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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趙:動什麽,別動感情

(2008-12-13 17:01:03) 下一個

  第N次分手未遂
  這一天,賀佳期摩拳擦掌準備在伴娘的崗位上站好最後一班崗,把她所知道的天南地北的花活全部不惜力地耍出來,就當是告別演出了。
  她早就聽說過,女人這一輩子隻能當三次伴娘,超過了的話就嫁不出去了。不錯,這是她第三次當伴娘,第N次參加婚禮。她是多麽希望下次參加的,是自己的婚禮啊。
  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光她一人兒時刻準備著沒用。今天從一早上起來,佳期就覺著莫名的亢奮,因為出乎她的意料,她那位整天耷拉著臉的男友萬征竟然同意撥冗出席。
  萬征是很少讓佳期如了意的,基本上他們兩人相處的秘笈就是怎麽擰吧怎麽來,以至佳期漸變成最樂觀的悲觀主義者——萬征對她不好,她心安理得;萬征對她好,她喜出望外。
  佳期希望通過參加此次婚禮,讓萬征感受到結婚,受到祝福,是一件美好的事,也因此就坡下驢,在不遠的將來把她給娶了,所以她亢奮。她想,這將是改變她命運的一天,她人生中僅次於結婚的一天,她給自己強烈心理暗示的同時,很是希冀老天爺也能接收到。
  世間萬物都講求生態平衡。她亢奮了,就肯定有人頹了。眼下,防盜門外的新郎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他被賀佳期攔在門外已經有一刻鍾了。他努力克製著自己,低三下四地對著防盜門裏那張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以至扭曲的臉微笑著,一邊好聲好氣地哀求:“姐姐,你先開開門,開開門我就給你錢!”他把那束包裝十分精美的玫瑰花換左手拿著,右手接過身後兄弟團臨時裝好的一個癟癟的小紅包,哆哆嗦嗦順窗戶塞進去,突然猛拉門把手,發出“哐哐”的徒勞的聲音。
  佳期拆開看了一眼,一撇嘴,順手遞給身後黑壓壓的一幫女的:“瞧瞧,這裏麵是錢嗎?十元兒!叫錢嗎?能讓他進嗎?”
  這幫同樣不長眼的女的配合著:“不——能——!”
  佳期有撐腰的,準備把這個雜耍玩下去:“十元兒不行,一千個十元兒我考慮考慮。”
  門外的兄弟團雖然神頭鬼臉長相各異,但看得出來都是精心倒飭過的。婚禮是沒主兒男女互相勾搭的大好時機,光大吃大喝是不能把份子錢賺回來的,總要留下個把異性的電話號碼才不算賠本買賣。不過,新郎邊兒上的廖宇沒打這種算盤,他穿得很隨便,隨便到你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和這些人沒關係,當然,他肩上的攝像機也很說明問題。
  廖宇的攝像機正對著“新郎”這兩個紅底小黃字狂拍特寫,然後鏡頭拉開,那是一朵插著滿天星的玫瑰胸花,再往後拉,新郎那張已經氣出了油的臉出現在畫麵上,他的半個身子卡在防盜門框裏,一夥人裏就數他狼狽,舉止誇張過度,以至看不出來是不是急了。
  新郎說:“先開開門,都好商量是不是?”他的餘光注意到廖宇的鏡頭一直在對著他,覺得十分跌麵兒。他不能理解為什麽這個女的要在他大喜的日子裏這麽作賤他。
  佳期把門開了一條縫,新郎趁機橫著膀子一撞,誰知佳期後麵的女的一擁而上,而新郎身後的兄弟團也“嗷”一聲拱了上來,最前麵這倆人被擠得用肉臉支撐著冰冷的防盜門,佳期看見新郎頭上噴得硬硬的頭發已經往下耷拉了,他大吼著:“別擠了別擠了!……姐姐,姐姐!我求你了,快放我進去吧。”
  雖然姿勢難拿,但佳期仍打算把廣東人這套索要進門利是的風俗進行到底:“誰是你姐姐?大娘現在隻認錢!”此時此刻她腦子裏隻有兩個字:熱鬧。結婚不就是圖個熱鬧嗎?要不然要這麽多人幹嗎?要她這個資深伴娘幹嗎?
  誰知就這麽一眨眼的功夫,新郎的忍耐衝破了底限。他瞪視了賀佳期幾秒,突然就急了——麵紅耳赤地一撅屁股,把後邊的兄弟拱至一尺多遠,矜持瞬間回歸肉體,回了魂兒似的體麵起來。他尿爽了一樣抖抖身子,把花往伴郎手裏一塞:“我——還——不——進——去——了我告訴你。”
  廖宇樂得臉都咧了,佳期一時沒反應過來,也收起了彎腰使勁的架勢,站直了身子張大嘴:“啊——?”
  廖宇的鏡頭轉向她,再轉向新郎。新郎像個受盡了委屈的長工,大眼睛裏全是惱羞成怒,但他裝得很平靜,仿佛一切與己無關:“既然你不讓我進去,那我走了。”他瀟灑地拍拍手,跟撣掉一手不小心沾上的土似的。
  兄弟團傻眼了,伴郎連忙伸手拉:“哎哎哎別真走啊,開玩笑呢吧?!”新郎很不服氣地一擰身子,扒拉開伴郎的手,直往樓下走去。下麵的兄弟連忙擁堵,他視若無物地擠出一條縫,給大家留下一個孤傲的背影。
  廖宇一直笑嘻嘻地拍著,直到新郎的背影消失在樓梯的轉角,才回來拍門裏的賀佳期。佳期反應過來,連忙推門出來了:“哎,什麽意思啊?真走啊?哎——”,她回頭看看屋裏麵麵相覷的姐妹團,又看看伴郎同情的目光:“為什麽啊?不都這麽玩嗎?”
  姐妹們驚恐萬狀,“追啊,快追啊佳期。”佳期沒功夫遲疑,甩開長腿就往樓下跑,回過悶兒來的兄弟團趕緊跟著。佳期一邊跑一邊嘟囔:“不帶這樣的。”
  廖宇堅守崗位,緊隨佳期身後。可她瞥見這起哄架秧子的,倒是有地兒泄火了,誰讓他地位低呢:“別拍了!說你呢,還拍什麽呀拍!”
  她捂向鏡頭的粗暴的手勢,像極了電視新聞裏被曝光的小商小販。
  二美的婚紗裙擺很大,幾乎占著後座的所有地方,完全看不出來賀佳期穿著衣服,她和新郎仿佛是從裙擺兩頭兒鑽出來的。
  二美像個大拿,一付全擺平的樣子,一邊安撫新郎,一邊還跟司機聊:“師傅,今兒辛苦了哈,咱們得趕緊點,剛才時間有點耽誤,那什麽……”
  “放心唄新娘子,今兒結婚的人多,咱們走公交線,警察他也不忍心罰咱們。”
  掃眉搭眼的佳期看見前麵是輛有天窗的車,那個討厭的攝像正從天窗探出身子向後趴著拍整個結婚的車隊。風很大,吹得他有點長的頭發像個黑色的火炬。
  二美滿臉堆笑,假睫毛忽閃忽閃,一揮手:“那是,他要真敢攔咱們,我就下去……”
  “你下去幹嗎呀?”新郎一梗脖子。
  “啊?我?我穿著婚紗呢!我一新娘子站大馬路上求他讓咱們過去,他能不讓咱過去嗎?”
  新郎的氣還沒撒完呢:“你丟不丟人啊你?”
  二美頓時不服地挺起了胸脯:“我結婚——!結婚有什麽丟人的?你覺得結婚丟人嗎?還是覺著跟我結婚丟人?”她突然警惕起來。
  “得了得了你。”新郎看二美要急,懶得抻茬兒了。二美雖然知道這會兒生氣不值當的,可是忍不住嘟囔:“剛才還扭身走了你……你上哪兒呀你?”
  車裏頓時一片死寂,佳期開始認真地咬手指頭。半晌,二美整理整理情緒,問:“哎佳期,戒指你那兒呢還是小蒯那兒呢?”
  文質彬彬得有點土的伴郎趕緊從副駕駛座上回頭:“賀小姐那兒呢。”二美給初次見麵的伴娘伴郎介紹:“你們認識了吧?這是賀佳期,我從幼兒園到高中的同學,這是小蒯,我老公他們同事。”
  佳期訕笑:“剛才就認識了。”
  二美問:“還有條項鏈呢?待會兒換晚禮服的時候我要戴的那個?”
  “在呢,都我這兒呢。”佳期想:不能再出亂子了,再也不能打自己這兒出了。她把手揣進兜裏,使勁地把婚戒和項鏈攥了攥。
  新郎的手機驟響:“喂?是我……啊……什——麽——?你再說一遍?你敢再說一遍?……你這叫放屁!……你說怎麽辦啊?”新郎把電話摔了,一付全世界對他不起的樣子。
  “怎麽了怎麽了?”二美預感到自己今天的婚禮將很是坎坷,她彎下腰在地上摸索:“喂?誰呀?怎麽了?……啊?您父親病啦?您父親病啦關我什麽事啊?……啊?你爸是司儀?你誰呀你?”
  還真少有新娘子像二美這麽穩健的,她在緊急時刻靈光突現,想起了佳期的妹妹:“……我說她行她肯定行!”她堅毅地對倆眼已經散了光的新郎說:“她妹跟我們一學校的,打小就上台表演節目,真的,唱歌跳舞主持節目無所不能,特棒,好多男孩追她,從校門口追到她們班教室……這會兒沒別人了,一時半會兒你讓我找誰去呀?求你了佳期,你妹主持不好我也不怨她,這結婚總得有個司儀呀!你見過新娘自己張羅的嗎?”
  “我看你就行。”新郎突然插了一句嘴,看二美要急,連忙笑笑,倒像鬼臉。
  佳期很是為難,五官扭在一起:“她真不行,再給你弄砸了……”
  可是小混子賀佳音不怵,砸了就砸了,出了門誰認識她呀,笑話也笑話結婚那二位。她正在家悶得撓牆呢,撂了電話就往外跑,比二美他們還早到了一步。
  “沒問題,放心吧姐。” 她嚼著口香糖心不在焉地跟二美說,一邊兒腿還抖著,一雙笑眼時不時衝著攝像機後的廖宇放電:
  新郎看見年輕活潑的佳音,態度大好,與對待佳期有天壤之別。二美這會兒懶得跟他計較,使勁拉著佳音的手:“妹,你真是我親妹。”
  佳音對著鏡頭後的廖宇揚眉一樂,廖宇騰出左手,衝她豎了豎大拇指,轉身再找素材。
  萬征出現在撅著屁股鬼鬼祟祟鼓搗東西的佳期身後,冷不丁地問:“幹嗎呢?”
  佳期見是他,連忙收起手裏擺弄的東西。她並沒發覺廖宇在她身後拍她背在後麵的手的特寫。
  “沒事,幫他們倆拿戒指嘛。”佳期一看見萬征,臉上就自然地堆出了職業性微笑。但萬征的目光並沒落在她身上,而是穿過她,直視她身後,她跟著回頭看了一眼,頓時把臉摔下來:“別拍我呀,拍新人去。”
  等到廖宇麵無表情地走開,四下確實無人,萬征才問:“你第幾回當伴娘了?”
  佳期當然知道自己是第幾回當伴娘,可是她並沒有馬上回答,她不想讓萬征覺得她很在乎這個事。她作思考狀歪頭想了想,才慢慢地謹慎地答:“第三次。”
  誰知萬征也懂這個:“人說要是當過三次以上的伴娘,這輩子就嫁不出去了。”
  佳期試圖在萬征臉上找出一點受到喜慶氣氛感染的痕跡,她瞪大眼睛作出一付無知的天真表情:“真的?那包括第三次的嗎?還是從第四次開始嫁不出去?”她一邊問,一邊還用手比劃著“四”。
  “包括吧。” 萬征想都不想。
  佳期很失望,可憐巴巴地笑了一下:“我不信。”
  萬征並沒把這些扯淡話往心裏去,問:“那待會兒我給你留位子嗎?”
  “不用了吧?伴娘得跟著新娘,哪兒有功夫坐著啊?!”佳期故意撅著嘴說話,想用自己的辛苦換得萬征的同情,但沒用,萬征就跟什麽都沒聽見似的。
  伴郎過來招呼:“賀小姐,準備好了嗎?”
  “啊好了。萬征,這是伴郎小蒯,這是我男朋友萬征。”佳期顯然覺得萬征很拿得出手,語氣充滿自豪。萬征跟伴郎淡淡點了個頭,衝佳期說:“那我先進去了。”
  佳期甜美地陪著笑,直到萬征消失,那笑容一下子掉了下來,急扯白臉地抓住伴郎:“怎麽辦?我把那戒指和項鏈放兜裏,絞一塊兒了,現在拿不下來了。”話裏已經有哭音了。
  基本上,賀佳期達到了萬征對異性的基本要求,但另一方麵,他覺得能達到這個基本要求的人很多,所以他能從眾多備選中隨便揀中她,是她的造化,是他的恩典。他覺得自己不能讓賀佳期有種“落了聽”的放鬆感,她得時刻保持危機意識,看到自己方方麵麵的不足,勇於改進,勇於創新。為了幫助她更配得上自己,萬征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其態度的粗暴可以保證賀佳期每個月哭上那麽一回。他抖的攢兒很像那種在旅遊景點支個射擊攤子騙錢的人常用的——槍我是給你了,但你休想準星兒是對的。所以賀佳期要是能把萬征哄高興,完全是歪打正著。
  按說心理占優勢的萬征用不著真的對佳期大動肝火,但偏偏佳期擅長關鍵時刻掉鏈子,比如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她竟然撅著屁股和伴郎親熱地湊成一堆兒不知道唧唧歪歪地在幹些什麽。萬征骨子裏是個老派人,很討厭有主兒的女的跟別的男的走得太近,何況這女的的主子是他——這是要把他置於何地呀?可這個賀佳期仗著他培養出來的逆來順受的性格,異性緣還真不錯呢。
  萬征看見攝影機一直對著這倆人,而賀佳期的表現完全像個好不容易逮著露臉機會、表現欲極強的輕浮女子,屁股衝著賓客,時而拿左腿當重心撅會兒,時而又換到右腿。
  台上的佳音眉飛色舞狀態大勇:“接下來,讓我們來認識一下新娘這邊的親友——”她事逼事地伸出典型的王小丫“請聽題”手勢,右手小手一翻:“新娘的舅舅,從呼和浩特專程趕來的吳濤先生——”她的目光在席裏找,找到後給一個鼓勵的微笑:“歡迎您——”。
  舅舅局促地笑,向佳音諂媚地欠欠身,再向攝影機欠欠身,四下欠欠身。
  一個戒指被拆下來了,佳期輕叫:“哎,這個下來了。”
  伴郎老成:“別急,都能拆下來。”
  佳期性格比較魯,耐心並不足夠:“下來一個就沒事了,大不了讓新娘連著項鏈都戴手上,人還以為故意設計的呢。”說完自己覺著怪聰明地笑。
  “可掛著項鏈那個是新郎的。”伴郎說。
  佳期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兩人的頭靠得更近。這一幕看在賓客眼裏,無外就是伴娘伴郎在調情。
  為了給自己找樂子,廖宇喜歡拍婚禮上有特點有意思的人,此時他把攝像機對準了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萬征。萬征對佳音的主持充耳不聞,隻死盯著台側的佳期和伴郎,他甚至把煙頭掐在了自己的茶杯裏。
  伴郎終於把另一個戒指從項鏈上拆了下來,賀佳期高興壞了,離得老遠都能看見她眉飛色舞的樣子。她小心地把戒指放在左兜裏,項鏈放在右兜裏,滿意地拍拍,又高興地拍了拍伴郎的肩膀。
  台上的賀佳音拙劣地模仿著粗淺記憶中的主持人形象,但下麵沒見過世麵的客人都覺得她很有範兒:“那麽接下來,我們要為一對幸福的新人見證這最莊嚴最隆重的時刻——交換婚戒——”
  佳期和伴郎湊上前去,分別把戒指交到新郎新娘手裏。大家好象都忘了這一上午所發生的不愉快。經過剛才的險情,佳期放寬了心,與伴郎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而萬征已經看出了恨意。他長期以來對佳期的不滿,在此時到達了頂端。
  開吃以後,二美換上了大紅的晚禮服,頸上無驚無險地戴著白金項鏈。佳期手端托盤,上麵是新郎新娘要敬的喜煙和喜糖,跟拎著酒瓶的伴郎有說有笑。
  佳音被舅舅握著小手,看得出遠道而來的舅舅十分崇拜光彩照人的她:“賀小姐,您是哪個電視台的呀?”佳音樂成了一朵花,笑而不答。舅媽在旁邊站著,憨厚地衝佳音陪笑,但眼睛一剜一剜地瞟著自己男人。
  廖宇看上去是這一天最發自肺腑地高興的人,他用攝像機代替自己的眼睛,正和佳音眉目傳情。
  這一幕又被佳期看見了,她大踏步走過去,不客氣地問:“你拍什麽呢?新郎新娘那兒敬酒你不拍,你在這兒瞎拍什麽呀?!”
  廖宇的攝像機對準了她的臉。
  “你拍我幹嗎呀?”她的聲音變得尖利,伸手捂住鏡頭。
  廖宇把攝像機關了,慢慢從肩膀上放下,臉色很不友善。他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佳音連忙圓場:“就是就是,拍他們去。”
  伴郎也勸:“哥們,咱們得跟著新人,他們說不定就結一次婚……”
  伴娘的地位當然比一攝像的高,佳期不依不饒:“我就說她們圖便宜,找一婚慶公司不連司儀帶攝像什麽都有了?就非找攝像公司,能便宜幾塊錢呀?”
  隔著一桌的萬征沒有表情地看著,心不在焉地與身邊遞過酒來的陌生人碰杯。那人問:“您是哪邊兒的親友?”
  萬征沒搭理他,自己幹了。
  天下沒有不散的婚禮。紙屑和氣球的碎片盡攤在紅地毯上,新人在宴會廳門口與來賓一一話別,既親熱又不舍。佳期一臉疲憊地坐在簽到桌後發著呆,伴郎招呼她:“賀小姐,留個電話吧。”
  佳期如夢方醒,跳起來:“啊?噢,好啊。你多少?”
  “你告訴我你的,我再給你打過來。”
  萬征就在旁邊手插在褲兜裏看著,他不大理解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勾搭賀佳期,是不是她主動追自己來著呢?當然,以他的老派性格,不可能接受女性的主動追求。有時候他想著想著也掉進一個死疙瘩——為什麽自己這麽不在乎賀佳期呢?最後他就會得出一個結論:就算是我主動追她了,她肯定連半推半就的姿態都沒有,在我話音未落的功夫就投懷送抱了。於是他釋然了,這麽好追的女的,能沒憋著壞嗎?
  舅舅晃晃悠悠地走到正和廖宇套瓷的佳音身邊:“賀小姐,咱們也合個影?”
  佳音一把抓過旁邊的廖宇:“哎帥哥你幫我們照吧。”
  那邊廂伴郎離去,萬征才慢慢踱到佳期麵前,隨口問:“你吃東西了嗎?”佳期還想撒嬌,一撅嘴:“哪兒有功夫呀?你呢?你吃好了嗎?”
  “我沒吃。”
  佳期聽出口風不對,頓時緊張起來,巴結之情溢於言表,也顧不得自己累了:“是嗎?那咱們找個地兒吃飯去吧。”
  萬征正不置可否,佳音湊過來:“姐,你們還去哪兒呀?”佳期還沒說話,萬征說:“我和你姐還有點事。”
  佳音看了她姐一眼,佳期的表情不是很肯定:她拿不準萬征要幹嗎?如果又是要找她茬兒,是不是讓佳音留下會安全一點。
  佳音又試探了一句:“那我先走了?”
  “行。”萬征看著她,意思是你倒是走啊。佳音明白萬征還真沒留她的意思,不走也不太合適了。
  佳期在簽到桌後坐立不安。萬征麵無表情地玩味著她的坐立不安,半天才問:“你怎麽了?”
  佳期小心翼翼地說:“沒事啊?不是你找我有事嗎?”
  萬征四處看了看,確信沒什麽閑雜人等注意,才垂眼看著佳期:“咱倆……分手吧。”
  佳期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呆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也四處看看,不知道有什麽可看的,再看萬征的時候,說話已經沒了底氣:“你怎麽了?”她臉上有隱約想要堆起來的笑,但又確實組織不起來了,笑意四處散著,成了驚恐。
  “沒怎麽……你沒聽懂嗎?”萬征不耐煩。
  佳期想了想,覺得字麵上的意思自己是懂了,可這話真是字麵上的意思嗎?她又問:“我怎麽了?”
  “你挺好。”
  佳期給弄懵了:“不帶這樣的萬征……”她終於還是擠出了笑,意圖把萬征的意思曲解到開玩笑那兒。
  但萬征可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直視著佳期的眼睛。佳期在這種注視裏意識到事情的真實性,她慢慢站了起來:“你怎麽了?”
  萬征對這種車軲轆話有點煩:“我沒怎麽。”
  “那我怎麽了?”
  萬征很討厭坐在臨街的玻璃窗前,一舉一動都好象會被經過的人看見,尤其現在對麵這個人又在哭天搶地:“你不能這麽說我……什麽叫一貫性投靠有權有勢男同誌啊?”
  萬征就知道這話讓她一重複,不出所料地荒誕不經。他提醒著佳期:“你跟我怎麽好的你還記得吧?”
  佳期抬起淚眼:“你不會說我跟你好就是因為一貫性投靠有權有勢男同誌吧?”
  萬征沒轍,他耐下性子,掰開了揉碎了給她講道理:“當時你剛到公司,沒人理你,我覺得你新來乍到挺可憐的,所以挺關心你的,你難道不承認你因為這個喜歡我的?”
  “這有錯嗎?”
  “你那不是愛,是依賴。你習慣性依賴!”萬征說著說著覺得找到新詞了,他加重了“習慣性依賴”的語氣,“……哎,習慣性依賴……我發現你就這樣,走到哪兒都這樣,不自覺地就在一新環境裏依賴上說話管用的男同事。這你承認嗎?”
  佳期一覺得委屈說話聲就大:“我沒有!”
  萬征趕緊四下看了看,又瞪她一眼,壓低了嗓子:“你有。你自己意識不到罷了。”
  佳期依舊很大聲:“我沒有!”
  咖啡廳裏很多人往這兒看。萬征要麵子,說話雖然還很小聲,但頗嚴厲:“嚷嚷什麽你?會不會好好說話?!”
  佳期的聲兒小了下來,可她委屈死了,眼淚嘩嘩地流:“你冤枉我……我沒有。”
  “不承認沒有用,”萬征一付得理不讓人的樣子:“小賀,不承認沒有用。你就是這麽幹的。你瞧你今天,眾目睽睽之下跟那伴郎唧唧歪歪的……”
  佳期突然發現了萬征說話的漏洞,她疑惑地問:“萬征,你不是吃醋了吧?”
  “我?”萬征覺得賀佳期的腦子肯定因為受刺激而短路了。
  佳期解釋:“那項鏈和戒指纏一塊兒了,人家那兒幫我拆呢……”
  萬征粗暴地打斷她:“得了,你要不承認我也沒轍。但是我告訴你,我煩你這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你犯這毛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佳期想了想,停止了抽抽答答,擺出一付破罐破摔反正已然這樣那就豁出去的架勢:“萬征,你明白說得了,你從頭兒就是瞧不起我。”
  萬征翻了一下眼睛,這個女人從來都是這樣不可理喻,真不該跟她廢話。
  “以前在一個公司,你是美術總監,我是一秘書;現在不在一個公司了,你還是美術總監,我是一文案——你要覺得我配不上你可以直接說,犯不著指摘我作風有問題!”
  萬征覺得這才真叫雞同鴨講,他氣得靠在椅背上,緊緊地閉上了嘴。
  台灣人彭守禮今年四十多歲,閱人無數,尤其是到了大陸以後,更是如魚得水生活愉快。他的公司裏60%的員工都是女的,基本上,隻要他看上誰,不出一個月就可以搞定。他喜歡這些姿色頗為姣好的女孩為他爭風吃醋,這也會刺激她們的業務表現,多給他賣房子——這是公司裏多麽亮麗的一道風景線啊。現在,輪到企劃部賀佳期。
  守禮拿出他一貫賞識的表情,和藹地說:“佳期,從明天開始,你升做我的助理。”說完,他往大班椅上滿意地一靠,等著麵前的賀佳期感激涕零。
  按一貫的流程,接下來,換作別的女孩,應該立刻樂瘋,站起身來,身體前傾,小腹頂在大班台上,胸口一起一伏激動地問:“真的嗎彭總?真的嗎?”
  但賀佳期與眾不同,她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著大班台後麵坐得穩穩的守禮:“升——我——?”一邊問還一邊指著自己的鼻子。
  守禮讓她給問愣了,連忙坐正,仔細想想:沒說錯呀,我是要升她呀。他問:“對呀,你有什麽問題嗎?”
  佳期瞪著的眼睛小不下來,莫名其妙地保持著向前探身的姿勢,不過把指向鼻子的食指指向了胸口:“為什麽升我?”
  守禮身後貼著一幅龍飛鳳舞的字: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他呆了,呆坐在這幅字下,半天才緩過勁兒來:“因為……如果想做一個好的房地產文案,不能單一地隻在企劃部工作……那就像是井底之蛙,光憑想象是拿不出好的IDEA的,你明白嗎?……你還應該深入了解到業務銷售的範圍,隻有把房地產銷售所有的環節搞清楚,才會懂得在文案創意上怎樣下手。”
  佳期聽了彭守禮越到後來越冠冕堂皇的話,倒也沒地兒反駁,但這個職位顯然不是她有心理準備的。守禮恢複常態後,她也跟著正常了,甚至端起了職業婦女範兒,覺得這樣才是與老板在場麵上對話的正確態度,她下意識地模仿起守禮的台灣腔:“我還是覺得太意外了彭總。”她露出喜悅得體的笑容,甚至還聳聳肩,表示謙虛:“我完全不知道做總裁助理都要有哪些具體工作。”
  守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呃……基本上……你要時刻在我身邊。”
  佳期按捺不住對這話有更多意思的懷疑,守禮連忙補充:“我會一點一點帶你,這個你放心……做總裁助理非常辛苦,基本上你不能夠像原來在企劃部那樣早九晚五,經常會有一些場合需要你陪我出席……下班的時間有可能會延長,希望你不會介意。”
  賀佳期介意,雖然換別人肯定會說“我不介意”,但她沒吭聲。這讓守禮不得不快速拋出殺手鐧:“還有,關於你的工資,當然比做文案時要高很多……”
  佳期眉毛一挑。
  “……不是說做文案就不辛苦,但做總裁助理,確實又有特別的辛苦,所以工資暫定是原來的兩倍……”說到這裏,守禮適時停頓一下,觀察佳期的反應。
  她果不出所料地眉開眼笑不能自已。
  彭守禮滿意了,態度自然下來:“希望你還能接受。”他有點摟不住地看著麵前這個遲早到手的囊中之物。
  佳期心裏都樂飛了,又覺得不能顯得太庸俗,正色:“我會珍惜跟彭總學習的機會。”
  守禮也嚴肅起來:“還有……,”佳期想還有什麽“還有”我都接受,“……在總裁室這邊,你的著裝不能像在企劃部那樣隨便。”
  佳期低下頭看著自己肥肥的背帶褲,扮天真露齒假笑。
  “這也是給你加薪的一個理由——你從此必須在上班時間穿有品味的職業裝……不過沒關係,哪天我有時間可以陪你去買衣服。”守禮的目光一直停在佳期臉上不曾離開。
  佳期突然想起萬征的言之鑿鑿,“……我發現你就這樣,走到哪兒都這樣,不自覺地就在一新環境裏依賴上說話管用的男同事……你有,你自己意識不到罷了。”
  她的思維有片刻的遊離。
  這會兒的守禮已經很自然了,在大班椅上左搖右轉:“品味這個東西,其實都是經驗來的。比如,如果我沒記錯,你好象從來不用香水……”
  佳期笑笑:“對,不習慣。”
  守禮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對你們女孩子來講,這是一個缺憾,其實所謂女人味,很多時候是由香水味道來體現的。從一個女孩子選擇什麽味道的香水,就可以了解她的品味。”
  佳期心裏的防線在建築。她一直就不喜歡守禮,對他在公司裏的風流行徑早有耳聞,本來是樂得待在企劃部天高皇帝遠要不是為了錢……她假裝笑得花枝亂顫,其實是想把守禮放在她肩膀上的巨掌給顛下來。
  守禮的另一支手不知何時拿了一瓶香水,在佳期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兒,迅速噴在她衣服上。佳期想躲,又覺得不方便躲,僵在那裏,十分尷尬。守禮把香水瓶遞給她看,是一瓶HUGO BOSS,他說:“這是我自己非常喜歡的牌子。”
  佳期歪頭看看:“啊,我知道這個,‘胡搞BOSS(老板)’嘛。”
  這種沒心沒肺的回答聽在守禮耳朵裏無異於勾引,他沒想到佳期這麽上路,又驚又喜,居然衝她做了個鬼臉。佳期被嚇了一跳,本來活潑的表情當場變成癡呆。
  業務員們的辦公桌背對著總裁室。有的在電話上扯淡,有的在與身旁的人扯淡。但當穿著球鞋所以走道沒聲的佳期經過身後,他們突然都安靜了,有人指揮似地迅速埋首麵前的資料,打電話的也正經起來:“我就知道你丫不是什麽好東西……那好,我會再給您電話的唐先生,打擾了,再見。”
  佳期不知道這幫人中了什麽邪,轉到他們麵前仔細端詳:“怎麽突然都老實了?”
  業務員們抬頭看見是她,都鬆了一口氣,有人忍不住笑罵:“我靠,是你呀?你有病啊?抹的什麽香水?怎麽跟老彭那個一樣啊?我們以為是丫的偷偷摸摸出來了呢。”
  佳期左右聞聞自己身上,一臉委屈:“他非給我噴。”
  業務員們交換會心眼神,有一個還拿著筆點著佳期,一字一頓地叫著她的名字:“賀——佳——期——!”
  “啊?”
  “你完了。”
  “啊?”佳期一臉莫名其妙。
  幾個女業務員臉色不大自然,可男業務員們卻跟故意氣誰似的嚷嚷:“別裝傻!老彭為什麽要從企劃部給自己找助理啊?!”
  “他說……”
  “甭‘他說’,你這樣冰雪聰明企劃一枝花——真不知道?”
  “啊?”佳期繼續“啊”著。
  男業務員笑了:“裝傻的痕跡太重了!行了大家別擔心了,她心裏明白著呢。工作工作工作,人多嘴雜,不可不防,大家私下議論議論得了。”
  佳期一進企劃部,楊主任就充滿深情地湊了上來:“此去任重道遠,吉凶難料,您多保重。”
  佳期詫異:“有那麽嚴重嗎?”
  “嘿,還真別不當回事。”楊主任磕磕煙灰。企劃部離總裁室遠,氣氛比業務大廳輕鬆多了。
  小甲說:“佳期,好好想想,業務部哪個女的沒給他當過助理?哪個沒被他下過黑手?哪個還有好名聲?”小乙作出一個“殺”的手勢:“一網打盡!”
  楊主任同意:“終於把黑手伸向企劃部了——佳期,從此我保護不了你了,你要自己保護自己呀。”
  佳期駭笑:“我是去做助理,又不是送死。”
  “差別何在呀?不出半個月,就得讓你接他上班,陪他晚飯,然後……哎呀太可怕了,不敢想象,不能想象。”幾個人表情沉痛,致哀似的。
  唯一的女同事老白三十多歲,已婚,她聽不下去:“你們也太誇張了,說不準是老彭開始關注咱們企劃部了。他不是說讓佳期做一陣子,對業務熟悉以後再回來嗎?”
  小甲說:“對,她回來,你去。美死你呢。”
  楊主任是資深員工:“佳期,打這公司創建我就在,老彭這人,業務沒問題,不過這個道德水準,基本上是負數,人渣級的。一定要把跟他的距離保持在兩米以外。當然,如果你願意傍一台灣大款就另說了。”
  “不過要傍不上就完了,如果被他玩弄之後再拋棄,以後在這房地產界您還怎麽混呀?”小乙說。
  小丙不服:“怎麽不能混呀?業務部那幫女的不都還混得好好的嗎?”
  “好好的?你看她們在公司內部找得著對象嗎?”
  “人為什麽要在公司內部找啊?”
  “她們倒想找!”
  “誰答應跟你分手了?……誰不講理呀?……好,不是我一人兒想好就能好的,分,也不是你一人兒想分就能分的!……怎麽無聊了?你才無聊呢!你知道我最討厭什麽嗎?……我最討厭別人冤枉我!……”
  佳期在走廊裏踱來踱去,聲音很小但悲憤,“……不怎麽著……分手沒問題,但是麻煩你想點別的理由出來,你想找我茬兒,也得找一個讓我心服口服的殺人不過頭點地……我不同意……你這是莫須有……”
  有同事從邊兒上過,奇怪地看著她,她眯眼笑笑,點頭示意,一點兒不礙嘴上的事:“我得讓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通過實際行動來證明……在沒扳倒你這個偏見前,我們不能分手……”
  賀佳期不像昨天在萬征麵前那樣痛哭流涕,她的小麵孔變得堅毅起來,像是要幹什麽大事業了:“……當然有正事了,今天晚上我要請你吃飯,因為我升職了。”
  佳期若無其事地坐在萬征對麵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小臉紅撲撲的。比起昨天,像是一個知道日子不多的絕症病人,反而掄開了一樣。萬征覺得她這個變化還挺新鮮,哭笑不得地看著她耍:“您是文案,為什麽升您呀?”
  “不知道。可能……公司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吧。”
  萬征眯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大言不慚還鎮定自若的她,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早在多年前,我們小學老師就誇過我是糞堆裏的寶石,狗食裏的大肥肉。”
  “這要是說我,我就不覺得是誇。”
  佳期抬頭看了萬征一眼,嚴肅地想了想:“我覺得是。”低下頭接著吃。
  萬征對她突然強硬起來的態度,一時沒找到鉗製的辦法,隻好冷嘲熱諷:“我看你們老板挺不靠譜的。你又不是特漂亮,又不會來事,不出一個月,怎麽來的就得怎麽回企劃部。”
  佳期不服氣:“我又不是沒當過秘書。”
  “你也好意思說。你除了擦桌子掃地端茶沏水打字複印,還會什麽?”
  佳期很不爽:“你們那小破公司,哪識得出我這金鑲玉?論資排輩,勾心鬥角,全都是勢力眼!所以我才把你們炒了呢。”
  “我也沒看你在這大公司做出什麽成績啊,來了也一年多了吧?大公司也有大公司的弊病,不起眼的人反而好混,在我們小公司裏,生存壓力過大所以一早卷鋪蓋走人了吧?”
  佳期不吃這套,慢條斯理地說:“就是這樣不起眼的我,現在當上了總裁助理。”
  “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大跌眼鏡。”
  兩人正在鬥著無聊的嘴,守禮突然和一個豔婦走進餐館,正與佳期互相看見。佳期很緊張,嘴裏低聲叫著“糟了糟了糟了”,萬征納悶地順她的眼神看過去的時候,她已經“噌”地站了起來,瞬間恢複到辦公室裏畢恭畢敬的諂媚麵孔,直直地站著,甜甜地笑著。
  萬征對她的做作樣子很不以為然。他比守禮年輕不了多少,也是業內資深的美術設計。可佳期不管,台灣口音又冒出來了:“彭總這麽巧,您也到這邊吃飯呀?”
  她一臉不諳世故的天真,一點沒注意萬征的臉收得緊緊的。她覺得自己已經是總裁助理了,必須顯得特會來事兒,她的腳在桌子底下用力踢著萬征,小聲示意他也跟她一塊兒站起來。
  萬征氣壞了,動作很大地低頭往桌子底下看。佳期怕被守禮看見,更甜蜜地笑:“這是我們彭總。彭總,這是我男朋友,他叫萬征。”
  她用眼神再次示意萬征站起來,但萬征好象什麽都沒看見,隻對守禮輕輕點個頭,輕得肉眼難辨。
  守禮倒不以為意,伸出手去與萬征握:“你好”。
  佳期覺得很掛不住,嘴咧得很大地誇張地笑。守禮說:“你們坐吧,我們過去那邊。”
  “彭總再見。”佳期目送守禮與女伴背影半分鍾才坐下,臉已經笑僵了。
  萬征的臉色讓她有點害怕,她慢慢拿起筷子察言觀色。萬征隻顧吃菜,根本就不看她。她心裏含糊,隻好假裝特瞧不上守禮似的沒話找話:“那就是老彭。”
  萬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吭氣。
  “那女的不知道是誰,沒見過……”
  萬征還是不吭氣。
  “……估計是他女朋友。”
  萬征突然斷喝:“你傻不傻呀?……你就是這麽升的職?!”
  佳期一晚上的虛張聲勢就這樣坍塌了。
  往常萬征會開他那輛“銀富”送佳期到家門口的電線杆子底下,但今天,佳期一個人沮喪地從出租車上下來了。她看見姥爺正叼著煙在樓門口遛達,連忙叫了一聲。她們家不允許在屋裏抽煙。
  姥爺回過頭看她,“啊”了一聲。
  佳期四下看看,沒找著賀勝利,奇怪:“我爸呢?沒跟你一塊兒出來?”
  姥爺又“啊”一聲,似乎有點傻似的,但其實佳期平時裝傻充愣的樣子與她姥爺極像。
  佳期停住腳步:“你又躲事呢吧?”
  “啊?”姥爺“啊”了第三聲。
  佳期明白姥爺這是懶得說話,隻好自己往家走。看她快進樓道了,姥爺突然嚷了一聲:“都在一樓呢。”
  姥姥姥爺歲數大了,所以和大女兒建英一家住在一樓,在中學當老師的二女兒建華一家住在三樓,可每天還是雷打不動地到一樓來吃飯。建英老實,以前老被前夫郭勇家庭暴力,前年才跟廖榮傑再婚。廖榮傑是外地人,也是二婚,孩子跟著前妻過,他覺得自己這條件能娶上北京人挺不錯,一大家子人麵兒上過得倒也融洽。
  大姨家本身並不小,但因為被姥姥堆滿了舍不得扔的破盒子紙箱子以及種種
  舊家具所以顯得又亂又小,裝修風格橫跨兩個世紀N個時代。但姥姥喜歡,覺得這才叫接上了地氣。
  佳期進來一看,一屋子女的,隻有她爸一個男的,而且除了佳音之外,全都陰沉著臉。她把包扔在沙發上,看這一屋子人的臉色沒一個像好惹的,不知道說點什麽好:“都怎麽了?”
  建華教語文,說話節奏很快,職業病似地繃著臉:“沒事。你吃了嗎?”
  佳期“嗯”了一聲,不大相信地又仔細看了一圈:“真沒事?那我說事了。
  ”雖然剛跟萬征吵完架,但一場架不足以煽滅她升職加薪的愉快心情,“……我升職啦——”
  姥姥和佳音都是容易大喜大悲的人,聽了這話頓時高興起來:“真的?升什麽啦?”佳期裝出一付無所謂的樣子,可剛才說升職的時候可沒這麽輕描淡寫:“總裁助理。”
  佳音“噌”地竄到她身邊,趴著她肩膀:“行啊姐,漲錢嗎?”
  佳期隻從嘴角露出一點淡淡的笑,伸出兩個指頭擺成“V”型:“兩倍。”
  建英的女兒郭才智從佳期說事開始就麵無表情,她極不喜佳期那個自鳴得意的勁頭。才智是這個家裏最不起眼的人,她也習慣了自己的不被人注意,平時總捧著一個大杯子遮著臉,所有的話都被杯子擋著說出來,隻留一雙眼睛表表情。
  賀勝利本來就苦著臉,聽了佳期的話以後更苦了。佳音搶著說:“那什麽,借這熱乎勁,我也要說事。”
  建華看不上二女兒的不穩重:“你有什麽事啊?你找著工作啦?”
  “那倒還沒有。不過,我決定要報名參加電視台那個‘明星臉兒’”。
  建英問:“那是什麽呀?”
  姥姥熟悉一切電視節目:“‘明星臉兒’你都不知道?就是模仿那些名人唱歌跳舞演小品。你甭說,那個像哎,長得都特像。就那誰主持的。”
  才智問佳音:“可你長得像誰呀?”
  勝利自以為幽默地插話:“像我。”
  建華狠狠瞪了勝利一眼,勝利連忙低下頭。
  佳音得意洋洋地說:“不對,我長得像王菲。”
  “哪國的王妃呀?”
  “什麽哪國的?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唱——歌——的!”姥姥什麽都知道。
  佳期的風頭迅速被搶,很不甘心,打擊妹妹:“我怎麽沒看出來呀?”
  佳音突然把臉湊到她姐麵前,瞪大了眼睛,擺出一付冷酷的表情:“你仔細看。”
  佳期嚇了一跳:“邊兒去,想起一出是一出。”
  佳音笑起來:“你昨天沒聽見人都問我是哪電視台的嗎?都說我有明星相,能出大名。你不是升官發財了嗎?為了給你一個將來我能感謝你的機會,你幫我出報名費?一百元兒,還不夠你半支鞋錢。”
  “我倒寧可留著買半支鞋。”
  勝利連忙說:“你姐不給,我給。我支持你。”
  建華對勝利這種妄圖表現好蒙混過關的態度很氣憤:“得了你賀勝利,你都快沒鞋穿了你還給別人買鞋呢。”
  佳期對自己錯過的前半段會議很好奇:“我爸怎麽了?”
  建華“哼”了一聲,哼得極冷,冷到勝利心尖兒裏頭去:“你爸?你爸快下崗了。你爸從明天開始,就去食堂工作了。”
  姥姥陰陽怪氣地說:“咱們家呀,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就這麽陰盛陽衰。女的個頂個兒都拿得出手,男的呢,就一個不如一個。”
  正說著,外邊的門突然先後兩聲巨響,佳音問:“姥爺回來了吧?”姥姥連頭都不帶抬的:“又出去了。”
  姥姥對姥爺“躲事”這個毛病早就看不慣了,看見麵前窩囊的女婿更是勾起了新仇舊恨:“這是不是有傳統啊這不爭氣?你姥爺,解放前他們村團支部書記!後來到北京也是坐辦公室啊?!在山西那十年,就說是下放,可也是工會主席呀?我辛辛苦苦四處求人把他弄回北京,本來指著他給咱家謀幸福呢,結果呢?臨了臨了,從看大門的崗位上光榮退休!寒磣不寒磣呀?!”
  佳期問:“在食堂幹嘛呀爸?”
  勝利解嘲地笑:“咳,就是管管唄,學校那食堂事兒也挺多的。”
  “對,好幾百個學生天天排隊買飯,光‘夾塞’這麽大問題就夠你爸管的。”建華在一旁敲邊鼓。
  佳音不識相地問:“那好啊媽,那你以後買飯就能隨便夾塞了吧?”
  應聘的年輕人都在業務大廳的牆邊坐著,有的因為緊張而並不跟人搭話,有的卻因為緊張拚命跟人搭話,甚至拉住“隆業”的業務員滔滔不絕。隻有一個長相極好看的男孩坐在之中表情平靜。
  佳期的辦公桌在總裁室門外,比起別人的又大又體麵。她拿了一迭簡曆走到應聘者麵前叫名。一個油頭滑腦的男孩站起來答應:“姐姐你門口喊一聲我就過去了,瞧還走這麽遠,別累著你。”
  佳期的穿著打扮和言行舉止已與高級白領無異,冷冷地說:“麻煩你們都小點聲兒。”
  眾人噤聲,看出這是公司裏的鳳姐式人物。漂亮男孩認出佳期,低頭想躲。可佳期回身前,眼睛又在應聘者們身上嚴厲地掃了一遍,到廖宇那,停住了。
  廖宇看沒躲過去,索性大大方方看著她,他時刻準備著她跟他竄兒了。
  誰知佳期突然咧嘴樂了:“你——失業失得夠快的啊?!人結婚那帶子還沒剪完呢吧?!”
  廖宇並不示弱,話趕話跟得很幹脆,並不把她放在眼裏:“你要著急看,就先安排我麵試,我好趕緊回去接著剪。”
  佳期被噎住了,她生氣地站在那兒想詞,可什麽也想不出來。
  守禮給全公司訂製了工服,除了他自己和佳期。他體貼地對佳期說,由於她要經常陪他出席各種晚宴,打扮得太素會失他的身份。但他對業務員就沒那麽體貼了,雖然員工穿統一工服是為了給他的公司添體麵,但他覺得他們應該深深地喜愛這套由他親自設計的工服,他教會了他們什麽叫品味,這可不能白教,工服的錢要分三次從工資裏扣。這讓員工們開始看不慣佳期了,有人問:“這工服有那麽好嗎佳期?”
  佳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我也不知道。還行吧?”
  廖宇的位子正挨著佳期,但他桌旁總圍著好幾個鶯鶯燕燕,這讓佳期覺得被人侵入到安全範圍。
  那人不服氣:“說是名牌?!我受累問一句,是‘傑尼亞’嗎?是‘NAUTICA’嗎?退一萬步,是‘七匹狼’嗎?”
  佳期心不在焉地說:“靠譜了。”
  “靠——”,那人絕望地罵。
  佳期沒功夫理他們,她在給萬征打電話,但萬征就是不接。佳期著急上火,但仍然不厭其煩地按著REDIAL。
  企劃楊說:“你們就甭叫苦了。這算什麽啊?你們替人家新來的業務員想想,剛來就趕上這飛來橫禍……是不是兄弟?”廖宇看楊主任是對自己招呼,連忙禮貌而拘謹地回點個頭。
  “……試用期三個月,每月……沒到四位數吧?……扣五百著裝費,刨二百飯錢,每天還得坐車上下班,找地兒租房……”,他好象盯準了廖宇,“是吧?你不是北京的吧?”
  “不是。”
  “你們算算,不但掙不著錢,就差倒找公司錢了。”
  業務員們長歎:“太黑了。”
  “嫌黑?嫌黑辭職走人啊?!馬路上要飯穿什麽都行……你們別老圍著人家再嚇著人家。”企劃楊指著廖宇身邊那幾個女的,那幾個女業務員隻笑不理:“管著嗎?吃醋也輪不上你。”
  企劃楊精明地說:“報複別人也別用糟蹋自個兒的方式啊。”
  守禮雙目圓睜,聲嘶力竭:“我們的信條,一個字——賣。”
  顯然他很得意於自己想出來的這個字,掄著一個手指頭在大太陽下走來走去,幾乎要杵進員工們的眼睛裏:“賣!對!就是賣!賣——才是硬道理。作為一個房地產銷售公司,還有什麽比我們賣——更重要呢?”
  新來的業務員是可以看出來的,他們比別人更躊躇滿誌,胸脯挺得更高,以為前邊是一片豔陽天。
  守禮用極具煽動性的口氣要求大家和他一起喊,那樣子很像瘋狂英語:“跟我喊——賣!”
  “賣!”
  “我們賣!”
  “我們賣!”
  廖宇喊得很敷衍,他討厭這套虛張聲勢,他不想賣,他年輕,心存理想,而那理想和錢無關。他有點走神,看見不遠處討厭的賀佳期竟然也是一臉尷尬,有氣無力地喊著——“賣”。
  “我們到街頭去,到商場去,到所有人頭攢湧的地方去,街道就是我們的賣場……”,守禮的大手揮著,對員工們滿頭的汗視而不見。
  大家解散,佳期氣餒地看了廖宇一眼,太不幸了,居然和這人結成一組。
  雖然兩人不願意相互理睬,但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也不是辦法。終於佳期放下一直打不通的電話問:“發小廣告不會給逮起來吧?”
  廖宇顯得倒有經驗:“別太乍眼了就行。”
  現在佳期和他同一戰線,願意妥協,有商有量:“要不咱把這些破玩藝都扔垃圾桶,再在外邊耗會兒就回去吧。”
  廖宇很吃驚:“你是總裁助理嗎?怎麽說出這種沒覺悟的話?”
  佳期指指自己的腳說:“你看我穿的鞋。”她不像其他女業務員那樣穿著坡跟鞋,她的高跟鞋誇張地高。
  廖宇隻好拿過她手中的海報:“得了,你在這兒等著吧。”
  佳期高興了,問:“你去扔?”
  “這兒不紅燈了嗎?我就在這兒發。”
  佳期不但不感謝,還說風涼話:“喲,你以前就是發小廣告的吧?很有經驗的說。”
  廖宇不搭理她,走入等紅燈的車流中。他把小海報塞進開著的車窗裏,很有一些人一看他過來馬上把車窗搖起。他也不以為意,熟手地把海報塞在雨刷器下麵。車裏人的口型顯然是在罵他。
  佳期在樹蔭裏事不關己地專注地播著電話,對廖宇的辛苦視而不見。隻要不是她幹這個,誰幹這個真是無所謂。
  烏泱烏泱花裏虎哨的少男少女紮堆在電視台門口排著亂七八糟的隊,出租車開不過去了,賀佳音隻好叫司機靠邊停。她戴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大爆炸假發,出租車司機一邊開走一邊回頭看她及那一幫子怪人,差點跟迎麵來的白色“捷達”別上。
  那輛“捷達”妄圖擠進人堆進入有線台,徒勞地按了幾次喇叭後,小李美刀沒轍,隻能停在佳音身邊的一塊兒空地上。
  下了車,美刀哆哆嗦嗦點著了煙,欣賞著美女如雲的壯觀景象,掩不住滿臉興奮,緊嘬兩口,看見身邊這個姿色頗佳,忍不住搭個:“你也是參加那‘明星臉兒’的?”
  不認生的佳音“啊”了一聲,看著他:“你也是呀?不會吧?”
  美刀逗她:“怎麽不會呀?我是呀。”
  “你像誰呀?”
  “我?你仔細看看。”他把臉湊上去。
  佳音可不適應把臉湊那麽近地看一個陌生人,她往後半仰著:“看不出來。”
  “不像布拉德·皮特嗎?”
  佳音咧了咧嘴:“我覺得你像塊磚頭。”
  美刀一點都不生氣,叼著煙欣賞她七扭八歪、已進入模仿狀態的背影。
  “你就不能學別人嗎?幹嗎非得學王菲呀?一大早兒到這會兒,已經四百來個王菲了。”
  “對呀,你得學點冷門的,容易進決賽呀。”
  小李美刀推門進來了,“嘿嘿嘿”笑著跟評委們一通兒狂點頭,有人問:“你怎麽今兒就來了?”
  “咳,按捺不住喜悅的心情唄,就把時間給記錯了,他們剛告訴我說決賽是下個月哈?”
  “你怎麽也得按著點啊,這也忒急了。你是決賽評委,你得矜持。”評委們跟美刀熱乎,把佳音擱在了一邊。佳音不知道這是個什麽人,看來還有點小權勢,她有點後悔剛才沒給這人好臉。
  美刀倒是不計前嫌:“喲瞧你,剛才走那麽快,跟我要怎麽著你似的。”
  評委問:“認識啊?”
  “是啊。她還不錯吧。”
  “不錯不錯,要是你的熟人就更不錯了。”
  美刀就坡下驢:“那就直接進決賽得了。行嗎?”他不問評委,問佳音。佳音很不見外:“行啊,我沒意見。”
  評委們也沒意見,反正不是他們家的事:“那行,那就回去吧,半決賽也甭參加了,下月10號決賽,7、8號的時候等電話通知。”
  佳音想自己是遇見貴人了,一邊笑眯眯地往外走,一邊跟每個人點頭哈腰。美刀連忙跟上:“那我先送她回去了,再見啊。”
  “你丫把時間記住嘍!別決賽的時候又不來了。”
  “那不能夠,她不是也來嗎?我們倆一塊兒來。”美刀一指佳音,佳音顯得跟他特熟地笑了,美刀順勢勾住她的肩膀。
  出了門,佳音假裝快樂地轉了個圈,從美刀懷裏轉了出去。美刀當然看出來了:“瞧你,還挺端著。哎你怎麽謝我呀?”
  佳音眼珠亂轉:“你說。”
  美刀涎著臉說:“跟我回家?”
  賀佳音在本質上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聽見臭流氓口氣,覺得還挺來勁。
  她沒像一般姑娘似的扭頭就走,還跟美刀攀談上了:“那多沒勁呀?!”
  “那你說點來勁的。”
  佳音一斜愣眼睛:“你跟我回家?”
  美刀一愣,摸不清這孩子的路數。不過,他真挺喜歡她笑嘻嘻的樣子,舍不得放她走:“我要是你,我就巴結我。我是評委啊。”
  佳音直皺眉頭:“你幹嗎的呀?他們幹嗎找你當評委呀?”
  美刀不能接受年輕異性不知道他是誰:“你真不知道我是誰?”
  “真不知道,對不起啊。”
  美刀很遺憾地打開車的後備箱,裏麵堆著好幾撂同一本書,他拿了一本遞給佳音:“回家好好補補課!生在21世紀網絡時代,不知道我,你怎麽混的?”
  佳音念著書名:“暈——頭——脹——腦?小——李——美——刀?這都是什麽名兒啊?你叫小李美刀啊?”
  “什麽什麽名兒啊?你平時上網嗎?”
  佳音搖搖頭。
  “那我就沒法跟你說了。你先回家看吧,看完給我打電話,匯報一下心得。”
  佳音愁眉苦臉地說:“我一看見字兒就頭疼,你有漫畫版嗎?”
  美刀假裝生氣:“無知!你氣死我算了。先上車吧,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車走,小便宜我是不占的。”
  “那是,你一占就占一大的。”他看出來佳音隻是嘴花花,不是一猛子就來真格的那種猛女,對待這種單純的女孩,還是得用說學逗唱的傳統方式,他問:“那你讓我占你點小便宜?”
  佳音猛地往後退了一大步:“幹嗎?”
  美刀笑了:“我是說,給我留個電話?”看賀佳音猶豫的樣子,美刀覺得再強努就有點臭不要臉了:“那你給我發EMAIL吧,書上有我郵箱……你不會連電腦都不會使吧?”
  佳音臉有點紅,鼓起嘴笑:“我學!我打你這兒開始學還不行嗎?誰讓我今兒遇見名人了呢。說真的,我還真是頭一回跟一名人離這麽近雖然不知道這名人是幹嗎的,不過自己煽得還挺邪乎。得了,今兒謝謝你,你忙你的吧,白白。”
  “哎你回來。”美刀招招手:“我給你簽個名。”
  佳音苦笑著咧嘴,沒遇見過上趕著給人簽名的。美刀一邊掏筆一邊問:“你叫什麽啊?”
  “賀佳音。祝賀的賀,佳音就是那個佳音。”她胡亂比劃著。
  “還挺好聽的。”美刀簽完,佳音捧到眼前仔細看,放聲大笑起來。
  美刀讓她給笑毛了:“有什麽可笑的?”拿過來一看,扉頁上寫著:賀佳音收,底下是他自己的電話號碼。
  他慌裏慌張地搶過來改,心明眼亮的佳音已經放寬了心:“原來也是個口兒販子——緊張什麽呀?”
  佳期看看表,說:“我有點事,你自個兒吃午飯吧,一點見。”
  廖宇連忙問:“喂,你去哪兒?”
  佳期覺得奇怪:“你管呢?就是在公司,中午還有一小時休息呢。”
  廖宇兜裏沒錢,對於午飯的問題已經琢磨一上午了。但讓他管佳期借錢,又實在張不了這個嘴,他想了想,要不幹脆餓著吧:“得得,你走吧。”
  佳期有點明白,冷冷一笑:“你沒錢吧?”話音裏有壓根兒也沒想掩蓋的鄙夷:“我可以借給你呀……”
  但她並不痛痛快快地借,她等著廖宇張嘴求她,可惜廖宇堅持不吭聲。
  佳期沒時間跟他磨嘰,不耐煩地說:“你倒是張嘴借呀。”
  廖宇扭身走了。
  萬征覺得辦公室裏突然安靜了,他抬起頭,看見曬出了一臉油的賀佳期正誠惶誠恐地站在門口和舊同事點頭招呼,他猶豫了一下,“啪”地一聲把報紙不耐煩地扔到桌子上,也不說話,起來就往外走,佳期乖乖跟著,不但不敢動怒,還陪著笑。
  “不是跟你說別上這兒來嗎?”
  佳期不理,所答非所問:“你手機沒開聲兒吧?”不待萬征回答,又搶著自
  問自答:“我就知道……你不接,我著急……接不著我電話沒關係,要是有什麽正事給耽誤了就糟了。”
  “你有事嗎?”萬征問。
  “就是沒事。反正也沒事,就遛達過來了。”她的笑意更濃更假了,做出嗲
  嗲的樣子:“……有事……不生氣了啊,”她伸手去抓他的手,他手疾眼快把手一縮,她沒有抓到。但賀佳期不怕困難,也不在乎寒磣,她嘻嘻笑著堅持去抓,終於抓到了,她輕輕地搖晃著他的胳膊:“不生氣了啊……”
  萬征撤了幾下沒撤回來,使勁咂吧一下嘴,示意她放開,但她“嗯”了一聲,
  搖搖身子,萬征隻好由她拉著:“哎呀得了……撒開……您這歲數弄這表情,大熱天兒讓人不寒而栗。”
  佳期堅持不要自尊:“你說不生氣我才撒手呢。”
  萬征不自然地左右看看,嗬斥:“撒開!像什麽樣子……讓人看見……行了行了,不生氣了。”
  佳期還不撒手,不放心地看看萬征的眼睛,萬征躲著:“幹嗎?還不撒?”
  她懷疑地問:“真的?”
  “真的真的。”
  佳期正猶豫要不要放手,電話響起來了,她隻好放開。
  又是那個討厭而且無處不在的廖宇。佳期接起電話的片刻,臉上的表情已經迅速轉換到不耐煩,聲音也變得粗粗咧咧:“喂?”她看了看腕上的表:“管著嗎?”
  再看回萬征的時候,又是滿目柔情:“我得走了……真不生氣了?”
  “怎麽那麽羅嗦啊?”
  佳期涎著臉說:“那……晚上一塊兒吃飯?”
  萬征想了想,勉強答應:“晚點兒吧。”
  “多晚?”
  “七點半吧。”
  “我還來這兒找你?”
  “別,我們家吧,你七點半在我們家樓下等我。”
  看萬征頭也不回地回了寫字樓,賀佳期才長出一口氣,經過這麽大幅度的表演,她快餓死了。
  從剛才上車的地方下來,佳期急匆匆左右張望了一下,準備進街邊兒的“永和豆漿”隨便買點什麽,然後就看見明亮的窗戶裏,廖宇正跟幾個女業務員笑得前仰後合,有個女業務員還趁機趴在了他的臂彎裏,那孩子也不以為忤,一付很受用的樣子。
  有人看見了她,說了幾句什麽,又捅捅廖宇。大家看著她,互相也不打招呼,對峙著。
  佳期臊眉搭眼地推門進去,嘴裏不服不忿地念叨:“還真是憑本事吃飯。”

