去,想要放棄了。”
  “如果你真的累了,就到我身邊來吧,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靠一靠。”
  “那好啊,過幾天我去深圳看你。”她打起精神,“在這棟房子裏悶了一年,我想出去散散心。”
  “你來了深圳,我就再也不會放你走!”
  微藍知道他在開玩笑,便說:“求之不得呢。我早就後悔了,居然放棄和心理醫生談戀愛的機會!”
  沈浩天大笑,十分暢快的那種笑:“你現在才知道我的好啊?”
  “我一直都知道,也承認你對我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可是即使如此,仍無法改變那個(我不愛你的)事實。”
  “我能夠了解,所以才會選擇離開。微藍,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微藍也笑了:“沈浩天,你是我的知己。”
  一個女人除了情人之外,也可以有一個異性的朋友。隻做朋友,不談戀愛的那種。
  和沈浩天聊過天,心情突然就變好了。
  她放下電話,正準備繼續吃碗裏的泡麵,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是什麽樣的知己,藍顏還是紅顏?”
  微藍轉頭,看到天朗倚靠在餐廳的門前。
  外麵的陽光很耀眼。她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見一個頎長漆黑的身影,不由眯起眼睛,讓他的影像在自己瞳中逐漸明晰。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竟然偷聽我講電話?”
  “我沒有偷聽,是你的笑聲太大,方圓幾裏外都能聽見。”
  “哪有這麽誇張?”微藍夾起滿滿一筷子麵,往嘴裏塞。
  “你又吃泡麵?”天朗停了停,向她走來,“我說過多少次,這東西沒有營養。”
  她迅速抬頭,盯著他的眉,他的眼,他冰冷倨傲的嘴唇。
  “是嗎?我怎麽不記得你說過這樣的話?”
  “怎麽沒有?你搬到海景花園的第一天我就……”他驀地住口,下意識地瞪著麵前的微藍,臉色很難看。
  她很詭異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挑。
  “就什麽?你為什麽不說下去?”
  天朗深吸一口氣,僵硬地轉過頭,望著窗外,初夏的陽光融融地照耀。
  微藍不再追問,她安靜地吃完碗裏的麵,端著碗筷走向廚房。
  經過天朗身邊時,沉默了好一會兒的他突然開口:“我剛才到醫院拍片。”
  “哦,情況怎樣?”她本能地站住。
  “我的右腿膝關節斷裂處完全愈合,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本來最少要三年時間,沒想到短短兩年就複元了。醫生們都說,這是一個奇跡。”
  “那麽,恭喜你。”
  微藍與他擦身而過,把碗筷放進水池裏,擰開水龍頭。
  “也要恭喜你,夏微藍,你終於自由了!”
  “你什麽意思?”她猛地擰上龍頭,身子緊緊靠著水池。
  “你不是一直盼著這一天嗎?這我可以理解,沒有人願意坐牢的。”
  “那要看,鎖住我的究竟是什麽。”
  微藍往碗上擠洗潔劑,再開水龍頭,衝出一池雪白的泡沫。
  天朗走進廚房裏,輕輕挨上來,貼靠她的背脊。
  “別忘了,你答應過我,要一輩子留在我身邊。你給你自己判了終生監禁!”
  她的手在池中攪動,但,碗那樣滑溜,根本就抓不住。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頸項上,汗毛輕顫,那種濕熱的感覺令她窒息。
  “那天晚上,你不是問我要不要你嗎?我現在就想要你!”
  碗“哐當”一聲掉進池子裏,裂開了一條縫。
  他從身後攫住她的腰,低頭輕吻她白皙細致的後頸。
  “天朗!”她很困難地說,“我不喜歡……你這樣……”
  “那你喜歡我吻你哪裏?這裏,這裏,還是這裏?”他的手從她的腰際開始,慢慢往上移,她胸前的鈕扣一粒粒解開。
  狹小的空間裏,一觸即發的熱度,仿佛隨時都會燎成一片烈焰。
  微藍大氣都不敢喘,就這樣完全任他將自己擁在懷中。
  她能感覺到他的肌肉,平滑堅硬滾燙,似煉爐裏的鐵;她能感覺到他的亢奮,強悍地抵在她柔軟的身體。
  他火熱的嘴唇一路往下滑,熱情而放肆地摩挲她。他的吻是紊亂的,不溫柔的,隻顧向她索取。
  微藍的心狂跳,呼吸急促,好像陷在一場混亂的夢魘中,完全由不得自己。
  隻是不知道,這樣的夢,到底該不該醒?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長達一年之久,什麽都沒有發生,這也算得上是一個奇跡吧?”
  天朗曖昧地說,手順勢覆住她柔軟飽滿的胸脯,親昵地撫弄。
  微藍不禁低喘,臉頰像在燃燒。她無助地呻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天朗,我不希望我們隻是肉體上的吸引,我想……”
  “你想得太多了。”天朗聲音陰鬱,“我能給的,也隻有這個!”
  她緊緊抓住他的手,指甲深深陷進他的肌肉中。
  “秦天朗,你好過份!”她冷冷地道,“你想要我留在你身邊,想要占有我,卻又不肯愛上我!”
  “恭喜你,你答對了!”他輕挑地說,嘴唇在她的肩胛骨蠕動,下巴新生的胡髭刺痛她柔嫩的肌膚。
  微藍不顧一切地掙脫,轉過身,狠狠地盯住他。
  “你把我當什麽,情婦?玩偶?還是你報複的工具?”
  她顫抖著唇,鼻尖泛紅,眸光閃動。
  天朗蹙起眉頭,她是不是要哭了?
  明亮的光線中,他深褐色的眼睛在濃密的眉毛下專注地凝視她。
  他發現,那是眼淚在她眸中打轉。
  “夏微藍,我現在做的,不是你曾經對我做過的嗎?我隻不過是把它雙倍地奉還給你!”
