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色鹿:熱鬧的空城

(2008-12-09 11:31:35) 下一個

  第 1 章
  你問我相不相信所謂的一見鍾情,兩束目光第一次接觸上就滋滋啦啦地放電,滿眼都是異性相吸的火花那種事,擱十年前我信,還固執地認為日久生情的都不能算愛情;到現在我還信,雖然這十年的折騰終於讓我名明白這事肯定不會發生我身上了。
  我跟吳迪一見鍾情那年,我十八,他二十。見到吳迪的那一刻,我正拚命要擠上寒假回家的火車,拉扯中,外套的扣子崩掉了,隻好敞著衣襟,紮頭發的皮筋掙折了,一頭亂發披散在腦後,當時狼狽無比。我覺得火車站就像是一個有魔力的破盒子,甭管你在外麵人五人六呼風換雨的,隻要一進火車站,都跟民工沒啥區別,而且計劃生育都十多年了,中國人還一點沒見少。我就像一隻落了水的螞蟻,在人流中徒勞地掙紮,手裏還拖著兩個跟我差不多重的行李箱,眼看著火車車門離我越來越遠。忽然就覺得手裏一輕,我張嘴就喊,“靠,誰搶我行李?”,一回頭,對上兩隻溫柔的眼睛,和一個帥得沒法形容的軍人,他笑了,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對不起同學,嚇著你了吧,我來幫你拎吧!”我臉上的猙獰一時保持著慣性,沒能立即收回。看著他把包拎過去,心裏這叫一個後悔啊,TNND老天爺,你咋不在我最水靈的時候把他送來!
  吳迪和我一樣,也從俺們那個山清水秀的小城出來,被高考神奇的指揮棒一揮,就散落在祖國各地發光發熱去了。他當時在西安某軍事院校上學,從北京轉車,就碰見我了。一路上我沒客氣,對著他那張俊臉,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連耳朵後麵那個小黑痦子都沒漏掉。好幾次他跟我說話,我都處於看傻了的狀態,還好反應得快,哼哼哈哈就過去了。我驚喜的發現,他對我似乎也挺有好感。晚上,在火車的光光當當聲中,我把頭放在他的肩膀上假裝睡著,他宛如站軍姿般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心裏暗笑,傻大兵,你就是我的了。
  忽然想起徐鈴對我的評價,“李爭,你這個女人有點色!”
  徐鈴是我光屁股一塊長大的好友,她認識我的時候,戶口本上我的名字還叫李箏呢,後來在小學漫長的罰寫名字的過程中,被我簡化成了李爭。老爸老媽拗不過我,好好一個女性化的名字,就變了樣,一塊變的,還有我的性格,而徐鈴則是這一切唯一的見證人。其實,我要說的是,徐鈴認識我的時間如此之長,她對我的評價無疑是最有權威的。
  小時候我是蔫壞。大人眼裏,我是乖巧的小姑娘;院裏小屁孩眼裏,我是他們說一不二的頭。六歲,我就拎根棍子,帶著小孩們在鐵路上玩壓鐵片,就是把鋼蹦或小的金屬物品放鐵軌上,等火車過後,撿壓出來的鐵片玩,一個一個就像金屬畫似的那麽好看。大多數時候,就從旁邊撿塊石頭放鐵軌上,火車過時,迸出來的火星子十分燦爛。後來讓我姥姥知道了,把我一頓揍,萬一哪個孩子不小心鑽火車底下還不完了。消停沒幾天,我又帶他們到五裏地以外的河泡子去學遊泳,後來以一個小孩差點被淹死為結束。上學後,我才因為處於當老師的老媽和她同事們的嚴密監控下而長期地潛伏起來。
  也許是潛伏了太久的緣故,我的心是在一夜之間忽然覺醒的。
  上了高中,我驚喜的發現,以前那些我看不上眼的小鼻涕孩們,轉眼間都變成了帥哥。他們不僅長得帥,學習好,而且愛運動,沒事就都穿著小背心在操場上揮汗如雨,空氣中都彌漫著他們散發的荷爾蒙。我一夜之間情竇初開,一口氣喜歡上我們班的三大帥哥。我跟徐鈴說,“我是誰啊,不把他們拿下,我就不是李爭!”果然,沒出三天,他們都成了我的哥們。我的事,他們沒二話,他們的事,我也鞍前馬後,不就是給女生傳個紙條帶個話什麽的,他們不好意思,我來!等到畢業散夥飯上他們都帶著女朋友來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我就是一傻X!他們喝多了,一個摟著一個地走了,我連哭都找不著人。
  徐鈴指的就是我那段不光彩的曆史。寒假再見到她,我提起了吳迪,我說,“見到吳迪,我才知道什麽是心動的感覺,這回,我的初戀真的來了!”徐鈴毫不客氣:“得了吧,你哪回不是初戀?據不完全統計,李爭你已經初戀了二十五回了!”我懶得跟她解釋,她就是嫉妒!
  寒假過得挺開心,吳迪帶著我和徐鈴找了不少樂子。剛認識吳迪的時候,覺得他挺害羞,動不動就臉紅。後來熟了以後發現他對著女生膽小,對外膽特大,跟我們出去隻穿軍裝,遇到我們老百姓搞不定的事,他就拿出軍官證一揮。大部分時候,廣大人民群眾還是挺給子弟兵麵子的。偶有不買帳的,我就跟徐鈴上去唱白臉。一時間橫行鄉裏,間或也幫幫做小買賣的群眾。我說吳迪,“你沒趕上好時候,要是沒解放那會,你肯定是劫富濟貧的義俠。”他眨巴眨巴眼睛,“你不就是想說我像土匪嗎?土匪就是沒有組織的武裝力量,其實一回事。”對於他這種反動言論,我和徐鈴都十分不屑,非常不符合心目中我軍又紅又專的形象。
  這就是我和吳迪一見鍾情的經過,不是特別戲劇化,但是也基本上符合英雄救美而後美人以身相許的老套子。

  第 2 章
  我在十年後又想起吳迪,是因為徐鈴的到來。她畢業後在老家一所學校裏當了幾年老師,和她那個小男人吵翻了離了婚,不甘寂寞,決定到萬人矚目的首都來投靠我。說起來,我做夢都想當老師。還有什麽職業能允許你瞎聊一堂課,滿屋子聽眾淋著你的口水屁都不敢放一個,把你的人生觀世界觀強硬地灌輸給別人,他們還倒給你錢!當年看我媽在講台上那威風勁,我就明白老媽是如何掌握了我家生殺與奪的大權;我爸要是稍有異議,老媽能一口氣訓上他四十五分鍾,話都不會重樣!我把我的想法跟徐鈴說了,勸她安心本職工作,她委屈得什麽似的,“還以為現在的小孩都跟咱們當年一樣傻X?他們不爬到老師頭上算不錯的了,還不能打、不能罵,要不家長都跟你沒完!”
  就這樣,徐鈴住進了我家。
  星期五,我晃晃悠悠一到公司,老板就蹭到我的座位旁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李爭啊,今兒禮拜五啦,事多不?”我心裏樂,這個老滑頭想什麽我能不知道,嘴上答應的挺甜,“是啊,下禮拜康普公司的展會,今天我得把要用的東西都最後確認一遍;對了,有個公司要個彩色廣告,我還得做個proposal。真他媽的煩,這麽多事,我今兒又得加班了。”老板尷尬地陪笑,“那我就不打擾你啦!記得下午抽空去康普那看看有沒有咱們公司的支票,你忙著吧!”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一邊笑,一邊打開OICQ,手忙腳亂地跟我那些好友們問好!林峰的頭像閃動,一個大大的笑臉發了過來。我給他扔過去一句話,“下午去你們公司,你把《可可西裏》的DVD給我拿來!”說完了我就下了,也不管他有什麽話說。
  用徐鈴的話說,林峰就是上輩子欠我的,每回我訓他,就跟我媽訓我爸似的。實際上我們倆的關係就是師兄妹而已,而且他們公司還是我的大客戶,怎麽論也該不著我訓他,但是他就願意聽我數落他,這兩廂情願的事,誰也管不著!
  兩三個電話,展會的事就搞定了,這麽多年下來,我有了一群固定的供應商,他們質優價廉,任我們盤剝,這才能養活像啟宣這種北京一抓一大把的公關公司。啟宣的特點是服務質量要過得去,價格要保證低,服務態度永遠是最好的。這個行業競爭十分激烈,如果把啟宣比作一個妞,那麽在性服務產業大軍裏,啟宣這個妞最多算是個二流夜總會的台柱子。老板最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就是,“對於我們服務行業來說,客戶就是上帝,就是衣食父母!客戶永遠都是對的!”汪洋就在旁邊接話,“我們的座佑銘是,一不偷,二不搶,三不反對執政黨;不占地,不占房,上班隻用一張床!”老板當時臉上就掛不住了,汪洋見狀趕緊改口,“我是說,上班不能老上網!”要不是汪洋在我的推薦下成了康普的專用設計師,老板早就把他給開了。
  中午吃完飯,我又到附近的小店裏逛了逛,等我溜達到康普,已經下午二點半了,林峰羞澀地笑著迎出來。每次我來康普,林峰總幸福得好像我專門來看他一樣。
  說實話,他跟上大學追我那會比起來,一點也沒變,八年了,他還是一副永葆青春的理科生模樣,這也就是我沒辦法喜歡上他的原因之一。有一次,他約我去圓明園看月亮,我一心血來潮就去了。本來挺浪漫的事,他對著大月亮開始給我講古,從前秦開始講起,正史野史一塊上,前兩個小時我還能插上話,後來就見他的眼鏡片在月光下閃著賊光,一張嘴滔滔不絕,我在旁邊就隻能傻聽。講到吳三桂引清兵入關那段,我實在熬不住了,一頭紮林峰懷裏睡著了。回去後我就凍得大病一場,林峰同宿舍的人告訴我,他興奮得兩宿沒睡覺。打那以後,我拒絕參加他策劃的一切活動。林峰的狡猾在於他從不提情和愛,根本不給我拒絕他的機會。就這麽稀裏糊塗地造成了今天老夫老妻的局麵。
  我拿著兩張數額不菲的支票,雄糾糾地走進老板的辦公室。“這是上次三亞的活動,還有上個月的媒體宣傳費,都回來了!”老板又笑皺了他的一池春水,“好好好,擱這吧,我一會跟會計入賬去。”我轉身要走,又仿佛想起來什麽似的回過身,“對了老板,我有一朋友,想進咱們公司。她也是大學畢業,學中文的,當了幾年老師,文采什麽的沒話說。我看吳曉菲那組缺個人,要不讓她來試試?”老板滿口答應,“行,周一讓她來上班吧!”
  一下班,林峰就規規矩矩地在門口等著我,連我們前台小姑娘都認識他了,還偷偷問我,“李爭姐,那經常來接你的是你男朋友嗎?”我立刻警告她,“千萬別胡說,姑娘我還等著孫猴子架著七彩祥雲來接我呢!他呀,就一神經病!”
  《戀愛的犀牛》裏有一句經典的台詞,我愛不釋手,“過分誇大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之間的差別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在有著無數選擇可能的信息時代,‘死心眼’這個詞基本上可以稱作是一種精神疾病。”我曾經企圖把這種言論灌輸給林峰,他露出一副無辜的嘴臉,“李爭,在你嫁出去之前,先讓我照顧你行不行?”
  出了寫字樓的大門才發現,外麵下著瓢泊大雨。不用看我都知道,林峰身上沒帶任何能遮雨的東西。我一言未發走進雨裏,他在後麵喊了我一聲,也跟著衝了出來。旁邊的樓裏走出來一對也是所謂的“白領”,男的一看下雨,二話沒說,把自己的西服一脫,批在她頭上,然後倆人尖叫著撒著歡從我們身邊跑過。我看看他們,瞪著林峰,意思是,你看看人家!
  那個男子忽然回頭盯著我,大喊一聲,“李爭?”
  他那一嗓子,就像一道閃電,一下子擊中了我,我腳下一哆嗦,高跟鞋崴進磚縫,一屁股坐在了水裏。
  那雙溫柔的眼睛,穿過重重雨霧,一下子把我帶回十年前擁擠不堪的火車站。我靠,老天爺,十年後你還是這麽對我,我哪點對不住您老人家了?
  使勁捏著手裏的名片,吳迪,你印成鉛字的名字都仿佛在對我微笑,我的天空一下子晴了。這一次,我一定不放你走!
  旁邊的林峰淋得頭發都貼在頭皮上,酷似一隻禿鷲,哀傷的眼神透過模糊的眼鏡片投向我,仿佛我是一塊被敵人搶走的肥肉!