  第N+1次分手未遂
  剛進樓道,賀勝利就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和寒喧聲。他想往樓下撤,一猶豫的功夫,建華已經跟人拐過來了。學生認識賀勝利,連忙叫人:“賀老師好。”
  賀勝利馬上端了起來:“哎,來啦。”
  建華也不理他,隻管跟學生家長說話:“你放心,他聰明,沒問題。”
  賀勝利站在建華下麵兩層台階,目送人家走了,回頭仰望著建華的冷若冰霜。建華問:“你今兒上哪兒了?”
  賀勝利老好人似地哄她:“回家說回家說。”走過原地不動的建華身邊,他替她撣胳膊肘上不小心蹭到的樓道牆上的灰,建華看都不看他,拍打掉他的手。
  進了屋,建華直接坐到長沙發上,指指對麵的單人沙發,示意賀勝利坐下,這讓勝利很不自在。
  “去電視台幹嗎?”
  “找郭勇去了。”
  “郭勇什麽時候去電視台了?”
  “他也不算電視台的人,就是給一欄目當製片。”
  建華等著他的下文。
  勝利囁嚅:“他……那什麽,幹得還行……還勸我也辭職得了,嗨嗨嗨還真逗。”說完敏銳地觀察建華的反應。
  建華緊抿著嘴一言不發,勝利等了半晌,隻好硬著頭皮說下去:“說能介紹我去電視台,掙得多,活……雖然也多,但是一陣一陣的,忙一陣歇一陣。”
  建華還繃著。勝利心裏沒底,請示:“你覺得呢?”
  建華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我怎麽覺得還不是得看你怎麽覺得?!”他賤笑著摸摸後腦勺,如同摸到了頭腦。
  幾乎所有的女的臨走前都去跟廖宇說再見,這真讓佳期看不順眼。她不明白,人長得好看是娘胎裏帶的,又不是後天努力長成的,有什麽可巴結的?她從來就瞧不上拿臉蛋混飯吃的,尤其又是個男的。
  守禮從總裁室出來,她連忙站起來,挺胸抬頭:“彭總您走啦?”
  守禮“嗯”了一聲:“你怎麽還不走啊?!”
  “啊……我……在看‘京東豪庭’的資料。”
  守禮有點滿意:“你餓不餓?要不要一起去吃東西?”
  佳期眉開眼笑地拒絕:“啊不用了,謝謝您。”
  守禮也覺得剛這麽兩天就約她吃飯還不夠成熟,這事不急在一時。他轉身看見業務大廳裏隻有廖宇還在,問:“你叫廖宇是吧?怎麽還不走啊?”
  廖宇也站起來:“彭總,我在看‘京東豪庭’的資料。”
  守禮一出門,賀佳期冷冷地說:“看資料?看得懂嗎你?你剛來就能看資料?我們都白混了。”
  廖宇也就不糊弄她了,把手上現抓的一堆資料放下。
  佳期不大習慣說話不被人搭理,對方越不說話她就越要跟對方說話,直到對方說話:“喂,你怎麽還不走啊?”
  “我問你了嗎?”
  “你問得著我嗎?”
  “你問得著我嗎?”
  佳期真是很討厭這個人,她低頭繼續在網上看《暈頭脹腦》。
  過了一會兒,《新聞聯播》的片頭曲響起來了,她看看大廳裏的鍾,發現廖宇在看業務大廳裏的電視。她覺得奇怪:“喂,你不是要住這兒吧?”問完突然明白了他恐怕就是要住這兒。
  廖宇的眼睛沒有離開電視屏幕:“我又沒住你們家。”
  佳期冷笑一聲:“你倒想。”她拎起包走過廖宇身邊,提醒他:“你就是想省錢住這兒,也得跟公司打個招呼,要不然真丟點什麽東西,誰又都不知道你哪村兒的,哪兒逮你去呀?”
  她站在門邊,一手拎包,另一支手“啪啪”按下業務大廳的電源,隻剩廖宇腦袋上的那支燈還亮著。
  佳期每天都在琢磨如何把萬征騙得跟她結婚。兩年來,這個人一直若即若離,一付有她沒她無所謂的樣子。她說分手,他幫她開門,她要回來,他也幫她開門。直到有一天她從時尚雜誌上看到一個說法叫“三不男人”,才知道萬征這是走的什麽路線。所謂“三不男人”,就是“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佳期把雜誌往旁邊一摔,腦子裏蹦出兩個大字:不服。她不去想她到底是不是真喜歡萬征,她就是較上這個勁了,她要豁出青春年華在這塊冰冷的大石頭上磕散黃兒——萬征一天不跟她求婚,她一天不跟他分手。
  佳期倚在門框上看萬征炒菜,假裝無意地問:“哎,你快過生日了吧?……
  三十七,”她自顧自念叨著:“三十七,三十七……”
  萬征聽得煩:“瞎得吧什麽呢?”
  佳期就等著他問呢:“你三十七,我二十六,哎,加一塊兒都快七張兒了。”
  萬征知道她要說什麽了:“那怎麽了?”
  “我聽說,男女雙方加一塊兒,夠五十就可以結婚……七張兒了,不能再這麽老不正經下去了……我真替你們家人著急。”
  “你著哪門子急呀?”
  佳期做出著急的表情:“還不著急?你們家就你一個男孩要是你還算男‘孩’
  的話。等這麽多年就為了找一好的這我理解,可你現在好不容易找著了,磨磨蹭蹭又不結婚,非把好的放壞了。”
  “誰……誰是好的?”
  佳期一拍胸口:“我呀。著名的我,不管工作還是模樣都這麽體麵,這麽給人漲臉……”
  “我還真沒看出來。我怎麽覺得你就是一普通人啊。”
  “那不叫普通,那叫低調。”佳期跟個甩手掌櫃的似地笑著說。
  “端菜”,萬征不接她的話,“別眼裏沒活兒。”
  佳期不肯輕易放棄這個話題:“你以前,就從來沒動過結婚的心思?”
  萬征答得非常幹脆:“忘了。”
  “這種事怎麽可能忘呢?”
  “這種事怎麽不能忘呢?”
  “我覺得你老這麽反問沒意思啊……你跟那誰?蘇麗娟,沒談婚論嫁嗎?”
  萬征聽到這個名字,突然就粗暴了:“無聊!吃飯!”
  佳期嚇了一跳,又不甘心就這麽著不說了,小聲嘟囔著:“哼,真是同人不同命。我,一路順風順水落在你手裏了,你,一路磕磕絆絆受盡感情創傷……”
  屋裏的電話響了。萬征對她有嚴格的規定,不許接他及他家裏的電話,隻能往外打。她不高興地看著萬征摘下圍裙,小跑進客廳裏:“喂?哎怎麽著?……行啊,哪兒呀?……”,他看看手機上的時間,“行,半小時。”
  萬征返回來迅速夾了點菜,佳期覺出勢頭不對,問:“什麽情況啊?”
  “有事兒。”
  佳期不高興了:“什麽事什麽人啊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別廢話。”
  佳期急了:“你走了我去哪兒?”
  萬征覺得她問得奇怪:“回家唄。”
  佳期一摔筷子:“你不能對我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萬征急著出門,沒功夫理她:“我沒招你,你自己來的。”
  他強勢的態度讓佳期感到很不被尊重,但目前看來沒有辦法,房主要出門,自己也待不下去,她隻能撒賴:“喂!我等你倆多小時才進這家門,現在屁股還沒坐熱一頓飯都沒吃完你又要走!你這不是成心晃點我嗎?”
  “我沒讓你現在回家啊,你吃完再回唄。”
  佳期開始拱火:“啊對,吃完把碗給你刷了再回。”
  “你不是聽見了嗎?我有正事。”
  “我怎麽沒聽出是正事啊?什麽事啊?你告訴我什麽事?!我幫你分析分析值得去嗎?”
  萬征煩了:“我這麽大人,我用你分析嗎?你算幹嗎地呀?”
  佳期一愣:“怎麽說話呢?我容易嗎我?人家也談戀愛,我也談戀愛,怎麽我這戀愛就談得這麽名不正言不順啊?”
  萬征沒事人似地裏外屋走著,出來時候已經換了一件衣服,還真是不把她放在眼裏,她悲憤了:“想理我就打個電話,我巴巴地狗似的就來了。不想理我,一個禮拜都見不著人……不讓我見你的朋友,見你們家人,連電話都不讓我接——你憋什麽壞呢?你丫是不是早結婚了在鄉下有一傻媳婦和倆傻兒子隔三差五還等你送錢回去接濟啊?”
  話越來越難聽,萬征終於聽不下去了:“你有病啊?你這不是潑婦嗎?”
  “誰你也不能對人這樣!”有一大顆眼淚“叭”地落在了佳期的衣襟上。
  萬征呆了一呆,他是個對女人的眼淚毫無辦法的人,他隻好粗暴地哄她:“我有正事,現在沒法兒跟你說,過兩天再告訴你。”走到門口,他回頭看著原地不動的佳期:“你去哪兒?我捎你一段?”
  “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兒待著。”佳期較上勁了。
  “那你走的時候把門撞上。”萬征撞上門就走了。
  佳期聽聽樓道裏由近及遠的腳步聲,確認萬征真的走了,剛才辛辛苦苦鋪墊的話又白費了,她悲從中來,對著門哇哇大哭:“你到現在也不給我配你們家鑰匙——”
  萬征剛走出樓道,聽見有人家窗戶被打開,還沒來得及仰頭看,一個杯子從窗戶裏飛了出來,“唏哩嘩啦”碎在他腳邊。他連忙往旁邊一跳,皺著眉頭往上看,自家窗戶正被一支手關上,不見人影。
  他氣壞了,剛想罵兩句,看見有鄰居探頭,隻好假裝不知道誰家,上上下下斜愣一番,才上車走人。
  廖宇拎著一個巨大的旅行包走進設備落後的機房,有兩三個人正在裏麵慢悠悠地剪片子。屋裏很亂,到處是用剩下的一次性水杯,有的水杯還被當成煙灰缸,塞著不少煙屁,屋角有張堆滿了帶子的床。
  幾個人抬頭看了他一眼,點個頭:“今兒估計得後半夜了。”
  大勇問:“你新找那公司沒宿舍啊?”
  廖宇有點抱歉,一邊手腳麻利地幫人家收拾桌子上的垃圾:“沒有……我就以為是一大公司,能有宿舍才去的……結果不知道為什麽就沒有……本來想在那兒打地鋪,可他們說得老板同意……我明天就去說。”
  “我這兒你隨便住,沒事,還幫我看機器了呢,我就怕你休息不好。哎——”,大勇從剪接台上拿起一張VCD,扔給廖宇,“結婚那個剪完了。”
  “噢是嗎?能看嗎?”
  大勇笑:“還他媽挺逗的。”
  廖宇到另一個機器上放碟,怕打擾別人,調成靜音。畫麵上出現了佳期,隔著防盜門跟新郎對峙,他按了“快進”,動作迅速的佳期臉上表情變得飛快,由凶惡變得意再變頹廢。
  然後是佳期與萬征在宴會廳外說話,佳期背在身後的手裏攪在項鏈上的兩支婚戒,活潑可愛的佳音對鏡頭打招呼,佳期把打火機遞給樂不可支的新娘,佳期瞪著鏡頭……
  廖宇使勁按下“暫停”,佳期猙獰的樣子被定格。廖宇瞪了她半天,伸手扇了麵前的空氣兩個大嘴巴。
  佳音一看見她姐的模樣就會心一笑:“又挨撅啦?”
  “我?不能夠。”佳期嘴上一貫是不服輸的。
  “怎麽不能夠啊?臉上寫著呢……他有什麽好啊?那麽老,還豁倔豁倔的,一點不知道讓著人。”
  佳期也咂摸嘴,妹妹說的都是明眼人一眼能看出來的。
  “我覺得吧,找男朋友,得找那種上趕著特哈著你的——嗬護型。您找這個滿擰,整個一‘嗬斥型’。”
  佳期讓她給逗樂了:“你懂什麽呀?!……你今天報名了嗎?”
  “我都進決賽了。”
  “憑——什麽呀?”佳期聽見別人都比自己順利,鼻子都氣歪了。
  佳音大言不慚地說:“這就是實力,明星相,一往那站,不用張嘴,全給震了。”
  “不吹牛逼會死啊你。”
  佳音對自己的吹牛技術很滿意,把美刀的書亮給佳期炫耀:“就是寫這書這人,評委!覺得我特好。你知道嗎還哭著喊著非給我簽名……嗨,不信?我給你叫來。雖然有點不靠譜……可橫豎比那萬征強多了。我準備從明天開始,每天夜裏一點半到‘錢櫃’練歌去,爭取一炮而紅。”
  “那麽晚?”
  “一點半以後特便宜,還白吃白喝,姥姥說陪我。”
  佳期不同意:“別逗了,你在‘錢櫃’見過姥姥那麽大歲數的嗎?再因為陪你折騰出病來。”
  “姥姥說她把生物鍾改成白天睡覺。”
  “不行不行不行她又不是貓頭鷹。”佳期突然來了興致:“今兒我陪你吧,現在就去。”
  佳音很意外:“啊?這剛幾點啊?你知道現在多貴嗎?”
  佳期心一橫:“要的就是貴的時候去,大娘有的是錢,今兒還就要消費消費。”
  佳音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你今天這撅挨得夠厲害的呀?!”
  佳期裝沒聽見:“趁我高興,以後我每天給你報銷一小時的包間費。”
  佳音的臉因為幸福降臨得太快而扭曲了,情不自禁地誇:“要說萬征這人,其實也還不錯。”
  佳音愁眉苦臉地坐在一邊喝飲料,幹看著已經喝大了的佳期手拿麥克唱得聲情並茂哀哀淒淒,小李美刀一臉困惑地坐在她身邊。
  屏幕上出現王菲,佳音連忙說:“我的我的我的。”
  佳期不幹:“咱倆一塊兒唱。”
  “你聲兒那麽大……”
  “一人一句?”
  佳音不滿地拿起麥克,佳期謙讓:“你先來。”
  誰知佳音一句還沒唱完,佳期迫不及待地跟上,臉上的表情痛苦得如同便秘:
  “自尊丟到牆角,掏出所有的好,你還是不看,你還是不要——”,沒拿麥克的胳膊還伸展著,舞動著。
  然後她就不停了,一直與該唱下一句的佳音搶。佳音騰不出嘴來跟她理論,一直嗷嗷,妄圖用聲兒大壓倒對方。
  小李美刀覺得這倆人路數很怪,很直率地問佳音:“你姐失戀了吧?臉都唱歪了。”
  佳音在外人麵前很護著她姐:“你姐才失戀了呢。”
  佳期認真地盯著屏幕,置若罔聞:“我痛得想哭,卻傻傻地笑……”
  她狼吞虎咽的時候,佳音才終於有機會不受幹擾地唱歌了。美刀試圖跟冷若冰霜的佳期搭話:“慢點吃,還有呢。”
  佳期不理他。
  美刀耐心地問:“這是多久沒吃著像樣的飯了?”
  佳期擦擦嘴說:“我一點都不餓。”
  “我就是看出來你不餓才勸你呢。你現在就已經沒人要了,再吃得膀大腰圓的不就更沒人要了嗎?”
  佳期很生氣,大喝:“這人誰呀?”
  美刀伸出了右手:“我叫小李美刀,很高興認識你。”
  佳期就任他的手伸著。
  佳音親熱地招呼:“哎美刀,你也送我姐本書呀。”
  “行行行沒問題,我這就上車裏拿去。”他站起來一陣風似的就出去了,佳期衝著他的背影說:“討厭。”
  佳音不在乎:“多逗呀!熱心人兒。”
  廖宇從電梯上來直奔自助餐廳,大勇衝他喊著“206”,廖宇點點頭,他沒注意到自己又陰魂不散地走到了陰魂不散的賀佳期身邊。
  佳期倒完飲料,一轉頭正對著廖宇的臉,雙眉蹙了起來。廖宇也很意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行——啊!”廖宇聽出來她又要開始,全身都處於戒備狀態,“您消費嗎就這兒吃?怎麽混進來的?”
  廖宇繞開她往前走。佳期心裏有火,總得有個人撒氣,她不依不饒地追著廖宇:“怎麽哪兒有便宜占哪兒就有你的身影啊?!沒女大款給你買單了,上這不用掏錢的地兒來了?”
  廖宇大步流星,穿著高跟鞋的佳期為了跟上,踮著腳尖小碎步“噠噠噠”的響著,因為喝多了而重心不穩,一路搖搖晃晃,很是滑稽。她沒看見萬征正從包間裏出來,臉色異常難看地注視著大庭廣眾之下追逐異性的她。
  “哎我告訴你,這好吃,那邊兒那個叫紅果茶,助消化。你多吃點。”
  旁邊有人側目。廖宇受不了了,無可奈何地問:“咱倆很熟嗎?”
  佳期指著廖宇,哈哈大笑:“很熟很熟啊?!你啊,天天見。”完全是一個女混子的無賴麵孔。
  廖宇不理她,接著盛吃的東西,佳期在一旁敲鑼邊兒:“喲,夠會吃的呀?這個很補,非常補。”
  萬征不知是替她臉紅還是氣得血往上湧,他剛扭身想悄悄地回去,他的朋友也出來了,招呼:“哎萬征,幹嗎呢?”
  佳期聽見了。她怔怔看過去,與萬征的眼光接軌,那鄙視的眼神讓她知道這回又歇菜了,自己都不禁鄙視自己的無聊。可是,她轉眼看見萬征身邊有個女的,大受刺激。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尖利,朝著萬征一路打晃地走過去:“這兒什麽情況啊?這兒誰負責啊?”
  小李美刀斜刺裏竄了出來,一臉自作聰明得意洋洋:“我忘了你包間號了,不過我就知道在這不要錢的地兒肯定能找著你,嘿嘿嘿果不其然,又在這兒調戲青少年哪?”
  萬征轉身狂走,旁邊那女的一看,連忙也跟著走。佳期尾隨著,高喊:“別走啊!上哪兒啊?人都在這兒呢,亂起來亂起來呀!”
  萬征身邊的女性友人對瘋瘋癲癲的佳期十分看不過眼,她和萬征是十幾年的朋友,萬征又是那種在朋友麵前一貫得體、隻對最親近的人最粗暴的男人。她不客氣地問:“萬征,這女的誰呀?”
  萬征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實話實說真是不情願,他正想著,佳期走了上來,用醉鬼自認為控製得很好的落落大方親切地與這女的握手:“我是他女朋友啊,我叫賀佳期。”酒精沒有讓她腦子大亂,隻是放大了她的那些小心眼兒,她裝出一臉抱歉,故作誠懇:“一直沒機會見,對不起啊,我平時也挺忙的。”
  女性友人慌慌張張甩掉她的手,一邊用求證的目光地看著萬征。萬征沒想到在他麵前從來唯唯諾諾的賀佳期居然還隱藏著這麽陰險的一麵,一種難以言狀的紅從發根一直延伸到了他的脖子。
  “真的嗎萬征?她是你女朋友?”那女的露出一臉嘲弄,不知道的人肯定會覺得這是爭風吃醋。佳期大張著嘴巴露出殷切的笑容等待著萬征肯定的回答,連看熱鬧的廖宇都露出了慘不忍睹的表情。
  美刀不甘人後地攪和進來:“噢是嗎?你男朋友?吹呢吧?你男朋友怎麽不跟你一塊兒啊?”
  佳期很不高興地打斷美刀的挑釁:“真的!我們倆仨小時前還一塊兒吃飯呢,他做的飯,我洗的碗……”,她對著萬征的女性友人耐心地解釋,“……做得挺好的……後來你給他打的電話吧?他跟我說了……沒事,都都都玩得高興點……”她拍拍人家的手,又湊到萬征身邊,試圖挽上萬征的胳膊。萬征一把甩掉,她沒防備,一個趔趄摔倒在廖宇的身上,廖宇條件反射地扶住她,又覺醒般地迅速撒開。他可不想裹亂,往後退了一大步,迅速地說:“不關我事。”
  唯恐天下不亂的美刀要笑死了,他是個作家,他要追求人生的戲劇性,他的人生戲劇不起來的話,也要過眼癮看別人戲劇,所以他從不放過挑動群眾鬥群眾的機會:“仨小時前跟你一塊兒說明什麽問題呀?他現在很明顯沒跟你一塊兒啊,而且好象一點兒也不想跟你一塊兒。”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萬征身邊的女子也嫌寒磣了,扯扯他衣角,說:“咱們走吧。”
  “誰這兒起哄呢?我們家事兒關你屁事呀?”這聲音既幹脆又動聽,但話可真不是什麽好話。佳音怒不可遏地從人堆兒裏衝了出來。佳期看到妹妹挺身而出,也有了還擊的精神:“是啊,我們兩口子的事,你在裏邊瞎摻和什麽?你算幹嗎地呀?”
  這話明顯是衝美刀來的,可美刀不願意開罪佳音,他左右顧盼,要把這兩句罵轉嫁出去,目光最終落到那女的身上,作出莫名其妙的樣子:“是說我嗎?好象不是吧?”
  廖宇對美刀的表現十分驚愕,他到北京來以後,還沒親曆過這種純粹的吵架場麵。那女的被美刀這麽一挑,果然急了:“你們說誰呢?”
  萬征一字一頓地叫著佳期的名字:“賀——佳——期!你怎麽那麽不嫌寒磣呀?”
  這話使佳期頓時目光煥散,低頭死死地盯著鞋。但佳音不怕他,勇猛地頂了上來:“你說誰呢?”
  美刀不想沒熱鬧看,擺出一付主持公道的樣子對萬征說:“哎哥們,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啊?要真是,你別就這麽把她擱這兒啊。”
  萬征並不搭理不相幹的人,隻對佳期激動地揮著手:“你看你像什麽樣子啊?你要丟人現眼,別拉上我,我跟你一點關係沒有!”
  賀佳音毫不示弱,問出有明顯答案的問題:“你是男的嗎?你是嗎?”
  幾個人的大叫大嚷驚動了保安:“怎麽了怎麽了?”站在一旁的廖宇解圍:“沒事沒事,喝多了。這就走。”
  佳音一時想不起他是誰,一邊指著他一邊想。廖宇很不好意思地迅速做出一個扛機器攝影的動作,佳音想起來了,高興地笑:“你呀。”
  美刀有點著慌:“誰呀?”
  佳音對他剛才的表現耿耿於懷,板起臉說:“管著嗎?我朋友。”
  美刀不信:“別逗了,剛才你姐追你朋友半天了,這兒好幾百人都看見了——你朋友?”
  廖宇連忙搖手,結巴起來:“沒沒沒沒沒有,你姐……是是我同事。”
  萬征克製地說:“賀佳期你喝多了,回去吧。”他還要好言安撫身邊的女伴:“對不起呀,她喝多了,真不是衝你來的。”
  那女的一看萬征還真是跟佳期有關係的,嘖嘖連聲:“萬征,你怎麽有這種素質的朋友啊?真讓我意外。”
  佳音又不幹了:“我就聽不得有人動不動提素質。阿姨!您這歲數趕上素質教育了嗎?”
  那女的氣得半死,對這種仗著年輕犯混的小孩一點轍沒有。萬征知道跟佳音耍嘴皮子隻會自取其辱,他拉著女伴走,佳音不幹:“萬征,你得送我姐回去。”
  佳期連忙說:“不急,都再玩會兒,”她還幫保安疏散呢,指著周圍的人說:“散了吧散了吧。”
  萬征停住了疾走的腳步,慢慢地轉回身,那種慢裏醞釀著爆發,美刀看出不妙,連忙打圓場:“我送我送。”
  佳音看不出事,她也懶得費那腦子看出事來:“沒你事。”
  萬征太陽穴和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爆,聲音突然提高數倍:“我不——送!怎麽著啊?!能怎麽著啊?愛怎麽著怎麽著!”
  廖宇覺得氣急敗壞的萬征有種滑稽相,他大概把這件事看明白了,他想起一句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覺得很解氣。可是轉臉,他看見賀佳期因為醉酒而略顯浮腫的臉,心裏突然“咯噔”一下——那張臉讓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廖宇的母親患有嚴重的酒依賴綜合症。他的意識在瞬間恍惚了一下。
  佳期努力恢複正常人的平靜,默默地扭身準備回包間,但她沒把握是往哪邊走,走了兩步,又茫然地站在原地左右顧盼。然後,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
  守禮是從廖宇身邊擠過去的,他顧不上搭理尊敬稱呼他的廖宇,直接走到佳期身邊,摟住她的肩膀,大臉幾乎粘在她臉上:“怎麽樣佳期?怎麽樣?”
  佳期十分意外,她不能相信事情真的是亂成一鍋粥了,誰說沒有最壞,不是給她遇見了,她哈哈地笑了起來。
  美刀興奮得渾身一激靈,沒想到賀佳期這麽能混,身邊兒男的還挺多。廖宇在此時也忘了自己所鄙夷的賀佳期的奴顏婢膝,下意識地馬仔般緊跟在守禮身後。而萬征是見過守禮的,看見守禮這麽親切嗬護,自己的女朋友賀佳期居然站在那裏笑嘻嘻,頓時占了理,他低聲衝佳期說:“賀佳期,你牛逼。”
  “怎麽都這麽沒創意啊?”佳期突然吼了一嗓子。
  守禮不知道她在問誰:“什麽?”
  佳期衝著旁邊的人大聲嚷嚷,憤怒地揮舞著細瘦的胳膊:“你們就沒別地兒可去嗎?占便宜沒夠吃虧難受的東西!”
  彭守禮死拉活拽把賀佳期塞進他車裏,任她怎麽努力也掙吧不出去。廖宇尷尬地替佳期拿著包在車門旁邊站著,守禮一把搶過包,一本正經地轟他:“你先回去吧,明天不要遲到。”
  廖宇巴不得如此,可賀佳音不幹了,她怕這台灣人把她們姐兒倆給怎麽著了,她一邊坐到後座,一邊招呼廖宇:“哎你別走啊,相跟著啊。”
  廖宇不知道該聽誰的,正猶豫,佳音一把把他拉了個趔趄,廖宇跌坐在她柔軟的身上,慌忙坐直,眼觀鼻鼻觀心,佳音卻感激地在黑暗中攥緊他的手。
  美刀連忙喊佳音:“哎哎哎我呢?”
  佳音已經煩他了:“你?你把帳結了吧。”
  美刀很不甘心這一車熱鬧就這麽從眼前溜走了,他捏著自己的書站在路邊很有點失落。不過隻失落了一會兒,他又高興起來,他想,今天回家又可以寫他們丫一千字兒了。
  逆來順受的人分兩種,一種是真的逆來順受,任誰跟他叫板都逆來順受,還有一種就是勢利眼,隻揀後果可以承受的發火。賀佳期很吃過勢利眼的虧,一方麵打心底痛恨勢利眼,另一方麵潛移默化學會了不與所有人為善。她素以得體著稱,這倒不一定是因為她沒欺負過誰,很可能是因為她所欺負的是過於弱小以至到今天還沒翻身的人。
  不過她也有算計不到、控製不好的時候,比如這回,她第一次在彭守禮麵前露出本來麵目,對守禮萬分不待見地說:“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回家。”
  守禮不生氣,哄小孩似地:“我怎麽放心啊,你還很醉呀,我們去喝功夫茶解酒好不好?”
  不待佳期回答,他板起臉對著後望鏡裏的廖宇追問:“你們一起?”
  廖宇不想趟這渾水,連忙擇清:“沒有,碰上的。”
  守禮觀察他半天,才放心地問佳期:“或者我們去宵夜?”
  佳期一字一頓地說:“彭總,我哪兒都不去,麻煩你送我們回家。”
  守禮不肯輕易放棄:“哎呀你不要管了。”
  “我自己的事,得管。”她看守禮裝聽不見,急了:“我真沒勁兒敷衍你,你丫煩不煩呀?”
  一片死寂裏,廖宇發現佳音的手已經出汗了。
  守禮一點好處沒得到,又不能在員工麵前太沒風度,強撐著善待蓬頭垢麵的佳期,他探出頭來對她說:“明天你晚一點到,沒有關係啦。”
  佳音趁勢小聲問車裏的廖宇:“哎你電話多少?”
  廖宇轉回頭來坐正,才發現守禮一雙銅鈴似的眼睛正冷冷地打量著他,大聲問:“老板你去哪裏呀?”
  他非常尷尬,明白在守禮這兒,男性與女性的待遇是不同的。他飛快地打開車門,連滾帶爬地下來,一邊還說著“謝謝彭總再見。”
  關門聲驚動了剛到樓門口的佳音,她回頭看見廖宇孤零零地站在街邊,趕緊走了過來,佳期站在一旁衝路燈下的飛蛾打酒嗝。
  “這什麽人啊?怎麽把你轟下來了?”佳音忿忿不平地說:“這麽晚了,不好打車吧?”
  其實廖宇兜裏連打車的錢都沒有,但他不願意張嘴管人借錢,何況他跟她們又不熟,他笑了笑:“走會兒就有了,你們趕緊回去吧。”
  剛轉過身,佳期突然蹲在地上嘔了起來,看佳音束手無策的樣子,廖宇遲疑了一下,蹲下去輕輕拍打佳期的背。
  佳期一邊吐一邊呻吟,蹲不穩,前後搖晃著。她順手扶住廖宇的胳膊,廖宇突然覺得渾身陣陣發麻,他心裏湧起一種微妙的異樣感受。
  賀佳期蒼白修長的手死死地攥著他,那是一種攥到他疼痛的依賴和信任,他知道她可能根本意識不到她抓住的是誰,他不知道的是,是不是所有酗酒的女人都長著這樣美麗得絕望的手?
  廖宇費力地用另一支手從兜裏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來遞給佳期。佳期看也不看就接過來擦嘴,佳音很難過,她不知道她姐姐這是談的哪門子戀愛。
  佳期沒什麽可吐的了,踉踉蹌蹌地起來,把用剩的紙巾塞回給廖宇,也不言謝,徑直往樓道裏走。佳音斷後,連連說:“謝謝你啊……”,一邊不放心地回頭看佳期。
  “快走吧,”廖宇說,“……你給她喝點蜂蜜,喝茶沒用……你們家有嗎?”
  “有。”
  廖宇沒什麽話可說了,他衝佳音揮了揮手。路燈從他的頭上打下來,僅僅那個修長挺拔的輪廓已經令佳音非常著迷,她想:和長成這樣的男孩談戀愛,哪怕是一天也好啊。
  佳音淺睡了一會兒,聽佳期沒動靜,睜眼一看,她姐正喝著蜂蜜水發呆,她問:“還不回你屋睡覺?”
  佳期慢吞吞地說:“我想我是不是滲兩天再給他打電話,省得挨他撅?過兩天等他氣差不多消了再打?”
  佳音氣得坐了起來:“打什麽呀?那種人,找人打他一頓還差不多!姐,你能不能在他麵前有點尊嚴?”
  佳期作出一付懂行的樣子:“你知道‘一動不如一靜’是什麽意思嗎?就是說談戀愛的時候啊,這靜的,就有尊嚴,可這倆人誰先動了結婚的心思……他動了……他就沒尊嚴了。”
  廖宇在早晨的霧氣裏孤獨地走著,街上已經出現了零零星星晨練的人。
  立交橋下有人支起了早點攤,他有點苦惱地看著,腳步慢了下來,但終於還是沒有停。他翻翻兜,除了佳期用剩的紙巾,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姥爺跟人說正經話的時候,就跟不會說話似的,發音方式十分奇怪,拖著長聲,像打官腔:“大廖——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旁邊的姥姥馬上扇著麵前的空氣,一邊掩著鼻子:“哎呀好臭!剛才又在外邊抽煙了吧?你看人家大廖就不抽煙。”
  建英把飯輪流遞到大家麵前,一邊回頭看著牆上的鍾:“三點多落的地,四點半到家的吧?”
  “山西好啊,我那年也坐飛機去的……”姥爺咂摸著嘴說。
  “就坐過那麽有數的幾趟飛機,天天掛嘴邊上……是不是嚇得半死所以忘不了啊?”姥姥很不服氣。
  姥爺得意了:“你羨慕忌妒恨吧?就在遊樂場裏坐過過山車……”
  “哼,你還不敢坐呢。佳期才智,你們什麽時候也帶姥姥出去旅遊旅遊長長臉。”
  大廖自覺把自己當作家裏最沒地位的人,巴結姥姥說:“我帶您去,年底咱們去泰國玩吧。”
  建華不愛建英家搶風頭,她一直覺得姐姐是不如自己的:“媽您身體行嗎?長時間坐飛機特難受,除非大廖你給我媽買的是頭等艙,能把腿伸直了。”
  姥姥不在乎這個:“沒事,就讓我難受難受,我也不願意聽有些人吹牛,那我更難受。”
  建英把飯遞到低頭發呆的佳期麵前,佳期一看見白花花的米飯——這米,怎麽這麽白,這飯,怎麽這麽香呀?她突然就感動了,鼻子一酸,熱淚盈眶。姥姥慌了:“佳期怎麽了?”
  佳期忍著眼淚:“沒事……不舒服。”她躲開建華要摸她腦門的手,反正待下去也是給別人添堵,索性站起來:“我回去躺會兒。”
  勝利問佳音:“你姐怎麽了?”
  “太累了吧?她不是升官了嗎?每天特忙。”佳音替她姐褶乎。
  才智不相信地撇嘴:“我怎麽瞧這路子,像是感情受挫呀?”
  這話讓建華憂心:“佳音,你姐跟那叫萬征的怎麽樣了你知道嗎?”
  佳音裝傻充愣:“我哪兒知道啊?”
  才智陰陰地一笑:“真有這麽一人嗎?怎麽從來聽說過沒見過啊?”
  建英踹了才智一腳,姥姥著急了:“有還是有吧?誰沒事兒憑空編派個人出來啊?……不過也是啊,怎麽也不來咱家見見啊?”
  建華努力給閨女掙麵子:“還不到時候吧,年輕人……不到決定結婚,不願意見長輩……”
  姥姥納悶:“遲早不都要見的嗎?難道談戀愛不是為了直奔結婚去的嗎?談戀愛就隻為了談戀愛嗎?那不是耍流氓嗎?”
  這問題蠻深刻的,大家默默思索半天,才智突然冒出一句:“分人。”
  廖宇發現賀佳期是個表演型人才。那天晚上之後,守禮臊了她兩天,可不知道她用了什麽法子,三下兩下又把守禮哄高興了。這次來昌平集訓,比賀佳期漂亮的女業務員都是和廖宇他們坐“中巴”來的,下了車灰頭土臉,一點兒本來模樣都看不出來了。隻有賀佳期坐著守禮的“奧迪”,渾身上下光鮮亮麗。頭天早晨沿著十三陵大堤跑步,一開始隊伍還整齊,跑到後來就按歲數和性別分成了幾個梯隊,但沒有人願意跟賀佳期一起,累得像狗一樣的她隻得遠遠地跟著。誰知等到做操的時候,守禮開車過來視察,從車上下來的還有剛才看上去要吐血而亡的賀佳期,狗一樣的神色蕩然無存,她像隻靈巧的小鳥歡樂地跳進了隊伍。每天下午聽守禮講課,所有人累得東倒西歪,隻有她端坐著,時不時在小本上記上一筆。甚至有一次廖宇發現她根本就沒帶筆,愣是作拿筆狀在紙上比比劃劃。他橫豎覺著賀佳期是個偽君子,隻要一對著彭守禮,肯定滿臉堆笑,深情款款,守禮還一付避嫌的樣子假裝看不見。
  誰知中午剛從房間出來,他就看見走廊裏原形畢露披頭散發的賀佳期,她正
  一臉喪氣地打電話:“我想給他打個電話……不行真堅持不住了……三天了……什麽尊嚴啊什麽是尊嚴啊……可是我不能騙自己,我就是想打電話……我一定要打……”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變成了嗚咽。
  廖宇正想退回屋,門卻猛地被風撞上了,他手忙腳亂地摸索鑰匙,佳期已經轉過身,她看見他也是一驚,手忙腳亂地抹著臉上的淚,倆人就這麽手忙腳亂地在樓道裏互相注視。
  廖宇對賀佳期原來長得很憔悴暗暗心驚,樓道裏光不強,他眯上眼仔細打量她一番,實在忍不住地說:“你還不抓緊時間多睡會兒?”
  佳期瞪著他。
  “瞪我幹什麽!魔鬼訓練不是把人訓練成魔鬼的樣子,您照照鏡子。”
  佳期很勞氣:“我怎麽覺著你上趕著巴結我呀?”
  “你今年多大?24還是25?現在看著有三十歲。你至於嗎?”廖宇不知道怎麽回事,明明是想安慰安慰她,話一出口就是橫著的。
  除了對萬征,賀佳期在任何人麵前都是不服輸的:“我今年五張兒多了,你看出來了嗎?”
  兩人前後腳進了水房,她站到窗邊,平靜身心,嚴肅地按下幾個號碼:“你好請問萬征在嗎?……辭——職——了?”
  廖宇大感意外,回頭看她。
  佳期呆呆地掛上電話,想了想又開始打萬征的手機。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機器的回答在安靜的水房裏異常清晰地回蕩,佳期的背影僵得像塊石頭。
  廖宇“嘩”地打開了水龍頭,佳期的呆滯被水聲打斷,她機械地回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廖宇。
  廖宇也看著她,沒發現水已經溢出了臉盆。他為這個自己無心窺得其秘密的女人手足無措的樣子著了慌。
  “去找他呀。”他說。
  賀佳音坐在“哈根達斯“的窗邊自顧自狂吃,美刀欣賞地看著,問:“哎你就從來沒上過班嗎?那你以後想幹嗎呀?”
  佳音得意地抬起頭,做出一付躊躇滿誌的表情:“當明星,掙大錢,傍大款。”
  美刀笑了:“你長得跟一小土豆似的,我看一樣都幹不成。”
  佳音瞪了他一眼說:“你這樣的磚頭都敢自稱是美男作家,我這樣的土豆怎麽不能當明星啊?”
  美刀對自己的長相還是很自信的:“我是文壇第一帥哥。”
  “我不太了解你們文壇啊,可你要真是第一帥哥,那你們這文壇不就是醜人多作怪嗎?你那書裏還把自個兒寫成一萬人迷——你們寫東西的是不是都這樣啊缺哪兒補哪兒?要是書裏再不能平衡就該心理變態危害社會了?”
  “你別逗了,你知道我天天收到多少讀者來信嗎?好幾十封!一個月下來就是上千封!這擱上個世紀,是王心剛的業績。”
  “都是讓你捐錢的吧?”
  美刀對侮辱從來充耳不聞:“我就給她們回信——少廢話!發照片!藝術照不行,必須是生活照。”
  “然後就再也沒人回信了吧?”
  美刀情不自禁地敲敲桌子,得意地說:“你——錯——了。我發現這人啊,還真沒有覺得自己難看的——更踴躍了。”
  佳音“哼”了一聲,美刀連忙找補:“不過還真沒有比你漂亮的。”
  佳音可不像一般骨頭輕的女孩,她嚴肅地問:“你找我有事沒事啊?要是專程來誇我就不必了。”
  “那……”,美刀想了想,“你姐怎麽樣了?”
  “我姐?挺好的。”
  美刀話裏有話:“不是我說你姐,找的那是什麽男朋友啊差點沒給當場撅背過氣去?我以後絕不會那麽對你。”
  佳音不吃這套:“你甭操心,追我姐的人多了。”
  美刀突然想起了廖宇,有點不放心,試探道:“你姐也挺不自重的,那天眾目睽睽之下追那小男孩……”
  “胡說。”佳音斷然製止了美刀的胡言亂語。
  “吃醋了吧?你是不是也喜歡那小男孩啊?”
  佳音一斜眼:“怎麽著啊?”
  “你要是喜歡那小男孩,真是太讓我失望了,太沒品味了。那孩子有二十嗎?還是一幼男呢,長全了嗎?肯定沒錢,要不然不會大半夜上那兒吃蹭去……也沒我有名吧?”
  佳音不覺得那是問題:“人長得好看。”
  “長得好看有屁用啊?能當飯吃嗎?你要跟他來這兒,還得你請他。”
  “我樂意。”
  美刀深深歎息:“這女的現在怎麽也都這麽好色啊?”
  “這才證明女的真正有了地位。哎,別廢話,咱倆去昌平玩吧。”
  “昌平有什麽可玩的呀?”
  “好玩,走吧。”
  廖宇換好泳褲出來,頓時傻了眼。所有的女孩子除了企劃部老白,全部穿著比基尼,如同選美比賽,圍繞著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守禮爭寵。擠不進去的那些姿色稍遜的正生悶氣呢,一看見他,連忙招呼:“嘿,小帥哥,過來呀。”
  因為守禮在場,廖宇對這幫女人的關切有點不自在,一抬頭,看見一身便裝的佳期正坐在二樓的宿舍窗台上,冷冷地往下看著。老白叫:“佳期,下來啊?”
  佳期倏地不見了。姿色稍遜那堆裏有個長相尤其尖酸的女孩出言諷刺:“不是不想來吧?身上有疤吧?”
  企劃楊暗示大家看廖宇和他周圍的中等美女:“咱公司又來了個小老彭。”
  晚飯後,隆業的員工來到招待所簡陋的歌廳,守禮不多會兒就醉了,高興地唱起來自家鄉的歌曲,沒人和他爭“麥克”,不但不爭,他旁邊那些鶯鶯燕燕的身體都隨著節奏左搖右擺地打拍子,如癡如醉。
  廖宇覺得無聊,悄悄站起來,想到外麵去透透氣。守禮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四下的女孩:“佳期哩?”
  歌廳的門開了一條小縫,賀佳音向裏麵探頭探腦,她看見了正往外走的廖宇,馬上笑成了一朵花。美刀這才如夢方醒,在後麵不情願地跟廖宇點頭招呼。
  佳音問:“我姐呢?”話音未落,就聽見麥克風裏傳來了帶著混響的台灣國語:“佳期哩?佳期哩?佳期哩……”
  月華如水,三個人沿著大堤散步,佳音假裝抱怨:“真是的,還想跟她個驚喜呢。”
  美刀連忙說:“你姐都回去了,咱們也回去吧。”
  “幹嗎?來都來了。”
  廖宇也說:“你們回去看看吧,她明天早上要是還不回來,這邊沒法交代。”
  佳音笑著說了句讓廖宇的美刀都別扭的話:“不著急,你對我們真好。”
  三人走到森林公園前,公園的鐵柵欄門已經鎖上了,裏麵黑乎乎的。佳音突然來了興致:“咱們翻進去吧。”
  美刀急著走:“這裏邊能有什麽啊?”
  可佳音已經把鞋扔了進去,身手俐落地爬上了鐵柵欄,廖宇隻好跟上,很快超過佳音先落地,在佳音往下跳的時候伸手搭了她一把。美刀看著他們兩小無猜的樣子,心裏很不是滋味,慌慌張張地爬上去,鞋也忘了脫,跨在柵欄頂端的時候,皮鞋被卡住了,他聽見兩個小孩向黑暗的台階上笑嘻嘻地跑去,連忙大喊:“等會兒我啊。”
  黑暗中傳來佳音不耐煩的聲音:“快點兒大叔。”
  因為是山頂的緣故,天很清,星星很多。佳音看了廖宇一眼,那種眼神是很少女情懷的:“你累嗎?”
  “還可以。”
  美刀搭訕:“這兒星星真他媽多……你想什麽呢小可愛?”
  佳音覺得這個人實在是煞風景:“您是作家嗎?您就不能用點真善美的書麵語嗎?”
  “我怕你聽不懂。”
  雖然美刀不識相地守在旁邊,佳音還是想抓緊時間表達一下好感,她的眼睛很亮,努力捕捉著廖宇躲閃的眼神,狡猾但純情地說:“我想……這麽美的時候,還是應該跟真喜歡的人在一起啊。”
  話說到後來,倒也不像開玩笑了。
  美刀慌了,結結巴巴地問:“真喜歡的人是誰呀?”
  佳音想了想:“真喜歡誰我不知道,但是真不喜歡誰我現在就能告訴你。”
  萬征剛要拔車鑰匙,突然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一抬頭,發現車燈光裏,一臉彷徨的賀佳期正從單元門口的一輛自行車後座上站起來,把一根煙扔在地上,拿腳踩踩,露出他所熟悉的巴結表情。
  他停了片刻,關燈下車,目不斜視地經過她。她不敢叫他,可憐巴巴地跟在後麵進了單元。
  剛一坐定,佳期馬上說:“對不起。”
  她咬住了嘴唇,說出這樣的話是很需要沒有自尊的,但萬征已經見慣這一套了,沒反應。
  “我那天心情不好……喝多了才那樣……我本來第二天就想給你打電話,又怕你還生氣……我以後準備戒酒了,所以……萬征,咱們結婚吧。”
  萬征的煙頭差點掉地上,他驚異地看著她:“你酒醒了嗎?”
  佳期很努力地說:“我覺得……我這樣情緒不穩定,是因為沒有安全感……
  要是結婚了,穩定了,就不會這樣了。“她暗地裏一直在給自己鼓勁:好歹賭一把,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就算結不成婚,和好總歸沒問題吧,”我覺得你其實人很好……“
  “我當然很好……不是,小賀,我覺得我們之間不是結不結婚的問題,而是還要不要交往下去的問題。”
  佳期馬上跟上:“那就是說還有的商量?”
  萬征醒悟又落入了她的圈套。他可沒想跟她商量,他就是不想跟她好了。
  佳期不管:“有商量就好。我們在一起這麽長時間了,我一想起你,就覺得很驕傲,有這麽好的男朋友……”,她的眼圈紅了,不知道是因為真的覺得萬征好,還是為自己要昧著良心說話:“可是,再一想你從來都不願意承認我是你的女朋友,心裏特別堵……真的,特別堵……”
  她使勁掰著手指頭:“我當然還有很多毛病,可是,跟我在一起很丟人嗎?我很早就跟家裏交代了和你的關係,可你家裏人根本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我這個人吧!不知道還有一個人也和他們一樣關心你吧!還有,我從來也沒見過你一個朋友……那天那女的不算……”
  她進入角色了,眼淚汪汪:“我覺得換成任何一個人是我的位置,都不會有安全感。如果說我們不是男女朋友,那又是什麽呢?你能告訴我我們這樣到底算什麽嗎?”
  “我提出結婚,因為我想證明我是很有誠意地在跟你交往,你更不用懷疑我道歉的誠意……佳音問我知不知道什麽叫尊嚴,可是我覺得隻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可以沒有尊嚴!”
  佳期的眼淚流下來了,把話停留在自認為擲地有聲的地方,勇敢地直視著萬征。
  萬征對自己說: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他把剛要冒頭的惻隱之心一嘴巴扇了回去,冷冷地問:“你把自個兒都給說感動了吧?”
  佳期好象聽見哪兒“咯噔”一聲,一下就把自己撂那兒了。
  “小賀,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你圖什麽呀?”
  “我不圖什麽,我姥姥說過,找對象,對這男的什麽都可以沒要求,但隻一樣,就是人品好。我覺得你人品好。”
  “我哪地方讓你覺得我人品好了?”
  “我就知道。你是個老派人,老派人隻會用粗暴的方式表達自己,對感情羞於啟齒,可我能感覺到。”
  “可是小賀,你說的也對,我不願意讓你見我父母,見我的朋友,因為我到現在都沒看出來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適合我的人。”
  佳期鐵了心要扳回萬征的心,沒有任何話語可以打擊得了她,她說:“你能這樣說,說明你以前肯定受過挺大的傷害。你三十七歲還沒結婚,肯定是有什麽難過的過去,你越對我不好,我越覺得心疼,越覺得要對你好,讓你知道有人對自己好是多好……”
  萬征絕望了,他知道自己是頂上雷了。他站起來,佳期不知道他要幹嗎,陪著一臉小心也跟著站了起來。萬征看了她一眼,轉身進了洗手間,可出來的時候,一頭撞見她正乖乖地在門口等著。他轉身又進了廚房,她也小心翼翼地跟進來。萬征給自己倒了杯水,回頭看見她手上的杯子,粗暴地拿過來,替她也倒了一杯。
  這熟悉的粗暴讓佳期暗喜:有緩兒!她衝萬征諂媚地一笑,巴結地問:“為什麽要自己開公司呀?多辛苦。”
  “這麽大歲數,不想再給別人打工了。”
  “那得有活兒呀,得有幾個固定的客戶才行。”
  “本來有一個……”,萬征怨氣衝天地說。
  佳期天真地等待下文,誰知下文是:“就是你在錢櫃碰見那個……”。
  她的臉迅速收緊。
  “人家說好把雜誌的設計包給我,不過現在……”,萬征皺皺眉頭。
  佳期開始走神了。她四下打量這間好久沒來的屋子,突然看見餐桌角放著的一個紙袋子露出了玩具熊的頭。她走過去掏,掏出了毛巾、牙刷、洗麵奶,顯然這是萬征已經收拾好她的東西,準備還給她的。
  萬征沒注意,還在說自己的:“……沒事兒,反正我這些年也掙了點,夠賠一陣兒的……”
  他聽見她沒動靜,回頭一看,賀佳期已經把袋子裏的東西擺了一桌,臉正一點一點咧開——太難看了。
  萬征的心又軟了。他把水杯放在一旁,拿過那些雞零狗碎:“得得我放回去放回去。”
  賀佳期的奸計再一次得逞,但又後怕又疲憊,放聲大哭。

  你們這些老年人
  守禮把很多台灣房地產業的常用詞帶到了北京。房子賣不動的時候,他就會把親信招攏一起“腦力激蕩”,他還愛夾英文單詞,比如他總對佳期說:“來,我們PUSH一下。”
  佳期對他的PUSH很頭疼,她隻是想掙錢,並不真心熱愛公司。如果她對公司有對萬征一半的熱愛,也就能看慣那些瘋狂的促銷活動了。
  守禮最新的促銷活動是免費洗車,他們在一個康樂宮門口支了個攤,找了些人工便宜的大學生來做PART-TIME,業務員趁機介紹樓盤,弄得挺有人氣。
  輪到廖宇的車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他身旁的女伴很不耐煩聽廖宇嗑嗑巴巴的介紹,廖宇連忙給她倒水:“劉太太,耽誤不了你們太多時間。”
  那女人一聽“劉太太”,微微一愣,麵色稍霽。
  佳期跟在守禮身後巡視,目光剛一落在劉太太身上,第一個念頭是掉頭就走,那個女的正是那晚在錢櫃被她和佳音好生侮辱過的萬征的朋友。
  轉身的片刻她又猶豫了,她以前從來沒見過萬征的朋友,這是一個機會,她要想打入萬征的社交圈,就應該主動和人家示好。她馬上抖擻精神,迅速調整成卑躬屈膝的狀態,滿麵春風地跟劉太太打招呼:“你好呀——”
  劉太太見是她,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把臉扭向一邊。
  佳期並不氣餒,什麽都沒察覺到似地繼續拉家常:“這麽巧,今天有時間過來玩?”
  劉總稍有點不自在,問女伴:“認識啊?”
  那女的還沒怎的,佳期搶著說:“認識啊?!……您貴姓?”
  廖宇也突然想起來了,連忙幫佳期圓場:“劉先生、劉太太。”
  “啊對劉太太……劉太太是我男朋友的朋友。”佳期向劉先生解釋著:“我們這次推出的樓盤非常不錯……這位業務員也很棒……”
  廖宇嫌她多事,禮貌地趕她走:“我介紹就可以了。”
  佳期不以為杵:“你說你的。”她轉到劉太太別轉的麵孔前,不屈不撓地說:“上次真不好意思……”
  劉太太打斷她:“算了。”
  佳期不管不顧,說不完肯定是不走的:“……因為喝多了,現在都想不起來幹什麽了,真的……後來萬征也說我來著……我已經戒酒了……到現在……”,她掰著手指頭算算,“已經戒了八天了,哈哈哈八戒。”
  劉太太冷若冰霜地問:“他還跟你在一起哪?”
  佳期不敢回嘴,裝出想不通的樣子:“對呀……真是的。”
  “第三者!”佳期大喝一聲,腰板頓時直了。
  萬征馬上就後悔跟她透露這個秘密:“什麽叫第三者呀這麽難聽。”
  “那叫什麽?”
  “反正有幾年了,那男的一直沒離婚……”萬征支吾著。
  佳期得了意也得了理:“一個第三者……還敢跟我這兒一臉正氣的樣子?!”
  “怎麽說話呢?這是一刀切的事兒嗎?”
  佳期倒怕萬征生氣:“不是那意思。我是說……她那理直氣壯的勁,我還真沒看出來……那男的他老婆知道嗎?”
  “誰知道知道不知道。”
  “這男的為什麽不離婚呀?”佳期興災樂禍地打聽。
  萬征輕描淡寫:“有孩子吧。”
  “怪不得一付非常容易受傷害的樣子。”
  “你少廢話,人家也挺可憐的。”
  佳期覺得自己比人家光明正大:“再可憐的第三者,也還是應該被譴責的。萬征你不能這樣,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不分好壞隻分親疏,這社會不就亂了嗎?”
  “你少裝得大義凜然,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你這是泄私憤……感情是很複雜的事,事兒怕翻個兒,如果真是你在那種情況下……”
  “我不能夠——!我誰呀?我是那不學好的人嗎?我知道感情很複雜,所以像我這樣純真的人,就更顯得彌足珍貴。”
  “你怎麽有事沒事就往自個兒身上扯呀?”
  佳期搖頭晃腦地說:“我從不忽視自己的優點,就像我也從來不誇大自己的缺點一樣。”
  萬征覺得這個女的吧,就不能給她好臉。
  賀佳音沒想到這麽容易就把廖宇約出來了,她樂孜孜地貪婪地看著他。她覺得能和這麽漂亮的男孩坐在一塊兒,說明自己也漂亮。
  廖宇愁眉苦臉地說:“真不想幹了,天天在寫字樓裏遭人嗬斥。你見過那些公司門口都貼著‘謝絕推銷’嗎?就是防我們的……噢,對,你這種沒上過班的人也沒進過寫字樓。”
  “那你為什麽不辭職啊?舍不得誰呀?”
  廖宇指指身上:“舍不得買這衣服的冤枉錢。一千五,你看看。”
  佳音看了看,假裝看不明白,從對麵坐到他旁邊,頭快紮到他懷裏似的仔細捏著料子看,一邊同情地乍舌,半天才抬起頭,臉離廖宇很近,一本正經地說:“是不大好,虧了。”
  廖宇很明戲:“你近視啊?”
  “沒有啊。”
  “那你不覺得倆人吃飯都坐一邊兒有點別扭嗎?”
  佳音裝傻充愣:“不覺得啊。”
  廖宇站起來坐到對麵。佳音並不嫌寒磣,傻笑:“我請你吃飯,你給點麵子好不好?”
  “我能來就很給你麵子了。”
  佳音也是頭回主動追男的,不大服氣:“都是讓女的給慣的。”
  “你不是也讓男的給慣的嗎?你知足吧,我輕易不吃誰的飯。每周一到日,我這兒都有人排隊等著請飯呢。要不是看你怪不容易的,讓你夾個塞兒……真的,你姐那樣的,求我吃我都不吃。”
  廖宇和佳音同年,又因為有心理優勢,說話無拘無束,甚至露出了常在女人堆兒裏打滾養成的油嘴滑舌的一麵。
  佳音問:“為什麽呀?你們倆好象特別不對付?”
  “你姐是那種……怎麽說……就是對別人好別人也煩她的人。”
  “為什麽呢?”
  廖宇想了想:“她幹件對別人好的事吧,就生怕別人給忘了,天天提醒著,就是……為了得到表揚信而做好事,你懂嗎?不知道是虛偽還是不自信。”
  聽說做樣板間的公司被FIRE了,佳期開始魂不守舍。她覺得讓萬征對她刮目相看的機會來到了。
  她給守禮沏了杯新茶,然後也沒有退出去的意思,就在守禮麵前晃來晃去。
  守禮問:“有事?”
  “是這樣的”,佳期說:“彭總,我倒認識一家公司,做樣板間很有經驗。”
  “是嗎?做過哪些?”
  “具體做過哪些我也不記得了,不過很有實力。”
  守禮不大相信地看看她,她臉皮很厚,死等,守禮拗不過,隻好說:“好吧,叫來談談。”
  佳期剛要滿意地退出去,守禮突然說:“今天銷售算是正式開始,所以從今天起,你要做一個表,記錄每天的客戶來訪,業務員業績,廣告投放回饋,每天下班後到我房間來匯報。”
  佳期弄不清這是不是交換條件,故意咬字清晰地重複:“下——班——後——?”她想提醒守禮,這話裏有不合理的東西。
  但守禮毫無表情。
  “你還想去哪兒呀?”廖宇不耐煩地問佳音。
  佳音很有興致:“看電影?”
  “你不累啊?我都累了。”
  “你要累了就算了。”佳音表現得很體貼。
  她這麽一說,廖宇倒覺得不好意思了:“上次你當司儀的那個婚禮的錄像看了沒有?”
  “沒有啊,你有嗎?”
  “我當然有了,要不去我們公司看吧,反正現在也沒人了。”
  佳音叫著“好啊好啊”,假裝無心地拉住了廖宇的手,廖宇假裝若無其事地甩掉,佳音又若無其事地拉上,廖宇隻好任她拉著。
  大廳裏已經沒有人了,佳期把製好的表交到守禮手裏。守禮果然有意無意地碰到她的手,她警惕地縮回來。
  守禮毫無察覺地看表,半天,抬頭示意佳期:“坐。”
  佳期以一個隨時要被發身出去的姿勢坐下。
  守禮邊看邊改,然後說:“你來看。”
  佳期探頭,守禮問:“那樣能看到嗎?過來呀。”
  佳期隻好站到他身邊。她一站好,守禮也站起來了。他和佳期差不多高,剛把手搭在佳期肩膀上,就聽見外麵大門響。他連忙收手,佳期趁機溜到門口去張望,驚訝地看見妹妹與廖宇拉著手進來:“你們倆怎麽在一塊兒?”
  佳音也意外:“你怎麽還不走?”看見佳期身後的守禮,佳音一呆,她有點吃不準這倆人什麽關係:“您好。”
  廖宇這才有機會甩開佳音的手,但是這一幕已經落在佳期眼裏。
  守禮對佳音很客氣:“來接你姐姐?”
  “對呀。”
  “那我……送你們回去吧。佳期,那個表明天你再來改嘛。”
  佳期連忙抽身而退:“不用麻煩您了,我們還有別的事。”
  上了出租車,佳期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你——想幹嗎呀?”
  “沒想幹嗎呀?”
  “你——不是看上那孩子了吧?”
  “行嗎?”
  “不行!那孩子多不靠譜呀?”
  “你眼裏誰靠譜呀?”
  “他比你小,又是一外地的,也沒正經工作。你知道他一個月才掙幾個錢嗎?說話也特別不招人待見,你不愛聽什麽他說什麽。”
  “我沒覺得,他說的我都挺愛聽的。”
  “反正我跟你說不行啊。”
  佳音頂嘴:“我又不想跟他結婚,玩會兒不行啊。”
  “玩?怎麽玩呀?拿哪兒玩呀?誰談戀愛為了玩兒、不是為了結婚啊?你怎麽說話跟一女流氓似的呀?”
  佳音煩了:“你怎麽跟姥姥一腔調?你多大歲數啊?”
  “甭管多大歲數,傳統價值觀懂嗎?不能變。”
  “你甭管我,管好你自個兒就得了。我心眼比你夠使。”
  “當局者迷,咱倆得互相管。”
  家裏來親戚了。隻見姥姥像挾持人質一樣勒住一個老太太的脖子,臉上雖然是熱情的表情,但手上顯然是發著力呢。
  老太太快被勒死了,臉漲得通紅,可這一屋子人居然就沒誰管管。姥爺坐在一旁一付事不關己的樣子。老太太邊上那個和佳音差不多大的女孩,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
  姥姥招呼,但手上是不鬆的:“佳期佳音,快叫柳奶奶。”
  柳奶奶歪著脖子努力想衝她們點頭,喉嚨裏發出“唉唉”的聲音,她示意小柳與佳期姐妹招呼。小柳落落大方地站起來:“是佳期和佳音姐姐吧,早聽說過的,今日才得見,你們叫我小柳就行了。”
  佳期佳音猛聽這種說話方式,跟讓人抽了嘴巴似的,極不適應。
  建華笑:“不記得柳奶奶了?你們小時候柳奶奶來看過你們。”
  “我記得。”佳期舉手。
  柳奶奶剛一笑,姥姥又猛一使勁:“你這回可顯老了啊,怎麽弄的呀?”
  柳奶奶歪倒過去,就這麽掙紮著說話:“可不老了嘛,多大歲數了,孫女都站了一地,還能不老嗎?”
  姥爺在旁邊直視著電視,對這種暴行視若無睹。
  建英問:“小柳你十幾?十九?”
  “正是。”
  姥姥用批評自己家孩子的方式誇別人家孩子:“佳音!小柳比你小好幾歲呢,人這回到北京來上大學,你再瞧瞧你。”
  “瞧哪兒啊?”佳音一聽這話就來氣。
  “你就不念書。”
  小柳連忙說:“什麽念書?不過識幾個字罷了。不比姐姐們,還有別的本事,除了念書,別的本事我是沒有的。”
  才智聽不下去了:“哎喲,這還不是本事哪?”
  佳音難得和才智同一戰線,起哄說:“就是。”
  柳奶奶打聽:“老大能幹哈?”
  “大姐是做什麽工作呀?”小柳好奇。
  姥姥逮著吹噓的機會不能放過:“咳,就在一個台灣的房地產公司當個副總裁。”
  佳期臉紅了:“您有病吧?”
  這是他們家慣用的對話方式,果然姥姥飛快地回嘴:“你才有病呢。”
  小柳掩口而笑:“是嗎?”
  才智說:“什麽呀姥姥?那叫總裁助理。”
  小柳這才放心地撇撇嘴,喪失了對佳期的興趣。
  柳奶奶又問:“才智是幼兒園的老師哈?那脾氣準好。”
  才智“哼”了一聲:“天底下我最討厭的就是小孩……你要是盯著那些孩子時間長了,就能發現他們其實隻是侏儒,心眼多得跟大人一樣,裝成小孩,毫無心機……”大家都被她說得直冒冷汗,她卻若無其事地看著小柳,小柳有點不自在。
  柳奶奶看向佳音,佳音很主動:“我是歌星。”
  “真的?”柳奶奶歪著脖子詫異。
  姥姥啐佳音:“她想——瘋瘋癲癲的。”又對柳奶奶不依不饒地說:“瞧你還誰都惦著。你怎麽就不問陳倚生啊?咯咯咯咯咯。”
  那是一種聾子都能聽出來的套路化的假笑,姥爺再裝聾作啞有點不合適了:“啊——?”
  柳奶奶紅了臉:“胡說啥呢你?”
  姥姥才不管這套呢:“嗨,可不是嗎?老皮老臉的還害臊啊你?咯咯咯咯咯……以後到了禮拜六,小柳就上家住來,別客氣。”
  小柳虛與委蛇地應著:“少不了給各位添麻煩了。”
  姥姥狠逮逮地說:“不麻煩,麻煩也算到陳倚生腦袋上!”
  姥爺茫然地問:“啊——?”
  “你這回可別急著走啊,不住煩了不能走,走了就是煩我們家了。你敢煩我們家!”姥姥的眼神虎虎的。
  柳奶奶推脫:“哎喲,家裏還有事呢。”
  “什麽事啊?你還回去生孩子呀?咯咯咯……我帶你爬山去,鍛煉身體。”
  “我可爬不動。”
  “爬不動?我都爬得噌噌的。”
  姥爺插話了:“誰能跟你比呀?猴似的。”
  姥姥馬上找著姥爺偏袒柳奶奶的茬兒了:“喲嗬,可是你們老鄉哈,這麽護著。”
  佳期聽不下去了,到廚房去晃悠,佳音尾隨而至:“這什麽情況啊?看著像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聽著又比誰都親。”
  佳期嘻嘻一笑:“那柳奶奶,是姥爺的初戀女友。”
  “太姥爺為什麽不同意啊?”才智問。
  姥姥認真地分析著:“第一,你柳奶奶家成分不好,富農,你太姥爺是老村長,這不是敵我矛盾嗎?解放前你姥爺他們家五個孩子就一條褲子,隻能一個人出門,解放以後你姥爺是團支部書記,能娶富農家的嗎?這不拖後腿嗎?第二,你柳奶奶比你姥爺大好幾歲……”
  佳音不愛聽了:“大怎麽了,大的疼人。”
  “別扯了,女的老得快,不般配。”
  佳音就是不識相:“我不信,我看您和柳奶奶差不多大似的。”
  佳期踹了佳音一腳:“住嘴。姥姥,那柳奶奶後來嫁給誰了?”
  “也是他們村的,一二婚。不過早就不在了。你柳奶奶當初那個不甘心喲……”
  佳音問:“你自己瞎猜的吧?”
  姥姥不高興了:“我閑的?”
  佳期替柳奶奶說話:“姥姥你對人柳奶奶好點,人也挺不容易的,老伴都沒到老,再瞧瞧您,日子過得這麽滋潤,人這麽水靈這麽漂亮,你們仨加一塊兒都二百歲了吧?還爭風吃醋,成什麽了?”
  姥姥撅撅嘴:“我看不一定,到這歲數,姿色不重要,臉上多一道摺少一道摺也看不出來了。你姥爺呀,一直覺得對不起你柳奶奶,什麽時候一提她,就一付心虛的鬼樣子。”
  才智哈哈大笑:“得啦,我姥爺這人,你跟他提什麽他都心虛,生怕別人給他添麻煩。”
  佳音對八卦比較感興趣:“那他們那會兒到什麽程度了?拉手?那什麽?”她撅起嘴衝著空氣親了兩口。
  姥姥一臉小姑娘似的惆悵:“就是沒問出來啊。你姥爺這輩子,就這事藏得嚴,夢話都不說。”
  “那你沒問柳奶奶?”
  姥姥慍怒地看著佳音:“我也沒瘋成那樣啊。”
  一大早,柳奶奶就歪在沙發上哼哼唧唧地倒氣兒,姥姥卻一臉健康的紅潤,嘲笑說:“你這身體不行呀?!跟不上我!”
  小柳氣得夠嗆:“我奶奶歲數比您大,又老不活動,哪兒有您穩健呀?”
  姥爺鴕鳥般坐在一邊,腦袋快紮進捧著的武俠小說裏了,不理會婦女們唇槍舌劍的生活。建英招呼大家吃飯,姥姥歡快地起身,起到半道,突然又慢慢坐回去了,臉上一閃而過痛苦之色。“您怎麽了?”才智問。
  “沒事,起猛了,腿疼。”
  佳期走過去攙姥姥:“起猛了怎麽會腿疼啊?”
  姥爺一貫選擇性耳背,這會兒卻突然冒出一句:“逞能唄。”
  姥姥頓時覺得在柳奶奶麵前跌份了,罵道:“陳倚生你夾槍帶棒的說什麽呢?”
  姥爺低頭接茬兒看書,氣人的是,還煞有介事地蘸唾沫翻頁呢。
  廖宇在電話上說:“您好,我是隆業房地產公司的,劉總在我們這兒看過房……啊,那我改天再……劉太太在啊?那也行,好啊,謝謝。”
  佳期往總裁室裏張望,萬征正在和守禮談樣板間的事。
  廖宇非常熱情:“劉太太您好,還記得我嗎?我是隆業公司的廖宇……就是前兩天在康樂宮門口洗車的那個活動,您和劉總一起嘛……對,我給你們介紹過我們新推出的‘京東豪庭’……想起來了,對啊……我就是想回訪一下,看你們考慮得怎麽樣了?因為我們這個房子很熱銷,如果你們有意下訂的話,我就替您先留一個號……再商量一下?好呀……嗯,好,那再見,打擾了。”
  佳期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正要仔細聽,萬征出來了,她連忙跟著出去。
  直到坐進車裏,萬征才硬梆梆地說了一句:“我不希望你給我介紹任何活兒,我不是靠女人的男人。”
  這讓佳期既莫名其妙又委屈:“這跟‘靠’有關係嗎?我就是看有這麽一事,順手問一聲。”
  “我不想跟你們公司扯上關係。”
  “可你之前也沒說呀。”
  “我現在告訴你,以後你不用這樣。”
  佳期奇怪:“可你來了呀?”
  “我那是為了你,不是為了我自己。”
  佳期沒想到自己好心沒好報,也有點氣:“可你明著告我呀,你可以不來的呀。”
  萬征不再跟她廢話:“我走了,你下去吧。”他啟動了車。
  佳期弄不明白肯定不走:“到底怎麽了?他認出你來了?”
  萬征不耐煩地說:“他沒說什麽。但我心裏不舒服你明白嗎?和你一塊兒蒙人,我覺得丟人,不就是掙點錢嗎?”
  萬征看她不下去,索性直說了:“我告訴你吧,他說他考慮你們公司自己做。”
  “別逗了,我們公司誰能做呀?”
  “小賀,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為了點蠅頭小利……你下去吧,我還有事呢。”
  佳期興致索然地回了公司,一進門就聽見廖宇說:“你好京東豪庭。”
  電話那頭是個氣憤的男聲:“是京東豪庭不是啊?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叫他媽廖宇的?”
  廖宇一驚,機靈地答:“廖宇今天休息,請問先生貴姓?”
  業務大廳裏立刻鴉雀無聲,大家同時支起了耳朵,隻聽劉總在電話那頭兒已經抓狂了:“哎我說,這人也太他媽損了,誰說跟我看房的就得是我太太呀?”
  廖宇被罵懵了,問:“先生貴姓?”
  “我姓劉!我告訴你們,這事兒我跟你們沒完。這不是成心讓我妻離子散嗎?”
  “我替他跟您說對不起了,我會轉告他的。”
  廖宇剛慌慌張張掛上電話,佳期問:“姓劉?”
  佳期手裏拿的不像電話,倒像烙鐵,離自己耳朵很遠,已經快放到廖宇耳朵上了。廖宇在一旁誠惶誠恐,不知道她是無心的,還是故意讓自己聽她替他頂多大雷。
  佳期隔一會兒把話筒湊到耳邊聽聽罵到什麽程度了。
  “你們公司都什麽人啊?怎麽全跟你一樣‘二’啊?物以類聚是不是啊……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那人有老婆?!”
  佳期低三下四地說:“誰知道他會打電話去問呀?”
  “……我要是沒跟你說也就算了,我不就怕你們出這亂子嗎?人多少年都沒事怎麽一遇見你們這些人就全給擱這兒了?”
  “是,可是……”佳期還妄圖解釋一下。
  “可是什麽呀可是?現在人打電話罵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要死的過兒了,你知道不知道人剛答應把雜誌的設計給我做?”
  佳期一聽到這兒就頹了,她沒想到萬征跟她急還是為了他所說的蠅頭小利。她嚼了兩口盒飯,一抹嘴兒,聲音凜然起來:“對不起,我替他跟你說對不起,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廖宇局促地看著佳期,想搭茬兒又搭不上,幹著急。佳期衝他擺擺手。
  萬征還在罵:“現在事兒鬧大了,誰也好不了。”
  佳期忍耐地說:“萬征,我覺得吧,既然鐵了心當第三者,就應該從頭兒有這露餡兒的心理準備,現在怪別人沒有意義。”
  萬征聽她話裏有話,倒愣了,停了半晌說:“她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她是你的朋友,她要是我的朋友,我就勸她認了。反正事情也這樣了,反正遲早他們這事也得兜出來……”
  “可關我什麽事啊?為什麽要從我這兒兜出來呀?”
  佳期毫不示弱:“你怎麽這樣啊?你真把她當朋友嗎?你從哪兒學的明哲保身這一套?你就想你的蠅頭小利呢吧?”
  萬征大怒:“輪不著你教訓我,你算老幾呀?”
  佳期的眼淚霎時湧上眼眶,又把聽筒拿得離自己遠遠的,廖宇聽見裏麵傳來萬征歇斯底裏的叫嚷。過了一會兒,佳期把它湊到嘴邊,也不管萬征的上下文:“就這樣吧,白白。”她摔上電話,趴在桌子上。
  “對不起,佳期。”
  佳期抬起頭看著廖宇,臉上的表情不陰不陽,正要說話,桌上的內線突然響了,佳期問:“什麽事彭總?”
  “你和廖宇進來。”
  兩個人又互相看了一眼,忐忑不安地進了總裁室。守禮一派興高采烈,把一撂資料扔過來,問:“廖宇啊,你敢不敢做樣板間啊?!”
  廖宇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以啊。”
  “做過沒有?”
  “做過,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就做過。”廖宇激動得有點結巴了。
  守禮輕描淡寫地說:“我記得嘛,你的簡曆有寫過你是美術專科學校……啊肄業的……那你就做吧……我看你也不是做SALES的材料,慢慢還是要轉到企劃去。你從今天就開始做,一個禮拜可不可以?”
  廖宇一會兒功夫經曆一驚一喜,激動不已:“可以。”
  “佳期以前在企劃部,她可以幫你。”
  出了總裁室,廖宇熱情地對佳期說:“對不起。我非常鄭重地跟你說,對不起。”
  可賀佳期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指著麵前的空氣:“你最好離我遠點,我發現我一挨著你就倒黴。”