  微藍的心一下子沉到底。也許真的像歌裏唱的——
  “我們的愛
  過了就不再回來
  ……
  不要再問你是否愛我
  現在我想要自由的天空
  遠離開這被捆綁的世界
  不再寂寞”
  微藍重新扭開水龍頭,衝去手上的泡沫。
  “好,我放你自由,求你也放我自由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囚禁許久終獲釋放的輕鬆,聲音顫栗。
  天朗望著她離去的背影。
  紋絲不動。
  貼放腿兩側的手,慢慢緊握成拳。

  07
  月色淒迷
  風輕輕吹動窗簾,浮動的光影交錯地映在昏暗的臥房內。
  微藍蜷縮床上,微卷的栗色長發,散亂地鋪在枕頭上。
  床沿坐著一個黑色的高大身影。
  他沉默地望著她,那一對深邃的眼睛溫柔鎖定她露出的半邊臉。
  她睡得很熟。
  房間裏彌漫著淡淡的皂香。
  她還是不喜歡沐浴露,固執地用香皂洗澡。
  從小到大,她都是一個倔強執拗的女孩,敏感,瘦弱,神經質。
  她是他命裏的魔星,他有時候簡直怕她,卻不能抗拒她。
  微藍的睡姿一向不好,毯子拖在地上,小腿和腳全露在外麵。
  他怕她著涼,輕手輕腳地替她拉好毯子,手卻無意間觸到她小小的足踝。
  他第一次注意到她的腳,是在那條巷子裏。
  此前,她一直給他極特殊的印象。
  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時常打照麵,但她總不與他打招呼。
  微藍說他們有半年時間沒有說話。不對,他記得很清楚,是三個月。
  她和他認識的所有女孩都不同。隻有十二歲的細瘦女孩,小臉卻很平靜,仿佛沒有埋怨,而那眉眼之間的神情,完全不屬於小孩子。
  每天放學,他悄悄地跟在她後麵,她每次都要穿過那條狹窄幽深的小巷。
  微藍扔掉那些女生給他的情書,他也知道。曾有那麽一次,一夥女生圍毆她,他本來想衝上去幫她。又想她是應該手受一點教訓的,便選擇了袖手旁觀。
  她被人打趴在地時,他還是忍不住想上前扶她起來。微藍卻冷硬地拒絕,瞪著他的眼睛裏盡是戒備與仇恨。
  她扔下一句“你媽媽是狐狸精,而你是個野種!”,便飛快地跑開了。
  水晶涼鞋清脆地敲擊在小巷的青石板上。
  他呆楞地站立,瞪著這個倔強的小女孩,突然發現,她的雙足竟是如此纖小。
  微藍的腳不但小,而且白皙。隻有右腳腳趾上有一粒黑痣。
  銀色月光下,她的肌膚泛著幾近透明的粉白。
  天朗情不自禁,微微俯身,大手覆上她纖細柔軟的足踝。
  那樣冰涼的腳,握在他溫和的掌心裏,像握著一塊沁涼溫潤的羊脂玉。
  無關欲望,是另一種更深沉更強烈的情感衝擊著他。
  天朗凝視著熟睡的她,目光中混合了了解、憐惜,還有痛楚。
  從車禍中蘇醒後,他努力讓自己掙脫一場冗長痛苦的夢境。
  事實證明,他終究不能掙脫。
  他苦笑。秦天朗,這一年的時間,你到底是生活在天堂,還是地獄?
  窗外,正透著蛋白的青色。
  不知不覺,天快亮了。
  天朗就這樣傻傻地坐著,看了她一夜。
  不能再坐下去了,否則她醒來……
  他發現自己原來不夠堅強,害怕看到她睜開眼的表情.
  心裏這麽渴望她,渴望得到她的愛.也許渴望得太久了,一旦得到否定的答案,他根本就無法承受。
  感謝那一場車禍,讓他得以逃脫那種失去她的痛苦和絕望,得以重生。
  然而,重生後的他,依然不能不愛她。隻是,他無法想象再失去她一次。
  如果結果還是要失去,不如一開始就沒有擁有。
  “微藍,你說的對。我應該放你自由,也放我自己自由。我還是回澳大利亞區吧,就當我們從來不曾相遇過!”
  天朗暗暗歎口氣。
  再一次替她蓋上毯子,然後,緩緩地起身,離開。
  就在房門闔上的一瞬,微藍睜開了眼。
  他掌心的溫度,仍殘留在她的足踝。
  黑暗中,還充斥著他熟悉的男性氣息。
  她深深地、貪婪地吸一口,想起剛才天朗注視自己的炙熱視線。一種心疼的情緒,讓她熱血沸騰胸膛發燙。
  天朗,你這個傻瓜!明明沒有失憶,為什麽要騙我?明明還愛著我,為什麽要故作冷漠?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過你了!
  
  6月8日
  微藍提醒了很多次,今天是6月8日。
  天朗當然記得這個日子。
  他們兩度“遇見”的時間,但最終,還是要別離。
  微藍馬上就要搬離別墅。這些日子,她一直很忙,幾乎都沒有時間呆在他的身邊。
  天朗也在辦理去澳大利亞的手續,已經打過電話和那邊聯係,對方仍願意接受他。
  一切一切,都如此順利。可他為什麽一點都不開心?
  昨夜,他甚至喝醉了酒。他已經很久沒有沾過酒了。
  天朗酒量本來就不大。車禍之後,他要求自己時刻處於清醒狀態。可是這一次卻失控了。
  他把家中的兩瓶紅酒都喝光了,昏沉沉地醉倒在床上。
  醒來時,已是6月8日的中午。
  天朗穿衣起身,到廚房裏找水喝,發現水杯下麵壓著一張紙條。
  拿起來,紙條上是一行娟秀的字跡:
  “天朗,我走了。請原諒我的不告而別。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希望你也要記得我。祝你好運!”
  天朗腦子一下子懵了。
  他沒有搞清楚狀況就已經失去。原來,一切都是他無法掌控的。
  他的世界沒有了她,隻剩下一片荒蕪。
  看到紙條後大約半個小時裏,天朗的思維陷入短路狀態。
  “秦叔叔!”洞開的大門外,一個脆爽稚嫩的聲音響起,“秦叔叔!不好了,漂亮阿姨出事了!”
  天朗無意識地把頭轉向花園,那個叫萱萱的小女孩急匆匆地跑進來:“漂亮阿姨在小區門口被車撞了!”
  漂亮阿姨——難道是微藍?
  “是不是夏阿姨?”他突然清醒過來,一把抓住萱萱的手。
  “對呀,她…….她被汽車撞了,媽媽要我來叫你快去!”
  天朗感覺自己眼前黑了一大片。
  是不是他的決絕給了她以沉重的打擊,在過馬路的時候一個恍惚,而發生了意外?
  他想起上次她撞傷右手臂,就是因為過馬路不小心。而這一次……..
  天朗不敢想了,勉強支持著自己,拉了萱萱往外跑去。
  很快,他看到了她。不,是看到了她的手機,那隻紅色三星彩屏手機丟在路邊,經過車輪的碾壓,變成了一團廢鐵。
  “微藍!”他狂喊一聲,覺得自己肝膽俱催。
  一刹那間,什麽都不重要了,他隻要她!隻要她!