  第3 章
  我和林峰落湯雞似的敲開門,徐鈴剛好把最後一個菜端上桌!
  看著我這幹淨得都變了樣的小窩,和桌上豐盛的還冒著熱氣的菜,我毫不領情,“徐鈴,我不跟你說了嘛,今天晚上去外麵吃,我們給你接風!”
  徐鈴一副女主人的樣子:“沒事,就幾個家常菜,我在家都做習慣了。……這位就是林峰吧!李爭常跟我提起你,說你特別體貼,特別會照顧人。我叫徐鈴。”
  林峰握住徐鈴伸過來的玉手,眼睛笑成了兩條縫,“幸會,幸會,李爭真提我來著,都說我什麽了?”我狠狠地瞪了徐鈴一眼,你丫就唯恐天下不亂吧你!“行了你啊,趕緊換衣服吃飯,你不餓我還餓呢!”
  林峰換上了我從三亞給他帶回來的民族風情服裝,別扭地坐在飯桌前,他那滑稽的模樣,讓我整頓飯都吃的十分開心。席間,賓主盡歡。我告訴徐鈴,工作我幫她解決了,她興奮地頻頻向我敬酒。“李爭,你說我行嗎?”她臉上明白的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怎麽不行,就憑你那口才,文筆,心思,沒兩天你就都學會了。其實這行沒什麽不傳之秘,做廣告,一定要和設計師搞好關係,他們要是跟你處處擎肘,再好的客戶都得丟了;做活動,手裏就要有幾個過硬的供應商,不然你得天天提防著他們給你使壞;做公關,你就得熟識各家媒體,保證你的稿子關鍵時候能上最好的版麵。總結起來一句話,要想當老鴇,手裏就得有一群姿色過人的姑娘們!”徐鈴聽得兩眼放光,頻頻點頭,恨不得明天就操練起來。不難想像,我們公關界在不久以後就會冉冉升起一顆新星。
  在徐鈴謙虛的請教下,我把多年積攢下來的小花招傾囊而授!我們姐倆推杯換盞,聊得不亦樂乎,等我終於想起旁邊喝悶酒的林峰時,他已經小臉緋紅了。
  借著酒勁,林峰終於憋不住問我:“李爭,今天在樓下遇見那男的是誰呀?”
  我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噢,你說吳迪吧!我剛上大學那會坐火車認識的,我老鄉,好多年沒見了!”
  我忘了徐鈴就在旁邊了。她聽了差點沒從椅子上蹦起來:“你碰見吳迪啦,他也在北京?這回你們是不是又要舊情複燃了?”她不顧我的暗示,拍著林峰的肩膀講起了十年前那點破事。我心想,壞了,這閨女喝多了!
  拍完了林峰的肩膀,她轉過頭又拍著桌子跟我吆喝上了:“李爭,你說你丫有哪點好,好吃懶做,四體不勤,連飯你都不會做,天天跟那裝大尾巴狼,弄得好像天下的人都欠了你八輩子似的,怎麽那些好男人都讓你遇上了?先是一個吳迪,信像雪花似的給你寫;現在又一個林峰,那麽多年看你的臉色還不離不棄!”操,每回這姐們喝多了,都先把我罵一遍,好襯托她的那些委屈,她忘了我給她找工作那回事了!
  那邊林峰不幹了,口齒不清地道:“李爭也有她的優點,她你別看裝得像個大人,實際上就是一孩子,特善良,特缺乏安全感,還怕承擔責任。我懂,我都懂!我就願意跟她旁邊看著她,看她在前麵衝鋒陷陣,什麽時候她有難事了,累了倦了,一回頭,我就在那兒等她,借肩膀給她靠靠,那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說著他眼圈還紅了。我這人有一毛病,吃軟不吃硬,最受不了別人對我好,看著他,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徐鈴那邊接著自言自語:“你說我對他那麽好,給他洗衣服做飯,掙錢養家,老婆該幹的,我都幹了,老婆不該幹的,我也都幹了,他還是把他媽的話當聖旨!還動不動就動手打我,滾一邊去,老娘不伺候了!”
  林峰那邊接著嘟囔:“我要是能把李爭娶回家,我天天把她供起來,啥活也不用她幹,我哪舍得打她啊……”
  其實兩人是各說各的,猛一聽,還覺得兩人聊得熱鬧!我才不聽他們撒酒瘋,一扭身回屋上網去了。沒一會外麵消停了,我出來一看,兩人手拉手趴桌子上睡著了。

  第4 章
  太陽越升越高,我在床上隨著陽光移動,拚命想在它照得我無處可逃之前再睡上一會。諸葛亮不也曾為睡懶覺賦詩一首,“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可見,我在向聖人靠攏!不行啦,再躲,我就要掉床底下了,無奈中隻得頂著一頭亂草起身。
  房子收拾得很整齊,徐鈴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捧著一本介紹徐誌摩生平的書。“林峰走了?”我問她。
  她抬起頭看看我,文靜得和昨日判若兩人:“我起來他就已經走了。李爭,昨晚我喝多了沒胡說吧?”
  “沒有,你也就是痛說那點革命家史來著,”我趿拉著拖鞋進廁所輪回五穀去了。
  等我出來,她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我和徐鈴是從小的朋友,她可能比我還了解我自己,往往我還舉棋不定的時候,她就能一針見血指出我的真實想法。可是我卻並不怎麽了解她。就比如說現在,她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我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一邊吃著徐鈴買來的油條豆漿,我一邊跟她瞎聊。
  “徐鈴你說,我跟誰合適,吳迪還是林峰?”
  徐鈴頭埋在書裏,仿佛自言自語:“林峰跟我想象中一樣,斯斯文文的。擱五十年前,他就是徐誌摩一樣的人物!又專一又溫柔,將來肯定是個好老公。你說他怎麽就遇上你了,真是孽緣!他應該是屬於陸小曼式的女人。”
  我立刻捂起我的腮幫子:“大早上你哪兒喝那麽多醋啊!哎喲,酸死我了。你要是看著林峰喜歡,趕緊收走,別放我這再讓我帶壞了。再說了我馬上要和吳迪團聚了,他老在我眼前晃也礙眼啊!”
  想起吳迪,我捏著油條噌地從椅子上蹦起來,“壞了壞了,名片可別弄丟了!”還好從昨天的衣服兜裏,翻出了那張皺巴巴的紙片,我珍愛地把它放在桌子上,輕輕抹平。
  徐鈴繼續為林峰打抱不平道:“我知道你嫌林峰書生氣太濃,戴個眼鏡,一口七十年代招牌的四環素牙!吳迪長得是不錯,不過這都快十年沒見,你知道他結沒結婚,性格變成什麽樣了?就算他沒變,你當年始亂終棄地把人給蹬了,他能不記恨你?”
  我啞口無言!

  第 5 章
  我跟汪洋說了多少遍了,別仗著我的客戶喜歡他的設計就不把老板放在眼裏,一大早上他就又跟老板吵起來了。回頭他鑽到我座位旁邊,跟我哭訴。
  “姐,就他那個客戶,一看就是農民,還老跟我這指手畫腳,怎麽土,怎麽來,他是設計我是設計啊?字放那兒好好的,他非讓加大加粗,都大了兩號了還嫌小,還非要綠底上反紅!你當是你們家後院牆上刷的標語啊!回頭我就跟他說去,這活我不幹了,讓小田給他弄去,丟不起這人!”他說的小田,是啟宣專門負責排版打字的小姑娘,任勞任怨,脾氣特好,隻幹沒什麽技術含量的活!
  “汪洋,我就跟你說這一句,進了這一行,你就得把那點藝術家的性格收一收!你美院畢業的怎麽了?有本事你不吃不喝回家畫畫去!等出了畫展,估計你人也餓得差不離了,姐姐立馬給你送一副挽聯,八個字:妙筆生花,天餓英才!橫披:奈何!”他嘿嘿一樂,老實了。
  “對了,汪洋,剛我給你介紹的徐鈴是我發小,她的客戶就是我的客戶,她要是有什麽不懂的,你多幫幫她!聽見沒?今兒晚上跟姐姐們簋街去?”
  “得累,那姐你先忙!”
  這個小家夥,我不禁失笑。我認識汪洋也挺巧合的。有一回,周末我閑著沒事,騎著自行車在小胡同裏瞎躥。就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細胳膊細腿的小孩,扛一DV機,指揮著幾個民工這個那個的。我好奇他們在幹嗎,就往旁邊一蹲,看那個小導演瞎指揮。別說那他還挺像那麽回事,一本正經地給民工們說戲。
  “你剛進城那會肯定不像現在這麽油吧,看見這麽多大樓,咋想的?”
  “俺頭暈!”那民工特老實  “……除了頭暈你還想點啥?”
  “這麽高的樓,誰住啊,爬上去還不累死!俺們縣裏最高的樓才4層,那還蓋了一年多呢!這得費多少磚,多少工夫啊!”
  小導演直撓頭,“我不是說樓……我是說你剛一進城,是不是覺得特迷茫,特困惑?……就是不知道該幹啥,該往哪兒走的意思?”
  “讓幹啥都行,隻要給錢!俺家裏的囑咐俺了,幹活不興挑,城裏找活不容易。”
  費了九牛二虎的勁兒,小導演終於完成了這個鏡頭。一回頭發現我蹲地上樂得都直不起腰來了!他點根煙蹲我邊上了:“操,累死我了,感情這幫哥們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樣,人家根本不覺得自己可憐,我這瞎可憐人家什麽勁呢!”
  小導演就是汪洋,美院剛畢業,天天跟一幫搞藝術的混在一起,啥藝術幹啥!整天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偶爾替人家畫畫路牌和飯館壁畫什麽的,基本上跟蹲在街邊上等活的民工差不太多。後來啟宣缺個設計師,我就把他介紹進來。小夥子對於色彩的感覺極為敏銳,經他手的作品,有一種說不出的力量。就是有點藝術家的清高和年輕人的倔脾氣,在公司裏除了我誰的帳他都不買!我們這行就這樣,隻要能抓住客戶,誰的帳你也不用買!  下午我帶著汪洋和他設計的初稿,直奔惠友公司。路上我跟汪洋叮囑:“千萬忍著你的牛脾氣,這個客戶,姐姐我都努力了快一年了,要是能把它拿下,咱姐倆下半年的活動經費就都有著落啦!”
  車到惠友,我和汪洋站在他們樓下嘬了半天牙花子。雖然康普也是全球五百強,可也就包下一層樓而已,看人家惠友,自己建了一座大樓,在這裏上班是何等的氣派!進進出出的男女一個個雄糾糾,氣昂昂,仿佛整個世界都要靠他們拯救!