  文學女青年
  小柳是個徹頭徹尾的底層文學女青年。她自知長相差強人意,隻能在氣質上跟美女拚了。知識改變命運,機遇隻落在敢想敢幹的人腦袋上。所以她在大量閱讀作家們的文字的同時,也給他們大量地發著充滿肉麻諂媚之詞的信。她想總會有一兩個愛聽好話的會理她吧。
  她萬萬沒想到,文盲賀佳音居然認識當紅的網絡寫手小李美刀。小柳但凡一著急,滿嘴文言文蕩然無存:“我特——喜歡他的東西,你能介紹我認識他嗎?”
  佳音一付很牛逼的樣子說:“我都不愛理他。”
  “姐姐,求你了,我也想讓他給我簽個名。”小柳一臉迫切。
  佳音願意顯得自己有道,認識個把名人,她略一思索,說:“沒問題。”
  小柳緊張了:“那,我化化妝吧。”
  “啊不——用,還給他臉了?!”佳音不見外地說。
  佳期推開總裁室的門,略一猶豫,特意把大門洞開。
  她前腳進去,廖宇後腳到了銷售大廳。他瞄見了佳期的裙角,就坐在大廳裏守著。
  守禮覺得是下手的時候了,他心不在焉地接過佳期遞上的表,輕輕一笑:“不好意思啊,沒把樣板間交給你的男朋友。”
  佳期臉紅了:“您搞錯了,他不是。”
  “我的記憶力還沒那麽差,何況,你的事我很放在心上的。”
  佳期也不爭辯了:“沒關係,培養公司自己的人最重要。”
  守禮站起來,往長沙發那兒走,佳期卻隻把椅子轉向沙發。守禮坐下,看她沒有跟過來,一拍身旁的位置:“過來啊?”
  佳期沒有辦法,隻得挨挨蹭蹭地走過來。守禮馬上揚起一條手臂,搭在佳期背後的沙發上,佳期靈敏地往前一探身。長沙發正對著門,守禮一眼看到廖宇坐在大廳正對著沙發的位置上往裏看,他站起來想要關門,又覺得這動作實在太明顯了,隻好問:“你怎麽還不回去啊廖宇?”
  “我住在公司啊彭總。”廖宇一臉無辜。
  守禮毫無辦法,坐回沙發上想了想:“我送你回家吧佳期?”
  佳期腿腳靈便地站起來:“不用,我自己回去。”
  守禮無癮:“佳期啊,我怎麽覺得你跟彭總很有距離感啊?”
  “不會吧?沒有啊。”
  守禮心一橫,把佳期扳到門後,兩支胳膊死死搭在她肩頭,令她動彈不得。他的聲音小下來,顯得很動感情:“彭總很欣賞你呀你知道吧,所以才會調你過我這裏。”
  佳期告訴自己不能慌,她冷靜地說:“我知道啊。”
  “我看你是可造之材……”,守禮還想要繼續表白,可賀佳期一臉不接招,他想到大廳裏還有個無所事事的廖宇不長眼地待在那裏,今天的氣場已經被破壞了。
  賀佳音並不喜歡小李美刀,可一看居然有人在自己麵前狂巴結他,倒激起了好勇鬥狠的心理,她破例與美刀親熱起來:“你晚上陪不陪我練歌去呀?”
  “陪啊,陪你幹什麽都行。”
  “我給你發過EMAIL.”小柳沒頭沒腦地插嘴。
  美刀不大上心:“啊真的?發過照片嗎?不發照片的我一般都不回,沒什麽姿色的我一般也不回。”
  小柳不氣餒:“我今天見你,總覺得是見過的。你現在也見了我,你會回嗎?”
  美刀對小柳的大膽直接有點不適應,唯唯諾諾地說:“啊……咳,不都認識了嗎?就一塊兒玩唄,都都都都是朋友,實在沒人,想要性交也可以。”
  佳音張口結舌地問:“你怎麽那麽流氓啊?”
  小柳倒是不以為意,小臉緋紅。美刀衝她擠眼:“她農民,不了解網絡社會。”
  小柳倒像與美刀一頭兒的,嘻嘻地笑。
  佳音不服:“誰說網絡社會就得亂得跟網似的?告訴你啊,你這樣的擱上個世紀早就給槍斃了,還作家呢,寫得明明是黃色手抄本,活在當下你算是抄上了。”
  “佳音姐姐,看不出來你倒是守舊得很。”小柳明著給美刀遞話。
  佳音大驚:“什麽意思?你怎麽跟他一拍即合的?”
  小柳做了一個“嗯哼”的表情:“他的書受歡迎,不是沒來由的。”
  “我覺得他是吹牛。”
  “賀佳音,我吹牛?我還從來沒跟一女的鬥這麽長時間呢,要不是你那個倔驢似的樣子我覺得怪逗的。”
  佳音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了:“你今天有點人來瘋呀。”
  美刀決定刺激刺激她,問小柳:“你是她表妹?”
  “不是,算遠房親戚吧。”
  “寄人籬下,可憐哪。”
  佳音看不得自己的裙下之臣當著麵兒諂媚別人,她豁地起身:“我走了,你們倆反正也認識了,接下來該幹嗎幹嗎吧。”
  美刀伸手拉住她:“不要讓我太得意呀,你吃醋了?”
  佳期正百爪撓心地在屋裏走來走去,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一聲清亮的口哨。
  她愣了片刻,嘴邊現出一抹笑容。她想起上中學的時候,喜歡的男生就每每在門前的路燈下吹這個調子的口哨,那時候她就會不動聲色地跑下樓,然後在黑暗中握住那個翩翩少年因為緊張微微有點汗濕的手……
  賀佳期覺得恍惚間回到了十年前,她下意識地跳到窗口——路燈下真的站著一個人。
  她大驚失色,趴在窗台上仔細分辨,而那個人竟然向她招了招手……
  她從樓道裏剛一出來,就看清楚了前麵的廖宇。再轉身回去也掩蓋不了自己的輕浮態度了,她走到他麵前,非常不耐煩地問:“幹嗎?你是找我嗎?”
  “我找你有點事”。
  “什麽事不能明天說啊?”
  “你不接受我的道歉,我心裏覺得不踏實。”
  “算了,今天跟你那麽說話也不太好。”
  佳期痛快地與他扯平,倒讓抱著被侮辱的堅定信念而來的廖宇有一拳打空的感覺,他還想費勁羅嗦兩句:“我知道你本來想樣板間給你男朋友做的……”
  佳期飛快地打斷他:“沒有……這都不關你的事。”
  “我明天就跟彭總說我其實沒有經驗。”
  佳期很冷淡:“不用了。”
  “對不起。”
  兩個人麵對麵站著,掃眉搭眼的樣子倒像一對在冷戰的情人。佳期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不過,我不希望你和我妹妹有什麽瓜葛,”黑暗中,她看不到廖宇反感地皺起了眉頭,“她這人瘋瘋癲癲的……我不覺得你們倆合適,所以如果她再找你,你別理她就行了。”
  廖宇冷漠地問:“你從頭兒就瞧不起我吧?”
  佳期很煩,誰又瞧得起她了呢,她看著別處。
  年輕的廖宇掩飾不住憤怒:“你是伴娘,我是一攝像;你是總裁助理,我是一個SALES;你們是北京人,我是外地的——你要覺得我配不上你妹妹可以直接說,犯不著說她瘋瘋癲癲的。”
  佳期覺得這人不可理喻:“跟我比什麽呀?有什麽可比性呀?”
  廖宇冷笑一聲:“哼,還不是這麽回事嗎?我就不信,北京人,寧有種乎?”
  佳期氣笑了:“隨你怎麽說。”
  “我從來也沒打你妹妹的主意,她比你強多了,我要真憋著壞,也打你的主意,因為你太自以為是,應該在感情上受挫折當作懲罰。”
  佳期氣得衝他的背影直嚷嚷:“你來你來,我還不信了。”
  賀佳期和所有女孩一樣,對神秘主義有選擇性地認同。所謂選擇性,是指願意信的時候就說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不願意信的時候大叫什麽年代了還搞唯心主義這一套。但回顧她二十六年的人生經驗,她歸納認為夢境對她的生活有相當準確的預測。她曾經有過兩三次不成熟的戀愛,每次都會在失戀前夢到對方給她看分手信。其實這並不玄妙,很有可能是因為兩人平日裏的相處已經出了問題而導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她卻在這一點上相當宿命,她想分手有很多種方式,為什麽一定是看信呢?如果心理學家來分析,就會發現那是因為她認為信函是商務往來裏非常正式的一種形式。但她不是心理學家,她就覺得這種夢一前來拜訪,說明不久的將來她又要被人“炒”了。她曾經夢見過幾次萬征給她分手信,她在夢裏就跟自己說別看別看,要看了,醒了就真分手了。在夢裏,她嘻皮笑臉或者可憐巴巴地把這回事糊弄過去,醒來後到今天她仍然和萬征在一起,她就越發佩服自己在夢境裏的處理方式。
  這天她又一次在夢裏拒絕了分手信,但與以往稍有不同的是,這次遞信的不是萬征,竟然是那個討厭的廖宇。夢裏的賀佳期懵了,她想問問廖宇你是給萬征來送信的嗎?可廖宇隻一味憂鬱地看著她。那種徹骨的憂鬱讓佳期動容,她馬上驚醒了。
  然後她就看見姥姥正坐在床沿憂鬱地盯著她,她嚇壞了,脫口而出:“您有病啊?”
  “你才有病呢。”憂鬱的姥姥說:“佳期,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眼眉毛都給人拔光了’……就是說被人找上門來給欺負了。”
  佳期的困勁還沒過,想不通:“從哪兒學的呀這話?”
  “香港電視劇,”姥姥把臉貼近,指著自己的眉眼:“你看我,我的眼眉毛就快給人拔光了。”
  佳期看了半天,看不出問題:“還在啊。”
  “在嗎?在——我為什麽被人欺負了?”
  “誰欺負您了?”
  “你真看不出來嗎?柳鳳香。”
  佳期要想一會兒才知道說的是誰:“柳奶奶?別逗了!我看柳奶奶是找上門來讓您欺負,都快讓您給勒死了,知道的您摟人家是跟人親熱,不知道的以為您挾持人質呢。”
  “哼,看問題不要隻看表象,要看本質。你沒發現嗎?”姥姥神秘地說:“自打柳鳳香來,你姥爺每天魂不守舍鬼鬼祟祟……”
  “咳,我姥爺見天兒也鬼鬼祟祟的。”
  姥姥不這樣認為:“你聽我說。以前他多不愛跟我體育鍛煉啊,老睡懶覺,我一人兒去爬山從來沒聽說過什麽叫不放心。現在?每天不用叫,到點兒就起,麻利兒地就跟著我們爬山,這說明什麽問題?一個老太太安全,倆老太太不就更安全了?他多這個事幹什麽?”
  佳期還想要打斷姥姥的話,被姥姥製止:“你聽我說。這我也就當看不見完了,今天你知道跟我說什麽?說要回老家!好不當眼的回什麽老家呀?跟誰回呀?回去幹嗎呀?”
  “人歲數大了,想回老家很正常。”
  姥姥步步緊逼:“為什麽要現在回?”
  “柳奶奶是他老鄉,他看見柳奶奶就想起來了唄。”
  “不對。”
  佳期不耐煩:“沒什麽不對的,您神經了。再說就算我姥爺心裏有什麽小酸想法,都這歲數了,這把身子骨了,能幹什麽呀?”
  “你又錯了。幹不了什麽我知道,可是動這心思,就是給我丟人。否定誰呢?否定我,就是否定他自己個兒的一輩子。”
  佳期開始窮對付她姥姥:“又不能動手動腳,動動心眼還不行嗎?動動感情還不行嗎?”
  姥姥大叫:“不行!不行!”
  “姥姥,您也不想想,就我姥爺那樣兒,馬路上風吹雨打晾半個月,也不會有任何老太太會對他有想法,當然,惻隱之心說不定有,當老年癡呆給送公安局了,就您,還當個寶似的。”
  姥姥瞪佳期半天:“你也不能否定我的一輩子呀。”
  打發完姥姥,佳音又來訴苦,站在正刷牙的她身後看著。佳期有點發毛,因為嘴裏有沫,口齒不清但音調清楚可聞地問:“看什麽呀?”
  佳音板著小臉說:“我剛從姥姥那學了一句話,眼眉毛都讓人拔光了。我覺得這話很形象。”她湊到佳期臉旁邊的鏡子前:“我的眼眉毛也給人拔光了。”
  佳期奇怪地看鏡子裏佳音的臉:“你那不是為了畫著方便自己拔的嗎?”
  “你錯了。我這都是讓小柳給拔的。”
  “人家人吃撐了?天天給咱家人拔眉毛。”
  “可說呢。你知道嗎?小柳昨天見著美刀,那個諂媚勁兒呀,就跟要舔他似的,一付瞧見名人摟不住火的樣子,猛撲!我還在旁邊呢,根本沒把我放眼裏。”
  “你不是不喜歡美刀嗎?”
  “我是不喜歡。可我更不喜歡小柳。”
  “倆你不喜歡的人擱一塊兒不挺好?”
  “我就煩別人跟我搶!她要跟我較這勁,我還就不撒手了。”
  “犯得上嗎?”
  佳音當正事了:“犯得上!揀我剩兒可以,跟我搶沒門。”
  “他不就是你剩的嗎?”
  “我還沒用呢。”
  佳期突然想起自己那個夢,問:“唉,我怎麽記得你喜歡我們公司那孩子呀?”
  佳音一付想不起來的樣子:“啊?是嗎?”
  “別裝!那天你跟他手拉手在我們公司,當我沒看見哪?”
  “有嗎?我怎麽不記得呀?”
  佳期不高興了:“你這人怎麽作風這麽不好呀?”
  “什麽詞呀這麽難聽?就跟你作風多好似的。你不是瞧他不順眼嗎?我聽你的你還不樂意……你覺得他跟美刀誰靠譜?”
  佳期想了想:“還真是兩個蝦兵蟹將。”
  佳音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坦白地說,我確實挺喜歡那孩子的,長得多好看呀。但是不著急,他還年輕,想長難看了起碼還得十年。讓我先把美刀解決了再說。”
  “您這是談戀愛嗎?”
  佳音滿不在乎地說:“其中一種吧。我得讓小柳看看美刀對我多好,然後我再把他這麽一甩……小柳再上趕著追美刀就顯出我的檔次了。你覺著呢?”
  “我覺著你應該找一個正經工作了。”
  佳音嘴上泄了火,關心起姐姐來:“哎對,你們老板怎麽樣啊?”
  佳期對不愛答的問題習慣性打茬:“跟你?”
  “跟你。”
  “別往我腦袋上扣屎盆子啊。就那種台灣人,老覺得大陸女的特愛理他們,骨子裏根本沒把咱當人。”
  佳音自作聰明地問:“是不是就跟你看廖宇似的?”
  佳期斷然否認:“沒有。”
  “可我覺得你在你們老板麵前就一付特愛理他的樣子。”
  佳期苦笑:“是呀,誰說婦女有了地位?”
  佳音沒上過班,不能理解:“不整天衝著他笑就保不住飯碗嗎?”
  “不知道,沒試過。”
  “我覺得你應該試試。”
  “可我覺得還是得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對人冷嘲熱諷——你以為找一工作容易哪FESCO(外企)注冊的白領好幾萬人呢跟你說你也不懂唱你的歌去吧。”
  蘇非非歡天喜地地打台側跑出來,對著仰拍的一號機招手,同時台側散出一團幹冰,籠罩著她嬌小的身影。
  “停——!”台下混在場工裏的賀勝利四處找,才發現聲音是從樓上的導播間傳出來的,“對不起,就是先走一遍。好,現在正式開始,等會兒……,把這煙兒趕緊給扇沒了。”
  幾個人慢吞吞地拿紙板子扇,導演著急了:“快點啊。”一個頭目狀的年輕人衝在場的人大聲嚷嚷:“場工呢?場工呢都?”
  勝利就在他旁邊發傻,頭目一腳踹到他屁股上。為人師表的賀勝利成人三十年後再沒遇見過這種事,要踹也是他踹學生呀。頭目可不知道他是哪兒來的,呲他:“快點呀,發什麽呆呀?”
  勝利來不及細想,趕緊竄上台扇煙。
  不麵對鏡頭的時候,蘇非非是不浪費笑容的。她漠不相幹地在旁邊看著,目光偶然落在勝利身上,勝利正在台上愚蠢地追著幹冰跑,那付笨拙的樣子讓她一陣兒犯惡心。勝利看見她的表情,心裏很不是滋味,他停下了,默默低著頭扇著。
  郭勇從外邊進來,腰裏的對講機間歇發出滋拉滋拉的聲音,他也不知道在罵誰:“快點扇快點扇,怎麽都這麽慢呀?!”轉臉看見蘇非非,他換上嘻笑的麵孔:“真漂——亮!自個兒化的吧。”
  蘇非非嫣然一笑,賀勝利頓時覺得麵前好象亮起了一束光。他從來沒這麽近距離地麵對真正的美女,直愣愣呆在原地。郭勇看見,喝罵:“幹嗎呢?快點呀。”
  勝利沒想到郭勇也對自己也這麽粗暴,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說點什麽,又忍下了。
  這一上午下來,勝利的自尊所剩無己。他覺得自己已經夠沒皮沒臉了,對學生都是笑臉相迎,沒想到仍然不能保全自己。所以領盒飯的時候他排在最後一個,他沒胃口。
  郭勇陪蘇非非出來吃午飯,勝利一看見他,馬上低下頭去,郭勇卻像忘了上午的事似的,熱情招呼:“勝利,走外邊吃去。”
  勝利不敢:“不用不用,這兒挺好。”
  郭勇的熱情裏帶著說一不二的霸道:“別廢話,走吧。”勝利猶豫地看了蘇非非一眼,就不猶豫了。
  “這是我親戚,賀勝利,這是非姐。”
  勝利斜肩諂笑點頭不止,蘇非非平易近人地笑笑,又假裝不高興地說:“別這麽叫我,都給我叫老了。”
  勝利連忙表示自己聽懂了:“這‘姐’說的不是歲數,是江湖地位。”
  馬屁拍得蘇非非很舒坦,第二笑嫣然多了。光天化日的,賀勝利不敢直視,不知道有沒有的就在那兒趕蒼蠅。
  非非問:“您以前是做什麽的呀?”
  勝利聽見是問自己,臉“騰”就紅了,小聲說:“我在學校。”
  “當老師多高尚啊?我就特想當老師,您幹嗎上這兒來呀?”
  勝利正想怎麽答才能讓蘇非非印象深刻,該死的郭勇替他說了:“得了非姐,您當了老師,全國人民一到禮拜六看誰去呀?”
  蘇非非的第三笑看得賀勝利驚心動魄,直到收工腦子還暈著呢,所以排隊領錢的時候,又排在了最後一個。
  蘇非非從旁邊過,覺得勝利跟別人搶錢似的豺狼樣子大不相同,客氣地說了聲“辛苦”。勝利心頭一暖,慌忙點頭哈腰地回應,卻半個字兒也蹦不出來。
  晚上給廖榮傑過生日,本來說在家裏吃算了,可柳奶奶還在呢,姥姥得讓柳奶奶看看他們家生活水平高,下館子是家常便飯。
  但其實姥姥對下館子吃飯沒什麽經驗,所以在鬧嚷嚷的環境裏擺出嚴肅的麵孔和身段,跟進人民大會堂吃國宴似的,步法相當莊嚴,後麵魚貫跟著看上去也不大隨便的姥爺、柳奶奶,如同一排政治局常委。食客皆側目。
  服務員把菜單遞給姥姥,姥姥並不會點菜,漲紅了臉作勢翻了兩下,遞給大廖:“我什麽都吃。”
  大廖看了看說:“那……先來份烤鴨。然後,水煮魚……”
  “我不吃辣的。”姥姥馬上說。
  姥爺聽不過去:“你不是什麽都吃嗎?”
  “可我不吃辣的呀,你不知道嗎?”她目光炯炯地瞪著姥爺,姥爺趕緊低頭喝茶。
  柳奶奶沒眼力見兒:“孩子們呢?喜歡吃什麽?”
  佳音才不管那套呢,嚷道:“水煮魚。”
  姥姥不跟佳音犯軸:“點吧點吧。”
  才智突然問:“柳奶奶,小柳呢?”
  “她說找同學去了。”
  “她在北京還有同學哪?”佳音斜愣著眼睛。
  才智說:“不是這麽兩天就交男朋友了吧。”
  柳奶奶嚇一跳,連連擺手:“可不敢。”
  彼時彼刻,小柳在美刀床上。
  美刀點了根“事後煙”,滿足地深吸一口。小柳側過身來扒著他的肩膀,嬌嗲地問:“你冰箱裏可有什麽東西?”
  “餓啦?”
  “我不餓,我是想做點子什麽給你吃。”
  美刀嚇壞了:“別別別,我就怕這跟我玩居家過日子範兒的。”
  小柳雖然失望,但並不氣餒:“那咱們就隨便閑扯幾句。你交過幾個女朋友啊?”
  美刀茫然地問:“什麽叫女朋友啊?跟我混過半年以上的,也就三四個吧。”
  “那你成名之後,交過幾個半年以上的?”
  “一個都沒有。本來想跟賀佳音混混,結果你看她倔驢似的。”
  小柳極不高興,坐直了:“你怎麽老提她啊?”
  美刀不習慣這種需要領會領導意圖的談話方式:“不是你問的嗎?”
  小柳拉下臉來:“你書裏寫得當真不錯,你是一個流氓。”“流氓”二字說得極輕快,很像87版《紅樓夢》裏的人物。
  美刀不覺得這是問題:“我當然得跟我書裏寫的一樣了,我的小說不撒謊。”
  他對不同姿色的姑娘的態度是不同的:對於上趕著他的,直來直去有什麽說什麽,對於他上趕著的,他還是很講求形象和技巧的。他叮囑小柳:“你別跟佳音說啊。你要是說了,咱就BYEBYE.”
  小柳氣不過:“咱要不BYEBYE,又算什麽關係呀?”
  “性關係呀,多麽純粹的性關係呀。”
  剛說完流氓話,他上趕著的人來電話飛行檢查了,美刀有點緊張,拿著電話像拿著個燙手山芋,他顛來倒去地衝小柳一樂,索性放下了。
  他從來也沒不接過賀佳音的電話,這下佳音吃不下飯了。她改打美刀家裏的電話。
  美刀還是不敢接。鈴聲長時間地響著,他幾乎能想象賀佳音氣急敗壞的樣子。
  小柳嘲笑地欣賞著他的抓耳撓腮,突然猛撲上來,把美刀一把摁住,嚴嚴實實地堵住了他的嘴,美刀掙紮了幾下也就順從了。
  佳音氣急敗壞地把電話摔在桌子上,大怒:“他居然敢不接我電話。”
  才智雖然不知道她說誰,但很興災樂禍:“誰呀?”
  佳期勸:“他沒準沒聽見。”
  “不可能。”佳音斬釘截鐵地說,然後又湊到佳期耳朵旁:“我告訴你吧,他肯定跟小柳在一塊呢。他從來就不擇食。”
  佳期剛要說話,她的電話響了,是萬征。她不動,任電話響。佳音馬上忘了自己的事,興奮地問:“你都敢不接他電話了?真是出大事了。”
  佳期把鈴聲摁沒。
  那邊姥姥和柳奶奶互相已經灌得滿臉通紅,姥姥問在旁邊悶頭咂吧嘴的姥爺:“陳倚生!你什麽時候回老家呀?快走快走。”
  建英拉著:“媽您別喝了,您這腿不好,大夫不讓喝酒。”
  姥姥豁出去了:“我還能活幾天啊?不好就不好唄。”
  這讓過生日的大廖尷尬了:“媽您說什麽呢,多不吉利。”
  柳奶奶也說:“就是,瞎說啥呢,我歲數比你們都大,要不活也得趕你前邊呀。”
  “你什麽事沒趕我前邊呀?”
  姥爺正吃得搖頭晃腦滋兒砸作響,一聽這話,突然把一杯牛奶遞到姥姥麵前:“喝奶——!別喝酒了。”
  “為什麽?”
  “補鈣!省得你爬爬山還長骨刺。”
  姥姥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活膩了吧陳倚生?”
  建英和勝利連忙撲上來拉人,大廖叫服務員結帳,可服務員卻說結過了。
  大廖看勝利:“別呀,勝利,不合適。”
  勝利莫名其妙:“不是我。”
  “那誰結的呀?”
  “有一位包間裏的先生,剛才走的時候看見你們這桌,就給結了。”
  姥姥覺得頂有麵子:“誰呀?怎麽這麽懂事呀?”
  佳期想起來不會是萬征吧?她連忙打電話回去,可萬征的口氣並不算客氣:“你剛才怎麽不接呀?”
  佳期撒謊張嘴就來:“我們家人在外邊吃飯呢,特吵,沒聽見。”
  小家小氣的萬征馬上說:“沒事,不用特別強調跟你們家人在外邊吃飯呢。”
  佳期給氣得,隻好問:“你在哪兒呢?吃飯了嗎?”
  萬征抬頭看看鍾:“喲,九點多了?都給忘了。我在公司加班呢……你們公司負責樣板間那小孩兒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施工可以給我做。”
  佳期大感意外:“誰呀?不是說算了嗎?”
  “就那叫廖宇的,說設計不用我這邊,但施工反正也得發包,就找我了。”
  “那你接嗎?”
  “接唄,他說先把圖和數據傳過來,我報個價給他,然後再談。”
  佳期正琢磨今後的人際關係怎麽處,電話裏傳來萬征勉為其難的一句極罕見的話:“謝謝你啊。”
  佳音要把美刀那兒的挫敗感從廖宇身上平衡回來,出了飯館,直奔隆業。誰知廖宇一見她,眉頭馬上皺了起來:“你沒事吧?真跑來啦。”
  佳音看不得這表情:“別不耐煩,男的不能對女的不耐煩。”
  “我加班呢。”
  “不急這一時半會兒,走吧,你陪我練歌去吧。”。“廖宇正要拒絕,業務電話響了:”你好京東豪庭……“
  電話那頭硬梆梆的自報家門:“賀佳期。你找萬征做施工,老彭知道嗎?”
  “知道啊。我跟他打過招呼了。”
  “他就同意了?”
  “對呀,要不然我能找他嗎?”他突然轉換了一種語氣,魅力十足地壓低聲音:“你高興嗎?”
  佳期猝不及防:“嗯?什麽?”
  廖宇擺出令佳音無法抗拒的POSE:“我問你高興嗎?我做這件事是為了你,想讓你高興。”
  但他找錯人了,賀佳期問:“為什麽要讓我高興?”
  “你覺得呢?”
  “我覺不出來……要說你是想追我吧?也不能把活兒介紹給我男朋友,要麽你還是想追我妹,以此來討好我?我告訴你,沒門兒,甭想。”
  廖宇不放棄:“我要追的是你。昨天我回來想了一宿,為了教育你,我要追你。”
  賀佳期沒有戀童癖,渾不吝地說:“你盡管放馬過來,不就是想遭滅嗎?我成全你。”
  廖宇“啪”一聲掛上電話,旁邊的佳音非常驚恐:“你有女朋友了?你要追誰呀?”
  “你管呢?我問你——”,廖宇直視著她:“你是想追我嗎?”
  佳音沒被人這麽直接地問過,臉漲得通紅:“有這麽問的嗎?”
  “是不是啊?”
  佳音想了一會兒,不太肯定地說:“不是。”
  廖宇“噢”了一聲,轉身上廁所,佳音跟在後麵小跑著問:“哎,你幹嗎呀?
  受傷害了?“
  廖宇頭都不帶回的:“沒有,你要是想跟我談戀愛我就不去了,要不是呢,我就更沒理由陪你。”
  佳音完全瘋了,張口結舌:“我靠,我靠……現在男的怎麽都這麽牛逼呀?
  哎——我我我我是說,我不想追你,可我想你追我。“廖宇站住了,回頭打量她半天:”我看你人不錯,跟你交個底,我不喜歡幼女型的,咱倆就當一般朋友吧。以後別假裝特嚴重似地找我,我最近挺忙的,你想填空就找別人吧。“
  小柳在洗手間待了半天才出來,眼睛紅紅的:“我回去了。”
  “啊行。”正中美刀下懷,他連站都沒站起來。
  “你就不會送送我嗎?”
  美刀這才不情不願地摸兜找車鑰匙。剛走到門口,小柳突然回身猛地抱住他,可憐巴巴地仰望著他的臉:“隻這樣嗎?”
  美刀慌了:“什麽呀?……咳,隻要我沒女朋友,你隨時想混,沒問題。”
  小柳鬆開手,陰陰地問:“你心裏還夢想著賀佳音有朝一日會是你女朋友是嗎?你就不怕我到你的網頁上去說嗎?”
  “你說唄,反正佳音也不上網。”
  小柳一跺腳,發狠道:“你就不怕我今兒回去就告訴賀佳音嗎?”
  美刀又坐回沙發上了,他笑咪咪的看著小柳,慢條斯理地問:“你以為我不敢打女的是嗎?我眼裏可不分男的女的,隻分好的壞的。我要認定你是一個心眼壞的人,還真不會客氣。”
  小柳最終是給嚇哭了,她哆哆嗦嗦地問:“你怎麽能說這種話呀?”
  “你呢?你的話也不像好人說的呀?”
  “你從來也沒對一段關係認真過嗎?”
  “你還別這麽問。早知道你這樣來這套哭哭咧咧的,我就不讓你來了。”他毫不退讓地咕噥著:“我就聽不得威脅。”
  佳期正全神貫注地打字,守禮在她麵前停下,說:“昨天吃得不錯啊?”
  佳期猛醒:“是您啊?昨天是您買的單?”
  守禮嗬嗬一笑,推門進了總裁室,佳期拿出錢包起身追進去:“這太不合適了,我們家人過生日,怎麽能讓您掏錢呢?”
  “哎呀小意思啦……不用還我錢,陪我吃頓飯好不好,不過分吧?”
  佳期剛要拒絕,可守禮並不給她思考的時間和拒絕的機會:“那就今天晚上吧,韓上樓,好吧?我再約上開發商那邊李總。”
  佳期揉著笑疼了的臉回到大廳,看見萬征的車停在了門口,一臉稚氣的廖宇嚴肅地從車上下來,兩人握手道別。萬征往公司裏看了一眼,笑著說了句什麽,就開走了。佳期猶豫了一下,搶在別的女同事前麵給廖宇倒了杯茶,放在他桌上。
  廖宇全都看見了,微笑著問:“討好我?”
  周圍的男同事怪叫起哄,佳期又慌又不忿,二話不說,拿起茶倒在字紙簍裏。
  廖宇一點都不生氣,問:“你知道為什麽男的一見著你就煩嗎?”
  佳期陡然變色,女同事們開始醞釀笑容。
  “他能看上你,還真算你運氣好,好得讓我對你刮目相看。用了多少陰謀詭計了?一哭二鬧三上吊多少回了?讓一男的猶猶豫豫盤算著少活五十年?”
  佳期急不擇言:“有人好象說要追我。”
  “喲,上心了吧?像你這樣感情上的弱勢群體,稍聽見風吹草動,心裏美著呢吧,覺得終於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了吧。”
  為了趕赴賀佳音主動提出的約會,美刀一臉得色地刮著胡子。他正想著該怎麽把昨天不接電話的事搪塞過去,餘光瞥到坐便器旁的書裏夾著一個白色的紙條,他納悶地拿過來看,然後迅速把紙條揉了,扔進紙簍。
  可開冰箱的時候,又一張白色紙條放在聽裝啤酒上,他二話不說又給揉了。
  他懂這套小把戲,不就是抒情嗎?一個作家再不知道這些雕蟲小技,拿什麽哄讀者玩呢。
  可出門前點根煙的功夫,他看見煙灰缸下露出最後半截白色紙條。這回看完,他發了會兒呆,想了會兒小柳,突然覺得她也沒那麽難看。當然,跟賀佳音還是沒法比的。他把紙條揉成一團,瞄準廢紙簍,竟然沒扔進去。
  他猶豫了一下,揀起來,把紙條抹平了夾在錢包裏。
  佳音沒想到小李美刀竟然這樣坦白地交代了昨天和小柳在一起的事實,她氣急敗壞地問:“你剛在電話裏還說你在家喝醉了?”
  美刀誠懇地說:“我現在不想騙你。”
  他不騙她,她倒接受不了:“你們倆才見過一麵,就把她帶家去了?”
  美刀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輕描淡寫地說:“咳,她非要去,我就帶她認認門。”
  “你還真好說話。然後呢?不會就是喝茶聊天吧?”
  美刀的沉默跟他一貫的聒躁十分不符,佳音忍不住踢他:“你怎麽不說話呀?”
  美刀往旁邊躲了躲:“說什麽呀?”
  佳音拿起麵前的餐牌摔了過去:“你什麽意思啊?那你現在來幹嗎呀?”
  美刀用奇怪的邏輯替自己解釋:“我覺得她挺可憐的,她又確實挺喜歡我,我幫助幫助她……她對我真挺好的,特崇拜我,我就滿足她一下唄,讓她也能在有生之年走進偶像的家。”
  佳音猛喝幾口水,問:“你來就是跟我說這個嗎?”
  “不是你叫我來的嗎?”
  佳音站起來:“那沒事了,我走了。”
  美刀拉住她:“你怎麽回事啊?你到底想說什麽啊?你是不是吃醋了?你是不是喜歡我而不自知呀?”
  佳音甩他的手,甩不掉,狂喊:“你有病吧?我吃醋?”
  “賀佳音,你吃醋也不虧,我是真喜歡你。”
  佳音冷笑:“一邊兒喜歡著我,一邊也不礙著你跟別人……那什麽。”
  美刀歎息:“哎呀,愛情和同情我分得清,我不是說了嘛我幫她忙呢,你急什麽啊?”美刀站起來把她摁在椅子上,蹲在她麵前認真地問:“咱倆談戀愛了嗎?”
  “你倒想——”
  “對呀,咱倆還沒談戀愛呢,我跟別人起起膩怎麽了?”
  “你你你不是追求我呢嗎?你怎麽追求啊?什麽實際行動啊這是?”
  美刀還委屈呢:“哎,哎,我倒想問問你,人家也追人,我也追人,我怎麽就追得這麽丟人啊?”
  “你追我是丟人?”
  “我是說,我追你追得還沒實際行動哪?我都開著車拉你看奸夫去了還怎麽著啊?你就差騎我脖子上拉屎了。你州官的火我都幫你放了,自己家沒電點個燈不行啊?”
  “你怎麽點呢?你拿哪兒點呢?”佳音是真急了。
  “賀佳音,咱倆沒處在戀愛時態的時候,我是自由的。話說回來,咱倆就是處在戀愛時態上,也是各自自由的。”
  佳音翻翻眼睛,她的小腦袋瓜聽不懂這些:“那你戀什麽愛呀你橫豎都得自由?”
  “戀愛是非理智的你懂嗎?比如說咱倆戀愛的時候,咱倆自願放棄自由,如果誰不愛誰了,就可以放棄放棄自由。”
  “那你追求我而我沒答應的時候你就不是愛我了嗎?那你愛我的時候你不就應該放棄自由嗎?”
  “放不放棄自由沒有一個特定的時段。”
  “話都讓你說了,得了我沒功夫跟你廢話,你談戀愛也好,扶貧也好,隨你的便,你點燈去吧你。”
  佳音起身又要走,美刀冷冷地刺激她:“她長得雖然沒你好看,可人感情比你熾熱多了。”
  佳音果然又不服了,停在原地。美刀悠悠地說:“今天我出門才發現,她還給我寫了一首詩呢。”他從錢包拿出那三張白紙,得意地甩著:“看,‘這個世界真好,這個世界有你,真好。’人還說了,隻要我跟她在一起一天,她就給我寫一首詩。”
  佳音頂恨這幫酸文假醋的人在自己的弱項上揮灑自如,罵道:“缺心眼對裝腔作勢,你們倆還真合適。”
  美刀話鋒一轉:“可是她再耍什麽花招,我喜歡的還是你。你想清楚了,你到底喜不喜歡我?你不要違心地把我往別人懷裏推。”
  他撒開她:“我發誓,我百分之百就把她當成一書迷,這事就到這兒了,如果你現在答應跟我好,我願意放棄自由。我數到三,你可以走,但你得想清楚,馬路上走的全是一肚子瞎話的,你是願意跟一整天跟你虛頭八腦的平頭百姓混,還是跟一有缺點的誠實的名人混。”
  剛才的談話讓他陡然有了自信,橫了心賭一把,他閉上眼數:“一……二……三……”睜眼。
  守禮把車窗搖下來,音樂聲放得很大,搖頭晃腦地跟著唱著。佳期笑眯眯地問:“彭總很開心啊?”
  誰知守禮說:“是呀,你在我旁邊嘛。”非常順手的話,再順手把右手搭在佳期大腿上。
  佳期真恨自己嘴碎,她假裝無意地把腿往右一擺,守禮沒料到她有此一閃,外加手上發著力呢,一下搭空,右手直杵著地,很是狼狽,他慍怒地問:“佳期呀,可你為什麽總躲著彭總哪?彭總有時候拍拍你啊,是因為喜歡你,你那麽可愛——為什麽要躲哪?”
  “我沒有啊。”佳期裝無辜。
  守禮搖搖頭,遺憾地說:“這樣子會讓彭總很不開心啊——”
  他的語調真的已經透出了不開心,佳期權衡了利弊,隻好把腿又擺回來。守禮麵色稍霽,把手又放在她腿上:“這樣很好嘛。”
  佳期轉過頭看著車窗外,假裝什麽都感覺不到。
  賀佳期還真是不負重望,把自己喝得傻笑不止。她覺得酒是個好東西,本來不知道怎麽跟人接觸的她,喝了酒以後,臉皮自然就厚了,話多了,人隨和了,對守禮的騷擾也沒那麽敏感了,她幾乎是自己把自己灌醉了。這讓守禮覺得很有麵子:“……我就看她很能喝,就把她從企劃部調過來了。她還很聰明啊,學東西很快,知錯就改。”
  他偷偷捏住佳期背後的BRA帶,“啪”地彈了一下。佳期被這套夜總會習氣給彈傻了,滿臉通紅地看著他。
  鋼琴師是台灣人,與守禮相熟:“彭哥唱什麽?”
  “LOVE ME TENDER.”
  守禮唱到中途,他把麥拿下來,深情款款地走到佳期身邊,後來索性單腿跪在佳期麵前。佳期手足無措,不知道是不是也要跪下來,抓耳撓腮。他唱完以後,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吻。佳期任怎麽使勁也抽不出來,隻好趁他回身放“麥克”的時候,玩命把手背在衣服上擦。
  萬征打電話來飛行檢查時,佳期正在和李總道別,李總的話通過電話線傳到了萬征耳朵裏:“佳期好玩,阿彭啊,下次還要帶她來。”
  李總使勁地跟佳期握完手,覺得不過癮,又扔掉手直接熊抱,佳期隻能任他抱著,還對電話說:“哎哎,好的。”
  萬征很不高興:“幾點了你還不過來?”
  佳期也不知道在和誰說:“等會兒等會兒等會兒。”
  守禮問:“是不是喝得有點多啊佳期?我送你吧?”
  “你喝酒了賀佳期?……你甭來了。”萬征一聽佳期喝酒就急。
  佳期這回是在跟守禮說:“啊……不用,我還有點事。”
  “你聽見沒有賀佳期?你不用來了。”
  守禮有點失望:“去找男朋友啊?在哪邊,我送你。”
  佳期客氣:“不用,您也喝酒了,我自己打車吧。喂?喂?你還在嗎?”
  守禮假裝扶她,一把摟住:“不要跟我客氣嘛,今天你讓李總這麽高興,我要謝你呀。”
  佳期已經醉到不知道掩上話筒,她謙虛道:“咳,我也不會別的,我都不知道您幹嗎要讓我當助理。喂?喂?”
  “小賀,今天是我生日。”
  這熟悉的稱謂讓佳期清醒了。
  她覺得大禍臨頭,又沮喪又害怕:“對不起,我忘了。”
  “我知道你忘了……本來我也忘了。”
  佳期埋怨:“那怎麽又想起來了?”
  萬征有刹那的幽怨:“有個在國外的朋友發EMAIL祝我生日快樂……”話說到這兒,他轉念一想,跟不著賀佳期含情脈脈,馬上指責道:“你算什麽女朋友啊賀佳期?”
  佳期垂下了頭,如同萬征就在麵前:“我錯了。”
  酒精令她的頭腦很混亂,她隻能對“生日”起直接反應,她突然大聲對著電話唱起來:“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這下連已經坐進車裏的守禮都驚著了,探出頭來張大了嘴看著佳期。電話那頭兒的萬征氣得駭笑。
  佳期又唱了兩句,停住了。“怎麽不唱了?”守禮問。
  因為萬征已經掛了。
  賀佳音沒有走。美刀睜開眼,她還完好無損地在他麵前站著。他笑了,站起來剛要過去,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佳音“蹭”地竄過來看,屏幕上顯示是“柳”。
  美刀掙紮著接了:“喂?……明天?”他看了佳音一眼,佳音正扭臉往外走。“明天沒事啊?”他要追出去,但服務員拉他結帳。美刀用脖子夾著電話,手在兜裏一通狂掏:“談談談談什麽啊?……你貼網上幹嗎呀?你你你什麽意思呀?”
  佳音一把搶過他的電話,嚴厲地問:“明天決賽,你忘了?”
  美刀搶回電話,著急地問:“你幹嗎呀?……丫說丫要把這事貼我網站上去,太——缺了。”
  佳音的臉扭曲了:“你到底跟她幹什麽了?”
  “沒沒沒沒幹什麽呀?丫說要跟我談明天。”
  “明天是決賽。”
  “我靠孰輕孰重啊?一破比賽參加它幹嗎呀?你跟我一塊兒去。”
  “你明天要是不讓我拿獎,咱倆就一點戲都沒的唱。”
  美刀衝著她的背影喊:“哎別呀,你們家人怎麽都這麽急著出名呀?”

  老情兒
  “各位觀眾,電視機前的朋友,大家好——,歡迎收看超級明星臉兒——”,蘇非非話音將落未落,勝利在觀眾席一角開始領掌。
  建華看著曾經為人師表的丈夫一臉興高采烈幹著這事,臉上很掛不住。佳期趁別人鼓掌的當兒,衝剛進場的萬征招手,萬征正眯著眼睛在觀眾席上找她。他們約好假說萬征也來現場看比賽,算作一次與陳家人的非正式會晤。
  萬征當然是不願意來的。但樣板間那件事過後,他對佳期重新認識了一下,覺得可能這孩子不像自己原來以為的那麽沒出息。要說在一個外企公司裏做到總裁助理,怎麽也不能算太寒磣,也許假以時日,經過他的改造,跟賀佳期也能將就著過。他現在倒覺得自己當時找賀佳期當女朋友還算明智,雖然和自己相比,她的年紀小了點,但青春就是本錢,前途還是不可限量的。當然,他不是羨慕佳期年輕,他是佩服自己有眼光。
  他看見她了,跟周圍的人說著“勞駕”就往那兒走。他聽見身邊有人領掌,不知道台上誰出來了,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然後就像被釘在那兒了。
  後邊有觀眾示意他擋了視線,萬征呆呆地就手坐在了旁邊的位子上。佳期遠遠看著納悶,剛要過來,蘇非非介紹到她們:“這個方陣是我們今天參賽選手們的親友團,歡迎你們——”佳期趕忙跟著大家作歡呼狀,可萬征連餘光都沒往這邊看。
  姥姥問:“是那個嗎?怎麽倆眼發直啊?”
  佳期假裝很懂似地解釋:“來晚了就不能隨便走了,待會兒再說吧。”
  候場的佳音在台側探頭探腦,她看見勝利把評委席上“小李美刀”的牌子撤走了。
  美刀著急忙慌地衝進快餐廳,掃視了一圈,在角落裏看見了一個酷似賀佳音的人,他的目光停了一下,剛要挪開,又停了一下——那個人居然是小柳。
  模仿賀佳音模仿王菲的樣子的小柳衝他意味深長卻又無比淒涼地一笑。
  美刀被震撼了,他不知所措地走了過去,手心出汗,像一個暈場的演員,以至他不知道自己是微笑著的:“我——靠,我——靠,幹嗎呀你?”
  小柳見他坐穩,才起身事兒事兒地走到點唱機前麵,忸怩作態地翻了很久,給美刀一個孤獨到極致的背影,投入硬幣。
  快餐廳裏響起了王菲的《我願意》,小柳深深沉醉在自己營造的傷感氛圍裏,坐回美刀對麵的時候,已是淚眼婆娑。
  美刀在“我願意”的音樂裏,非常不解風情:“小柳,你這樣讓我怎麽接茬兒呀?……可是你也得問問我願不願意呀?”
  在文縐縐的小柳麵前,他可真不像個作家:“真真真用不著,你看你,你自個兒也挺好的,你弄成這樣,這是何何何何何必呢?我要知道你是要這麽表白,我我我我就不來了。”
  小柳無比堅定地說:“你不愛我沒關係,我愛你就行了。”
  對比小柳事先背好的詞,美刀隻會局促不安地慨歎:“我——靠。”
  小柳背後的牆上掛著鍾,他看了一眼,那邊是徹底趕不上了。“你愛我?誰愛誰的時候老要脅人家呀?你幹嗎要往我那網頁上貼這事兒呀我倒問問你?”
  “為了忘卻的紀念。”
  這話聽得美刀特頂,他試圖去適應:“我跟你這麽說吧,硬的,軟的,我覺得都無所謂,真心實意最重要。比如我對賀佳音,那就是真心實意。你懂嗎?”
  “真不真心實意,、自己以為沒用——你覺得賀佳音覺得你真心實意嗎?她要領你情兒,我還沒二話——你對她不跟我對你一樣上趕著嗎?你也好好想想,與其你上趕著她,不如我上趕著你。你還不明白?讓我怎麽教你啊?”
  剛要適應書麵語的美刀隻好折回頭來聽人話,小柳把帶著坤表的手腕伸到他麵前:“已經來不及了。”
  小柳是有備而來,軟硬兼施不達目的不罷休,她把整個上身撲在桌子上,仰頭看著美刀的眼睛:“我隻要一年的時間,我們以一年為約,好不好?好不好?明年的這個時候,無論我們在做什麽,在哪裏,我都會自動停止,自動離開。”
  美刀下了很大的決心,不知道是終於被小柳的誠懇打動了,還是想先把她給趕緊打發了,他張了張嘴,費勁地伸出兩個指頭,費勁地說出一句話:“倆……月。”
  滿眼憧憬的小柳沒想到自己費了半天唇舌,美刀竟然與她討價還價,她實在是不甘心,伸出一個巴掌:“半年。”
  美刀扒拉開她的手:“這是五個月。”他十分堅持地再伸倆手指頭:“倆月。”
  小柳不肯輕易就範,手指頭減到三個:“仨月。”
  美刀是斷然不會妥協的:“倆——月——!要麽就倆月,要麽就他媽拉倒。”說完往椅背上一靠,破罐破摔。
  小柳想了想,往前探身,果斷地一把握住美刀做出的“二”:“成交。”
  遠遠看著,這倆人真像在劃拳。
  “接下來要參賽的這位選手叫賀佳音……”,蘇非非還來不及往下說,陳家人就已經開始歡呼,非非一笑:“看來她的親友團非常強大啊……賀佳音要模仿的是——王菲,又是王菲,我們再來看一下王菲的原音重現。”
  大屏幕播放的時候,蘇非非到台側休息。佳音本來一直在最後時刻死死拉住勝利的手,希望獲取點來自家庭的能量,但勝利一看蘇非非站到旁邊,馬上甩開閨女的手,非常有眼力見地給蘇非非遞上水。蘇非非接過來喝了一口,又遞還給他。這一遞一接十分自然,雖然遠,卻沒逃出建華擅查作弊的眼睛。
  播放結束,佳音腿抖著走了出來,非非問:“你要唱王菲的哪一首歌呢?”
  賀佳音結結巴巴地說:“呃……撲撲撲火。”
  蘇非非用一種當事人肯定不覺得逗的方式說笑:“撲撲撲火?這火肯定挺大的。”
  音樂響,燈光暗,幹冰起,全場鴉雀無聲。前奏過去了。全場仍然鴉雀無聲。該丫出聲,丫卻無聲。
  音樂停,燈光亮,導播問:“怎麽回事?”
  佳音已經出了一腦門兒汗,她顫顫微微地問:“對對對不起,再來一遍行嗎?”
  “時間有限啊,抓緊。”
  音樂再響,燈光再暗,幹冰再起。佳音的聲音就像掉羊圈裏一樣,讓人聽了渾身發冷。蘇非非實在忍不住,在旁邊作狀抱緊自己的雙肩。
  燈光又亮,導播室裏傳出了一個聲音:“這個選手是怎麽進決賽的?”
  全場大嘩。
  陳家人不見了剛才的氣勢,姥姥悄聲也不知道問誰:“怎麽回事?”姥爺緊張得像白癡一樣伸長了脖子東看看西看看,觀眾開始起哄,現場的工作人員也亂了起來。佳期焦急地咬咬嘴唇,看著台上的妹妹和一旁笑嘻嘻的蘇非非,她下意識地把無助的目光投向萬征,卻看到萬征正在那兒起哄,把雙手圍攏在嘴邊嗷嗷亂叫,抽冷子還喊著“退票退票”。
  陳家人低下了頭。
  台上的佳音雖然與親人近在咫尺,卻覺得這是世界上最遠的距離。
  賀佳期突然長身而起。
  大家都詫異地看著她,萬征也不方便哄了。
  佳期穿過觀眾,走到台上,拉起佳音的手。
  她鎮定地說:“對不起啊,我妹妹第一次參加這麽正式的比賽……我能不能和她一起唱呀?”她向導播室的方向問。
  現場安靜極了。半天,蘇非非突然反應過來:“這不行吧……”但音樂恰在此時重新響起來了。
  佳期緊緊地抓著佳音的手,兩個人很努力,隻想把這首歌完整地唱完。佳音突然想:幸虧那次在“錢櫃”,姐喝多了和她搶著唱過一次《撲火》……想到這兒,她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走音走得很厲害,妝也衝花了。
  歌兒唱完了,太難聽了,但姐妹兩個相互扶持的樣子感動了觀眾,掌聲四起,幾乎要持續26分鍾了。
  蘇非非看到身邊的賀勝利一付快哭了的樣子大力鼓掌,覺得很不投機,她冷冷地扭臉看著大屏幕。攝影師正在拍觀眾席的反應,屏幕上迅速地閃過正在看著蘇非非的萬征,他與其他觀眾目光相左,因此顯得十分突出。
  蘇非非愣住了。她扭頭到觀眾席上去找,但茫茫一片。
  她扭頭繼續看大屏幕,萬征的臉再次一閃而過。
  佳期急匆匆穿過往外走的人群,向萬征走去。但走了一半,她不得不停下腳步——萬征與蘇非非一個在台上,一個在台下,正眼神非常曖昧地對視著。
  萬征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台邊走著,蘇非非一臉似笑非笑地原地等待,每一秒似乎都滄海桑田。佳期在旁邊不自覺地渺小下去。
  “真是你?”萬征柔聲問。
  蘇非非但笑不語。
  萬征誇張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兩人就這樣台上台下地對視著,世間萬物仿佛不複存在,蘇非非吃定他似地兀自散發著曖昧的魅力。
  佳期竟先怯了下去,遠遠地虛弱地喊了一聲:“哎——”
  沒人聽見,就是聽見也沒人理。萬征看著蘇非非,手插在褲兜裏擺出自認為的風流倜儻往前慢慢地走。
  蘇非非聲音軟軟的:“收到我的EMAIL了嗎?”
  萬征的語氣裏有無限的委屈:“你什麽時候回來的?為什麽不告訴我?”
  正拆台子的勝利從佳期身邊過,順嘴問:“佳期,你男朋友來了嗎?”
  蘇非非聽到了身邊這俗物的問話,奇怪地看了佳期一眼。氣場被打亂了,萬征猶豫了一下是否要把佳期與蘇非非相互介紹,但他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跟佳期說:“噢……今兒算了吧?你先走吧。”
  蘇非非一眼明白了內情,連忙閃人:“哎別呀,你忙你的,我給你留個電話,咱們哪天單約吧。”
  萬征著急:“別別別,沒正經事……”,他看了佳期一眼,目光裏的責怪溢於言表:“有什麽正經事比見著你更正經?”他揉著胸口,就跟緩不過來了似的。
  姥姥在門口大聲叫:“佳期,怎麽著啊?”
  佳期無助地看著自己家的人,又看看萬征。萬征看她還不走,很嫌她礙事:“你先走吧,我還有事呢。”
  佳期可憐巴巴地站在那兒,剛才拉起妹妹唱歌的勇敢和大氣蕩然無存。
  “我真有事萬征,先走了,你電話多少?”蘇非非才不要趟老情兒的渾水。佳期呆呆地等在一邊看兩個人嘰嘰咕咕地交換電話號碼。蘇非非的美,蘇非非與萬征的眉來眼去盡落她的眼底,而她就是個局外人,她知道她生命中最重大的困難來臨了。
  佳期垂頭喪氣地給萬征介紹:“這是我姥姥,我姥爺,我母親,我大姨,我大姨夫,我妹……”被介紹到的人除了建華和佳音,都特別拘謹而客氣地衝萬征點頭哈腰,好象要巴結他似的。
  萬征隻一一點個頭。不會看眉眼高低的姥姥一邊掩飾著緊張,一邊還覺得應該挑理呢:“喲,怎麽才來見我們家人呀? ”
  萬征就跟沒聽見似的,佳期連忙接話:“他特忙。”
  姥爺拿出大幹部的派頭,點著頭說:“理解,理解。”
  姥姥還廢話:“能多忙啊?跟佳期在一塊好長時間,我們就光聽說過沒見過,咯咯咯,一直就想看看我們佳期的眼光。”
  萬征臉會疼似地笑了一下。柳奶奶也不著四六地胡誇:“小夥子不愛說話,忠厚人。”
  佳音已經從剛剛的打擊中頑強地走出來了,大大咧咧地問萬征:“你認識蘇非非啊?”
  萬征一愣:“啊?誰呀?”
  “就那個討厭的主持人啊?”
  勝利從演播廳裏出來了,佳期忙打茬:“這是我父親……咱們走吧,別在這兒站著了。”
  萬征問:“上哪兒呀?”
  “去我們家啊?不說好了嗎?姥姥姥爺,你們坐萬征的車吧。”
  萬征斷然拒絕了:“那什麽,對不起啊,小賀,我臨時還有點事,今天恐怕不行了,改天吧。”他轉向陳家人,一點都不覺得抱歉地道歉:“本來今天都來不了,抽空……”
  建華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一直冷眼看著萬征。這會兒她實在忍無可忍,阻止妄圖掙吧的姥姥:“有事就算了,咱們走吧。”
  萬征樂得轉身就走:“回見啊。”
  佳期非常難堪,想了想,緊走幾步跟上萬征問:“你有什麽事啊?”
  萬征草草地說:“甭管了。”
  “不是說好了嗎?……你這樣多不合適啊,我們一家子人,這麽著也太怠慢了。”
  萬征的話完全是橫著出來的:“那你說怎麽著?非逼著我哄你們家人玩?”
  佳期頓時服軟:“我不是這意思。我是說你既然知道今天要見我們家人,為什麽不能把別的事推了呢?”
  “我能推不就推了嗎?你怎麽回事啊?怎麽這麽嘰嘰歪歪的呀?改天不行嗎?不一定過了今兒誰就死了以後誰也見不著誰了——這麽不懂事。”
  這時蘇非非的“寶馬”從旁邊開過,她搖下車窗與萬征打招呼。根本沒料想蘇非非會開“寶馬”的萬征驚呆了,非非甜蜜地做出一個打電話的手勢,萬征驚愕地看著她揚長而去,驚愕地看見車過陳家人時,賀勝利忙不迭探身與蘇非非招手。頓時,他一點胡說八道的心情都沒了,他老實地說:“怎麽回事啊……明著說吧,我現在心情特別不好,這種情況下見你們家人,效果也不會好。我是本著負責任的態度拒絕你的。”
  “他也太不把咱們家人放眼裏了,本來就遲到了,不但不說道個歉,還沒事人似的扭臉就走。瞧不起誰呀這是?不會好好跟人相處是嗎?可怎麽對那主持人就斜肩諂笑啊?”建華怒不可遏地原地轉腰子。
  佳期蒼白地解釋:“那是他好多年沒見的朋友。”
  “什麽朋友啊?八成是女朋友吧。我看他根本就沒把你當回事。你會談戀愛嗎?這還要人教啊?這叫談戀愛嗎?姥姥姥爺這麽大歲數了,也跟著我們挨這撅憑什麽呀?”
  “他不是故意的,真是臨時有事。”
  “你甭替他說話,我告訴你,趁早吹了,你一人兒以前丟人現眼就麻利兒忘了,犯不著全家跟著你一塊兒丟人現眼。”
  勝利聽不下去了,他覺得大女兒已經夠可憐了:“哎你差不多得了。”
  建華早就憋著訓他了:“還有你!我就不同意你到電視台當這個碎催,讓人吆喝得什麽似的,咱家也是書香門第,你不嫌寒磣呀?瞧你給那主持人端茶遞水噓寒問暖的樣子,伺侯人伺侯得還挺美!我怎麽沒瞧你在家這麽伺候過我呀?怎麽這一家子人從上到下就都這麽不爭氣呀?”
  “媽您得了,中學老師就算書香門第呀?” 佳音說。
  “有你說話的份嗎?要不是你如此虛榮,非要拋頭露臉參加這個破比賽,能有今天這倒黴事嗎?就你那水平,你配參加嗎?當明星?!那是好人家孩子想的事嗎?你呀,該幹嗎幹嗎去,明兒就給我出去找工作,少待在家裏吃閑飯。”
  佳期摔門回自己房間,佳音連忙跟著進去:“那蘇非非什麽路子?”
  佳期肯定地說:“她就是萬征以前那個出了國的女朋友,她以前叫蘇麗娟,今天我看見那個場麵,才想起來她姓蘇……”
  “萬征不看電視嗎?”
  “看,就看球和新聞聯播。”
  “你跟他混特擰巴吧?今天瞧他們倆那酸樣,倆小眼兒裏都飛出小電流滋拉滋拉響了。你幹嗎不上去說他呀?”
  佳期苦笑:“人家那上演久別重逢百感交集呢,誰上去誰就是吃力不討好的女配角。”
  佳音寬慰她:“你甭擔心,蘇非非那刁樣,她再看不上萬征了。我勸你甭理他了,像他這種沒心沒肺的人,總會在感情的征途上遇見攔路虎把他也給滅了,一物降一物才叫生態平衡。我看他就得在蘇非非的門檻上磕散黃兒了。”
  佳期沉默不語。她好不容易才說服萬征來見自己的家人,誰想到促成了舊情人相認的局麵,又沒自己事了。
  “你接下來怎麽辦?就準備一棵樹上吊死了?他不會對你好的。”
  佳期一拍桌子:“我豁出去了,我這就出去約會兒去。有老情兒了不起呀?誰沒老情兒呀?”
  佳音害怕了:“姐你別破罐破摔呀。”
  佳期這是第一次在這麽高的地方看北京,她尖叫著圍著觀景台亂跑,給守禮指著:“看,這是長安街……這是阜石路……那裏就是偉大的天安門廣場……”
  守禮滿足地看著像個小孩子似的佳期,目光裏充滿憐愛。
  佳期轉累了,站在“東”的位置上找自己的家。守禮從背後把她攔腰抱住,那是一個隻屬於情侶的、很浪漫的姿勢。佳期頓時渾身僵硬,石雕似地挺在那裏。
  守禮把頭靠在她的頸上輕輕摩挲,佳期扛不住了,她輕輕叫了一聲:“彭總。”
  守禮歪過頭溫柔地看著她:“佳期,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
  佳期尷尬地笑:“沒想過。”
  “不要覺得彭總高不可攀。”
  “噢那倒不是。”佳期想著怎麽從這個熊抱裏逃脫,可守禮對這種耳鬢廝磨極為受用,他露骨地問:“到我家坐坐好不好?”
  “現在?太晚了吧。”
  守禮放開她,不高興地問:“你覺得彭總會怎麽樣你是不是?”
  這倒把佳期說得不好意思了,吭吭唧唧地說:“您要這麽說了,就不至於了吧。”
  守禮把家門鑰匙落在了公司,強拖著佳期回去取。可一進總裁室,一回身就把她攏在懷裏。佳期連推帶搡,一邊恨著自己為什麽要跟他回公司,就算翻臉也應該走人啊。
  她的躲閃反而刺激了守禮,以為佳期在跟他玩激情性遊戲。他撲得很專注,房間裏沒有人聲,隻有腳步騰挪與衣袂悉索。
  眼看佳期漸落下風就要被生擒的當口,總裁室的大門突然洞開,穿著睡衣褲的廖宇如神兵天降,手電筒光直直照在二人身上。然後,他和衣衫不整的守禮,醉眼朦朧的佳期,被人點了穴似地傻在當場。
  守禮第一個緩過神來,發出怒吼:“搞什麽啊?”他一把推開佳期,走到門口,衝著廖宇指指戳戳:“搞什麽?照什麽照啊?”
  “對不起彭總,外麵都黑的,我看總裁室亮著燈……”
  守禮惱羞成怒,喪失了理智:“你,現在開始,不可以再住在公司。我給你三分鍾,馬上離開!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廖宇沉下了臉,不服氣地瞪著守禮,又輕蔑地看了賀佳期一眼。
  姥爺經過勝利的時候,勝利會意地站起來跟進。正在洗腳的姥姥嚷嚷:“幹嗎去呀?又上外頭抽煙?”
  柳奶奶說:“咳,你管得也真嚴,老爺們有幾個不抽煙的,少抽就行。”
  姥姥聽不得柳奶奶跟她唱反調:“你還真善解人意,我比不上你,我告訴你,這男的像彈簧,你軟他就強……”
  姥爺不理,徑直打開門。門外站著正要敲門的廖宇,姥爺一愣:“找誰呀?”
  “我找廖榮傑。”
  大廖正要給姥姥倒洗腳水,端著洗腳盆就跑了出來。他一看見是廖宇,非常錯愕:“你怎麽來了?”
  廖宇不情願地把行李放下肩膀,不吭聲,隻在門口站著。
  勝利問:“這誰呀大廖?”
  “我兒子。”
  佳音竄了出來,看見是廖宇,“啊……”地尖叫起來。
  廖宇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崩潰了。
  大廖不情願地向陳家人一一介紹了他這個兒子,佳音興奮地問:“”那你就是我弟?你得管我叫姐?這種親戚關係法律承認嗎?“她四下看著,可沒人理她。
  她不放棄:“啊?啊?”目光最後落在大廖身上:“我是說,這種情況下要是談戀愛,結婚!……比如我!跟他!國家允許嗎?”
  所有人都被驚著了,姥姥說:“當然不允許了,這是近親。”
  “可沒有血緣關係呀?!”
  廖宇冷冷地說:“國家就是允許,我還不答應呢。”
  佳音不高興了:“憑什麽呀?”
  大廖一看佳音不高興,上來就扇廖宇後腦勺一下:“你憑什麽不答應啊?”
  佳音沒想到大廖對自己兒子這麽粗暴:“哎哎大姨夫,我不是說我要跟他談戀愛結婚,我就是打聽打聽。”
  建英麵對現夫的兒子慌了手腳,漫無目的地跑進跑出,一會兒遞水,一會兒剝糖,然後又趕緊削水果,就是說不出一句整話。全家人都被她搞得眼暈,廖宇不得不頻頻起身鞠躬點頭說謝謝。
  才智對這個橫空出世的弟弟不抱好感,她警惕地問:“那你以後就住我們家了是嗎?”
  敏感的廖宇當然聽出了言語間的不友好,他說:“我找著房子就搬出去。”
  姥姥不幹:“那哪兒行啊?都是一家人,我一直就想家裏有個男孩。現在這家裏數你最小,既然你叫了我這聲‘奶奶’,有我住的,就有你住的。”
  “怎麽住啊?”才智問,“我已經跟柳奶奶和小柳擠了。”
  勝利說:“咳,住我們家吧。讓佳期和佳音住一塊兒,不就騰出一間嗎?廖宇住我們家就行。”說完又自覺沒資格做主,連忙看看建華。
  建華還沒說什麽,廖宇馬上拒絕:“不。”
  大廖又扇他:“不知好歹啊你,有你地兒住就不錯了你還‘不’。”
  建華再不說話就顯得不合適了:“沒事,你就住我們家吧,樓上樓下的,挺方便。”
  佳音心裏明白:“他是煩我姐。哎,我得趕緊給我姐打一電話。”她一個箭步衝到電話邊上,一邊撥號一邊大樂:“這人他認識我姐,跟我姐一公司的,而且關係還特別不好……唉怎麽關機了?……待會兒我姐回來,肯定瘋。”
  “這麽巧?一個公司?你幹什麽呀?”姥姥來了興致。
  廖宇簡單地答:“我就是業務員。”
  建華對一個人的知識水平非常看重,問:“你學的是什麽專業呀?”
  大廖說起這個就氣不打一處來:“屁專業!上個美術職高,還讓人給開除了……打架,天天打,我就天天打他,沒用……他就是小流氓。”
  建英說大廖:“別胡說,哪兒有這麽說自己孩子的?……以前不知道是親戚,這回知道了,關係怎麽會不好?”
  姥姥點頭:“是。咱們家佳期一向是以懂事聞名的。”正說著門就開了,賀佳期一臉潮紅低著頭進來,本來算計著誰也不理,胡亂打個招呼就上樓睡覺,誰知進了屋,抬眼看見的第一個人,就是正對著門的廖宇。她的反應跟佳音一樣,垂死般尖叫了一聲。廖宇厭倦地轉過頭。
  佳音唯恐天下不亂,“蹭”地跳起來,拉過佳期的手,意料之中般關切地問:“瘋了吧?”然後期待地看著滿屋子人:“看!看!”又趕緊跟她姐報料:“這是咱弟——!”
  這個晚上發生的一切,對於賀佳期和廖宇來說都像是噩夢。佳期特別希望在這種時候有誰能衝出來喊一聲:“咱這是做夢呢。”但沒有,隻有對麵的廖宇小刀一樣的眼神咄在她身上。
  佳音勸:“不能從你們倆中間過,得給紮傷了,啊喲,算了。”
  “你當我愛來你們家哪?我走投無路出此下策還不是拜你所賜?怎麽樣啊?過了一個很難忘的夜晚吧?”
  佳期冷冷一笑:“我早看出來了,要不是單親家庭出來的,性格能這麽扭曲嗎?”
  廖宇剛要翻臉,佳期的手一揮,停滯在半空:“甭!我沒有擠兌你的意思,我現在腦子亂,把話都說出來,是為了自己能聽明白……既然得出結論,我從此就對你寬容點,好歹你得叫我一聲姐。”
  “我可沒叫。我不會認這種八杆子打不著憑空冒出來的姐。”
  “在這家裏我不跟你計較。但是麻煩你給我記住嘍,你不能告訴公司的人你
  和我的關係。“
  廖宇不屑地問:“我和你有關係嗎?”
  佳期不理:“我也不希望萬征知道你和我的關係,還有……”
  “還有你的秘密男友”,廖宇替她說了。
  佳音一聽有八卦,“忽”地看向佳期,佳期臉一紅:“愛說什麽說什麽。還有,在我們家人麵前,麻煩你不要提公司裏的事。我是不會和你一起上下班的,你以後也主動點,繞著我走。”
  佳期怒氣衝衝地去到洗手間,佳音樂不可支地跟著:“我早就覺得他跟我有緣份。”
  “你有病吧?這叫什麽緣份啊?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憑什麽他要是咱們的親戚啊?”佳期把頭往門框上撞:“你替我想想,我上班也看見他,下班也看見他,我還有隱私嗎?活著還有什麽勁啊?”
  “多好啊,真羨慕你。”
  佳期氣呼呼地刷牙,很用力,佳音在旁邊觀察:“使那麽大勁幹嗎呀?牙齦都出血了……跟不喜歡的人接吻了吧?”
  佳期的臉又一紅。
  “你翻篇兒翻得也太快了吧?”
  佳期噴著沫罵:“我沒有。”
  “沒有臉紅什麽?你當我沒看出來,一進門臉上就是紅的……”,她圍著佳期聳著鼻子轉了一圈:“身上還有股不三不四的香水味兒,嗯,像是台胞的喜好。怎麽著?把萬征踹了?”
  佳期擦擦嘴,一付牛逼的樣子:“咳,閑著也是閑著,齊頭並進唄。”
  佳音一本正經地說:“姐,你不能為了一個萬征就此墮落,不值得。換也得換一好的,不能手邊上放著什麽就抄什麽,這不明擺著讓人玩弄呢嗎?”
  佳期嘴上是不服軟的:“我不服,我想試試。我就想試試這不正當男女關係能不能有朝一日被扶了正。”
  佳音勸別人的時候十分明白:“我覺得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不服,就是覺得自己特別特別。大多數平凡女性都心存僥幸地認為那些誰都磕不下來的男性到自個兒這就算畫句號了——千萬別這麽想,都是普通人,沒比誰多長出什麽來,人見山翻山見水趟水憑什麽到你這陰溝裏翻船呀?”
  佳期被她給氣笑了:“現總結出來的心得吧?不就是小李美刀自此不搭理你了嗎?”
  一聽這個名字,佳音捶胸頓足:“姐,從今兒起,小,李,美,刀,這四個字,已經從我的字典裏摳掉了。”
  “既然來了,你就得表現好點,給我掙臉。別拿出以前那個吊兒郎當的德性。”
  大廖半夜睡不著,摸上來給兒子打預防針。
  廖宇冷淡地說:“我不會待多久。”
  “那我求之不得。你來北京為什麽不跟我說?想成事兒了再來找我?現在呢?混得連住的地兒都沒有了,你還不如一早來找我。丟人。”
  廖宇住的是佳音的臥室,一派鳥語花香,大廖也是第一次進來,他叮囑兒子:“記住,什麽事,都先可著人家,你得站後一步,別跟人家爭。別仗著自己歲數小,這兒不憑這個。得知道察言觀色,會來事兒,哄老太太高興……”
  “您在這兒是當臥底嗎?”
  “說什麽呢?你自己想想清楚,你跟人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人家肯收留你還不是為我的麵子?你要是不給我掙麵子,用不著人家人張嘴,我就先哄出你去。還有,聽說你還和佳期關係還不好?我告訴你,老太太最寵她,你要惹她不高興,就是惹老太太不高興,惹老太太不高興,就是惹我不高興……”
  廖宇“噌”地站起來:“我現在就走。”
  “你上哪兒呀?”
  “哪兒都無所謂,我聽不得這份嘮叨,火車站到晚上也該安靜了。”
  “住嘴吧。你吃得了那份苦?”
  廖宇氣憤地問:“有你這樣的爸爸嗎?我來了,你問都不問我吃沒吃過苦,一上來就告訴我得小心這個伺候那個,這家人有你一個伺候還不夠,再加上我,這不成了家生奴才?”
  大廖一個大嘴巴掀在廖宇臉上:“給你臉了?!”
  這響動驚動了建華一家,前後腳地跑了進來。看架勢廖宇是挨了打,佳音心疼:“幹嗎呀大姨夫?”
  廖宇突然就往外衝,勝利和建華死死地抱著他。佳期橫出來,慢吞吞地攔在門口:“幾點了?夜奔哪?”
  大廖氣不過:“你讓他走,他光著屁股走哪兒去呀?走也得拿著包呀。”
  佳期說:“大姨夫,他來這兒住又不是什麽罪過。”
  “是啊,這哪還像一家人啊。”勝利說:“媽最講究個有理有麵兒,這讓她知道肯定生氣。回去睡吧,孩子明天一早還上班呢,睡吧睡吧。”
  大廖忿忿地往外走,勝利囑咐:“明兒佳期你叫廖宇起床,一塊上班去。”
  佳期翻個白眼,一把扯過正伸手想摸廖宇臉的佳音:“走吧,看什麽呀。”她替廖宇帶上了門。關門前,兩人不經意地對視了一眼,佳期突然覺得這個男孩進了自己的家,就顯得弱小多了。
  第二天的早飯桌上,隻有才智一人兒,佳期問:“他們呢?”
  才智衝窗戶外邊努努嘴:“哼哼,那會來事兒的,正哄著團團轉呢。”
  佳期趴窗戶一看,廖宇和姥姥在打羽毛球,球落在姥姥腳邊,姥姥剛要去揀,廖宇跑過去:“奶奶我來。”
  姥姥樂壞了,柳奶奶在旁邊點頭:“這比爬山好。”
  廖宇打又高又飄的和平球,和平時專司扣殺姥姥的姥爺風格迥然不同,端的是很會來事。
  才智生悶氣:“什麽路子?腿腳勤,說話又甜,不知道來咱家憋什麽壞呢。在你們公司幹嗎的呀?”
  佳期敷衍:“不知道,不是一部門。”
  才智撇撇嘴:“我就瞧不上這機靈的。”
  建英笑著端菜上桌:“因為你們腦子不夠使,忌妒吧。”
  佳期看見滿桌子菜,不平了:“幹嗎呀大姨?大早上就吃這麽好,為誰呀?”
  才智甩怪話:“我媽生怕人家體會不到家庭溫暖。您說您巴結他幹嗎呀?”
  “就是,來個小破孩子,給您添多少事呀?!用不著。咱們吃什麽,擠出一口給他就行了,像他這樣的,饑一頓飽一頓,早上估計是不吃飯的。”
  建英替廖宇跟佳期說好話:“他剛多大?還長身體呢。佳期,你以後在公司裏可要照應著他點。”
  “您放心吧,他生存能力強著呢,這外地來的孩子……”佳期還想說什麽,到底忍住了。她擦擦嘴就往外走,正碰上老年羽毛球隊回屋。姥姥問:“怎麽這麽早就走啊?不等廖宇啊?!”
  “我先辦別的事才去公司呢。”佳期正眼都不看廖宇,匆匆擦身而過。
  出了單元的門,她的舉止突然變得警惕,東張西望了好一陣,確認四下無人,猛地用百米衝刺的速度橫穿馬路。
  馬路對麵,彭守禮正微笑地替她把車門打開。
  廖宇在廚房幫建英盛粥,意外地從窗戶看見剛才的一幕,他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了揉,探身到窗外接著看。