  天朗幾乎要哭出來一樣喊著她的名字:“微藍!我是騙你的,我從來沒有失憶,也從來沒有不愛你!”
  他刺耳的、崩潰般的呼喊引起了很多人的圍觀。他們麵麵相覷,竊竊私語,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秦天朗先生,你的畫”
  周圍的人群聽見了一個溫柔的女聲清楚回蕩,紛紛回首,然後自動讓出了一條路來。
  天朗陡地像被重重地一擊,眼睛定定地看著前方。
  微藍滿臉笑容地拿著一幅畫。畫上的女孩和她一樣有著黑亮的眼睛,白襯衣藍裙子,細腰盈握。
  “漂亮阿姨,你為什麽要我和你一起騙秦叔叔?”萱萱在一旁扯著她淺藍色的裙角,小小聲地問。
  “是秦叔叔先騙我的,我隻不過是逗逗他!”
  原來如此,她不過是逗他。
  他們兩人,從一開始就注定的關係。
  他到底擺脫不了被她掌控的命運。
  她是他的天使與魔鬼,她是他的災難,也是他的——天堂。
  微藍接觸到天朗悲憤到近乎滅絕的神情。
  他是不是又生氣了?或者是被剛才嚇傻了?
  對她,他不是也做過同樣“過分”的事情嗎?
  車禍發生後,他故意躲起來,不來找她,告訴她他並沒有死,害她在痛苦的地獄中煎熬,他怎麽忍心?
  整整一年的時間,他霸占著她,又不肯以感情相付。她必須撕開他一直偽裝的麵具,即使他指責她心懷叵測、存心報複。
  “天朗,你跟我扮失憶,道行還淺點。”微藍說,“在別墅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次車禍你根本沒有失去記憶!”
  “那你為什麽還要裝……裝得這麽像?”天朗冷冷的一句,讓圍觀的人都安靜下來。
  他們不明白,這對年輕人,一個巧笑倩兮,一個卻始終繃著一張臉。
  “裝的那個人應該是你吧?你們母子兩個聯合起來騙我,先是你死了,後是失憶。我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咬著牙說,一步跨上來,將她整個攬入懷中。
  微藍楞了一下,隨即回過神,在臉上綻開一個孩子樣得意的笑容。
  “天朗,你終於肯重新愛我了?”
  “我對你的愛,就像呼吸,一刻也沒有停止過!”天朗緊緊地抱著她,像要把她刻進身體裏。
  剛才的一刹那間,他以為自己永遠地失去她了。整個人被劈成兩半,那種撕裂般的劇痛和恐懼,壓得他無法喘息。
  微藍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她急切地回抱住他寬闊的肩背,貪婪吸取他身上熟悉的氣味,享受著他的深情擁抱。
  在這個陽光白花花照射的中午,微藍知道,自己又擁有了他。
  她的疲憊,她的無助,一切的擔心害怕都已遠去。他強壯結實的臂膀間,仿佛是世上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
  “秦叔叔,漂亮阿姨,你們好羞羞哦!”
  萱萱稚氣的童音,打破了這一刻的甜蜜。
  微藍慌亂地鬆開手,微轉頭,發現周圍的人早已散去,隻有萱萱還站在原地,睜著一雙好奇的大眼睛。
  “因為你漂亮阿姨猜對了,所以我獎勵她一個擁抱。”天朗溫和地說,伸出右手撫摩萱萱可愛的小臉蛋,左手則緊攥住微藍冰涼的手。
  微藍怦然心動,屏息看著天朗。他的嘴角和眉梢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目光明亮閃爍。原先籠罩在他身上的冷酷陰鬱已經消散無蹤。
  其實,陽光一些的他也挺好。沒有爭吵,沒有誤解,和眼前的夏天一樣美好。
  忽感頰畔涼而癢,她用手指觸摸,才知道自己流淚了。
  微藍用那隻手悄悄地揩去,另一隻手仍握在天朗溫熱有力的掌中。
  一直回到家裏,兩人交纏的雙手都沒有鬆開過。似乎有一股暖流緩緩地流著,流過了他們的心頭。
  珍惜眼前的幸福,不要放手,不要錯過,更不要輕易的放棄……

  番外一:天朗的信
  “微藍:
  以為不會再給你寫信,結果還是寫了。雖然,現在對你而言,我已經是個死去的人。
  三個月前,從昏迷中醒過來,看到病床前喜極而泣的母親,我知道我沒有死。但是,我卻寧願我是死了,不必去麵對失戀的痛苦和難堪。
  在醫院臥床的這段日子,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愛情這種東西,並不是靠執著和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我必須承認,愛情可恨,它像空氣一樣,抓不牢,握不住。我卻費了太多力氣,我累了。
  那天,母親坐在我床邊,摸摸我的頭發,說:“微藍就在樓下,要不要告訴她你醒了?”
  我閉上眼睛,皺起眉頭:“沒有必要。你就跟她說我死了!”
  “我怕她承受不了。”母親的聲音很低,“我看得出,其實她很在乎你……”
  是嗎?我苦笑著對她說:“那是因為我救了她一命,她感到愧疚而已。”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一直渴望溫暖,隻要有人稍微對你好一點,你便會感激涕零。但這絕對不是愛,我不是你心中想要的那個人!
  就是那句話:我本將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即使沒有發生車禍,我們也是會分手的。
  或許正因為經曆這樣一場車禍,讓人感覺前塵往事,都是過眼雲煙。我,現在是一個新的生命。
  “時間是最好良物,它會治愈一切傷痛。”我平靜地說,“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告訴她,我還活著!”
  母親愣了一下,正色說:“我會照你的話去辦,隻是你不要後悔。”
  “我永遠不會後悔!”我對自己說。
  從春天到秋天,整整一個季節,我們不曾見麵。我想,這次是真的失去了你。
  秦天朗,又是一個孤獨的人了。
  隻是,我還在給你寫信。
  不願去見你,又不肯放棄對你的傾訴。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
  天朗”
  
  “微藍:
  一從北京回來,就聽母親說,你順利地接管了雲天公司。
  母親總是過度熱心地向我介紹你的情況。在她的描述中,你愈來愈有女強人的輪廓了。
  雲天公司本來就是夏家的,你是它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以我的身份和立場,又有什麽資格打理這樣一個價值接近億元的公司?難怪你當初會誤解。
  我好像一直在尋找理由,讓自己原諒你在那個雨夜說的話。其實,我要做的不是原諒,而是遺忘。
  隻有徹底的遺忘,才能結束過去的一切!