  第 6章
  惠友市場部的陳經理十分熱情地迎出來,我們也友好的打招呼,禮貌且保持合理的生疏。其實暗地裏陳大姐早就成了我們的人,出了他們公司,我們比親姐倆還親。周末我經常陪她逛街購物聊天泡吧美容外加聽她罵老公和發牢騷,隻要花錢的都是啟宣買單。這年頭,誰跟錢有仇啊!這次的單子,陳大姐明白地表示隻要設計過得去就肯定是我們的,這樣啟宣就能順利地進入惠友內部推薦的供應商名單,以後項目大大地有。  陳經理把我們帶到會議室,一眾市場部的人員早已等候在此。我明白這個過場不但要走,而且要走好!空氣裏適度的緊張讓我鬥誌昂揚!  我一麵說著場麵上的話,例如,感謝惠友公司給我們啟宣的這次機會,我們十分珍惜雲雲,一麵打開筆記本,調出幻燈片,一張一張打在投影屏幕上。
  我一項一項地進行分析:這次惠友全國巡展的目的是什麽,打品牌還是促銷售;巡展受眾包括哪些,媒體、業內人士還是最終用戶;受眾特點有什麽,來自什麽行業,IT花費多少,喜歡讀哪些報紙……這些專業方麵的東西,我一張嘴就停不下來,材料熟爛在心,就憑著慣性往下講。幻燈片交替的間歇,我仔細觀察他們的神情,隨著我的深入,大家的表情逐漸放鬆,我心說,行了,百分之九十了。
  忽然門口一個人影閃過,我的話噎在嗓子眼打了個嗝。他推門進來,陳經理連忙起身介紹:“吳經理,你來得正好,啟宣公司的人正在講你們這次巡展的創意,找地方坐。”他跟大家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坐在了我們的對麵。
  我麵無表情地繼續說:“基於以上對市場的了解和分析,我們啟宣為惠友策劃了如下的宣傳和實施計劃……”“首先送達媒體的將是這樣的一幅廣告”幻燈片一跳,全屏至一張全彩的廣告。汪洋也見機把帶來的裱糊好的廣告小樣支在了會議桌上,展示給大家。
  “我們此次的創意建立在惠友巡展是全國六站為一整體的基礎上:鍾表代替著時代感、節奏感和速度感,暗示IT,又不引起人們的反感;惠友廣告中常見的標誌性小人化身為指針;六個城市的標誌性建築變化為時鍾的六個刻度,這樣整個廣告就可以按照巡展所在的城市進行定製,既兼顧了公司的統一,又有各個地方的特色。……
  ……”
  下麵是媒體的選擇和廣告投放計劃等等,價格一頁我故意一閃而過,我知道陳大姐也不希望我透露過多的信息。  “這就是啟宣對此次巡展的廣告和公關創意,我們歡迎您的意見!”我簡單地結束了整個介紹。  為了投影而調暗的會議室裏一片寂靜,看得出市場部的臉上都有了笑意。
  每個人都提了小的修改建議,還對LOGO放在廣告的什麽位置而進行了激烈的爭論。我謙虛地一一記下,心裏樂開了花,如果他們什麽意見也不提,才說明我們沒戲了。陳大姐點點頭總結道,“總體來說創意很好,吳經理,你覺得呢?”立刻所有人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麵無表情一言不發的吳經理。
  他拿過小樣,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沒說話,我差點想問他需不需要放大鏡!“不錯,看得出是花了工夫的,就是這顏色我不太喜歡,而且整個設計看不太出來跟IT有什麽關係。”我心裏這叫一個罵,你他媽的一句話把整個設計都否定了,還生往汪洋的槍口上撞!
  汪洋果然應聲站了起來:“這位吳經理,我從資深設計師的角度來解釋一下此次顏色的選擇和搭配,總體來說,我們充分考慮了惠友的LOGO色和受眾的心理,運用了幾種現代而大氣的顏色…………”下麵是一大套美學和顏色學的術語,語氣十分輕蔑,言外之意很明顯:你傻X就是一外行,還他媽的跟我論顏色!
  會議室裏的空氣一下子緊張了,吳經理眯起眼睛看著意氣風發的汪洋,忽然笑了,從他進來以後第一次笑了,給我的感覺很怪!
  我連忙踢了汪洋一腳,解釋道:“廣告隻是整個計劃的一部分,一是要符合整體的色調和風格,二來這也隻是初稿,我們還會根據各位的意見進行調整,比如背景再加入一些IT的元素等等。”
  陳大姐也站出來,“小李啊,謝謝你們精彩的策劃,我們還要再看其他兩家的計劃,內部還要進一步討論,有了決定會盡快通知你們。”
  臨走時,我和吳經理握了握手,我恨恨地說,“很高興見到你,吳迪經理!”

  第 7 章
  回到公司,我心情這叫一個鬱悶,打小我就是一個不肯認輸的孩子,尤其是在自己付出了心血和希望之後,就這樣承認失敗,我他媽的不甘心!偏我們老板又溜達過來:“今兒惠友的presentation做的怎麽樣啊?”我這兒正氣不打一處來呢,所以跟他也沒什麽好氣:“沒戲,別惦記啦!陳大姐也不是哪兒找來一個狗屁吳經理,事先也不跟我說一聲!挑三揀四,吹毛求疵!”
  正氣著呢,陳大姐的電話來了:“妹子啊,今兒表現不錯,挺給我掙臉的!”我心裏說,你丫要是我親姐,我早跟你沒完了!“我這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個?”
  我心說,少跟我來這套!“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天生悲觀,你給我個痛快的,就先來壞的那個吧!”
  “你看你想哪兒去了。”陳大姐在電話那邊咯咯地笑,“壞消息是,今兒你見的吳經理好像對你們公司有點意見,這次巡展是他們BU的,錢從他們那兒出,最後還是得他拿主意,所以你得做做他的工作!”這還用你說,他意見大了去了,瞎子都看出來了!
  “好消息是那兩個公司的方案比起你們的差遠了,吳經理啥話沒說,當時就給扔出去了!客觀地說,你們的水平比他們強的不是一點半點。距離巡展還有幾個月,我跟你說,需要的設備和機器什麽的還沒從美國起運呢,所以你也別著急,慢慢疏通,姐姐我這有什麽消息第一個告訴你!”
  放下電話,沒覺得好受多少,雖然項目成功的希望越來越大,但是想起來吳迪那陌生的表情,我的心裏就好像堵了一塊石頭。
  這一天折騰得夠戧,晚上我領著汪洋和徐鈴直奔簋街裏一家小門臉去吃麻辣小龍蝦。
  夜晚的簋街,透著一種盛世的繁華,滿街用來招攬生意的大紅燈籠讓人覺得分外火紅熱烈。聽說北京又張羅申奧那會,我就跟林峰說來著,別的什麽都是瞎折騰,老外不稀罕。把審查委員會那幫人帶到簋街來,滿街的大紅燈籠都點上,老百姓該吃吃,該喝喝,透著真實。然後把全北京成千上萬從事特殊行業的姐妹們都集中起來,穿上她們最漂亮的工作服,都站在街邊上,舉上標語。客人們走過的時候,千萬個小蠻腰扭著,小口號喊著,要多熱情有多熱情,我就不信搞不定那些個老頭子!林峰的理智又上來了,你就貧吧,人家申奧的能聽你的?聽你的天下還不亂了套!你說他老在我興頭上給我潑冰水!
  跑題了,接著說這個小門臉。這才叫酒香不怕巷子深,飯館無名無姓,門前空空的連個門牌也沒有。饒是這樣,每天人還浯泱浯泱的來,跟蒼蠅似的,沒座就在外麵一兩個小時地等著,趕都趕不走!
  徐鈴今天有點亢奮,大概是第一天上班找著感覺了。打坐下她就沒停嘴,唧唧喳喳地講她今天的經曆,吳曉菲都讓她幹了什麽什麽,網上那些成功案例如何如何,明天要見什麽什麽客戶……我和汪洋就在她對麵坐著,一聲不吭,喝著悶酒!
  千呼萬喚,好不容易等到小龍蝦上桌,我跟汪洋就毫不客氣地撲了上去。徐鈴大概是沒吃過,一開始還秀秀氣氣地不好意思下手,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捏著蘭花指這按按那捅捅,後來眼看半盤子都被我們姐倆消滅了,她也就不裝淑女了!
  我惡狠狠地掰著龍蝦腿,脆生生的分外解恨,戰鬥的間隙我歎了口氣,對徐鈴說:“徐鈴,還真讓你說中了,他真的變了。”
  徐鈴大概滿腦子龍蝦,一時沒反應過來我說的是什麽,汪洋倒是聰明:“你以前認識那個挨千刀的吳迪啊!”
  “可不,世界就這麽小,轉了一圈,這回我落他手裏了!”我簡單跟徐鈴講了下午的經過,尤其強調吳迪是如何一副六親不認的嘴臉,她也很是感慨:“當年咱們一塊玩的時候,他可沒這麽陰陽怪氣!我可提醒你,不知道他這是舊情難忘還是睚眥必報,總之你還真得小心點兒!”
  “唉,姑娘我本來還想找他敘敘舊情,這下我看我也別自找沒趣了,我還不至於那麽饑不擇食,再說了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滿街都是!”
  徐鈴拎著一條龍蝦腿,跟那兒比比劃劃:“你這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你說你,當初那麽恩斷義絕的,現在後悔了吧!早幹嗎去了?”
  “廢話,我那會才幾歲,還沒開始發育呢,能知道什麽是男歡女愛啊,我那完全是出於一種對我子弟兵本能的親近和追求,就是犯點始亂終棄的錯,也是我年少無知啊!”
  “姐姐!你這話聽起來就一當代的女陳世美啊,把誰睡了,追著你讓你負責任呢吧!”旁邊汪洋幸災樂禍地接話,手裏捏著個龍蝦一邊笑一邊哆嗦。一不小心手勁使大了,啪一聲,一股麻辣水就直奔右眼而去!汪洋一聲慘叫,一蹦多高,趕緊躥到水龍頭那兒洗去了!
  我這個樂啊,真是活該他!趁機跟徐鈴說:“要不你上,妹妹就成全姐姐這回!我看他當年對你也不錯,好歹你幫妹妹拿下這個單子。”
  徐鈴說道:“你這會才想起姐姐我來,原來我還真躍躍欲試來著,可是後來看得賊明白,人家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哥看我一樣,看你才是看女人的眼神!”
  我歎口氣,拿起酒杯來一飲而盡:“唉!當年也不能完全怪我,他一放假就有任務,我總見不著他,光寫信也解不了近渴啊。而且我們倆當時不過是互有好感而已,還不到海誓山盟的時候,再加上我身邊蜂圍蝶繞的,一咬牙就把他給蹬了……”
  徐鈴忽然瞪大了眼睛,伸出她那麻辣玉手指著我身後,一臉驚訝。
  我回頭一看,還真他媽巧,說曹操,曹操到!
  注:尋思半天決定還是跟大家解釋一下,本人離開國內有幾年了,好多事情都是按照記憶中的樣子寫的,有過時的地方大家多包含,尤其是北京的朋友們,我知道這兩年變化可能挺大!謝了!