  亂起來亂起來亂起來了
  女人“三張兒”的好,在於濃烈。在萬征眼裏,蘇非非就像桃子,他喜歡桃子熟到透、即將壞掉之前那種嬌豔欲滴的爛勁兒,入口極舒爽,養舌,好味。那是一種微妙狀態,有點奢靡,有點邪氣,就是那種叫作“風情”的東西吧。如果硬往桃兒那努,賀佳期充其量就算個又苦又澀又硌牙的青皮兒核桃吧。
  老情人見麵,空氣都是哀怨的。萬征壓低著聲音,像是在教訓非非。這個不
  解風情的人,連調情都是拙劣的、試圖嚴厲的:“為什麽要祝我生日快樂?”
  “因為……因為是你生日啊。” 蘇非非一付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在年貌相當的老情人麵前,萬征重拾撒嬌的語氣:“那麽多年也沒祝。”
  蘇非非懶洋洋地問:“是你把我忘了吧?”語氣很膩,和萬征比賽著哀怨:“收到我的EMAIL,是不是想半天才想起是誰?”
  萬征有點惱怒:“我沒有。”
  蘇非非軟軟地笑了:“你談戀愛了?我就知道嘛——這年頭,誰守身如玉等著誰呀?”
  萬征急了:“不是你不讓我等了嗎?”
  “嗯,你就一直等著這話呢吧。”
  “你們女的都這樣,”萬征不知道是生蘇非非的氣,還是生自己沒等她的氣:“話就算明著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了,到了也指責是男的給領會錯了。你那車哪來的?你要不是……跟有錢人談戀愛,能開‘寶馬’嗎?我估計我這輩子也開不上‘寶馬’。”
  蘇非非一瞪眼:“別胡說啊,那是我們劇組的讚助。”看萬征將信將疑,她連忙轉換話題:“女朋友交多長時間了?”
  “一年多?不到兩年。”
  “嗯,正是結婚的最佳時機,有沒有打算啊?”
  “沒有。”
  蘇非非撇嘴:“還編?那天在我眼皮兒底下拜訪嶽父嶽母……”
  萬征不想提佳期,他打斷蘇非非:“你為什麽改名?”
  蘇非非輕佻地一筆帶過:“灑掃以待,辭舊迎新。”
  萬征不跟蘇非非見外,粗暴地批評她:“俗氣。”
  蘇非非不悅,擰擰眉毛:“對,我記得你說過,最討厭女的拋頭露臉,花紅柳綠——我就可著勁兒你討厭什麽我招呼什麽。”
  “幹嗎呀?”
  蘇非非表情輕鬆地說:“怨唄。”
  “你不要顛倒黑白,不是你說分手的嗎?”
  “得了,陳年舊帳不要翻,你現在幸福就好。”
  萬征急著往外擇自己:“誰告訴你我幸福了?”
  “你不幸福你幹嗎呢?”
  萬征連忙動情地表白:“如果我說,如果不是你,是誰都可以呢?”
  他動了情,蘇非非不為所動,但明麵兒上還是擺出了一付被打動的樣子:“我應該信嗎?”
  掰扯到緊要處,多餘的人又來電話了,佳期問萬征:“晚上有事嗎?
  萬征心說這孩子可真是個倒黴催的:“不知道。怎麽了?”
  “昨天也沒跟我們家人正式聊聊,今兒晚上我們家在外邊吃飯……”
  “去不了。”萬征想都沒想,磕巴都不帶打的。
  佳期很噎,緩了半天才問:“你沒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沒有啊?不是你打過來的嗎?”
  佳期再軟弱,也得表示一下態度:“你昨天為了一個偶然碰上的人,把約好的跟我家人見麵的事都推了……”
  “我現在說話不方便,待會兒給你打吧。”萬征把電話掛了。
  蘇非非笑:“你怎麽還這麽暴呀?做你女朋友,就得在手腕子上刻一‘忍’,天天自個兒看著。”
  萬征解釋:“她歲數小,我老覺得有代溝。”
  “二十多歲的女的,都得在三十歲男的麵前折一道,有了慘痛教訓以後,才能繼續人生路。”
  萬征問:“那我們三十歲男的在什麽女的麵前折呀?”
  蘇非非探身趨前:“萬征,我送你一句話……珍惜眼前人。”
  萬征賴皮賴臉地說:“我現在眼巴前是你。”
  蘇非非美美地一笑,卻像是無可奈何似地仰坐回去。
  小柳成功入主小李美刀家後,飛快地適應了自己女主人的身份,也不去正經
  上課,天天在美刀的個人網頁上大展身手。美刀發現創作之餘的小柳,翻看的都是平時他看不動的諸如《藝術史》一類的書,納悶:“幹嗎呀?這書我都看不動。這兒有時尚雜誌,拿著看去吧。”
  小柳淡淡一笑,吐出一個字:“淺。”
  這可刺激了當紅作家:“我豁出去這倆月哪兒都不去在家寫作,你還不抓緊時間談情說愛,倆月可說過就過了。”
  “跟你如何談情說愛?你本一介粗人。我求的不過是在一起。”
  這話讓美刀聽著不舒服:“我發現這不管條件多差的女的,隻要男的答應跟她在一塊兒了,她就牛逼起來了——你忘了你哭著求我的時候了。”
  看來小柳是忘了:“過程不重要,有你哭著求我的一天。你看你那主頁,這兩天點擊率大增,難道不是因為我那日記的緣故?”
  美刀問:“你是也想從事文學創作嗎?女的有點追求也好,我對賀佳音看不慣的就是她整天瞎晃悠。你要真想寫作,我推薦你看這幾本。”
  他在書架翻騰,小柳卻說:“不勞你費事,我寫作是單一路,你走著瞧吧。還有,既然有了這兩個月的約,你也應該在這倆月裏進入角色,在我麵前,就不要把賀佳音掛在嘴邊上了。你提一次,就要把咱倆在一起的時間加一天。”
  “你還來勁了。你得明白咱倆的關係裏,誰占有主動權。”
  小柳的分寸感極好,看美刀要急,她便放一放:“得了,晚上我主動請你吃飯吧?省得你覺得我占你便宜。”
  隻要是玩的,沒姥爺不會的。退休前,他每天要確認單位所有的活動室都沒人玩了,才會不甘心地回家,不知道的人都會誤以為他是個先進工作者——他永遠是最後一個離開單位的人,除了看大門的。當然,後來他被降格去看大門,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守望的人。
  因為愛玩,退休後,姥爺的生活更枯燥了,如果不在家,他不是在老幹部活動中心,就是在去老幹部活動中心的路上。
  玩歸玩,姥爺還沒什麽玩德。看人下棋的時候,嘴肯定不閑著,跟在家裏像是換了一個人。
  “臭!找死哪,你這不是找他那象吃你呢嗎?”
  沒人理他。可有沒有人理,他都不識相:“幹嗎不吃呀?養虎為患呀。哎喲,你們急死我算了。”
  甲老頭說:“急死你算了,急死你我們就消停了。”
  姥爺也不生氣:“好,就這麽下吧,不聽我的,你趕緊輸了就輪到我了。哼,看我待會兒下死你們。”
  活動中心裏一個長得很難看的年輕女幹事過來轟這幫老頭兒:“行了行了別玩了,趕緊回家吧。”
  別人還沒說話,姥爺不幹了:“為什麽呀?憑什麽呀?”
  “昨兒不是說了嗎?今天有區裏的領導來檢查,隻能玩半天。”
  姥爺問:“我怎麽不知道啊?”
  女幹事冷笑,這使得她的臉更難看了:“喲,怨我們,沒單獨跟您請示。”
  姥爺聽出這話不好聽,其實要換個長相好看、說話和氣的,他也就走了,但這女的這麽難看,他瞧著不順眼:“我不走。”
  女幹事愣了:“你為什麽不走啊?”
  “我就不走,我接著玩,該我了。”
  “嗨……”,女幹事左右看看尋找支持:“大家都走,誰跟你玩呀?”
  下棋的老頭站起來收拾東西:“走吧老陳,人關門兒了你非不走,又不是小孩,還撒賴呀。”
  老頭們都笑了,可姥爺不覺得可笑:“該我了,憑什麽走啊?老幹部活動中心不就是給我們老幹部玩的地方嗎?誰檢查?檢查什麽?他檢查他的,我們玩我的,怎麽了?”什麽事也別想攔住姥爺玩,誰攔著,誰就是他的敵人。
  女幹事本來也不尊重這些老頭,看姥爺敢這麽乍刺,自然沒什麽好聽的:“您?”她上下打量姥爺:“您也算老幹部?您算哪級別的老幹部呀?什麽時候看大門的也算老幹部了?”
  這可真是哪兒疼往哪兒杵。姥爺在老頭們的笑聲中漲紅了臉,可女幹事仍不放過他:“像您這種不夠資格的,能放您進來就算我們高抬貴手了。還不服不忿的。趕緊走趕緊走別廢話。”
  這種不把人放眼裏的態度深深地傷害了姥爺,以後他還怎麽在老幹部活動中心混呀。為了爭這口氣,姥爺發出了怒吼:“我就不走!我要玩!”
  老頭們看姥爺青筋直爆,生怕再給他氣出病來,連忙勸:“得了老陳,明兒再來唄,怎麽就那麽愛玩?得了得了。”
  鄰居老馬頭也上來拉:“老陳,走,回家去。”
  姥爺就像比別人少拿了糖的小孩一樣氣急敗壞:“我就不走!我要玩!什麽領導?區裏的就算領導?”
  女幹事問:“總比你看大門的算領導吧?”
  “算個屁!”姥爺本來也不是什麽嘴皮子利索的人,隻會說一些蠻橫無理的話。
  女幹事也被氣瘋了:“這是什麽人啊?啊?你們說說,這是什麽人啊?”
  馬老頭說:“老陳,你這就不對了,領導怎麽是屁呢?回家吧回家吧,啊。”
  姥爺一梗脖子:“不回。”
  女幹事嚴厲地說:“從今天開始,請您不要再來我們老幹部活動中心玩了,我們這兒不歡迎您!”
  姥爺不管這套:“你不歡迎行嗎?”
  女幹事不能容忍這看大門的拿自己的話當屁:“您聽好了,不是我不歡迎,是我們中心不歡迎您。我現在就找領導去。”
  半小時後,姥爺的威風掃地去了,他蔫頭搭腦地聽著馬老頭的訓:“都怪你!都怪你!現在連我們也不讓上那兒玩兒了!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麽份量,跟人家吵什麽呀?一會兒不玩能少塊兒肉啊?什麽時候也變得跟你媳婦一樣不講理了呢?”
  姥爺的臉通紅,一溜煙兒跑進了樓道。
  日上三竿,女閑漢賀佳音還躺著不起。姥姥進來轟:“還不起?去陪柳奶奶說會兒話,晚上吃完飯就走了。”
  佳音卻突然翻身坐起:“姥姥,你說實話,你喜歡柳奶奶嗎?”
  姥姥想了想說:“我也沒什麽不喜歡的。你姥爺在山西的時候,我一人兒帶著你姨和你媽,柳姐還來看過我。那會兒咱家還住平房,我在院裏洗衣服……”
  佳音不是要問這個:“可你是不是一想到她跟姥爺好過,心裏還是挺別扭的?”
  “話那麽說,可那是在我之前,跟我沒關係。這種陳年幹醋吃起來沒意思。”
  佳音覺得姥姥沒必要在自己麵前裝蒜:“可是我看你吃醋的勁拿得挺足的。”
  “我是覺得,既然有過這層關係,就應該避嫌,不要老來咱家。”
  佳音問:“你說小心眼兒是不是遺傳呀?”
  姥姥不愛聽了:“這不叫小心眼,頂多算是老派。我們這代人,一輩子就談一次戀愛,結一次婚,像你姥爺這樣談過兩次的,已經算是很出格了。”
  “您說柳奶奶恨不恨你呀?”
  “恨不著我呀?要恨也得恨自己呀!恨社會呀!恨命運呀!恨有緣無份呀。”
  佳音苦惱地問:“姥姥,你信不信命?輪回?因果報應?”
  姥姥仔細打量佳音:“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佳音作神秘狀:“我老覺得柳奶奶這次帶小柳來,是報複咱家來了。”
  “怎麽報複?”
  “你當年搶了她的心頭好,現在小柳來搶我的。”
  “你心頭好是誰呀?”
  “不管誰,她都搶。就有這麽一種人。”
  姥姥寬她的心:“說實話,小柳長得比咱家人差遠了。”
  這話佳音愛聽:“那是那是,柳奶奶也比您差遠了。”
  “真的?”
  “那是。”
  一老一小舒坦地相視而笑,你一句我一句,自鳴得意。
  “京東豪庭”的樣板間十分古怪,說好聽點,很像是三星級酒店弄了一總統套,不好聽的就是一包房。廖宇大搖其頭:“真怪啊,他們居然最喜歡這種方案。”
  萬征“嘿嘿”一笑:“咳,有一種成功人士就好這口。噢對了,你出來一下。”
  他從車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廖宇:“不多,你拿著。”
  廖宇沒見過這種事,臉紅了,連連推卻:“別別別,不用,我知道這活兒你也掙不了多少。”
  萬征堅持:“該拿的就得拿。”
  “這錢你應該給賀佳期……”
  “她也有你也有,這你就甭管了。”
  廖宇不好再推,收了起來,死活還是覺得不合適,特別真誠地邀約:“那我晚上請你吃飯吧?”話剛說完他想起來:“噢對,賀佳期不是讓你晚上跟他們家人吃飯嗎?要不咱改天……”
  “不用,跟他們家人吃不吃飯……咳……”萬征警覺跟外人不方便說太多,拍了拍廖宇肩膀,幹笑兩聲。
  柳奶奶剛要舉筷子,姥姥一把摟住她脖子:“你別說,一想到你走,我還真舍不得。”
  柳奶奶客氣:“以後我少不了來麻煩你們,小柳也就托你們照顧了。”
  建華說:“小柳挺懂事的。”看佳音撇嘴,建華瞪她一眼:“比你就強,你找工作了嗎你?”
  佳音的眉毛剛擰起來,小柳拉著小李美刀的手從外邊進來了。正對著門的佳期趕忙捅了佳音一下,佳音不明所以,循著佳期的目光,正與美刀的目光對住。美刀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居然對這一家人露出了熱情洋溢的笑容。
  小柳落落大方地給大家介紹:“奶奶,這位朋友是我專程請來送你的,這是我奶奶,這是小李美刀。”
  “誰?叫什麽?”柳奶奶問。
  小柳索性直說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您就叫他美刀吧。”
  建華思忖:“這名兒怎麽聽著那麽耳熟啊?”
  “啊不奇怪,美刀是一位著名作家,是佳音介紹我們認識的。”小柳衝美刀嫣然一笑:“坐吧。”
  勝利連忙往旁邊挪了一個位子,謙卑地讓讓:“坐坐……作家。”
  美刀慌裏慌張地大手一揮:“你們好!”
  佳音陡然變色,拍案而起,往外就走。建英問:“佳音你上哪兒呀該吃飯了?”
  才智舉起杯子喝水,擋住臉上的興奮表情,但擋不住興奮的眼珠亂轉。
  小柳很穩,麵不改色心不跳,就跟沒看見似的。美刀說:“哎哎好不容易見著,佳音你別走啊。”他的本意是想解釋,但聽在佳音耳朵裏,簡單就是挑釁。
  勝利突然想起來了:“噢我想起來了,你是佳音那比賽的評委吧?”他高興地指著美刀,為自己的記性不錯洋洋自得:“是你吧?我沒記錯吧?”他跟個追星族似地問:“哎,決賽你怎麽沒去啊?你前邊那牌子還是我撤的呢……我就在電視台工作,我是賀佳音的父親。”他熱情地與美刀握手,而美刀也渴望通過與一個能扯上關係的人來舒緩壓力,可惜這家人全都沒見過世麵似的不放過他。
  佳音拚命地往外衝,美刀不顧小柳在旁邊,伸手就拽,拽得佳音的衣服都快扯崩了。佳音大怒:“幹嗎呀你?撒開!”
  才智恍然大悟:“啊我也想起來了,最近網上有一連載,一什麽什麽……”,她一時想不起來,看看佳期,看佳期沒反應,自己又努力想了半天:“談一場全世界最擰巴的戀愛……是這名吧?作者叫‘柳’,寫的就是跟這位作家正談戀愛的事兒,點擊率倍兒高,是你呀小柳?”
  小柳笑而不答,很光榮似的。柳奶奶不懂:“啊?就這麽兩天你就成作家了柳兒?”
  美刀看場麵亂起來了,欠欠身:“算了還是我走吧。”
  佳音細瘦的胳膊指向小柳,暴跳如雷:“她走!”
  大家不明所以,想要插科打諢都不知道從哪兒下嘴。半天,姥爺說話了,這回傻裝得太假,誰都聽得不自在:“誰走?她今天不走,是你柳奶奶走。”
  佳音沒功夫搭理姥爺:“她走,我就留下,她不走,我就走。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小柳若無其事地說:“怎麽了佳音姐姐?美刀是你介紹給我的,我謝你還來不及呢,你怎麽就生這麽大的氣了呢?”
  姥爺看這事自己管不了,索性充耳不聞,在一幫劍拔弩張的人的身體裏左躲右閃偷偷摸摸地夾菜。勝利一看,也跟著吃,隻剩一幫女的來勁。
  “你少跟我這兒裝腔作勢,會不會好好說話?”佳音剛才要走,現在又往回衝,氣勢洶洶地要抽小柳。小柳看人多,量她也不敢怎麽樣:“這怎麽又是我的不是了?佳音姐姐,我們之間有誤會。”
  姥姥聞出味來,問美刀:“你說,怎麽回事。”
  美刀的解釋從來跟正常人不一樣:“咳,其實沒什麽事,我以前追佳音,她把我給拒絕了,後來小柳追我,我就說先跟她混著……這這這不複雜呀。”
  這可杵到了姥姥的禁區,她把筷子一摔:“我最恨男的用情不專左搖右擺牆頭草順風倒。”
  柳奶奶傻眼了:“小柳,你搶佳音的男朋友?”
  佳音不屑:“她倒想!這人我根本就看不上。”
  “可不是嗎?”小柳話接得很快:“佳音姐姐眼界高,自然瞧不上我喜歡的人,可是,今日見了手下棄將,又為什麽還要拂袖而去呀?人也得有追求新生活的權利呀?”
  小柳說的也並非瞎話,佳音沒法反駁,站在原地又氣又急。偏偏小柳得理不讓人:“人棄我取,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我不覺得哪裏得罪了姐姐。莫非姐姐覺得自己不喜歡的人,最好也不要喜歡別人,一直到死也是您裙下之臣——這什麽年月了還有這種美事誰比誰傻多少呀?”
  美刀聽不下去了:“你少說幾句,別得了便宜賣乖。你不是說你請我吃飯嗎?鬧半天示威來了,你還蒙我?待會兒挨大嘴巴我可不管你。”
  相處了一段日子後,名人在小柳心裏已走下神壇,她對美刀不很服從了:“是你得了便宜吧?兩個女的為你反目,特美吧。”
  “咱倆從來也不是朋友,什麽叫反目?”佳音啐罵。
  姥姥突然站起來了:“我不吃了,你們吃吧。”
  建華罵自己閨女:“佳音,你怎麽就幹這邊三角四的事一門靈啊?跟什麽男的來往,你要征得我的同意……”
  姥姥衝著美刀來:“我問你!你是真喜歡我們家佳音嗎?”
  美刀很坦率:“我是啊!”看看周圍的人,沒一個像是相信的,他連忙補充:“我真是。”
  小柳臉上掛不住:“美刀我還在這兒呢,你這話好歹背著我說行不行?”
  姥姥不管:“你既然真喜歡她,為什麽又跟小柳好?”
  “您也得為我想想,她老不鬆口,我一大小夥子……”
  “停停停,別的我不聽……那你就不是真喜歡她。”
  “我是真喜歡她,可她說不喜歡我,我也不能一門心思就在這兒等她同意呀?誰知道這一杆子給我捅哪年去呀?”美刀真誠地對不可能理解他的姥姥解釋著。
  姥姥把她那套傳統價值觀抬出來了:“你要真喜歡她,就應該努力爭取,怎麽就半途而廢了?”
  “哎喲喂姥姥您不知道,我爭取了,她還是不鬆口,我不是沒轍了嗎才跟小柳一塊兒混。就因為還惦著她,小柳說想跟我混一年我都沒同意,後來說的是倆月……”
  “倆月,沒錯,是倆月”,才智插嘴:“網上寫著呢,他們倆約好了,就倆月,就算倆月以後倆人真互相喜歡了,也分開,沒二話。”
  柳奶奶聽明白了:“小柳,你這些天不見人,就跟他混在一起呢?這不是正經人。”
  佳音也顧不上維著麵兒了:“您孫女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呀。”
  才智點頭附和:“不是一般人!她現在寫她跟這位的事,好多人看,這就要出大名了柳奶奶。”
  柳奶奶恨不得鑽地縫兒裏:“你還好意思寫?”
  “我鼓勵她寫的,”美刀挺身而出:“不就是想借我的光也當作家嗎?沒問題。”他真誠得沒有立場。
  勝利理解:“都消消氣。媽,其實這孩子也不是什麽壞人,就是直,有什麽說什麽……都先吃飯吧。”
  “吃什麽呀吃?”姥爺聽姥姥一聲吼,趕緊把筷子放下了,勝利也隻好跟著放下。
  “你們倆在一塊兒堆兒,那就好好在著,別在我們佳音麵前晃悠,顯擺給誰看呢?我不想看見你們。”
  小柳不卑不亢地說:“姥姥,今天吃飯是為了送我奶奶回老家,恐怕您不想看見也得忍忍了。”
  佳音怒目圓睜:“你敢跟我姥姥這麽說話?”
  隻有姥爺能打圓場了:“你幹什麽呀你——吃飯!小孩的事,大人不要插嘴。”姥姥氣炸了肺:“我這麽大歲數了,眼裏揉不得沙子。佳音,你當著大夥兒麵說,你到底喜歡不喜歡這人?”
  小柳的刁樣兒出來了:“喲,您是要作主各歸其位了是嗎?”
  佳音猶豫著:“我本來是喜歡的,但是現在……”她狠狠地瞪了小柳一眼:“麻瘋碰過的男人我不碰。”
  聽到這兒,小柳反倒笑了:“你們家人欺負人也到了極致了吧?奶奶,這就是您說的一輩子打不散的老朋友?”
  柳奶奶其實早就對姥姥的行為不滿,如果不想翻臉,還是走為上:“算了,小柳,你現在就送我去火車站吧,我也吃不下了。”
  姥爺覺得不合適,攔著:“別,吃了飯讓勝利送你去,勝利現在也混上車開了。”
  勝利連忙顯擺:“對對,我開著劇組的‘麵包兒’呢。”
  小柳說:“不用了,美刀有一‘捷達’呢。”
  “嗬,這了不起勁兒的——”佳音嘲諷。
  柳奶奶蹣跚著往外走:“小柳,你既然有了男朋友,以後就不要再麻煩陳爺爺家了。”
  姥爺很過意不去,站起來:“幹什麽呀這都是。”
  姥姥兔死狐悲,早就想找轍教訓姥爺了:“你怎麽就不心疼自己家孩子呀?”
  姥爺說:“她自己不喜歡,還不讓別人喜歡,怎麽全跟你這麽霸道呀?上梁不正下梁歪。”
  “一碼歸一碼,你扯到我腦袋上幹嗎呀?我礙你事了吧?我就是一輩子沒眼力見兒,我礙你事了吧?”姥姥的胡言亂語一句跟著一句。
  佳期很難堪:“姥姥,越扯越不靠譜了。”
  “你們都是不爭氣的!從你,到佳音,都讓男的給拿得死死的!才智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佳期你找那是什麽男朋友啊?要不是姥姥心寬,還不早氣死了?我這一輩子就會裝傻了!讓人找上門來給侮辱……”
  柳奶奶臉上掛不住:“桂蘭,你看你,這麽多小輩在這兒。”
  姥姥才不理她呢:“我看出來了,咱家這些女的,都是牛馬托生的,怎麽別人家的,就都是妖精托生的。”
  包間外已經湊了很多服務員在探頭探腦,一輩子搖頭晃腦當領導的姥爺不勝其煩,放下筷子:“不吃了,都回去。”
  姥姥馬上說:“已經吃飽了吧你?你這嘴半天吧唧吧唧也沒閑著。”
  姥爺老派,認為在外頭,女的得給男的留麵子,不禁罵道:“你這更年期也太長時間了。”
  姥姥不能適應姥爺的反抗:“啊?你在說我嗎?”
  “你覺得呢?我真是讓你給煩死了!這一家子女的就夠煩的了,你一人兒頂一家子,什麽時候能讓我清靜清靜?”
  “想清靜,走人啊?!回你的老家去,不是天天嚷著要回去嗎?現在人老幹部活動中心也把你攆出來了!趕緊走,現在就跟著一趟車走!哪兒來的回哪兒去,那有人把你當神仙似地供著!”
  不識相的美刀安慰姥爺:“咳,這女的都這樣,單打獨鬥咱就已然弄不過她們了,您也夠背的,弄一怨婦家族!還不如找地兒清靜清靜。”
  姥爺的火真被拱起來了:“你當我不敢走哪?”他“噌”地站了起來。
  建華不可置信地問佳音:“你居然喜歡這人?”
  美刀說:“阿姨您別生氣,我就愛說實話。估計老頭兒還真不適應那清靜勁呢。”
  佳音已經被氣暈了,她怒從膽邊生,抄起桌上一碟醬油就朝美刀潑了過去。
  美刀一閃,醬油不偏不倚落在小柳臉上。小柳尖叫一聲,猛一閉眼,醬油順著她蒼白的臉流了下來。
  姥爺是真急了,擁著柳奶奶肩膀說:“太不像話了!走走走。”
  姥爺居然當著自己的麵兒摟柳奶奶!這個動作讓姥姥覺得是對她主權的公然挑釁。
  姥爺說:“佳音你必須給小柳道歉。”
  佳音沒反應。姥爺平時在家裏是不會橫的,所以現在就算橫了,也沒人當回事。姥爺發現自己的話如此沒有威信,更加惱怒,他轉向姥姥:“讓佳音給小柳道歉。”
  姥姥直直地盯著姥爺放在柳奶奶肩膀上的手,姥爺察覺,連忙放下了,但姥姥的眼睛就直直地盯著柳奶奶的肩膀。
  建英連忙說:“哎呀孩子鬧著玩,還能當真?我替佳音跟小柳說對不起了。”
  “對,沒事。算了啊小柳,誰讓你要跟人示威的,都是你自找的。”美刀拍拍小柳的肩膀,算作撫慰,一邊怕大家擔心地作擠眉弄眼狀。
  不拍倒也算了,一拍之下,小柳委屈地抓著美刀的手哭了。小柳一哭,姥爺更覺得沒麵兒:“你們一夥人欺負孤兒寡母,好意思嗎?”
  這麽一說,柳奶奶的眼圈紅了:“哎呀,這話就言重了,算了算了。”
  突然間,姥姥對柳奶奶歎了口氣:“你說,女的這輩子還能為什麽事急眼?不就是愛情嗎?”她頹然坐下:“陳倚生你走吧,我腦子亂。你們倆一塊兒走吧。”
  大家都正想辦法阻攔,小李美刀挺身而出:“那,那我開車去?”
  雖然在一起吃飯,但廖宇跟萬征沒什麽話說。沉默半晌,兩人同時提起佳期,不過萬征說的是:“小賀……”
  廖宇每次聽他說“小賀”,都覺得這稱謂很好笑,他當然不知道這是因為這倆人自打認識的時候就地位不平等而落下的病。
  萬征問:“你覺得小賀這人怎麽樣?你們熟嗎?”
  “還行吧?你們是不是準備結婚了?”
  這種沒話找話徒令萬征緊張:“沒有啊,誰說的?她說的?”
  廖宇連忙解釋:“不是,我就是說呀,年齡好象到了。”
  “我年齡早到了,所以呀,反正也晚了,不如就撒開了慢慢學摸一個。越晚越不湊和了。”
  “佳期好象,對你真是挺上心的。”
  萬征想了想:“嗯……怎麽說呢?她就是你說的,還行,但是沒什麽特別的地方,特別吸引人的地方。”
  “不都是普通人嘛。”
  “咳,不是不甘心嗎?你說讓我跟她結婚吧,我不甘心,可她比我小那麽多,我要是把她現在給‘聽’了吧,又不忍心。”
  廖宇替佳期說話:“其實她還行,公司裏的人挺喜歡她的。”
  萬征可不糊塗:“你是說你們老板吧?那種人不會喜歡誰,得占便宜就占。”
  “可是……”廖宇猶疑著:“那種人嗬護起來是真嗬護。”
  “沒用。我告訴你……你是外地來的吧?北京姑娘還就這樣,你對她越好,她越防著你,你越臊著她,她倒來了勁了,就有了征服欲了。所以,不用對她們好,沒事,真的,賀佳期就是一個比較典型的北京姑娘。我喜歡的也是她一付滾刀肉的架勢,特別禁得起傷害。”
  廖宇不明白:“可倆人在一起,還是圖個高興吧?”
  萬征擺出一付情場老大哥的姿態:“倆人在一起,就是再好,它也是倆人吧?也不比一人兒想什麽做什麽特統一沒人跟你叫板——所以,高興得了嗎?”
  廖宇大駭:“那要真是有人追賀佳期,你不慌嗎?”
  “我慌什麽呀?沒人追她我才慌呢!有人追才證明我不是揀了一個沒人要的。”
  “她倒也不至於沒人要。”
  萬征搖搖頭:“人的出身很重要,她那個家庭,我覺得,挺市民的,一家人素質都不太高。”
  這時,蘇非非從外邊張望著進來了,萬征臉上露出了笑容。旁邊有人認出了蘇非非,但她已經習慣了這種注視,視若無睹。
  萬征介紹:“廖宇,小哥們……這是……”他猶豫了一下,很不適應地一樂,以笑容掩飾他對蘇麗娟新名字的不適:“蘇非非。”
  廖宇也不知道她是誰,很客氣地點點頭。
  蘇非非聽是小哥們,以為是萬征的馬仔,倒也不避著:“哎,我想去看看你正裝的那房,我現在跟我父母住,很不方便。”
  “噢,我現在做樣板間的房子就是他們公司的,你要是買,他能幫你打折。”他問廖宇:“能打吧?”
  “啊?能打吧?找佳期肯定能打。”廖宇忙推到佳期那兒去。
  蘇非非眼波流動,似笑非笑地瞟了萬征一眼:“是你女朋友嗎?真有麵子。”
  回到家,廖宇習慣性地數數人頭兒,發現少人,問建英:“陳爺爺呢?”
  連多嘴的佳音佳期都不接茬兒,建英尷尬地說:“呃……回老家了。”
  “啊?是嗎?陳爺爺也回去了?”廖宇覺出氣氛古怪,機靈地住嘴。
  建華說:“散了吧,睡覺睡覺。”
  佳音哭喪著臉,拉著姥姥的手:“我跟姥姥睡。”
  佳期問:“那還能睡嗎?”
  姥姥長歎一聲:“我活了一輩子了,從沒這麽丟過人。”
  佳期看了廖宇一眼,廖宇連忙站起來:“我有點累,先睡了。”
  誰知姥姥沒頭沒腦地對他說:“你是個好孩子,聽我的話,將來要對女人好啊。”
  “哎”。他莫名其妙地應承下來。
  走到樓道裏,他實在忍不住問前麵的佳期:“你們家出什麽事了?”
  “沒事,就我姥爺回老家了。”
  “那你姥姥怎麽不一塊兒回去呀?”
  佳期嫌煩:“回我姥爺老家,又不是回我姥姥老家。”
  “不一樣嗎?”
  “那當然不一樣了。我姥姥老說:你們姓陳的,我們姓李的。”
  “你們家一直就女尊男卑嗎?”
  佳期得意地“嗯”了一聲。
  廖宇又問:“那怎麽到你這兒就變了呢?”
  蘇非非一臉好奇地左看右看,在萬征家裏走來走去,評價道:“變化不大嘛。”
  她笑著看了他一眼,嘴上卻長歎一聲。
  “歎什麽氣呀?” 萬征趁蘇非非不注意,把電話調到無聲狀態。
  “物是,可人非呀……怎麽沒有你跟女朋友的合影?”
  “要那玩藝幹嗎呀?”
  蘇非非說話很陰損:“女的就喜歡在男的家擺自己照片,就跟動物在自己活動範圍裏撒尿一樣,留下自己的氣味,顯示這是自己的地盤兒,生人勿近。”
  萬征是完全把佳期拋在腦後了:“我跟她沒合影,跟你的就有。”
  “哪兒呢?”
  “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到處都還有,後來她為這事還跟我吵過。其實我是無心的,一直在那放著,我看習慣了,想不起來收。”
  蘇非非佯怒:“後來呢?她收的你收的?”
  萬征連忙說:“我收的我收的。”
  “哼,這就叫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吧。”
  “你少來這套,我才是舊人,我哭的時候你在哪兒呢?”
  電話上的紅燈在閃,顯示有電話進來,但他倆誰也沒看見。蘇非非發現了新氣象:“杯子換了?”
  萬征拿給她看:“你的那個我用呢。”
  “你自己的呢?”
  “讓她給踤了。”看蘇非非一臉詫異,他解釋:“現在的小孩,都特不懂事。”他腆著臉湊過來:“她要有你一半溫柔……”
  “住嘴。”
  萬征不住:“你還沒告訴我,你談戀愛了嗎?”
  蘇非非反問:“什麽叫談戀愛?”
  “你還真把我問住了,就是,像我們以前一樣。”
  “不可能了。不會有誰再像以前一樣。”
  蘇非非話裏的惆悵,讓萬征聽了舒坦:“如果你不快樂,我其實一直……”
  蘇非非不會讓他說下去的:“我覺得這個歲數了,快樂不快樂,挺難定義的,而且快樂不快樂也沒那麽重要了。”
  “那你覺得什麽重要?”
  “自由。”
  佳音和姥姥背對背睡著,兩個人都輾轉反側。佳音問牆:“姥姥,你覺得美刀怎麽樣?”
  “太不怎麽樣了。”
  “那你覺得他喜歡我多還是喜歡小柳多?”
  “當然喜歡你了。”
  “那他為什麽還是跟小柳走了?”
  姥姥也想不通:“那孩子像是腦子有病的……你喜歡柳奶奶嗎?”
  “還行,”佳音翻身摟著姥姥:“不過我姥爺肯定跟她沒什麽。”
  “我還不知道沒什麽?你姥爺是因為人老幹部活動中心不讓他玩了,他反正待家裏也沒事才走的……可我沒麵兒啊。人活著不就爭個有理有麵兒嗎?他這麽一走,我的麵兒往哪擱?”
  佳音寬慰她:“他不是一直想回老家嗎?人歲數大了就這樣,過兩天他悶了自然就回來了。”
  “他們村你是沒去過……人一看他們倆一塊兒回來了,多壞的影響。”
  “人老了就沒性別了,就跟倆老哥們兒老姐們兒一塊兒回去一樣。”
  姥姥不愛聽了,她的性別觀念強著呢:“胡扯。你拿我的事不上心,我也拿你的事不上心啊。你柳奶奶一直是我的心病,老覺得一把你姥爺惹急了,他身後總有個退路。你姥爺下放的時候,柳奶奶就趁著天時地利時不常去看他。”
  “你們那年代,誰敢有作風問題啊?就是同誌般的友誼……”佳音還是更關心自己的事:“姥姥,你覺得我喜歡小李美刀嗎?”
  “你問誰呢?”
  “我覺得我其實不喜歡他,可我是太討厭小柳,就覺得他跟誰也不能跟小柳。”
  “其實這事啊,有什麽說什麽,是你不對。”
  “我眼裏不揉沙子,有什麽不對?”
  “你就是沙子。”
  佳期吃完早飯並不走,一邊擦嘴一邊看著廖宇。廖宇奇怪:“幹嗎?”
  “走啊?”
  “不是有人接你嗎?”
  佳期明白了:“你眼睛夠賊的呀,昨天是因為一早要去開發商那簽合同,老彭才來接我的。幹嗎呀勁兒勁兒的?”
  廖宇這才也站起來,但佳期馬上說:“不過到了公司,各走各的。”
  剛從樓道裏出來,廖宇一眼看見了老彭的車:“他又來了。”
  佳期的汗馬上下來了。既然躲無可躲,也隻好硬著頭皮向守禮的車走去,一邊走還一邊相互諷刺,廖宇問:“你希望接下來怎麽發展?”
  “什麽怎麽發展?”
  “你覺得他會怎麽想?”
  “愛怎麽想怎麽想。”
  廖宇不大相信佳期,他知道佳期就算不喜歡守禮,但能那樣與他周旋,也表示不願意得罪他。利用女性身份得點關照算是小奸小滑,並不是大奸大惡。
  “你是說他一廂情願?你要沒給他什麽好處,這種斤斤計較的台灣人,會一大早巴巴地來你樓下等?”
  佳期裝傻:“聽說他們台灣人都是這樣對女生表示好感地。”
  廖宇想吐:“我就聽不得胡同串子說台灣國語,你起猛了吧?”
  “我還聽不得你一個南蠻整我們京腔京韻呢。”
  “聽說一個巴掌拍不響,千萬別解釋說自己過於有魅力。”
  “你既然了解,我就不解釋了……我跟你解釋得著嗎?”
  “我對美好愛情還是有憧憬的,你們不要整天拿殘酷現實打擊我。”廖宇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發牢騷。
  越近守禮的車,佳期的假笑越濃。守禮從車上下來了,皺著眉頭看著他倆。
  佳期正在想如何解釋,卻聽廖宇突然說:“彭總早。”
  守禮看不出形勢,隻矜持地“嗯”了一聲。
  廖宇轉向佳期:“我今天要先去工地,我先走了……姐。”
  佳期猝不及防地被叫了一聲“姐”,一時反應不過來:“啊——?”
  “再見彭總,再見……姐。”他會心地衝佳期笑笑,轉身向公共汽車站走去。
  佳期看著車窗外辛苦奔波的上班族,並沒為自己擁有的特權而歡欣,她問:“您為什麽又來接我呀?不順路吧?”
  守禮也不藏著掖著:“追求女孩子,還是要有一定的禮數的。”
  佳期想客氣,所以回答得不三不四:“您不用追求我,我還有男朋友呢,您這樣我挺尷尬的,我們還沒分手呢。”
  守禮眨眨眼:“我不追求你,你們怎麽分啊?”
  佳期周期性的渾勁又上來了,也可能真是早上起猛了,加上剛才廖宇那聲“姐”叫的,她說:“您追求我,我們也不一定分啊。”
  誰知守禮並不在乎:“那也好啊,我也沒有說希望你們分手,然後和我一起啊?最起碼,我們可以從無話不談的朋友做起。我知道,你最近一定是和男朋友有了什麽齟齬,是不是?”
  佳期假笑:“跟大家夥兒都一樣嘛。”
  “最起碼,你不開心的時候會想到彭總,彭總就很開心了。其實男女之間,能夠做精神上的交流,我覺得才是最高層次的朋友。”
  佳期覺得這話可真不像守禮說的,他一貫的口碑就是賊不走空,不大可能到自己這兒變係了。
  兩人一前一後不避嫌地走進公司,表情也算和諧愉悅。大家一邊叫著“彭總早”,一邊自覺讓出路來,看兩人直接進了總裁室,守禮隨手把門關上。
  企劃楊在總裁室外端著茶杯站了一會兒,猛喝幾口,回過身,接收到一片好奇的眼光,明知故問:“幹嗎呢?怎麽了?”
  “我們都好,你幹嗎呢?我們以為你要進去呢。”
  有人問:“哎,你說,拿下了吧? ”
  主任搖搖頭:“時至今日,我仍不願相信。佳期是我們部門出去的,我一貫認為,她是個沒傲氣但有傲骨的女孩。”
  有女同事哈哈大笑:“你說的是賀佳期還是吳瓊花啊?”
  企劃楊問:“老彭的車,咱們公司哪個女的沒坐過?”
  女同事雖然沒法反駁,但還是不服:“誰不知道你呀,追賀佳期未遂。”
  “還真沒有!你當我多大度呢?我要追誰,她不答應,我恨她一輩子。但是我並不恨你。”
  女同事高興了:“這還差不多。”
  “對嘛,我又沒追你。”
  自從姥爺回老家後,姥姥越發多愁善感,看電視的時候動轍一把鼻涕一把淚。
  這天正一人兒哭呢,突然聽見樓後一陣人聲鼎沸,她探頭出去看了一會兒,覺得不對,一胡擼臉,麻利兒順後窗戶就竄出去了,問正在忙活的鄰居馬老太:“幹嗎呢?”
  馬老太樂滋滋地說:“安個空調。”
  “夏天都快過去了,安什麽空調呀?”
  “咳,我兒子孝順的。”
  姥姥連忙顯擺:“我們家孩子早就要孝順給我,我不要,我喜歡自然風,我們家倆窗戶對著,過堂風。”
  馬兒子五大三粗,一看就是個渾蛋,他衝地上啐了口唾沫,很看不慣姥姥四處攀比比不過還不服氣。其實關上門以後,他們家誰都不太待見姥姥。馬老頭話裏有話地說:“那是,數你們家孩子孝順,數你們家日子過得舒心。”
  姥姥聽出這話裏有無限諷刺,炸了:“我跟你們把醜話說頭裏啊,空調安是安啊,別安我們家窗戶下邊。”
  “誰安你們家窗戶下邊了?”
  “我是提醒你們。”看馬家人不理她,她自顧自念叨:“到時候你們家一開空調,你們家合適了,我們家嗡嗡的。”
  她站旁邊看了會兒,突然伸手攔:“哎,你看你看,這壓縮機別安我們家窗戶底下呀?”
  馬老太奇怪:“怎麽是你們家窗戶底下呀?”
  姥姥拿手比劃:“看,還說沒安我們家窗戶底下,往我們家這邊錯了半塊兒磚。”
  “你至於嗎?”馬兒子忍不住了:“這是你們家地兒啊?”
  “那當然了。”姥姥把胸一挺。
  “屋裏頭是你們家,可屋外頭憑什麽也是你們家呀?”
  “那當然了,這是我們家牆。”
  馬兒子想跟姥姥吵,馬老頭老太太攔著:“算了算了,往這邊挪挪,什麽大事呀?”馬老頭跟老婆小聲但足以讓姥姥聽見地嘀咕:“老陳不在,她……”
  姥姥臉上做著神聖不可侵犯的表情,可心裏沮喪極了。
  萬征看見守禮佳期和廖宇魚貫而入,而佳期左右四顧,並不直視萬征,反而那三個人比她落落大方多了。
  守禮看了一圈回來,還算滿意,問萬征:“怎麽樣?”
  “您覺得怎麽樣?”
  守禮點點頭:“還可以吧。”他故意在萬征麵前擺出一付牛逼的樣子。
  守禮把廖宇叫到一邊指指點點,萬征趁機跟佳期說話:“晚上一起吃飯。”口氣是命令式的。
  “有事嗎?”
  “你不是覺得沒事也應該一起吃飯嗎?”
  佳期本來答應了老彭提出要請她和廖宇一起晚飯的要求,雖然她已經開始想用什麽轍把守禮給回了,但嘴上不能輕易答應萬征。她不滿地說:“你想吃飯就吃飯?你知不知道北京關於請吃飯有個說法,叫三天為請,兩天為叫,當天叫‘提溜’……
  萬征沒功夫聽她廢話:“到底想吃什麽?”
  “想吃你做的飯。”她很懂得見好就收。
  萬征痛快地答應:“行。”
  這讓佳期很納悶,她對這種順利的談話感到不適應。
  快下班的時候,佳期進到總裁室去和守禮聊天打發時間,突然廖宇進來說“佳期有人找”。她莫名其妙地出來,一邊問“誰呀?”卻看到業務部的人都一臉驚喜。
  佳期一眼看見蘇非非正婀娜多姿地看著沙盤,吃驚極了。她在一片羨慕的眼光中硬著頭皮走過去,伸出手:“你好,你來……?”
  蘇非非抿嘴笑:“我來看房子呀?!”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佳期腦子裏迅速轉過很多念頭,想到萬征這陣子肯定與蘇非非私下約會過不少次,滿懷妒意。蘇非非卻說:“你父親告訴我的。”
  想象落空,佳期既放心又失望:“啊……好啊,我來幫你介紹個比較好的業務員。”她走到業務桌問:“該誰了?”一個土裏土氣的新業務員李忠義站出來,佳期一揮手:“很好,來。”
  業務員們小聲興奮地問:“佳期你怎麽認識她的?”
  佳期不耐煩:“我騎車撞過她一跟頭。”
  業務員們又問廖宇:“你怎麽也認識她呀?”
  “嗯,不算認識吧?”
  企劃楊又聞風竄出來了:“那是那是,現在,沒吃過飯不叫認識,沒上過床不叫熟人。”
  守禮穿戴整齊從總裁室出來,一眼瞥見佳期旁邊有個美女,假裝不經意地過來招呼:“佳期,你的朋友?”
  佳期沒防備把他給放出來了:“啊……對,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總裁,彭守禮先生,這位是著名的主持人蘇非非小姐。”
  蘇非非巧笑倩焉,非常優雅地向守禮點了個頭。守禮明知故問:“來看房子啊。”
  倆人狂過電,心裏互相琢磨著對方的身家。守禮關心地說:“介紹完要不要一起吃飯啊佳期?我可以親自講解啊。”
  佳期很搓火,不明白為什麽蘇非非一出馬,自己的裙下之臣全部倒戈,她馬上替蘇非非拒絕:“不用了吧,蘇小姐很忙。”
  守禮連忙說:“那當然那當然。下次吧,下次有時間到工地的話,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蘇非非歪頭笑著衝守禮擺擺手。
  佳期看到整個回合裏,蘇非非沒說一句整話,但是守禮的心輕易轉到她那一邊,她實在想不通這個歲數比自己大一截的女的憑什麽就這麽能勾人。
  守禮出來,看到自己的“奧迪”邊上停著蘇非非的“寶馬”,問廖宇:“這是那女人的車嗎?”
  “是。”
  “我靠那算了。”
  佳期和業務員送蘇非非出來的時候,非非親熱地說:“謝謝你佳期,我可以叫你佳期吧?”
  “可以可以,隨便兒叫。”
  “我很喜歡這房子,下次時間多一點的話,希望可以去工地那邊看樣板間。”
  “沒問題,萬征就在那邊。”
  “找他沒有用,想打折還是要找你吧。聽說你跟你們老總關係很好。”
  佳期可不吃她撒嬌賣嗲這一套:“你可以直接找彭總,他一定會給你打折的。”
  “那不保險,我寧願找你。”蘇非非笑著翩然離去。
  佳期還是忍不住跟萬征匯報了蘇非非的行蹤,誰知萬征並不意外:“噢對,她想買房。”
  “你跟她說我在那公司?”
  “不記得了。”
  佳期不爽:“怎麽不記得了?你是不是還跟她說我跟總裁很熟?”
  “不是嗎?”萬征根本就沒把她的話往心裏去。
  “我隻是一個幹活拿錢的夥計……”
  “我也沒怪你。”
  佳期給噎得夠嗆,隻好矛頭轉向蘇非非:“真土。這房子有什麽好呀?還‘豪庭’,難聽死了。”
  萬征變得一本正經:“你怎麽這樣呀?太沒職業精神了。幹一行愛一行,就算這房子再土,你也得說它好……她要是買你們的房子,你能幫她拿個大點兒的折扣嗎?”
  “不知道。”
  “你不是在公司很有地位嗎?”
  佳期想起守禮和蘇非非初次見麵就眉來眼去,惡意地告狀:“這姐們兒這麽生,什麽人磕不動?我看她今天已經跟我們總裁對上眼兒了,還用我幫她打折?將來指不定誰求著誰呢。”
  這話果然奏效,萬征聽完很不舒服:“我就說你們公司那台灣人不是個東西。”看佳期陰陰地笑,萬征自覺失態,連忙想起正事似的,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放在佳期手邊:“給。”
  “什麽呀?”
  “給你的回扣。”
  佳期反應很大:“給我這個幹嗎呀?”
  “你介紹這個活給我,應該的。”
  “跟我就不用來這套了……”
  “一碼是一碼,分清楚點好。”
  佳期好不容易讓萬征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分那麽清楚幹嗎呀?”
  萬征懶得聽她大驚小怪:“你別嚷嚷,都有,不是就你一人兒。”
  佳期奇怪:“還誰呀?”
  “廖宇呀。人家就坦坦地收了,就你,還拿腔作調。”
  佳期一拍桌子:“太不像話了。”
  “怎麽了?至於嗎?遊戲規則,懂嗎?”
  “不懂。你拿著這個活兒,是你自己的能力……”
  “別扯了,我都不信。拿著吧拿著吧啊,你拿著我心裏好受點。”
  “我怎麽覺得你怪話連篇呀?你是不是還覺得靠女的掙了錢不幹淨呀?”她又開始著急地胡說八道。
  “你是出來混的嗎?也歲數不小了,裝什麽純呀?”
  “我樂意純。我告訴你,我不要。”
  “愛要不要,反正我放這兒了。”
  “他也甭想要。”
  這下萬征急了:“關人家什麽事呀?”
  “擱以前他不是我們家親戚,我就得給他‘點’嘍,現在算我倒黴,受累回家呲達他去。”
  “你有病吧?”
  佳期用她姥姥的口頭語回嘴:“你才有病呢。”
  守禮感慨:“現在這些漂亮的女孩子啊,真了不起,年紀輕輕開名車住豪宅,做男人卻要一步一步地打拚,真是不容易。”
  廖宇拍起馬屁很和佳期同根同族:“彭總您的經曆一定很有代表性。”
  “咳,算不得什麽……所以你說啊,男人掙錢再去給女人花,真是很賤啊。”
  “也不是吧。看自己愛好什麽了,如果愛好就是女人,也算物有所值。”
  守禮覺得這話說到自己心坎裏去了:“嗯,你說得很對,很聰明。你對佳期怎麽看?在認親前和認親後,有區別嗎?”
  廖宇想了想:“沒有太大區別吧。”
  “可我記得你們以前相處不是太好,現在看上去蠻好的,難道是在家裏人麵前裝的?”
  “也可能,裝啊裝啊就習慣了。”
  守禮爽朗地大笑,手指頭點著廖宇:“你們比我們年輕的時候機靈多了……其實我對佳期這個女孩子印象很好,以前她在企劃部,事情雖然不多,但是很讓人放心。後來我觀察這個女孩子不像公司裏其他的女孩子那樣很是非,而且性格看上去很隨和,實際上是很硬頸……就是很倔強嘛。她男朋友你也認識的吧?那個萬征嘛……”
  廖宇唯唯諾諾。
  “她其實很在乎他,不過那個人看起來心不在焉的,佳期內心很苦悶,有一次她就跟我講,就是你碰見那次嘛……”
  廖宇想起來就是自己被趕出公司那一次。
  “……不明白為什麽自己要這樣屈辱地和他在一起,那個男的對她越不好,她就越要對他好……彭總人很好,彭總不趁機占她的便宜。我就幫她分析,其實她和我一樣,真的,和我一樣……”他捂著自己胸口,好象很交心似的。“她並不是真的愛他,真的,不是愛,是征——服——欲。”他覺得自己很精辟,停在這裏等廖宇誇讚。
  廖宇當然順水推舟:“您說的太對了。”
  “對,就是越難以駕馭的人,你越想要去征服,那種隨隨便便就和你在一起的人……幸福來臨太快,就不會懂得珍惜。就是……”廖宇接上:“我們叫專揀硬骨頭啃。”
  “……對,就是要專揀硬骨頭啃,才覺得擁有的是真正的愛情。其實不是,真正拿在手裏的那一天,就會發現,不是愛情,是征服欲得到了滿足。”
  守禮跟他碰了一杯:“彭總也年輕過,很清楚地,其實愛情不是要去折磨一個人,就應該是對一個人好,想方設法地對她好。”
  “佳期也對他好。”
  “我還沒說完……好,不是說我對你好,就是好,應該是生活細節上的好,比如你不會做飯,可你就願意為這個人學做飯,你擔心她擠公車辛苦,就願意天天少睡一點去接她,你願意為她做最家庭最瑣碎的事情,那個才是好。你看佳期給他介紹一個活兒,以為就是對他好,不是,他肯定不會領她的情,甚至他還會不高興,覺得她瞧他不起。”
  廖宇開始頻頻點頭:“您是說,您是愛……我姐的?”
  守禮一笑:“那倒也不一定。我前麵講過嘛,我也是征服欲。公司裏其他的女孩子,很容易的……”他攤攤手:“但佳期終於讓我體會到好久沒有體會過的追一個女孩子的辛苦……好玩來的。是挑戰!不一定要有什麽什麽樣的結果,我覺得我這樣追求她,也能給她帶來快樂。”
  廖宇作恍然大悟狀:“那您也是實在是太……”
  “無聊吧?哈哈哈,博漂亮女孩子一笑,也無所謂啦。”
  姥姥埋怨:“你說你姥爺,到了老家,連個電話都不打。”
  佳音心不在焉地附和:“太不像話了。”
  “還是你柳奶奶打電話來的。”
  “跟他離婚。”
  姥姥瞪了她一眼:“說什麽呢?”
  勝利和一臉疲倦的建華進來,建英問:“建華又掙錢去了?”
  “可不,我說我這兒現在掙得多,讓她別那麽辛苦,她還不樂意。”勝利說。
  建華很倔地瞪著勝利:“瞧你那付樣子,就跟你多了解娛樂界似的。”
  勝利不敢跟媳婦叫板,但心裏不服。現今不比從前,他也有反抗意識了。他支使佳音給建華倒水,建華不領情:“你!好歹找個工作,別整天在家裏躺著,越待越懶。”
  勝利很有道似地說:“你想幹嗎你說,我幫你留意著。還想往這圈裏混?”
  建華打斷勝利:“你住嘴,我就討厭聽見你一口一個‘圈裏圈裏’的,什麽圈呀?為什麽不念‘圈(JUAN)’呀?”
  勝利陪笑:“沒那麽念的。”
  “怎麽沒有?豬圈。”
  佳音哈哈大笑,建華嗬斥:“笑什麽呀?還不是削尖腦袋想往豬圈裏鑽。”佳音的笑馬上收了。
  勝利對媳婦很寬容,當沒聽見就算了,他跟佳音說:“哎佳音你知道你……”
  他還想說大姨夫,看見建英,想起來不合適,又改口:“就郭勇,你知道他現在又幹什麽去了嗎?他現在到電視劇組裏當製片去了。這以後要是他們的戲找演員,你也可以去試試鏡啊。”
  姥姥一聽高興了:“好啊好啊,到時候一開電視就看見佳音了,多美啊。”
  建華不同意:“我就不喜歡女孩子幹這種拋頭露臉的事,樸樸實實的,跟你姐似的幹個正經工作。媽您看看勝利,居然現在也打扮起來了,頭發天天梳得跟牛舔的似的。”
  姥姥不愛聽:“演戲也沒什麽不正經的,不正經的那都是根兒上就不正經,幹了什麽她也會往不正經那兒去。”
  “媽您甭盡順著她。你說演戲有什麽好呀?出去有人找你簽名?買東西不用排隊?就滿意了?”
  佳音甩片兒湯話:“可我怎麽看有一文章說,教師這個職業,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因為也有表現欲,也特別喜歡被人崇拜,因為當不了演員被老百姓崇拜,所以才當教師讓學生崇拜呀。就跟當不了主持人,隻好退而求其次當售票員報報站名也一樣過癮似的。”
  建華憤怒了:“哪兒瞧的這一套?現在這人怎麽什麽都敢說呀?”
  姥姥問:“可佳音你會演戲嗎?”
  建華說:“會什麽呀?以前還說會唱歌呢?結果呢?”
  才智下了傳銷課回來,趕緊著挑事,從包裏拿出一份報紙:“哎佳音,你看今天的青年報了嗎?”
  “沒有啊,怎麽了?報道我了嗎?”
  “那倒還沒輪上。報道那誰了,小柳。”
  佳音臉色大變,接過來埋頭看,越看臉色越難看。
  勝利問:“寫小柳什麽了?”
  “就跟那個小李美刀的事,小柳在網上天天連載他們倆的吃喝拉撒,還特別多人愛看,出大名了。”
  建華看不上:“這算什麽名呀?這不是丟人嗎?一大姑娘,整天跟一男的住在一塊兒,還敲鑼打鼓昭示天下。”
  佳音把報紙扔在一邊,生氣:“真不要臉。”
  建英連忙揀過來看:“哎,還有照片呢?還挺好看的……人都說她是美女作家。”
  佳音不屑:“現在基本上臉上五官都在的就叫美女作家。”
  才智狂挑:“我怎麽覺得她現在打扮得跟你有點像啊?”
  “別逗了,她倒想。”
  “是有點像。”建英瞧一眼小柳的照片,瞧一眼佳音。才智嘻嘻笑:“後悔了吧?當初你要是答應了小李美刀,現在出名上報紙的就是你了。”
  “這種名我才不要出。”
  “你倒想出,你認識幾個字呀?人小柳好歹是大學生。”建華罵道。
  “大學生不也論堆兒撮嗎現在?”佳音看著姥姥:“我是怕你們出門被人指指戳戳啊。”
  姥姥深明大義,頻頻點頭:“對!對!”
  美刀努力寫作的同時,小柳在旁邊接受電話采訪,四仰八叉地把腳搭在美刀
  的電腦桌上,沒形沒狀,原來的矜持蕩然無存,文言文語言風格完全不見了,撒開了歡:“……我又沒礙誰的事……這是一個言論越來越自由的時代,社會變得非常寬容了,我隻是這種情況下應運而生的幸運兒……別人這麽做我就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好……他?”她探頭問美刀:“你願意接受采訪嗎?”
  “不願意。”
  小柳笑咪咪地說:“他不願意……好,沒關係,謝謝啊,再見。”她放下電話,得意洋洋地在屋裏遛達,看哪兒都覺得順眼:“明天下午,有一雜誌要來給我拍照片,你願意一起出鏡嗎?”
  “不願意。”
  小柳不在乎:“隨你便。”
  美刀看不慣她現在這飛揚跋扈的勁頭:“你不覺得你這是鳩占鵲巢嗎?你把記者招家來,我還得躲出去,天天這樣,我怎麽寫作啊。”
  “你出去寫啊。現在好多人都在‘星巴克’裏對著一手提電腦‘啪啪啪’,臉都讓電腦屏幕映得藍瑩瑩的,很有氣質。”
  “那不是缺心眼兒嗎?”
  “已經有出版社跟我談出書的事了。我說版稅得12%.”
  美刀忌妒壞了,大叫:“我才12%!”
  小柳不理:“起印五萬。”
  “我才五萬!”
  “管他呢,先吼著唄,萬一他們能接受呢?這年頭兒,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美刀氣急敗壞地說:“你打我這兒出了名,版稅得分我2%才合理。”
  “那可不行。咱倆一塊兒混,你也得到了你想要的呀。”
  “我從來也沒想要,是你上趕著給。”
  小柳唱起來了:“這就是愛的代價……你也別搓火,離倆月也差不多了,到時候咱倆一分,各走各的,兩不虧欠,你可以接著追你的賀佳音。”
  “怎麽不虧?我虧了!賀佳音還能理我嗎?”
  小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哎,這你就不懂了,受過挫的愛情才刺激。好多人沒事還整事呢,就是為了刻骨銘心。”
  美刀扳過小柳的身體,直視著她:“你也跟我說句實話,你對我,有愛情嗎?”
  小柳咬著嘴唇,猶豫地說:“嗯……有。其實你這個人,挺單純的。要別人,不一定會搭理我,你這人心眼兒挺好的,我會記你一輩子的。”
  美刀氣結,拿出殺手鐧:“你等著,回頭我寫你一千字兒。”
  小柳笑了:“你還嫌我沒名?就這樣,估計倆月以後,你得管我叫師傅。”
  佳期嗑嗑巴巴在全體員工會上念一份文件。守禮聽得生氣,大眼睛一直四下瞪著。
  “這是非常嚴重的違紀行為……”
  剛念到這兒,守禮突然衝佳期大吼:“大聲念。”
  佳期嚇一跳,隻好提高聲音:“經總裁室及人事部討論決定,扣除廖宇本月獎金,並暫調總務部服務一個月,工資按清潔工標準發放。此決定自頒布之日起生效。隆業房地產公司總裁室、人事部。”她越念聲越小,勉強念完,趕緊坐下。員工們頓時交頭接耳,幾個女業務員非常同情地看著廖宇,廖宇卻事不關己地左顧右盼。
  守禮站起來發言:“收受回扣,是我們隆業公司絕對不能允許的肮髒的行為。為了洗刷這種肮髒,廖宇,從今天起,由總務部監督清洗廁所。”
  交頭接耳聲更巨大了。守禮威嚴地掃視大家:“必須施以重罰,才能讓隆業的所有人得到教訓,廖宇這個廁所,也是替你們洗的。今後,誰有收受回扣的行為,就地開除。散會。”
  佳期內急,從樓道裏往廁所一路小跑,跑到一半突然想起來了,扭身往回跑。
  廖宇正從女廁所出來,把門外“正在清洗”的牌子挪開,一眼看見她:“你去哪兒呀?那邊是男廁所。”
  佳期隻好站住,看見西裝革履但挽著袖子的怪模怪樣的廖宇,一臉抱歉:“對不起啊,誰知道他耳朵那麽尖。”
  “算了算了,您那麽大聲批評我,他要再聽不見就是耳背了。”
  “你這哪兒是算了的意思呀。”
  “真沒事,咱們公司的廁所還挺幹淨的。那些女孩老在裏邊抽煙,現在更愛來這兒了,陪我聊天。”
  “你還真能給自己找樂兒。”
  “咳,活著唄。”
  他渾不吝的樣子惹佳期反感,不擠兌兩句很難受:“哎,你來公司多長時間了?倒貼多少錢了?”
  廖宇問:“你不憋得慌嗎?”
  佳期還沒來得及回嘴,身後響起叮咣五四的皮鞋聲。守禮還是一付怒氣衝衝的樣子:“我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佳期的麵子上,我早就開除你。”說完,眼睛還挑釁似的在廖宇身上打量半天,才轉身上男廁所。
  佳期放下陪著的笑臉,發現廖宇正諷刺地盯著她:“謝謝啊,要不是你這麽有麵兒。”
  “你不服氣可以走啊。”
  “我幹嗎要走?”
  “我要是你,我就走。”
  “所以你成不了我呢。”
  姥姥想通了,樂子得自己主動去找,不要長期沉浸在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的情緒裏。今天她準備把占公家地兒圍的菜園子再擴張一下,她找來兩棵小棗樹,讓勝利和佳音幫她種上。
  勝利從廚房窗戶順出一條水管子,喊佳音:“佳音,接一下。”
  佳音不情不願地過去接了,遞到姥姥手裏,問:“這是您從哪兒弄來的呀?”
  “就那邊街心花園裏。”
  “您怎麽那麽沒覺悟呀,那是國家的棗樹。”
  姥姥頭都沒抬:“對呀,挪到咱家,就是咱家的了。擱街心花園裏也沒人照顧它們,現在我天天還給澆澆水。”
  “它們在街心花園裏您也可以提溜著水過去澆呀。”
  “那不行。我澆了,到時候結了棗了,別人給摘了,憑什麽呀?”
  “那還是覺悟低。”
  “咳要那玩藝兒幹嗎呀我這歲數還能入黨嗎?”
  “這話要讓我姥爺這老黨支部書記聽見肯定氣炸了。”
  “少跟我提這人!什麽老黨支部書記,他是從看大門的崗位上退休的。”
  佳音聽著煩:“啊我知道知道。”
  勝利看看這兩棵棗樹,誇讚:“媽,它能結棗嗎?”
  “那怎麽不能?活了就能結棗。”姥姥拍拍手上的土,囑咐佳音:“你不是沒事嗎?幫我看著點啊。別讓那些小孩給撞壞了。”
  佳音才懶得管:“那可保不齊,這麽幾根兒枝子,誰看得見呀。再說這兒過來過去都是車,沒準就讓車給撞了。”
  姥姥一瞪眼:“敢,那我就拿鑰匙劃他們那車。”
  “哎喲姥姥,我姥爺跟您吵架您也犯不著反社會呀。”
  勝利問:“佳音,你怎麽也不出去找工作呀?”
  佳音裝傻充愣:“啊?噢,明兒就去。”
  勝利一給女的打電話,就跟一女的似的。尤其給年輕漂亮的女的打電話的時候,看他背影,居然跟一個小姑娘鬧春一樣女裏女氣,時不時還一扭一扭、好象跟誰撒嬌似的。從正麵看,眉目含情,如同講電話的人就在眼前。
  “我有個事求你……真的真的,是求你。”他很強調那個“求”字。
  “如果不算冒昧的話,我想請你吃個飯,邊吃邊說,也多謝你一直以來對我挺關照的……嘿嘿嘿不是客氣。”他踱到窗邊,看見馬兒子正在倒車,車撞歪了姥姥剛移植的棗樹。
  “真的真的……你喜歡吃什麽?”
  他看見姥姥火箭一樣竄了出去,有點慌:“那就沸騰魚鄉吧沒事不怕沒位子我現在就去排隊去好好六點沒問題晚上見啊。”他摞下電話就往樓下跑。
  馬兒子直著嗓子喊:“誰成心的呀?我沒看見。”
  佳音怕姥姥吃虧,也趕緊竄了出來:“姥姥姥姥算了,人都說對不起了。”
  姥姥可不幹:“對不起都不好好說,聽著跟罵人似的。那麽大棵樹看不見?”
  “那是樹嗎?草似的。”
  “你撞了我的樹,你還有理了。”
  “什麽你的樹,又沒栽你們家屋裏,怎麽就成你們家的了?”
  勝利去拉姥姥:“又不是成心的,扶正了不就行了嗎?”
  馬兒子氣急敗壞地問勝利:“勝利你們家老太太怎麽回事呀?”
  姥姥可不服氣:“我怎麽了我怎麽了?”
  馬兒子成心氣她:“您老伴不在家您也不至於著急忙慌成這樣啊?”
  “你怎麽說話呢?我怎麽著急忙慌了?我哪兒著急忙慌了?”姥姥恨不得咬他。
  馬老頭老太太也出來了,老頭還拿著鐵鍁。姥姥看兩人氣勢洶洶的樣子,嚇得往後一跳,嘴裏可不服軟:“幹嗎呀?”
  老頭徑直過去扶正那棵棗樹,拿鐵鍁鬆土。姥姥這才鬆了一口氣,得理不讓人地說:“你們家兒子可真不懂事。”
  馬老太歎息:“老李呀,不是我說你,你這些天怎麽這麽怪呀?”
  馬老頭也說:“嗯,可不是。老陳在的時候就夠怪的了,現在更怪了。”
  “別陰陽怪氣的啊。”姥姥不甘示弱。
  馬老頭老太太也不生氣,自顧自笑,佳音禁不住也跟著笑,勝利對她板起臉:“你晚上,跟我出去吃飯。”
  “為什麽呀?”
  “還能為什麽,幫你找工作唄。”
  “什麽工作呀?錢少了我可不幹。”
  勝利詭秘地一笑:“要是進圈裏呢?”
  佳音不耐煩地看表:“您跟人約的幾點呀?”
  “六點。”勝利說。
  “那幹嗎四點半就拉我來呀?”
  “要不然沒座兒。”
  “哎喲喂。”佳音正心說這是誰呀讓他爸這麽巴結,蘇非非被服務員領了進來。勝利馬上臉紅心跳地站起,一支手還把佳音也提溜起來:“哎非姐來了。”
  佳音一看是她,又意外又不爽。勝利麻利兒從服務員手上奪過茶壺倒茶:“您真準時。”
  “幹咱們這行,準時是必須的。”非非看著佳音,很主動地、像哄小孩似地打招呼:“你好嗎——?”
  佳音不耐煩地說:“還行。”
  “菜可以上了。”勝利對服務員說:“噢小姐你報一下,非姐你想加什麽,隨便加。”
  蘇非非聽小姐報過之後笑笑:“可以了,你真會點。”
  勝利不敢看她,可說出來的話是火熱的:“咳,你喜歡吃什麽我都留意著呢。”佳音覺得父親十分不得要領,頻翻白眼。
  晚飯的時候,姥姥一看桌上沒男的,傷感起來。她認為他們這一代人所謂同誌般的愛情,就是像她跟陳倚生這樣——共同生活一輩子,也要鬥爭一輩子。還算年輕力壯的時候,天天早上起來倆人都要例行吵一架來漱嗓子,不然就覺得嗓子沒開,癢癢難受。開始孩子們還覺得怕,以為他們感情很壞,時間一長,也就麻木了,甚至哪天早晨姥姥姥爺由於太忙而疏於吵架,孩子們深感不適。
  上歲數以後,老兩口有點吵不動了,明刀明槍耍不了,可以暗地裏放冷槍使壞,不然,寂寞得不得了,日子怎麽過呢。
  建華問:“怎麽了媽?胃口不好?不舒服?”
  “沒有,我就是沒精神……咱家本來就男的少,現在……”
  建英和建華互相瞅了一眼,問:“媽,你是惦記爸了吧?您要是惦記,就回去找他唄,把他接回來。”
  姥姥覺得不妥:“那不給他臉了,從此他就該不服我了。”
  才智躲在杯子後麵小聲說:“我姥爺以前也不服你,是懶得跟你掰扯,才養成了裝聾作啞的毛病。”
  姥姥執拗:“我們倆私底下都好說,可讓你柳奶奶看了這笑話去……”
  “咳,誰管別人家事呀?就您,老把柳奶奶當假想敵。”
  才智也對柳奶奶家人很瞧不上:“你要找也得找一水平相當的呀。我姥爺裝聾作啞,可眼睛是雪亮的,他萬萬犯不上為了柳奶奶得罪您,除非他不想回來了。”
  姥姥嘟囔著:“我看他就是不想回來了。”
  “不會的。倆人都要麵子,所以才僵著。一人讓一步,算了。我讓佳音陪您回去,反正她也閑著呢。”建華寬她媽的心。
  姥姥左右看看,臉上微微有了笑模樣:“既然你們求我,那我就回去一趟?”
  “我們求您。”
  “我聽您前一陣兒說,想找個助理?” 勝利問。
  非非點點頭:“對呀。”
  勝利又讓人特替他累地笑了一陣子,這種笑,是別人還沒怎麽著,自己先心虛了:“哈哈哈哈哈……我就想起來了,我這閨女,現在正好在家待業,您也見過,其實挺機靈的,也願意在這行裏幹,所以今天就想問問您,覺得她怎麽樣?”
  說完一拍佳音的腦袋:“坐好嘍。”
  佳音和蘇非非都覺得很意外。半天,非非才遲疑地說:“噢……對呀。”但沒有下文。
  她覺得佳音可不像是個省油的燈,有點厲害,起碼比她姐厲害。
  佳音可不巴結她,坦坦地吃飯,看都不看這倆人。
  蘇非非腦子裏琢磨,嘴上一直敷衍著:“那小姑娘自己樂意嗎?”
  勝利搶著答:“她求之不得呢。”
  蘇非非直接問佳音:“你什麽學曆呀?”
  佳音一付混蛋樣子:“咳,我要學曆高,我爸也不會張羅我幹這個。”
  蘇非非倒覺得找個厲害的助理,對外辦事倒也方便,尤其轉念一想,接下來買房的事可能還要求到佳期,倒也不是很抗拒,大不了過一陣再說不合適把佳音給開了唄。想到這兒,她笑咪咪地說:“做助理挺麻煩的,心得細。”
  勝利連忙說:“她心挺細的。”
  賀佳音並不介意做助理,好歹算半條腿邁進了娛樂圈,多認識點人,以後再找機會嘛。但她介意的是給蘇非非當助理。
  “我這邊事兒倒是不多,就是接個電話,提醒我的random什麽的。”
  佳音頂討厭中國話裏夾英文單詞,倒不是覺得“假洋”,是因為她聽不懂,覺得人家欺負她。她故意張大嘴看著他們,勝利門清兒地解釋:“就是流程。”
  非非介紹:“現在我手裏有兩個節目,外邊還接一些節目,有時候時間安排上有衝突我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有個助理能明白點。不過就是整天跟著我,怕你煩,挺單調的。”
  看佳音不理,勝利說:“說話呀。”
  蘇非非解釋:“其實我跟她姐姐挺熟的,昨天還去她們那兒看房了呢。她姐姐辦事很大氣,我想她也差不了。”
  她這麽一提醒,佳音突然想起來,對呀,可以趁機替佳期盯著蘇非非跟萬征,她馬上滿口答應:“那行吧。”
  “你要願意就太好了,真的,就幫了我的大忙了。”非非那高興樣兒讓勝利和佳音真覺得自己幫了她的忙了:“那就這周末,咱們錄新一期節目的時候你就來吧。你留我一個電話,周五你先給我打個電話,我告訴你我們家在哪兒,你來接我。”
  佳音一聽這麽快進入狀況,麵露難色,畢竟她從來也沒上過班。非非突然自責地拍拍頭:“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工資!”
  勝利馬上搶話:“您看著給。”
  “別別別,先說定了,省得大家都不樂意。”她想了想:“先兩千五吧,先幹兩個月,看看咱倆磨合得怎麽樣,如果好的話再漲,再商量。”
  這個價錢比佳音預想的多,看在錢的麵子上,她露出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個笑容。
  勝利覺得不合適:“太多了吧。”
  非非搖搖手:“不多不多。錢我覺得其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個錢大家都能接受,幹起活兒來就沒怨言。我不在乎錢,真的,我也窮過,我覺得錢不是特別重要,錢多有錢多的活法,錢少有錢少的活法。不能說誰錢多就比別人高一等了,要不然咱們今天能在一塊兒吃飯嗎?”
  這一番話讓勝利樂得合不攏嘴,真覺得自己跟蘇非非是平起平坐的朋友了。
  陳建華很不高興:“不行。”
  還不用勝利說話,佳音就急了:“為什麽呀媽?”
  “我晚上剛答應你姥姥,讓你陪她回老家接你姥爺。”
  “啊?那您也沒問我呀。”
  “你整天遊手好閑白吃白喝,我用問你嗎?不往家裏交錢的人是沒有地位的人。”
  勝利不想在蘇非非麵前出爾反爾,他著急地說:“哎呀這工作挺不錯的,一月兩千五呢……”
  “錢錢錢!”建華生氣地說:“自打你進了電視台,嘴裏整天不是這明星那明星就是錢錢錢。你忘了你是一知識分子了賀勝利?”
  佳音又來勁:“中學老師算知識分子嗎?我們同學都是學習差的才考師範呢。”
  姥姥連忙說:“算了建華,孩子找個工作不容易,我自己回去有什麽不行的?”
  “她這也不是正經工作,不是長遠之計。”
  勝利跟建華遞葛:“現在哪兒有長遠之計呀?你看看我。”
  “你那叫不爭氣,沒本事。”
  勝利的話總是偷偷摸摸但不服氣地溜邊兒出來:“可我現在掙的比你多吧。”
  建華氣壞了:“那是你應該的。你一男的,掙的再比女的少,你好意思嗎?我就瞧不得這愛慕虛榮的人。家裏有一個還不夠,老的小的都要給那女的服務,她有什麽了不起呀?
  佳音撒賴:“媽,反正我願意去,我就去。”
  姥姥也說:“孩子願意去就讓她去唄。你前兩天一直罵她不找工作,現在找著了你還攔著?”
  “那您一人兒回老家……”
  建英隻好說:“要不然我請幾天假陪媽去?”
  姥姥連連擺手:“不用不用,還給你姥爺臉了,為他犯不上耽誤工作。”