  這段日子,我不斷地跟自己說。在母親說你知道我“死去”的消息,失聲痛哭,甚至昏厥時;在瑞陽說姐姐瘦了好多,臉色蒼白時;在父親說你將雲天分公司更名為“天藍公司”時,我一再地對自己說:都過去了。
  你就算為了我的死而痛苦,也是一時的,也會很快把我忘記。
  而我也得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平靜。
  這種平靜,就像心中突然被挖去了一塊,空洞得讓人著慌。
  天朗”
  
  “微藍:
  母親說,你交了一個新男朋友。他是一位心理醫生,青年才俊,長相不錯,脾氣也很溫和。
  這不是她直接向你打聽的,而是聽天藍公司的人說起。公司的小職員總喜歡在背後議論上司的事情,特別是這樣的緋聞。
  或者,你那個應該不算緋聞吧?我隱隱約約聽母親敘說了彼男的特征,斯文、睿智、溫暖,又是心理醫生,肯定善解人意,幾乎就是你心目中理想男人的翻版。
  微藍,終於得到你想得到的,這場戀愛,你一定很滿足,很開心吧?
  你是那樣一種女人,並非怎樣的好,卻總能吸引男人。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長大成人,永遠不夠快樂,憂鬱是你生命的招牌,獨樹一幟,專門誘惑喜好憐香惜玉的男人。
  我不忍心看著你把豐盛的感情,一遍遍地交付給別人糟蹋。你本該得到最寬厚的愛。即使不是我給予的,也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我曾經想,我要給予。直到失敗。
  電台正在直播對你的專訪,你侃侃而談,口齒伶俐。那個女主持人一再說你是女強人。我聽著,有點想笑。
  在我眼裏,夏微藍永遠不會成為女強人。你是一個如果沒有人照顧,就會連早餐都忘了吃的糟糕女人。
  現在你身邊有了一個能代替我照顧你的人,我可以放手放得心甘情願。隻要你幸福就好,盡管,這份幸福不是由我給。
  可是,為什麽在得知你再度有戀情的時候,這個消息,還是令我無法呼吸?
  於是,我努力地深呼吸,調整自己的心態。秦天朗,你已經“死”了,怎麽可以要求她不再接受別的男人?難道真的要她為你守節終身嗎?
  我隻好去尋找這樣一個借口,來說服自己的失去。
  天朗”
  
  “微藍:
  淩晨四點,我忽然驚醒,夢裏遇見你。我舍不得醒,想回去,一著急腿抽筋了,很疼。疼讓我清醒。
  我多麽不想醒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夢見你。
  望著光線昏暗的房間,周圍冰冷寂寞的空氣,從心底,湧起一股難言的惆悵。
  再也睡不著。我睜著眼睛等天亮。
  真的天亮了,我卻又不知不覺睡去。
  獨居的生活,我常常晨昏顛倒,黑夜和白天,對我都沒有什麽區別。
  我隻是熬著,一天又一天,一個月又一個月。
  是母親的電話把我吵醒。我接通後,迷迷糊糊地“喂”了一聲。
  她的聲音很焦急,說:“天朗,微藍知道你還活著。她要見你!”
  我睡意頓消。微藍,到底還是讓你知道了。你這麽聰明的人,又有什麽瞞得了你?
  母親在電話裏問我怎麽辦。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說:“你跟她說,我在車禍中失去了記憶。”
  母親不樂意:“你還要我撒謊騙她?”
  “沒聽說嗎?你撒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遮掩!”
  “她如果以後知道真相,一定會恨死我的。”
  “媽,我不會讓她知道的。我保證!”
  放下電話,心裏竟然覺得興奮,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期待。
  我們分開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不得不承認,沒有你的日子出奇難熬。
  這一刻再也無法隱藏,濃濃的思念幾乎滿溢而出。連一直照顧我的吳媽都看出了異樣。
  “秦先生,家裏要來客人了嗎?”她好奇地問,臉上有驚喜的表情。
  也難怪,這一年來,家裏幾乎沒有客人,就連母親和瑞陽的周末探視,我也早早打發他們走。因為他們太容易使我想到你。
  我早就做了決定,該離開的離開,該忘記的忘記。
  既然如此,我就不應該和你見麵。
  可是,我舍不得放棄這個機會。微藍,我隻想看你一眼,隻要一眼就好!
  天朗”
  
  “微藍:
  今天是6月8日。一大早就接到母親的電話,說你今天會來見我。
  我有點惶惑和緊張,至於怎麽麵對你,我尚未想好。
  失憶的人應該是怎樣的?我努力回想電視劇裏的情節。隻可惜,我以前看這類電視劇看得太少,即使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
  也許,裝睡是最好的方法吧?
  我有午睡的習慣。一個睡眼蒙朧的人,可以掩飾很多表情。
  中午,有很好的陽光。
  我叫吳媽把我推到花園裏。靠在輪椅上假寐了一會兒,就看見了你。
  在燦爛陽光下,孑然獨立的,你。
  幾乎是同時,你也看見我,隔著花園的柵欄。
  我從睫毛縫隙中看到,你停住了腳步,然後,慢慢地,向我走來。
  地球在這一刻停止轉動。(從離開的那天起,我一直在這裏,等你歸來。)
  你終於站在我麵前,目光停留在我臉上。
  我用了此生最大的克製力,才能控製自己臉上的肌肉。
  你竟然伸手來摸我的臉,指尖冰涼,卻在我肌膚燎起火熱的印痕。
  我再也控製不住,索性睜開眼睛。
  你的頭發蓄長了,垂在肩上,穿著一件粉色的連身裙,雙眼透亮,兩頰緋紅。
  是敏感或是錯覺?你精神很好,氣色也不錯。
  母親還說你為我的“死”痛不欲生,原來全不是那麽回事。沒有我,你也可以活得很好。
  一種苦澀酸楚的情緒抓住了我。我根本不用演戲,聲音和表情自然變得冷漠生疏。
  你燦亮的眼眸迅速地將我掃了一遍,似乎有些如釋重負。
  我知道,在這種時候,你是情願我失憶,也不願意我恨你。
  其實,見到你,一切怨恨都煙消雲散了。有一些惱,惱的也是自己。
  一年的時間,強迫自己不見你,不想你。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到心如止水,沒想到感情根本不受理智控製,隻要一有機會,就泛濫成災。
  嘴上不肯說,心裏卻明白,我愛你,一如既往。
  天朗”
  
  “微藍:
  幾個月下來,我發現母親說得沒錯,你真的改變很多,從前的倔強任性不見了,少了尖銳、偏執,多了寬容與溫婉。
  還有一點,你變漂亮了,變得明豔動人,舉手投足間,充滿女人的成熟風韻。走在路上,經常有男人對你側目而視。連鄰居的小姑娘都張口閉口叫你漂亮阿姨。
  是年齡的增長,是曆經滄桑後的成熟,還是在另一個男人的調教下?