  第8章
  吳迪也看見我們了,衝那幾個和他一樣道貌岸然的朋友們打了個招呼,來到我們這桌:“今真巧啊,這不是徐鈴嗎?這女大十八變,漂亮得我都認不出來了,我還說這是哪個電影明星呢!”徐鈴立刻臉上盛開了一朵喇叭花:“吳迪啊,快十年不見,你也人五人六的啦,嘴還是那麽甜!”
  還真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啊!我沒理他,低頭繼續跟盤子裏的小龍蝦較勁。他們倆倒是言談甚歡,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眼看我眼皮底下這盤子就要空了,我心裏十分矛盾,理還是不理他。吳迪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丫頭,還生哥哥的氣呢?這些年沒見了,你還這麽大脾氣。”
  一聲“丫頭”仿佛清風,吹散了我攢了一下午的鬱悶。我抬起頭望著那雙溫柔的眼睛,嗓子裏好像堵上了一大塊肉。從街上的偶遇至今,第一次這樣近地端詳那張熟悉卻不複青澀的臉。頭發不再短得像個新兵蛋子,卻也梳得一絲不苟;臉上胖了,少了好多棱角;眼睛不再是兩灣清水般一見到底,深深地,看不清裏麵深藏的東西。他悄悄地笑了,眼神一如當年般溫柔,一切好像又回到從前,我梳著翹翹的馬尾巴,他帶著綠色的大簷帽,我們感情的畫布還都是一片雪白……可惜紅顏彈指老,今天的畫布不像塊破抹布也差不太多,早不知被誰塗抹上五顏六色的痕跡,或淺或深,再難抹去。我一時無言。
  剛好汪洋從洗手間蹦回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裝作才發現吳迪一樣:“呦,這不是吳經理嗎?這是與民同樂啊,還是指點這兒飯菜顏色的搭配來了?”
  一句話把我們大家都逗樂了!吳迪說道:“你看看,我這一下子把你們都得罪了,真是該死!公是公,私是私,千萬別記恨我,再說我和李爭徐鈴都是老朋友了!來,我先自罰一杯!”
  他這麽一說氣氛立刻緩和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聊起了這些年的經曆。和我猜想的八九不離十,吳迪畢業後在部隊混了幾年,接著轉業進了IT做銷售,偶然間遇上一個在惠友做副總裁的戰友,順理成章進了外企,男人三十一支花,他現在正是扶搖直上春風得意的時候,那日漸雄偉的肚皮就是明證!
  臨走時吳迪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李爭,當年你可是傷透了我的心,我把少男一顆赤誠的心捧到你麵前,你卻無情的把它切碎了下酒。我在人前那是強顏歡笑,這裏到現在還空著呢,看你拿什麽賠我!”
  我看著他瀟灑地離開,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第二天,吳迪讓快遞送來一包東西,打開一看,裏麵是三張青藝小劇場的門票和幾瓶眼藥水。我把眼藥水拿給右眼紅得跟小龍蝦似的汪洋,他感歎“丫心真細,姐姐你得學著點!”;看見門票,徐鈴樂了“李爭,你別急著從了,慢慢享受追求的過程,我們也好雞犬升天!”這幫孫子,見利忘義,枉我平日裏跟他們掏心掏肝!心裏也不是沒有感動,這麽好的人,當初我怎麽就放了手呢!這麽多年音信全無,我真是不知道我們之間還剩下多少可能!
  吳經理這一流銷售人員的手腕稍加施展就俘虜了汪洋和徐鈴,天天拽著我赴吳迪的約。我和汪洋喜歡看話劇,最難買的票他都能弄到;汪洋說最近某人的畫展比較聞名,第二天票就送到門口;四個人熱熱鬧鬧,都讓我忘了遇見他之前的生活是怎樣!偶爾最熱鬧的時候,我會覺得靈魂忽然冷靜下來,抽身世外,冷眼旁觀這四個所謂的都市男女,一個一個其實不過是皮囊。尤其看著吳迪,覺得他實際上是個陌生人,十年前的記憶已經模糊,十年間又充滿了我幻想出來的假相,坐在那裏談笑風聲的對於我來說實在隻是個吳經理。世間萬物有什麽能永恒?人也一樣,愛情也一樣。二十歲吳迪的話言猶在耳,男人的使命簡單而神聖,一要捍衛家園保衛祖國,二要疼愛自己的女人,不讓她受到傷害。年輕時遇到人說過的話,不知道他自己還記得多少!
  和惠友的項目陷入了僵局。吳迪這個家夥狡猾得緊,下了班就閉口不談工作,說是影響心情。上了班就拖拖拉拉,今天說把這個圖標換一下,明天說媒體的覆蓋麵要增加,我和汪洋三天兩頭就往惠友跑,計劃和預算改了又改,他就是遲遲不跟我們簽合同。閑時,我玩笑般地催他,他就可憐兮兮地一臉無賴,“李爭,我也有難處啊,你要是不幫我,我就幹脆上吊算了!”陳大姐跟我交底,說他並沒有接觸第二家公關公司,可以放心修改設計,煮熟的鴨子飛不了。我幹脆樂得輕閑,心說,好你個吳迪,姑奶奶陪你耗,我看你能耗到什麽時候。
  這樣的繁華熱鬧,我心裏反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麽,夜裏忽然想起,自從上次林峰在我家喝多以後就沒再見過他了。電話接通時,他還在公司加班。  我一時找不到什麽話說,“林峰,還忙呢?”
  “沒事回家呆著也是呆著,跟公司玩會。找我有事?”他聲音裏帶著驚喜。
  “……那個可可西裏我看完了,你那兒還有什麽新片嗎?”
  “你想看什麽,歐美的還是國產的,言情,武打,還是……”
  “你怎麽跟街邊賣盜版似的,還挺全,隨便吧,什麽都行……”我想不起自己為什麽要給他打電話了。
  沉默了一會,林峰問:“最近挺好的?”
  “還行!”
  “見著那個吳迪了?”我沒想到他還記得吳迪。
  “見著了。”我實話實說。
  …… ……
  我以為他還要接著追問,他卻說:“那個,李爭,正好要跟你說個事,我們公司要派人去美國總部培訓,中國的技術支持部有一個名額,我老板剛找我談過話,說要去大概半年左右,你覺得怎麽樣?”
  “你沒病吧,我覺得怎麽樣?我覺得著嗎,你愛去不去,我自己的事還管不過來呢。”摔了電話,我坐在床上直喘氣,覺得心裏很生他的氣。仔細一想,我這是怎麽了,好好的跟他發什麽脾氣?
  不想了,洗洗睡了。

  第9章
  按我們家老太太的話說,最近我總算想起來幹點正事了。
  她老人家一直覺得我不務正業,給黨和人民抹黑,每回電話裏不嘮叨到我跪地求饒她就不罷休。我的第一大罪狀:這麽大歲數了還不嫁人!罪不容赦地是我連個正經男朋友都沒有。我說,“媽,他不是我不找,就說就你閨女這樣的,還愁嫁不出去,怎麽不也得找個性格和相貌都合適的。要不我明個就上街找去,有人要娶我就立馬跟他領證,那不是給您老人家丟臉嗎!”
  老太太的嗓音立刻提高八度:“你少跟你老娘臭貧,你最沒正事,誰讓你上大街找去了,那個林峰哪兒不好,老說找不著感覺,什麽感覺,慢慢培養不就有了?你們都老大不小的了,說分不分,說好不好,到底怎麽回事?”幸虧我還沒告訴她又遇見吳迪的事,當年老太太可是把吳迪和中央台那個氣象先生宋英傑並列為心中標準女婿的人選,就憑這一點,北京消失多年的父母逼婚明天就會重現街頭!
  她老人家滋溜一口茶水,接著說,“你看看人家小時候跟你一塊玩的海濤大龍他們,孩子都有了!你說說你,能不能不氣我,讓我多活幾年啊?”一說起孩子來,我媽就覺得我特對不起她,她老人家一輩子要強,事事走在頭裏,老了老了在第三代上讓我拉了後腿!我真是比竇娥還冤啊!
  誰說我有孩子了,我說的正事是正在張羅買房。
  如果把大學圈在籠子裏那四年都算上,我在北京漂了都快十年了,有的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北京人,喜歡這裏的一草一木風土人情。一到周末,我就喜歡騎個破自行車往小胡同裏鑽,跟曬太陽的大爺大媽們聊聊天發發牢騷,蹲在濃蔭蔽日的樹底下看人下棋,看半大的小子們調皮搗蛋,偶爾還給他們支支招什麽的。
  惦記買房不是一年兩年了,隔三岔五就搬次家的日子過夠了,無奈囊中羞澀,就指望著哪天出門能被個大款不小心開車碰了,然後立馬賴上他,從此退休。汪洋一聽我這想法就打擊我:“哪個大款那麽不開眼撞你啊,真是倒了八輩子楣!你說你們現在的女同誌們都是那種好逸惡勞的想法,逼得我們大好青年殺人放火搶銀行,從此走上絕路!”
  有時候看人家水靈靈的小姑娘開著敞篷跑車滿街橫行,心裏還真他媽的嫉妒!怎麽我就不認識這麽一個款姐,也好跟人家學習學習。看看我周圍的姑娘們都跟我差不多,累得灰頭土臉地掙點錢,還得打腫臉充胖子,躺在美容院的床上一邊享受著高檔按摩霜的清香,一邊心裏還在想下個月的房錢也不是留出來了沒有。
  幸好咱政府強國富民的好政策是一個趕著一個的出台,估計被大款撞的可能性也不大了,我一咬牙一跺腳決定了,買房,結束野狗一樣的流浪生涯!
  不學不知道,這買房的學問可大了去了,吳迪陪我看了幾家樣板間,可把我煩壞了。那售樓小姐忒能說了,侃我們這些個外行都不用眨眼睛,往往我還沒張嘴,她那兒就有現成的話等著我,讓我覺得今天要是不買我都對不起我自個!價錢也離譜,但凡能讓我看上眼的,都七位數以上,我辛辛苦苦攢那點血汗錢我容易嗎,也就剛夠買個洗手間的,還是客用的那個。
  看我天天拿個售樓畫報唉聲歎氣,活象吃不著肉骨頭的狗,林峰提醒我說,“要不你看看二手房,雖然是舊房,但是風險小,還便宜。”我不禁眼前一亮,一拍林峰的肩膀,“對啊,哥們,我怎麽忘了二手房了!我這就找中介去。”
  世上的事通常就是這樣,你燒香拜佛孜孜以求的東西往往一波三折,比如愛情之於我;心血來潮可有可無的事偏偏順利得令人難以置信,比如我在北京買下的第一個家!中介給我介紹了一個房子,大小和價錢都合我的心意。本來人家已經賣出去,都開始過戶了,臨時買主錢沒湊到而改了主意,就讓我撿著了這個大餡餅。因為買賣的手續都辦得差不多了,我這李代桃僵得既省時又省力。
  二十天不到,中介張小姐給我打電話,“李小姐,恭喜你,房子的一切手續都辦好了,您隨時都可以來拿鑰匙了!”我激動地確認了三遍,“是我的嗎?沒弄錯?是李爭的房子沒錯?”然後一蹦三尺高,立馬給坐在我旁邊的吳曉菲來了一個熱戀的擁抱!
  我馬上撥通了林峰的電話,“林峰,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房子的手續辦好了!我今天下午就能拿到鑰匙啦!”林峰馬上說:“真的,那太好了,我這就請假,陪你一塊去!”
  從中介處順利拿到了各種文件和鑰匙,然後我們倆就直奔我的新家。一路上我咧著嘴這個樂啊,連林峰說我快趕上朱麗亞羅伯茨我都沒跟他急。房子是一個十八層塔樓的十層,不大,兩室一廳,六十平米不到,牆上殘留的裝修斑駁而醜陋,可是我就是喜歡的不得了。東摸摸窗子,西敲敲牆,我問林峰:“你說人也真是奇怪,租來的房子也是一樣住,可就是心裏不踏實,跟未婚男女躲在旅館苟合似的。這回不一樣啦,我李爭也是戶主了,趕明征婚啟事我也能寫上,女,未婚,品貌出眾,有車有房!”
  林峰笑我:“你這明顯是虛假廣告,先不說品貌出眾那條,你哪兒來的車啊?”
  “嘿,你別忘了我那還一自行車呢!”
  我坐在窗台上,俯視著樓下的芸芸眾生。夕陽西下,下了班的人們開始往家趕。自行車鈴和汽車喇叭響成一片,孩子哭哭咧咧地跟爸爸匯報今天所受的欺負,早到家的媽媽已經係上了圍裙接著當她的老媽子,油鍋爆蒜的聲音刺激著我的耳膜,我像巴普洛夫實驗室的狗一樣開始分泌口水。我問:“林峰,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這房子嗎?”
  他笑笑,“八成是想家了吧!”
  “是啊,我一眼就喜歡上了這裏的環境,特生活,菜市場啦,醫院啦,郵局啦,溜達著就到了。樓下還有個看門的山東阿姨,我第一天來她就盤問了我大半天,多負責啊!以後我下了班回家,那阿姨一看是我就露出淳樸的笑容,操著一口山東口音跟我打招呼,‘姑娘,回來了,給,你的報紙!對了,還有個匯款單泥。’晚上一到九點,阿姨就鎖門,我要晚回來一點,她都要訓上我半天,“咋這晚泥,多不安全,明天注意啊!”多好,跟回家了一樣……”
  林峰樂了:“你這不是欠管嗎,你早說啊,要不趕明我搬進來管管你?”
  我瞪他一眼:“你倒是想得美!”噌地從窗台上跳下來,拍拍屁股,“以後你想來,還得問問戶主我樂不樂意呢!”
  我蹦蹦跳跳地出了樓門,迎麵一對老頭老太太互相攙扶著,拎個菜籃子買菜回來。
  我主動問好,“您二老這是買菜去啦?”
  老頭說:“唉,今的菜挺新鮮,你們也快去吧!晚了就都賣沒了!”
  我們走出去沒幾步,就聽見身後他們在聊天。
  “這閨女是誰啊?看著麵善!”
  “可能是五樓剛結婚那小兩口吧,怪般配的!”
  林峰聽了趕緊看看我的臉色:“他們不知道瞎說,你別當真啊!”我心裏說,哼,你倒是著急把自己撇清,我還不希罕嫁給你呢!