  其實誰也不服誰
  姥爺在自家場院裏撒開了歡兒地抽煙,沒人管,臉上的皺紋都平了。柳奶奶早起路過,在圍牆外邊看見,蹁腿兒進來了。倆人老沒見了。
  “喲,還沒回去呢?”
  “沒哪。這兒多好啊,空氣也好,也安靜,住著舒坦。”姥爺連說話也比在城市裏清楚自信。
  “那家裏不惦著?”
  姥爺“咳”了一聲,並不多言。
  柳奶奶心下明白:“你這不是跟我大妹妹慪氣呢?”
  “不是。這人啊,歲數大了就願意在長大的地方待著。”
  二姥爺出來招呼:“柳姐來了?屋裏坐唄。”
  柳奶奶推脫:“不了,我這是早鍛煉,遛達到這兒了,看看陳倚生他走沒走?”
  “哎,那我也去。”姥爺相跟著出來。
  走著走著,柳奶奶突然笑了:“你說哈,為什麽這夫妻倆走道就一個前一個後?沒啥關係的倒能並著肩走?”
  “嘿嘿,我也不知道。”
  姥爺知道也說不知道,何況他懶得想。他看著對岸的學校:“你一直在那兒教書哈?嗯,當老師好,我就覺得你當老師好,所以才讓建華也當老師。”
  柳奶奶有點害臊,可姥爺落落大方地說:“我就覺得這女子啊,得有文化才行。那會兒你是咱村文化程度最高的吧?”
  柳奶奶歎口氣:“現在就指望小柳能是文化程度最高的了。”
  “她有信兒嗎?還跟那個這兒有問題的人在一塊兒哪?”姥爺指指太陽穴。
  “不知道。哎,說起來真讓人臉紅。我不管她的事,她爹媽自然會管。我一個人回村裏住著,圖個清靜。”
  姥爺也歎息:“現在的孩子啊。”
  “可不是嘛,咱們年輕那會兒……”她不好意思說了,姥爺倒覺得沒什麽,替她說:“也就拉拉手。”
  姥爺可沒看見柳奶奶的大紅臉,他想著自己的事:“……明明還跟昨天似的,一睜眼就幾十年以後了。可不敢再閉眼,恐怕這一閉就再睜不開了。”
  “瞎說啥呢?你現在身體還行吧?”
  “好著呢。不過聽說這身體好的人,隻要得病就是大病。”
  柳奶奶關心地問:“陳倚生我覺得你這思想不對頭啊,怎麽那麽悲觀呢?”
  “是嗎?可能是。一回到老家,就想起‘葉落歸根’這四個字。”
  “那你還是趁早回去吧。你們家那一大家子人,多熱鬧。桂蘭那個性格真好,心裏不裝事,是個痛快人,肚子裏不留髒東西,對身體也好,跟個孩子似的。”
  “嗯,其實當初我就看上她那個大大咧咧的勁兒……不過你說她肚子裏不留髒東西?她把髒東西都扔別人身上了。任性!”
  “你內向,她外向,正好互補。她比我強,我這性格也悶。”
  姥爺哼哼著:“她小心眼兒,以前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我替她給你賠個不是。”
  “這話就遠了。我跟她認識多少年了?打你們結婚就認識了吧?我還能生她的氣?”
  “她又羅嗦,這麽多年了,那點事沒完沒了地說。”
  柳奶奶批評他:“你也是,你跟她解釋解釋不就完了嗎?咱倆不就拉過手嗎?那算啥呀?你這輩子拉過多少女同誌的手了?……我是說,握過多少女同誌的手啊?沒區別。”
  兩人聊得高興,誰也沒注意一輛出租車從身邊開過。車上的姥姥可注意他們了,她看見這兩個人大早上的並肩散步,醋意翻湧:“”停停停停停。“
  出租車在路邊停下,姥姥從車上跳下來,大叫:“陳倚生——!”
  柳奶奶一看,倒高興了:“看,接你來了。”一邊熱情地推著姥爺往姥姥的方向走。
  可這動作落在姥姥眼裏,明擺著就是他們倆不清不楚。
  姥爺心裏得意,腳下並沒快,慢悠悠地到了近前,還看不出眉眼高低地問姥姥:“你——幹什麽來了?”
  姥姥狠逮逮地說:“我來親眼看看你這個老不正經的所作所為!”
  姥爺嚇得退後一步:“說什麽呢?!”
  “我坐了一夜火車,本來想給你個驚喜,你倒好,大早上起來就壓馬路!”
  柳奶奶聽見後麵半句話,也嚇得不輕:“可不敢這麽說桂蘭,就是早上散散步,鍛煉鍛煉。”
  姥姥狐疑地盯了兩人半天,像押著犯人似的,嚴厲地催促:“先上車!”因為她站在前車門處,沒有眼力見兒的姥爺就要和柳奶奶坐在後麵,姥姥大喝一聲:“你往哪兒坐?”
  柳奶奶連忙慌慌張張衝到前座,姥爺沉著臉和姥姥坐到後麵。
  姥姥的不好惹是威名遠播的。到了院門口,二姥爺一看姥姥,嚇得退了回去。
  姥姥不理,嚴肅地走到正屋主位上坐下,二姥爺連忙倒上茶來,然後垂手在一邊,站著問:“嫂子還沒吃早飯吧?我去弄。”
  姥姥覺得他不在也好,她正可以審這兩個人,氣定神閑地問:“陳倚生,你還待上癮了?”
  一大早上,姥爺沒招誰沒惹誰被姥姥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正搓著火呢。因為在自己家地界,他說話也橫了:“可不。”說完還嘻皮笑臉地衝柳奶奶挑挑眉毛,意思是“是不是”?讓柳奶奶頗感尷尬。
  姥姥瞪眼:“你還會頂嘴了你。”
  姥爺很蔑視地揮揮手:“去去去少來這一套。”
  “我問你,你打算多咱回去啊?”
  “我多咱說我打算回去了啊?!”
  姥姥覺得自己能親自來,就算夠給他麵子了,誰知他根本不下台階:“你要待到死啊?”
  “也行,還省得往老家再送一趟。”
  柳奶奶和稀泥:“哎喲大早上的,說的話忒難聽,回來看看是高興事,怎麽一碰上就嗆嗆?”
  二姥爺端了碗牛奶進來:“喝碗奶嫂子,聽說這麽多年天天早上喝牛奶哈?真會保養。”
  姥姥歪著頭打量那個碗:“這碗幹淨嗎?”
  姥爺一把奪過碗放桌上,牛奶都震出來了:“愛喝不喝。”
  二姥爺陪著笑:“幹淨,給你用嘛,剛又洗了一遍。吃點啥?有饅頭,要不我上外頭給你買油餅兒炸糕去?”
  姥爺攔著:“不用,她減肥。”
  柳奶奶趁機要溜:“那你們坐著,我先回了。”
  姥姥站起來,擺出一付送客的架勢,嘴上卻說:“別走啊,再待會兒。”
  柳奶奶逃也似地跑了。姥姥轉回頭來,想從姥爺臉上看出什麽破綻:“就這麽巧?你們回來頭次見就讓我遇見了?”
  “愛信不信。”
  姥姥對他這種態度很不適應:“陳倚生你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了吧敢這麽跟我說話?”
  姥爺十分得意:“我們老家!哼。”
  “你跟不跟我回去?”
  “你得弄清楚現在的形勢,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你。”
  姥姥急了:“我憑什麽求你啊。我是來看你是不是病在老家了,你要沒事,那我這就回去。”
  “別呀……”姥姥聽姥爺攔她,麵露得色,誰知姥爺說:“怎麽著也得吃完午飯再走啊。”
  頭天上班,賀佳音精心打扮了一番,心裏存著念想,看有沒可能今兒就被哪個缺主持人的欄目組給挑走了。她花枝招展地拎著大袋子跟在蘇非非後麵走進化妝間,非非還沒化妝,臉色不大好看。
  化妝問:“第一場穿什麽衣服啊?”
  蘇非非沉著臉看佳音,佳音連忙從袋子裏拿出一件粉色的上衣,化妝師接過去,在蘇非非旁邊比了比,又遞還給佳音:“非姐,你的助理啊?瞧著怎麽有點眼熟啊?”
  佳音裝傻:“不會吧。”
  劇務帶著一個送花的快遞員進來,佳音搶著問:“找誰?”
  “非姐。”
  蘇非非很不耐煩:“有事嗎?”
  “這有一個給你送花的。”
  蘇非非深感意外,探頭看了一眼,是一大捧包裝精美的黃玫瑰,心情愉悅起來:“沒送錯吧?”又指使佳音:“你接一下。”佳音幫她簽收了,下麵還有一張卡片,佳音遞給她之前,自己先迅速地瞄了一眼,上麵隻有一個“Z”。她馬上猜到了這是誰送的,偷偷觀察非非的反應。
  誰知蘇非非毫無反應。
  趁著非非在備稿,佳音很沒眼色地拿著她的手機和保溫瓶在一邊跟一個腕兒嘉賓聊得熱火朝天。蘇非非突然對佳音說:“你以後在工作時間別打扮得這麽花裏虎哨的。”說完就沒再理她,接著踱來踱去。
  佳音上下看看自己,覺得很滿意,可再想跟那個腕兒聊,人家不理她了。
  導演室裏又傳來那個神秘的聲音:“桌子上太空。”
  勝利拎了一個花瓶擺上去。
  “有沒有花?”
  佳音突然想起來:“有啊。”
  蘇非非瞪了她一眼:“哪有?”
  “明明有啊,化妝間……”
  蘇非非打斷她:“去給我倒點熱的。”
  吃完午飯,佳音跟著蘇非非進演播廳,看見演播廳外的大垃圾箱裏,那束Z送的黃玫瑰正躺在裏麵。
  她們倆誰都沒注意到,蘇非非停在院裏的“寶馬”雨刷器上,神秘地別著一朵黃玫瑰。
  蘇非非的車緩緩停在工地上,萬征從窗戶看見她和賀佳期一幹人等從車上下來,連忙迎了出來:“來了?”
  蘇非非笑咪咪地點頭,表情相當正常:“不好意思啊,還讓你加班等。我上次聽完介紹,實在是忍不住想來看看樣板間,所以就央求佳期晚下會兒班帶我來。”她親熱地就勢挽上佳期的胳膊。
  守禮認為不喝酒不足以表現誠懇,他臉紅脖子粗地拍著胸口:“我為什麽要罰你你知道嗎?”
  廖宇不說話,因為他知道自己根本不用說話,守禮會自問自答的。
  “因為我器重你。因為我愛惜你。因為我太器重你,太愛惜你。”守禮一邊說,一邊做著掏心窩子的手勢,生怕廖宇體會不到他的器重和愛惜有多深。
  廖宇頻頻點頭:“對對對,我知道。”
  “我知道你會明白,我不會看錯你。”他感慨:“你知道嗎?你很像我弟弟。哈哈哈雖然我的年紀,拚一下都可能生你了……我弟弟叫守書,比我小十歲……”
  守禮食指交叉比劃著“十”:“……一直跟在我屁股後麵混,很聽我的話……後來我去當兵嘛,就那兩年,他就開始混那些小流氓,打架打得很厲害,找舞女,年紀很小地!……等我回來,他已經進了感化院,你們大陸有沒有感化院?”
  “少管所。”
  “對,少管所……我恨呀,不去看他,他把我爸爸媽媽氣得不得了……後來我媽媽求我,說他隻聽你一個人的話了,我這才去把他接回來……那時我已經開始做房地產了嘛,業績很好,你知道好到什麽地步?”
  廖宇微笑地搖頭。
  “有一個案子,正式開盤那天,我辦公室在二樓,樓下搞SP促銷,等我下樓的時候,全部賣完了。”他攤著手,不斷重複:“全部賣完了……結果哩,他說好,哥,我跟你,我一定聽你的話。我說我信你,不過,你休想到我的公司一下子就做管理,你年輕,以前口碑又那麽不好,你給我從清洗廁所做起!”
  廖宇想原來是這種相似。
  “他開始說不行,拒絕。後來我說,如果你放不下你的自尊,你沒法在社會上靠自己的力量立足……後來他就去洗廁所了嘛……”
  他攤攤手,對自己在兄弟麵前的權威非常滿意:“就去掃廁所了……掃了三個月!你知道後來怎樣?公司裏所有的人,非常服氣,說彭守書了不起,彭守禮更了不起!”
  廖宇問:“現在呢?你弟弟?”
  守禮眼睛裏的光倏然黯淡:“去世了……在我結婚的第三年……他身體一直不大好,年輕的時候又玩得太狠了……”守禮臉上有了悲哀的神色。
  可廖宇聽出了不對:“您……結婚了嗎?”
  “對呀,我結婚了。奇怪嗎?”
  “從來沒聽您提起過。”廖宇難掩吃驚的神色。
  “我老婆在台灣嘛,她不願意過來,會悶嘛。”
  廖宇剛在想這個事情不知道佳期知不知道,守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你不要跟佳期講啊……啊其實你講也無所謂啦。”
  廖宇謹慎地回答:“我沒那麽多話。”
  守禮拍他肩膀:“我知道嘛,我不會看錯你。我相信你,你將來會是個了不起的人,整個隆業,在房地產界口碑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而隆業,我看將來能幹出事業的,也就是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非常好。”
  蘇非非不停地與佳期說話,故意冷落萬征似的:“我尤其喜歡TOWNHOUSE,也喜歡那種巴洛克式的裝修風格。”
  這話讓萬征和佳期都吃了一驚,他們本來都覺得那種裝修實在是太土了。
  “我的想法是買三套挨著的……”
  “三套?”佳期嚇了一跳。
  萬征實在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你哪兒來那麽多錢?”
  蘇非非嬌俏地看了他一眼:“借呀……然後把頂層的露台連起來,四邊一圍,就可以變成一個空中網球場。”
  “那球掉下去誰揀?”佳期惡意地問。
  蘇非非又嬌俏地看了她一眼:“圍高一點嘛……你們覺得怎麽樣?”
  佳期想要笑,萬征粗暴地說:“跟窮人乍富似的。”
  蘇非非不高興了:“你不懂。佳期你覺得呢?”
  佳期認真地說:“我覺得挺好,挺適合你。”
  “就是嘛,還是女孩子之間容易溝通。”
  佳期不認為蘇非非的歲數還在女孩子的範疇裏,她皺皺眉頭。
  “佳期我覺得我們真是很有緣份啊,你父親和你妹妹都在我們台工作……其實咱們真是很熟。”
  佳期知道非非要聽什麽:“我一定盡最大的力請彭總給你打最高的折扣。”
  蘇非非得意地看著萬征。萬征看她高興,自己也高興:“小賀既然說了這話,就一定能做到,你放心。”
  佳期從來沒在萬征嘴裏聽見一句像樣的誇獎,這回居然因為蘇非非的緣故贏得萬征的好臉,真讓她不舒服。她說:“其實如果商量可以做代言的話……”
  蘇非非連忙製止她再說下去:“那算了,我認為做人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我買三套也是為了讓父母住得寬敞一點,不是展覽用的。”
  萬征欣賞地看著低調的她。
  飯後,萬征主動提出送佳期回家,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蘇非非,他對自己討好,隻因為她答應蘇非非能拿到好折扣。說不定萬征對自己好,還是蘇非非囑咐的呢。
  萬征逗著她說話:“怎麽了?舍不得回去?那去我那兒吧。”
  擱以前佳期肯定樂壞了,但今天她很冷淡:“不了,累。”
  “怎麽好象不高興?還吃幹醋呢?人家對你多好啊。”
  佳期賭氣地問:“她對我好不好,我在乎嗎?”
  “我對你不好嗎?”
  “你捫心自問,你對我好,是不是因為她對我好?”
  萬征皺起了眉頭:“別沒事找事啊。”
  “我終於知道為什麽你對我不好了,因為你心裏始終還不能接受除了她以外的別的人……其實我覺得這是一個交往距離的問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你退一步看,就像我這種距離看,她這人也就那麽回事。”
  萬征不愛聽:“你怎麽背地裏說人壞話呀?”
  “這怎麽是壞話呢?沒有褒貶,客觀陳述。”
  “羨慕忌妒恨吧?”
  佳期瞪大眼睛:“我羨慕忌妒恨她?她貴庚?我貴庚?”
  太不會說話了,萬征不比蘇非非更老:“有一天你也會老的。”
  “可不是?所以現在要有風駛盡艃,不抓緊擠兌擠兌別人,將來就情兒等著挨擠兌一點還嘴機會都沒有了。”
  佳期饒有興致地看著報上小柳的采訪,佳音在旁邊不服氣地問:“她真的像我?”
  佳期拍拍她的肩膀:“你放心吧,你就是毀了容也比她漂亮。”
  “就是嘛……”佳音滿意了:“哎姐,你今天問萬征那花兒的事了嗎?那卡上還寫個‘Z’,他當他是佐羅哪。”
  正說著廖宇回來了,身上的酒味很衝,她的目標迅速轉移:“哎,你回來了。”
  佳期覺得是自己害他洗廁所,稍微比平時關心了一點:“你喝酒了?”
  佳音忙問:“遇著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沒有啊。”廖宇說。
  “沒事喝什麽酒啊?”
  “就是沒事才喝嘛。”
  佳期搭訕:“對了,上次是你吧,說喝蜂蜜解酒,你怎麽知道的?是因為自己老喝嗎?”
  “不是。”
  廖宇的回答總就那麽幾個字。佳音追問:“那你怎麽知道的?跟誰喝去了?男的女的?”
  佳期站起來要走:“兒童級別的對話我就不參與了。”
  “哎哎哎別呀,咱聊點喜聞樂見的。”佳音怕沒別人在,廖宇更不理她了。才智突然問:“廖宇,你媽現在又結婚了嗎?”話裏的不友好顯而易見。
  這是這個家裏第一次有人問這個,廖宇突然很煩躁:“沒有。”
  “那現在誰照顧她呀?他們為什麽離婚呀?”
  廖宇不客氣了:“不想講。換個話題。”
  佳期想:這還真是個不好接近的人啊。可她也按捺不住對廖宇身世的好奇:“廖宇,你每月給家裏寄錢嗎?”
  “寄。”
  這讓佳期更內疚了,覺得自己害慘了他:“寄多少?”
  “有多少寄多少。”
  才智擔心自己家的錢外流:“那你爸還寄嗎?”
  “不知道。應該不寄了吧,我已經成年了。”
  佳音諂媚地說:“看你的樣子,你媽媽一定特漂亮。有照片嗎?”
  “你不要老說男的好不好看,無聊。總有比好看更重要的吧。”
  佳音果斷地接上:“有,忠誠。”
  才智笑了:“要沒小李美刀的事,你也不會這麽說吧?這都是扯,有錢最重要。”
  佳音好奇:“要多少錢你才滿足呢?簡單說吧,你將來要找一多有錢的?”
  “上不封頂,下怎麽著也得上百萬吧?”
  “你呢?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佳期看著廖宇。
  廖宇想了半天:“善良。”
  佳音不屑:“善良的人多了,比如我,我姐……”她看看才智,不好意思不說她,才智很大方:“不用加我,我算不上。”
  佳音問佳期:“你說萬征身上什麽東西最招你喜歡?”
  才智心領神會地說:“萬征挺有錢的吧?”
  “我不知道。”
  其實她想出了一個答案,可是廖宇在這兒,她有點不好意思說。她看了廖宇一眼。
  才智說:“都不是外人,有什麽不能說的。”
  佳期吭唧半天:“我吧……就喜歡那種對我不好的,就是吧……他要是特順著我,我就覺得沒勁。”
  那三個人露出了絕望眼神的人。廖宇問:“那比如說有個人,是有老婆的,還一直追你,你知道了,會更喜歡他嗎?”
  佳期不傻,立即提高了警惕:“你說的是誰?”
  雖然心裏不樂意,但佳期還是得把蘇非非的事當事,畢竟她還準備在萬征的屋簷下討口飯吃。中午,她強迫自己陪守禮一起吃盒飯,一邊探聽:“蘇非非希望折扣能再打低一點,因為她要買三套嘛。”
  守禮吃得一嘴油,心不在焉地問:“她很有名嗎?”
  “還可以吧。反正咱們公司的人都知道她。”
  守禮盤算著:“她又不願意我們宣傳的時候提到她,選的又是位置最好的三套房子,我為什麽要給她低折扣?“
  佳期想一想和萬征的未來,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了:“她跟我關係不錯……”
  “是嗎?以前又沒聽你提過。”
  佳期連忙傻笑:“誰會把認識個把名人的事掛在嘴邊上呢?多傻啊。”
  “咳,你提我也記不住。那好啦好啦,我是給你麵子噢,打九折好了,真的不能再低了,你也知道房子的總價那麽高,零點一的折扣都不得了……”
  佳期明白:“我知道我知道,太謝謝您了彭總。”
  彭守禮覺得這種時候得順理成章地騷擾她一回,他走到佳期麵前:“讓她謝你好了,我都說是衝你的麵子……彭總對你可是非常非常珍惜的哦。”他的手很自然地捧起了佳期的臉。
  佳期馬上不會動了,呆呆地看著守禮,盤算著為了男朋友的曖昧女友被麵前這個人揩油值當不值當。她瞪著守禮的一嘴油,覺得實在惡心。
  可守禮隻用腦門頂了她的腦門一下,便放手了。
  趁著蘇非非簽合同的當兒,佳音偷偷在隆業裏轉悠,路過一條走道時,她突然站住,又往回退了幾步。她看見走道的盡頭正在拖地的廖宇。
  廖宇覺出身後來人,並沒抬頭,隻是往旁邊讓了讓。但來人就站在他身後不動,他回頭一看,頗感意外。
  “真是你。你為什麽擦地?”佳音看到廖宇挽著的袖子:“你成了清潔工了?”
  廖宇還沒來得及答,佳音大叫:“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我權利大了,還管男女廁所呢。”廖宇不當回事。
  “我姐怎麽能這麽欺負你,她還幫蘇非非打折呢她都不幫你。”佳音眼圈突然紅了:“太過分了,我找她去。”
  廖宇一把拉住她:“你別多事了。公司裏的人不知道我和她的關係……清潔工也挺好的,我就當鍛煉身體了,又清靜。”
  “這種活兒怎麽能是你幹的呢?”
  “你別瞧不起清潔工,我覺得這職業很高尚。”
  佳音知道這是廖宇的心結,忙解釋:“我不是瞧不起,我就覺得你不該幹這個。”
  “什麽叫該幹什麽叫不該幹?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咳跟你說你也不懂,反正我幹這個,下了班老板還請我喝酒吃飯呢。”
  “啊?丫有病吧……我看你腦子也有問題,我姐這麽不幫你,換我早跟她翻臉了,你還沒事人似的跟她說話。你不是也跟我姐似的專喜歡對自己不好的人吧?”
  這還真把廖宇問住了。
  佳音跟她姐翻臉了:“收回扣有什麽了不起?你跟錢有仇啊?”
  “我跟錢沒仇,我跟他也沒仇,我隻是覺得這種錢是不正當的。”
  “什麽是正當的?你暴漲那麽多的工資是正當的?怎麽就那麽寬於律己,嚴以待人啊?”
  “我本來也想把他這個月的工資給補齊。”
  “怎麽補?你拿自己的錢給他?這不是開玩笑嗎?他怎麽會收呢?”
  “回扣他都能收。”
  佳音急眼了:“你還嫌他在咱們家住得踏實啊?他自尊心多強啊,你再給他錢,這不是明著轟人走嗎?”
  “他走不走你著什麽急啊?”
  佳音愣了一下,馬上說:“那我還怎麽近水樓台啊?”
  “你想幹嗎呀?”
  “我想談戀愛。”
  “跟他?”
  “怎麽著?”
  “那我真得轟他走。”
  姥爺回身看看姥姥,慢條斯理地說:“我在這兒住得挺好的,這兒空氣多好,我都不咳嗽了。”
  “你不咳嗽是因為我不讓你抽煙。”
  姥爺像個專氣大人的小孩似的得意地說:“你以為你不讓我抽我就不抽了,你以為村長真是幹部?”
  姥姥話接得很快:“村長不是幹部,看大門的才是幹部。”
  這話噎得姥爺當場開始打嗝。
  姥姥冷笑著:“我看你是接上你們村的地氣了,現在敢這麽跟我說話。”
  姥爺裝作一點不生氣,抓了把米喂雞。
  “哼,當然了,這兒不但沒人管,還有人伺侯著,見天兒就是玩玩玩,什麽都不操心,還有夕陽紅呢,就差家庭重組了吧。”
  姥爺很煩:“你這無中生有的毛病不改,我是不會回去的。”
  姥姥來勁了:“什麽叫無中生有?無中為什麽能生有?蒼蠅不叮沒縫的蛋……”
  “得了得了李桂蘭,你已經喪心病狂了,往自個兒男人身上潑髒水……”
  二姥爺剛進來,聽見這茬兒不像好對付的,連忙又退回去。姥姥一看又在老家人麵前栽麵兒,臉漲得通紅,她拎了自己的包一陣風似地衝了出來:“我跟你廢話都多餘,我現在就走,你就這兒待著吧,葉落歸根吧。”
  躲在院門口的二姥爺瞧著架勢不對,趕忙問:“哎呀嫂子再住兩天唄,再住兩天秋收了,帶點白薯板栗啥的再回去。”
  姥姥看見姥爺並沒上來攔,在旁邊看戲似的,氣得說:“不用,我不在這礙事了,人嫌狗不待見的。”
  姥爺覺得自己在這一回合小勝:“她要走誰也攔不住。”低頭接著喂雞。
  二姥爺說:“哎呀,真急著走,這兒也沒車啊,你等著,我去給二頭打電話,讓他開車送你去火車站行不?”
  二姥爺一進屋,姥爺問:“真走啊?”
  姥姥以為姥爺要留她,一擰身兒。姥爺卻說:“告訴孩子們,甭惦著我,該工作工作,該學習學習,天兒冷了我就回去。”
  姥姥嘴上從不服輸:“你千萬別。你不住惡心了你別來見我。”
  “一家子人呢,我又不是隻見你一人兒。路上小心啊,要不我送你去火車站?”
  “你還知道不放心啊?”
  “我怕你讓人拐走你腦子亂的。”
  賀佳期覺得自己這回是真把自己給設計了。她靠出賣色相才幫蘇非非打了折,可蘇非非一眼看上了樣板間的裝修,死說活說讓半推半就的萬征幫她裝修這三套新房,而萬征竟然喜不滋滋地應下了。這回連守禮都看不下去了,當著廖宇的麵說:“佳期啊,不是我說你啊,為什麽要幫男朋友的女朋友呐?我看你男朋友比彭總好不到哪裏去呀。”
  有時候自己委屈也就打落牙和血咽肚子裏了,但凡有個外人表示了同情,自己的可憐就加了倍,所以賀佳期再聽萬征風騷地發牢騷說他累壞了,就手拆台:“太累了就推了吧。”
  萬征打了個嗑巴:“那倒也不用。跟錢沒仇吧?”
  “錢是掙不完的。”
  “可是她的活兒吧,我推了也不太合適。一推就好象我記她的仇似的,其實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過去了嗎?”
  萬征裝傻,左右看看:“過去了呀?!”
  “我怎麽覺得你每次見她都挺不自然的呀。”
  萬征連忙大口喝著開水,以掩飾內心慌亂:“那是你多心了,杯弓蛇影。我跟她能有什麽呀?咱倆現在不是好好地坐這兒說話呢嗎?”
  “可是,她要不是那麽有錢呢?我知道男的都不願意找一女的比自己能幹,要是她沒那麽多錢沒什麽名氣,你還能讓她過去嗎?”
  “過去了……你怎麽了?平時挺大方一個人,怎麽最近老跟我這兒嘀嘀咕咕的?你看,你跟你們老總眉來眼去的我都沒說什麽……”
  佳期漲紅了臉,想起自己為了蘇非非差點又被守禮揩油,氣急敗壞地問:“我什麽時候跟他眉來眼去了?再說這算交換條件嗎?”
  萬征使勁把杯子墩在桌子上:“急什麽呀?我還沒急呢。少跟我急,我就煩女的跟狗似的衝我汪汪。”
  佳期差點被氣暈了,沒想到給比成了這樣。
  萬征覺出自己的失態,稍稍緩和了一下:“這過了氣的男女朋友,就跟一遠房親戚其實差不多,可能比遠房親戚關係更好,因為人一找你幹什麽事,你為了麵子不好意思拒絕呀。遠房親戚你可以敷衍他,可這種關係的朋友,你一拒絕她,就顯得你小心眼兒。”
  “小心眼兒是性格並不是缺陷,有什麽可丟人的?”
  “我不這麽看。我也不能讓別人這麽看我。”
  “爸為什麽不回來呀?”建英問。
  姥姥一拍沙發扶手,冷冷地反問:“你覺得呢?”
  建英慌了:“我我我不知道啊。”
  “我還沒進他們村呢,早上八點!就看見他們倆在河邊遛達。多大歲數了還壓馬路?可回了他們村了,一點兒不怕別人說閑話。我以後在他們村還怎麽抬頭啊?”
  佳音覺得姥姥這是小題大做:“早上八點那是鍛煉身體呢吧。”
  姥姥一斜眼:“你姥爺這人你還不了解?拉著不走趕著倒退的,怎麽就樂不滋滋地鍛煉去了?他在這兒的時候陪我爬過山嗎?”
  才智也替姥爺說話:“我姥爺不愛爬山,覺得那太劇烈。”
  “不對,”姥姥分析著:“爬山是肉體的劇烈運動,跟柳鳳香散步那是劇烈的心理運動,那叫什麽?心如鹿撞。”
  廖宇在旁邊聽得想笑,又不敢,忍得很辛苦。
  建華跟母親的性格相似,也就比較能夠互相了解:“媽,你是不是又跟爸橫來著?”
  這下姥姥的聲音稍弱:“我哪有?”
  “您甭不承認,肯定是。您肯定是一付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架勢——您既然想讓他回來,就應該客客氣氣的,伸手不打笑臉人,本來也不是什麽大事……”
  “不是什麽大事他跟我較勁?回來再說嘛,那兒人多眼雜的。現在好,他說天冷了再回來。我就跟他說天冷了也甭回來,天冷怕什麽?心裏暖和呀。”
  建英建華看姥姥這兒又越說越不像話了,小輩們又在場,顯得很尷尬。廖宇懂事地說:“奶奶您先歇著吧坐了一天車了。”
  姥姥對待廖宇就像一個慈祥的老奶奶:“還是你疼我,沒事,我不累。”
  佳音從來不看眉眼高低:“對,人要是特憤怒的時候就不容易覺得累。”
  才智躲在杯子後麵嘿嘿笑:“你懂得真多。”
  建華罵:“她二百五。”
  才智說:“她那是憤怒過。”
  萬征拿著卷尺在毛壞房的各處丈量,然後認真地記在一張圖紙上,其實尺寸和樣板間是一樣的,可他怕細節會有出入,再量一遍心裏踏實。
  蘇非非奉承他,反正說好話又不費錢:“你就是心細。跟你在一塊兒我覺得心裏特別踏實,一點兒不用操心。”
  萬征一聽就酥了,涎著臉說:“真的?那咱們還在一塊兒吧。”
  蘇非非眼珠轉轉:“那你女朋友呢?”
  “我心裏孰輕孰重你還看不出來?”
  “看不出來,我覺得你們倆挺恩愛的。”
  “別逗了。我送你的花你還喜歡嗎?”
  蘇非非笑得很甜:“喜歡。”
  “那提都不提一句?你越來越狠心了。”
  “我怎麽提呀?現在賀佳期她妹妹是我的助理,我的一舉一動她都盯著呢。”
  萬征的袖子上蹭上了土,蘇非非上去幫他撣掉,動作很自然。萬征有刹那恍惚:“哎,你別動……你有沒有感覺,這一幕好象出現過?”
  蘇非非動動:“沒覺得呀。不過有這種感覺是常事。”
  “我怎麽覺得以前好象就有過,我幹什麽事把衣服蹭髒了,你幫我撣。”
  蘇非非咯咯笑:“可能你老把衣服蹭髒了,我老幫你撣。”
  萬征就勢開始煽情,壓低了聲音,把蘇非非逼迫到一個角落裏:“你後來,想沒想起過以前,想起我,咱們在一塊兒的時候?”
  蘇非非正色:“當然。”
  “然後呢?”
  “然後就趕緊想別的。”
  萬征失望:“為什麽?”
  “越想越難受,何必要再想?”
  “你知道我一直是在等你。”
  蘇非非遲疑了一下:“這樣不好吧。我看得出來,她特別愛你。”
  “你這話不對:三個人,兩個相愛,一個單相思。且不管誰在什麽位置上,總要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是痛苦的人最少的選擇,對吧?如果我跟她在一起,就算你不痛苦,也有兩個人痛苦——我痛苦,對她也不會特好,她也痛苦。所以,應該拋棄一切雜念,讓相愛的人在一起。”
  蘇非非凝視著萬征,心裏突然有點同情賀佳期:“我覺得你還真是變了,你以前沒這些花花腸子。”
  佳期對守禮的約會,采取鬆一陣緊一陣的態度,約三次,出來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這算幹嗎,報複萬征?還是這樣能在總裁助理的位子上多待一陣兒?她不願意多想,因為她不願意承認自己其實是個俗稱“傻奸傻奸”的人。這陣子守禮倒是帶她去了不少時尚的地方,很是開眼。
  佳音正在跳舞,眼角瞥見她和守禮坐在一旁,連忙衝了過去:“姐。”
  佳期一愣,有點不好意思:“你怎麽在這兒呢?”
  “你怎麽在這兒呢?你不是從來不跳舞嗎?”
  佳期一指守禮:“他帶我來的。”
  佳音把佳期拽到一邊:“你真跟他好了?”
  佳期否認:“沒有。”
  “可作為普通朋友,你們來往稍密呀?”
  “你少廢話。你跟誰來的?”
  佳音往舞池裏一指:“幾個企宣姐姐,還有幾個娛記哥哥。現在我逢女的就叫姐,逢男的就叫哥。五張兒也這麽叫,挺‘得’的吧?”
  “得什麽呀?”
  “得要領呀。哈哈哈哈哈。”
  佳期要走,佳音搖頭說:“HAPPY的夜生活剛剛開始呀……噢對了告訴你一聲,今日無戰況,花兒還是在送,但僅憑一個Z也不能證明是萬征送的。那姐姐還是給扔了。”
  佳期點個頭,拉守禮離開,守禮沒忘了湊到佳音麵前邀功:“你們的單我已經買了。”
  在車裏,守禮突然問:“你願跟與我出來,還是為了跟男朋友不開心吧?”
  佳期否認:“沒有啊,我們挺好。”
  守禮不相信:“你還不盯牢他一點,要不然分分鍾被那女的搶走。”
  佳期擺出無所謂的態度:“咳,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不是這隻蒼蠅,也是那隻蒼蠅。”
  “這麽灰心?”守禮高興了:“現在是不是覺得,還是我這種一上來就擺明不是正經人的比較好?”
  剛進茶餐廳,佳音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大聲訓斥:“摘了摘了摘了,什麽樣子呀?”
  循聲望去,竟然是美刀和小柳,大半夜的,小柳還戴了一付特別大的墨鏡。她解釋:“我怕有記者。”
  “有記者也認不出你來。”
  佳音跟旁邊人說問:“看見了嗎?這女的不就是在網上連載戀愛日記那個嗎?‘談一場全世界最擰巴的戀愛’,虧她想得出來,什麽玩藝呀。”
  娛記哥哥說:“噢是嗎?怎麽還戴一墨鏡啊?咱們這麽大腕兒都沒戴,生怕碰見藝人撲上來求咱們采訪。”
  “苦孩子,覺得自己出名了,特不適應。”
  “哎佳音,有仇兒嗎?有仇兒哥哥幫你滅她,把她真給滅擰巴了。”娛記哥哥愛護佳音。
  “得了,你那是幫她呢,就讓她自生自滅去吧。”
  這幫人的轟然大笑吸引了美刀的視線,他看到了人堆兒裏的佳音。這個頭腦簡單的人倒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馬上走了過來:“嗨小可愛,看見我都不打招呼。你最近怎麽樣啊?”
  他熱情地跟周圍的人打招呼:“你們好,我叫小李美刀。”
  娛記哥哥瞧不上他:“網絡寫手不叫作家,不是正道出來的。”
  小李美刀在追星族出身的企宣們心裏還是有市場的:“怎麽算不上啊?我就覺得他特寫得特好。來作家,給我簽一名,簽背心上。”
  美刀羞紅了臉:“啊,這不合適吧?”
  “聽說你見一個小有姿色的就愛一個是嗎?”
  佳音一直事不關己地埋頭喝茶,可美刀衝她一指:“別聽他們胡說,我隻愛她一個。”
  佳音瞪他一眼:“你有病啊。”
  美刀不怕打擊,鬥誌昂揚地說:“我沒病,我很好。”
  娛記哥哥問:“可你怎麽還跟那女的混一塊兒啊?這也太不靠譜了吧?”
  美刀自來熟地掩住嘴,作親密狀偷偷說:“咳,她非賴著我,就想出名。我就當幫她一忙兒,趕緊出了名走了完了,我好好好追賀佳音。”
  小柳在那邊聽得快瘋了,站起來就往外走,美刀連忙追:“哎哎等會兒我。”
  娛記哥哥問:“你不是不在乎她嗎?”
  “我們家鑰匙在她身上呢。”
  剛跑到門口,被服務員劫住了:“先生您還沒結帳呢。”
  美刀趕緊掏錢,又怕小柳走遠,原地踏步,很著急,倒像尿憋的,一邊還不忘對佳音喊著:“佳音,等著我。”
  蘇非非戴著巨大的墨鏡和萬征就新居的效果圖進行辯論。萬征說:“我覺得不能跟樣板間一樣,這個樣板間沒有特色,也沒有家庭氛圍。你看我新給你畫了幾張圖。”
  兩人埋頭看了一會兒,蘇非非反正也看不懂:“我不是說了嗎?我完全信任你。你就當成自己家那麽弄。”
  萬征深情地說:“我自己家也沒那麽費心。”
  蘇非非笑:“我特別忙你也知道,什麽料啊什麽的你就包了吧,最好連家具都幫我配上。”
  “家具不大好配,看上去差不多的東西,價碼差得挺多,我不知道你注意的細節在哪兒?”
  “你怎麽會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你的品味變了沒有?”你來我往都一付話裏有話的樣子。
  蘇非非凝視了他一會兒,悠悠地說:“有的變了,有的一直沒變……報價單呢?給我看看。”
  “還沒做呢,你告訴我一個你的承受度,我就照著那個去。難道你還怕我黑你嗎?”
  “那不會。如果你都不能信任,我還能信誰呀?”
  萬征哀怨地說:“我一直就想設計咱們倆的家,不管是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後來分了手。我這次的設計,也完全是按這個思路走的,也就是說,不是單身住的,是二人世界的,當然你父母那套不是。你跟你爸媽說了是我在裝修嗎?”
  蘇非非點點頭。
  “他們說什麽了嗎?”
  “沒什麽,你別問了。”
  萬征追問:“他們還記得我嗎?”
  蘇非非推了他一下:“當然記得,你以為我談過多少次戀愛呀?”

  沒有最壞隻有更壞
  街邊的醃雜小館裏拚起了一張長桌,鬧哄哄地坐滿了“隆業”的業務員,全是男的,基本上都喝多了。
  為首的老耿站起來:“來,咱們這些生活在水深火熱裏的兄弟們,幹。”
  老耿和這裏麵大多數人一樣長了一張落泊的臉,隻不過多了幾分豪氣:“我今年三十了。我跟你們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麽黑的公司,從來沒見過這麽黑的老板。”
  他一屁股坐下,很是沉重:“咱們來幾個月了吧?真正拿到手裏的工資有多少?”他揪了揪旁邊坐的人的西裝領子:“就這麽一破工服,扣咱們那麽多錢!……誰出來上班掙錢不是為了養家?可是現在呢?咱們拿什麽養?錢哪?錢哪?我無所謂,我吃不飽無所謂,可是我家裏有老婆孩子,他們吃什麽喝什麽?!”
  那個賣給蘇非非房子的外地小孩李忠義也義憤填膺:“對呀。你們沒賣出房子去,所以拿的錢少。可我哪?我一下子賣出去三套房,本來應該給我提成吧?說好的嘛。結果說我在試用期,試用期不給提那麽多。還說這單是賀佳期介紹的,再劈給她一半,那我還剩什麽了?”
  廖宇一聽提到佳期,留意起來。
  “就是嘛,那個賀佳期算什麽東西?就是老彭的小蜜嘛。”
  廖宇覺得不舒服。他喜不喜歡佳期倒在其次,可他知道佳期並沒有與守禮怎樣。
  “對待男人和對待女人就那麽不一樣!女的犯了錯就沒關係,摸著罵兩句就過去了。可男的一犯錯……你們看廖宇,多慘,居然讓人家去掃廁所。”
  廖宇不方便在這種時候唱反調,如坐針氈。
  李忠義說:“那些老業務員,什麽都不肯教咱們,生怕咱們搶了他們的活兒!”
  老耿站起來:“不要理他們!咱們團結起來,不信鬥不過老彭。”
  一夥人像農民起義軍一樣揮舞著拳頭,大力拍打著桌子。
  “你說老彭為什麽喜歡招咱們外地的?就是因為欺負咱們離鄉背井,在北京沒有什麽勢力,所以就可以盡情地奴役咱們。咱們不能認輸,我已經找律師朋友幫著看了咱們當時簽的不平等條約,他給咱們的工資已經違反了勞動法的基本條例,咱們得告他。”
  一時間群情激憤:“對,得告他,不能便宜了他。”
  “明天咱們就去找他要錢,然後集體辭職!”
  “如果他不給錢,法庭上見。”
  佳期一進公司大門就傻眼了。牆上掛著一條白底黑字的條幅,上書“打倒黑心資本家!還我工資!”業務員們分為兩派,一派是老業務員和企劃部看熱鬧的,都坐在一邊不吭聲。一派是在地上靜坐的新業務員,頭上都紮著白條,苦大仇深。
  佳期問:“怎麽了這是?幹嗎呀?”
  企劃楊收起了嘻皮笑臉,過來拉她:“還看不出來?嫌沒掙著錢,急了。”
  佳期不理解:“可簽合同的時候誰也沒拿槍逼著他們啊。”
  業務部主任教訓她:“唉你小點聲別卷進去。”
  刻意與佳期一前一後進來的廖宇也愣住了,為首的老耿叫他:“來,廖宇,加入!”他遞了個白布條到廖宇手裏。
  平時很有主意的廖宇,這會兒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他覺得守禮平時對他還是不錯的。
  老耿看他遲遲不戴,質問:“怎麽了?臨陣退縮了?”
  佳期如夢方醒地看著廖宇,廖宇一臉無可奈何,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
  李忠義也進來了,老耿說:“李忠義,趕緊過來。”
  李忠義含糊了,雖然被公司扣了錢,可是如果一加入他們,就一點錢也拿不著了。他猶豫著:“我……我還是再想想。”他正往老業務員那邊兒閃,守禮推門進來,看見眼前的情況,稍愣了一下,但絕對沒有亂,嚴厲地問:“做什麽?不想幹了是不是?”
  老耿的氣焰沒有昨天那麽囂張,先來軟的:“彭總,我們不是不想幹了,我們要拿到我們應得的錢。”
  守禮很凶:“你們應得什麽錢?你們一棟房沒有賣出去,應得什麽錢?”他機靈地拉過李忠義:“你們看看忠義,他一下子賣出去三套房,一下子就要掙到三萬塊錢!”
  李忠義想說沒那麽多已然來不及了,那幫鬧事份子“嗡”地一聲大亂:“李忠義你這個騙子……叛徒……”
  守禮大聲說:“不要吵!如果你們努力,你們都可以像忠義一樣,為什麽要鬧呢?有什麽意義呢?”
  佳期在這種時候,自覺地走到了守禮身後,守禮回頭看看她,目光裏充滿感謝。
  李忠義怕這夥兒人衝自己來,忙說:“沒有,沒有,沒有那麽多,他騙人!”
  鬧事的業務員人多勢眾,呼啦把守禮和佳期圍在中央。企劃楊是“隆業”的老員工,對守禮是有感情的,連忙衝上去:“幹什麽幹什麽呀?別幹這下三爛的事。想鬧事啊?”
  他要推開與守禮近在咫尺的老耿和為了逃命而衝在最前頭的李忠義,李忠義被製住,但老耿急了,抄起一把凳子扔過去,正砸在企劃楊頭上:“你這狗腿子,我操你媽!”
  守禮嚇壞了,迅速在佳期的掩護下退進總裁室,佳期把門關上,轉身冷淡地看著這些業務員,大義凜然地說:“有事說事,這麽鬧沒用。”
  隔著人群,廖宇看到鎮定自若的她,非常慚愧。
  血從企劃楊頭上流出,老業務員一見血,知道急了。老耿沒想到演變成流血事件,傻在一旁,鬧事份子一時群龍無首,廖宇連忙衝到櫃台準備打“110”。
  但李忠義這個投機份子以為誰把誰打出血誰就算占上風了,他想在這個時候在鬧事分子麵前好好表現,手疾眼快先一步竄過去,把總機一大把複雜的電話總線統統扯掉了。
  廖宇再拿起任何一部電話都不通,正要和李忠義理論,總裁室門口的賀佳期脫下一支高跟鞋,攥在手裏直衝過來,口中高叫著:“我打你丫的——”
  不但廖宇嚇傻了,被開了瓢的企劃楊也嚇傻了。所有人都嚇傻了。
  李忠義沒見過這種陣勢,嚇得撒腿就跑,可是賀佳期追著他又罵又打:“我就恨你這種牆頭草!”
  廖宇趕緊掏出手機報警。那邊一幫女同事顧不上私人恩怨,衝上去攔著佳期,一時間現場非常混亂。
  沒一會兒,一輛110警車拉著警笛開到,幾個警察還沒有什麽作為,鬧事的烏合之眾就已經老實了。本來也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徒,被警察一勸,就跟找著說理的人了似的,恨不得痛哭流涕。
  那些沒什麽主見平時隻會嘰嘰喳喳的女業務員終於在這一刻圍攏在佳期身旁,有點佩服,也有點忌妒,恨為什麽不是自己勇於表現。佳期用腳探著穿高跟鞋,一邊還瞪著李忠義。李忠義鬼鬼祟祟地一個人在邊上坐著,沒人理他,他也不敢往四處看。
  守禮不是不驚恐的,一個人在總裁室門口叉著腰東望望西望望,不知道該到哪堆兒人裏說話。
  警察抬起頭來找:“這兒誰負責啊?”
  守禮過來了,牛逼哄哄地說:“怎麽樣?我是,兄弟。”
  為首的警察看了他幾眼:“既然我們出警了,也得有個結果。你們怎麽著?準備怎麽解決?”
  守禮一付得理不讓人的樣子:“他們這樣胡作非為,甚至釀成流血事件,應該嚴懲嘛。抓起來!”
  企劃楊虛弱地勸:“算了,彭總,算了,我沒事。”
  守禮覺得不用見官總是好的,反而來了勁了,一付假仗義的樣子:“怎麽可以就這樣算了?”
  企劃楊連忙站起來,廖宇扶著他:“算了,真算了,”一個受了傷的人反而得忙著拉架:“看我麵子看我麵子,彭總,算了,咱們還得接著賣房、營業,跟他們耗不起。”
  廖宇回頭看了看佳期,他有點不放心她,誰知佳期還在那兒瞪李忠義呢,李忠義在她正義的目光裏無所遁形,卑微下去。
  守禮覺得得拿誰撒撒氣,大叫:“李忠義,我現在就讓會計部把三萬塊的傭金給你,你立刻給我消失。”
  所有的人,不分派別,包括警察,一聽到這個數目字,都把仇恨的目光投向了李忠義。李忠義經受不住這威脅,害怕得雙腿顫抖。
  守禮看成功轉嫁了危機,得意地大踏步走回總裁室。
  守禮突然蹲在佳期麵前,佳期嚇了一跳,腦袋猛往後一仰。
  守禮沒把廖宇當外人,倒也不避他,深情地注視著佳期的臉:“真沒想到……
  你原來對我這樣好。“
  他離佳期距離太近,佳期稍往前就會貼他臉上,但往後躲又好象對不起這深情的凝視。她眼珠轉轉,咽了口唾沫,沒說話。
  守禮有點嘖怪地說:“當時多危險……他們男孩子都不敢出頭,你難道不怕嗎?”
  佳期尷尬地一笑。守禮覺得這樣的笑是表白,他就勢把手放在佳期膝頭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很感動,真的非常非常感動。”
  廖宇雖然不感動,但賀佳期的身影也在他心裏高大起來。
  下班時,每個人臨走都不忘了跟佳期打招呼,佳期在“隆業”陡然有了威信,這比守禮升她的職更讓她受寵若驚。
  廖宇也禁不住要讚美她:“真看不出來,你還挺猛的。”
  佳期提了提嘴角算是一笑,仿佛小事一樁不值一提。
  廖宇繼續采訪她:“你當時是怎麽想的?你就不怕李忠義跟你對打嗎?你一個女流之輩,也打不過他……看來你對老彭還有點真感情。說實話,我都感動了。”
  佳期笑了:“感什麽動啊?有什麽可感動的呀?”
  “一個平時性格如此烏塗的人,突然在關鍵時刻大放異彩,扮演了正義者的角色……”
  “你覺得這裏邊有正義嗎?誰正義呀?”
  “我怎麽知道你是怎麽想的。”
  佳期突然大煞風景地說:“其實,關我屁事呀?”
  “說的是呀,那幫女的不都躲在一邊嗎?你幹嗎瘋了似地衝出來呀?不怕傷著自己嗎?那這不是真感情是什麽?”
  佳期站住了,用手指點著他:“你還真是聰明麵孔笨肚腸。就李忠義那樣兒,借他仨膽兒,他也不敢還手。”
  廖宇愣了:“什麽意思?你是一早認準了他最慫?”
  “那當然了。我怎麽不衝那橫的去呀?我也怕人抽我呀!就這種牆頭草,敲鑼邊兒的,其實最好欺負,你一瞪眼,他肯定嚇壞了。我隻有滅他,安全係數最高,高大形象也就此建立起來了。”
  廖宇倒吸一口涼氣:“賀佳期!我一向覺得你是個糊塗人,怎麽說出這麽一番精明話來!平時都是扮豬吃老虎呢!原來你竟然如此狡詐!把我都騙過去了,白讓我刮目相看。”
  佳期按捺不住得意洋洋的笑容:“你算什麽呀?把你騙過去新鮮嗎?我比你大一截子我再騙不了你。”
  “可你瞧你,一個女的,都破口大罵了,誰不以為你真急了呢?你把老彭也騙了,把大家都騙了。”
  佳期不耐煩地一揮手:“我誰都沒騙。人是複雜的,性格是多麵的。我本來瞧李忠義也不順眼,今天可能誇張了點……可你甭說,還真挺痛快的……你也學著點。”
  “我學不來……從此老彭還不把你引為知己?有情有義,有勇有謀,這公司裏誰還敢惹你呀?”
  佳期嚴肅起來:“其實……我就跟你說啊……我不想幹了。”
  廖宇沒聽懂:“你說真的?你既然想換工作,為什麽還要挺身而出?”
  “嗯……心裏有鬼唄。覺得將要挺對不起老彭的,還不趁現在對他好點?”
  廖宇想了想:“我還是覺得你腦子有點問題,找著好地方就走唄,你又不欠他的。”
  “可他對我挺器重的。”
  “那是他對你有所圖。”
  佳期緩緩地說出心裏話:“不能這麽看。就算有所圖,人能圖你,說明看得起你。”
  “你用得著他看得起嗎?”
  “你年紀小,我不與你分辨。”
  “你就算教教我。”
  佳期倒願意給他分析分析:“你說我,資質如此普通,何德何能,人家能注意我?提拔我?嗬護我?“
  “倒是把我問住了。”
  佳期瞪他一眼:“所以,有人喜歡我,我就應該感謝人家。這叫知遇之恩——要感謝別人喜歡你。”
  廖宇不能相信她有閃亮的人格:“就算這人你不喜歡?”
  “對。做人就應該有一顆感恩的心。”
  “我覺得你被老彭他們台灣人那套洗了腦了,滿嘴仁義道德。”
  “我跟你說不明白。這麽說吧,我不喜歡他,但我喜歡他喜歡我,你懂了嗎?
  這個人,因為喜歡了我,所以變得不那麽討厭了。“
  廖宇理了理頭緒:“我能不能這麽理解——你是想說,你是一個善良的人?”
  “靠譜了。”
  “可你為什麽要自卑呀?你並不是一無是處,你也很值得人喜歡。”
  “是嗎?你喜歡我嗎?”
  她一句無心的順嘴的話問愣了廖宇,她倒沒覺出來:“看,你就不喜歡吧。長得好的不喜歡我,像萬征,有了一定經濟基礎和一盤兒小買賣的,也不喜歡我。可是老彭呢?他有一個幾十人的公司,有房有車,有不少女的追他,他喜歡我,這讓我陡然上了一個台階,提醒我不要自己瞧不起自己,我是有價值的,所以我很感動……”
  廖宇打斷她:“不對,哪兒聽著不對。他要是對所有的女的都這樣呢?”
  “他不是”,佳期很自信:“今天你也看見了吧,他對我是真心的。”
  “那是因為你今天挺身而出!今天之前呢?你在他眼裏跟別人有什麽區別?”
  “今日事今日畢,反正從今天開始,他是真心對我了。你看著,從今天開始,隻要我叫他,他肯定第一時間出現。”
  看廖宇不相信,佳期馬上掏出電話:“彭總?我是佳期……你在哪裏呀?……啊出來坐坐嗎?……啊?”
  顯然她被守禮拒絕了,聲音變得氣餒,還要在廖宇麵前強撐著:“啊沒關係,改天吧。”
  她放下電話,不敢迎視廖宇諷刺的眼光。
  “人就不能太自信。”
  佳期解嘲地笑:“誤傷,我這是誤傷自己了。”
  “他要是真對你一心一意,你會跟他好嗎?”
  “那不能夠。”
  “那你耍這些心眼兒有什麽用呢?”
  “咳,扳倒一個算一個唄。”
  “你說,女的出來行走江湖,多少都得出賣點色相吧?”
  佳期想了想說:“嗯,多少賣點兒。”
  “真悲哀。”
  “這有什麽可悲哀的?有的賣是好的,就怕沒的賣。”
  佳期到工地去探萬征的班。她意識不到,萬征又有陣子沒罵她了,這讓她不適應,所以上門來觀察觀察,是不是出什麽亂子了:“你也不用老在這兒呀,工人有什麽不明白的事你再來。”
  “我沒老在這兒,我老在這兒幹嗎呀?”萬征自己心裏有鬼,當是佳期話裏有話。
  佳期不信,但也沒戳破他。萬征聽她說了鬧事的事,本來漠不關心,但一想蘇非非剛買了房,還是警惕起來:“那人家剛買的房怎麽辦?”
  佳期憂心忡忡:“這次業務員鬧事,還真是給我提了個醒。”她看著這一排排房子:“他不了解這邊兒的人情世故……”
  “你還真給他操心,不就是幹活拿錢嗎?他垮了就回台灣唄。”
  佳期不高興了:“他垮了,我就失業了,你忘了嗎?”
  “咳,現在哪還有一個工作幹一輩子的?人跟人都過不了一輩子。”
  佳期的眼裏突然閃過一絲狡猾的光,她試探地問:“哎,我問你,咱倆一起幹好不好?你公司裏不能隻你一個人,你看你一出來,公司那邊就鎖上門沒人管了,如果我在,還可以再接別的事兒……”
  萬征馬上斷了她的念想:“我現在剛開始幹,活兒得一個一個接,穩紮穩打,我不急於求成。”
  佳期審視著他的眼睛:“可你弄一個公司,總不僅僅是為了糊口吧?公司總要擴大吧?”她涎著臉開萬征覺得一點都不逗的玩笑:“咱們反正遲早要弄夫妻店。”
  果然,萬征被這話嚇著了:“什麽跟什麽呀?倆人在一塊兒幹活不好,肯定吵架,咱倆現在就吵得夠厲害的了……反正我覺得現在說這個事太遠。你要辭職可以,別指望著上我這兒來。”
  佳期見說項失敗,很惱火:“你也不見得有那麽多前女友的活兒可幹吧?”
  “你怎麽正經話說不了兩句就原形畢露啊?……我公司現在這麽小,你來是大材小用,不過我覺得廖宇還不錯,又是學美術的,他要是來還真能幫上我。”
  “她還喝嗎?” 廖宇擔憂地問:大廖說:“最近還行,不怎麽喝了。你姥姥和小舅看著她呢……她好象也願意把身體養養,看看能不能再找個工作。”
  “你就不能讓她去你們那煤礦嗎?”
  “不行。那她可去不了。”大廖馬上拒絕。
  廖宇忿忿:“你就是嫌棄她。”
  “胡扯。”待了一會兒,大廖問兒子:“你沒跟佳期她們說過你媽的事吧?”
  廖宇搖搖頭。
  “對,別說。”
  佳期大大咧咧地進來,一看兩人的樣子,停在門口:“說事呢?”
  大廖滿臉堆笑:“沒事。佳期有事啊?”
  “我找廖宇有點事。”
  大廖連忙往外邊走:“說吧,說,說。”
  佳期這才看著廖宇:“你想換工作嗎?”
  “我?不是你想換嗎?”
  “今天萬征跟我說,他公司裏忙不過來,覺得你肯定能幫上他忙,讓我問問你有沒有興趣跟他一起幹。”
  廖宇有點意外:“你為什麽不跟他一起幹?”
  佳期一臉正經,就跟接下來的話都是她想的似的:“我覺得男女朋友啊、夫妻啊在一起做事不好。”
  廖宇審視著她,佳期硬撐著:“真的,會影響感情。”
  “我想想吧。老彭對我也不錯。”
  佳期還是有點顧慮:“你說這次的官司……我覺得贏麵不大。”
  守禮臉色頹敗:“我無所謂。那一點賠款算什麽?”他按住胸口:“我隻是傷心啊。坦白講,我對他們,真是毫無保留,把我所學,所會,全部教給他們……怎麽就那麽在乎錢呢?錢不是問題……”他把腿搭在大班台上,屁股把大班椅扭來扭去,衝著窗玻璃兜著下巴翻著白眼:“如果說花掉這些錢,讓我知道誰對我是真心的,也值得了。”
  佳期知道他又要煽情了,有點尷尬。果然,守禮說:“你是我最寶貴的。”
  他站起來,要往佳期身邊湊。佳期正猶豫是不是該竄出去了,總裁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這在“隆業”是不被允許的。
  守禮正走在半路,很意外地停住腳步:“爸,媽,你們怎麽不打招呼就來了?”
  來人正是守禮的父母和他鳥語花香的太太,佳期連忙站了起來。
  彭太說:“也是路過嘛,打什麽招呼呀?”
  佳期去倒茶,彭太阻止:“不用了,我們坐一下就走了。”
  守禮使喚佳期,做出打發她的樣子:“去倒去倒。”
  佳期來不及琢磨高不高興,慌慌張張的出去,又端了托盤進來:“彭爸爸彭媽媽喝茶。”
  守禮介紹:“這是我的助理,賀小姐。”又一指彭太,多少有點尷尬:“我太太。”
  佳期從來沒聽守禮提起過他已婚的事,又不好反應過激,向彭太笑:“請喝茶。”
  彭太是個厲害角色,隻輕蔑地掃了她一眼,說:“我不喝這種茶啦。阿彭,你肯定有私藏吧。”
  佳期識時務地退了出去。業務員們正在竊竊私語,廖宇假裝倒水,與佳期擦肩而過,偷偷問:“你知道不知道?”
  “啊?什麽?”
  她一裝傻,倒顯得廖宇多事。
  佳期一直以為在與守禮的周旋中,她處於絕對的上風,沒想到老東西居然有
  這一手,她很沮喪。
  出租司機突然問:“後邊那車怎麽老追著我呀?”向後右方一伸大拇指:“那‘奧迪’……是不是追你呢?”
  佳期往後一看,可不是守禮正開著‘奧迪’追這輛出租車呢,她的心情頓時起了變化,她驚異地發覺,竟然有點刺激。
  “不認識。”
  紅燈,“奧迪”與出租車平行,守禮搖下車窗,喊她:“佳期,下來呀。”
  佳期假裝聽不見,但守禮不放棄:“佳期,佳期。”
  佳期隻好扭過頭去,假裝剛看見守禮,連忙搖下車窗:“彭總?有事嗎?”
  “佳期……我們一起吃飯?”
  佳期很抱歉:“我有事。”
  “你去哪兒,我送你。”
  “不方便。”
  燈變了,守禮仍然跟著。佳期不知道該怎麽對付這種看起來有點浪漫的行為,出租司機樂了:“行啊這人……妹妹你想理他嗎?”
  “不想。”
  “行咧,坐穩了啊妹妹。”
  這個司機是“車油子”,在車流裏左鑽右鑽,速度時快時慢,到了一個不明顯的路口,突然打輪左拐。
  佳期再從後望鏡往後看,守禮因為要強行並線,與本來在左轉道行駛的一輛“捷達”撞上了。他沮喪地下車,一邊看著佳期絕塵而去。
  佳期還沒來得及說話,司機樂了:“嘿,該吧。”
  佳期沒笑。
  “怎麽了?你別告訴我你要下去。”
  “我不下去。”
  “就是嘛,咱們北京姑娘……該!”
  勝利點頭哈腰地走進蘇非非的工地,對萬征說:“哎你好你好。”
  萬征對他挺客氣,您您的:“您好,您怎麽過來了?”
  “非姐說……”
  萬征一聽他這麽大歲數還管蘇非非叫姐,很不順耳:“誰?”
  “啊非非……江湖人稱非姐你不知道?”
  萬征對這套江湖口氣非常反感,默不作聲。
  “非姐說今天實在沒時間過來,讓我替她把錢給你。”勝利從兜裏掏出一個信封,萬征不情不願地接過來,還不說話。
  勝利諂媚地給萬征遞煙:“你點點。”
  “不用。”
  勝利抽了一口煙,套瓷:“怎麽樣啊這兒?”一付很會混事的樣子:“瞧人家非姐,真是,圈裏像她這樣有文化的主持人還真少,她給我看過你畫的那個效果圖,漂亮。”
  看勝利這樣的人衝自己豎大拇哥,萬征覺得特糟心:“那麽回事。”
  勝利生怕場麵冷清,沒話找話:“怎麽也不家去呀?”
  萬征一時沒反應過來他說什麽,想想知道是指佳期,很冷淡:“忙啊,這活兒也且完不了。”
  “對對對,操心。你還天天在這兒盯著哈?”
  這話聽在萬征耳朵裏,怎麽都覺著是諷刺,他沒搭理。
  勝利劈頭蓋臉地誇著:“非姐找你還真是放心,非姐老說你辦事特靠譜……”
  萬征不可思議地看著勝利,而後者生怕萬征不信自己胡編的場麵話:“真的真的,非姐對咱們這些人其實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
  “她憑什麽有架子呀?”
  勝利一聽這話不像善茬兒,愣了一愣,接不上話來,隻好掏出電話給蘇非非打,一邊說一邊滿臉跑眉毛,看得萬征直惡心。
  “哎……非姐,我是勝利……送到了送到了……給他了給他了……沒問題沒問題……不用謝,你也太客氣了……行,那早點休息吧,再見。”他轉回頭來跟萬征解釋:“明兒我們一早出外景。”
  “那您趕緊回去吧。”
  勝利一步三回頭一邊招著手極端客氣地走了,萬征這才給蘇非非打電話。
  但蘇非非竟然關機了,他有點納悶。
  姥姥從醫院帶回一個沉痛的消息:大夫說她這腿病挺嚴重,要住院開刀。
  這下佳期生氣了:“本來好好的,非要跟柳奶奶較勁,我看您這腿,就是爬
  山爬出毛病的。“
  姥姥自知理虧,陪笑臉:“沒有,我腿一直不大好。”
  “我勸您還是做手術。”
  姥姥害怕:“堅決不做。”
  “要不給我姥爺打個電話商量商量。”
  姥姥一聽,氣了:“憑什麽給他打呀?我的腿。再說,他的話哪兒有份量。”
  “那咱們家投票,看大家的意見。”
  佳音愛張羅這事:“我,廖宇,我姐,我爸支持做手術,才智,廖叔,我媽,大姨反對,四對四呀。”
  姥姥說:“加上我自己,五比四,不做。”
  “不能加您,這事不由您拿主意。”
  建英說:“給爸打個電話叫他回來吧。”
  姥姥一把把電話捂住:“誰敢給他打?我就不讓他知道,讓他玩去唄。一跟他說這事,他覺得我求他了,我才不呢。”
  佳期在自己家裏說話還是有人聽的:“姥姥,平時我們都不在家,有點什麽事姥爺還能幫你,買點東西什麽的。”
  姥姥卻任性地說:“得了,他不在家,不給我添麻煩我就燒香了。就讓我殘廢了算了,就讓我走不了了算了,就讓我……”
  廖宇連忙攔住:“奶奶您說什麽呢?受罪的可是您呀。”
  姥姥不反駁廖宇,笑咪咪的:“沒有,我說著玩呢。”
  正玩呢,門鈴響了起來。建英說:“不是我爸回來了吧?”姥姥眼裏掠過一絲驚喜。
  守禮誠惶誠恐地拎著禮物:“我找賀佳期。”
  開門的才智當然聞出這是個有錢人,她一臉詫異卻又端莊地衝他笑了笑。
  本來一家人四仰八叉熟不拘禮,但因為從沒有真切地麵對過台灣同胞,不免擺出非常景仰的姿態,連一貫傲慢的建華也有了點笑模樣。他們說話都有點拿腔拿調,不難看出傻裏傻氣是這家人的光榮傳統。屋子小人多,可勝利、建英、大廖寧肯站著或者在屋裏四處遛達也不肯走。
  姥姥說:“彭先生太客氣了,還要專門來家裏看佳期。”
  守禮在被尊重的氣氛裏如魚得水,談吐得體:“我不是來看佳期,是來看您的。因為聽佳期說您的腿不大好,所以我才過來。”
  姥姥喜不自勝:“是嗎?咯咯咯,我好著呢。”
  大廖和建英不為什麽就在旁邊一直點頭,像是很洞悉。廖宇和佳期非常不自在,一貫喜歡有錢人的才智倒是很喜歡守禮:“彭總在台灣住在哪裏啊?”
  “永和。”
  “是永和豆漿那個永和嗎?”
  “是。”
  “啊,那真有趣。”
  守禮問姥姥:“老人家,您的腿怎麽樣呢?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盡管告訴我,不要客氣。”
  “那是。”姥姥親手削好一個蘋果,遞給守禮,守禮連忙擺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謝謝謝謝。”他並不願意吃,可是又抵不過這熱情,拿在手裏看了會兒,看見姥姥一直盯著他,隻好硬著頭皮吃起來。
  姥姥又遞上水:“喝水。”
  守禮被她搞得手忙腳亂:“啊您不要客氣。”
  姥姥笑咪咪地坐下,其實是她自己手足無措。
  才智又問:“彭總到內地幾年了?”
  “不久,三年。”
  “喜歡北京嗎?”
  “嗯,非常好。”
  才智轉向廖宇:“哎廖宇,你來北京有沒有水土不服?”
  守禮忙說:“廖宇在公司裏也是我非常得力的幫手。”
  大廖欠欠身。
  “您是他的父親?很好。”
  佳期聽不下去了:“你父母不是來了嗎?這麽晚還出來。”
  守禮這才得著機會與佳期表白:“他們明天就走。”
  “那您還不回去陪陪他們。”她的本意是想讓守禮趕緊走人,但守禮卻聽出了醋意,他打了個突:“呃……”
  姥姥插嘴,覺得自己特懂理數:“噢你父母來北京了?”
  “是的。”
  那邊廂橫豎也插不上話的建華突然說:“喲,都十點多了……”
  守禮不敢造次,連忙起身:“好,那我先告辭了。”
  全家人長出一口氣,都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了。”
  姥姥說:“咳,我們家都鬧,且不睡呢……你長來啊。”
  等守禮走了,姥姥一把拉過佳期,很興奮:“佳期,你這老板是不是追求你呀?”
  建華冷眼看著並不喜歡:“媽您甭瞎說,他多大歲數了?跟勝利差不多了。”
  “是嗎?”姥姥問佳期:“他多大?”
  佳期冷淡地說:“不知道,不打聽,不關心。”
  佳音倒是讚賞守禮的誠意:“行啊姐,白熱化了,他還真有點膽色,自己就摸上來了。”
  廖宇笑:“他肯定是急了,怕你以後不理他了。”
  佳期發牢騷:“這人怎麽回事呀?弄得大家都尷尬。”
  “姐,你不是說過要感謝每個喜歡自己的人嗎?怎麽到他這兒你就不謝了。”
  廖宇也說:“就因為他結婚了?結婚了的人也有感情啊,喜歡你也是喜歡啊。”
  佳期在這個事上是非常有原則的:“我認為在婚的人沒資格追求別人,先把自己拎拎清再出來混。”
  “你這屬於歧視已婚人士。”
  “我堅定維護社會的安定團結還有錯嗎?”
  佳音說:“沒錯。不過我覺得是這人討厭,要是一個不討厭的已婚的人追你,你會不會動心?”
  “不會。將心比心。如果你將來結婚了,你老公四處勾三搭四的,你受得了嗎?所以,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佳音搖頭:“我不這麽想。我覺得要是倆人感情不好……你不是說了嗎?蒼蠅不叮沒縫的蛋,不是便宜了這蒼蠅,也是便宜那蒼蠅。”
  廖宇每聽到這話都要吐吐舌頭,問佳期:“那你打算怎麽辦呢?以後怎麽麵對他?他這已經很明顯地表示心意了。”
  佳音使壞:“我要是你,我就大大方方告訴萬征,讓他也著著急。”
  “可他真不著急啊。”
  “那你覺得你能把老彭和他媳婦攪和黃了嗎?”
  佳期正色:“我幹不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我怕遭報應。”
  “可你沒幹這種事,為什麽現在還遭這報應啊?蘇非非為什麽攪和你和萬征呀?”
  “也不能這麽說,”佳期說:“她可能就像你說的,是某隻蒼蠅罷了。我們一輩子也許會遇見很多隻蒼蠅。”
  “我可受不了這個。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要是處處不養爺,才把爺難住。”賀佳音拍案而起。
  每次蘇非非錄節目之前,佳音都要提前一個小時到她樓下等。蘇非非從來也沒招待過佳音到她家去坐。佳音聽從前輩的教導,藝人和助理是不會成為真正的朋友的。
  她百無聊賴在地花園裏踢石子玩,石子跑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她跟著石子來到一輛車邊上,抬眼看看,是輛常見的“銀富”,並沒往心裏去,低頭接著拿腳夠落在車底的石子。
  但低下頭的片刻她突然覺得車裏這人有點眼熟。
  萬征並沒看見她,而是像個思春的少男一樣,趴在方向盤上,呆呆地望著樓上蘇非非的窗口。佳音想要拿這人逗逗,拍拍車門。萬征看見是她,不能置之不理,放下車窗微笑。
  車窗一搖下來,佳音聽到撲麵而來的怨曲兒,她流裏流氣地問:“嗎呢?”
  “沒事,我要跟蘇非非說個事。”萬征指著樓上。
  “幹嗎不上去呀?”
  “你怎麽不上去呀?”
  “她不讓我上。她從來也沒讓我上過她們家,就是在樓下等。腕兒大唄。”
  萬征沒想到蘇非非有這麽多“腕兒”的脾氣和氣勢,結巴起來:“是……是嗎?”
  佳音看他緊張,明白過來:“你千萬別告訴我你也不知道她們家住哪兒啊?”
  萬征被她說中,反倒坦然了:“我不知道,我就是……”
  佳音不信:“你們倆那麽好……她都不請你去她們家坐坐?”
  “還得跟她父母客套,麻煩……”
  萬征在說一些自己都不信的話的時候,總是很客氣地陪著笑,像是非常體諒自己,在對著自己理解地笑。
  佳音反問:“誰說她父母住這兒?”
  萬征大驚,明白過來蘇非非以前是搪塞自個兒呢,但在賀佳音麵前露底不免難看,隻好假裝無事:“我猜的。”
  機靈如佳音,馬上明白怎麽回事。她很樂於傳閑話:“她父母住方莊,我去送過東西。”說完,仔細看著萬征的反應,突然看見他的車後座上放著一大束黃玫瑰。
  萬征順著佳音的眼神知道她看到了什麽,臉已經紅透了,他強自鎮定:“那什麽我先走了,你待會兒見著讓她給我打個電話。”
  “別走啊,她這就下來……哎你今天這花自己送啦?”她一點不見外地戳破萬征怕給她知道的事,萬征慌了,聯想到佳期也可能洞悉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待不下去。正掰扯著,有個長了一付導演臉的大胡子從樓道裏出來。佳音覺得那人眼熟,倒也沒往心裏去。
  趁她接電話,萬征把車開走了。
  “啊我在呢……啊?你看見他了?……他走了……行。”佳音看著萬征的車居然有種落荒而逃的架勢。
  蘇非非下樓,不耐煩地開車門,昨晚上恐怕沒睡好,她沒化妝的樣子也就像個中年婦女。她嘮叨著:“這人真煩。”極力想把自己擇出去:“他說幹嗎來了嗎?”
  “沒說。看見我就跑了。”
  “他跟你姐怎麽樣了?”
  “不知道,我姐不愛說她跟萬征的事。”
  蘇非非歎口氣:“他要老這樣,你姐該誤會我了……這算怎麽回事啊?”
  “我們是不是有誤會?”守禮追問佳期:“你昨天不來上班,是不是因為對彭總有意見?”
  佳期反問:“為什麽?”
  守禮說話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因為彭總已經結婚的事,並沒有告訴你。”
  佳期笑了,她現在已經不大尊重他了:“您結不結婚跟我沒什麽關係。我不歧視已婚的人。”
  守禮也掌握了一套與佳期這種裝傻充愣的人對話的方式。他繞過這種障礙直問主題:“你會不會覺得,彭總已經結婚的人,不應該追求你?”
  佳期用外交辭令:“我對沒有成為既成事實的事不做評論。”看守禮不懂,她解釋:“我是說,我也沒打算接受您的追求,所以您結沒結婚對我沒影響。”
  守禮長歎一聲,頹然坐回自己的大班椅:“也好,其實我也不想追求你了。”他搓搓自己的老臉,陽光下頭發已經花白,疲態畢露:“好累……”但他仍然蒼白地拍著胸脯,以示餘威尚在:“最近發生這麽多事,我更加明白:女人,彭總想多少有多少,但是,知己難求,人生總是這樣子的,我們應該是一輩子的朋友……我昨天回去也想了很久,我不想因為那種淺層次的糾纏而失去你這個寶貴的朋友。”
  賀佳期也不想跟他作朋友,所以很沉默。守禮以為她的沉默是對自己不再追求的不滿:“你不要難過,其實在我的標準裏,朋友比女人重要得多。”
  他走到她的對麵,蹲下,伸出雙手握住她的,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睛:“真的,你在我這裏,是朋友。朋友是用心交的。”他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佳期的心,顯得過於真誠了:“你不會是失望了吧?”
  佳期是有點失望,一個男的當麵兒說不再追你了,換哪女的都會失望。雖然她掩飾不住失望,但嘴上是不服輸的:“我覺得解脫了。”
  兩人和解似地笑了。守禮想了想,擺出一個我可以抱你嗎的姿勢,佳期想了想,伸出雙手,發出你可以抱我的邀約。
  她終於在他的擁抱裏,拋離了從前時常出現的不安全感。兩個人甚至還友好地互相拍了拍背。
  蘇非非的節目在台裏新一季收視調查中排行第一,整組人不分高低貴賤彈冠相慶,盛大聚餐。
  勝利又有新變化,下巴上精心蓄起了一撮奇怪的胡子,方方正正,很是滑稽。但他認為這是向自己心目中的圈裏人形象又邁進了一步,他樂嗬嗬地衝非非伸大拇指:“真高興,非姐,收視冠軍啊!”
  蘇非非心裏是照單全收了,但表麵上還得客氣兩句:“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還得靠大家。”
  勝利倒了杯酒,想要敬蘇非非,站起來,旁邊有人批評他:“幹嗎呢勝利?導演還沒來呢。”
  “啊對對對對對。”勝利連忙坐下了。
  佳音看了父親一眼,覺得丟人。她低頭輕聲問父親:“您下巴上那是什麽呀?是叫胡子嗎?”
  勝利的臉“噌”就紅了。雖然他以圈裏人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但被人質疑還是非常承受不住的:“廢話,當然是了。”
  “胡子為什麽那麽長啊?”
  勝利瞪了自己的女兒一眼,小聲申辯:“酷。”
  佳音冷笑,拿了根牙簽開始剔牙。
  勝利莫名其妙地問:“幹嗎呢?還沒吃呢就剔牙?”
  “已經飽了。”
  突然間,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衝向剛進包間的一個人。有幫著掛外套的,有幫著拿包的,一時間這人外麵包圍了很多人,佳音也看不清楚來者何人,想問勝利,旁邊已不見蹤影。原來人堆裏最熱情巴結的那個是自己的父親。
  佳音莫名其妙地四下看了看,隻有自己和蘇非非一動沒動。蘇非非似笑非笑,表情曖昧得像個女主人。
  來人好不容易坐定,一照麵,佳音就愣了,因為這就是早上她在蘇非非家樓下碰見的大胡子。
  勝利諂媚地替該人拉完凳子,才轉了一個圈回到自己位子上斜肩諂笑:“就等您了,盼星星盼月亮似的。”
  佳音小聲問她爸爸:“這人誰呀?”
  勝利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連忙熱情地朗聲介紹:“還沒見過啊?……導演,這是非姐的助理佳音。這是咱們大名鼎鼎的秦導演啊。”
  佳音作天真狀衝秦導演點個頭。秦導演一樂,大胡子裏咧出個像嘴的東西,一嘴四環素牙。
  勝利得意洋洋地開著組裏的車,前擋風玻璃貼著“超級明星臉”的牌子,他心裏覺得這比軍牌可不次。
  看他喝得上臉,佳音批評:“爸你這人怎麽這麽不自覺呀?你喝這麽多,待會兒要是遇見警察怎麽辦?”
  “警察一般不查咱劇組的車……”勝利強調著“劇組”。
  “再說咱電視台的人,有道。”
  佳音撇撇嘴問:“那導演多大呀?”
  “我估計,跟我差不多吧。”
  “不可能,也就三十出頭……反正肯定比蘇非非小。”
  “不可能!那得多老啊長得?”
  “您就不觀察細節!您沒看見他那一口牙?嚼過碎玻璃似的?那種四環素牙的人,都是生於七十年代。”
  勝利琢磨:“不會吧?……那可真是年輕有為。咱們這導演……”
  佳音沒功夫聽他廢話:“那蘇非非得比他大啊,這屬於姐弟戀啊。”
  勝利的手突然一扭,車在馬路上晃了一下。佳音猝不及防,尖叫一聲:“幹嗎呢您?”
  “你說什麽呢?誰跟誰戀呀?”
  “四環素牙跟蘇非非呀?!您看不出來呀?!”佳音覺得這是明擺著的事呀。
  “別胡說,秦導的閨女都兩歲了。再說人非姐是單身。非姐跟我說過,她喜歡單身的生活。”
  佳音心明眼亮:“單身也可以有男朋友啊?二奶也是單身啊。單身隻是一種狀態……單身?她倒想不單身呢?有時候單身是因為她不得不單身。”
  勝利不能接受這種大膽的假設,他激烈地替蘇非非否認著:“胡說!非姐是‘海歸’,人家生活狀態比較前衛。”
  “拉倒吧。我不同意管不正經叫前衛。”
  勝利“吱”地一聲把車停在路邊,看著父親憋氣的臉,佳音以為他內急:“走腎了吧?”
  勝利臉憋得通紅,嗬斥道:“你不能小小年紀就心態這麽不好,我得跟你談談。”
  佳音愣住了,看著父親下巴上那塊小方胡子,說出了她姐常掛在嘴邊的冠冕堂皇的話:“我心態怎麽不好了?我捍衛傳統價值觀怎麽不好了?再說您犯得上為她教育我嗎?”
  勝利也覺得剛才自己有點失態,以沉默表示著自己的不愉快,重新開車。還沒走多遠,看見馬路邊有警察查車。勝利先自慌了,嘴裏念叨:“糟了糟了糟了。”
  警察伸了一下手,勝利把車停下,慌慌張張地找本兒,下車,“咣”一聲關上門。佳音探頭看著父親點頭哈腰地衝警察敬禮,很會來事似的。
  建華劈頭蓋臉怒斥賀勝利的時候,大家一般不敢吱聲。
  “……你照照鏡子,瞧瞧自己是個什麽鬼樣子!你是不是真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了?奇形怪狀招搖過市……”
  勝利陪著笑:“這就刮了,行了吧?”
  建華不依不饒:“不行。你必須說清楚你為什麽要弄成這樣鬼樣子!”
  “什麽叫鬼樣子啊?就是好玩唄。”
  “不對。我跟你過了半輩子了,你一撅屁股拉什麽屎我還不知道?……”
  勝利要麵子:“哎哎哎,人民教師用文明語言。”
  “文明是對等的,對文明人才需要文明語言。我對你要是文明,我怕你聽不懂。”
  佳期這些小輩忍不住要笑了,建英打圓場:“那胡子挺有個性的,不難看。”
  大廖也說:“對對,其實挺好的。”
  建華不愛聽了:“挺好的?大廖,那你怎麽不留一個啊?”
  廖宇也覺得父親趟這渾水是不識時務。
  建華又罵勝利:“好不當眼的玩這種花活兒,甭問,動壞心眼兒呢。動物什麽時候對自己的外表花心思?求偶的時候……”
  勝利想要辯解,建華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人也一樣!想要不安於室的時候,想要紅杏出牆的時候,想要吸引人注意的時候!今天大夥都在呢,你說說,你到底想吸引誰的注意啊?”
  姥姥狠狠地瞪著勝利。因為姥爺的事,她最近很仇恨不安分的男性:“對,你說說吧。”
  勝利很難堪:“別呀媽,您也跟著建華鬧,孩子們都在這兒呢。”
  姥姥犯渾:“咱們家孩子都成人了,沒什麽聽不得的。”
  勝利急得左右顧盼,可是確實沒什麽人能再幫他說話了。
  姥姥連名帶姓地叫著:“賀勝利你老實點。雖然轟走了一個,可我覺得咱們家這歪風邪氣一直還在呢。”
  “哎喲冤死我了。我真是覺得好玩。”
  建英笑著為他開脫:“勝利趕緊刮了去吧。”
  大廖婦唱夫隨:“就是,我看勝利就是想吸引建華注意呢。”
  建華想說還不夠注意他嗎,又覺得跌份,埋怨建英:“我早就覺得那郭勇不是個東西,連帶著也想把勝利往溝裏帶。”
  這話本來跟建英沒關係,但她是忿恨地衝著建英說的,令建英頗感委屈,在上一段婚姻裏,她也是受害者。她受不了妹妹一杆子掃落一船人,拒絕再張嘴。大廖不方便批評前任,也不說話了。
  廖宇並不知道他們說的是誰,小聲問佳期:“郭勇是誰呀?”話聲雖小,大家還是聽見了,氣氛更加難堪。
  勝利為妻姐不平,當然,也是找個茬兒為自己泄憤,但一開頭還是不敢硬來,笑著說:“一碼歸一碼,你說人家郭勇幹嗎呀?我就是吸引你注意呢。”
  才智為自己的媽出氣,躲在杯子後麵衝著天說話:“自打您進了電視台,我姨還不夠注意您嗎?”
  勝利說:“算了吧。咱們家呀,男的就是弱勢群體……”
  建華更生氣了:“喲,你還陰陽怪氣?”
  勝利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對呀,你說,我們弱勢群體的時候,你們呲達我們,我們弱勢群體想努力不弱勢了,你們還不適應。就得我們一邊兒經濟上擺脫弱勢,精神上還保持弱勢才行啊?”話說到後來,聽得出來已經強硬起來了。
  建華沒料到勝利說出這樣不服管的話:“我發現這男的要是兜裏有倆臭錢,真是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了。好,賀勝利,你就這樣下去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在錯誤的道路上走多遠。”
  勝利替自己鳴不平:“留個胡子多大的事,怎麽就聯係到道德領域去了?建華你也太小題大做了,你要不喜歡,我刮了就得了。我就說這事……”
  姥姥來勁了:“這事沒完!現在我是不敢叫陳倚生回來,叫回來也得讓勝利給帶壞了!”
  才智聽不得有人說有錢不好:“這我倒不同意。有錢不是有罪,沒錢的還有沒錢的毛病呢。如此相比,我更喜歡那有錢的毛病。”她理直氣壯地打落四麵八方射來的驚訝的目光:“看我幹嗎?”
  姥姥問:“怎麽說出這麽沒誌氣的話?”
  “人窮誌短。等我有錢了,就隻說有誌氣的話了。”
  佳期出來打鑔:“不過爸,你這胡子確實不好看,趕緊刮了吧。隻有沒自信的人和三流演員才靠這種雞零狗碎搏出位呢。”
  小柳在一間酒吧外給時尚雜誌拍照,搔首弄姿作想象中的有氣質狀。
  小李美刀來接她,小柳看見,倒是高興,用眼神打個招呼。
  旁邊有個文字記者,連忙上來寒喧:“哎來了。你們倆一塊兒照幾張吧?”
  美刀客氣:“不了不了,照她就行了,我又不靠姿色混飯。”
  小柳強笑著反駁:“你休要說這等話,好似我們女作家就是靠姿色混飯的。”
  “那哪兒能呢?那不早就餓死了?你們是靠隱私混飯的。”
  勝利去交通隊取被扣的麵包車了。蘇非非和佳音去吃飯的時候,意外地發現今天的雨刷器上竟然沒有插上黃玫瑰。佳音覺得新鮮:“喲,今天怎麽沒有了?”
  蘇非非笑:“是啊,還挺不習慣。看來這人今天心情不好。”
  佳音特聰明地說:“要麽就是這人今天沒來。”
  “今天咱們組有人沒來嗎?”
  佳音想了會兒,突然大驚失色看向蘇非非,蘇非非也正大驚失色地看著她。
  回家路上,佳音一直搭拉著臉。勝利現在學會不主動跟自己家的女的說話,也沉默了一路。
  終於還是佳音忍不住:“我問您個事,您可得老實回答。您是不是幹了什麽不可告人的事了?”
  勝利納悶:“你還不知道你爸嗎?什麽時候幹過出格的事啊。”
  佳音詭秘地看著他:“沒幹不等於腦子裏沒想。你是不是喜歡蘇非非呀?”
  勝利的臉上的紅暈開始蔓延:“說什麽呢?”
  佳音指著她爸:“是吧?我沒說錯吧?”
  “胡說。”
  “嘴裏不承認沒用!你臉紅什麽?”
  “你瘋了吧?”
  “誰瘋了誰知道。蘇非非那車上每天的花是怎麽回事?”
  勝利結巴了:“什麽花兒呀?我哪兒知道啊?”
  佳音的聲音裏都帶哭腔了:“您也太丟人了!您就是喜歡她,也自己買花呀。
  幹嗎揀人扔的花送啊!“
  勝利非常頹廢,趴在了方向盤上,方向盤突然發出很響的一聲,把他嚇得又抬起了頭。
  萬征剛把車停好,就看見佳期從馬路牙子上站起來,扔掉正抽著的煙。
  他看不慣:“你怎麽來了?”
  “好幾天沒見了,我來看看你。”看萬征沒說話,她連忙打蛇隨棍上,歪著腦袋撒嬌:“行嗎?”
  萬征嚴肅地說:“下次你提前給我打個招呼。”
  “喲,還挺心疼我。真心疼我給我配付鑰匙啊。”她很期望萬征一口應承,但萬征卻說:“我覺得文明人是不作不速之客的。”
  佳期想從萬征臉上找出開玩笑的痕跡,但使半天勁也找不到。
  “你這樣不打招呼就來,是對我隱私的侵犯。”
  佳期的臉綠了:“萬征,我侵犯你隱私?我難道不是你隱私的一部分嗎?”
  進了家,佳期問:“蘇非非那活兒怎麽樣了?為什麽你給她裝修,比那會兒給我們公司幹還起早貪黑呀?”
  “我對所有的活兒都認真。都是我的衣食父母,你,她,都是,一視同仁。”
  佳期諷刺地笑:“我真得謝謝你把我跟她同了。”她剛才遭了滅,心裏窩的火忍不住地要撒出來。自打當了總裁助理,受到守禮的追求,她自己都沒發覺她比以前強硬了:“你是一邊想著怎麽裝,一邊想著裝好了怎麽一塊兒住呢吧?”
  萬征馬上翻臉:“你就是改不了的小市民氣,腦子裏整天在想什麽啊?”
  佳期非常氣人:“想你所想啊。”
  “你瞧瞧你,你渾身上下哪一點像個女朋友啊?我整天忙成這樣,你還打著關心和探望的旗號來冷嘲熱諷,你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啊?”
  “我不是什麽事都懂。比如我就不懂你現在還天天給她送花是怎麽回事?算是回扣嗎?你給我回扣的時候為什麽不給花而是直接折現啊?”
  萬征在這事兒上死活是不占理的,他頹了一會兒,仍然用振振有詞的態度回應:“投其所好唄。你喜歡錢,我就給你錢。她喜歡花,我就給她花。”
  佳期嚷道:“我也喜歡花!”
  萬征不予理睬,點煙喝茶,忙自己的。
  “我還喜歡你!你怎麽不送啊?”
  萬征說:“你一來我就不得安生。男女在一塊兒,是互相添堵的嗎?我是給她送花了,但是我沒什麽可跟你解釋的,我做任何事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你還少來興師問罪,我這人就這樣,獨慣了,我不認為人幹什麽事都要有目的。”
  佳期聽不懂,她的善解人意一到萬征這兒就短路:“你有目的也沒辦法。她會再和你好嗎?”
  “她和我好不好是她的事。你不是也這樣嗎?你隻對我所謂的好,並不管我對你好不好。小賀,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都要給對方留出足夠的空間,我對你就不會貼身緊逼,你也不要對我這樣,這樣的感情才有可能長久。誰也不是誰的什麽東西,都是人,感情複雜,不能一兩句說得清楚。比如我對蘇非非,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不管怎麽樣,現在我們在一起。這不是你想的嗎?你還有什麽不滿足?”
  佳期死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你的邏輯和正常人不一樣?”
  萬征輕蔑:“我沒什麽不一樣,是你少見多怪。”
  “如果我們在一起,你並不快樂,我也快樂不起來。那又何必在乎在一起這種形式?”
  萬征得了理了:“你不就追求形式嗎?你說我跟你說多少次分手了?是你不分啊。我並不想拖累你,你應該去找那種跟你有共識的人,那種把結婚當成一輩子最大的事的人。我不是,我覺得比結婚重要的事多了。”
  佳期大驚:“以前你不是這樣說的。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你可不是沒說過結婚以後怎麽怎麽樣。”
  “人是會變的,我現在不想結婚了。”
  “你什麽意思?你是說你不想跟我結婚了,還是你就是不想結婚了,任誰都不想?”
  “任誰都不想。”
  “我不信!”佳期歇斯底裏的勁又上來了:“你太過分了!你在跟我交往的過程裏變成了不想結婚,不就是說因為我不好,令你對天下女性失去了信心,對婚姻失去了信心嗎?”
  “我沒這麽說。你又曲解我的話了,你好象就喜歡曲解我。”
  賀佳期哇哇大哭,這打擊太大了。她覺得自己丟盡了天下女性的臉。
  萬征告訴自己視而不見視而不見視而不見,絕不能心軟:“並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自己,我自己的變化。隻是不幸這個變化的過程讓你趕上了。你別誤會。”
  他重新坐回她身邊,真誠地說:“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萬征那弄一大窩脖兒,賀佳期出了門慣性決定——再一次忍了。回家跟佳音一學,佳音急了:“他那套歪理就你聽!他到底也沒解釋他為什麽要送花給蘇非非呀?”
  “他說他沒什麽可解釋的。”
  “因為他解釋不了!”佳音覺得她姐真是夠缺的——反正也急了,那就急出一結果呀。
  “一男的天天給一女的送花是什麽意思?傻子也知道啊。”
  “我不想問,你也別告訴我。”
  佳音冷笑:“我倒成了挑撥離間的小人了。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跟萬征怎麽天長地久理解萬歲。”
  佳音摔門而出。佳期追到客廳,看她已經衝出去了,正在看電視的廖宇莫名其妙地看著她。她有點尷尬,搭話:“你聽見什麽了?”
  廖宇搖搖頭:“為什麽就不能分手呢?”
  “嗨——”,佳期索性坐下跟他說說:“我一想到生活要重新開始,就要崩潰。”
  廖宇不同意這種說法:“難道在他之前,你就沒有分過手嗎?”
  “都是我分別人,還沒被別人分過。”
  旁觀者清,廖宇馬上就明白了:“那你不是愛他,是自尊心承受不住。”
  “不是不是。我也想過這問題,是不是因為下不來台,所以才不願意分手。
  但其實不是。我今年就要二十七歲了……一個女的,以二十七歲高齡還要在感情路上跌倒重來,任務太艱巨了。我是懶人,懶得分手。“
  “怕變化,聽起來是懶,其實還是沒有勇氣——你怎麽不懶得結婚呀?結婚也是生活起變化呀。”
  佳期還真沒這麽想過,廖宇的逆向思維讓她開眼界:“你這孩子看著小,其實什麽也瞞不過呀。”
  廖宇諱莫如深地說:“基本上,女性所有的典型缺陷都可以在你身上找到。虛榮啊……”
  “喂,我以為你想安慰我。”
  “忠言逆耳利於行,想聽好話去找老彭啊……你一方麵要求萬征對你專一,另一方麵又跟老彭眉來眼去,將心比心,人萬征反正沒說你什麽。”
  “我跟老彭是非常純粹的工作關係。”
  廖宇可不是那麽好糊弄的:“那為什麽你知道老彭有老婆以後氣成那樣?連班都不上了?平時嚷著不在乎,關鍵時刻的氣急敗壞把自己都嚇一跳吧?”
  “我隻是覺得他要是追我就應該在單身的情況下追,哪兒能說有主兒了還要追別人?我生的是這個氣,氣的是他一直隱瞞已婚身份。”
  “他也可以了,居然還跑到家裏來向你道歉。有男的對你這麽重視過嗎甭管已婚的未婚的?”廖宇問:“你現在對老彭什麽態度?”
  “沒有態度。他後來找我懇談了一次,說大家還是朋友。”
  廖宇還是比較了解賀佳期的:“你不會一聽他說是朋友,若有所失吧?”
  佳期在他的逼視下不好意思不說真話:“坦白地說,有一點。”
  佳期看見守禮從一輛“桑塔納”上下來,納悶地迎上去:“彭總早……怎麽開‘桑塔納’呢?噢……”她恍然大悟,非常不好意思地說:“都是我不好,上次累你撞了車。還沒修好呢?”
  守禮躲躲閃閃的:“啊對啊。”
  “……連車都賣了,我看這公司也快關門了。”洗手間裏,兩個女業務員在聊天。
  “不是說他是為了追賀佳期,把‘奧迪’給撞報廢了才開的‘桑塔納’嗎?”
  “你還真愛信,賀佳期長倆腦袋呀?……我跟你說你別告訴別人啊……開發
  商那邊李總,以前老彭帶我跟他吃過飯的,那人以前就是一著名的騙子,也就老彭這外地來的不知道。我聽說,咱們‘京東豪庭’這個案子五證都不齊。“
  “真的假的?你別胡說。”
  “真的,真的真的,那人以前就做黃過好幾個案子。老彭對內地的房地產業根本就是水土不服,分分鍾讓人擱這兒。”
  “那咱們也得想轍趕緊撤。”
  兩人撤出洗手間,隔板裏的賀佳期才小心地按下衝水鈕,心事重重地溜了出來。
  她琢磨著探探口風,到總裁室敲敲門,假說給老彭倒茶。守禮正在電話上大發雷霆:“李哥,我阿彭待你怎麽樣?……對啊,沒有話說,你不能害我啊……”
  他自始至終瞪著銅鈴似的眼睛,也自然瞪到了佳期身上。佳期連忙退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他滿臉怒氣地從總裁室裏摔門而出,問:“佳期哩?”
  “說頭疼,先走了。”
  老彭更生氣了,罵罵咧咧的:“都沒吃飽飯嗎?一個個坐沒坐相!”
  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大廳裏的人麵麵相覷。
  “我跟佳期天天吵架,煩了。”
  蘇非非一愣,隻不作聲。萬征連忙說:“你不用有壓力,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自己,我們倆說過很多次分手。”
  “你們這是耍花槍呢,”蘇非非一聽事不關己,就開始說風涼話:“要是老說分手,就不叫分手,叫調情了。她怎麽說?”
  “沒說什麽。她就是這樣,什麽都不說,抗打擊能力太強了,簡直就是一打不死的鐵人,過一陣兒又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笑嘻嘻地來了。”萬征說得自己都頹了。
  蘇非非站著說話不腰疼:“我覺得她挺好的,家庭型的,肯定能照顧你。”
  “她還知道我送花給你。”
  蘇非非想起來:“對了,我正想跟你說呢,你別送了。”
  “怎麽了?我樂意。”
  “你不懂,被人喜歡雖然是好事,可是有的人喜歡你,真給你添堵。”
  “什麽意思啊?”萬征多心了:“你是說我呢吧?”
  蘇非非大睜著眼睛:“當然不是。”
  “是誰呀?”
  蘇非非冷冷一笑:“你女朋友她爸。”
  這句話讓萬征消化了半天,大怒:“我早就覺得那人不靠譜!……你真沒弄錯?”
  蘇非非一付很受侮辱的樣子:“前一陣兒我的雨刷器上老放朵花,給我嚇壞了,後來才知道是他。他送我花幹什麽?難道還想我跟他怎麽樣嗎?他倒真沒門戶之見。而且他送的花,都是從你的花上折下來的,你說這是什麽人啊?”
  萬征咬著後槽牙,從牙縫裏吐出了一句話:“一個人不靠譜不難,難的是一家子都不靠譜。”
  佳期從公共汽車上下來,一通抻胳膊踢腿擰脖子:“我是歲數大了,真擠不了這種公共交通工具。”
  廖宇十分不齒:“我就看不得一般勞動婦女兜裏稍有倆臭錢就嫌坐地鐵失身份。”
  相處的時間也長了,佳期自然而然地讓著他:“你年輕,你不懂,我原諒你。
  我要是像你這麽大,也願意擠地鐵。現在上歲數了吧,一到人多空氣不流通的地方就頭暈,惡心,想吐。“
  “你有多大歲數?” 廖宇覺得好笑。
  佳期自說自話:“所以你說,人不掙錢行嗎?我上中學的時候,老師問我們將來的理想,我說我將來的理想就是天天出門我就打車——!”她把“打車”倆字拖著長音,說得十分誇張。
  廖宇被逗笑了:“原來你不是裝傻,是真傻。”
  “我找男朋友的基本條件就是有車,而且排氣量1.0以上,白天也能上長安街……”
  廖宇搶白:“所以活得那麽沒尊嚴,始終不能在感情生活中變成強勢一方。”
  “我也就是照顧你,你幹嗎不願意搭我的順風車?”
  “你不覺得堵車嗎?比坐地鐵更慢。再說我又沒逼著你跟我一塊兒走,你幹嗎要跟我一塊兒走?令我失去了多少在地鐵上跟美女搭訕的機會?”
  “你是說那些美女一看見我就知難而退了?”佳期嘻皮笑臉地問。
  “我是說她們肯定認為我品味有問題。”
  佳期心裏有高興事裝著,不與他計較:“反正也耽誤不了你幾天了,我準備跳槽了。”
  “真的假的?去哪兒啊?”
  “歐亞廣告,我昨天去麵試了。”
  “他們能看上你嗎?”
  “基本上吧,昨天聊得很愉快。”
  廖宇露出羨慕之情:“我的理想就是能進‘歐亞’。”
  “你沒戲,你學曆不夠。”
  “是啊。”廖宇有點頹:“可是你準備怎麽跟老彭說?”
  “可說呢,我也正琢磨呢。”
  “要是我,說什麽也得走,撕破臉也得走。”
  “隆業”又搞SP促銷,樣板間前停著很多車,客戶們正從上麵下來,佳期臊眉搭眼地混在裏麵招呼。
  車前的景象更是讓人匪夷所思,兩個舞獅正在客戶腳下搖尾乞憐。
  客戶入座,守禮走到寫著“美人美宅美景人生”的條幅下,宣布弦樂四重奏表演開始,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地在瞟著桌上的自助餐。
  廖宇問:“這都什麽跟什麽呀?舞獅完了聽四重奏,誰出的這餿主意呀?”
  佳期推得一幹二淨:“不關我的事,他們PUSH出來的。”
  “這幫人有幾個是真客戶?真客戶連個車都沒有?還得坐咱們的大巴?我看多半是別的公司來做‘市調’的,反正白吃白喝管接管送,還有精美禮品,誰不來呀?吃完一抹嘴說沒看上這房子不就完了?”
  佳期歎口氣:“人氣人氣,主要是圖個人氣。所有的公司都這樣,不讓咱們的業務員自己裝客戶就夠可以了。我還擔心沒人來呢。”她心不在焉地瞟著遠處萬征的“銀富”。
  弦樂四重奏餘音尚在,真假客戶甩開腮幫子撩起後糟牙一擁而上。有些人誰都能看出不是客戶,長得寒磣打扮寒酸,幾天沒吃過飯似的。業務員們還要畢恭畢敬地為他們服務。
  守禮竟然對這活動感到很得意,新郎官似地穿梭在人堆裏與客戶們幹杯,滿臉通紅,腳步踉蹌。他搖晃著到蘇非非的房子裏,死說活說一通生拉硬拽把萬征請來,一路還大力拍萬征的肩:“兄弟!怎麽樣兄弟?”
  “不錯,挺好。”萬征胡亂應付他。
  “是嘛,我彭總做房地產,沒話講!你那邊快完工了吧?”守禮不拿自己當外人:“忙完了別人的事,也要忙自己的事了。”他生怕萬征不明白似地會心一笑:“和佳期,什麽時候好事近啊?”
  佳期一臉不自在,廖宇幹脆走遠點。
  “佳期是我的小妹,你一定要對她好。”守禮緊緊地摟著佳期肩膀:“佳期,小妹,跟大哥幹一杯。我覺得這個人啊,哈哈,”他用另一支手指著萬征:“要是不對你好,基本上一無是處。他對你好,才是他存在的價值。”
  看萬征臉色鐵青,佳期巴結地說:“我要換工作了。”
  “何必用這種說辭把自己擇清呢?”萬征還在生守禮的氣。
  “我確實是要換工作,我已經去‘歐亞’麵試了。”
  “換唄。”
  “你給我點意見。”佳期扮無知少女。
  “不是弱智的人都會去‘歐亞’吧,還用什麽意見?”
  佳期嘟囔:“你這是什麽態度?回回好象我上趕著你似的。”
  “你不是嗎?”
  佳期覺得自己都快進歐亞了,也算半個成功人士,脾氣怎麽也得漲漲,不過她還拿捏不好漲幅:“我實在找不出理由再忍你了啊——你覺得我怕分手嗎?分手沒有問題,但你必須要承認是你移情別戀,是你辜負了我。”
  萬征覺得這都叫扯淡:“承認這個有什麽意義嗎?就能說明你特別無辜特別純情嗎?你還不是一個虛榮的女性?你幹嗎不坐公司的‘紅葉’,非要坐我的車回城?”
  佳期剛要反駁,萬征又說:“瞧不起‘紅葉’,上趕著‘富康’,拚命想過好日子的虛榮女性。”
  佳期自以為掌握萬征的痛腳:“你不是也身在‘銀富’心係‘寶馬’嗎?”
  “我?哼哼,那也比身在‘紅葉’心係‘寶馬’檔次高點吧。”
  佳期一愣:“你說誰?”
  “誰開‘紅葉’呢?”
  勝利笑著否認:“什麽呀?誰說的呀?”
  佳音在一邊拱火:“我作證,這事是真的。”
  雖然佳期懂得尊老愛幼,可這回麵對勝利,她怎麽努勁也尊不起來:“您讓我太失望了。”
  佳音敲鑼邊:“就是,什麽品味?”
  勝利死不承認:“沒有!你告訴我誰說的。”
  “蘇非非說的。”
  這是給勝利的迎頭痛擊。一想到整天對他笑咪咪的非姐背地裏不定說了些什麽難聽話,他突然覺得天旋地轉。
  “您還想聽她的評價嗎?您怎麽能這樣?您怎麽能追求我男朋友以前的女朋友?您讓我以後在他麵前怎麽抬得起頭?您都快五十歲的人了!我媽會怎麽想?”
  勝利服軟了:“別介,何必呢。”
  佳音一付恍然大悟的樣子:“怪不得人說男的有錢就變壞,話是俗點,但俗話盡是真理。”
  “你們不能這樣說我,這是對你爸爸的正確態度嗎?”勝利在道理上無法戰勝女兒,妄圖憑天然的社會關係震懾對方。
  “您還要求態度哪?我命令你馬上辭職,不要再在你所謂的圈裏混了。”
  佳音也威脅她爸:“要不然我媽知道了,我們可不替你說話。”
  “哎呀,瞧你們倆。”勝利雖然還陪著笑,但那笑容已經扭曲了。
  “你知道萬征用什麽口氣說起您的?您怎麽就不替我想想,我們倆吹了就吹了,可我吹了還讓人瞧不起……”
  勝利突然生氣了,他說:“佳期,他們都說你懂事,其實我看你是最自私的人!”
  “我自私?”
  “你想想你自己都說了些什麽?全是為自己考慮,從自己出發——你抬不起頭?你為什麽抬不起頭?因為你爸爸給你丟人了是嗎?你怎麽不能從我的立場考慮問題?”
  “您是說,您臨了這春心蕩漾還有理了?”
  勝利搖頭晃腦地說:“誰都有追求美的權利。”
  “喲喂爸,那是美嗎?那就差腦門上刻上‘假惡醜’了。”看來賀佳音平時在蘇非非那兒受了不少氣。
  “我不跟你們說,說了你們也不懂。我也沒追誰,我就是喜歡那熱乎氣,我表達表達我的追求有什麽不行?我一輩子在一冰窖裏跟冰棍兒過,我冷。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我也沒想怎麽著。我就是表達表達,哎——表達表達!”
  “您表達的是愚蠢。”
  “我跟你們費事說。你們也少跟我吵吵,告訴你媽去我也不怵。我什麽也沒幹。誰看見我送那花了?”
  佳期氣結:“真行啊您,我媽這麽厲害都管不住你……想想我就不寒而栗,就您這種道德水平,幸虧學校不要您了……”
  賀勝利終歸也是個人,軟弱也有底限。佳期的話也實在太難聽了,他震怒:“我就沒見過這麽目無尊長的孩子!我傷害誰了?誰傷害我了你們想過嗎?就你那個死活看不上你的男朋友?就你把他當寶,全是一窩耗子扛槍,對外邊的男的俯首貼耳,你們家的優良傳統呢?你們家那股子把男的都踩腳底下的勁呢?”
  佳音大駭:“爸!你瘋了吧?說什麽呢?你想說什麽呀?”
  勝利理直氣壯地說:“我想說,我沒錯。我們為了追求美排成一條隊——我們導演也喜歡人家呀,人家假惡醜?”
  “你跟你們導演喜歡一個人就說明你品味……您說什麽?你們導演?”佳期愣住了。
  勝利為自己成功地轉移了話題而洋洋得意,他覺得這回可出了氣,用力地點著頭。
  蘇非非戴著一副巨大的墨鏡,不知道是怕別人認出來,還是怕別人認不出來。
  她跟在萬征後麵東張西望,萬分警惕。
  萬征指著一張雙人床和她商量了一會兒,她覺得滿意,問:“訂金多少?”
  售貨員早看出她是誰了,笑著說:“一百就行。反正您也不會白給我們一百塊錢。”
  蘇非非不覺得可笑,她覺得對下等人要保持冷漠。又轉了會兒,她懶得走了,跟萬征撒嬌:“我累了。”
  “那你去星巴克坐著吧,我幫你看。”
  “難道你要替我拿主意嗎?”對涉及到自己利益的問題,蘇非非是毫不退讓的。
  萬征早有準備,從包裏拿出數碼相機:“我把我看好的拍下來,再把價錢記下,待會兒拿到星巴克咱們坐下慢慢挑,你選定了以後我再過來下訂單。”
  這出離繁瑣的程序讓蘇非非對萬征有片刻真情流露,她遲疑地問:“你對我這麽好,我要不為所動,你會不會恨死我呀?”
  萬征很自信:“沒事,我樂意。”他對著她的背影誌在必得地念叨:“人心都是肉長的嘛,我不信焐不化你。”
  知道蘇非非另有情人,賀佳期芳心大悅。她本來要第一時間知會萬征,可轉念一想,決定這回不傳話,就原地等著,等萬征在蘇非非那兒挨完撅回來,她再擺出既往不咎的姿態簽收——她得讓他嚐嚐挨撅的滋味。總得有人替她出口氣吧?管出氣的人是她討厭的還是她恨的。她知道他隻有挨了撅,才能深刻地明白她的好。
  佳音比她姐還是幼齒一點:“這麽想是不是不太善良?”
  “你告訴告訴我誰又善良了?”佳期問:“在這萬惡的大都會裏,誰的懷裏不揣著板磚?像咱們這種語言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頂多背地裏發發牢騷,天一亮見著誰不得笑得跟朵花似的?我現在最大的理想,就是不想笑的時候就能不笑。”
  廖宇進來,聽見她最後兩句話,不解地說:“你的理想都夠怪的。”
  佳音一看見他就心花怒放:“哎弟弟,咱倆拍拖去呀。”
  “沒空。”廖宇摔上自己房間的門。
  佳期數落妹妹:“你現在也太流氣了。”
  “不是流氣,是風氣。你看咱爸。”
  美刀在廚房裏忙著切菜炒菜,就忘了關門,油煙味直接飄進對麵兒的書房。
  正在伏案創作的小柳左腳在地上一蹬,把電腦椅劃到門邊,伸出腳“砰”地一聲把門踹上。
  美刀拿著菜刀衝進來對她比劃著:“你還來勁了你?你吃我的喝我的花我的還賣我的……隱私當自己的零花錢,你還敢踹門?”
  小柳連忙擺出一臉委屈,陪著笑說:“我剛洗完澡,待會兒還有個采訪,讓人家一聞我一腦袋油煙子味兒多不好呀。”
  美刀怒氣衝衝地看手機上的日期:“今天十三號,明天,明天就滿倆月了,趕緊走人,今天晚上過了十二點,你給我立刻消失。”
  小柳擺出招牌POSE,眼圈一紅:“可明天是情人節……”
  “情他媽什麽人節?”
  “你忍心讓我明兒走嗎?”
  美刀反問:“你忍心讓我跟你一塊兒情人節嗎?我說話不算數慣了,就到你這兒我發發狠堅持了倆月,你再多待一天,我就少活一天。我的文學價值比你高多了,為了中國人民的閱讀趣味,還是犧牲你吧。”
  小柳看軟的不靈,立馬翻臉:“你當我樂意還跟你混呢?我要不是吃慣了你這口兒……你看看……”她打開電腦裏的一個文件夾:“這都是男網友給我發的照片,三千多張呢。”
  美刀不甘示弱,也衝過來哆哆嗦嗦地打開文件夾,左手還拿著菜刀,小柳趕緊往邊兒上躲。他遍尋不到,急出了一身汗:“哎?我女網友的文件夾呢?”
  小柳悄悄往門外閃,被美刀回身一把薅住:“你丫給我刪了?”
  小柳看反正也躲不了,不如大大方方承認:“答對了小強。”
  美刀心疼壞了:“完了完了,一千多張呢。完了……”
  小柳得了意:“出了你的門,我就是最受歡迎女王老五,你還不求求我,過這村可沒這店了。”
  誰知美刀卻說:“……完了完了,我現在腦子裏隻記得賀佳音長什麽樣了。”
  逛了一天,年輕時候當過偵察兵的萬征也給累得夠嗆,他問:“明天你幹嗎呀?”
  蘇非非的謊張嘴就來:“臨時代一個節目。”
  “我請你吃晚飯?”
  蘇非非想把他草草打發了:“算了,改天吧。”
  萬征失望:“你真忘了明天是情人節呀?”
  蘇非非笑咪咪地問:“那跟咱倆有什麽關係嗎?”
  看萬征的眼睛豎了起來,蘇非非連忙倒打一耙:“喲,這是什麽表情?”她伸手去摸萬征的臉,萬征不高興地閃開:“算了,不知道算了。”
  蘇非非連忙安撫:“哎喲得了,你就不怕賀佳期悶呀。”
  萬征連忙說:“我們倆基本上已經完了。”
  “什麽叫基本上啊?這種時候我得離你遠點,省得你把把這屎盆子往我身上扣。”
  “嗨,你還逃得過去嗎?”萬征用力地調著情。
  蘇非非可不趟這不值當的渾水:“你要這麽說,我可得對你嚴肅起來了。追別人沒關係,先把自己情況拎拎清,不要不明不白地拖累我。”
  “你一直不明不白的,你讓我怎麽拎得清?”
  蘇非非冷笑:“哼,說來說去,還是怕自己吃虧。真沒誠意。”
  “你還讓我怎麽有誠意啊?我都快長在工地了,我什麽時候給誰操過這心啊。”
  蘇非非知道男女之間這根線,要是繃得太緊,自己就得往前湊幾步,繃斷了大家不方便。她口氣軟了:“哎呀真生氣呀?那好吧,明天你六點給我打電話吧。”
  萬征這才麵色稍霽。
  玻璃窗外佳期和廖宇正走過。誰也沒看見誰。
  佳期讓廖宇陪他給萬征買情人節禮物,看廖宇爽快答應,她覺得奇怪:“你不是號稱每日一約不重樣嗎?怎麽這麽閑呢?”
  “我說的是在我樂意的前提下。”
  女人急猴猴的色相也不是不讓人惡心的,廖宇寧願跟賀佳期這種所謂親戚出來曬曬太陽遛遛彎,也不願意被人請飯。他是那種難得不自覺好看並且不覺得好看頂屁用的男性。賀佳期雖然有不少毛病,但相處久了,其生動有趣勇於自嘲的性格倒也令人放鬆,何況她從來不覺得他好看。
  她隻覺得她自己好看。
  逛了一下午,仍然一無所獲,佳期又累又急。廖宇作為萬征的身高替代品,試了無數的衣服,盡管毫無怨言,也忍不住問:“我覺得你不能這麽漫無目的地瞎逛,你到底想給他買什麽啊?”
  “啊……我也正想問你呢。你們學設計的人喜歡什麽?”
  “要不你給他買個相機?”
  “不要開玩笑,那個太貴了。”
  “反正你要是送給我,我就喜歡。”
  佳期白他一眼:“白來的你都喜歡。”
  “要不你去舊貨市場看看古董相機,有那種老式的海鷗120的,舊舊的特別好看,要是運氣好,沒準還能用呢。也就幾百塊,你這種財迷也不會太心疼。哎,你們倆到底分手沒有啊?”
  “沒有。”
  “真的嗎?”
  “沒明說,就不算。”
  “怎麽明說啊?非讓人說:我跟你分手了。你倒真是個執著的人,我相信憑你這種把牢底坐穿的性格,一定能成大事。”
  佳期付完錢,年輕的女服務員抽出一枝紅玫瑰,但卻是遞給廖宇的:“謝謝光顧,這是送您的。”
  佳期問:“送誰?”
  “送你們誰不一樣啊?”
  佳期頓時拉長了臉。
  廖宇把紅玫瑰塞給她:“我不想讓別人覺得是你在倒追我,給你點麵子。”
  “就跟誰都看你似的。”
  “那你每天為什麽要化妝?誰看你呀?”
  “我那是怕影響市容。”
  廖宇追上她:“哎,有人送過你花嗎?我是第一個吧?你還拒絕。”
  佳期站住想了想,驕傲地說:“上學的時候有。”
  “一定是最不起眼的男生送的吧,有我這麽高大威猛的男生送過嗎?”
  佳期“切”了一聲轉身就走,廖宇在後麵叫著:“得了拿著吧,省得明天什麽都收不著,還怎麽出來混呀。”
  晚飯後,姥姥非常正經地宣布,她要參加下個月的樓門組長競選,大家聽完馬上東倒西歪要作鳥獸散。
  佳音斷言:“您肯定選不上,您在咱這片兒人緣太差。”
  姥姥白了她一眼:“我知道,我人緣是不那麽好。但那是以前的事了。就是為了扭轉這個現狀,我要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從一點一滴的小事做起,改善鄰裏關係,爭創精神文明……首先,我要改善跟老馬他們家的關係,主動找他們說話,主動幫助他們。”
  才智懶得聽:“您最近腿又好了,閑不住了吧?”
  “少廢話,”姥姥說:“你們也要支持我,出來進去不要像以前那樣對我沒大沒小的,省得人家說我在自己家都得不到尊重。”
  “媽您少操點心不行嗎?”建華也不支持:“這樓裏幾家是善茬兒啊?就您這包打聽的脾氣,拱火還來不及,怎麽幫人化解矛盾啊,我看這樓裏好幾起矛盾都是您挑的。”
  “尊重我!尊重我懂嗎?……你們懂什麽!真是短視。當樓門組長光榮,替居委會分憂,替鄰裏分憂,每月還有四百多塊錢呢。”
  佳期“咳”了一聲:“為那四百塊錢您犯不上。”
  姥姥說了:“我不是大款,四百多塊錢在我眼裏多著呢。我治腿的藥一個月就八百多,我不能讓你一人兒掏,我自己掙點兒是點兒。”
  “喲,姥姥,您說這話可是寒磣我呢。”
  建華也說:“要為這個您就算了,這點小錢,我補幾堂課就掙回來了。”
  廖宇覺得自己也有義務:“攤到每個人頭上一點兒都不多。”
  “而且您肯定選不上。人說了,您自個兒家裏還一團糟呢,您自個兒老伴兒還不願意跟您一塊待著呢。” 佳音專揀姥姥不愛聽的說。
  姥姥一拍桌子:“住嘴。明兒我就把這釘子拔了。”