  今天你第一次提到了你的男朋友,那位心理醫生。
  那是我最不願意碰觸的。
  你說,你一度在黑暗中迷失自己,直至遇到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男人,是他讓你找回了自己。
  你毫不掩飾對他的傾慕,這多少讓我覺得意外。
  或者,你真的以為我失憶了。你的臉上綻放著奇異的光彩,那光彩與我無關,你卻需要我來分享。微藍,你殘忍如此!
  我無意中聽到了你和他的通話。
  夜深人靜,你的嗓音格外清亮。你和他說話時的語氣稔熟,幾乎什麽心事都向他傾訴。記憶中,你在我麵前從來沒有這樣鬆弛過。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遠遠超過你和他。
  我終於知道,你確實是因為贖罪才留在我身邊。
  為了我,你割舍了自己所愛的男友。你們隻能祈求來世再相遇。
  他在電話裏說,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人,是一生幸福;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隻是一聲歎息。
  微藍,你既然在對的時間,遇見對的那個人,為什麽要因為我而錯過呢?
  你的人雖然回來了,但你的心一直在別處。
  天朗”
  
  “微藍:
  為了盡快恢複行走,我一直在練,白天練,晚上也偷偷地練。
  雖然很苦,很累,但我知道,如果我不快一點好起來,你就良心不得安寧,就不會離開我,去尋找你的幸福。
  但是,我真的希望你離開嗎?
  你像一個天使,一點點的拯救我,無論是心靈還是軀體。慢慢地,我對你竟有了一種依賴。我越來越貪心,不想要放手。
  帶著這種矛盾的心理,我簡直是恨你的。恨你明明不屬於我,還要來誘惑我。我對你的迷戀,猶如飲鳩止渴,欲罷不能。
  你為了讓我恢複記憶,反反複複地給我講述一些我們的過往,那些零碎的片段。
  我很想把話題轉移開,因為根本不用你來敘述,我對那些往事的記憶,比你更清晰。
  可是,我又不忍心打斷你,特別想聽你講一些自己的感受。
  我承認,你有良好的敘述能力,那些亂七八糟的瑣事,從你嘴裏吐出來,就完全變樣了。在你的敘述中,你變成一個暗戀者,而我成了你從童年起就偷偷愛慕的對象。
  假如我真的失去記憶,我會信以為真,並為此沾沾自喜。
  可惜,我沒有……卻仍然被你蠱惑。
  原本以為隻能在夢裏相見的人,現在,你就站在我的麵前。
  月光下,你長發披垂,眼眸溫柔似水,雙頰嫣紅如醉,有種動人的嫵媚。
  我早已不能自拔,你還來引誘我入深淵。
  從十八歲起,我就抗拒不了你的誘惑。
  隻有你,從來沒有別的女人能觸動我的欲望,隻有你!
  那一刻,我情不自禁擁你入懷。
  緊緊摟著你纖細柔軟的身子,我知道,我根本不想放手!
  但最後,我還是不得不放手。
  微藍,請原諒,我跟你說了那樣殘忍的話。
  看到你傷心,其實我比你還要痛苦一百倍。
  就像這些日子以來,我懲罰的是你,受折磨的卻是我自己!
  天朗”
  
  “微藍:
  你讓我聽《梁祝》。你說,不希望我們隻是肉體上的吸引。
  我早就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隻是,你有你的執著,我有我的堅持。雖然很多時候,我們堅持的,並不是我們想堅持的。我們放棄的,也不是我們想放棄的。
  自從兩年前,經曆了那個令人絕望的雨夜,聽了你說的那番話,關於這樁愛情,我唯一的願望就是,如何決絕地跟你說分手。然後一個人,繼續前行,假裝不再愛你,假裝不去想念。
  我耗費了十多年的青春,全心全意地去愛一個人,以為可以換來另一顆真心,卻原來,隻是在陪你玩一場遊戲。
  微藍,我不能再用一個十年,去做愛情的賭注。不是不想,隻是不敢再次麵對錯失全局的杯盤狼藉。
  也許,早一點了結會少一點痛。(雖然知道很難,因為我對你愛已經深入骨髓,成了習慣。)
  今晚,我寫下這最後一封不會寄出的信,仿佛是對過去的終結,也是我幸福的終結。
  天朗”
  
  番外二:微藍的表白
  微藍伸出手,愛憐地撫摸他瘦削的臉頰:“天朗,如果一切可以重來,今生今世你還希望遇到我嗎?”
  天朗握住她的手:“愛上你,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她仰頭看著他,有一點羞澀的表情。
  “為了你這句話,我有禮物要送給你!”
  隻是一句尋常的話語,卻在天朗心裏產生莫名的撩撥。
  “什麽禮物?”
  “《六月天微藍》啊!”微藍把藏匿在身後的畫,拿到他麵前。
  “這是我的畫,怎麽能算你的禮物?”天朗不以為然。
  “秦先生,你看看清楚!真是你的畫嗎?”
  天朗仔細看過去,這幅畫大小尺寸、色彩,都與他的那幅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畫裏麵微藍的眼睛,不再空洞憂鬱,而是隱含一抹微笑。就如眼前的微藍,豔麗動人地站在那兒,笑意盈盈。
  他用手指輕輕觸摸,才發現那幅畫,是由一塊塊小紙片拚起來的。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將你的那幅畫,進行了一點修改。”她眨眨眼睛,“別忘了,我當年也學過繪畫哦!”
  “我不是問這個。”天朗說,“它怎麽做成了拚圖?”
  “我把它送到製作拚圖的廠家加工,然後拿回家,再一塊塊拚起來。一共有一千塊呢!你可以想象我拚得有多辛苦。”
  她這些日子,都在忙這個?難怪整天見不到她的人。
  “你幹嘛費盡心思做這些拚圖?”他還是不理解。
  “還不是為了你。”她的笑意逐漸收斂,變得很認真的表情,“我聽沈浩……我的心理醫生說,要讓失憶的人,多玩一些拚圖的遊戲。他在玩拚圖的過程,就是把遺失的記憶找回來的過程!”