  第10 章
  走在街上我心裏還在想我那房子,琢摸著哪個屋子做書房,哪個做臥室。忽然覺得臉上一涼,抬頭一看,竟然下雪了。今冬第一場雪悄然而至,不知不覺北京最美的秋天都過去了,接下來該是漫長難挨的冬天。  都走出去幾十米了,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雪花紛飛中,那棟塔樓藏在北京林立的大廈中灰暗無奇,可是在我眼裏卻是那樣可愛,我的家啊!從此我就要把根紮在北京,誓死為北京的繁榮昌盛賣命!我滿心洋溢的幸福沒法宣泄,掏出手機給汪洋徐鈴和吳迪打電話:“同誌們,今天都給我出來,姑娘我高興,從此我就要告別你們這幫沒家沒業的流浪兒,邁向新生活!”
  汪洋和徐鈴趕到“沸騰魚鄉”的時候,我正在那兒敲桌子起急呢!一看他倆來了,我趕緊把房產證什麽的相關文件都鋪桌子上展示給他們看。“看看,好好看看,姐們這好歹也是一不動產啊!還是老媽說的對,別的都是瞎掰,置上房子生個娃,這才是正事!”
  汪洋笑我:“你這是一副標準地主老財的嘴臉啊!要不要再雇倆丫頭長工什麽的?也甭四處瞎找了,就我跟徐鈴吧,還知根知底。工錢也不多跟你要,管吃管住,月底再發二兩銀子就行了。”
  我抓把筷子朝他扔了過去:“跟你姐姐還敢要工錢,再說就你那飯量,倒找我二兩銀子我也虧本!”
  徐鈴拿著那幾張紙左看看右看看,紅了眼圈,“李爭你的日子是越過越好,在北京也有房子了。你看看我,原本也是有家有業的,也不是怎麽著稀裏糊塗地就把什麽都弄丟了,眼瞅快三十了,我這又跑北京來白手起家了……”
  我沒想到一不小心把徐鈴的傷心事給勾出來了,趕緊說:“那不能怨你,你那是遇人不淑,離開那個兔崽子是你這輩子最明智的決定。千萬別把他媽的男人太當回事,沒他們咱們照樣過得好好的!回頭等這房子收拾好了,跟我一塊搬過來,妹妹再給你介紹個布拉德皮特怎麽樣?”徐鈴惦記皮特可是有年頭了。
  汪洋趕緊把臉湊過去:“徐鈴姐,你說怎麽這麽巧,你難道沒發現我就是布拉德失落民間的同父異母親弟弟嗎?這事我跟誰都沒說,要不您委屈委屈下嫁到我們皮特家怎麽樣?”
  林峰也說:“徐鈴,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要不回頭我給你介紹幾個康普的男同事認識認識。”
  正說著呢,吳迪姍姍來遲,我一見他就喊,“你怎麽才來,又讓哪個女客戶給絆住了吧!”
  他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我:“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一個電話我就得屁顛屁顛地過來,連飯局都推了,還罵我,這不是給你買禮物去了!”
  打開一看,是一個精巧的牌子,剛好可以掛在門上。吳迪心思的巧妙真是少有人能比得上,他總是能在不經意的地方給你一些小的驚喜,你說林峰他怎麽不學學呢。
  水煮魚可以說是我的最愛,紅紅的一大盆滋滋啦啦地就端上來了。立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移到魚上,也不管燙不燙就忙著往嘴裏送,一盆沒夠又要了一盆。等到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才覺出嘴唇麻得沒了知覺,像過了電一樣突突突地跳,看看那幾個人紅腫的嘴唇,估計誰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
  汪洋摸著自己的嘴唇,特陶醉得說:“姐,你那房子的裝修就交給我了,我給你弄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甭管誰,隻要丫一進這屋子,就得被這視覺上的衝擊震撼得兩腿直突突,就跟吃了水煮魚一樣!”
  吳迪也說:“我看行,我到是認識幾個裝修的,回頭我就負責施工了。汪洋,咱哥倆把你姐那房子當樣板房練練手,回頭她受了刺激住不下去,咱們就把房子盤下來,門口攔一繩收門票,號稱是‘視覺藝術’!”
  汪洋道:“外行了吧,現在視覺藝術不時髦了。這麽著,我去雇幾個人,把衣服一脫,再往地上一趴,咱這就叫行為藝術!”
  徐鈴樂得直拍桌子,我正色道:“你們倆別光瞎貧不幹正事,我還告訴你們,這活兒還真就交給你們倆了。不過那設計得我把關,不能由著你們胡來!”
  晚上高興,我喝得有點高,和徐鈴攙扶著踉踉蹌蹌往樓上爬。還沒開門,就聽見屋裏電話鈴聲響個不停。我撲在沙發上拿起聽筒:“誰呀?”
  “李爭吧!你好,是我!”   我覺得這聲音挺陌生:“你誰呀!”
  “我……是你姐夫。”那邊的聲音透著巴結。
  “我還是你二大媽呢,我沒姐姐,哪兒鑽出來的姐夫!”
  “不是,我張剛,徐鈴的老公……不是,是前夫。你忘了,你還參加我們婚禮來著?”
  “呦,不好意思,沒聽出來,前姐夫啊!那個這麽晚了,你什麽事啊,沒事早點睡,別耽誤了明天建設四化!”我跟他沒好氣。
  “妹妹,不是,李爭,那個,徐鈴在嗎?”
  “徐鈴在,但是不願意理你!你還有臉找她,你做那些事你自己想想,你對得起誰啊,對得起黨和人民對你的培養嗎……”沒等我說完,旁邊徐鈴急赤白臉地把電話從我手裏搶了過去。
  “張剛啊,我徐鈴,你挺好的?……”
  我這叫一個氣,對著她大喊:“你這叫犯賤你知不知道!”她不耐煩地跟我揮手,讓我走開。氣得我一轉身進了廁所。  坐在馬桶上,我還暈暈糊糊地嚷嚷,“徐鈴……別跟丫廢話,趕緊掛了……”

  第 11 章
  自從買了房子,我的生活仿佛一下子有了動力,每天有空就琢摸著怎麽收拾我那房子。下了班也不瞎跑了,要不就上網查找有關裝修的資料,要不就是跑到新家那監督裝修進度。汪洋說我跟秋天的瓜農似的,恨不能在瓜地蓋一窩棚,再給每個瓜都編上號。我說那是,好不容易才長出這麽點西瓜,我們農民容易嗎。裝修的事他和吳迪配合得好像十分默契,都不用我操心,那房子的模樣就一點一點顯露出來了。
  徐鈴最近好像有事瞞著我,我知道無非是他前夫那點破事,不是想讓她回去,就是要跟到北京來。我幾次想跟徐鈴聊聊,她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拒絕了,要是說多了,她就跟我急,說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這是何苦呢,她自己折騰去吧!
  這天,吃過晚飯,我歪在沙發上看裝修的雜誌,心裏琢摸沙發是弄個皮的好還是布的好。徐鈴的手機忽然響了,她一看號碼,就鑽回屋子裏去聽。不用問,肯定是她那個前夫張剛。自從我上次罵了他,他就不怎麽敢往家裏打電話。而且每回兩人一開始聊著好好的,到後來準吵起來。就聽見房間裏徐鈴的聲音越來越大,一兩個字傳到我的耳朵裏,好像是在說錢的事。
  掛了電話,徐鈴皺著眉頭從房間裏出來。我問她:“怎麽回事,他跟你要錢?”
  她想了想說:“沒有,沒事!”
  我急了:“你老說沒事沒事,我還不知道你,你沒事的時候是這樣嗎?那張剛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還不了解他?”
  徐鈴看看我:“我的事你別管,我知道該怎麽辦!”
  我這叫一個氣,把手裏的雜誌往沙發上一扔,對著她喊:“你他媽的是不是傻啊,他要錢,你就給他!好了傷疤你忘了疼?別忘了你們倆現在沒關係了!”
  徐鈴也瞪著眼睛跟我喊:“我跟你說了,不用你管!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李爭,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比什麽都強!”說完她一轉身摔門進屋去了!
  我坐在沙發上氣得直喘,想摔點東西解解恨,環顧四周又舍不得。想來想去,我拿起鑰匙拎著包出了門,臨走我還對著房間喊:“徐鈴,你丫自己想好,將來別後悔就行!”
  沒事我常想,要是有機會讓我再把生活重新過上一遍,是不是有些事情我還會跟從前一樣義無反顧?如果那時我能夠知道,那個狹窄的兩室一廳帶給我和我朋友們的將是從此不一樣的人生,我是不是還會毫不猶豫的買下?如果我能預知那晚將是一係列厄運的開始,我會不會仍然在一氣之下跑出家門?
  騎著自行車一出來我就後了悔,雖然現在剛剛初冬,可是這小北風還真挺刮臉,一路騎到新家,估計也得凍個半死。一路慢慢悠悠地騎著,欣賞著兩邊的景色。家家戶戶的窗子裏透出來溫馨的燈光,給我們這些在路上遊蕩的人們以溫暖,允許我們猜想這一個個的窗子裏麵,誰家的孩子正為了考試不及格而挨打,哪對夫妻又為做飯刷碗而犯了口角。電影圍城都演過多少年了,人們對婚姻還是那麽飛蛾撲火般的執著,城外的人紅著眼睛往城裏奔,城裏的人打破了頭往外逃。這一奔一逃就誕生了多少生活的悲喜劇!
  就說徐鈴,有的時候我這沒結過婚的還真理解不了她。她離婚沒有什麽第三者,就是種種生活小事再加婆媳不合,大家都勸她別著急離,兩個人再努力挽回一下。她誰也不聽,說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可這離了婚還沒半年呢,他們兩個又拉扯不清了。這是何苦呢!
  不知不覺,騎到一個立交橋底下,我的塔樓眼看就到了。覺得越來越冷,凍得我鼻涕都下來了,我下了車,把肩上挎著的包扔到車筐裏,使勁把領子係了係。跟自己說,再咬咬牙就到了!
  再上了車,剛騎出去沒幾步,就聽見後麵有人好像在喊我,還沒等我回頭的功夫,就覺得後麵擦著我的肩膀飛跑過來一個人,他一把抓了我車筐裏的包轉身撒腿就跑!
  我愣了足足兩秒鍾,才反應過來,我靠,居然有人搶我的包!我把車一扔,撒腿就追,一邊追一邊喊:“小兔崽子,你敢搶我的包,有本事你丫別讓我追上!”丫跑得挺快,一晃就鑽進人行道邊黑咕隆咚的綠化帶裏去了。我毫不猶豫,也跟了進去。後麵好像有人在喊什麽,我也聽不清,心裏就一個念頭,今姑奶奶非把這個小兔崽子揪出來不可!
  追進了這條黑漆漆的小路,我心裏就有點打鼓,前麵有沒有人我都看不清。
  突然一個黑影衝著我的臉呼嘯著飛過來,我本能地一低頭,可是晚了,沒躲過去。
  就覺得什麽東西砸在了我的腦門上,腦子轟地一下,一陣劇痛傳來,眼前忽然變成了一片黑暗……