  個人史上最難忘情人節
  “你今兒有節目嗎?”
  佳期頭也不抬地說:“當然有了。”
  “別吹,一缺一吧。”
  看佳期不理,佳音又問才智:“你今兒有節目嗎?”
  才智有點緊張:“嗯……有。”
  佳音不服氣:“喲嗬瞧不出來。”她看向廖宇:“那隻好咱倆一塊兒過了。”
  廖宇很冷淡:“我真有事。”
  賀佳期今日的穩健,在於早已一顆紅心兩手準備——就算萬征不約她,最次最次,彭守禮也會給她一個拒絕他的機會。所以從一大早,她就不斷在總裁室出出入入,晃得守禮眼暈,再不說點什麽不合適了。
  “佳期?”
  “啊?”她愉快地看著守禮。
  “呃……我明天請你吃飯好嗎?”
  明天?佳期納悶,為什麽是明天?為什麽不是今天?
  守禮抱歉地說:“我今天有點事情。”
  佳期相當的失望。她並不想和守禮過情人節,但她覺得守禮在情人節不對自己提出請求是天理不容的。她生了會兒悶氣,趕緊給正主兒打電話:“晚上怎麽設計的?”
  萬征的回答在她意料之中:“蘇非非這邊要收尾了,今天我沒空。”
  “喂,今天是情人節。”佳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隻好說:“我可以過去看你嗎?”
  萬征馬上拒絕:“這是工作。你來讓人家看見不好。”他坐在剛送來的沙發上,摩挲著沙發扶手,宛如摸著蘇非非的手。
  廖宇這一上午收了好幾束花了,這讓坐在他旁邊的佳期心裏很堵。偏偏又有個女業務員大大方方過來問:“你喜歡嗎?”
  廖宇淡淡地回答:“謝謝,改天請你吃飯。”
  “今天不行嗎?”
  “今天……”他指指桌子下麵,那兒還有幾束花:“今天跟誰吃都不好,倒不如改天。”
  呼啦湊過來好幾個女的:“沒關係,大家一起嘛。”
  廖宇笑著攤攤手:“我無所謂啊。”
  有個女孩連忙舉手:“不過你得挨著我坐。”
  絕望的賀佳期終於明白了什麽叫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佳音正端著蘇非非的水杯在台側發呆,化妝師拎著報紙過來:“哎,這小李美刀是不是你認識的小李美刀?你看他這篇文章,一口一個佳音,是不是隔空喊話呢衝你?”
  佳音吃驚地拿過來看,報紙上,小李美刀正舉著一枝玫瑰擺POSE.佳音得意了:“那當然了。可不是衝我嗎?”
  蘇非非四處找不著佳音,問化妝:“看見佳音了嗎?”
  “剛還在呢?看完報紙十分激動。”
  非非轉頭發現椅子上擺著一大束“藍色妖姬”:“這是誰的?”
  “喲,這可貴了,肯定是你的啊。”
  化妝師翻翻卡片:“行啊,誰這麽大方?我數數,一二三四……三十朵啊,一朵一百二,三千多塊啊。”
  蘇非非覺得倍兒麵子,接過花來左看右看,又深深地聞聞,陶醉地說:“我最喜歡‘藍色妖姬’,誰送的啊?”
  隻聽化妝師嗷的一聲,非非忙問:“怎麽了?”
  低頭一看,自己雪白的襯衫上沾上了大片的藍墨水,她也尖叫起來。化妝師問:“這花怎麽掉色啊?靠,這是自己染的。”
  蘇非非氣炸了,正好看到卡片上畫著一支擺出“V”型的手,她破口大罵:“這他媽誰呀?太過分了,這不是埋汰人嗎?”
  蘇非非上了車,窗玻璃都搖上,才把手機打開。屏幕上蹦出一連串留言,全是“萬先生請回電話”,她馬上又把手機關了。
  她從包的隱兜裏取出另外一個手機。
  “你幹嗎呢?”她的聲音甜得發膩,可漸漸臉色變得不大好看:“當二十四孝老公啊……哼……幾點?十點?!可現在才六點!……你倒沒說十二點,那成明天了……那就去我的新家吧,今天家具都送來了……你管我呢?我找帥哥去。”
  掛上電話,她的笑容迅速收攏,靜靜地在車上坐了一會兒,看看電視台樓頂被探照燈打得雪白的一小塊兒夜空。她也不知道該去哪兒。
  守禮從總裁室鬼頭鬼腦地探出頭。他以為人都走了,沒想到佳期還在外麵,
  隻好尷尬地搭訕:“沒節目?”
  “晚點兒。你有節目?”佳期明知故問。
  守禮不好意思地點點頭。佳期怎麽也掩不住酸勁:“我以為你改頭換麵了呢。”
  “我有分寸。我在你這裏改頭換麵,因為你是我心中隻可遠觀神,但自有別人喜歡邪的。“這是一個相愛的日子,孤獨的人是可恥的。
  賀佳期是可恥的。
  廖宇看見失魂落魄的佳期從飯館外走過,猶豫了一下,還是跑出去:“喂。”
  佳期看見是他,很沒好氣:“幹嗎?”
  “你去哪兒啊?”
  甲女探出頭來說:“大晚上一個人在馬路上走是很不安全的。”
  乙女補充:“是很可憐的。”
  佳期冷笑著:“一大堆人,也不過就是很多個一個人湊在一塊兒而已。”
  舉國歡慶的情人節裏,賀佳期約不到男人,隻好跟勝利一塊兒吃晚飯。
  勝利喝得很高興:“什麽中國的外國的,情人節我就沒過過。今天跟我閨女一塊兒過,有意思。
  佳期看見他手指甲縫裏黑藍黑藍的,問:“您手指甲怎麽了?”
  勝利也不藏著掖著:“我買不著‘藍色妖姬’,買了瓶藍墨水染的。”
  “您也太……哎喲喂。”佳期真不知道怎麽誇自己爸爸。
  勝利解釋:“不是我買不起,真是買不著……我有這份心,我就說啊,我有這份心。“
  “你這份心幹嗎用呢?誰領你這情呢?你還不如給我媽買件衣服呢。”
  “沒用。反正送誰東西都不落好,還不如送一長得好看的。”怕把閨女惹急了,勝利又說:“我已經辭了。”
  “啊?為什麽啊?”
  “眼不見心不煩。”
  “那您以後幹什麽呀?”佳期沒想到勝利還真對蘇非非上心。
  “郭勇他們劇組還缺一製片,郭勇讓我跟跟,以後就能當製片人了。”
  “製片跟製片人有什麽差別呀?”
  “差別大了。‘人’,不要小看這個‘人’,差別就在是不是‘人’上。”
  佳期覺得這世上任何人為蘇非非做任何事都不值得:“您辭職說明什麽?我該以為您對那人是動了真情了呢。“
  “有點,多少有點。誰不喜歡那喜興的呀,嘴又甜,會來事,你知道她最招人喜歡的一點是什麽嗎?她尊重你,她不把你當一個普通人。“
  “她那是裝的。再說她不當你是普通人,咱自己得知道自己是普通人啊。”
  勝利不在乎:“裝,就表示重視,起碼人家肯裝啊。咱家誰給我裝一個啊?”
  “咱家人那是熟不拘禮。”
  “還是拘著點吧。姥爺已經跑了,下一個也該我了。”
  “你有什麽不高興的,也不用藏著掖著,你可以跟媽說啊。”
  “我有那地位嗎?我說話誰聽啊?這麽多年我就是那捧哏的——‘噢?’‘對,’‘可不是嗎?’‘別起哄了’……我還說過別的嗎?沒進過娛樂界不叫經曆過人生你知道嗎?世界突然就在你麵前打開了一扇門。”
  勝利揮舞著手臂,推著別人看不見的門,佳期覺得他很滑稽:“您要這麽著,世界指不定要關上多少扇門呢。”
  “你知道我也不會怎麽著,我就看看,學學,模仿,比劃兩下子,自娛自樂。不是指具體的某個人,可以是非姐,也很可能是別人,那隻是一扇門,一扇通向你以前無法想象的世界的門。”
  佳期不耐煩地說:“我什麽都沒聽見。”
  “不尊重。這就是不尊重。非姐聽人說話,不管聽沒聽進去,都特別認真特別專注。你呢?你是典型的陳家人,整天就想著怎麽噎人,別人要舒坦了你們就特別不舒坦,覺得特沒成就感,對吧?”
  佳期否認:“沒有。”
  “得了,我比誰都了解你們家人,因為我深受其害。掙不著錢,看不起你,掙著錢,是應該應份……”
  佳期聽他爸這種話已經聽出繭子了:“爸你怎麽跟一怨婦似的?”
  “嘿嘿,我就瞎說,喝點酒瞎說。這叫那什麽,意淫。在家,我還是你們的好‘催巴兒’。“
  堂屋裏的電話響了半天,姥爺一溜小跑著進來接:“喂?”
  聽筒裏傳來冷冰冰的三個字:“陳倚生。”
  “啊?誰呀?”
  “你怕誰呀?”
  “噢,你呀。有事嗎?”
  “沒大事。就告訴你一聲,佳期給我報了個團,去海南旅遊的,還有一個名額,是照顧我的,你要是不放心我,想照顧我呢,下禮拜三之前就回來…… “
  姥爺一聽去玩,心眼兒有點活泛,但又不能這麽輕易就回去:“海南呀……海南……”似乎在掂量,很為難似的。
  聽姥爺居然拿搪,姥姥陡然變色:“其實我也不需要人照顧,以後這種機會多的是,你們也不用爭這一朝一夕。”
  “什麽機會?”姥爺不明白。
  建英拿過電話:“爸,我建英。我媽這趟海南回來,大夫就勸她住院做手術呢。她那腿不是不好嗎?大夫老勸她做手術。”
  “怎麽做啊?”
  “大夫說打折了重長。”
  “胡說。”這回姥爺正經了。
  “可我媽就非要做。”
  姥爺不擅言辭,隻會不斷地重複:“胡說。什麽大夫啊這是?胡說。”
  “又好看了。”美刀深情地看著佳音。
  佳音不理他,隻與自己那幫娛樂圈邊角料朋友說笑。
  娛記哥哥挑事:“哎我看見那酸文兒了,佳音,就一千二百個字,就把你拿下了?不能吧。“
  企宣姐姐站在女性立場,還是很欣賞美刀的作法的:“美刀哥哥,你寫我吧,你寫八百字我就跟你玩熱淚盈眶範兒,寫得多好啊,多動感情啊。“
  美刀一看有人支持,也覺得這回是誌在必得:“就是。她要沒感動,能把我帶這兒來嗎?”
  “我是看你可憐。”佳音說。
  美刀可不自憐:“誰可憐啊?你知道每天有多少女讀者在等待我的召喚嗎?”
  佳音瞪眼:“哎,求人得有個求人的態度。你想幹嗎呀?我還告訴你,過了今天,明兒還各走各路,我就是今兒拿你填填空。“
  美刀沒皮沒臉地說:“你天天拿我填吧,我時刻為你準備著。”
  萬征看看表,十點多了,他決定不等了,把給蘇非非精心準備的禮物在桌子上擺正,關門離開。

  第二名也光榮
  剛從小區的鐵門開出來,就看見一輛車迎麵進去。他覺得奇怪,因為他知道整個“京東豪庭”現在隻有蘇非非一家。他從後望鏡看見車停在蘇非非家門前,連忙踩了腳刹車。
  他把車開到暗處,熄了車燈。
  不一會兒,蘇非非的白色“寶馬”也開了進去。
  蘇非非警惕地探頭看了看,自己家黑著燈,這才把車停好,下車,嬌嗔地看著家門口的秦導。
  秦導咧開一嘴四環素牙,擺出哥哥抱抱的姿勢。
  他各屋打量一番,說:“你真敢花錢。”
  蘇非非心說廢話,名不正言不順的,給誰省錢呀,憑什麽省錢呀。
  到客廳坐下,她才看見桌上漂亮的包裝盒。她猶豫了一下,腦子裏瞬間做出多種設想。秦導也看見了,問:“這是什麽呀?”
  “不知道啊。”
  話音剛落,萬征開門進來了。蘇非非看見他,臉色大變,張口結舌。
  萬征若無其事地走過來,拿起桌上的禮物:“對不起,我落東西了。”
  蘇非非目瞪口呆地看他關上門,才想起衝秦導一笑,指著門說:“裝修的。”
  城區裏的萬家燈火撲麵而來。萬征眯起眼睛,燈光變成一個個四棱形的轉動的圖案。他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每到大風天兒,母親就會摘下自己的紗巾給他蒙在臉上。透過紗巾,那時的燈光也是這個樣子的。
  後來,每看到這樣的燈光,他就會感到沒來由的脆弱,但他再不是那個坐在車梁上的男孩,身後也再沒有母親微胖的安全的懷抱。那種稍縱即逝的酸楚讓他鄙視自己,他無可奈何地想,也許男人更沒有安全感吧。
  他從來不跟任何人探討涉及心靈的問題,他羞於啟齒,覺得那顯得女裏女氣的。他是這個快餐時代裏不合時宜的人,他不知道這些他自以為私人的問題,早被各種時尚雜誌深入探討到全無意思。他認為這是一種不健康的情調,所以白日裏,他連說話都很小聲,但每當脆弱來襲,他為了戰勝它,就會像關門放狗一樣汪汪地衝著賀佳期大喊大叫。
  賀佳期。
  他突然想起了她。
  車在高速路上開得飛快,隻聽得見發動機的強躁聲。
  他打開收音機,扭大音量,交通台的主持人說:“就讓我們今天的節目結束在這首《為愛癡狂》裏,情人節快樂,快樂情人節……“
  萬征聽了一會兒,突然跟著大聲唱起來,那聲音從一出口就是劈裂的,難聽至極,以至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地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淚流滿麵。
  離得老遠,佳期就認出了萬征的車燈光。她自覺有這樣的天賦,小時候在平房住,她就能憑車鈴聲聽出是家裏的誰騎著自行車進了大院。搬到樓房以後,她在三樓自己的房間裏,就能從樓道傳來的紛匝的腳步聲中辨別出父母的。長大以後,她認為這是她獨有的一種本能,在茫茫人海裏第一時間找到至親的本能。所以,她覺得就憑這個,也能證明萬征應該是她的,不管萬征現在自己還不自知,但她相信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
  萬征迎上來,摟著她問:“來半天了吧?”他話裏的溫柔和弱小讓她非常意外。她不可能知道,萬征在這一天明白了。
  “沒有,剛到。”
  萬征隨即說:“我去給你買禮物了。”
  在萬征家柔黃的燈光下,佳期打開了那個原本該屬於蘇非非的大盒子,裏麵是碼放得非常漂亮的三色玫瑰花和一個精致的音樂盒。萬征轉動音樂盒的發條,呆呆地看著那上麵的兩個小人轉到一起,接吻。
  原本選這個禮物,萬征是想向蘇非非傳達一個意思——兜兜轉轉,還是應該他們在一起。但現在,他想,這禮物送給佳期,意思竟也說得過去。
  “喜歡嗎?”
  佳期點點頭。
  “我也沒送過你什麽正經禮物……前一陣那麽忙,太忽略你了,從現在開始,咱們好好過過,恢複一下記憶……咱倆剛認識時候是怎麽著來著?”
  笑起來的萬征讓佳期覺得陌生,她竟然膽怯了,向他緊張地笑。
  萬征問:“你笑什麽?”
  佳期茫然地說:“我想起九十年代初一首小範圍流行的歌曲。”
  “什麽?”
  “相信你總會被我感動。”
  萬征緊緊地抱住了她,才發現她渾身冰涼。二月十四號的夜晚還非常寒冷。他知道她一定在門口等了太久了。
  佳音第一個向她姐表示祝賀:“他是不是知道蘇非非的事了?”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但是,他不叫我‘小賀’了,他居然叫我‘佳期’。”
  佳音不信:“突然就轉了性?”
  “但如喪考妣,強顏歡笑。”
  佳音深表佩服:“你夠沉得住氣的呀。真陰險,跟一老婆似的。人說正室都這樣,特別大氣,處變不驚,以不變應萬變。那種跳著腳著急忙慌的注定在婚姻生活中成不了大器,沒什麽作為。”她三下兩下把萬征的禮物拆開,驚訝:“SO BEAUTIFUL呀。”
  佳期苦笑:“所以說呀,如果不是蘇非非東窗事發,能輪到我這兒嗎?”
  “你就不硌應?”
  佳期裝大度:“咳,第二名也光榮。”
  佳音一眼看穿:“揣著明白裝糊塗,難受嗎?”
  “還行,裝啊裝啊就習慣了。”
  “他說什麽了嗎?”
  佳期嘴角掛起一抹曖昧的笑:“沒有。全是肢體動作……他一直抱著我。”
  “那是,讓蘇非非給閃了,再不抱著你,他還站得穩嗎?他不得懷疑人生嗎?”
  佳期不能允許佳音打擊她千方百計等來的幸福:“你別那麽說他。他那個樣子,讓人挺心疼的。像個小孩。”
  佳音咧嘴裝大傻子哭哭咧咧:“是不是這樣?媽他們搶我東西……”她自覺學得很像,笑得前仰後合:“得了,終於讓你這屁股沉的給落著了,你的心情現在好嗎?”
  “不好……你聽過一首歌嗎?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舍得讓你,往最美的地方去……”
  “聽過,我們這麽大的孩子,也就從流行歌兒裏學人生道理了。不過這歌……你覺得誰是那最美的地方啊?蘇非非呀?你這是因為他回來你身邊了,才能大大方方說話了。要是他現在還顛三倒四地跟蘇非非身邊的一條狗似的,你能說這種話嗎?”
  佳期用腦袋一甩隔壁房間:“那孩子回來了嗎?”
  “沒呢,你也不幫我看著,他是不是談戀愛了?”
  “他才不會呢,他是他在叢中笑型。隻跟一個人談,他受得了嗎?”
  佳音歎氣:“我聽說現在社會上是男的多女的少啊,怎麽落實到咱們身上,滿不是那麽回事啊?”
  外麵有動靜,佳音“噌”地從床上竄下來,拉開門。廖宇正要回自己房間,看見她開了門,忙說:“晚安。”
  “哎,哎,別晚安呀,過來聊會。”
  廖宇一進來就看見了音樂盒,問佳音:“你的?”看佳音搖頭,他不可置信地看著佳期:“你的?”
  佳期掩不住得意:“新鮮嗎?”
  “有點。”
  佳音一把搶過廖宇手裏的大袋子:“都什麽呀?給我看看。”裏麵不但有巧克力、襪子、T恤這種她可以接受的禮物,居然還有三角內褲,她舉起來問:“這是什麽?”
  佳期撇撇嘴:“夠你生活半年了吧?”
  “你忌妒吧?”
  “對對對我忌妒。”
  “你這是誰給的?”
  佳音搶答:“萬征。”
  廖宇也頗感意外:“啊?真好。”佳期剛要賞臉一笑,他馬上又問:“本來是想給你的嗎?“
  “反正拿到我手裏的時候還沒拆呢。”
  廖宇站起來,搓搓手:“好啊,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你們以後就不要再給我添麻煩了。“
  佳音忙說:“誰說的?我就沒有。”
  “別裝,我認字,看見報紙了。”
  “我是那種有求必應的人嗎?再說他和小柳已經斷了,沒人跟我爭了,我喜歡他幹嗎呀?”
  “你們倆真變態,一個上趕著喜歡不喜歡自己的,一個非要跟人爭得頭破血流,為什麽呀?怎麽就不能有顆平常心啊?”
  正說著,佳期的電話響,是萬征,她受寵若驚,作轟廖宇走的手勢,兩個小
  孩趕緊退出了房間。
  萬征鼓足勇氣問:“其實你什麽都知道吧。”
  佳期還裝糊塗:“什麽?”
  “沒什麽。”
  他很苦惱:“佳期,你到底愛我什麽呀?”
  佳期想了想,看著窗戶外邊的天空:“愛一個人是說不出為什麽的。如果說得出來,還算是愛嗎?“
  “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
  “我想……調整一下……你別擔心,我就是調整一下,等我調整好了,我會找你。“
  佳期勉強地笑著:“你不會不找我吧?”
  萬征沉默了半晌,突然說了三個擲地有聲的字:“我想你。”
  佳期的眼淚應聲而落。
  第二名也光榮又在蘇非非樓下看見萬征的車,佳音大驚:“你怎麽又來了?你昨天不是……“
  萬征打斷她:“她們家住幾樓?我給她打了一上午電話她也不接。”
  “你幹嗎還給她打電話呀?”
  “我管她要錢。她屋裏的家具都是我交的錢。”
  佳音這才不著急了,諷刺:“喔,做了賠本買賣了?”
  萬征按對講機,但沒人接聽:“怎麽回事?”
  “我也不知道,兩點還錄節目呢,我也打了半天電話了,她也不接。”她問門口的保安:“蘇小姐今天出去了嗎?”
  “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佳音不可置信地看著萬征:“對你有真感情?因為你不理她了,她痛苦不堪?“
  萬征的眼睛亮了一下,又隨即黯淡,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能夠。”
  佳音給台裏打電話:“喂?奎哥,非姐到了嗎?……啊?換人了?……沒人跟我說啊,我算什麽啊……怎麽回事啊?啊?“
  萬征注意到牆上掛著的主持人照片中,蘇非非那張的鏡框玻璃碎了。佳音出來,拉著萬征就往外走,興奮得五官移位:“東窗事發!那鏡框,導演他媳婦踢的,聽說小時候是練體操的。”她站在鏡框前比劃:“踢這麽高,腿夠長的啊。”
  兩人又去了蘇非非父母處,仍然沒有任何消息。佳音有點慌了,想起自己這個月的工資不知道找誰要去,急忙折回台裏。
  萬征心裏一動,他想起一個地方。
  果然,蘇非非的寶馬在工地上停著。
  萬征開門進來,看見她正優雅地坐在沙發上發呆。他一點好臉都沒有:“幹嗎不接電話?“
  蘇非非看了一眼電話,沒事人似的說:“噢,沒開聲兒。”看萬征在對麵坐下,她一派鎮靜:“我這兒什麽都沒有,不招待你了。”
  “甭忙。”萬征從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發票都在這兒呢。”
  蘇非非不接也不看,他隻好放在桌上:“你看看。”
  “你不會做假的,我知道。”
  萬征咬著牙,盡量平靜地說:“一共你還欠我八萬,包括這些家具我幫你墊的錢,你什麽時候能還我?“
  蘇非非衝他眨眨眼:“我以為你送我的呢。”
  “你以為錯了。”
  “昨天這時候你還想送我呢吧?”
  萬征沒功夫跟她兜圈子:“你想說什麽呀?”
  “我想說點事實……萬征,咱倆認識都半輩子了,你別一付受傷害的樣子好不好?我現在才是不知道怎麽辦了呢。”
  “跟我沒關係。”
  蘇非非輕蔑地說:“可見愛情是靠不住的。”
  “這時候我要還讓你靠我就真是賤得嘀嘀叫了。”
  “我又沒騙你。我什麽時候說我要跟你在一起了?”
  “你跟你們導演的事你為什麽不說?”
  蘇非非雙手一攤:“我為什麽要說呀?光榮?不見得吧。何況我隻是隱瞞了事實,並沒有歪曲事實,所以我沒有對你撒謊。”
  萬征被她的強詞奪理把腦子攪亂了。
  “隱瞞和欺騙有本質的不同。我對你問心無愧,你指責不著我,秦河她老婆也指責不著我,我又沒想拆散她家庭,我又沒想拆了他們再跟她老公結婚,我礙她什麽事呀?現在這人怎麽都這麽不講道理呀。”她越說越激動。
  “你這是混蛋邏輯。”萬征罵道。
  蘇非非骨子裏的厲害迸發出來了:“我是混蛋邏輯,你還是混蛋呢。你在這種時候,於情於理都應該先安慰安慰我,問我有什麽困難,需要什麽幫助——上來就管我要錢,虧咱倆這麽多年的情義了。”
  “啊?我有沒有聽錯?”
  “你有什麽損失啊?擱我這兒受了挫,你扭臉找後備的第二梯隊去了,賀佳期不是對你不離不棄嗎?你自始至終也留著心眼呢,你也不是全心全意為我準備著呀。就你這種隻愛自己的人,誰能放心跟你好呀?……你別在我麵前擺出一付受傷害的嘴臉,我比你冤多了,我現在找誰呀?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你們都是把退路找好的人,我的退路在哪裏?我的退路不就是我自己?”她厲聲問他。
  萬征是真糊塗了,隻好說回自己的:“退一萬步說,我高攀不上你,可我幹活得拿錢呀,我不能義務勞動吧?你要非說你感情受挫我也沒折,可是錢你得給我吧。你這兒啊那兒的受損失,可你錢上沒損失吧?那你先把錢給我,我再看我有沒有心情安慰你。”
  蘇非非冷淡地說:“我過幾天給你。”
  “過幾天呀?”
  “不要擺出斤斤計較的醜惡麵孔來,我給你不就完了嗎?三天。”蘇非非嫌惡地看著他。
  看見姥爺回來了,姥姥心裏歡喜,但嘴上是不饒人的:“你倒不傻,一聽旅遊,麻利兒就回來了。”
  “我不回來咋著?誰讓你給我報名了呢?我還能把這錢浪費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你為了這報名費回來的?我告訴你,我完全可以一個人去,把你這名額退了。“
  姥爺不信:“你別逗了,你弄這打折腿的事不就是想求我回來嗎?得了,反正我也回來了,你就別得便宜賣乖了。要不然我不回來,讓你把錢浪費了,腿也打折了,心也疼死腿也疼死。”
  “我找別人跟我去。”
  “你別糊弄我,你當我不知道這是憑老年證打折的?你找別的老頭跟你去?你上哪兒現找老頭去?街心公園找去?”
  “我不會不去?”
  “那我要不回來,你可不就不去了嗎?”姥爺得意地說。
  姥姥氣壞了:“那我不去了。反正還三天呢,你可以把柳鳳香叫來跟你一塊兒去。”
  姥爺怒了,發出最後通碟:“胡說!流氓!你再扯這不靠譜的話我絕不原諒你……腦子裏整天是些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
  勝利進組了,高興壞了,這比電視台強。電視台的組裏,就一個蘇非非可看,
  可這電視劇組不一樣,連龍套都長得極養眼。他看見一一在候場,沒人搭理,憐愛之心頓起,慢慢擠過去,假裝無意地問:“該你了吭趺囪?勘鸞粽擰!?/p>
  一一說:“謝謝賀老師,我不緊張。”
  “那就好……”勝利裝出行內的樣子:“你第一次拍戲呀?”
  “嗯。還得請賀老師多幫助。”
  “別客氣,都好說。是北京人嗎?”
  到中午,倆人已經很熟了。郭勇一臉神秘地過來,勝利以為是看出自己的端睨,稍感害臊,往邊兒上挪了挪:“哎郭勇,吃飯,來。”
  郭勇並不接他的茬,眉飛色舞:“哎,聽說了嗎,非姐跟秦導有一腿兒。”
  勝利又擺出圈裏人的熟練樣子:“知道啊,不是什麽新鮮事啊。”一點也聽不出他頭兩天還為蘇非非五迷三道呢。
  “咱們知道不新鮮,現在這事不知道誰捅給一娛記,上報紙了,變成了全國人民都知道。嘿,什麽叫資訊發達?太厲害了。”
  勝利心裏“咯登”一聲,這才開始替蘇非非著想:“那這得叫醜聞吧?”
  “得叫啊,來勁吧?”
  “那非姐怎麽辦啊?”勝利擔憂地問。
  “誰知道怎麽辦啊,反正‘明星臉兒’已經換主持了,這叫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節目捧人,不是人捧節目,換了誰,節目一樣有人看。”
  勝利想到蘇非非一向待自己不薄,有些悵然。一一好奇地問:“賀老師,您和郭老師以前在‘明星臉兒’啊?蘇非非漂亮嗎?”
  勝利發自內心地說:“有什麽說什麽,漂亮。”
  郭勇搭訕:“沒那事,比一一差遠了。”
  一一裝純:“我不信,賀老師說話客觀。”
  郭勇不愛聽了:“你可真不會說話啊,他客觀,那我呢,你算什麽呀我對你不客觀,我對你主觀上有什麽呀?”他並不把一一這種剛出道的小孩當人,一一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下不來台,勝利連忙護著:“嘿郭勇,別跟小姑娘粗聲大氣的。”
  “嗯,你憐香惜玉,我知道,一一,你算遇見好人了,賀老師以前真是老師,對人可耐心了,你可盯住了。”
  一一很識相:“是嗎賀老師?您以前教什麽啊?”
  “教體育,也做團的工作。”
  一一高興地笑了,笑得像個中學生,一嘴瑩白的牙如同廣告,晃得勝利心驚。
  姥姥姥爺穿得像兩個老八路一樣,正派地從樓道裏走出來,每人手裏拎著一個豁大的包。萬征從車上下來,笑吟吟地幫他們拉開車門,姥姥對他沒什麽好臉,隻略微點了個頭。
  上了車,佳期翻姥姥的包,一邊往外扔東西:“帶這幹嗎呀?牙刷牙膏,酒店裏有……毛巾也不用,都有……你們那團不便宜,住的都是三星以上的酒店,高級著呢。“
  “比咱們在北戴河住的招待所怎麽樣?”
  姥爺從前座上回身,譏笑姥姥:“又說外行話,當然強了。”
  “行了,就留換洗的內衣褲就行了,我姥爺留本武俠小說,姥姥您帶一本瓊瑤就夠了……下回出門,內褲買一次性的,穿完就扔,省得占地兒。”
  姥爺不幹:“不行,兜襠”。他覺得不好冷落萬征,問:“你穿得慣嗎?”
  萬征連忙說:“穿不慣。”
  佳期從後望鏡裏衝萬征一笑,姥姥看在眼裏,倒也舒心:“你前一陣兒特別忙是嗎?”
  萬征趕緊內疚地說:“啊,真是的,也沒抽出時間去看您。這趟您二老回來,我去接,順便給您二老洗塵。”
  誰知姥姥哈哈大笑:“怎麽回事,我以前見過的是你嗎?”
  佳期踹了姥姥一腳。還是姥爺忠厚,回頭瞪姥姥:“那哪不是呢?是他。你腦子記不住事了已經?”
  姥姥狠狠地說:“你腦子才記不住了呢。”
  到了機場,佳期把姥姥姥爺送到旅遊團的導遊手裏,一邊囑咐:“我姥姥姥爺年紀大了,麻煩你多照顧著點。”她把登機牌遞給姥爺,姥姥好奇,伸手去搶:“這什麽呀?”
  佳期也不理,嚴肅地說:“記住,不要順人家酒店的東西,不外乎就是點香皂洗發水什麽的,別讓人覺得咱沒見過市麵。“
  姥姥見這話當著萬征說,覺得不愉快:“廢話,我當然知道。”
  “……可也別不舍得用,人家一天一換,省了白省,不拿他們的,但可以玩命使他們的。”
  看旁邊的導遊聽得側目,萬征連忙解釋:“開玩笑呢。”
  姥姥懂事地頻頻點頭:“知道知道。”她和姥爺緊跟著導遊的屁股後頭進閘,根本不讓別的遊客與導遊有親近之機。
  美刀苦苦哀求:“沒工作沒關係啊,我養你啊……其實我最煩女的不工作了,可是到你這兒,我就願意當個沒有原則的人。“
  佳音不領情:“別。撐不了兩天,到時候再怪我。”
  “我不怪你,不就是吃飯穿衣嗎?兩件小花褂子,幾頓家常便飯,你這麽瘦,也吃不了多少,我能養你。“
  “不行。小柳在你這得著什麽了,我也要得什麽。”
  “她得著什麽了?沒有啊。”
  “不對,她得著了,得著名聲了,我也要。”
  “那還真是她自己爭取的……你不是也要當美女作家吧?”
  “不行,我認的字少,當不了那玩藝……可你認字呀,你必須寫一本書給我,扉頁上就得寫著,此書送給我最愛的賀佳音……才行。”
  美刀覺得撓頭:“這你就難為我了。”
  “你不作家嗎?這都寫不了。”
  “我隻寫經過的事,那沒經過的事讓我怎麽寫呀。要不你先跟我好著,一邊好我一邊寫。”
  佳音馬上翻臉:“那你和小柳區別何在呀?哼,還真是一丘之貉。你看著辦吧,要不就為了追我,讓自己的寫作生涯上升到一個新高度,要不就每況愈下地接著騙文學女青年去吧。”
  美刀臉一沉:“這話傷害了我。”
  “怎麽著?”
  他馬上又堆出笑臉:“行。我試試。你等著。”
  守禮在例會上十分亢奮地說:“最近有很多謠言。你們信嗎?”
  底下明顯已經少了一半的員工們不吱聲。
  “你們有理由信嗎?彭總是公認的房產精英,你們要相信我,沒有錯。已經走了的人,因為他們不正派,他們根基不正,這樣的人,在任何公司都不會受到器重。因為他們沒有跟公司同甘共苦的決心,甚至,這樣的男人不能嫁,這樣的女人不能娶!因為他們不堅定,他們永遠考慮的是自己……其實在這個公司裏,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角色。就像我,我就是一家之主,我去打拚,拿案子回來大家做,大家賣房養活這個公司,公司越好,家越好,我們越好。我的利益和你們的利益是一樣的……“
  廖宇問佳期:“丫到底要說什麽呀?”
  佳期目不轉睛地鼓勵地望著守禮,嘴上卻說:“說你們不要離開我。”
  “那到底公司出沒出問題?”
  “看來是出了。”
  萬征樓上樓下轉了一圈,發現一切與自己最後一次來時無異。他不甘心地尋找著蛛絲螞跡,終於在洗手間的馬桶裏發現了幾個煙蒂,所有的煙蒂上都有口紅。
  他把馬桶衝了,認真地看著那幾個煙頭被水卷走,想:她都躲到這兒了,化妝給誰看呢?
  他推開窗,外麵是幾近於爛尾樓的情勢。萬征完全找不著北了,深呼了一口夜裏的濕氣。
  佳音跟佳期交底:“我估計蘇非非是跑路了,這事一敗露,怎麽混呀?”
  “怎麽不能混呀?現在人多寬容呀?這台做不了可以去別的台,我真不覺得這算什麽事。“
  佳音猜測:“要麽就是歲數大了,骨子裏還是知道羞恥的?”
  “就算要緩一陣兒,也用不著凡人不理啊。她還欠萬征錢呢。”佳期著急這個。
  “咳,她估計不理也是挑一些人不理,比如我,比如萬征,這種她欠著錢的。萬征沒瘋吧?”
  “快了,他已經住到蘇非非那新房去了。”
  “啊?那地兒怎麽住啊也沒別人荒郊野嶺的。”
  佳期也說:“不是長久之計。他就是想在那兒憋會兒,看能不能堵著蘇非非。”
  “我覺得這事不靠譜——有她那麽買房子的嗎?一買仨?那肯定不是花自己的錢,扔那兒也不心疼。等找著新主子,還讓新主子給買房子置地呢。萬征這回是賠了。”
  “誰不明白呢。可我不敢說。”
  ‘他現在對你如何呀?“
  佳期擔憂地說:“很好。除了好就是好,所以才讓人覺得不適呢。”
  大廖發財了。家鄉的小媒窯轉手一賣,淨掙七十萬。這個數字把建英嚇著了:“我從來沒聽說過這麽多錢。”
  “我也適應了好幾天呢。”大廖伸出手,虎口一片青紫:“掐成這樣才相信是真的。”
  建英連忙心疼地捂著:“那你下麵打算怎麽著啊?”
  大廖奇怪:“你慌什麽?”
  “我沒過過好日子,覺得那種有錢的生活跟我沒關係,所以我現在看你有點遠。”
  大廖溫柔地把建英摟在懷裏,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說什麽呢。我覺得我要不是又跟你結婚,攤不上這好運氣。你有旺夫運。”
  “別逗了,以前郭勇就說我是個敗財運。”
  “旺夫運也得是跟命裏真正的夫。”
  建英感激地衝大廖笑:“天哪,那麽多錢,存起來吧,咱們養老用。”
  “存起來幹嗎呀?得投資。”
  “你還想弄煤礦呀?我覺得……”
  “不弄了,老兩頭跑,我惦記你。”
  廖宇很平靜地跟父親談判:“你的錢,拿多少給我媽?”
  “為什麽要給?”
  “道理上你可以不給,可她的情況你也知道,”廖宇咬咬嘴唇,“隨便你。”
  “我顧不過來兩頭家,我隻能顧現有的。”
  “你說得對。”
  “你不要諷刺我。”大廖要急。
  “我無心諷刺,是你心裏有刺才會覺得我是諷刺。我知道你不容易。”
  大廖被他說得張口結舌。他覺得這孩子從來就不像是他的,是債主,是來討他的債來了。
  佳期到蘇非非那兒去看萬征,看桌子上到處是吃剩的方便麵盒子,於心不忍:“回家吧,我看近期她不會露麵的。”
  “不行,我一定要憋到她。”萬征堅持。
  佳期體貼地問:“你急等著錢用嗎?如果不多,我可以借給你。”
  “不是。”他沉默了好半天,才用很小的聲音說:“拿不到那些錢,我怎麽跟你結婚?“
  佳期一愣,不知道該用什麽情緒反應:“你……把搭給前女友的錢要回來,要跟現女友我結婚?“
  萬征連忙說:“別笑我。”
  佳期沒笑:“你不覺得……有點快嗎?”
  “快嗎?我們在一起也三年了。”
  “可從我上趕著你變成你上趕著要結婚,這個過程,太快了吧。”
  “佳期你這就不好了。不要犯好多庸俗女性犯的毛病,男的一對你好,你就要拿搪。“萬征笑著說的,但心裏沒底。
  佳期被萬征這個想法嚇著了,她很想找誰說說,可佳音不在,家裏的其他人也不是能交心的。她從廖宇門口過,他正在看書。她想:跟他聊聊倒也無妨。反正他是外人,沒什麽關係的人,就當是挖了個坑,衝坑裏說自己的秘密一樣。
  廖宇聽完了,皺著眉問:“你們兩姐妹,骨子裏不會是一樣的吧?一沒競爭對手,頓感了無生趣。“
  “有嗎?”
  “可不有嗎?”
  “喂小孩,你作為一男的,還是一愛好藝術的男的,你想多大結婚?你整天這麽左擁右抱的,累不累?“
  “你當我樂意呢。再說,都是泡沫經濟啊。還沒找著合適的,就隻好虛假繁榮。“
  “你到底要找什麽樣的?”
  “不知道,看見了就知道了。”
  “然後呢,我主要是關心結婚,你想什麽時候結婚?”
  “我想……現在要是就能結婚,就好了。”看賀佳期一臉詫異,他解釋:“真的,我特想照顧照顧誰。現在要是有一個特別弱小的人跳出來讓我照顧,我肯定就結婚了。“
  “你剛幾歲就想結婚?”
  “這跟歲數有關係嗎?我覺得這是一個心態的問題。”
  “你存的什麽心?”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就是要用秘密交換秘密。因為佳期和廖宇說了那些很私人的話題,廖宇似乎也覺得找到了一個可以聊聊心裏話的人:“我爸,跟我,關係一直不好,其實……”他猶豫了一下,揉揉頭發:“是為了我媽。”
  佳期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可既然人家給她排憂解難了,她也隻好沉默地聽著。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對夫妻都這樣,在他們一輩子裏,總有一段時期每天沒完沒了地吵架?“
  “是呀。我媽我爸現在還吵呢。”
  廖宇搖頭:“那不叫吵,那叫耍花槍,跟唱戲的早上起來吊嗓子一樣,要是不耍上幾句,一天都說不出話來……我爸我媽是真的吵,惡吵,動手……”
  他說不下去了,身臨其境似的,一股寒意竄遍全身:“我特別小的時候他們倆就吵,不知道為什麽,就跟生活在一起的天敵似的。後來我媽開始酗酒……你見過真正的酗酒的人嗎?……我媽那個,精神病院給過鑒定,酒依賴……她喝了酒很可怕,可是又不能不喝,不喝的話腦子是不清醒的,可喝多了腦子也不清醒,而且有暴力傾向……所以他們離婚了……本來是判給我爸的……可是我媽,她太可憐了,根本就沒人照顧她,她也沒工作……我瞧不上我爸,因為他一離婚,一付如釋重負的樣子……”
  佳期小心翼翼地勸:“我覺得你也應該理解廖叔,換誰也該喘口氣兒……。、”
  廖宇突然忿忿:“可是他總該記得他們相愛過吧?”
  這擲地有聲的話問住了賀佳期,可廖宇接下來的話把她氣壞了:“這又不是像你對萬征那種單戀……我每次看見我媽喝醉的樣子,我就發誓,我一定會愛一個特別需要愛的女人,把愛看得最重的女人,我要好好愛她,讓她過上最幸福的生活……就算她鐵石心腸,那我就是腐蝕劑,相信她總會被我感動……”
  佳期聽到這歌詞不禁一驚,她剛剛用它給萬征總結了他們的愛情。
  廖宇突然問:“讓一個人相信愛情……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佳期被問呆了:“我相信……我我我……那你幹嗎還飛在花叢中啊?”
  “我沒有。我本無心求富貴,誰知富貴迫人來?”
  聽到這兒,佳期恢複了常態:“我覺得那是破鍋自有破鍋蓋,破人自有破人愛。”
  看那小孩哈哈大笑,佳期氣壞了,覺得自己剛才聽他話時候的投入是浪費表情:“在你這句話之前的話,我都沒當是人說的……我以為我麵前這位,是一天使呢……我剛才聽你說的那些,如果我沒領會錯的話,是說你要找一個特別弱勢的女的,得足夠悲觀,才能讓你想要跟她好,我拿愛情拯救你我的愛人兒?”
  “這我也弄不清楚,反正,我還是喜歡那種我見猶憐型的。”
  佳期歪著脖子想了半天,突然想出一個來,伸出食指比著:“小柳——!”
  廖宇氣結:“一邊兒待著去,那還不如你呢。”
  說完這話,兩個人倒都是一愣,佳期連忙茬開話題:“雖然感情事業雙失敗,可我妹倒是一點都不消沉。“
  “她比你自信。”
  “那當然了,她比我聰明,也比我漂亮,也比我年輕……”
  “你就是太自己瞧不起自己,所以才那麽上趕著萬征。其實你們倆是他配不上你。“
  “啊?”佳期摸著自己的臉,又看看廖宇:“我聽說有一種藥,人吃了以後會與人為善,覺得周圍的人都特好,你不是剛吃完吧?”
  廖宇無可奈何地說:“對對對我今天的日行一善還沒完成呢……哪兒有你這樣的人啊,人一誇你你就聽成侮辱你。”
  佳音搖搖晃晃地和一幫人從迪廳裏出來,擁吻告別:“再見哥哥,BE COOL啊……再見姐姐,KEEP IN TOUCH啊……再見妹妹……“
  她抱完一圈人,一轉身,就被剛才被抱過的娛記哥哥的車撞飛了。
  佳期扶著右腿上裹著厚厚的石膏的佳音從洗手間出來,正碰上才智和大廖滿麵春風地往外走,佳音撒賴:“廖叔你也不關心關心我。”
  大廖搓著手說:“跟才智早說好今天出去看房。”
  才智笑咪咪的:“好不容易休息,就不陪你了,今天是我們家的看房日。”
  目送兩人喜孜孜地出去,姐妹倆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光,佳音說:“人有了錢就有了地位。“
  “咳,地位就是地位,管它怎麽來的呢?”
  “廖宇呢?跟他們去了嗎?”佳音費勁地直起身,想從窗戶看看。
  “這事兒好象沒他參與。”
  佳音抱怨:“那他不來看我?媽也不在。”
  “媽去補課去了。”
  佳音覺得悶:“真是久病床前無孝子。”
  佳期啐她:“天下雨,你腦子也進水啊?會用詞嗎?不會用別用。”
  “我就說那個意思。”
  門鈴響,佳期跑去開門,引小李美刀進來。佳音一看就急了:“這人誰呀?”
  “這人?我不知道啊,說找你。”佳期裝傻。
  佳音很煩躁:“哪兒都有你,走開。”
  小李美刀一點也不生氣:“真好,真是天助我也。看你還凶。”
  “天助你什麽?”
  “終於給了我照顧你的機會。”
  “用不著。天給你,我不給你。”佳音掙紮著起來要轟他。
  “你算了吧。”美刀輕輕一推,佳音就仰麵朝天倒在床上,她刺耳地尖叫:“姐——”
  佳期拎著包往外走:“我忙著呢,對不起我也不在你床前孝順了,量他也不忍心對殘疾人做出什麽非人舉動。”
  門剛關上,小李美刀就衝她做出一個拙劣的凶惡的表情。
  圍著圍裙的美刀還挺有家庭婦女範兒,麻利地端菜出來,忙前忙後,佳音就一直厭惡地盯著,佳期和廖宇倒是很坦然地接受著他的服務。
  美刀意猶未盡:“嗨嗨,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機會呢?”
  “少廢話,待會兒我們家大人回來轟你走你可別嫌寒磣。”佳音打擊他。
  “沒關係,等他們不在我還來。”
  佳音拿這個人沒轍,衝佳期發火:“你們不願意照顧我就算了,難道我會餓死?
  何苦把我推給這個不著四六的人?“
  廖宇嚐完了菜,讚:“真挺好的。”
  美刀越發得意忘形,問佳音:“我喂你?”
  佳音氣笑了:“你戲過了啊。”
  佳期勸她:“你就當咱家雇一臨時保姆。”
  佳音輕易不原諒美刀:“哎喲咱家哪兒雇得起他呀?他再把崇拜者招咱們家來。”
  “那不可能。我已經把我電腦裏所有的女網友照片都給刪了。”
  佳音不信:“噢我明白了他為什麽上咱家來,他肯定是找不著小柳了。我告訴你,人現在功成名就,不來我們家了。”
  “哎呀哎呀不要再提這個人。還要我怎麽說啊?”美刀著急。
  佳期說:“小柳現在還真是火得不行,聽說都賣海外版了。哎美刀,你的書有海外版嗎?”
  美刀低下頭:“還沒呢。”
  廖宇不解地問:“她寫得好嗎?我為什麽看不下去?”
  佳音對踩小柳就非常踴躍:“正常人都看不下去。”
  美刀也踩:“對對對,隻有那種獵奇心理的人才看。其實就那點破事,有什麽可說的呀?”
  佳音覺得自己可以罵小柳,美刀不能罵,她拿筷子點著美刀的鼻尖,一字一頓地說:“男人,任何時候不要批評曾經是自己女人的女人。”
  美刀辯解:“我不認為她是個女人。有這樣兒的女人嗎?”
  萬征耗不動了,他放倒自己,躺在沙發上發呆。煙頭掉到沙發上,他跳起來趕緊胡擼,可惜沙發還是燙了一個洞。
  他氣壞了,在屋裏轉圈,一邊罵著:“媽的。”
  正這時候,燈突然滅了。他一路摸索著,一直奔到小區門口的保安室,急扯白臉跟人家吵:“怎麽回事啊?為什麽不給電了?”
  “我們也沒辦法,我們也是聽頭兒的,現在整個小區就您一戶,我們不可能隻給您供電。“
  “為什麽不可能啊?隻要有一個業主住在這兒,你們也應該供電啊。”
  “請問您是業主嗎?”
  佳期聽萬征在電話裏咆哮了二十分鍾,她看看表,覺得很煩。雖然現在萬征罵的不再是她,但她不明白他罵別人的時候,聽起來怎麽就那麽乏味。
  她的手機適時地響了起來,顯示是“彭總”,她連忙跟萬征說:“公司找我,我待會兒給你打。”然後聽也不聽萬征的反應,就掛上了。
  可她聽完守禮的電話,“噌”地竄出自己屋門,也沒敲門,就直闖進廖宇的房間。廖宇正準備換睡衣,隻穿著一條小花三角褲,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佳期大聲吆喝:“趕緊,穿上衣服,老彭喝醉了,哭呢。”
  “喂我……”
  “別我我我的,誰愛看你啊小屁孩,快點穿上衣服。”
  廖宇氣壞了:“什麽口氣啊,跟一老娘們似的。”
  佳期本來要出去,一聽這話,索性站那兒了,上上下下看個夠。
  守禮一個人坐在酒吧的角落裏,已經喝得大醉。某個相熟的俗豔女子正在勸:
  “彭哥,彭哥……”
  “滾開,我沒錢,窮了,‘奧迪’都換‘桑塔納’了。”
  旁邊有桌人聽著笑,女的覺得臉上掛不住,罵罵咧咧地走了:“台灣傻逼。”
  佳期和廖宇急火火衝進來,在燈光幽暗地酒吧裏掃了一圈,才看到守禮,連
  忙過來。守禮一聽見“彭總”這親切的呼喚,頓時哽咽了:“佳期,廖宇,兄弟……”
  佳期連忙問:“您別哭呀,怎麽了?”
  “李總,開發商李總,跑了,不見了。”
  廖宇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什麽意思?”
  佳期臉色大變:“這房子爛那兒了,沒的賣了。等於咱們之前的投資,那些宣傳,廣告,全泡湯了。”
  守禮捫心自問:“我是壞人嗎?啊?我是嗎?為什麽要這麽對待我?”
  佳期連忙哄他,用手拍他的背:“你不壞。”
  “是啊……我彭守禮在台灣作房地產,你知道,開始他們都說我是地產奇才,地產奇才!後來不知道就怎樣,命歹啊……一塌糊塗,輸得很慘……我覺得我的經驗,來大陸怎麽樣也可以打個漂亮的翻身仗……台灣的房地產開發早嘛,那些經驗到大陸怎麽樣也夠用了……誰知道大陸人更壞,更沒有責任感啊。”
  他最後的幾句話給旁邊那桌人聽見了,喝問:“嘴裏不幹不淨說什麽呢?大陸人壞你丫在大陸混?”
  佳期忙道歉:“對不起啊,他喝多了,剛讓人把錢都給騙光了。”
  “活他媽該,怎麽還有衣服穿啊?怎麽沒把褲衩也給丫騙走啊?”
  守禮急了,往起站,佳期廖宇幾次摁他,幾乎摁不住。
  守禮問:“你罵誰?”
  “罵你,怎麽著啊?找踤呢吧,你丫過來。”
  守禮還在往起起,佳期覺出這幫人眼熟:“哎,你們是不是我妹的朋友啊?”
  幾個人一聽,上下打量她,雖然嘴裏還橫,但口氣有點軟:“你妹誰呀?”
  “我妹是賀佳音。”
  娛記哥哥們這才消消氣,嘴角會疼似地笑笑:“那哪是你妹啊?那是我妹啊。”
  佳期趕緊陪笑。
  “得了得了,讓這傻逼趕緊滾蛋。我今天看你麵子啊。”
  佳期撫慰守禮:“彭總,你還開得了車嗎?”
  守禮還來勁了:“幹嗎?為什麽要開車?我不走。”
  廖宇跟佳期商量著:“車放這兒,明兒再取吧。”