  天朗沉吟:“這些拚圖本來是給我的?”
  “對呀,後來我發現你沒有失憶,就隻好自己來拚了!”
  “你是怎麽發現的?”這也是他疑惑不解的地方。
  “第一,是你媽媽告訴我的。”
  天朗皺攏了眉。
  “她……竟然……告訴你了?”
  “你媽媽當然不會直接告訴我。不過,她和我談話時,不止一次提到我誤會你為了夏家的財產,為了雲天公司接近我。而我記得,我隻在出車禍的那天晚上,和你說過這樣的話,從未對第三人提及過。如果你真的失去記憶,她又如何知道我們當晚的談話內容?”
  天朗認真地聽著,點點頭。
  “第二呢?”
  “第二,那位王警官說,你蘇醒後在事故鑒定報告上簽了字。而你母親又說你完全不記得那次車禍。一個失去記憶的人,他的簽字根本無效。”
  “這兩點都是我母親的原因。她不太會撒謊,被你輕易地拆穿了。還有第三嗎?”
  “第三,就是你呀,秦天朗先生!”
  微藍像個小女孩似的,眼眸閃閃燦亮。
  “我?”天朗望著她似笑非笑,“我自認為演技還是不錯的。”
  “這個,我也承認。在別墅外麵,我們第一次見麵,你語氣和表情都是冷冰冰的。開始的時候,我確實被你唬住了。”微藍笑得狡黠,“不過,你卻掩飾不了你的眼神。你看到的我的那一刻,不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還有……就是,你不抗拒和我的身體接觸。就拿那天晚上來說吧,你嘴上說著殘忍無情的話,卻一邊緊緊地擁著我,一邊用手輕輕撫摸我的頭發。我的心理醫生告訴我,一些身體語言通常表達了人最真實的思想感情。因為一個人說句謊話非常容易,但是想讓體語說謊則非常難……”
  天朗打斷她,他的聲音突然冷下來,比屋內的冷氣更冷。
  “你那位心理醫生,好像說得太多了一點!”
  “天朗哥哥,你是不是又吃醋了?”微藍敏銳地聽出他的情緒變化,聲音變得甜軟,誰也無法對這樣的聲音生氣。
  他站起來,俯身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她,緩緩低下頭,輕輕吻她的唇。微藍在他的挑逗下,有熱吻的欲望,天朗卻迅速放開她,低聲說:“微藍,你還欠我一句話!”
  “什麽話?”她環住他的脖子,明知故問。
  “隻有三個字的。”天朗的聲音低柔,眼睛深深地凝視著她。
  微藍靜默著,望著他。他屏息不動,好像在等待著一場審判。
  “我是有一句話要告訴你,不過是五個字的。”
  五個字?是不是“天朗,我愛你?”
  他不敢肯定,這個“可惡”的小女人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微藍從沙發上起身,登登登地上樓。
  十多分鍾後,她抱著一個玻璃瓶子下來。那個瓶子很大,裏麵裝滿了幸運星,五顏六色的,煞是好看。
  “這是我要送你的第二件禮物。”微藍把瓶子放在茶幾上。
  “這些都是你疊的?”天朗遲疑地問。
  “我聽人家說,幸運星可以給人帶來好運。這一年來,我每天晚上都為你疊一顆幸運星。你數數看,是不是有三百六十五顆?”
  “這和你說的那五個字,又有什麽關係?”他問。
  “你拆開來看,不就知道了嗎?”
  天朗的溫柔深邃的眼睛靠近。
  “為什麽不是你拆?”
  “是我送禮物給你,當然是你拆。”她把那個瓶子推到他麵前,“怕我會捉弄你嗎?別擔心,我很有誠意的。來,自己拆吧。”
  天朗看著塞滿一瓶子的幸運星,確實很想知道裏麵寫的是什麽。
  他把手伸進瓶子裏,抓到最上麵的一顆幸運星,慢慢拆開來。
  果然,有一行極其細小的文字……
  微藍猛地轉身,朝著二樓拔足狂奔。(再不跑,恐怕就來不及了!)
  而這邊的天朗,瞪著麵前那張彩色紙條,氣得臉都綠了。
  上麵果真是五個字:
  “誰拆,是笨蛋!”
  不過,微藍跑得再快,也不及天朗的動作迅速。
  她跑上二樓,打開自己的房門,進了門要反身關上時,天朗的半個身子已經進來了。
  不及思慮的,微藍用力壓住門,不小心夾住了他的右腿。
  天朗忍不住呻吟出聲。
  微藍嚇了一跳,連忙打開門,急切地問:“你怎麽了?弄疼你了嗎?”
  他倏然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微藍驚呼,才知道自己上當了。
  盯著她的眼睛,他慢吞吞地說:“不可能每次都是我被欺負吧?”
  微藍好笑又好氣,笑著罵道:“秦天朗,你好可惡!”
  天朗幽深的眼眸望著她,然後,他低下頭,嘴唇熱烈地壓在她的唇上。
  觸到他溫熱的舌尖,微藍想要的更多。她的胳膊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脖子。
  她的回應徹底擊潰了他!
  天朗的唇舌饑渴地占有她甜美的嘴唇,他的欲望高漲,他的激情狂熾,忍了兩年多,此刻他再也不想按捺對她的渴望。
  她閉上眼睛,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像是在海洋中搖蕩般,昏眩而又悸動。
  像是又回到他們初次的那個夜晚。隻是兩人之間再沒有隔閡和猜忌了,而充滿兩情相悅的欲望。直到她不能支撐,軟弱地倒向床鋪,天朗立即順勢壓住她的身體。
  微藍睜開眼,無助地對上他因情欲而深邃黝黑的眼眸。在他想再次侵襲她時,她用手指頭按住了他的嘴唇。
  “天朗……”
  “嗯?”他恍惚低應。
  她注視著他,輕聲低語:
  “我愛你!”