  第 12 章
  累啊,從沒有這麽累過……
  黑啊,怎麽黑得連點光都沒有……
  疼啊,我的頭怎麽這麽疼……
  暈啊,天旋地轉亂成一團……
  困啊,真想好好睡上一覺……
  “醒醒,醒醒……”
  耳邊有人在叫我,我勉強睜開眼睛,一片白色,天堂?不像,上帝和天使們打扮得倒是跟醫生護士差不多,噢,好像是醫院,我怎麽跑到醫院來了?剛一動腦子,頭就好像有個錐子在紮,疼死我啦!我不禁哼了出來。
  “醒了?醒了,大夫她醒了?”一張年輕的臉湊在我的眼前,近得都能看見粉刺上的白頭了。
  “別怕,我把你送到醫院來了。你看看,說不讓你追吧,非要追,多危險啊。大夫說要是腦震蕩和失去記憶什麽的都算你運氣好,弄個腦出血你就完了。你好好睡吧,我就在這兒陪著你。”他一邊說一邊幫我掖了掖被子。
  完了,他誰啊?我追什麽了?聽他那口氣,至少是我親密的戰友,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呢?我一定失憶了!
  我掙紮著開口說話:“你是誰啊?我認識你嗎?”
  “我就是那個在你後麵喊窮寇莫追的那個人啊?後來我追過去一看,你就躺在地上,一頭都是血,可把我嚇死了,這不就把你送醫院來了。”
  嘿,感情我不認識他啊,還讓我動這麽多腦子。隱約想起來我好像是追一個人來著,為什麽來著?這麽一想就覺得頭疼得要炸了似的,天旋地轉,一張嘴,把晚上吃的那點炸醬麵都吐他身上了。
  護士跑過來,要把我推走:“你不能跟她說話,傷口還得處理一下,你去給她辦一下住院手續吧!”
  他在後麵追:“不是,護士小姐,我不認識她,我就是學雷鋒來著!”
  “姑娘,你把家屬的電話告我一下?”
  我隱約嘟囔了一個號碼,然後沉沉睡去……
  在夢裏,我一個人坐在一條小船上,漂啊漂,不知不覺漂到海上。突然疾風驟雨,船一下子翻了,我掉進了冰冷的海水。到處都是水,我手舞足蹈拚命想抓住一樣東西,可是什麽也看不見,身上冰冷冰冷的,心裏充滿了絕望,忽然一個人出現在水中,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好像,他是林峰……
  也不是睡了多長時間,慢慢睜開眼睛,看見床邊一個人正使勁地盯著我,這回不是粉刺男,換小眼鏡了。他是林峰,我沒忘!熟悉的臉上都冒出了青青的胡子茬,眼睛也血紅血紅的,我笑了。
  林峰一看我醒了,激動地抓住我的手:“醒了!醒了!你可算醒了……”說著,兩滴眼淚悄悄從眼鏡後麵滑了下來,他趕緊用手飛快地擦掉,還是被我看見了。
  “你怎麽哭了?”
  “沒事,我老瞎想,還以為你……”
  “我這是怎麽了?”
  “不記得了?你路上讓人把包給搶了,還拚命追,結果差點送了命。”
  “噢,難怪你哭,怪讓人心疼的,我那新買的手機花了四千多,那包也小一千呢。”
  他又樂了:“你說你,一醒過來就貧,感覺怎麽樣?”
  “頭上疼,還暈,跟坐過山車有一拚。”我艱難地伸手要去摸摸腦袋。
  “別動,頭上有個口子,不礙事!”
  護士小姐推門進來,翻翻我的眼皮,看看傷口,測測體溫什麽的,好像對我的狀態還算滿意。臨走時囑咐林峰“今天比較關鍵,有的顱內出血24小時內才能發現,好好讓她休息,有了異常,馬上按鈴,聽見沒?”你說這小護士也不說明白點,什麽叫異常啊,在林峰眼裏,沒什麽比我老老實實在床上躺著更異常的了。林峰倒是一絲不苟地聽著,就差拿個本子記下來了。
  他還真拿護士的話當聖旨,不讓我說話,說要多休息,兩隻眼睛幾乎是一眨不眨地盯著我,似乎我變成了他最心愛的服務器、工作站。我就在他的目光裏睡一會醒一會,心裏覺得踏實了,知道無論我什麽時候醒,他都會在那裏看著我笑。記得上大學那會,有一次我喜歡上一個校草級的帥哥,急赤白臉地跟人表白,結果被人家以有女朋友為名而婉轉拒絕。我跑到林峰的係裏找他喝酒哭訴,就在他們樓後麵的小石凳上,我喝了個不醒人事,第二天早上發現自己竟然跑到了林峰的宿舍,正睡在他的床上,那會他就這樣,坐在旁邊也不說什麽,隻是笑著看我。那是多久以前的事?總之好多年了。
  我們就互相注視著,好像已經認識了幾百年幾千年一樣。
  傍晚,徐鈴汪洋和公司一些同事來看我。又看見他們我真的高興,不過是一日一夜的功夫,我們差點天人永隔,覺得一張張臉都那麽親切。林峰把他從雷鋒同誌那裏聽說的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大意是我是如何地要錢不要命,被歹徒搶了包還非要追,結果在途中被人拿板磚給拍了。  汪洋大讚我的英勇,說以他多年的打架經驗來看,歹人多半是被我的氣焰給震住了,不得已舉起一塊磚頭想嚇唬嚇唬我,結果我奔跑速度過快,夜黑風高也沒看見,就一頭碰人家的磚頭上了,和守株待兔裏頭兔子的死法有相似之處。
  同事們非常善解人意,說即使剃了光頭,仍然絲毫不影響我的花容月貌,讓我安心養病,公司老板說了,我這按工傷級待遇對待,休息期間給發百分之五十的工資。我也讓同事們替我轉達了我的感激涕零。
  徐鈴坐到我身邊,心疼地看著我,眼圈紅了。我這人心軟,最怕別人跟我說軟話,連忙說:“徐鈴,千萬看好家,我那些金銀細軟什麽的就交給你啦!晚上誰敲門也別開,看見我沒有,這就是明證,現在這社會不太平啊!”徐鈴又要說:“李爭,都怪我……”我打斷她:“這事根本怨不著你,我這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啊!”

  第 13章
  醫院裏悶了三四天,我基本上可以頂著繃帶小範圍地生龍活虎了。林峰看我的確沒有繼續住在醫院的必要,也就同意醫生讓我出院的看法,他也能回去上班了。打我住院他就全天候陪護,我估計他把產假都提前預支了。
  出院這天,汪洋帶著吳迪來到了病房,吳迪抱著一大捧鮮花大步走過來。他把花放在我的懷裏,捏著我的肩膀說:“丫頭,出了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跟我說一聲,要不是昨天汪洋告訴我了,我還以為你要跟我斷決外交關係呢!”我嘿嘿地對著他傻樂,“我手機不是也在包裏,讓人給搶了嘛,沒法聯係你。”一邊任憑他把我的腦袋扭過來扭過去地查看。離著這麽近,我聞到他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淡淡的,遙遠而又熟悉。無意中,看到林峰在旁邊靜靜地看著我們,沒有表情。
  幾個人浩浩蕩蕩拎著一大堆東西回了家。家裏還是老樣子,一個屬於我的溫暖熱鬧的狗窩。徐鈴裏裏外外地忙活著,說要親自下廚給我做一頓接風宴。我坐在沙發上,滿足地看著三個各不相同的男人貧嘴聊天,時而為我的某個要求而忙碌一下,仿佛回到了母係氏族社會那混亂的群婚時代,我當然就是部落裏主事的首領,他們或者是我同母異父的手足,或者是我某個孩子的父親。我為自己這個臆想忍俊不禁,吃飯的時候,我不停地看著他們三個樂,大家一致認為此次腦震蕩對我的智商有了很大的影響。
  晚上臨走,林峰輕聲囑咐我,“別忘了吃藥,對了,該給阿姨打個電話了,別讓她惦記。”我掩上門,心裏暖暖的。
  接下來的日子,我就在家過開了退休老幹部的生活,大夫不讓我看書,也不讓看電視,真是想把我活活悶死。我就隻好養養花,弄弄草,幹點不動腦子的事。偶爾下樓跟大爺大媽們聊會天,讓我覺得跟他們好像還挺能聊到一塊兒的,一點代溝都沒有。每天就盼著下班的時辰,偶爾徐鈴會大發慈悲回來給我做飯,大部分時候這姑娘都指望不上,也不知道跟誰出去野了。倒是林峰雷打不動,下了班就來,打包飯館裏點的菜,陪我一塊吃飯聊天看個DVD什麽的。
  “麥兜的故事”裏慈祥的麥兜媽媽在睡覺前給小麥兜講故事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撒謊,有一天,他死了。”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勤力讀書,他長大後,發財了。”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不孝,有一天,他扭了腳。”
  麥兜打了個哈欠,說:“媽媽,我想睡覺了。”
  “從前有一個小朋友早睡晚起,第二天,他死了。”
  我和林峰都覺得這種教育方法別具一格十分有效,“將來你就這麽教育咱兒子吧”他開玩笑似地說,我也順著他說,“行,而且孩他爹也稍帶手地教育了。從前,有個小朋友,他不聽老婆的話,第二天,就死了……”林峰美的什麽似的,“沒問題,老的小的都歸你管!”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我們開始拿未來的家庭生活調笑,仿佛我不是在養病,而是在靜靜地待產。
  一天林峰吃完飯收拾碗筷的時候,裝作不經意的樣子說:“李爭啊,我媽聽說了你的事,她說想來看看你。”說完他就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的臉色。自從多年前他讓我跟他回家見見他媽被我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又提起這事。我忽然沒來由地心裏一酸,我還真他媽不是個東西,這麽簡單的要求都讓一個大男人難為成這樣。
  “這麽冷的天,讓她老人家跑這麽遠不合適吧,我這都沒事了,要不等我好了,我去看看她?”
  林峰明顯地把驚喜掛在了臉上:“你答應了?沒事,她願意來看看你,就讓她來吧!”
  轉天林峰她媽拎著一鍋骨頭湯來了。老太太一看就是受過教育,而且經曆過鬥爭經曆過考驗的,平和又帶著尊嚴。我和老太太聊得挺投機,話題主要圍繞著北京的治安狀況和醫療係統,對尚且存在的不足和漏洞進行了有禮有節的抨擊。臨走時老太太拉著我的手說:“姑娘,你說你一個人在北京多不容易,就像這回這事,讓你媽知道了得多心疼啊!早點成個家吧!我不是催你們啊,我兒子怎麽想的我最清楚,長這麽大,我還沒見著他對誰這麽寶貝過呢!而且你們還是校友,知根知底的,多好!別的不多說了,你這個閨女我算認下了,你要是想吃點啥,缺點啥,都讓林峰給帶個話,就把我那兒當你在北京安下的家吧!”
  還真是,經過了這次的事,我的心好像一下子軟了,跟林峰的關係也有了前所未有的進展,有幾次我還真想到了結婚成家的事,我還琢摸著得趕緊找我們家老太太匯報一下最近的思想動向,估計得把她樂一個跟頭。徐鈴也說,“你終於也開始像個女人了”,這是什麽話,我就是個女的,你說我不像女人,那我就得站著撒尿了不成?至於吳迪,想起他我在心裏暗暗歎氣,就把那種心動的感覺藏起來,等到老了再回味也挺美好的。
  這天晚上吳迪又來看我,吃完飯,他和林峰熱鬧地聊著天氣和社會,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跟我說:“對了,李爭,可能你還沒聽說吧,今天業界有個爆炸新聞,我們惠友宣布收購林峰他們的康普公司成功,從今以後,我們倆就算是一個公司的同事了!”
  “怎麽可能?可是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過了這麽多天與世隔絕的生活,忽然被一棒子打醒了一樣,讓我十分吃驚,誰都明白一個業界的兩個巨人合並意味著什麽?
  “我們是誰啊,也就自己把自己當盤菜,那都是高層的決策,能知道什麽消息?都是等發生了再一封email通知我們。影響最大的應該是林峰他們公司,畢竟他們是被收購方。”
  林峰點點頭:“是啊,昨天我們公司整個亂成一團,誰也沒心思工作,估計裁員是早晚的事,今天早上我就在打印機上看見好幾份簡曆,大家都想趕緊找條後路呢!”
  不知道怎麽了,聽了這個消息我心裏十分緊張,隱隱覺得,這樣的一次收購對於我,對於我們那樣的公關公司來說,都將會有極大的影響,至於什麽樣的影響我一時想不明白。心裏有了事,我在家裏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於是決定,明天李爭我重返公司,繼續掛牌營業!