  紅顏都是您知己
  佳期倒了兩杯茶,放到廖宇麵前一杯,廖宇說:“夠熟門熟路的呀,來過?怪
  不得說你們倆有一腿兒。“
  佳期瞪他一眼,又推開臥室的門看看,守禮鼾聲如雷。
  “他也挺可憐的,在這邊兒連朋友都沒有,心裏難受了隻好找咱們。”
  廖宇不這樣認為:“找我了嗎?找的是你吧。”
  “沒有啊,說是咱倆。他一直管你叫兄弟。”
  廖宇也動了惻隱之心:“嗯,開始我還有點不適應。”
  “在大陸混的台灣人有好多種,他這種,其實還算是簡單直接的,人不壞。”
  佳期替守禮說話。
  “他今年多大?四十幾?”
  “四十五。”
  “年近半百了,什麽都沒有,真可憐。”
  “他好象有女朋友?”
  廖宇一笑:“不是你嗎?”
  看佳期好象被得罪似的,廖宇連忙正色:“他的那些女朋友,不作準的,大難臨頭各自飛。“
  “明天到公司怎麽說啊。他元氣大傷,估計在大陸也待不下去了。”
  廖宇倒不這麽看:“也不至於,我覺得老彭這個人挺堅韌的,你還是不了解他。
  他特別不服輸,是那種哪兒跌倒哪兒爬起的人。雖然有時候爬的次數太多還是爬不起來。“
  “你怎麽好象很了解似的?”
  “他特別愛推心置腹。以前我以為是表演呢,後來發現來來回回人生的座佑銘就那幾條:對父母為孝對兄弟為悌對朋友為信對人則有愛心。”
  佳期被他逗得笑:“現在往回一看,真像一場鬧劇。你那會兒幹嗎急扯白臉地要來這公司?他那麽剝削。”
  “我以前認識一些‘隆業’出去的人,都一付訓練有素的樣子,把我給騙了。”
  “訓練有素那都是裝的,在外邊混,必要的保護色。你要不認識我,是不是覺得我也挺訓練有素的?”
  “你?”廖宇看她一眼,不言語了。
  佳期追問:“我怎麽了?”
  廖宇直率地說:“你給人的第一印象,特壞。真的,事兒了吧嘰的,跟一假正經似的。而且傲慢,好象特別瞧不起人。”
  “你這話傷害了我。我脾氣最好了。”佳期繃起臉。
  “那還真是自誇了。你給人第一印象特別北京,就是那種有優越感的,恨不得管外國人都叫外地人的勁兒。”
  佳期哈哈大笑:“是嗎?我北京人我驕傲我自豪。”
  “所以招人討厭。”
  “現在呢?現在感覺怎麽樣?”
  “現在就不用說了吧,多可憐啊。紙母老虎的本質露出來了,不堪一擊,而且沒心沒肺。”
  “這我不承認,我認為我還是很有城府的,我每天精心設計很多事呢。”
  “對,精心設計得讓人都看出來了。起碼萬征就看出來你百忍成鋼就為了一心嫁進他們家門兒,所以才門兒都沒有。”
  佳期露出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表情:“哼,現在他對我可好了。”
  “真滿足嗎?”廖宇的眼睛是雪亮的:“其實我覺得你挺虧的。”
  “對啊,你好象說是他配不上我。為什麽?”
  “不愛你的人,當然配不上你。”
  這話說得很應該拿本兒記下來,佳期仔細回味著。
  “隻有愛你的人,才配得上你愛。”
  “你談過戀愛嗎就一付很有經驗的樣子?”
  廖宇嘿嘿亂笑:“沒有。我也是見著名言警句就記下來,將來肯定用得著。”
  “那你覺得我和萬征能結婚嗎?”
  “結婚有意義嗎?你的問題就在於把結婚當成一個句號,其實結婚很有可能是個破折號,引號,反正不是句號……”他看著佳期的一臉懵懂,失望:“跟你說你也不懂,你是一個愛情弱智。你還沒談過真正的戀愛!你跟萬征結婚,現在看來是極有可能的,可是你甘心嗎?你認為你們之間這叫愛情嗎?要是我我就不甘心,我總是要談一次真正的戀愛的。如果這戀愛的結果是結婚,就更完美了。”
  佳期冷笑:“幼齒。”
  廖宇最不服氣別人當他是小孩子:“你們倆就是結婚了,也不一定就幸福。萬一哪天蘇非非不知道打哪兒又蹦出來了,把錢還他了,甚至是加倍還他了——人家比你精多了,三兩句話就能讓萬征再度俯首貼耳。”
  “胡說,我和萬征,算是共患難過的。”
  廖宇看她真是愚鈍,懶得再和她掰扯:“對對對。祝你們白頭到老。”
  “大姨,沒豆漿了?”建英連忙從廚房裏跑出來解釋:“今兒我去晚了,早上一直背單詞,給忘了。“
  才智覺得自己家現在財大氣粗,也該訓訓佳音了:“得了媽,您既然忙就歇著唄,噢沒您這一家子人還不吃飯了擎等著挨餓?“
  這話說得大家都一愣,佳音小心翼翼地問:“我說錯什麽了嗎才智?”
  “啊?你說什麽了?我沒聽見。”她若無其事地爆料:“昨天我跟廖叔去看房了,已經看好了一處,是我一個朋友介紹的,準備就下訂金了。”
  “啊?哪兒呀?”事出突然,大家都懵了。
  才智衝大廖使個眼色:“到時候再告訴你們,等交完首期的。到時候我們搬走,還真沒人做早飯了,所以現在開始,大家得鍛煉自己的生存能力了。”
  建華不愛聽:“買房?你掙著錢了?”當然,她知道才智是掙不到的,又問自己的姐:“你掙著錢了?”
  才智驕傲地搶答:“是我廖叔!”
  大廖連忙衝大家點頭哈腰。
  建華驚訝地問:“大廖真的?怎麽掙的?”
  大廖不愛說這個,支支吾吾:“咳,就是我們家鄉那邊投資的小煤礦。”
  “噢,我知道了,就是那種違規作業,砸死不少人的?”建華的職業病就是把所有人都當成可以打擊的對象。
  才智不高興了:“那我們不知道,反正廖叔把那個煤礦轉手一賣,就是七十萬。您見過七十萬嗎?”
  佳音和自己的媽一撥:“你也是聽說過沒見過吧?”
  佳期和廖宇都不吭聲,不想裹這亂。但建華心裏不舒服。在這個家裏,建英家一向是弱勢群體,從小到大都是她比姐姐強,這回姐姐家居然要買房搬出去住,這對她可是刺激大了:“咳,我們家沒本事,也就能掙點辛苦錢。”
  建英也有點不高興:“大廖也很辛苦,這一年兩邊跑。”說完居然含情脈脈地看了大廖一眼,而大廖也含情脈脈地把這一眼給接過去了。建華更生氣了,從來都是她說建英的份,哪輪得著建英說她。她想起廖宇現在還住在自己家:“那廖宇呢?廖宇肯定也跟你們走吧。”
  這下大廖和才智倒是含糊了,建英不明所以:“那當然了。”
  廖宇是非常敏感的小孩,聽出自己不受歡迎,他馬上說:“我準備回老家了。我想複習一年,明年考美院。”
  才智首先就竄了,但臉上是掛著笑的:“你考美院?你考得上嗎?再說美院一年得多少學費呀?”
  “我可以勤工儉學,我工作過,有經驗。”
  大廖粗暴地阻止他:“你那點經驗算什麽經驗?還不是要我供你。”
  才智連忙攔著這話頭:“廖叔,人廖宇都說自己勤工儉學……”
  佳音急了:“忍心嗎?忍心嗎?你們住著大房子,讓人廖宇在外邊勤工儉學。”
  廖宇連忙說:“勤工儉學挺好的,你別說得跟要飯的似的。”
  建華看話題轉了,頗為掃興:“姐你們要搬了也好,家裏寬敞多了。什麽時候搬呀?”
  一大早,守禮就一臉落寞地端坐在隆業的銷售大廳中央,企劃楊幾個忠心耿耿的老員工坐在旁邊陪他聊天。佳期問:“業務員呢?
  “沒業務要什麽業務員……我告訴他們我現在比較困難,隻能每人賠兩個月工資,他們很爽快地走了。”
  企劃楊說:“彭總沒關係,我們支持您,再找新的案子來賣。”
  守禮慘笑:“難啊,現在都是開發商自己直接賣房子,我們很難再找到案子做了……沒關係,你們也走吧,謝謝你們一路以來對我的支持和信任,我給你們都寫了推薦信……我不信偌大北京沒有我彭總的容身之地。”他強笑著:“我最開心就是認識你們這班好朋友,朋友是人生最大的財富。兄弟,你們要好好混,說不定將來哪一天,還能幫到彭哥一把。廖宇,我最看好你,看見你我就想起我弟弟……”他說不下去了,眼淚快掉下來:“彭總最難過的時候,身邊從沒有過女人。隻有你啊,佳期,我永遠忘不了你為我挺身而出,追打那個李忠義。李忠義,最不忠不義的東西……”他還耿耿於懷:“……好了,我們中午一起吃個飯吧。”
  企劃楊附和:“好好好,彭總,您別攔著我,這飯得我請。”
  守禮瞪圓了眼睛:“你敢!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不要瞧我不起……哎,屋漏偏逢連夜雨,我車丟了。”
  姥姥和姥爺頂著難看的旅遊團帽子,緊跟著導遊歡天喜地出來了。萬征連忙
  很會來事兒地掏出相機給他們照相,姥姥擺出各種“V”的POSE給萬征拍,得意得眉飛色舞。
  午飯是小李美刀做的,看他一盤一盤往桌上上菜,佳音不耐煩地問:“行了行了,做完了沒有?完了趕緊走吧,我們家要聚餐。”
  姥姥覺得不合適:“說什麽呢佳音,人家剛做完飯你就轟人走?怎麽也得吃完飯再走啊。“
  美刀不在乎:“沒事,我可以走,我其實不太餓。”
  姥爺連忙說:“別別,坐下吃吧。來坐這兒。”指著自己身邊。
  佳期和萬征坐對麵,建華說了句讓大家都別扭的話:“終於來了。”
  萬征硬著頭皮解釋:“前一陣兒太忙。剛弄了個公司,接了點亂七八糟的活兒。”
  姥姥趕緊派禮物,拿出一堆貝殼串的破項鏈:“佳音的……佳期的……才智
  呢?“她特意拿出一件蠟染的文件衫,神秘地給廖宇:”給你的跟他們不一樣,比他們的都好,有文化。“
  廖宇說“謝謝您”,打開一看,蠟染布上印著歪歪扭扭的四個字:“天涯海角”,忙說:“真好看。”
  佳音盯著他:“真好看嗎?”
  廖宇不搭理她,收好。
  “還有萬征的,看在你接送我們的份上。”
  萬征受寵若驚:“不用不用……謝謝謝謝。”
  姥姥看著小李美刀:“就沒你的。”
  美刀覺得自己替姥姥下台呢:“不用有我的,這種玩藝我們家一堆,沒地兒放。”
  姥姥懶得跟他計較,興奮地匯報心得:“我頭回坐飛機吧?可一點都不害怕,
  就你姥爺,使勁咽唾沫,還拿那垃圾袋問我吐不吐?我哪兒能吐啊?我吃了兩份飛機餐呢。“
  “你是舍不得吐,又咽回去了。”姥爺陰陽怪氣的。
  “這飛機上真有意思,比火車強多了,真的,還有衛生巾呢。我給你們拿了幾個。”
  佳期哼哼著:“姥姥。”
  姥爺揭發:“哼,她還拿酒店裏的洗發水,連擦鞋布都拿。”
  “怎麽了?花錢住店,用不完的還不讓拿?”
  姥爺補充:“還有一次性拖鞋。”
  陳家人的頭越來越低,小李美刀笑出了聲:“真不開眼。您頭回出遠門吧。”
  姥姥知道這人說話不靠譜,也不往心裏去:“佳音你這腿怎麽弄的啊?”
  “咳,天災人禍唄。要不是這倒黴事,這人怎麽竄進來的?”她一指小李美刀,美刀得意地挺挺胸:“罵吧,我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姥爺誇:“這孩子厚道。”
  大家都白姥爺。
  建華說:“還有更大的事呢。”
  “什麽事?”姥姥看著佳期萬征:“你們倆要結婚?”
  佳期馬上斥責:“您說什麽呢?”
  “姐他們要買房,搬出去住。”建華笑咪咪地匯報:“瞧不上咱這地兒唄。”
  姥爺問:“真的嗎?廖宇?”
  “我不知道。”
  建華說:“人大廖可不是一般人,人在老家的小媒礦一賣,可掙著大錢了,覺得咱家太擠,所以要搬出去住。人都這樣,一有錢,就看哪兒都覺得小,我理解。”
  廖宇滿麵通紅:“還沒定呢吧。”
  美刀插嘴:“搬就搬唄。這房子是不怎麽樣,這都什麽啊都不扔,跟一有頂的垃圾站似的。”
  “你不說話會死啊?”佳音罵。
  姥爺想不通:“一家人住在一起不好嗎?熱熱鬧鬧的?……他們又出去看房了嗎?……倒也是,我們什麽事都靠著建英,她也夠累的……”
  建華替大家申辯:“她也沒說不樂意。”
  姥爺又說:“她整天這麽忙,還要管家裏這麽多事……”
  姥姥的刁勁上來了:“對,再加上我們都事多。”
  美刀覺得有人的地方,就得有人說話,要不就該冷場了。他說:“對對對,你們家尤其的。”
  “你煩不煩啊?”佳音真想抽他。
  姥爺歎口氣:“要說不累,換你們誰試試。”
  建華不同意:“大姐幹慣了,不累,她習慣了。”
  “習慣了不代表不累,日本就有過勞死。”
  姥姥一拍桌子:“她還會在我們家過勞死嗎?”
  萬征覺得開眼:“你們家夠鬧的啊,鬥爭夠複雜的啊。”
  佳期也煩:“以前不這樣,就自打廖叔掙了七十萬以後,錢來了,矛盾也就來了,其實大姨確實挺辛苦的,搬出去也好,過過舒心日子。“
  “你在家不做家務嗎?”
  佳期搖頭:“沒做過。我們家一直是我大姨和我姥爺幹活。”
  “那可太不像話了。你要是想跟我結婚,就得學會做家務。”
  佳期一聽結婚,又不抻茬兒了,萬征試探:“怎麽了?你不想跟我結婚?”
  “啊?沒有啊。你說認真的?”
  萬征強撐著裝出笑臉:“我發現你最近有點奇怪啊,一提結婚就閃。”
  “沒有啊?”
  “我還不了解你嗎?”
  “你了解嗎?”佳期索性攤開了說:“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麽顏色嗎?你知道我最喜歡什麽花嗎?你知道我穿多大的衣服和鞋嗎?你知道我內衣的尺寸嗎?“
  這一串問題真把萬征問住了,他嘟囔:“就跟你知道我似的。”
  誰知賀佳期一一道來:“你最喜歡黃和黑,你最喜歡黃玫瑰,你穿M號的衣服,四二的鞋,你隻穿內褲不穿背心,也是M號的。”
  萬征聽到佳期答得一樣不差,奇怪:“你怎麽知道的?”
  “上心。這就是咱倆的區別。你的所有一切我都上心,但你對我,沒有。”
  她突然覺得廖宇說的對,這算怎麽回事啊,她真應該談一次真正的戀愛。
  一大早,姐兒倆讓一股怪味兒給熏醒了。佳音問:“什麽味兒啊?你聞見沒有?”
  佳期聳著鼻子聞了聞:“說不上來,像是海鮮。”
  姥姥在一樓的窗戶下麵搭了根繩,正在晾自己從海南帶回來的海白菜。以前總跟她吵架的馬老太太從邊上過,客氣地搭兩句話,其實是給熏壞了,來問問緣故:“喲,這是什麽呀?”
  姥姥一反常態的熱情:“海白菜,見過嗎?”
  “噢。在哪兒買的?”
  “不——是。我們家佳期不是孝順我和老陳去海南玩嗎?我在海邊撿的。”
  “噢是嗎,真好。”馬老太正準備走開,姥姥熱情地攔住她:“給你點給你點。”
  馬老太不愛要,但客氣:“不用,我們家有。”
  姥姥一臉驚訝:“啊是嗎?你也從海邊撿的?”
  正在樓上扒著窗戶聽的兩姐妹翻個白眼,呻吟一聲,又躺回床上。
  佳音說:“發現沒?姥姥開始與人為善了。”
  “咳,她不是要競選樓門組長嗎?”
  “就為那點錢?”
  “也不是,還是悶得慌吧。姥爺整天在外邊玩,跟她沒交流。”
  佳音歎氣:“你說結婚有什麽意思啊?不也就是一時新鮮,到了還是得自己找樂。“
  “你知道美國人形容倆人特合適,就說他是她的龍蝦……”
  佳期細瘦的手臂在空中比劃著:“就是說兩個人老了,腰都彎了,像龍蝦似,可是還特別好。你一輩子可能會遇見很多亂七八糟的玩藝,三文魚,烏賊,海蟄,水煮魚,酸湯魚……可你不一定會遇見你的龍蝦。“
  佳音看著她垂涎欲滴的樣子說:“遇不著,能吃著也幸福。”
  萬征坐在沙發上抽煙發呆看報紙,廖宇在電腦上作圖,回頭問:“你看這樣行嗎?“
  萬征過來看,然後搖頭:“有點怪看著。”他笑笑,不想讓廖宇覺得他很獨斷:“可能我歲數大了,落伍了?”
  “這也不是特前衛吧?”
  “我還是覺得,這種雜誌的版麵應該弄得規矩點。”既然說不通,萬征也不打算和他討論:“活兒緊,你還是按著我那個版式做吧?”
  廖宇到底年輕氣盛:“會不會有點土?”
  話一出口,覺出不合適了,又跟萬征閑扯:“萬征你是哪兒畢業的呀?”
  “我?我沒念過書。”萬征最不愛人問他的學曆:“從小就喜歡,小時候老畫小人書。我聽佳期說,你明年想考美院?哪個係?“
  “環藝。”
  萬征很明戲地笑:“想掙錢?”
  廖宇知道和他說不通:“也不是……咳,也是……以前就從來沒考過嗎?”
  萬征突然想起了蘇非非,想起她總是坐在他的自行車後座上一起去補習班,
  他有點傷感:“考過一次,差十幾分,第二年歲數就超了。我以前當兵,退伍回來考的,就在那時候認識的蘇非非。”
  廖宇回頭看了他一眼,萬征沒察覺:“十幾年了……要有個孩子都成人了……
  後怕。“
  “現在好象北京的女孩都沒有什麽跟真的當過兵的人談戀愛吧?”
  “是啊,佳期開始就覺得特別新鮮。”
  “是個人崇拜啊?”
  萬征笑:“她不正常。”
  古裝的一一從威亞上下來,腰都快勒折了,直想掉眼淚。勝利迎上來,心疼地問:“有點疼吧。”
  一一強忍著不哭:“沒事。”
  “太不像話了,讓你吊這麽長時間。”勝利給一一找了個凳子,一一不敢坐,
  勝利按她肩膀,她這才坐下了,但勝利仍在回味著手感,一一的柔弱無骨讓他渾身一激靈。
  “一一你多大呀?”
  “十九了。”
  “你為什麽不考北電或者中戲?當北漂可不太好混呀。還是科班出來起點會比現在高。”
  一一是人精,笑咪咪地說:“賀老師您以前是老師,所以特別願意鼓勵別人念書吧。”這恭維真讓勝利舒坦:“我會一直記得您的話。”
  勝利臉紅了,有點臭來勁:“咳,你紅了以後,再遇上,能跟我打個招呼就行。”
  佳期扶著佳音從樓道出來,看見小李美刀正從“捷達”上卸輪椅下來,佳音
  一看,臉色就變了——那個輪椅居然是下麵有洞的。佳音罵:“你有病啊?這是什麽?你下邊不直接接個尿盆?”
  美刀解釋:“哎呀我也沒辦法,這是最後一個了,我就租來了。我一片好心,你就別挑了。”
  佳期也批評他:“那你去買一個啊。”
  “啊?買一個?佳音你要現在說你跟我一輩子我就買一個——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我呸。人家後麵唱的是‘坐著搖椅慢慢搖’,又不是輪椅慢慢搖。”
  佳期在旁邊哈哈大笑,更讓佳音覺得沒麵兒,她覺得一碰見小李美刀就說不出的倒黴。她狠狠地說:“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看你一人兒慢慢變老。”
  公園裏有很多老年人,仨一群倆一夥的湊堆打撲克,這些人和老幹部活動中
  心的不一樣,一看就是工人出身。佳期美刀推著佳音在公園裏轉悠,突然發現旁邊一堆老頭兒裏,幹部出身的姥爺很是乍眼,耳朵上正夾著夾子,一手出牌,一手還拿著煙卷,罵罵咧咧的:“他媽的。”
  佳期連忙過去:“姥爺。”
  姥爺抬頭看是佳期,也不覺得特別寒磣,因為旁邊的老頭們耳朵上都有夾子。
  “您怎麽不去老幹部活動中心了?他們還不讓您回去呢?”看姥爺不愛理她,她隻好說:“早點回去。”
  美刀稱讚:“你姥爺還真沒架子,真看不出來以前是黨的幹部。”
  佳音替姥爺掙麵子:“我姥爺平易近人,跟群眾打成一片。”
  佳期歎氣:“哎,姥爺真是淪落了。”
  美刀電話響,他一邊掏電話一邊說:“哪玩不是玩,能玩就行,就怕有一天玩不動了。”
  “你不說怪話會死啊?”
  “不會死……啊喂?什麽雜誌?……什麽內容的采訪啊?……跟誰對話啊……我跟她有什麽可說的?我不去……抱歉,我沒空,下次吧。”
  看他把電話匆匆掛了,佳音好奇:“跟誰呀?”
  美刀支支吾吾地說:“小柳。我跟她有什麽可對話的?”
  佳音心裏酸著呢:“人現在腕兒這麽大,跟你對話是提攜你呢,你還敢拿搪。”
  “我其實無所謂對不對話,可一來沒稿費拿,二來我怕你生氣。”
  佳期看看他們兩個笑:“你也太不會說話了,說怕她生氣就完了,還說什麽沒稿費拿。”
  美刀很實在:“確實沒稿費拿,我不去。”
  “不要那麽無情,老情人見個麵,說不定百感交集抱頭痛哭呢。”佳音不屑地說。
  “不會的不會的,打女的不合適。你,我了解,說一套做一套,說不生氣,我要真去了,你估計就跟我絕交了,我不,我就在你這棵樹上吊死了。”
  “你甭想。”
  “佳音,得饒人處且饒人,當著你姐的麵兒,你告訴告訴我,到底我怎麽做你才能接受我?”
  “整容,變一模樣再來。”
  美刀為難:“這太難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再說我也不是特別難看。”
  佳音想了想:“那……等我談一次戀愛吧,扯平了以後你再來。”
  萬征雖然對佳期的態度與從前有天壤之別,但他骨子裏愛訓人的毛病是改不
  了的,趁著晚飯的當口,他又忍不住說:“我覺得你應該趕緊找工作,人都是越待越懶,越待越想待,就不想出去工作了。”
  佳期想探探他的底:“你覺得女的結婚以後還應該出去工作嗎?”
  “那當然了。”
  “可是小說上說,一個男的要真愛一個女的,不會舍得讓她那麽辛苦。”
  萬征不理解:“工作有什麽辛苦的?要是幹兩份工作可能還辛苦。你怎麽?
  不想工作了以後?“
  “沒有啊,我就是隨便一問。”
  萬征防著她呢:“你可甭打這主意。我覺得不僅要工作,而且婚後也要經濟分開,分得清楚一點比較好,省得離婚的時候掰扯不清楚。對,結婚前還要做一個婚前財產公證。”
  佳期接受不了這些新思想:“啊?就跟你有什麽財產似的。”
  萬征精明地數著:“車啊,房啊,這都是我結婚前買的,要不公證,一離婚讓人分走了。”
  佳期莫名其妙地問:“可買賣不成仁義在啊,就算這女的不要,我覺得這男的也應該把車和房給這女的。”
  萬征很警惕:“我一貫覺得你有物質至上的傾向,果然。”
  佳期明白過來:“你防誰呢?噢,防我呢?我不要。我隻說這個理兒……倆人結婚前去財產公證是傷感情的事。愛一個人為什麽要公證?”
  萬征跟她掰扯上了:“愛一個人,如果這個人想公證,為什麽不能公證?”
  “那這人愛那人嗎?”
  “哪人愛哪人嗎?”
  佳期批評他:“你真計較,人說老處女有怪僻,我看老處男也一樣。”
  萬征咧嘴一笑:“可能,我是過獨了,一個人過慣了,你要愣插進來,我還真得適應適應。”看她不痛快,萬征又說:“你還是趕緊找個工作,我覺得女的要是沒工作就肯定生事兒,再說你找到工作才好見我父母吧?別到時候我爸媽問你幹嗎的,你說你待業,我們家人肯定得嘀咕。”
  佳期沒想到這個事這麽快就提到議程上來了,倒是一呆。
  美刀在追求佳音之餘,也時不常出席一些社交場合。有個時尚雜誌搞周年酒
  會,聽說有出場費,他二話不說準時來了。當然,還因為這家雜誌頗有幾個姿色不錯的女編輯。
  小柳在簽到處騷首弄姿拍了幾張照片,也嫋嫋娜娜地進來了。女編輯們一看,起哄地拉小柳過來:“哎柳小姐,好久不見。”
  美刀扭頭想閃,女編輯們才不肯:“別走啊,你們也好久沒見了吧?”
  小柳微微一笑:“我最近忙得很,在寫第二本書。”
  美刀問:“噢是嗎,是跟哪名人啊?”
  “我本名人,跟什麽名人?”
  “噢對,我怎麽給忘了。這人一有名,就恨不得把以前知根知底地都給滅了口了。不過你也沒轍,全國人民都知道你的根底。”
  小柳還真不在乎:“那是承蒙全國人民看得起我……我聽說你那新書,人給你保底才兩萬啊?”
  美刀一提這個就煩:“我又不葷著寫。我要像你那麽葷著寫,早給禁了。我不靠寫下三路出名,那不叫文學。”
  小柳也給戳了心窩子了:“禁了說明我火了,有些人倒想禁呢。”
  女編輯們打哈哈:“不要文人相輕嘛,同行要相互友愛,扶持。”
  美刀不管那套:“她這灘爛泥還不是我扶上牆的。”
  女編輯們笑死了,她們本來也不喜歡小柳,故意說:“美刀你這人就是心直口快,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不能這麽說女士。”
  美刀呲牙一樂:“我分人,對你我就不這樣。”說完一摟人家小蠻腰,女編輯飛紅了臉,轉個身從他懷裏出來,佯怒:“你不寫下三路的書,可你幹下三路的事。”
  看小柳妒火中燒,美刀成心問:“怎麽樣?把名聲寫壞以後,沒男的敢衝你了吧?”
  “別逗了,前仆後繼。”
  美刀說著自以為特逗的話:“都是智商低於八十的吧?我知道你也看不上,真著急吧。”
  “你發整版的求愛信,也沒得著好臉啊。”
  美刀也生氣了,倆人烏眼雞似的互相瞪著。
  小柳先鬆了一步,歎口氣:“哎算了,不與你分辨,浪費時間。有這功夫我還搞文學去呢。”

  到廈門一遊
  廖宇還是決定去廈門跟著守禮幹,這讓佳期很失望。她倒不是對廖宇失望,而是她明白廖宇看不上萬征,這間接證明了她隱約意識到、但不願意承認的萬征已經OUT於這個時代的感受是正確的。年輕人總比成年人絕決,冷酷,毫不留情,她明白她從前因為地位低下而仰慕的萬征,其實也就是個凡人。
  廖宇有年輕人的急進,他想要獨擋一麵。守禮一貫不擅用人,但從另一個角度講,反而能讓那種在論資排輩的正經地方一輩子也得不到重用的人大展身手。佳期說:“我勸你還是再考慮考慮。廈門你去過嗎?在北京你有同學,有朋友,有……我們算你們家人嗎?”
  “我把你當朋友。”
  姥姥把馬老太馬老頭叫到家裏來打麻將聯絡感情。
  長掃清障礙。姥爺並不理姥姥是怎麽想的,隻要是玩,他就樂於被支使得團團轉,又支麻將桌又擺麻將毯,很是熱情。
  馬老頭對藍色的麻將毯產生興趣,摸摸捏捏:“這是什麽麻將布啊?真軟乎,
  真不錯。“
  姥姥一指“國航”標誌,得意洋洋地說:“沒賣的還,我從飛機上順的毯子。”
  佳音在一邊叫喚:“您又偷人家東西!”
  馬老太出言諷刺:“就你這麽愛占小便宜,怎麽能當好樓門組長啊?”
  姥姥一聽這個急眼了:“怎麽當不好?我把樓門當我家,肯定在外邊給咱們樓門爭好處。“
  馬老頭搖頭:“哎,改不了,改不了啊。”
  姥姥又拿出一塊毯子來:“還有一塊兒呢,你要不要?”她遞到馬老太眼前去,馬老太猶豫了一下,一把奪過:“要,幹嗎不要?又不是我偷的,是你給我的。“
  姥姥滿足地笑了:“看,你的覺悟也不高,打牌打牌。”
  佳期告訴她妹,廖宇要去廈門,還故意說廖宇是為了躲開她,這讓佳音反應很大,她跟廖宇哭哭咧咧:“你不能離開我……人海茫茫,人與人能相遇是多麽的不容易,尤其我們又恰巧相遇在同一個屋簷下……都是緣份哪。為什麽不珍惜呢?”
  她死死地抓著廖宇的手,佳期很看不慣:“真丟人。我們公司的女的都這樣撲他,你能不能弄點新鮮的,要不他不感興趣。”
  佳音和廖宇商量:“那兒你人生地疏的,要不然你等等我,我腿就快好了,我和你一起去,你就不會悶了。”
  廖宇不領情:“我不怕悶。”
  佳音對佳期抱怨:“我覺得他對我,就像我對小李美刀,人人都有克星。我今年是夠倒黴的,參加‘明星臉兒’沒拿上名次,給蘇非非當助理沒拿到工資,現在又撞折了腿——可姐你今年很不錯啊,雖然現在沒工作,可公司關門之前也撈夠本了吧?還有萬征,終於讓你給磕下來了,眼瞅著要變成幸福的少奶奶,同是一母所生……”
  她越說越來勁:“也好也好,你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我的心是被帶走了,我從此是沒了心了。”
  姥姥堅決不同意,頭搖得跟撥郎鼓似的:“不行,你不能走。你好不容易找著家。“
  大廖沉吟良久,說:“小宇啊,你還是留在北京補習吧,既然想考,就踏踏實實地靜下心來,不要一邊想著掙錢,一邊想著考試,那樣兩樣都幹不好。你上學的錢我自然會給你。”
  廖宇聽了這話,倒沒什麽可說的,他知道父親能說出這樣的話是不容易的。建英很惶恐:“是啊,你不要走,難道是我對你不好嗎?”
  “沒有沒有阿姨。”廖宇沒想到有這麽複雜。
  “可是你一走,就好象是說我對你不好。”建英雖然笑著,但表情很尷尬。
  佳期突然語出驚人:“或者,我跟他一起去廈門吧。”
  其實她是在問自己,但大家,包括廖宇全當真了。
  “我怕你們擔心,一直也沒跟你們說。其實我不是歇年假,是我們公司接的那個案子,開發商跑了,公司也就關門兒了。現在廖宇要去廈門,是因為彭總,你們見過的那個台灣人,在廈門那邊弄了一個遊樂場的項目,彭總挺器重廖宇的,對他來說也是個好機會。”
  姥姥眨巴半天眼睛才聽懂:“那你幹嗎也去呀?”
  佳期有自己的算盤,但顧左右而言他:“換個環境也挺好的,聽說廈門空氣特好,養人,在那兒肯定挺舒服的。您看我雖然天生麗質,可北京這麽幹燥,待得我這張臉還能看嗎?皺紋和青春痘同在!再說彭總待我不薄……”
  “可是萬征同意你去嗎?”姥姥問。
  佳期馬上煩躁起來:“為什麽我要去哪兒,一定要征得這個那個的同意呢?”
  果然,萬征第一反應就是阻攔:“不行。”
  佳期慢條斯理、但是很堅定地說:“我不是來征得你同意的。”
  萬征的臉色難看起來:“那你是來通知我的?”他明顯被得罪了:“佳期,你最近變得挺強硬的呀。”
  “是嗎?有嗎?”佳期明知故問。
  “我不想幹涉你,但是你得想想,第一,廈門是個小城市,不見得有多大發
  展,多少外地人,像廖宇,人都奔著北京來,你居然還要走?第二,北京是什麽地方?人才濟濟,今天拉一步,明天就要追十步才追得上。你要是一走,很可能回來的時候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廖宇他本來是外地人,外地人去外地,也無所謂。第三,那個老彭一直跟你眉來眼去的吧?“
  佳期聽到第三,抬起了頭:“說什麽呢?”
  萬征嘿嘿笑,但不改口:“我說得沒錯吧?”
  佳期不覺得這有什麽可笑:“過了啊。再說這次去還有廖宇呢。”
  “他年紀那麽小,真有什麽事,他幫不上你。”他收起笑容,鄭重地說:“還有第四,你一走,恐怕沒個半年不會回來吧?結婚的事怎麽辦?”
  佳期心說怎麽躲什麽來什麽:“你怎麽好象特別急著結婚似的?”
  “那當然了,既然認定了,就不要再耽誤了。”
  佳期胡言亂語地找茬兒:“你是說你以前認不定,是在求證呢?”
  “現在我認定了,我要娶的是你。反正也是你,那不如早點結了算了。你告訴我你怎麽想的?”
  佳期吭哧半天,才說:“我覺得,我覺得,我覺得我其實可以再等兩年。”
  她的話聲越來越小,萬征果然再也裝不出高興的樣子:“再過兩年,我都快四十了。”
  佳期心說早你也不年輕,那會兒你幹嗎去了?
  “早結婚早落停,你也趁年輕趕緊生孩子,還能恢複體型。”
  佳期漲紅了臉:“越扯越遠了你。”
  “結婚生孩子,難道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佳期越想越覺得可怕,不回答,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
  守禮和一個滿臉俗豔的女孩來接他們,三人久別重逢,居然有很親的感覺。
  擁抱完畢,守禮介紹說:“這是我的幹女兒林青,這就是佳期,廖宇,我的兄弟。”
  林青馬上很親熱地挽上佳期的胳膊:“你就是佳期姐姐啊,總聽彭總提起。”
  但眼角眉梢卻一直衝著廖宇放電。
  他們要走到停車場才發現守禮已經喝醉了,佳期擔心地問:“您還能開車嗎?“
  守禮拍拍她的臉,她甚至沒來得及躲:“沒問題,讓林青來開。”回頭看見林青正挽著廖宇嘻笑,守禮猛拍她屁股一下:“幹什麽?”
  在小餐館裏,守禮對著大海訴說遠大理想:“……然後,我就是廈門房地產第一人!“
  林青“噢噢”叫著拍巴掌:“幹爸好棒……”
  “幹……有你們兩個,我就什麽都不怕了,什麽都不怕!”守禮看著廖宇,裝出一付莫測高深的樣子:“不過他一來,我的偶像地位又要坍塌了。”然後一把摟過林青:“是不是?是不是?”
  守禮幫他們租的是一個兩間的公寓,和從前在家裏一樣。佳期在床邊坐下,憂心忡忡地說:“我怎麽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啊,可又說不上是哪有問題。”
  “先看吧,他不會天天喝成這樣吧。”
  佳期左右看了看:“你累了吧?”
  “還行。哎,你這次來,是為了躲萬征吧?”廖宇機靈地問。
  “沒有啊。”
  “別裝了。免費到這來渡假,還打著幫老彭的旗號,你倒精。”
  佳期注意到林青永遠是一身短打,衣服少得簡直可以被逮起來,尤其是和廖宇說話的時候,總是挺胸瞪眼作心潮澎湃狀。就算她是守禮的幹女兒,佳期可不吃這一套,她知道自己在守禮這兒是有份量的,所以平日在公司裏,她總是板著麵孔。公司裏的女孩私下問廖宇,佳期是不是他女朋友,廖宇隻答了三個字:“她倒想。”
  守禮總是醉的,每天對著大海喊:“我將是廈門房地產第一人!”而林青的巴掌總是很脆:“幹爸好棒……!”真讓佳期頭疼。
  “我有點後悔……他這不是做事的態度。天天吹牛,喝得大醉,摟著那位,能幹什麽呢?“
  天氣很晴朗,空氣裏充斥著濕濕鹹鹹的味道。天上有星星,兩個人卻在如此美景下愁眉苦臉。
  佳期突然說:“你離林青遠點,我看老彭都不高興了。”
  “我怎麽離啊?她過於熱情了。”
  “是人未到,這兒先到。”佳期挺挺胸,誇張地學著林青,又撇撇嘴,鄙夷地說:“林青不太像好出身,你說老彭是打哪兒把她挖出來的?”
  廖宇聽著不順耳:“不要老彭一忽視你,你就對林青打擊報複。什麽叫好出身,什麽又是不好的出身?”
  佳期張口結舌地說:“我隻不過看到了一個大家都會產生疑問的現象,你至於嗎?你為什麽反應過激?你是不是……”
  廖宇粗暴地打斷她:“住嘴。林青這個人很單純,你看人不要隻看外在。”
  佳期氣不過:“你怎麽能為這種人跟我吵?”
  “哪種人?你又是我什麽人?”
  她倒真想不出來自己是他什麽人,但兩個人在這邊,其實是比在北京近了好多,佳期自己都未覺在心理上已經當自己是他無話不說的人。這下距離被重申,她被噎得心裏不舒服:“我是看你年紀小,怕……”
  “我覺得她比你可愛,起碼在她眼裏,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佳期生氣了,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沙,故意都拍到廖宇臉上。
  第二天,她故意當著廖宇的麵問:“林青你是哪裏人?”
  林青一愣:“我是武漢人。你呢佳期姐姐?”
  佳期相當自豪:“我就是北京人……你以前是幹什麽的?怎麽認識彭總的?
  林青倒是一派大方:“我以前在一個歌廳裏當領班,彭總總去我們那裏玩,就這樣認識。“
  佳期得到想要得到的答案,滿意了,她笑咪咪地看了廖宇一眼,可廖宇就像是什麽也沒聽到。
  一出門,廖宇把她揪到一邊問:“你幹嗎那麽問林青?”
  “嗯?怎麽了?我好奇。”
  “那幹嗎用那種瞧不起的口氣?你覺得你比人家高貴嗎?”
  “我沒說。”
  “幹什麽都隻是一份職業。林青就算像你所謂的出身不好,但她對人好,她會有福報的。你瞧什麽都不順眼,你活得高興嗎?“
  “還行。”
  廖宇硬梆梆地說:“就你這樣把人分三六九等的人,才會用巴結的眼光看你覺得高的人,結果那樣的人再瞧不起你,這就叫報應。”
  這話果然戳到了佳期的痛處:“你說我什麽都行,你不能說我勢力眼。”
  “如果你就是,說不說有什麽關係?”廖宇一點不讓著她,針鋒相對。
  “我是為你好。你以為老彭看不到你們眉來眼去嗎?”
  廖宇不領情:“老彭心裏不舒服自然會跟我說,你在幹什麽?你為什麽要嫉妒?”
  “我嫉妒?”佳期指著自己。
  “那你解釋一下。”
  佳期解釋不了,幹在那了:“我為什麽要嫉妒?”
  “是啊,你為什麽要嫉妒?”
  “我問你呢。”
  “問你自己。”
  電話響了半天,正在發呆的佳期才伸手去接。因為是串機,那邊廖宇也接起來了,兩人同時在電話裏“喂”。
  萬征猶豫了一下說:“我找佳期。”
  佳期聽見輕輕的“哢”的一聲。
  到廈門以後,他們基本上保持著每天一電,萬征從來沒和佳期說過那麽多話,每天的吃喝拉撒都要匯報一遍,佳期發現,這還真是個枯燥的人呢。
  “我又接了一個雜誌的設計,所以又招了兩個人。”
  “是嗎?男的女的?”
  萬征對佳期這種不能免俗的問話很滿意,覺得她仍然非常小心在意自己:“是老王介紹的,一個男的一個女的,那女的是他侄女……你想我嗎?……我還挺想你的……主要是擔心你,人生地不熟的,身邊又是兩個那樣的男的。“
  “兩個?”
  “那老彭,還有廖宇呀……一個男孩,長得那麽好,你們孤男寡女……”
  佳期生硬地打斷他:“一點都不好笑。”
  不知道是因為和廖宇相處得不愉快,還是在陌生地方難免的緊張感,佳期比起在北京的時候神經質很多。遊樂場的項目最終沒有通過,她不知道繼續留在廈門還有什麽意義。
  醉醺醺的守禮安慰她:“沒有關係呀,遊樂場批不下來,我們可以做別的案子嘛。”
  佳期以為他是有譜的,她可不想在廈門打遊擊:“那要等到什麽時候?您在這裏認識業界的人多嗎?“
  守禮眨眨眼:“我認識得不多,可林青認識得多呀。”
  佳期這才發現林青在守禮心中的地位是無可替代的。從此他們每天泡在歌廳裏,陪一些官樣的人唱K,在這樣的環境裏,林青如魚得水,往往是幾個中年男人爭著一親芳澤。這讓其他親不上的以為佳期是林青的姐妹,很想對她也上下其手,可佳期的臉總繃得跟江姐似的。
  “我要回北京!這成什麽了?讓林青在外邊替他拉客。”佳期怒氣衝衝地對廖宇說。
  “說話不要這麽難聽。林青能幫上老彭,是老彭的造化。老彭還得謝謝她呢。”
  “對,所以我得走。我無法在這種形式上對他有任何幫助——拿我也當陪酒的了。”
  其實廖宇也覺得她說得對,但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控製不住地要和她唱反調:“你有什麽了不起?陪酒怎麽了?陪酒也是自己的勞動。”
  “你還少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會跟林青這樣的女孩交往嗎?”
  廖宇非常肯定地說:“如果世界上隻剩下你和林青兩個女的,我肯定選擇她。”
  佳期氣瘋了,她不能容忍有人把她和林青相提並論……還不選她:“如果世界上隻剩下你和老彭兩個男的,我肯定選擇……”
  廖宇挑著眉毛好奇地看著她,等她說出下麵的話。
  “我肯定去死。”
  臨進雇來的那些女孩子都被辭退了,佳期要親自接電話:“喂?”
  裏麵傳出林青焦急的聲音:“佳期?彭總在不在?”
  佳期冷淡地說:“你等一下。”
  “不要不要,你告訴他,趕緊離開辦公室。”林青尖叫著。
  “怎麽了?”
  “不要問了,讓他趕緊離開。”
  佳期連忙進守禮房間,醉醺醺的守禮正在手機上和人對罵:“怎麽樣?你怎麽樣我?林青就是對我死心塌地,有種你用光明正大的辦法把她追走……你砍我?你有種就來,我等著你。“
  佳期衝上去揪他起來:“彭總,林青打電話讓你快點離開。”
  守禮沒想到人家跟他玩真的,一時間腦子有點發懵:“我不走。”但已經麻利兒站了起來,腳軟軟地往外衝了。
  候機大廳外的天空很藍,佳期趴在窗戶上看飛機的起降,覺得人生十分無常。林青沒化妝,樣子十分憔悴,守禮耷拉著腦袋,粗暴地罵:“滾開。”
  廖宇連忙把她拉到一邊。一看有人安慰,林青的眼淚馬上撲撲簌簌掉了下來。
  佳期買了幾瓶水,遞給他們,然後坐在守禮身旁,用手胡擼臉。她也很累,可還要強撐著安慰守禮:“沒關係,到北京重頭再來。”
  守禮拉住佳期的手,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
  她已經習慣了守禮時常嬰兒般的表現,就那麽任他埋著,自己左顧右盼。一扭頭,她看見哭得花枝爛顫的林青正靠在廖宇懷裏,她皺起眉頭。
  林青的厚嘴唇居然碰上了廖宇的臉!她瞪大了眼睛。
  而廖宇居然沒什麽反應!
  他甚至還拍拍她的肩膀,很體貼似的。
  佳期頓時極不舒服,覺得自己被林青給親了。
  真的,覺得倍兒髒,特不舒服。