  天朗一震,盯著她的眼眸,包含了太多太複雜的情緒。
  “一直以來,我想跟你說的,就是這五個字。”
  從他的喉嚨底部發出一陣低啞而原始的嗓音:“該死的!我等得太久,也等得太辛苦了。”
  然後,他男性滾燙的身軀覆了下來,親吻變得蠻橫而霸道,烙在她每一寸肌膚上。那是他極度渴望,這個世上唯一想要擁有的。
  微藍低吟著,柔軟的身子任他遊移。像是要償還他的那份深情,她變得肆意而瘋狂,任由他引領著,攀到那令人顫栗的,歡愉的巔峰……
  這是世上最親密的接觸,多麽神奇!他們不再有距離,他們融成一體。

  番外三:求婚“陰謀”
  微藍抱膝坐在沙發上,瞪著書房牆上那幅畫。
  一個纖瘦的女孩子,白襯衣藍裙子。這樣簡約的藍和白,真挑人。隻能配極細的腰,細到幾乎沒有發育的樣子。
  微藍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暗自歎息。
  聽到她歎氣,一直埋首在書桌前的天朗問:“你又怎麽了?”
  三個月前,他重新接手雲天公司,每天都有一大堆事務要處理,晚上還要出去應酬。與之相比,回銀行工作的某人清閑得讓人嫉妒,整日無所事事,不是對著電視機發呆,就是長籲短歎。
  微藍用商量的語氣說:“天朗,能不能把這幅畫取下來?”
  “為什麽?”天朗抬起頭來,一臉疑惑地看著她,“當初,不是你要掛上去的嗎?”
  “我十七八歲時怎麽有那麽細的腰,最多一尺七,再看看現在的我,足足有兩尺呢!”
  他搖頭:“世上的女人千千萬,就沒見過連自己都要嫉妒的女人!”
  微藍走到書桌旁邊:“老實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又老又胖?”
  天朗一伸手把她攬進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膝上,用胳膊環抱住她。
  “和原來那付洗衣板的身材比起來,我更喜歡如今豐滿的你!”
  天朗下巴擱在她的頸窩,溫熱的鼻息吹拂著她的鬢發,又說如此曖昧的話,微藍禁不住羞紅了臉。
  她一邊把玩他的手指,一邊小聲說:“你知道我的腰為什麽這麽粗嗎?”
  “不知道,我也沒覺得它粗。”天朗說著,親吻她頸項的肌膚。
  微藍脖子後的皮膚特別白皙,而且這是她的“敏感區”。他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每次想要“誘惑”她,便是偷襲她的頸後。
  果然,他才輕輕地吻了一會兒,她就瑟縮了一下,然後轉過身,抓住他的手。
  “天朗,別玩了。我跟你說正經的。”
  “我一直都很正經啊。”他一臉無辜的表情。
  “這段日子我們都在一起,”微藍低下頭,期期艾艾地說,“又沒有……采取……措施,你難道就沒有想過……”
  當然想過,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天朗果真嚴肅起來,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懷孕了?”
  “嗯。”她的表情,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醫生說,已經一個多月了。”
  “該死!”他臉色陰沉,低聲詛咒,“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去的醫院嘛!”微藍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天朗,你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隻是……”他欲言又止,“隻是……”
  她揚起睫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天朗,如果我向你求婚,你會不會答應?”
  他看著她,眼神怪異:“你向我求婚?”
  微藍垂下頭,委屈的表情。
  “我等了三個月,你都不肯向我求婚,所以,隻好我向你求婚了!”
  天朗臉上閃過一絲感動,他托起她的下巴,壞壞地笑,說:“看在我們孩子的份上,我答應你的求婚。”
  “那也要快哦,”她有些擔憂,“否則,我就要大著肚子做新娘了。”
  “我們明天就去登記!”天朗用手指觸摸她的麵頰,撫慰地說。
  微藍把頭挨在他胸前,整個人依偎進他懷裏:“謝謝你,天朗。”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擁緊了她。
  在天朗視線之外,某人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勝利的微笑。
  她精心策劃的這場騙局終於大功告成:隻編了一個小謊,就成功地把自己“嫁”掉了。
  一個月後,剛舉行完婚禮的新婚夫妻回到海景花園的公寓。
  微藍到浴室禦了濃重的新娘妝,沐浴後,換上一件性感的吊帶睡衣,興致盎然地上了二樓,卻看到天朗抱著被子枕頭,從他們的臥房出來。
  “你這是……去哪裏?”她問。
  “對麵的客房啊。”他說。
  “秦天朗,你有沒有搞錯?”微藍瞪大了眼睛,“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你居然睡客房?”
  “我也想要洞房花燭,可惜,現在不太方便!”天朗盯著她的肚子,“微藍,為了我們的孩子,你就忍耐一下,暫時獨守空房吧!”
  她紅了臉,悄聲問:“那要……守多久?”
  他認真盤算,然後說:“至少要八個月。”
  “八個月?”微藍忍不住叫起來,“這麽長啊?”
  “不是說十月懷胎嗎?你現在是兩個月,八個月後孩子才會出世。我谘詢過醫生,在此期間,我們不能同房。”
  天朗說著,就直接進了客房。
  門在他身後“砰”的關上了。

  深夜。
  微藍躺在紫色玫瑰的大床上輾轉難眠。
  這間布置得溫馨喜氣的“洞房”,是天朗以前的睡房。這張碩大無比的床是他特意在國外訂做的,在任何一家家具店都看不到。
  微藍真後悔用它做了婚床,覺得床鋪好大好大。今晚一個人睡,無比空虛。
  其實,她想念的是被天朗緊擁在懷裏的感覺。他溫暖的身體是她最好的安眠藥。
  十分鍾後,微藍站在客房外,躊躇半晌,最終還是敲了門。
  “門沒鎖。”是天朗清醒的嗓音。看來,他也沒睡。
  她推開門,看到他半躺在一張相同的大床上,麵前攤著一本雜誌。
  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誌看書?
  微藍氣鼓鼓地走到床前,掀起被子的一角,正想要鑽進去,天朗阻止了她。
  “夏微藍,一個晚上你都不能忍嗎?”他嘲謔地衝她笑。
  “我不是想和你……呃……我隻是要抱著你,才睡得著。”
  這一刻,微藍懊惱透了,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樣不爭氣的話也說得出來。
  天朗慢慢鬆開了手。
  微藍不敢看他的眼睛,迅速鑽進被子裏,習慣性的,她把頭緊倚在他胸前,手纏住了他的腰。
  她安靜地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這回卻輪到天朗無法入眠。
  微藍沐浴後的身體,溫香柔軟,光滑細膩,令他想入非非。
  天朗突然坐起身。
  微藍睜開眼,疑惑地問:“什麽事?”
  “不行,你還是回對麵房間去睡!”
  “天朗,”她怯怯地啟齒,“我……我根本沒有懷孕。”
  天朗屏息片刻,然後,他的臉上浮起一個揶逾的笑:“你終於還是承認了?”