  第14 章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又回到了闊別兩周之久的北京啟宣公司。同事們見到我都十分親熱,個別人還對我仙人球狀的發型和額頭上蜈蚣樣的疤痕表示出濃厚的興趣,認為我將以此領導今冬明春的流行新趨勢。我坐在座位上繪聲繪色地給感興趣的同誌再次描述了我英勇的全過程,隨著情節的起伏,辦公室裏“哦,呀,哇”的感歎不斷。  老板在恰當的時候走了過來,嚇走了一眾人等。“李爭回來了,真是,大家都惦記你呢!還別說,在家裏養的白白胖胖的啊!沒留下什麽後遺症吧,工作能行嗎?”
  “我一直歸心似箭啊,在病床上還惦記咱那項目來著,沒問題,都好了。”
  聽我表了決心,老板挺著肚子滿意地走了。我開始翻看堆在桌子上的各種項目單子,看來我不在這段時間,我們組那些個人也沒閑著,琢摸著項目獎金差不多夠我這回的醫療費了。沈冰從隔斷對麵把那剛燙過離子燙的腦袋伸了過來:“李姐,正好你回來了,康普今天召集所有供應商開個會,也不知道什麽事情,咱們一塊去?”沈冰是我手下的一員幹將,她進來的時候剛大學畢業,本來HR說要一個有經驗的,可我頭一眼就覺得她跟我年輕時候挺像,每個毛孔都憋著勁想大幹一場的模樣,於是力排眾議把她要到了我們組裏。這姑娘也挺爭氣,一兩年就帶出來了,除了缺乏點大型活動的經驗,基本上也能獨當一麵了。
  會議的氣氛十分凝重,大家都知道了康普已經被收購,明白這回召集大家也不會有什麽好消息。大中國區市場部經理親自出馬,開門見山地跟大家說了他們的意圖。因為兩公司合並,產品線和業務都要進行大規模的整合,尤其是康普的產品和品牌的市場定位可能要有大的調整,所以市場活動和宣傳全麵收縮。已經簽訂合同的項目有些繼續完成,有些就此中止,康普支付已經發生的費用。對於今後的合作可能和方式,都要等整合完成再說。
  一席話好像冷水潑頭一般,我立刻覺得頭又開始暈了!
  散會後,我拉住關係比較鐵的市場部經理想問個究竟,她無可奈何地說:“我自己還泥菩薩過河呢,誰我也幫不了,我們頭不都說明白了嗎?現在是你知道多少我就知道多少,多一句我也沒有!對了李爭,我還得拜托你幫我打聽打聽,看看哪個公司要人,我得趕緊想轍啦!”
  回到公司裏,我左想右想還是接受不了這個消息,這麽大一個客戶丟了,我能不心疼嗎?當初花了多少心思和時間才擠進去的啊!早知道我就逼著他們把明年的合同都簽出來了。一說合同我忽然想起來了,吳迪那還拖著一個大巡展呢,這個可千萬別泡湯了。
  我趕緊打電話給吳迪:“你給我個痛快話,你那個巡展到底要怎麽著?”
  吳迪壓低了聲音說:“李爭你別急啊,不是看你病著,沒敢跟你說。上頭說了,因為產品線的整合,巡展得延後了。”
  我一聽就急了,如果他在我眼前,我就得指著鼻子罵他了:“延後?延到什麽時候啊?有準日子嗎?我看你這個得無限期延後吧!吳迪,我怎麽著你了?你這不是耍我嗎?”
  “你看你這驢脾氣,我耍誰敢耍你啊!我這不也沒辦法的事,公司又不是我開的。我今把話放在這,隻要將來這巡展還做的話,肯定就是你的還不行?要不你說吧,想要哥哥怎麽賠你?”
  “賠你大爺!”我大罵一聲摔了電話,我最煩他拿對付女客戶那幅嘴臉跟我這耍。回頭一看,整個公司的人都靜悄悄地看著我,估計他們都在想這李爭腦子真給拍壞了,敢跟客戶這麽喊。我跟大家齜牙一笑,趕緊轉過去假模假式地在電腦上敲敲打打。
  唉!感情丫那一磚把我的財運也給拍走了。丟了康普沒了惠友,下個月的獎金可就懸了,不僅下個月,下下個月……這以後我還真得另起爐灶了。百無聊賴地翻著客戶名單和資料,琢摸著哪個看著像潛力股,能繼續開發開發成為我的大客戶。
  電話的內部線響了,拿起來一聽是我們老板:“李爭,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我們老板的辦公室是公司裏除了財務室以外唯一的一個單間,周圍都是透明的玻璃,隻要拉開百頁窗,我們在外麵有什麽動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老板坐在辦公桌的後麵,左手拿著一張紙,右手不停地轉著一支筆。他就這毛病,隻要一緊張,手裏就得拿個筆轉個不停。我暗地裏提醒過他,這習慣和他老板的身份不符。現在基本上在客戶麵前他能忍住,一回公司就忘。我覺得也挺好,隻要看他轉沒轉筆,就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他把左手那張紙遞給我:“我已經讓秘書把這封信發給全公司,估計這會大家都收到了,你看看吧。”
  這是一個打印出來的通知,大意是我公司徐鈴同誌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日前考上了清華的研究生,決定辭去在公司的職位,全力讀書。公司尊重員工的選擇,也感激她在這段時間裏為公司作出的貢獻,特此通知大家,並致以最深的祝福……
  ……
  徐鈴什麽時候考上清華了?我怎麽一點都沒聽說啊?她跟我說了讓我給忘了?不可能啊!我抬頭疑惑地看著老板。
  他不急不慌地說:“李爭,徐鈴是你介紹過來的,我覺得有必要跟你做個交代。前陣子,她負責博方公司活動禮品那個項目,你聽說了嗎?”
  “那事我知道,怎麽了?”我知道什麽啊!工作的事徐鈴什麽都沒說過,再說我前幾天正養病呢,上哪兒知道去。但是直覺告訴我肯定出事了,徐鈴的事我不能不管!
  “你別急著說你知道,先看看這個吧!”他笑眯眯地拿出一個禮品鎮紙放在桌子上,又拿出兩張紙遞給我。

  第15 章
  我接過那兩張紙,大概看了一下,都是報價傳真,一張是給博方公司的,下麵署名徐鈴;另一張是某個禮品公司給我們公司的。我又拿過來那個禮品,一前一後看了兩眼,心裏就明白了怎麽回事。我把東西都遞還給他,沒說話。
  老板又笑了笑,似乎有些得意的說:“她膽子還真不小,剛進這行幾天就敢跟我玩貓膩,在我眼裏也忒小兒科了,那都是我玩剩下的,就這兩下子也想蒙我?一看這價格就不對,什麽破玩意就敢要這麽多錢?”他拎起那個鎮紙來顛了顛,“昨我把禮品公司的叫來了,一嚇唬他們就說了實話,徐鈴明目張膽跟他們要回扣,光這個單子一下子就是兩萬二!李爭你算算,公司才掙多少,還不到她的一半呢!”
  “估計徐鈴有她的原因,這兩天說來著,好像她媽生病住院了,急等著錢用。再說了,公司不是沒什麽損失嗎!”我也不知道說什麽了,沒辦法,編吧!
  他把鎮紙一扔,好像特真誠似地看著我說:“李爭,真不是我不給你這麵子,你也知道,這種事是這行的大忌,說明她人品有問題!我跟你說就是給你個交代,說她去上學也是讓大家麵上都過得去。”
  我心裏十分明白,看樣子他已經知道康普和惠友的事了,要是這兩個大客戶還在我手裏,他無論如何不會這麽輕易地把徐鈴開了。“李爭,你我是百分之一百地放心,我知道這事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好好幹吧!我聽說了康普和惠友的情況,你也別著急,看看趁年底能不能再弄幾個單子回來。”
  我暈暈糊糊地走出了老板的辦公室,媽的,怎麽這些個破事都趕一塊了,我這挨過一板磚的腦袋真有點承受不了。
  收到email的同事們正熱情地和徐鈴告別,一片羨慕的恭喜聲不斷。徐鈴從容不迫地一一應付,一邊收拾著她本來就不多的東西,臉上的笑容恰到好處。看到我從老板的屋子裏出來,臉上閃過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苦笑。我對她笑笑,心裏說,成,姐們!沒給我丟人,咱不能就這麽趴下了!
  下了班我買了點吃的拎回家,徐鈴坐在沙發上正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廣告呢!我把吃的擱茶幾上,在她身邊坐下來:“看什麽呢這麽認真?以前沒發現你這麽關注尿不濕啊?”拿過遙控器把電視關了,“怎麽著,說說吧!”
  她繼續麵無表情的盯著電視,仿佛節目還在上演:“說什麽呀,沒什麽好說的。”
  “如果我沒猜錯,你是不是為了張剛才……”我想說“以身試法”來著,覺著不合適,又想換“鋌而走險”,還是不對,怎麽就沒個語氣輕點的詞呢?
  她沒理我,打開我剛買的熟食:“呦,這不是我最愛吃的鹵鳳爪嗎,真香,還有炸小魚呢!”說著也不拿筷子,伸手抓起來就往嘴裏塞,跟幾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大口小口吃得這叫一個香。我坐在旁邊沒動,就看她在那兒狼吞虎咽。
  一轉眼,飯盒就快見底了,徐鈴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眼看著兩滴眼淚從她那精致的小臉上滑了下來,啪嗒一聲砸在了茶幾上。我想去拿點麵紙,還沒等我起身,她把手裏的雞爪子往飯盒裏一扔,一頭紮在我懷裏哇地一聲哭開了。我靜靜地摟著她,心裏在想,完了,我這身套裝算是毀了,她那兩手油全抓我衣服上了,就算是姐們也不能這樣,這年頭誰掙錢容易啊?
  其實我挺心疼她的,從小我們倆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根本沒有什麽秘密可言,誰第一次來那個,誰第一次為男生心動,都是最先和對方分享。她的喜悅和哀傷,我感同身受。  “李爭,我是真舍不得這個公司,我不想走……”徐鈴臉埋在我的衣服裏嗚咽著。
  “唉,這公司也沒那麽好。你這是剛來,覺得新鮮,時間長了你就煩了,天天在客戶麵前裝孫子,擱誰也受不了!”
  “我拿了錢就後悔了,想跟你說,又不敢。”
  “徐鈴啊,你也是糊塗,這種錢你也拿,那不是自毀前程嗎!你缺錢跟我說啊!”
  她哭夠了,抬起頭來,抹了抹臉,一雙眼睛紅得像兔子。“你哪還有錢啊,剛買了房子,還得裝修,我就是不想讓你跟我瞎操心。”
  我問她到底是為什麽,怎麽忽然就缺錢了呢?
  她說張剛他媽忽然病倒了,以前就有氣管炎,一到冬天就犯也沒當回事,最近開始咳血,送醫院裏一查結果是肺癌。他媽平時身體還行,當年訓起徐鈴來也是頭不暈氣不喘,特有底氣,所以醫生覺得用最新的方法試一試還是有希望的,唯一的問題就是錢。徐鈴他們兩口子一直都沒攢下什麽錢,張剛他媽當年就老埋怨媳婦大手大腳,有什麽好的都想買,這下要用錢了,第一個就想起來在北京掙大錢的徐鈴。
  我真挺理解不了的:“那你也管得著這閑事啊,你都不是他們家媳婦了!”
  “我就知道你得這麽說,可剛結婚那會他對我的好到現在都忘不了,他媽原來對我也不錯,好歹我也是叫了幾年的媽。說實話我是不忍心看他一個人折騰,我也幫不上什麽忙,也就剩下錢了!”
  “你說你……拉倒,我也不說你了,都過去了,說什麽也沒用。咱再想辦法吧。”
  “我現在真挺後悔,到哪兒還能找著這樣的工作,工作環境好,同事們都那麽體麵,客戶都是有名的大公司。你說我怎麽就一時走火入魔了呢……”說著說著她眼圈又紅了。
  我趕緊打岔:“姐姐,咱倆的晚飯都讓你一個人給吃了,我這還餓得前心貼後心呢,別這醞釀感情了,去,給我煮碗方便麵去!”