  一仆二主
  佳音的腿已經好了,和她的狐朋狗友們在舞池裏旁若無人地跳舞,廖宇坐在一旁心事重重地喝酒,低頭看著旁邊的椅子,好象在找什麽東西,其實是賀佳期躺在那兒睡覺。廖宇想不通,這兒的音樂這麽吵,她怎麽能睡得這麽香呢?
  娛記和企宣們回桌,問:“我姐呢?”
  廖宇指指凳子,又拍拍佳期,她莫名其妙地起身,顯而易見又喝多了:“什麽情況?幾點了?”
  廖宇看看手機:“十二點多了。”
  佳期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很高興似的:“我先走了,你們接著喝吧,再開瓶酒,今天我來買單,誰也別攔我。”
  沒人想攔她:“真的啊姐?真崇拜您,您白領就是不一樣,真大氣。”
  佳期美壞了,嘎嘎嘎地亂笑:“服務員再來瓶傑克,然後買單。”
  廖宇看她那樣醉,也跟著站了起來:“一塊兒吧。”
  佳期看他一眼,很不歡迎:“你是不放心我嗎?”
  “我不放心馬路上的男青年。”
  廖宇伸手叫車的時候,佳期就在他背後手舞足蹈。有出租車停下,看賀佳期那模樣,馬上開走了。廖宇回頭勸她:“別美了。”
  好不容易有車停,他強行把她塞了進去。可開沒多遠,車就靠邊停下了。佳期從門裏跌出來,衝到路邊的樹坑狂吐。
  廖宇用熟練的手勢幫她捶,一邊數落:“不能喝就別喝。”
  佳期嘴硬:“我不能喝,可我敢喝……服了吧?”
  “服了服了。”
  吐夠了,她接過廖宇的礦泉水在前邊搖搖晃晃地走,還咿咿呀呀地唱起來了:“為你我受冷風吹,寂寞時候掉眼淚,有人來說是與非,說是與非,可誰又真的相信誰……”她站到馬路牙子上去走,為了保持平衡,伸直了雙臂,但幾次都要掉下來,廖宇想拉她下來,又拉不動,隻好用手牽著她。
  佳期覺得走得很直,很牛逼,狂笑。廖宇諷刺她:“你們中年婦女喝多了樣兒可真夠大的。”
  佳期很不高興,站住了:“我下個月才二十七歲。”
  “真老。”
  “成熟,這叫成熟,請注意你的措詞。二十七歲,是全球女性黃金年齡,是收獲的季節……”
  廖宇不明白:“二十七歲為什麽是全球女性黃金年齡?”
  “因為我二十七歲,我多大,全球女性黃金年齡就多大。”佳期指指自己。
  “可你收獲什麽了?”
  佳期站馬路牙子上想了半天:“我收獲了一種直麵慘淡人生的勇氣。”她可能覺得自己的話特別深刻,站在那兒發呆,像是在傾聽這擲地有聲的話在深夜的回聲,突然間,就嗚嗚哭了。
  廖宇看不得醉女人掉眼淚:“你怎麽了?”
  “我下月就二十七了。”她哽咽著。
  “好事呀,黃金年齡。”
  “為什麽我在黃金年齡裏,還是事業沒著落愛情沒前途啊?”
  廖宇答不上來這麽深刻的問題,他能做的隻是伸出一條手臂摟著她,任她把鼻涕擦了他一胸膛。他安慰她:“你不要跟比自己強的比,你得學會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學會跟不如自己的比。我心裏難受的時候,就想到世界上還有那麽多人掙得比我少,生活條件比我差,頓頓吃不上肉,可我都吃煩了,隻想吃素,然後我就知足了,知足常樂,我就樂了。”
  佳期爬到街心公園全民健身的劈腿器上,大幅度地劈著腿,也不知道這些話聽進去沒有:“……甭往遠的比,你就跟我比,你多幸福啊。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在一塊兒住著,有一個現在上趕著要跟你結婚的男朋友,你學曆也挺高,找不了特好的工作但是找一一般點兒的沒問題……可我呢,我有什麽啊?你說我有什麽啊?你多想想我?謎餉床睿?慊岵換岣噝說悖俊?/p>
  “你過得差我為什麽要高興?再說你過得不差啊——那麽多女的圍著你,你多咱看見有一堆男的圍著我了?”
  “我不是說了嗎,那都是虛假繁榮,泡沫經濟。”
  “可是至少你有選擇的機會,我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你說女的活一輩子為什麽?肯定不是為了事業,作為一女的,誰不把愛情婚姻放在第一位啊。為什麽我就不能有選擇的機會呢?也讓我嚐嚐這種舉棋不定的痛苦,嚐嚐傷害誰都不忍心的痛苦,多美啊。”
  廖宇罵:“你神經病吧。那老彭對你,也算是有愛的吧。”
  她不同意:“憑什麽給我一個又老又醜又不靠譜的選啊?為什麽不給我一個你這樣的,又年輕又英俊還前途無量的選啊?”
  “這位同學你的問題提得很尖銳,我回答不了,就像我也不知道我怎麽這麽有魅力一樣。”
  兩個人皺著眉頭,都是一付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佳期站在那劈腿器上,伸手叫他:“你過來,我看看。”她仔細看著他的臉,突然天真地笑了,她說了句心裏話:“你還真挺好看的。”
  廖宇從小到大,聽到這樣的話太多了,他很反感這種話和說這種話的人以及這種人說這種話時的口氣和表情。
  “……我還從來沒和你這樣漂亮的男孩談過戀愛呢。”
  “您這種姿色,不是什麽都有機會試的。”
  這話讓佳期覺得很不入耳:“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呀?”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她腳下的器具一滑,突然上身前傾,結結實實地吻到了他臉上。
  廖宇嚇了一跳,仰頭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很得意。他這才意識到這不是一個意外。
  佳期的口氣是挑釁的,笑咪咪地問:“怎麽著?小屁孩。”
  廖宇從沒想到自己居然被賀佳期給非禮了,張口結舌。
  “林青親得,我親不得?……嗯,我現在心理平衡點了。”
  廖宇使勁擦著臉:“你這叫酒後無德!你這不是女流氓嗎?”
  佳期一點都不覺得寒磣:“林青憑什麽就能親你啊?”
  “她不是故意的,她那會兒心裏難受。”
  “你以為我現在心裏就不難受嗎?”
  說完這話,佳期想了想,仔細體會了一下自己的難受,又咧嘴哭起來了。
  廖宇被她的又哭又笑滿臉放炮弄崩潰了。看她站在劈腿器上哭得腳下不穩,他又趕緊得扶著她,她索性抱著他哇哇大哭起來。
  後來,他不知道自己想什麽了,隻覺得確實想起了什麽。他來不及細究那是什麽,小心翼翼地用嘴去吻幹她的眼淚,她哭的樣子,讓他怦然心動,心疼極了。
  然後,他們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個長吻,直到佳期臉上的淚都幹了。
  看起來兩個人都沒有什麽經驗似的,接吻的姿勢相當怪異。
  佳期奇怪地看著他,臉有點紅:“我很久沒……”
  “我也是。”
  兩個人都有點尷尬,也覺得這事奇怪,萬萬想不通。
  佳期突然又幹嚎起來:“為什麽情侶卻不接吻呢?為什麽萬征就不肯接吻呢?接吻多好啊。”
  為了讓賀佳期安靜下來,兩個人隻好又接了一次吻。
  廖宇輾轉反側了一夜,不知道第二天應該怎麽麵對賀佳期。誰知早飯桌上,賀佳期雖然臉腫得像豬頭,目光卻相當坦然,這讓廖宇很緊張。
  因為宿醉的原因,佳期稍嫌呆滯,問:“昨晚上誰結的帳?”
  廖宇和佳音大驚:“你結的帳啊?”
  佳期也大吃一驚:“我結的帳?”
  廖宇說:“您大手一揮,攔著所有人說,誰也別攔著我。”
  佳期張大了嘴:“我瘋了?我為什麽要結帳?我真是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那我昨天怎麽回來的?”
  廖宇突然臉紅了:“我看你喝太多,就跟你一塊兒回來了。”
  佳期歪著頭想:“打車回來的?我怎麽沒印象?”
  廖宇小心地提示:“走回來的。”
  佳期看著他,努力地回憶著:“走回來的,對,走回來的,我怎麽記得我上車了?”
  “又讓人轟下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幫她想。
  “噢又給轟下來了……然後我就在馬路牙子上走來著……後來我好象還鍛煉來著?再然後……我怎麽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廖宇失望地長出一口氣。
  可突然佳期問:“那誰哭來著?”
  就在這一瞬間,她什麽都想起來了,大驚失色地指著廖宇。廖宇嚇壞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賀佳期放下碗就跑回房間,原地站了一會兒,抱出所有的皮鞋,擺了一地,戴上手套開始狂擦不止。
  廖宇推門進來,遞給她一封信。
  賀佳期恍惚覺得這個場景是她見過的,她不接,努力地想什麽時候見過。她以為信是他寫的,相當抗拒:“幹嗎?”
  他覺得奇怪:“你的信啊,歐亞廣告來的。”
  她連忙接了過來,拆開讀了一遍,茫然地看著他:“他們要我了……昨天,我錯了……我酒後無德,占你便宜,太不像話了。“
  廖宇臉色一沉:“那你好點沒有?”
  “我好了,沒事了。”
  “那就行,我也沒白犧牲。”
  賀佳期一臉官司走進萬征新公司的寫字樓,也不往兩邊看,直往樓梯上走。
  接待台後邊的保安叫她:“你去哪公司?”
  她沒聽見,或者聽見也不知道是叫自己呢。保安脾氣很大,衝上來攔她:“你去哪公司啊?跟你說話呢你沒聽見啊。”
  佳期嚇了一跳,沒想到一個保安敢跟自己這麽說話,不理,繞過他接著走。
  這觸犯了保安的威嚴和自尊,他再度衝上去:“你去哪兒?得登記。”
  佳期想了想:“二零五。”
  “公司叫什麽?”
  佳期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不知道萬征新公司的名字,她發現自己並不真的像想象中那樣關心萬征,還背著他勾三搭四,不禁又愧又惱又急又氣,一陣急火攻心,複雜的情緒正好發泄在這保安頭上,她嚴厲地說:“走開。”
  “你不能上去。”
  佳期一瞪眼:“我就要上去。”
  “你不能上去。”
  佳期懶得跟他廢話,推開他接著上樓。保安氣急敗壞地伸手拉她,她馬上找到了借口,指著保安威脅:“你碰我一下?你敢碰我一下?”
  保安倒也不敢碰她,但就是不讓她上樓。很多公司的人探出頭來看,她就這樣徑直走到了二零五,保安仍擋在前麵不讓她進。
  她毫不客氣地推開保安,大聲嚷著進了門:“滾。”
  裏麵的萬征和廖宇以及另外兩個小孩都愣住了。
  她看見他在,突然就沉默下來。
  萬征批評她:“你就登個記怎麽了?跟人吵什麽呀?別的公司都看見了,以為你什麽人呢?“
  “我什麽人啊?”佳期反問著,突然眼淚就無聲無息地掉下來了。
  大家麵麵相覷,兩個小孩趕緊對著電腦幹活。
  廖宇倒了杯水放在她麵前。
  萬征關心地問:“你怎麽了?心情不好?”
  “沒有。”她倔倔地說。
  “你要心情不好,今天就別去我們家了,改天吧。”
  廖宇一愣,他沒想到今天賀佳期就要去萬征家拜訪父母了。他站起來對萬征說:“我先走了,這書我下個月還你。”
  萬征也起來:“不著急,我也用不上,你什麽時候不用了再還吧。”他把廖宇送到門口,廖宇回頭客套:“行了別送了,我走了。”
  她正抬眼看他。
  萬征的父親是個很威嚴的老頭,母親卻很低眉順眼,兩人的關係看上去很像從前的萬征和佳期。
  佳期強打精神做出一付很乖的樣子,故意顯出生澀的尷尬,以期給人留一個單純的好印象。
  萬父見多識廣,問:“你是做創意的?聽說你那公司在世界上還很有名?比我們中國的長城廣告怎麽樣?”
  佳期沒想到:“啊……都不錯吧。”
  “你是學什麽的?”
  “我學中文的。”
  萬父失望:“中國人學中文,聽起來不像有什麽大用的。”
  佳期玩命踩自己,給老頭兒發揮的由頭:“咳,混唄。”
  “你二十……七?工作幾年了?換過幾個工作啊?聽說你們年輕人都愛跳槽?”
  還真沒人這麽關心過她,她想了想:“五個吧。”
  “四年換五個工作?你可不踏實噢。”萬父上套兒了。
  “開始沒有經驗,不能隨便挑,有地方要就不錯了。工作幾年以後,就能選自己喜歡的工作了。”
  “我們都是在一個工作崗位上待一輩子的。”
  萬征插嘴:“他們年輕人,跟咱們不一樣。”
  “誰們年輕人?跟誰們不一樣?”萬父斜著眼睛問。
  萬征咧嘴笑,他在家裏倒很像個兒子。
  萬父又問:“你身體怎麽樣?喜歡什麽體育鍛煉啊?”
  “我不鍛煉,一鍛煉就胖。”
  “那不行。我看你也像是挺弱的,將來結了婚,又得伺候丈夫,又得伺候孩子,還得好好上班。我們倒不用你伺候,我們身體還行,可你們自己的小家,也得你操心啊。”
  佳期被他這通不見外給說頹了,不吱聲,苦笑著,突然發現自己處於孤立無援的狀態。她借口上廁所,遛達到廚房來,其實她什麽也不會幹,但似乎袖手旁觀又不大合適。
  萬征捅她腰眼:“你學著點。別將來就擎等著白吃白喝。”
  “哎。阿姨我幫您幹點什麽?”
  萬母更不見外:“不用,你坐著去吧。不在這一頓兩頓的,將來你有的是機會學,以後我就把廚房讓給你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隻用想象的就嚇壞了。佳期看見萬征正得意地衝她笑,似乎隻有這樣才算是融入了他家,她來做牛做馬才不是外人。
  明天就競選了,大家七嘴八舌地給姥姥出主意。佳音比比劃劃地說:“……
  我就穿一超短旗袍,披一紅綬帶跟您後邊,上邊寫著,人民的樓門組長人民選。他們就不衝您,衝我這麽舍得自己來助選,也得投這一票。“
  才智歎息:“姥姥這就是一輩子沒當過官憋的,甭說官了,黨員都不是。”
  這可真讓姥姥不服氣。要知道她當年也是黨組織重點培養的對象,要不是她嫌上政治課煩,也不至於現在挨小輩們這種擠兌,每每看見戶口本上的“群眾”二字,她就覺得刺眼睛,心裏堵得慌。
  佳音問:“那明天當時結果能出來嗎?”
  “能。當場驗票嘛。”
  姥爺好奇:“你有勇氣麵對失敗嗎?”
  “我有……我憑什麽失敗啊?”
  建英擔心:“人二樓張老太太當得好好的,憑什麽大家選您啊?”
  建華馬上說:“張老太太是文盲。”
  姥姥連文盲都不放過:“什麽文盲?是‘不識字’,比文盲還低一級。文盲是經過掃盲的,張老太太戶口本上寫的就是‘不識字’……不識字怎麽幫大家占便宜……啊謀福利啊?”
  看見廖宇進來,佳音連忙用屁股擠開旁邊的才智:“坐這兒……什麽書啊?”
  “專業書,你不懂。”廖宇敷衍。
  “不懂我可以看畫。”
  才智讓她給拱一邊,很不高興:“張老太太也老這麽說。”
  佳音不理她:“說我姥姥明天選舉的事呢。”
  “噢,您肯定能選上。”
  姥姥樂了:“真的?你也看好我?”
  “咱家人這麽多,票數也占優勢啊。”
  姥姥有點沮喪:“那不是,一家就一票。”
  “那……噢。”廖宇不說了,他也覺得姥姥懸。
  姥姥分析:“張老太太家庭內部也沒咱們家團結,兒子那麽不孝順,他媽要找後老伴都不讓……”
  佳音有點憤青地說:“這歲數再找後老伴就不叫嫁人了……叫嫁禍。”
  才智問:“那姥姥您能給咱樓門什麽新麵貌啊人家明天肯定得提問。”
  “我能平息咱們樓門長期以來存在的鄰裏矛盾啊。”
  建華說了句實在話:“咱們樓門的鄰裏矛盾主要是您跟人家的。你弄個小菜地,不讓人停車,不讓小孩在外邊踢球……”
  “所以我得當樓門組長啊,我當了,我就不好意思低標準要求自己,我把自己搞好了,咱們樓門不就好了嗎?”
  才智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那就跟讓後進生當班幹部一個意思。”
  “說什麽都行,讓我當就行。”
  佳期回家,掃眉搭眼的跟大家招呼。廖宇有點不自在,兩人都隻敢偷偷看對方一眼,可這一眼偏偏互相看見,連忙又看別處。
  建華心裏記得,佳期不願意說,尤其是當著廖宇:“就那樣吧。”
  勝利問:“哪樣啊?”
  “還行吧。”
  “對你好不好?”
  “可以。”
  姥爺的目光從老花鏡後炯炯看來:“聽這意思,你跟他們家人合不來?”
  佳音也聞出了味兒:“不對頭啊姐,你怎麽沒精打彩的?這不像待嫁的樣子啊。”
  “就是去他們家認認門,嫁不嫁還遠著呢……”佳期停住,突然看了廖宇一眼。廖宇一直悶頭聽著,聽她不說了,抬眼看她。
  建英注意到了:“廖宇,有事嗎?”
  “啊……我正要說呢,我要搬出去住了。”
  大家的注意力又轉移到這兒來,佳音反應最大:“為什麽呀?瞧誰不順眼呀?”
  “沒有。我有個同學在美院旁邊租了間房,我下禮拜就要去美院開的補習班上課了,住那邊方便點。”
  建英著急:“別別,別走,你爸不在,等你爸回來再商量。”
  “反正我每禮拜還可以回來。住那邊不是跟誰有意見,就是為了上課方便。”
  佳期突然說:“這兒離美院也不遠,為什麽要走呢?”
  廖宇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問誰:“能專心一點吧?”
  佳音問:“在這兒誰又分你的心了?她的話裏已經帶著哭腔了:”別走,求你了。“
  建英笑:“他們關係倒是挺好。”
  和蔫頭搭腦的張老太太相比,姥姥跟打了雞血似的。台下麵就數陳家人多勢眾,姥爺、佳音、廖宇、建英、勝利……居然還有美刀,佳音說:“你算幹嗎地呀?”
  “不能光自己吆喝,還得有外人的客觀評價。”
  廖宇笑:“你能客觀嗎?還不是隻會說好話。”
  美刀拍著他的肩膀:“重要的是有外人,不在乎外人說什麽。”
  居委會主任拍了兩下手:“行了開始吧。大家反正都是街坊,也都認識,直接說吧,我也甭發言了。都是為了樓門好,對吧?誰先來?”
  姥姥站起來:“我先來吧。”她抻抻衣服,很莊嚴,預備詩朗誦似的。
  張老太太明顯比姥姥衰弱,費勁地揚揚手:“我來吧。”
  姥姥連忙有禮貌地一側身,一伸手,門僮似的:“行,您先來。”
  “我身體不好,也不站起來了……我就說啊,我兒子呢,經過你們隔三差五的批判,不知道是良心發現了還是磨不開麵兒了,說要把我接到他那養老去。所以我都不住這兒了,還當什麽樓門組長啊,老李你就踏踏實實當吧。行了我說完了。”
  姥姥不幹了,覺得讓人給閃了:“啊?我還一肚子詞呢,您不早說。”
  佳音想得深遠:“您兒子不是把您接到他們家虐待去吧,我們也看不見了,誰替您說話呀?”
  張老太太一聽傻眼了,直想哭,姥姥說:“就是,您別去了。我們大家互相照應著,這樓門組長您還當著,也有事幹,分分心,打發打發日子。”
  馬老太是個暗托兒,馬上讚揚:“嗯,老李這話說得不錯,還像個有覺悟的樣子。”
  張老太太擺手:“得了,到底是自己兒子,我不跟他過跟誰過?老李你就別謙虛了,你當吧,你厲害,你當合適。”
  居委會主任問:“那有沒有別人現在自願報名的?”
  馬老太揮手:“沒了沒了,就這樣吧,散了吧。”
  “大家什麽意見?”
  大家才沒意見呢:“就這樣吧,還回家看電視呢。”
  居委會主任也懶得廢話:“那那那就這樣吧,你明天來居委會開個會,就算上任了。”
  姥姥高興地站起來:“行啊,謝謝大家,我說兩句。”
  “別說了,該開演了。”大家紛紛站起來往外走,剩下陳家人麵麵相覷,都有一拳打空的感覺。佳音撲上來:“祝賀您,姥姥,四百塊錢算拿著了。”
  姥姥偷偷指著居委會主任:“人還在呢。”
  萬征開始準備新房了,興致勃勃地畫了一堆效果圖,向佳期征求意見。佳期接過來看了兩眼,心不在焉地說:“我沒有什麽想象能力。”
  萬征比劃:“這兒放書桌,這兒再做一組櫃子,你衣服那麽多,然後那屋放一單人床。“
  “幹嗎用?”
  “誰犯錯誤了可以進去反省。”
  “你不如直說是給我住的。”佳期翻個白眼:“我就喜歡大,不如把這兩間打通了吧,一覽無遺,多痛快。“
  “那不行,你整天無所事事就愛看電視,吵得慌。你要說你每天就幾點到幾點,固定一個時間段看電視,那行。“
  “啊?那你跟電視台商量去,讓他們把我愛看的都放一塊兒播。”
  萬征對新生活的即將到來也有點緊張:“這倆人生活到一起還真有點煩啊。”
  佳期連忙附和:“是啊,你受得了嗎?”
  “磨合唄……怎麽了?你怎麽意思?好象是想勸我知難而退?”他仔細看著佳期的眼睛:“你真是越來越不對勁兒了,自打從廈門回來,我看你整天魂不守舍的,要不就暴怒,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崩潰,怎麽回事你跟我說說。”
  佳期顧左右而言他:“沒有啊,天氣吧,天氣太悶。”
  看萬征懷疑地看著她,佳期的臉開始紅,誰知萬征問:“那台灣人是不是又騷擾你了?”
  “你第一次接吻是多大?初二?”
  佳音臉一紅:“那是你。我哪有那麽早?”
  “我怎麽記得你什麽事都在我前頭?”
  佳音大言不慚地說:“我是那種最難能可貴的、外表看著大大咧咧其實是個大家閨秀的好孩子。“
  佳期對這種自吹自擂很熟悉,也沒往心裏去:“什麽感覺?”
  “嗯……煩,覺得特髒。你呢?”
  “我忘了。”
  佳音不高興:“你不能老這樣,套我話,然後自己不說。”
  “真忘了。都忘了跟誰了……你說,倆人要是談戀愛,是不是應該特別喜歡那什麽,接吻?“
  “對呀。你跟萬征不是啊?”
  “極少,所以我覺得不正常。”
  佳音也讚同:“對,你們倆瞧著是像不搭界的。”
  “……有的人你就特麻木,跟吻自己的手似的。有的人,奇怪……”
  佳音聽著不入耳了:“還有的人有的人的,有多少人啊?”
  “我覺得會接吻的人,嘴唇兒都特軟。”
  佳音純潔地笑:“真惡心。”
  佳期卻很認真:“不會接吻的,或者你對那人沒感覺的,就跟砂紙似的。”
  “你是不是有豔遇啊最近?是不是你這新公司有帥哥?”
  “啊?新公司?我沒注意,太忙了,……你說人會不會因為原始衝動而喜歡一個人?”
  “你別說文言文,說淺點。”
  “我就是說啊,你會不會就看一人,長得特好看,笑起來特別好看,就喜歡他?”
  “當然,我基本上就這樣。”
  “……也不管他有沒有錢,有沒有房,有沒有車。”
  “對呀,有沒有這些有什麽關係?”
  “甚至就為了他是一把接吻好手?”
  “那不就更好了。”
  佳期沉默下來。
  佳音肯定地說:“你絕對有問題了。你說的這人,肯定不是萬征。到底是誰?我幫你分析。”
  “我……有點……喜歡……廖宇。”佳期猶豫地說了出來,她實在是太想跟人分享這秘密了,就忘了分人。
  賀佳音如遭雷劈:“說什麽呢?他是我的。”
  佳期裝傻:“啊?是嗎?什麽時候的事啊?”
  佳音真急了:“姐你沒事吧?我一直說我喜歡他。”
  “你不是開玩笑嗎?”
  “我我我……”佳音也結巴了:“你不能因為我老開玩笑就當我一句正經的沒有啊。”
  “誰知道你啊,真真假假的老摻著說。”
  佳音急壞了:“我也是一女的,我當然得開玩笑地說了,要不然我特正經地跟人家說我喜歡人家人家把我撅了……啊,他知道嗎?”
  “我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
  “他要搬走跟這事兒有沒有關係?”
  “我不知道有沒有關係。”
  佳音大喊大叫:“姐——!你可不能跟我搶,你可太不厚道了。”
  佳期解釋:“我沒跟你搶。我心裏亂,才跟你說說。”
  “你們是不是在廈門,也沒另外的熟人,就……”
  “那倒不是,是回來以後的事……就那次我喝得失憶那次。”
  佳音記得:“啊……然後他送你回來……你們倆幹什麽了?”
  “沒幹什麽啊?我記不起來了。”
  “真記不起來了?”
  “真……的,好象……”
  佳音百爪撓心:“好象什麽?你最能裝傻,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
  佳期一付問天問地的樣子:“好象……接吻了?”
  佳音瞪著她姐,咬牙切齒地說:“你太不仗義了姐。”她憤然起身,拉門就往外走,直衝進廖宇房間。廖宇正躺著看書,一看這陣勢,連忙坐直:“幹嗎呀?”
  佳音二話不說,衝到廖宇麵前,衝著他的嘴吻了下去。廖宇被堵個正著,玩命推她。佳期在後麵看得目瞪口呆。
  廖宇差點把佳音推一大跟頭,幸虧後麵有佳期接著:“你有病吧?”
  佳音氣惱地說:“我沒病,我很健康。”
  “你幹嗎呀?”
  “你幹嗎跟我姐那什麽呀?”
  佳期很慚愧,低下頭去,一言不發。
  佳音傷心地說:“我早看出來了,跟你好好說還真不行,就得來硬的。”
  廖宇簡直要被氣瘋了:“你們倆怎麽都瘋瘋癲癲的呀?”
  “對不起對不起。”佳期拉著佳音就要回房間,佳音不幹:“我不走,今天得把這事定了。你給個說法吧。你喜歡我姐嗎?還是喜歡我?“
  廖宇看了佳期一眼,她的表情十分曖昧,不知道在想什麽。於是他淡淡地說:
  “我覺得都談不上。”
  佳期心裏一緊,她覺得有點受傷害。
  佳音先不幹了:“你必須選一個,就隻能在我們倆中間選一個。”
  “我這就搬走。”廖宇收拾東西。
  “不行!你告訴我姐,你們那是因為喝多了,我原諒你。”
  “我幹嗎要你原諒啊?”
  “因為我喜歡你,我一直說我喜歡你,你知道啊。”
  “我不喜歡你,我是喜歡你姐。”他說完這話,自個兒都愣了。
  佳音閉上眼咧開嘴準備尖叫,但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已經被佳期一把縟住,拎出屋門。佳音不甘心地對廖宇說:“我姐都要結婚了,人跟萬征挺好的……”
  “好嗎?”
  兩個小孩征詢地看著佳期,佳期不響,這種鴕鳥態度讓佳音很不滿:“你對萬征到底什麽態度?要不我把他叫來。”
  “別呀。”佳期慌了。
  “你還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太自私了。”佳音轉頭對廖宇討好:“你看,她一點都不真誠。她跟我不一樣,我沒主兒,所以我喜歡你我問心無愧,她呢?她這叫劈腿,腳踩兩支船。姐我跟你說你這樣不行,腳踩兩支船的人,遲早掉水裏,跟兩支船全沒關係。”
  佳期慚愧地蹲在一旁,雙手插在頭發裏。
  佳音急了:“說話呀,你們倆怎麽都不說話呀。”
  誰都不理她,也不理對方。
  “姐你也不要有心理負擔,接個吻不說明你是個作風有問題的女同誌。誰都有喝多了情不自禁的時候,我原諒你。”
  佳期悶悶地答:“我不用你原諒。”
  佳音給氣得直翻白眼:“如果說接吻能接出愛情,那廖宇你得對我公平點,你也認認真真跟我接一次。”
  佳期喝住她準備欺身上前的身形:“你不要二百五了。”
  佳音絕望地喊:“我不信!廖宇我不信你喜歡我姐,這不可能,你醒醒。”
  她搖晃著廖宇:“我告訴你們兩個,我就是一個字,不服,姐,我要跟你競爭……”廖宇剛要說話,她馬上指著廖宇:“你別說話!公平競爭!你見我姐一次,就得見我一次,你現在讓人給非禮了腦子糊塗,慢慢你就知道你應該跟誰好了。”
  “我不覺得這裏邊有該跟誰好的問題。”廖宇強調著“該”。
  “那你說說,你喜歡我姐什麽?她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她歲數那麽大,裝得那麽傻,心眼那麽多……”
  佳期被說得無地自容,但廖宇遲疑地說:“她……軟弱。”
  佳期一愣,沒想到自己跟這詞有關係。果然佳音就先炸了:“她軟弱?她軟弱你們倆以前為什麽掐成那樣?噢我明白了,你是想報複她。姐你別上他當,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壞呀,你不能對我姐這樣……”
  佳音已經有點瘋了,佳期和廖宇都擔心地看著她。
  “佳音,你太小了,你是那種……反正不太適合我。我喜歡那種,就是比較成熟的,懂事的,啊……”他看了佳期一眼:“……包容的。你說喜歡我,可你喜歡我什麽呢?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好看。”
  “難道我姐不是喜歡你好看嗎?姐你不是嗎?你不是天天嚷嚷著‘女人也好色’嗎?”
  佳期不敢接廖宇的目光:“我不太知道。”
  佳音倆手一攤:“你看,她說不上來。”
  廖宇很煩:“我聽見了。”
  “可我喜歡你就多了,我喜歡你好看是第一,還有,聰明……”她沒詞了,幹看著廖宇,看了半天,突然把蹲在那兒的佳期推倒在地上,扭頭跑了。
  佳期坐在那兒,看著佳音消失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廖宇把手伸給她,她看了看,握住,站起來,廖宇就勢把她拉到身邊。
  廖宇鼓足勇氣,目光看向黑暗的深處:“那是我的初吻。”
  佳期很沮喪,她真的沒想到:“我知道……對不起。”
  “真意外。”
  “真的對不起。”
  “可是我覺得……挺好的。”
  “我也是。”
  廖宇有一點驚喜,他看著佳期。但佳期手忙腳亂地解釋:“所以我不知道我這是因為好久沒接吻了還是怎麽著,咳。”她幹笑著。
  廖宇咬咬嘴唇:“你這麽說,好象是我對不起你,大驚小怪,你們北京人覺得這不是什麽大事是嗎?”
  佳期大驚:“不是不是不是,這跟北京人沒關係。”
  他站起來:“就這樣吧,我走了。”
  “那以後……”
  “我不知道,我看你也不知道。”
  佳期很消極:“我對你的喜歡是那種……”
  廖宇飛快地替她說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不想聽你說你對我的喜歡不是愛……我隻想提醒你,你對萬征,根本就連喜歡都沒有。”
  一語驚醒夢中人,佳期喃喃:“是啊。”
  “所以……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你一定要真的幸福才行啊,別再糊裏糊塗的了,你跟他,那是一種慣性。我知道不會是我,但我肯定那也不是萬征。”
  萬征在賣床的地方左看右看,又和售貨員聊了幾句,回頭看見佳期在一邊沒事人似的站著,問:“哎,你什麽意見啊?”
  “啊?我沒意見。”
  “多少給點。”
  “啊……非得買嗎?”
  “這是什麽意見?什麽都不買,床得買一新的吧?”
  “啊……為什麽呀?”她這種心不在焉的回答有點像抬杠,萬征索性不搭理她了。
  佳期看到旁邊有賣床上用品的,倒是大感興趣。
  萬征看見了:“看那幹嗎?家裏有幾套新的呢。”
  “我喜歡純白的。”
  “不經髒。”
  “勤洗著點唄。”
  萬征不愛接受別人的意見:“花的,有家庭的溫暖感。”
  “讓你一說,家庭是藏汙納垢的地方。”
  萬征往前走了一會兒,回頭看她還在那兒看呢,又走回來:“別亂花錢啊。”
  “我花我的錢。”
  “喲,你不是說經濟不要分開嗎?分開顯得生分嗎?”
  “我說過嗎?”
  萬征從頭到腳打量她一圈,一拉她手:“走吧。”
  他把車停在陳家樓外,體恤地說:“趕緊回去吧,我看你在歐亞好象特累。”
  佳期推門剛要下去,想起個事,又上來,關上門坐好,也不說話。
  “怎麽了?落什麽東西了?”
  “沒有。”
  “那怎麽了?”
  佳期突然探過身去,吻了萬征的唇一下。
  萬征一愣,他與佳期很少有這種親熱的動作。
  佳期停在半途,思索地看著他。
  萬征覺得好象應該有所表示,猶豫了一下,慢慢迎上前去,和佳期接了一個情侶間的、正式的吻。
  賀佳期從始至終,一直睜著眼睛。
  她發現自己確實一點感覺沒有,味如嚼蠟。
  她從萬征車上下來,站在路邊揮手,直到車開到看不見了,才打了一輛車。
  廖宇打開門,看佳期拎著那套雪白的床上用品站在門外,兩人都沒說話。
  “誰呀?”佳音連跑帶顛地從屋裏跑出來,看見是佳期,也沒當回事。她手上拎著塊抹布,正在幫廖宇收拾新房間。
  佳期把床上用品遞給廖宇:“送你的。”
  “謝謝。”他一側身,示意她進來。
  “我不進去了。”
  佳音在裏麵喊:“進來吧姐,你也幫我幹會兒。”她像女主人一樣衝佳期招手:“進來吧。”
  屋子很小,床,桌子,畫具,就擠滿了。佳音正跪在床上擦半舊的木質床頭,三個人在屋子裏就更覺逼仄。
  佳期訕訕地問:“還缺什麽嗎?”
  佳音搶著說:“差不多了。”
  佳期又看看:“沒電腦你怎麽畫圖?”
  廖宇指隔壁:“他有,我可以借他的。”
  佳音看了他們倆一眼,出去淘抹布,佳期才有機會說:“這兒還行,就是小點。”
  “夠用。”
  佳期再也想不出什麽話來:“那我先走了。”
  “我送你。”
  佳音淘完布進來,看兩人往外走,好象很大方似地說:“送送吧,送送還是可以的。沒事。“
  樓道裏很黑,廖宇使勁跺跺腳,燈亮了。佳期在前麵,廖宇比她高兩級台階。
  轉彎的時候,佳期突然回頭說:“我是想……再驗證……”
  “知道了。”他不用她再說下去,兩個人一個使勁探著身,一個玩命彎著腰,撐著樓道落滿土的扶手,姿勢非常別扭但結結實實地接了一個吻。
  那一刻,佳期的眼睛是閉著的。
  很久才分開。
  她如夢方醒:“明白了……再見。”
  下班後,萬征和佳期約好去挑戒指,雖然她心裏不情不願,但實在找不出推搪的理由。
  廖宇發了一個短信:在哪兒。她隨手刪了。
  “誰呀?”萬征注意攪恕?/p>
  佳期張口就來:“賣發票的。”
  萬征不疑有詐,對售貨員說:“您拿那個我看看。還有那個。”
  佳期都戴上,伸開來給萬征展示:“你也試試。”
  “我不要。”
  “啊?結婚戒指就買一個?”
  萬征嘿嘿笑:“咳,咱們能省則省,我一男的戴這個也不好看。再說在蘇非非那兒虧了那麽多錢……”
  這讓佳期心裏真不舒服:“沒有買一個的。”她抬頭問售貨員:“都是一對一對賣吧?一個賣嗎?”
  售貨員甩片湯兒話:“賣,您買三個我們都賣。”
  佳期開始沒明白,仔細一想,啼笑皆非。但萬征沒什麽幽默感:“我們買三個幹嗎呀?”
  倆人從金店出來,萬征看佳期沒精打彩,以為是因為沒買到稱心的戒指,連忙安慰:“沒事,明兒我接著看。總有一款適合你。”
  佳期卻說:“明兒我加班。”
  “我自己看,反正你這人也沒什麽品味。”
  “對,我沒品味,所以看上你,你有品味,所以看上我。”
  萬征現在對佳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擱以前早竄了。
  佳期給廖宇買了一套台式電腦,但廖宇非但不領情,還很不快:“你真把我當小白臉了?“
  “說這種話有什麽意義呢?物質不能衡量什麽。”佳期說:“貴的物質跟便宜的物質,感情是一樣的。能收便宜的,就能收貴的。“
  廖宇沉吟了一會兒:“我說不過你,但是我不要。”
  佳期著急了:“我覺得你在這事庸俗化。”
  外邊有人敲門,廖宇的同屋把佳音放了進來。佳音本來想樂嗬嗬地打招呼,看見桌上的電腦,都快哭出來了:“姐,這招太損了啊,用物質打垮我?你欺負我沒錢?”她手裏拎的是超市裏買來的可樂、方便麵。
  佳期覺得頭疼:“得得,我寧肯跟明白人吵架,不跟糊塗人說話。”
  “見誰去了?婚前好友?”
  “啊?”佳期裝聽不懂。
  “我買了戒指了。”萬征親昵地拍拍她腦袋,把一個紅錦盒扔了過來。
  並沒有佳期從文學作品裏看來的跪地求婚之類的舉動,她隻好自己打開看,是一枚很細的白金戒指,交接出銜著一枚小鑽,式樣很簡潔大方。
  萬征掩不住地醜表功:“好看嗎?找熟人打了六折呢。”
  這讓佳期十分不爽:“啊?結婚戒指還打折,不太好吧?不吉利吧?”
  “有什麽不好的?他們就是專宰你這種磨不開麵兒的人。你不知道這是暴利行業?打六折他們也有賺。不能把婚結得跟上當似的。”
  佳期“噢”了一聲,隨手把盒子放下,萬征詫異:“你怎麽不戴上試試啊?”
  “啊?噢。”佳期連忙戴上,戒指有點大,鑽偏到一旁去了。她很高興,伸手給萬征看,傻氣地說:“大,得拿回去改吧?”
  “不用。粗的細的價錢一樣,粗了還賺了呢。”
  佳期要瘋了:“可會偏到一邊兒去呀。”
  “把底下拿紅線纏上。我看好多人都這樣。”
  佳期氣餒:“啊?我沒見過人纏白金戒指的。再說多難看啊。”
  “在底下,又看不見。”
  佳期生氣了:“不行。”
  萬征看她不像好對付的:“行行行,我拿回去改去。”
  佳期稍放了點心。她總覺得這戒指收下的話,這事就不能再改了。
  萬征心細如發,笑著問:“你怎麽好象長出了一口氣啊?”
  佳期沒想到讓他給看出來了,矢口否認。萬征觀察她:“佳期,你是不是不想跟我結婚啊?我看你最近老沒精打彩的,跟一大號的童養媳似的。”
  “沒有,我剛去‘歐亞’,特累。”佳期敷衍著。
  萬征在她麵前蹲下,手放在她膝蓋上,很動感情地說:“我對你是真的。”
  佳期害怕了。她真希望萬征像以前一樣對待她,她就能找茬兒拍屁股就走了。
  “我也是經了好多事,才有今天結婚的決心的。”萬征的聲音有點哽咽:“對我來說,認定一個人,不容易……我……哎,我不太會說話,但是我覺得結婚是表示誠意的方式。你覺得呢?”
  佳期說不出拒絕的話,隻得點點頭。看萬征仍在觀察,佳期告訴自己要直視對方,眼神不能散。
  萬征沒看出太多問題,站起來,坐到她身邊,摟著她問:“你是不是婚前恐懼症啊?”
  這是個好借口:“有可能。”
  萬征覺得自己怪聰明的:“其實我也恐懼。人小時候都對自己將來的另一半有幻想,反正我小時候想的那個跟你一點邊兒不沾。”
  佳期提醒他:“跟蘇非非沾吧?”
  萬征把這話聽成玩笑:“還真是。我從小就喜歡那種說話柔柔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個子小小的……總之是小鳥依人型的。”
  佳期還是被這話氣壞了:“你跟我想象的也差特遠,我想的是那種個兒高高的,皮膚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牙白白的……總之是陽光運動型的。”
  萬征一想,果然跟自己不一樣,不服氣地說:“那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型啊……我說的是蘇非非那樣的,你說的是誰那樣的呀?你認識過這樣的人嗎?這種人在學校裏特搶手,怎麽也輪不到你吧。”
  “看來咱倆都沒實現理想,找錯了……”
  萬征倒安慰她:“理想沒實現,不等於找錯了。現在我覺得你也挺好,雖然說話傻傻的,眼睛怪怪的,皮膚挺牙磣的,個兒也人高馬大的……沒事,我挺滿意。”說完了,他還拍拍佳期肩膀,差點兒把她鼻子氣歪了:“我覺得咱倆應該再分頭找找,說不定出門就遇見理想中的那個了呢。”
  “會嗎?”萬征想了想:“我有可能,你估計沒戲。”
  美刀殷勤地遞咖啡給佳音:“腿好了就不理我了,真冷酷。”
  “腿壞的時候能理你就不錯了。”佳音對美刀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是是是是是,最近幹嗎呢?”
  “談戀愛呢。”
  美刀裝出一付莫名其妙的樣子:“沒有啊?”
  佳音懶得跟他逗:“沒說跟你。”
  “你不能這麽狠心啊,過河拆橋。你忘了我租了輪椅推著你滿世界轉悠。”
  佳音還生氣呢:“少跟我提那輪椅。”
  “為什麽我老好心辦壞事啊……跟誰談戀愛呢?”
  “廖宇。”
  “噢那我就放心了,你沒戲。那孩子一看就不喜歡你這樣的。”
  “你怎麽看出來的?”
  其實美刀是隨口一說,但沒想到竟然說中,他裝神弄鬼:“他肯定有戀母情結!那麽小就離開家,長得又好,肯定被女的寵的什麽是的。“
  佳音第一次佩服美刀:“真讓你給說中了,他居然喜歡我姐。”
  這還真讓美刀大跌眼鏡,他眯起了小眼睛,頻頻點頭:“太好了。”
  戒指改好了,萬征馬上送到陳家來。看著他、廖宇、美刀都在,佳期頭都大了,她問:“你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她不知道怎麽在家人麵前拿捏與萬征的關係,灰溜溜地坐到一邊,離萬征
  很遠,離廖宇倒很近。
  萬征問:“今天比稿怎麽樣?”
  “啊?我就是去聽聽。”
  “你那創意呢?”萬征很關心地問。
  “我那創意多不靠譜呀。不過我們公司的人說了,不靠譜就對了,不靠譜才有可能出奇招,靠譜就太行活兒了。”
  佳音突然說:“對,靠譜是相似的,不靠譜是各不靠各的。”
  美刀興奮地從兜裏掏出一個小本:“哎,說得好,我得記下來。”
  萬征把裝戒指的錦盒掏出來,故意當著陳家人的麵遞給佳期:“改好了,你試試。”
  佳期下意識地看了廖宇一眼。
  姥姥大喜:“戒指啊?給我看看。”
  佳期從廖宇麵前遞過去,廖宇隻看著前方。
  大家輪流傳看,傳到廖宇,他也不好意思不看,看完又遞給美刀。美刀自認為機警地觀察著。
  萬征巴結地問:“姥姥,聽說您喜歡旅遊?那您出過國嗎?”
  “哎喲,那還沒呢。”
  萬征討好地說:“那不如咱們一塊兒出國玩吧。去……泰國吧,太貴的地兒我也請不起,順手我跟佳期也渡個蜜月。”
  佳期覺得這“順手”二字實在是太不順耳了。
  姥姥大樂:“真的假的?那多不合適呀。”正看武俠小說的姥爺賊賊的雙眼也從老花鏡後看過來:“那你們什麽時候辦事呀?”
  萬征看了佳期一眼,又轉而問建華:“阿姨定吧。”
  建華很意外:“別我定呀,你們定吧。”
  “叔叔拿個主意。”
  勝利連忙說:“我也沒主意。還是看你們。”
  萬征這才又看回佳期。
  戒指傳回她手裏,她像拿著炭似的:“我剛到這公司就歇婚假,不合適吧?要不然,明年吧。”
  萬征不吭氣,指望陳家人反對。果然,想出國的姥姥反對:“幹嗎明年啊?明年還有明年的事呢。新公司就不讓人結婚了?真是的。”
  萬征讚許地頷首微笑,又對勝利討好:“您接新的戲了嗎?毛導是不是跟您挺熟的?導《兩雙小鞋》那個。”
  提圈裏的事真讓勝利高興:“熟啊,特熟,哥們,老一塊兒喝酒,喝多了特德性,怎麽著,你也認識?”
  “我給他設計過電視劇的海報。”
  勝利頓感親切:“咳,也是圈裏人。”
  倆人一付對上了暗號,相見恨晚的樣子。勝利因此說:“佳期你趕緊結了吧,要不然我下邊不定接了什麽戲,不知道在不在北京呢。”
  佳期沒想到萬征巴結起人來這麽有一套。
  “就是,我查查黃曆,今年趕緊結了。”姥姥戴上老花鏡。
  佳期攔著:“您都樓門組長了,別搞封建迷信。”
  姥姥卻說:“哎呀不要用完人的標準要求我。”
  佳期垂頭喪氣地把戒指遞還給萬征,萬征眼神很犀利:“幹嗎還給我?”
  “現在就我拿著嗎?”佳期慌慌張張地問。
  萬征懷疑地看著的她,在另外三個人的緊張注視下,緩緩把錦盒放進兜裏。

  第一次及最後一次成功分手
  守禮突發奇想,成立了一支民間女子網球隊,專門和各大開發商的老總切磋。佳期雖然覺得這個事可笑,但很願意一塊兒蹭著打。這天,兩人約在友誼賓館的露天網球場。
  網球場外車來車往,誰也沒注意到萬征的車悄無聲息地停在網球場外。他看見守禮正站在佳期身後,抓著她的手臂比劃發球的角度,臉色頓時大變。
  他把車停到停車場,急匆匆地跑回來,那倆人不見了,他掏出電話狂打,正在衝涼的佳期被他罵得一溜小跑出來,渾身還濕漉漉的,她很困惑:“誰告訴你我在這兒打球的?”
  “你爸。”
  佳期對勝利這種把圈裏人引為知己的行為非常憤恨,剛要發牢騷,守禮出來了,看見萬征,他稍一愣,馬上笑容滿麵地打招呼:“嗨,你好,過來找佳期啊?”
  看萬征的臉不像好惹的,佳期打發他走:“啊,對,有點事。”
  守禮看不出眉眼高低,居然還打趣這兩人:“那時候還裝成沒有關係呢,嗬嗬以為我記性很壞。“
  萬征突然問:“你公司關門了,在北京靠什麽混?”
  守禮聽到這樣不客氣的話,不知這人什麽來意。佳期連忙說:“彭總,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還彭總呢?哼哼。”萬征幹笑兩聲。
  守禮趕緊閃人:“啊……有事哈,好啊白白再聯絡。”
  佳期覺得很掛不住,批評萬征:“有你那麽說話的嗎?”
  “我就那麽說怎麽了?他都……”他回身看見守禮走向一輛“夏利”,也吃驚不小:“他都開夏利了,還涎著臉勾引你呢?”
  佳期頓足:“你有沒有同情心啊?”
  “我有啊,可我不會逮誰同情誰呀。”
  佳期不跟他廢話了:“你找我有正事嗎?”
  “沒正事。你跟他這是正事嗎?”
  佳期看不慣萬征從一種小家子氣變成另一種小家子氣,憤然答:“是。”
  萬征氣得抓狂:“你別告訴我說你千方百計拖著不結婚是為了這台灣傻逼。”
  看佳期不理,他更搓火了:“你說話呀!”
  佳期嘴上是不饒人的,拱火:“說什麽呀?你不是讓我別告訴你嗎?”
  “賀佳期!”萬征連名帶姓地罵道:“你這綠帽子給我戴了多長時間了?”
  “你放屁。”佳期漲紅了臉。
  萬征瞪了她半天,突然撒腿就往守禮的“夏利”那跑,佳期連忙追趕,邊罵:“你幹嗎呀?你有病呀?”
  守禮聽見吵嚷聲,回頭一看,萬征目眥欲裂的樣子嚇壞了他,他連忙鑽進車裏,又趕緊把車窗鎖落下。因為這輛低檔的“夏利”沒有中控,他要在車裏四處亂竄地按下四個車窗鎖。萬征趕到,拉門不開,使勁踹他的“夏利”。佳期在後麵拉:“關人家什麽事呀?”
  “不關他事?不關他事關誰的事?你丫下來!”
  守禮一腳油,慌慌張張地開走了。萬征看著佳期,大口喘著粗氣:“你總得承認有事吧,啊?你從那麽上趕著求我結婚變成今天這麽牛逼哄哄愛搭不理,你總得承認有事吧?還把戒指退給我!你什麽意思?這要擱以前你還不千恩萬謝歡天喜地地拿走了?”
  “我錯了。”
  萬征正說得痛快,沒想到佳期也這麽痛快地認錯,倒停住了:“嗯?”
  佳期抬起頭,目光明亮:“我是說,我以前錯了。我以為你是真喜歡我,其實你骨子裏還是瞧不起我!”
  “我瞧不起你我跟你結婚?”
  “你那是不得已!”
  “喲,那你這是什麽意思?報複我?拿一台灣傻逼報複我?你打擊不了我啊?他不配。”
  “我也不配,我配不上你。”佳期鼓足勇氣說:“我是喜歡別人了,可不是他。”
  萬征的眼珠子快要努出來了。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誰呀?說吧。”
  佳期的聲音也很平靜,但很輕,輕不可聞:“廖宇。”
  萬征真的懵了:“廖宇?”他發了會兒愣,突然笑了:“這你還真打擊到我了。我——靠。”他茫然四顧,完全失去了方向感。
  美刀美滋滋地開著車,一邊開一邊想一邊樂,他突然斜著身子從副駕駛前的雜物箱裏掏出一個小采訪機,按下REC:“”昨天賀佳音跟我說,她跟她姐喜歡上同一個人了。那人不但是他們家親戚,還比她們倆都小……太逗了……“把他逗得直拍方向盤。
  建華臉色鐵青,“啪”地一拍桌子:“大廖我必須得說你了。教育?為什麽人需要教育?為什麽教育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課題?”建華從大廖掙那七十萬就一直憋著氣呢:“光有錢行嗎?……這就是沒受過教育,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
  大廖沉痛地檢討:“都是我不好,是我引狼入室,我非抽他不可,我這就把他送回老家去。”他站起來就往外衝,建英忙拉他:“哎呀你別這麽急。”
  姥爺也不看武俠小說了,坐在一邊搓著手幹著急,看著姥姥,示意她講話。姥姥很像個幹部:“雖然人不齊,但這個會也要開……”她目光炯炯地環視了一遍,最後看到佳期身上。
  佳期是她最引以為榮的長外孫女,把話說太難聽,她自己也不光榮,所以姥姥的話音突然軟了:“他是你的近親,這不行。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可說出去讓別人一聽,可不就是近親嗎?人臉一張皮,你幹出這事,以後咱家人出門,人不得後脊梁上指指戳戳的?我是樓門組長,這下還有什麽威信?”
  建華痛恨地看著佳期:“你長大了,工作了,掙錢了,自立了,翅膀硬了——想為非作歹了?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聞所未聞,沒聽說過。”
  大廖簡單直接地說:“都是我管教不好,我讓他滾蛋,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佳期一攬子承擔下來:“廖叔,您還別這麽說。就算有錯,也是我錯。”
  建華踹一邊一直摳摳這兒摸摸那兒、心不在焉的勝利:“你說話呀,這時候你怎麽不說話了?”
  “我說?我沒什麽可說的。”看大家不明白他的立場,勝利解釋:“感情這種事啊,沒對錯。”
  建華很意外:“喲嗬,你這是什麽口氣?賀勝利你不要站錯隊。”
  “也沒什麽站不站隊的,我就說這個理兒啊——我覺得吧,這人的感情是複雜的,沒有一定之規,沒有條條框框,也沒有必要約束。約束,就是假的。感情是真的就行,這比什麽都重要。”
  連佳期都意外父親能說出這麽有水平的話。
  “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勝利看看大家,不過看大家也不像什麽會思考的人:“束縛我們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看大家瞪目結舌,勝利得意地自問自答:“是道德。為什麽要被道德束縛?有沒有必要被道德束縛?尤其是在今天這個社會裏,是不是應該衝破道德束縛呢?我覺得,應該。人,活得真實最重要,勇於麵對自己最重要,這才是最徹底的誠實。”
  建華想插嘴,勝利伸手蓋住她的手:“讓我把話說完……雖然,最徹底的誠實是會給人帶來傷害的,但我仍然認為,誠實最重要。對別人誠實,對自己也要誠實。我說完了,你們說。”
  建英理解能力差點,緩緩地問:“你說這些,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我是說,我們應該尊重佳期的感情,尊重她的選擇。”
  雖然佳期覺得父親說了一堆廢話,但她也實在意外居然有人站在自己這一邊。建華卻懂得聽話聽音兒,馬上戳穿勝利的私心:“賀勝利,別人不知道你,我可知道你。你冠冕堂皇說這麽多,無非是在給自己將來的出軌或者以前我不知道但以後有可能暴露的出軌找說辭,對不對?”
  一看媳婦看出來了,勝利有點慌:“沒有啊。”
  “自打你進了你那圈,怪話兒越來越多,我知道您是見了市麵了,心門大開小鹿亂撞你是春心蕩漾了吧?”
  “別扯我身上。”勝利有點恨自己藏不住話了。
  “你少廢話。終於把心裏的實話說出來了借著這機會。好啊,我倒要看看你今後的路要怎麽走。”
  姥姥連忙主持大局:“靜靜靜靜,建華你有病啊?你就不要提醒他去幹不好的事了。這兒說佳期呢,你們倆不要為還沒發生的事提前吵嘴。佳期,我代表全家告訴你,咱家不同意你跟廖宇。還好你隻是動動心思,我們原諒你,你去跟萬征道個歉,老老實實把婚趕緊結了,這事我們就當沒發生。萬征說他願意原諒你。”
  姥爺憋半天終於說出了話:“哎——對。”
  佳音回來,聽到尾音,看場子熱鬧,連忙問:“怎麽了?跟誰道歉?”
  建華對她也沒好臉:“沒你事,大人說話,你回屋去。”
  “還挺嚴重。我不走,什麽熱鬧啊攔著我湊?”她看了佳期一眼,佳期衝她會心一笑,她明白了:“廖宇的事啊?”
  家裏人沒估計她會知道這事,吃驚不已,但接下來她的舉動更要讓她們心碎而死了。
  “那不叫事。我這才叫事呢?”佳音幹笑兩聲,突然站到椅子上:“我也愛廖宇,我要跟我姐競爭……”然後下來,就手坐下:“這叫事。”
  建華覺得今天是遭了雷劈了,她絕望地問:“他有哪點好?我們學校裏這種小痞子論堆兒撮。”她遷怒於一邊兒已經傻了眼的賀勝利:“賀勝利,真沒想到,你們家人身上還真流著熱情奔放的血。”她摔門而去。
  姥姥轉了槍口:“你姐上班,我管不了,可我管得了你,打今兒起,你哪兒也甭去了。”
  “那不行。我和我姐說好公平競爭,她見廖宇一次,我也得見一次。您插一杠子,還有什麽公平可言啊?二十一世紀了,這已經二十一世紀了,您還敢私設封建牢籠?”
  “競什麽爭?丟不丟人啊。我造了什麽孽了我?”姥姥很想哭,一轉眼看見姥爺,罵道:“我看這毛病都是你遺傳的。”
  萬征來和佳期談判,他坐在她床邊,態度溫和:“我回家也想了,這事是我
  不好,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人出了問題,不會隻是一個人的問題。“他突然間的通情達理讓人很不適應:”是我以前的態度太曖昧了。這是我的錯。“
  他點了根煙,又體貼地把窗開開:“我為什麽到今天都沒結婚?就是因為我很猶豫。我當年的戰友,同學,孩子都挺大的了,但是我對感情……怎麽說,就是因為希望一擊即中,所以前邊才猶豫。我其實和你一樣在這一點上,我也希望一輩子隻結一次婚,結了婚就不離婚,說什麽也不離。所以才會在結婚前想很多事情。但這不是你以為的對你不在乎,而是過於深思熟慮了……以前你誤會我,咱們倆那會兒也是老吵架,可是也沒說真的分手啊,這說明什麽呢?說明咱們的感情基礎還是挺好的……”
  看佳期木無反應,他加大了煽情的力度:“我也不會說什麽煽情的話,反正你就想想,一年前的這時候,你是不是特別愛我?特別在意我?全部身心都撲在我身上?是不是挺甜蜜的?咱倆是有過特別好的時候的,特別快樂。”
  佳期不理解地問:“為什麽你隻強調我特愛你?你愛我嗎?”
  “那當然。我不愛你我跟你折騰這些年?我不愛你我早不跟你玩了。當然,這中間有蘇非非那件事……我知道那時候我對你是不公平,但我跟她真的什麽都沒有。”
  “有。有重視。這是你沒給過我的。”
  萬征以為找到了症結所在:“你是還對這事耿耿於懷是嗎?所以才會弄出廖宇這事?那好,現在我跟你說,我要跟你結婚。在今天之前所有的事,不管我幹的,還是你幹的,咱都讓他過去,從現在開始,以後,誰也不提了,好嗎?……你說話呀?”看賀佳期一付緊咬牙關的樣子,萬征無可奈何:“行,你現在也甭說。我可以等,三天,好嗎?三天?”
  他豎著三個指頭衝著佳期,用問詢的表情形成了一個“OK”的手勢,其實很在壓抑著內心的怒火。
  萬征明白,在這種非常時刻,不采取人盯人的戰術,是休想打勝仗的。他在姥姥姥爺麵前表衷心:“沒關係,結婚可以往後推。心裏有疙瘩,結婚是不好。
  我是要跟佳期結婚,不是衝喜。“
  姥姥陪著笑說:“可真不像話這佳期。”
  “沒關係,真的。我甚至跟您說,她跟不跟我結婚沒關係,真的,我的信條是: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能不理解我——她不能糊塗,我們倆在一塊兒這麽長時間了,就算是普通朋友,我見她做出這種錯誤的選擇,我也得勸她。結婚不是最重要的,重要得讓她明白道理。“
  萬征采用逐個擊破的方法,又到學校去找建華。建華對萬征不像以前那麽不客氣了,露出罕見的笑容,雖然這笑容還非常虛弱:“你們結婚的事,我百分之百支持。”
  “沒關係,您不支持我也感謝您。咱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把她錯誤的想法扳過來。她現在就跟發燒似的,糊塗,腦子嗡嗡的。”“
  “叔叔這邊,其實他對你沒意見,他就是那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人。”
  萬征想起勝利對蘇非非的愛意,冷冷一笑,這笑容倒讓建華警惕起來。
  廖宇硬把坐在雪白床單上的大廖擠開。
  “你走吧。”大廖說。
  廖宇木無表情地看著窗外,又是北京常見的那種灰撲撲的天。
  為了逃出封建家庭,佳音破例主動要求小李美刀來接她。雖然陳家人很討厭美刀,但突然發現原來他可以把佳音弄走,少一個添亂的總是好的。何況小李美刀在陳家人麵前大罵小柳,其斷然劃清界限的態度終於獲得了首肯,姥姥寬容地說:“既往不咎,改了就是好同誌。”
  佳音衝美刀使眼色,美刀連忙請示:“姥姥,我想請佳音看電影。”
  “好呀,去呀,幹嗎問我呀?姥姥揮著手:”我們陳家的大門,永遠給你開著。“
  兩人走後,姥姥問佳期:“你想好了沒有?什麽時候跟萬征結婚?”
  “姥姥,我平時對你怎麽樣?”看姥姥不說話,佳期說:“你不能把我往火炕裏推,不要逼我嫁一個我已經不喜歡的人。”
  姥姥找到了說辭:“你也說‘已經’,你是喜歡過他的,而且很上趕著來著你當我不知道?”
  “我不想為了結婚而結婚。”
  “你別告訴我你想跟廖宇什麽結果,那都是白搭。女大男小沒什麽好下場……”明明四下無人,姥姥還是看了看,做出一付跟佳期交心的樣子:“你柳奶奶喜歡你姥爺一輩子,又怎麽著了?男的都這樣,隻喜歡比自己年輕的,對歲數大的,也就一時衝動,沒長性。”
  “我也跟你說實話吧。本來沒什麽事,可能就跟您說的是的,一時的頭疼腦熱就過去了。可是你們這麽輪著訓我,我煩了。我還就要怎麽著了。我勸你們別管了,讓我這股子勁兒自生自滅,好嗎?”
  姥姥仔細地看著佳期:“你騙我呢。你是不願意聽我說話。”
  佳期要煩死了。
  “但凡長著眼的,就算不跟萬征,也不會跟廖宇。萬征有房有車有公司,廖宇明年還要上學,就算他考上了,四年,畢業了才能怎麽著吧?你就三十一了。太可怕了,我都不敢再往下想了。”
  一聽到“三十一”,佳期心裏也涼了。
  廖宇去意已決,他決定回老家補習文化課,為了未來更久地留在北京,他必須暫時放棄和佳期的廝守。
  “你不跟我姐商量嗎?”佳音問。
  美刀到現在是鬆了口氣,開始勸別人:“不過我覺得你也夠擰巴的,我旁觀者清啊,你跟佳期真不合適。遲早也得吹。“
  “我真是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你怎麽就突然喜歡她了?兩個看對方最不順眼的人,怎麽就把酒後無德當真了呢?“
  “要不是那次……我可能也發現不了其實我一直……”廖宇還是不說了。
  美刀跟佳音解釋:“真有這麽回事,那種見麵就掐的,慢慢反而掐出感情了。”
  “不就是在一個公司上班嗎?日久生情?辦公室戀愛也不靠譜呀。”
  廖宇煩躁地說:“別問我了,我答不上來。到處都沒有正確答案。”
  佳音把這些話添油加醋地向佳期匯報之後,佳期鎮靜地說:“我知道我們倆沒戲,但是要沒這事,我就算和萬征結了婚,也不會幸福。我今天不明白,總有一天會明白,與其婚後成長,不如自己成熟以後再結婚……萬征現在是在爭這個麵子,如果我真不跟他結婚,他丟不起這人。其實你當他現在多願意跟我結婚呢?他是自己把自己逼到這份上了,擰巴在那兒,怎麽也扳不回來了。“
  “那怎麽辦啊?”
  “不知道,可能哪天睡醒了突然照照鏡子,抽自己一嘴巴說
  “那你,也不打算跟廖宇來這段插曲了?”
  佳期微笑:“都是插曲。就算你跟他在一起,那是你們的插曲。我跟他在一起,是我們的插曲。不到死,你就不知道誰是你的主旋律。”
  “你也別把話說這麽狠。你就直說,是不是準備放棄了?”
  佳期避而不答:“他真要走嗎?也好。談戀愛還真得天時地利人和,缺了兩樣,就算人和也屁用沒有。”她果斷地站起來,上廁所去了。
  坐在馬桶上,她從兜裏掏出電話:“過完我生日你再走好嗎?”
  佳期不知道林青為什麽要約她喝茶,她又不喜歡林青,而且她認為她清楚地向林青傳達了這個信息。誰知林青完全不以為意:“佳期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沒關係,我這人隻招一小部分人喜歡,我明白。”
  佳期對林青這種直率沒有防備,隻好低頭喝茶。
  “我來是想跟你道個別,我要去澳洲了。”
  “啊?那彭總呢?”
  “我就是還沒跟他說……但我後天就要走了。”
  佳期有幾分明白:“你……要結婚?”
  林青很坦白:“倒也不一定是結婚……我實在是不能再跟彭總這麽混下去了,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有學曆,有本事……我不趁著現在上岸,將來更沒有機會了……雖然你不喜歡我,但是我喜歡你。我走,也不打算跟他說,我沒法想他會怎麽樣,哭?罵?我都不想看。可是我又擔心他……他真的待我不薄……所以我跟你打個招呼,希望到時候你能勸勸他……都是不得已。“
  佳期安慰她:“我了解。你跟他這麽混也不是回事。”
  “是,沒名沒份的。你們這樣自立的人視名份如糞土,我還沒到那個境界。要是我也跟你似的,大公司裏上班,每月掙五位數,我也不在乎,想跟誰談戀愛跟誰談戀愛,想跟誰結婚跟誰結婚。”
  佳期很窘,不明白林青怎麽知道她和廖宇的事情,林青卻說:“廖宇難得當我是朋友,你別怪他。他是那種完全沒有偏見的人,你相信我,他將來肯定有大出息。”
  “如果考不上,我也不會再來北京了。”
  “何必說這種狠逮逮的話?”佳期是笑著說的,想寬他的心。
  他也笑了:“是啊,聽起來像是心理不健全的人說的。”
  其實最近一段時間,兩個人見麵反而沒有以前多,可他們誰都沒發覺。因為想念吧,想念的時候,好象對方就一直在身邊。
  廖宇疑惑:“你說,有多少人是因為喝酒把一輩子都給變了呢?所以才會說喝酒誤事吧。“
  “你想說什麽呀。”
  “要是我有自知之明,就不應該再見你了。”
  “你也想撤了?”
  廖宇注意到了“也”:“什麽叫‘也’?你想撤了?”
  “我說了嗎?”
  廖宇認真地看著她,她躲避著,把臉埋到膝蓋,喃喃:“我太老了。”
  “我不覺得。”
  佳期的口氣裏充滿了惆悵:“你想想,我剛工作的時候,你才上初中……這怎麽可能呢?太荒謬了,我簡直我是那種到學校門口劫小男生的女流氓。“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從來都是舉棋不定的她表達。他抓住她的手,慢慢地、謹慎地說:“我不是一個那麽小的小孩。”
  她不明白他的話,但聽懂了那話裏的沉重。
  “我是藏在這個身體裏的大人……”
  她被深深地震動了。
  “……我不想騙你,本來那天的事,我是想讓它過去了。我以為你就是喝醉了,酒醒以後,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可是我知道你不肯跟萬征結婚以後,我才知道是真的,我嚇了一跳,我沒想到你是真的……我以為隻有我是真的……原來你也是。”
  佳期聽得哭了。
  這時候,佳音和美刀從街上走過來,大咧咧地說:“我就知道你們在這兒呢。”
  兩個人之間的美好氣氛被迅速衝散。
  “怎麽了姐?”佳音看見佳期在哭,高興了:“說分手哪?”
  “我先走了。”廖宇也不知道是跟誰打招呼,轉身就消失在黑暗裏。佳音看著他的背影發愣:“真分了?”
  “他們就是真分了,也沒你事。”美刀說。
  “沒關係,我歲數小,我可以等。”
  佳期突然說:“我也可以。”
  佳音還沒來得及大驚失色,美刀接上一句:“我也可以。”
  萬征請姥姥姥爺去長安大戲院看戲,這招果然奏效。姥姥雖然愛看戲,可是舍不得花錢,這回看得真兒真兒的,高興死了。萬征從頭到尾大張著嘴,就跟他多愛看似的,反而是姥爺比較實在,堅持出溜在座位上睡覺。
  看完戲已經很晚了,萬征堅持要送二老回家,姥姥歎口氣:“哎,佳期跟了你,我就放心了。“
  萬征很自信:“您放心吧。”
  姥姥還是心裏沒底:“結婚以後,你不會老記著這事吧?一想起來就對我們佳期不好?“
  “不會的。她也沒跟那誰怎麽著。”萬征真是大人大量。
  睡夢中的姥爺在後座上突然發出一聲冷笑。
  回到家,姥姥揉了揉笑皺的臉,問姥爺:“你說這萬征拍胸脯說的都是真的嗎?“
  “不好說。”姥爺搖了搖頭。
  “我心裏也含糊。你想想他以前那樣,現在跟那會兒比,根本就是不正常啊。”
  “對對,就跟涼水給激著了似的。”
  姥姥覺得她這樓門組長當得可真是不順,政績太糟糕,自己家不但沒好,更亂了,拿什麽教育別人啊?她從來喜歡攀比,老希望自己家拿出去一說,蠍子拉屎獨一份兒,最高最快最強,可現在鄰居們在外邊聊天,她都不好意思湊過去。生怕別人問,你們家佳期什麽時候和她對象結婚啊?
  守禮又看了一遍林青留給他的信,無可奈何地對佳期苦笑,攤攤手:“樹倒
  胡猻散,牆倒眾人推……沒關係,我並沒有怪她。是我不好,我這樹和牆不應該倒,既然倒了,就不要怪別人,我無話可說。“他像喝酒一樣把茶幹了:”但是她為什麽一直瞞著我?“
  “她怕你會難過吧。”佳期寬慰他。
  “彭總我一向是這樣子的,男人嘛,流血不流淚,女人我不缺,開‘奧迪’有女人,開‘夏利’也一樣有女人,不過是花錢多少的問題。哎,林青也算難得了,我為什麽要掙錢?掙錢為了誰?不是為我自己。以前也許是,為了別人崇拜我,讚美我,現在我這樣四處打拚,掙錢,是為了她。我不想讓她白跟我一場。”
  他敲著桌子:“我是生我自己的氣……反正是希望她可以幸福,如果別人也可以給她幸福,我祝福她。也要謝謝那個人,替我給了她幸福。”
  “我能幫你什麽?”佳期同情地問
  守禮苦澀地笑了:“一定要幸福啊。”
  萬征是要在沙家浜紮下根來了。佳期回家一看,他正和美刀陪姥姥姥爺打麻將,每人麵前一堆二分鋼蹦。看她進門,他看她一眼,沒表情,也沒說話。
  姥爺打得很慢很小心,一張牌手裏捏半天,而且是還沒出牌的時候叫牌,再慢慢把牌拿出去:“二餅。”
  剛伸手往外放,萬征說:“碰。”
  姥爺連忙把手縮回來:“我再想一想。”
  美刀不幹:“那不行,都說了。”
  姥姥替姥爺覺得臉紅:“就是,放下放下。”
  姥爺申辯:“我還沒想好嘛。”
  萬征很不耐煩:“得得,算了。”
  姥爺換了一張:“九餅。”
  又出了一圈兒牌,姥爺小心翼翼地說:“西風……嘿嘿,這沒人要吧?”
  誰知剛把牌放桌上,萬征推牌:“和了。”
  姥爺目瞪口呆:“啊?他媽的我……”
  姥姥呲他:“我我我我什麽呀我?給人錢。”
  “那西風下麵都有了……太陰險了。”姥爺都快哭了。
  美刀幫著算:“門清一條龍,一毛二。”
  姥爺心疼壞了,顫顫巍巍地數了數,閉著眼把麵前的鋼蹦都推到萬征麵前:“給。”
  最終,姥爺輸光光,他心裏很不高興,等倆人一走,馬上跟姥姥“紮針兒”,大搖其頭:“我覺得這兩個人都不行。”
  “怎麽了?贏你點錢,有五毛嗎?就不行?”
  “不是那個。是這個牌品——這人牌品不好的話,人品也不會好。”
  姥姥長著火眼金睛:“我看這些人裏,就數你牌品不好。出張牌那叫一個磨嘰——輸房子輸地啊?“
  “不是。咱們多大歲數了?他們倆小年輕跟咱們玩牌一點都不知道敬老,有一句名人名言說,如果自己不能成為一個有牌品的人,至少要嫁給一個有牌品的人,我得告訴佳期去。”
  “什麽名人有功夫說這種廢話?那起根兒上打我這兒就嫁錯了。”姥姥生氣地摔摔打打:“還有,你不能再去公園跟那幫工人出身的老頭兒玩了。”
  姥爺急了:“憑他媽什麽呀?”
  “你聽,你聽,你跟他們學得整天罵人……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出了廖宇這單事後,整個陳家,隻有勝利能和佳期說說貼心話了。他告訴佳期:“猶豫,就說明倆都不是最好的。你要是見著最好的了,肯定不猶豫,二話不說,跟。所以,都甭理。”
  佳期隻是一味地笑:“您呢?蘇非非以後,暗戀對象換誰了?”
  勝利得意:“見天兒換。這樣多好,我意淫,不招誰不惹誰,劇組那點兒活也累不死我,熱情沒處兒釋放啊,我就嗬護嗬護後輩。你關心她們,她們也真信任你,什麽事兒都跟我說,我有滿足感。”
  佳期不以為然:“可人拍完這戲,誰還認識您是誰呀?”
  勝利不管這個:“一時的真心實意也是真心實意呀。你不知道,這小姑娘剛入行,組裏沒個撐腰的,你一關心她,她特別感激。而且你說女孩子心眼再多,能壞到哪去?不就是勢利眼嗎?沒事,以後萬一紅了,我一想我曾經溫暖過她孤獨的心,挺好。”
  “我真服了您了。那你現在對我媽什麽態度?”
  “咳,一個字,不解風情。不過沒關係,好歹半輩子了,我這人知足。雖然世界剛剛在我麵前打開這扇自由的門,可它總算是打開了。它要不打開,我糊裏糊塗地不也就一輩子嗎?”
  “您就不怕長在河邊走哪天濕了鞋?”
  “咳,不能夠。君子好色而不淫,發乎情止乎禮,你爸畢竟是教書匠出身。”
  “那你不覺得對不起我媽?”
  “我幹什麽了我就對不起她?我這就是一‘好’,好照顧個小姑娘,照顧個女演員,我也沒別的愛好,就是好個理解萬歲。”勝利說:“你媽這人,刀子嘴豆腐心,其實笨著呢,沒什麽心眼。我覺得要過日子還得跟這種沒什麽心眼的,有時候我覺得你媽特像那種落滿了雪的大棉鞋,我老想把它抱出去在地上墩墩……穿上接著走。”
  出了陳家,美刀又神秘兮兮地把采訪機拿出來:“今天和佳音他們家人玩牌,他們家人真是不靠譜得活靈活現,很有性格。佳期的法定男友也去了,是個很計較的男人……“
  廖宇買好了回老家的票,是佳期生日的第二天。佳音明白他是想給佳期單獨過生日,可仍然做最後的掙紮:“你生日要是不跟家裏過,他們肯定是不幹的。”佳期很嚴肅地回答:“晚上我在家吃飯,不過白天,我要和他在一起,我希
  望那天你別打擾我們。“
  佳音很不甘心,可又實在是沒理由再搗亂了,隻好不情不願地點頭。美刀興災樂禍地說:“有挫敗感了吧?明顯被淘汰出局了,我都能感覺出你是不受歡迎的人。不過,第二名也光榮,算了。”
  佳音給自己找台階:“你不懂,我姐那是絕望了。所以,最後的瘋狂。”
  “哼,我勸你,第二名跟第二名是最配的,你認命吧。”
  “還有誰是第二名?”
  “我呀。我就覺得第二名挺好,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第一名身上,第二名安全。“
  佳音不響,順手打開美刀的雜物箱看,拿出了采訪機:“這是什麽?”
  美刀的汗當時就下來了:“我的吃飯家夥。”
  “什麽吃飯家夥?你不是作家嗎?又不是記者。”
  美刀伸手去搶。但畢竟一手還在開車,搶不過她。佳音按下PLAY,聽見小李美刀絮絮叨叨的聲音:“看起來賀佳音是瘋了,廖宇和她姐怎麽也甩不掉她……”
  佳音大驚失色:“你是變態呀?你錄這些幹什麽呀?”
  “我我我我是作家,我不記下來,我怕忘了。”
  采訪機裏,美刀的聲音仍在繼續:“可我就是喜歡她。喜歡她倔了吧嘰的蠢樣子,喜歡被她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她始終是我的理想,我管這種女孩叫”小可愛“……就像她姐願意等廖宇長大一樣,我也願意等待她長大的那天。如果她是瘋子,那我就是精神病院裏用海綿墊做成的牆,隨便她怎麽撕咬,衝撞,我都樂意……”
  佳音不吭氣了。
  “我瞎說的,什麽玩藝呀,完全是胡說八道。”美刀不好意思地解釋。
  佳音突然狠狠地按下REC:“瘋子瘋子瘋子瘋子……”
  “哎你別給我洗了呀這都是我的素材。”美刀大叫,一手扶把一手跟她搶著:“扛不住了吧,聽得想哭吧,別別別扔啊……”
  佳期正垂著頭正往家走,突然聽見旁邊一聲短促的汽車喇叭聲,她循聲望去,是萬征。
  她剛拉開門坐進去,笑咪咪的萬征就按下PLAY,音響裏放出“零點”那首著名的歌,一個聲音高叫著:“你玩夠了沒有——?我已不想再等候”。
  萬征仔細觀察,看她確實是沒有反應,失望了,把音樂聲調小。
  佳期茫然地問:“你怎麽也研究起流行歌來了?你不是說不聽不看不讀流行文化嗎?”
  “我想了解你。”他疲憊地胡擼臉:“我覺得有點擰巴。”
  佳期理解地點點頭:“明白。”
  “不知道是誰把誰耽誤在哪兒了。”
  “對不起。”
  “沒關係。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這真把佳期嚇著了:“你真補了不少課。”
  “嗯,我發現咱倆還真是兩個世界的人,兩代人。我是太古板了……我放棄。我知道你們也不一定會在一起……我不承認我輸了,或者說我不承認我輸給誰了,我是輸給我自己罷了。”
  佳期喃喃:“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萬征。”
  “別說什麽。可能這就是我的命吧,一對誰認真,就肯定沒戲。”
  “是我不好,是我不知道要什麽。”
  “就別自我批評了。”萬征把音樂關了:“還是朋友吧。”
  “當然。”
  “那就好,我特別怕那種反目成仇的人。”
  佳期的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我是需要結婚的人,可是咱倆的感覺不同步……所以我準備盲婚。”
  佳期抬起了頭:“什麽意思?”
  “先結婚,後談戀愛。以前的風格不適合我,我試試新花樣。佳期,我要結婚了。”
  “啊?跟誰呀?”
  “既然不是你,是誰都可以。”
  佳期攔著:“你別這麽說。”
  “不不不不不,我這不是自暴自棄,我就是要換一種生活方式,真的,我要結婚了。我今天來之前已經想好了,放這歌給你聽——你要是不為所動,我就放棄。”
  佳期著急:“你放棄也不一定要結婚呀?而且,你現找呀?哪兒找去呀?”
  “這你就別管了。我的條件,幹別的不成,找老婆還是很容易的……不過,我的婚禮,就不請你參加了,希望你能理解。”
  看賀佳期目瞪口呆,萬征突然詭秘地一笑:“失落了嗎?”
  佳期完全被他搞懵了,仔細想了半天:“還好。”
  “看來是真的,沒有愛了。”萬征張開懷抱:“祝福我吧,我也祝福你。”
  美刀換完鞋,回頭一看,賀佳音站在門口往裏探頭探腦,死活就是不進來,
  還聳聳鼻子說:“有異味,女人味兒。”
  美刀一把把她拉進來:“胡說,我有潔癖。”
  佳音還在不依不饒:“你?你談戀愛怎麽就沒潔癖呀?什麽香的臭的全往屋裏拉。”
  美刀聽出這是《紅樓夢》裏的詞,知道賀佳音因為不服也悶頭兒補了課,心下有點感動。
  佳音看地上有女式拖鞋,不幹了:“我不穿這個,不知道都什麽人穿過,有沒有雞眼香港腳啊?”
  美刀沒聽出話裏的諷刺,真摯地關心她:“那怎麽辦?光腳太涼了,肚子疼,”他把自己的大拖鞋脫下來,自己穿上女式的:“你穿我的。”
  這種文學青年的家布置得還是很有氛圍的。佳音首先衝進臥室,臥室裏有一張放在地上的床墊,佳音嫌棄地撩起來看看。
  美刀隨她去轉,自己上網收信。一會兒功夫,佳音擼胳膊挽袖子地進來,手裏捧著一把打火機:“有個屁潔癖呀你?這是從你的床縫裏找出來的,二十多個呢,你也不怕天一熱你們家著火。”
  “噢是嗎?有你我就放心了,我就不會被燒死了。”美刀諂媚地說。
  “哼,我把你的床單床罩枕套全洗了。”
  “哎喲真好,頭一回來就幹活,小時工都沒你這眼力見兒。別累著,啊。”
  佳音發現美刀正在整理女網友的照片集:“你不是說你把女網友照片都刪了嗎?”
  美刀狡辯:“啊對,以前的刪了,這是新的。”
  “胡說,新的都有這麽多?”
  佳音一張張評論著:“這長得是人樣兒嗎?……怎麽還發藝術照啊?你得告訴她們,不能發藝術照,化妝都不行……這怎麽還有男的啊?刪了刪了。”
  看美刀不動,她自己動手:“你以為我不會呢?我跟我姐學電腦了,刪除,DELETE,我會。”她毫不手軟地按下“刪除”鍵,女網友頓時從美刀的電腦上消失,美刀大叫:“我就看看畫,怎麽不行啊?”
  佳音得意洋洋地說:“追人得有個追人的基本姿態,這才叫灑掃以待,去舊迎新。”她牛逼哄哄地拍拍手,出去了。
  美刀坐回電腦前邊,打開“回收站”,按“還原”,女網友們的文件夾又回到了頁麵上,他自言自語:“笨蛋,就吃沒文化的虧吧。就知道刪除,不知道什麽叫還原吧。”
  一會兒功夫,佳音又衝進來,從包裏掏出自己的一迭照片,上來就拆美刀的相框:“從此你有主人了,每天要看著我的照片。”
  “你怎麽隨身還帶著這個呀?”
  “我要進軍影視界,誰知道出門會不會遇見星探呢。”
  美刀苦口婆心地勸她:“不要天天想著出名兒,我已經怕了這種女的了。你們都把我當墊腳的磚頭,想借我出名。”
  “就你,你也就是一普通磚頭……我不混文學界,我這麽漂亮,當美女作家可惜了。”佳音拿出一堆自己頭像的貼紙,貼在電腦上,門上,床頭上。美刀伸手一摸,傻了:“哎,這撕不下來呀?你要是把我甩了呢?難道還要我天天看著你的照片哭嗎?”
  “隨便你。”
  “那我有新人了呢?”
  “不用你費心,她自己會想辦法的。”
  美刀對佳音的侵入感到非常不適應,他一把抱住佳音:“你把我們家弄出這種天翻地覆的變化,總得交代點什麽吧?”
  佳音裝聽不懂:“什麽?”
  “你跟我之間,得下個定義呀。”
  佳音一把推開他,美刀噔噔噔後退幾步坐到電腦椅上。
  “沒定義,就這樣吧,先混著,我給你一個月試用期,不合格的話就一拍兩散——我對你已經很寬容了,你還少跟我討價還價。”
  美刀想了想,緩緩地伸出五個指頭:“半年。”
  佳音哈哈大笑:“半年是六個月。”她想了想,伸出三個指頭:“仨——月——!要麽就仨月,要麽就他媽拉倒。”她往牆上一靠,一付愛誰誰的架勢。
  美刀想了想,往前探身,也作出“三”的手勢:“OK.”
  姥姥一聽說萬征要結婚,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半天,像姥爺慣常做的一樣,自欺欺人心存僥幸地問:“真的?你們要結婚啦?”
  佳期哭笑不得:“我像是說跟我嗎?”
  “不跟你?那跟誰呀?”
  佳期大度地說:“他們公司的一個女孩,也是作設計的。”
  姥姥有點生氣,她歲數大了,不像這幫孩子似的能夠在思想上強行猛拐。佳期勸:“結婚是好事,一人兒有一人兒的路子。沒準這麽結了就結對了,就碰上一合適他的。像你跟我姥爺上個世紀談戀愛結婚,也不一定就互相多了解,跟盲婚也差不多吧?”
  姥姥不承認:“那可不是,那是組織上介紹的。領導跟我說我媽同意了,跟他說他媽同意了,我們一聽既然媽都同意了,就結了。”
  “噢,那不是盲婚,是騙婚。”
  姥爺連忙否認:“瞎扯,那不是。那時候我覺得你姥姥還是不錯的,要不然,打死我也不結。”
  好話不會好好說,又把姥姥氣著了:“你又牛起來了你。你以為你在老幹部活動中心玩你就真是老幹部了?你還不是從看大門的崗位上光榮退休……”
  姥爺懶得聽,粗暴地打斷:“得了得了,咱們家女的,都壞在一張嘴上……不過有什麽說什麽,你姥姥年輕時候是真好看,我記得特清楚,她第一天上班,穿了件綠色的布拉吉……”
  姥姥覺得這話會誤導佳期,連忙說:“不要光看外表。”
  姥爺明白姥姥的意思,但還是不服氣地小聲嘀咕:“其實第一眼誰不是看外表呀?這人身上要實在沒的看了,才看內在美呢。”
  “陳倚生我說話你別老插嘴,現在我不但是這家的領導,還是這樓門的領導,領導說話你普通群眾不要隨便打斷……這是怎麽回事呢?佳期?”姥姥苦惱。
  “沒事……沒什麽大不了的事。人結婚了,喜事,祝賀人家就完了。”佳期現在的樣子有點變了,不像以前那麽缺心眼,臉上多了幾分平和。
  “你不要太瀟灑呀。如果是你跟萬征結婚,也有房子了,也有車子了,等於一嫁過去就是一地主婆,就有司機,過起了上等人的生活……”
  “姥姥,我聽不得這個,誰是上等人,誰又是下等人?”
  姥姥自知理虧,連忙解釋:“可他是不是受刺激了?這麽快就結婚,實在是欠考慮。他要真是受你的刺激結的婚……結婚以後要是過得好還行,要是不好,可是你的罪過呀。”
  “這年頭兒,誰比傻多少呀?沒人拿槍堵他腰眼兒上逼他結婚,都是心甘情願,你就別替人操心了。”
  姥姥正色道:“可我告訴你,他結婚了,不意味著我就同意你跟廖宇好了。”
  “我知道,您那麽軸,且翻麵兒呢。”
  一提起廖宇,姥姥心裏怪難受的,她是那麽喜歡那個男孩子:“他最近一人兒在外麵過得怎麽樣啊?”
  “行吧?我也不知道。”佳期不願意說。
  姥姥長出一口氣:“你們是不是打一開頭就蒙我呢?是不是說跟廖宇好,就是為了不理萬征啊?其實不用廢那麽大勁,我也不是多喜歡萬征。為了這事,你大姨他們家都搬走了,大廖說沒臉見我,其實,哎……,萬征還說請我們去泰國玩呢,也沒戲了。要是指望廖宇,不定得哪年呢。”
  美刀把佳音送到陳家樓下,佳音剛要推門下車,美刀探身過去,賤兮兮地問:“吻別吧得?”
  佳音臉一紅:“用得著嗎?”
  “要不怎麽證明咱是一對兒啊?”
  “自己知道就行了,跟誰證明呢?”
  “你,給我個證明。來,這兒。”美刀指指臉。
  看佳音不理,他哀求:“就算蓋個戳。”
  佳音猶豫半天,很勉強地在他臉上蜻蜓點水般一吻,還裝作很大方的樣子:
  “拿去花。”
  “吝嗇。”
  進了家,佳音一本正經地把人歸攏一處,宣布自己退出廖宇事件,請大家自此放心,該幹嘛幹嘛去吧,。這變故令姥姥簡直防不勝防,她問:“你跟誰好了?”
  姥爺嘲笑她:“還誰呀?美刀唄。”
  姥姥骨子裏對美刀是不滿意的,況且佳音還小,再挑挑也無妨。佳音一聽就翻臉了:“您不是願意我跟他嗎?天天把他叫咱家來騷擾我。我現在遂了您的願了,怎麽著您又要反悔?”
  建華冷峻地說:“我把醜話說在前頭。你跟他好,我不反對,但是,不許每天見麵,不許超過十點回家。不許不工作,你也長著一雙手,別在家裏吃閑飯。”
  佳音覺得很煩:“為什麽啊?為什麽談了戀愛管得更嚴啊?早知道不談了。”
  姥姥不放心地追問:“你也跟我玩陰謀詭計呢吧?”
  “為什麽啊姥姥?你現在怎麽這麽患得患失啊?您沒病吧?”
  佳音換了句式,姥姥猛不丁沒聽清楚:“你才沒病呢……我當然沒病了,我是說,你是不是讓著你姐呢?萬征結婚了,你跟美刀了,你以為這就能各歸其位了嗎?你以為你姐就可以跟廖宇了嗎?”
  佳音氣樂了,她還真沒她姥姥心眼多:“我是看小李美刀可憐,所以屈就一下,給他蒼白的生命裏多少留下一點鮮活的回憶,以後的事,我還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姥爺很有大智慧地說:“嗯,這麽想好,留一手,不要動所有的感情,動一點點,就行。”他還比劃呢,一點點。
  姥姥勃然大怒:“留一手?留給誰呀?留給柳鳳香啊?”
  “不是,我是說,這樣她不受傷害。”
  姥姥氣鼓鼓的:“你這麽說話我很受傷害。”
  馬上就到十二點了,佳期使勁盯著牆上的鍾,她在等廖宇的電話,她希望在二十七歲生日這天,第一個接到的是他的電話。
  電話如期響了,但很可惜,是萬征的。
  佳期竭力掩飾內心的失望:“啊?你呀?哈哈哈,幹嗎呢?”
  “我等著給你打電話呢,怕十二點打給你會占線。”他竟然料得到。
  指針指向了十二點,萬征說:“生日快樂,佳期。”
  佳期誇張地笑著說謝謝,然後就聽見電話裏開始有“嘟嘟”的聲音,她看了一眼,廖宇的電話在等待。她很想把萬征的掛了,但又覺得不太好意思,因為萬征還在抒情:“二十七歲了,真是,我看著你長大呀……我明天登記。”
  “啊?明天?”佳期吃了一驚。
  “不是,是今天,你生日的今天……因為這樣我就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的生日了。”
  佳期半天才緩過神來,這麽重的話讓她承受不住,她小心地問:“你總是對前任女友比現任女友更關心是嗎?”
  萬征幹笑兩聲,佳期說:“那,祝福你。”
  “謝謝。”
  再也找不出別的話了,她等著他掛電話,終於,萬征說:“我是第一個跟你說生日快樂的人在你的二十七歲……行,那再見。”
  他剛要掛斷,佳期突然輕輕地“喂”了一聲,他欣喜:“嗯?怎麽了?”
  “我覺得……如果沒有準備好,不要為了結婚而結婚。”
  萬征頗感安慰,似乎挽回些麵子:“你是說,如果我結婚,你心裏會有點不舒服嗎?”
  “這倒不是”,佳期知道他會錯意了:“你心裏舒服嗎?我不自量力地問一句,你不是賭氣吧?”
  “賭氣。怎麽著?你挽救我嗎?”萬征賴皮賴臉的。
  佳期尷尬地一笑:“還是得自救吧。”
  萬征泄了氣,說:“就這樣吧……你就讓我結婚去吧。”
  佳期連忙解釋:“我沒不讓你結。”
  萬征用玩笑的語氣要挾道:“那我真結了?”
  “你要想好啊。”
  萬征沉吟半晌,狠狠地說:“再見。”
  “嘟嘟”聲早停了,佳期連忙給廖宇撥回去,他迅速地接起來:“生日快樂,剛才打不通。“
  “是萬征。”佳期抱歉地說。
  廖宇並沒往心裏去,他急切地問:“今天白天,你都交給我了是嗎?”
  “是呀。”佳期笑了,他還是要再確認一遍。
  “你陪我逛逛北京吧?我一直也沒逛過北京呢。我小時候來,去過長城,十三陵,天安門,北海,但是好多別的地兒都沒去過。你願意陪我去嗎?“
  佳期覺得意外,但又挺有意思。她和好多北京人一樣,因為覺得那些風景沒長腳,跑不掉,所以他們就是想不起去逛。
  “我們坐公共汽車去好嗎?”
  “好。”
  “那,你睡吧,天一亮,你就歸我了。”

  再見
  這是很晴朗的一天。
  佳期和廖宇並肩坐在搖搖晃晃的公交車裏,像一對逃學的高中生。
  他握著她的手。
  在八大處合影留念。
  在香山合影留念。
  在頤和園長廊合影留念。
  在十七孔橋合影留念。
  在天安門合影留念。
  所有的照片裏,他們的微笑都純淨無比。
  然而,當幫他們照相的人按下快門,閃光燈自動閃起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下意識地抬頭看天。
  天快黑了。
  他們上了回城的車,是總站,佳期毫不猶豫地選擇坐在第一排。未被青山擋住的幾縷夕陽燦爛地打在他們年輕的臉上。
  她想了想,試著把頭靠在他肩上。
  他們都沒有看對方,但笑容同時浮現在嘴角。
  車搖搖晃晃地開著,停靠在一個又一個車站,他們牢牢地記下每一個站名。到站了。
  他們在人頭攢湧中手拉著手,怕被衝散似的。
  “明天七點的車?”
  “嗯。”
  “我可能不能送你了。”
  “我知道,你好好休息,好好上班吧。”
  “你會給我打電話嗎?”
  “寫信好嗎?”
  佳期開玩笑:“因為肉麻話寫出來就不顯得肉麻了是嗎?”
  “對呀。我有好多肉麻的話要跟你說呢。”廖宇也笑了。
  如果笑容也有思想,它自己願意消失嗎?
  它會在消失的時候感覺到傷感嗎?
  佳期搖頭說:“我不回。”
  “為什麽?”
  “我不要有白紙黑字的把柄。”
  “我就是一張白紙。”
  她停了片刻,說,“別給我壓力。”
  她是笑著說的,但這笑像是一種躲避,躲避著未來,所有的結局,好的,或者不好的。她突然像很多文藝作品中描寫的一樣庸俗地想:時間如果隻停在這一刻就好了。因為就什麽也不用想了。
  陳家客廳的燈開了。對著窗戶的廖宇看見,眼神黯淡下去。佳期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臉色也在蒼茫時分變得淒涼。
  “回去吧……他們等你吃飯呢。”
  “嗯。”
  卻都沒有動。
  天越來越黑了,幾乎看不見彼此的臉。
  “我走了。”
  佳期用力點頭,眼裏霎時湧滿淚水。
  廖宇轉身,又站住,回頭看她。
  他走回來,看著她笑,她也笑了。
  “我能抱你一下嗎?”
  “好呀。”
  他用力抱住了她,她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終於,她也抱住了他。
  街上所有的路燈突然間都亮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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