  “你知道我在騙你?”她詫異,“為什麽沒有揭穿?”
  “我這是欲擒故縱,”他溫柔地說,“給你一個借口,讓你心甘情願地嫁給我。”
  這到底,是誰上了誰的當?誰鑽進了誰的圈套?
  微藍啞口無言,但又不甘心,急切地想抓住點什麽,讓自己反敗為勝。
  咬了咬嘴唇,她說:“天朗,我還是比你強。你向我求過那麽多次婚,都沒有成功。而我隻求了一次,你就答應了!”
  天朗死死地瞪著她,目光像兩簇火焰,熱氣撩人。
  微藍心虛地幹咳一聲,裝出一個輕鬆的笑:“你怎麽跟狼似的?別嚇唬我!”
  突然,他猛地一用力把她抱起,嚇得她一哆嗦,趕緊摟住他的脖子。
  “喂,你不會這麽……”
  “小氣”兩字還未出口,她的嘴就被他的吻堵得嚴嚴實實,天朗的唇溫暖而濕潤。
  溫暖而濕潤的唇是留在微藍清醒頭腦中的最後記憶。
  他們瘋狂地吻著,滾落床上,又從床上翻滾下地,撞到了床頭櫃。
  微藍呻吟:“老公……我撞到頭了!”
  “我撞到了膝蓋……”
  他們並躺在地毯上,看著彼此。微藍忍不住笑了出來,天朗跟著笑,止都止不住,直笑到眼淚汪汪。
  然後,天朗就不笑了,拂開她臉上散亂的發絲。他目光溫柔似水,凝視她。
  “微藍……”他喉音沙啞低沉,“你……剛才叫了我老公?”
  “你本來就是我老公嘛!”微藍說,撫弄自己丈夫的頭發。
  天朗沉默著。
  待她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抱起她向他們的臥室走去。
  “這裏不行嗎?”她不解地問,“為什麽要回去?”
  天朗回答:“你的臥室十點後對我不是不接待嗎?現在已經十二點了!”
  微藍一抬頭,看到門上貼著《約法三章》,上麵的每個字似乎都在對她咧嘴笑:
  “不許帶異性回來過夜!”——不知她算不算異性?
  “必須穿戴整齊!”——哇,天朗這會兒脫得隻剩下手表了!
  還有第三條——“晚上十點以後我的臥室恕不接待!”……真是絕妙的諷刺!
  她悄悄伸出手,撕下了那張《約法三章》。

  番外四:寶寶的名字
  新婚燕爾,本來計劃去澳大利亞蜜月旅行,微藍一心想去那個盛產袋鼠的地方看看,結果因為“意外”懷孕的緣故,哪裏也沒去成。
  為這件事,微藍極度鬱悶——本來是一個謊言,誰料想竟然成真。
  “老婆,我要鄭重警告你,以後不能再隨便許願,或者撒謊了,真的會一語成諏!”
  麵對天朗的威脅,微藍唯唯喏喏。現在有孕在身,千萬不能動氣,否則會嚇到寶寶的。
  吃完晚飯,她照例把自己擺在電視機前。
  手裏拿著搖控器,無聊地按來按去。韓劇?不行,總是淒淒慘慘、哭哭啼啼的,不利於胎教;美國大片?打打殺殺,血腥暴力,更不行!瓊瑤片?卿卿我我,纏纏綿綿,要不就是癡癡傻傻、瘋瘋癲癲,她可不想自己的孩子將來變成“有一些瘋狂,還有一些囂張”的小燕子!
  熒光屏上閃過一張熟悉的臉。她瞪大了眼睛,這不是林青霞嗎?曾經是她少女時的偶像,白衣勝雪,冷豔脫俗。
  隻可惜,紅顏彈指老,花無百日紅,嘴角眼梢的皺紋,化再濃的妝,也遮掩不住。美貌青春已成過眼雲煙。
  老大嫁作商人婦。昔日的“東方不敗”,今日已是邢李原的太太了。
  微藍突然想起一則舊聞。林青霞生下第一個女兒時,邢李原為表達對她的愛意,取名叫“邢愛林”。
  看來,那位邢先生挺有情調的,並不隻有滿身銅臭。
  對了,自己的寶寶取什麽名字呢?
  秦愛夏?秦愛微?秦愛藍?
  微藍覺得三個名字都挺好,一時難以割舍,拿不定主意。天朗正好從廚房出來,她趁機向他討教:“我們的寶寶是叫秦愛夏、秦愛微,還是秦愛藍?”
  “為什麽不叫夏慕天?”他坐進她旁邊的沙發,遞上一杯熱牛奶。
  “嗯,也行啊!”微藍揚揚眉說,“隻要你同意讓我們的孩子姓夏。”
  天朗將她抱到膝上,想了一下,說:“嗯,就叫秦亦夏吧,既姓秦又姓夏,是我們兩人共同的寶貝。”
  秦亦夏?
  微藍輕輕地念著:“秦亦夏、秦亦夏、秦亦夏……”好像不錯哦,朗朗上口。
  天朗握住她的手,拉近自己,突然而迅速地在她唇上吻了三下。
  “秦天朗,你又玩偷襲?”微藍伸手擦拭自己的嘴,腮幫子鼓得像青蛙。
  “是你一連說了三個親一下嘛!”他嘻嘻笑著說。
  秦亦夏——親一下?她這才發現,自己又上當了!
  不過,這一次微藍沒有生氣,而是睜大清澈的眸子,全心全意地看著他,說:“我們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就叫小刺蝟吧!”
  “小刺蝟?”天朗撫著她微微隆起的下腹,“為什麽要叫小刺蝟?”
  “兩隻刺蝟的孩子,當然是小刺蝟了!”
  微藍輕聲說,“天朗,你在信裏曾經問過我,一隻刺蝟愛上了另一隻,它們該如何取暖?我現在可以回答你了。”
  “與一隻刺蝟相愛的方式,不是把它身上的刺拔掉,而是學會如何找到一個適當的距離,可以相互取暖又不至於會被對方刺傷。”
  他默默地瞅著她,那雙眼睛晶瑩閃亮。
  “就像我們現在嗎?”
  “是的。”她笑著點頭,“老公,謝謝你對我的了解、包容和寵愛,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幸福!”
  天朗俯下頭,他的唇吻住了她的。
  “我也是……”
  微藍的唇濡濕了,卻是因為淚,一個男人的淚。
  心劇烈地收縮了幾下,有疼的感覺,但她認為那是幸福的感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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