  第 16 章
  “李爭,你不知道,從小我就特別羨慕你。”
  我正稀裏呼嚕地吃著徐鈴給我煮的方便麵,一聽這話差點沒嗆著:“你還羨慕我,我要啥沒啥,有什麽可羨慕的?”
  “真的,你的一切我都羨慕,而且好像你沒費勁就什麽都有了。小時候我就覺得你特酷,也可能是大家都傻吧,不知道為什麽就都聽你的!還記得咱院那幫小孩嗎,你說往東他們就往東,你說往西他們就往西。那會我就想要是有一天能變成你該多好。”
  “有段時間我還特愛學你,背地裏偷偷琢摸你是怎麽說話的,我學你的語氣,學你的手勢,連你提褲子的動作我都學過,要是有人說咱倆像,我就能高興半天。”徐鈴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記憶裏的她一直無憂無慮得宛如剛出殼的小雞,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這個世界,至於她現在的心機和計謀,我傾向歸功於達爾文的自然選擇論。
  “記不記得高三有一回,咱學校後山上有廟會。正上著自習呢,你非要拉著我去逛廟會。”徐鈴臉上露出我多年未見的天真。
  我噗哧一下樂了:“記得記得,我靠,那天人可真多,擠得是裏三層外三層。後來咱倆著急回來上課,翻牆回學校,你丫還一不小心把褲子撕了個大口子,就那麽裂著上了半天的課!”
  “還不是因為你攛掇我,結果回家被我媽臭罵了一頓,說我什麽都跟你學,還說人家李爭不用學習都能考上大學,我光陪著你瞎胡鬧了。”徐鈴咧著嘴苦笑了一下。
  “他們懂什麽呀,現在你這樣的才搶手呢,我就覺得你特有風韻,哪像我,眼瞅著就變成老大難了。”我真覺得她的小臉長得挺秀氣,從某個角度看,居然有點像國際紅星子怡小姐!
  徐鈴聽我誇她又樂了,瞪著眼睛問我:“你還敢說?這些天林峰可是沒少往咱家跑,說,你們是不是已經暗渡陳倉了?”
  “哪兒跟哪兒啊,八字沒一撇呢,我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到底想要給什麽樣的呢。”我攪和著麵條湯玩,發現自己居然也有害羞的時候。  “你不清楚啊,我在一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人家林峰可是把你放在心尖上。對了,有件事他不讓我告訴你,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
  “林峰能有什麽事啊,我不知道你知道?”
  “林峰他們公司派他去美國培訓,本來他都準備好了,大概是上個禮拜走吧。你說怎麽就那麽巧,剛好你出了那麽一檔子事,沒把他給嚇死,第二天他就跟公司說不去了,好像還為這事跟他老板鬧得還挺不愉快,說是名額都浪費了。”
  這事林峰真沒跟我說過,他可真傻透了,多好的機會,太可惜!
  “就說你住院那回,他可真是嚇壞了,恨不能24小時守在你身邊,我看了都感動。我們家張剛要是能趕上林峰一半,我也不至於離婚了。”
  我歎口氣:“人是不錯,行啊,我也跟著感覺走吧!”說完我收拾收拾碗筷送廚房去了,跟別人討論林峰的事,讓我覺得十分別扭。
  徐鈴還在客廳裏對著廚房喊:“李爭,你也別騙自己了,林峰在你心中的位置可能你自己都沒意識到。你好好想想,在醫院人家跟你要家屬的電話,你第一個想起來的人是誰?誰在你心中都能算是家屬了?”誰啊?我後來暈過去了,完全不記得了,我把誰的電話告訴他們了?一回頭徐鈴已經回屋了,這姑娘,淨說半截話。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我參加了一個類似於現場速配似的拉皮條活動。也奇怪,平常我從來不看這種節目,覺得忒俗,把人類那點醜陋的肉欲活生生地展現在觀眾的麵前,殘酷得慘不忍睹。今兒居然夢見自己也標價出賣了一回。
  主持人給每個人發了一個漂亮的小牌子,上麵寫著自己的名字。速配開始,女同誌先挑,我這抬眼一看,還挺良莠不齊,長成什麽樣的都有,也有精神的,呦,一個帥哥看著眼熟啊,這不是吳迪嘛,我毫不猶豫,樂顛樂顛地跑過去把我的牌子放他桌子上了。該男同誌挑了,吳迪還挺給我麵子,無視別人迫切的目光,大老遠把他的牌子送我桌上來了。
  忽然桌子上又多了一個牌子,抬頭一看竟然是林峰!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裏充滿了哀傷和絕望,然後轉身離開,我好像被雷電擊中一樣立時呆立當場。站在吳迪的臂彎裏我茫然地接受著祝福,遠處,林峰悄悄地走了出去。他落寞的背影是如此的孤單和無助,那種絕望的目光仿佛還留在我的眼前,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這個人將永遠地從我生活中消失,他的笑他的擁抱都不再屬於我,心髒就像被人抓住了一樣疼。我哭著把牌子還給吳迪:“我不嫁你,我後悔了……”
  大概是抽泣的聲音把自己驚醒了,睜眼一看,窗外天還沒有亮,也不知道是幾點。伸手一摸,滿臉都是淚,心髒還在隱隱地痛。想起夢裏的情景,忽然明白了自己想要什麽,想要一個人可以在我惡夢哭醒後抱著我,拍拍我說,別怕寶貝,我在這裏。
  我伸手摸過來手機,撥通了林峰的電話。
  聽見我抽泣的聲音,睡得迷迷糊糊的林峰立刻清醒了:“李爭?出什麽事了?你在哪兒呢?”
  “我沒事,就是做了個惡夢,太可怕了……”我像個小女孩一樣哽咽著撒嬌。
  他鬆了一口氣:“別怕,夢都是反的,我在這兒呢,要不要我過去陪陪你?”
  我拿枕巾擦了擦眼淚,輕輕地說:“林峰,你想不想娶我?我們結婚吧!”

  第 17 章
  為了把那張楠木雕花大床搬進家門,我特地請了一天假。
  自從買了房子,我腦海裏老是時不時地浮現出姨姥姥家的那張老床。姨姥姥家被均貧富以前是遠近聞名的鄉紳,置下了數量客觀的黃梨木家具,雖然姨姥爺一輩子沒幹過什麽壞事,連老婆也隻娶過一個,可是有著豐厚家當的老人家在造反派的眼裏活像一隻烤得冒油的全羊!到我能滿地亂跑的時候,他們家隻有從一些精致但不值錢的小東西上才能看出當年的風光,其中,有著黃梨木床板的老床最為迷人,和我們家的土炕比起來,實在是有如西施般優雅而又神秘。我現在十分後悔,當年沒來得及在姨姥姥去世前表達一下對那張老床的喜愛之情,也不知道它現在在哪個舅舅舅媽身下為人類傳宗接代而發揮餘熱呢。
  在高碑店的一家老家具店裏,我一眼就看中了這張似曾相識的楠木床,汪洋提醒我這麽大的東西要搬進屋子可能有些難度,奈何我已王八吃秤砣鐵了心。幸虧咱中國有了搬家公司這一神聖的行業,來自五湖四海的無名英雄們充分運用了他們積攢多年的專業技術和經驗,毫發無傷地把我的寶貝床運到了臥室裏麵。我站在基本上裝修完畢的屋子裏,環顧四周,憧憬著將來和林峰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共享一個大床的情景,禁不住齜牙咧嘴,樂個沒完沒了。
  那天晚上我借著噩夢“求婚”以後,心滿意足地睡著了。第二天一早出門,居然看見林峰站在雪地裏,也不是來了多久,小鼻子小臉都凍得通紅。看見我出來,他兩眼閃著萬道霞光地迎了上來:“李爭,你今早電話裏說的還算不算數?”他的臉在朝陽中神采奕奕,我展顏一笑:“你覺得呢?”林峰激動得一下子把我像冬儲大白菜一樣抱在懷裏,勒得我差點沒背過氣去。
  我和徐鈴喬遷新居的那天,林峰大言不慚地對我說,“要不我也收拾收拾搬進來算了,咱就當實習了”,結果被我飛起一腳踢中屁股,隻好悻悻地接著搬東西去了。我總覺得他都忍了那麽多年了,也不在乎這幾天。等到春暖花開,我穿上大紅嫁衣,吹吹打打地嫁給他,而且一下結兩回,北京結完了,再回我老家再來一回,那紅包得收多少啊,光點錢都得點到手軟,想起來我就樂。
  在我終於把感情這團亂麻理出來個頭緒的時候,事業上卻陷入一片泥塘。眼瞅著到年關了,各公司都是手頭最緊的時候,有計劃的基本上半年前就安排好了,錢有富裕的也都琢摸著怎麽給員工謀點福利,人家明白告訴我,就是有機會也得等明年了。我心裏有點急,最近手頭真的挺緊,還打算春節帶林峰回家過年呢,想要擺出衣錦還鄉的架式有難度!
  這天吳曉菲跟我商量,有朋友給她介紹了一客戶,說要趁聖誕和新年的大好商機在廣州做個大規模的商場促銷,費用相當可觀,不過需要項目經理至少要在那邊盯上一個來月。她新婚燕爾,夫婿自然不肯放她遠走,於是問我願不願意替她一次。不用多說,一看那誘人的預算,我立刻出滿口答應,誰跟錢有仇啊!老板聽了大喜,他原本正四處找人去給廣州分公司的新員工做培訓,這下我是自投羅網,可是這樣一來,沒個兩三個月我就別想回來。
  林峰知道了挺不開心,這我能理解,我們這才剛有點如膠似漆的感覺,無奈生計所迫啊。我隻得對他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我這不是先攢點嫁妝,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好荷包鼓鼓地嫁入林家。徐鈴提醒我說可千萬當心,男人的欲望不可小看,別看兩三個月,什麽都有可能發生。我覺得她純粹是杞人憂天,林峰我們又不是認識一天兩天,如果他能見異思遷,母豬都能上樹了!
  徐鈴的工作找得非常不順利,整天跟我嘟囔“諾大的北京城,我就不信沒有本姑娘的立足之地!”她眼光忒高,有公司想要她,她嫌人家公司不體麵,問她什麽算體麵,她吹吹指甲油說“我看惠友和康普那樣的就不錯”。也不是這姑娘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虛榮!
  正好這天汪洋生日宴上,我特地跟吳迪和林峰提到了幫徐鈴找工作的事,強調說要把這事當成“三個代表”一樣學習和貫徹。他們兩個答應一定抓緊落實,徐鈴聽了笑容甜得仿佛要滴下蜜來,一個勁地要和吳迪和林峰幹杯,被我的目光嚇退以後改成專攻吳迪了。
  都說我勸徐鈴在外麵少喝酒,她是不喝正好一喝就多,沒一會就興奮地把我和林峰訂婚的消息捅了出去。馬上眾人拚酒的目標就轉向我們這對狗男女。
  汪洋出口成章:“行啊,姐姐!歸家的兔子靠岸的船,中國又少了一對老大難。來,姐夫,跟我走一個!”林峰一聽叫他姐夫,樂得眼睛都看不出來了,也跟著一口幹了。
  吳迪一點都不吃驚地樣子,也跟著起哄灌我們的酒。真讓人失望,其實我特期待他表現出傷心欲碎的模樣,酸溜溜地祝福我們再把自己灌個酩酊大醉。
  林峰估計沒見過這陣式,輪番轟炸之下很快就小臉通紅舌頭發硬,汪洋又喊著姐夫灌酒,“姐夫,幹了啊,誰要不喝就不是男人!”被林峰一揮手把酒打翻了,大著舌頭說:“你他媽的,少來這套,什麽男人不男人,我就煩這粘胸毛的事!”我樂得差點沒翻桌子底下去,早怎麽沒發現他說話也這麽逗呢!
  林峰摟著我的肩膀,把酒杯端過來,“李爭,咱倆還沒喝呢,這得你說,你說我是男人我就是,你說不是就不是!”我也覺得酒有點往頭上湧,拿手拍著他的臉說:“是,是,我還沒見過比你更男人的!”
  林峰抓過我的手,放在他的唇邊,“你還記得我第一次遇見你那次嗎?你肯定不記得了……你剛上完課,昂著你那驕傲的小腦袋,雄糾糾氣昂昂地走著,我就跟你擦肩而過,當時我那心啊,撲騰,撲騰,撲騰……”
  汪洋大喊,“你丫打住!你們倆出門,往左拐,昆侖飯店,開個房也不貴,別跟這起膩!還真是誇張,搞得跟情聖似的,好像世界上就你們倆會發情別人都是雌雄同體……”
  後邊的情景太混亂,我也記不清了。隱約記得好像林峰最先倒下,我也緊隨其後……
  下一個記憶片斷是有人扶著我從出租車下來,冷風一吹立刻天旋地轉,我吐了個昏天黑地,記得自己還說,“可惜,早知道少吃點了。”
  我剛躺到我那楠木大床上,又覺得有東西往上返,心裏想可不能弄髒了新床,一探身想往下走,剛好撞到一個人懷裏,沒忍住,哇地一聲吐了他一肚子……
  我在劇烈的頭疼中醒來已是天色大亮,費了九牛二虎才想明白昨天的混亂。
  忽然發現身邊好像躺著一個人,我順著他那赤裸的胸膛看了上去,不禁失聲尖叫:“吳迪,你丫怎麽跑到我床上來了?”

  第 18章
  不是我沒見過世麵,大早上醒過來看一大男人光著上身躺在你床上,這事擱誰誰都得大驚失色。
  吳迪揉揉眼睛,看看我道:“你叫那麽大聲幹嗎?嚇死我了!不是你昨晚上吐我一身,我至於這樣嗎?你當我不想回自個家踏踏實實睡覺啊!”
  “靠,你還有理了!你幹嗎非擠我床上來啊,我們家那麽大地方呢!”
  “我倒是想在沙發上對付一宿,你那沙發不還沒送到嘛,再說我也喝得不少,看床這麽大就琢摸著別浪費了,嗬嗬。”他居然還能笑出來!  “那個,你昨晚,沒趁我喝醉非禮我吧!”我一定得確認一下。  吳迪看看我鎮定地說,“同學,非禮你,需要勇氣!”氣得我差點一腳把他床上踢下去。  忽然聽見有人按門鈴,我奇怪這一早上誰啊,趕緊起來去開門,回身跟吳迪說,“你老實給我呆屋裏,沒叫你出去你就別出去,聽見沒?”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心虛,不想讓別人知道吳迪在我這過夜的事。  打開門,看見林峰站在門外,我不由自主地嚇了一跳。他收拾得幹幹淨淨清清爽爽,看不出來昨晚上喝醉的痕跡。看我傻站在哪兒,他擼擼我的頭發說:“昨晚上喝多了,不好意思,過來看看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挺好的!”我趕緊說,站在門口沒動,沒打算讓他進來。
  偏巧徐鈴從洗手間裏出來:“護花使者這麽早啊,快進來,正好我今天有個麵試,一會搭個車。”
  沒辦法,我隻好側身讓他進來,心跳得咚咚響好像在打鼓,你說我沒做什麽壞事就給嚇成這樣,心理素質真不是一般地差。  林峰看我還愣在那兒,問道:“你還不去換衣服,我送你上班去。”
  我支支吾吾:“我,我頭疼,不想去了,反正明天要飛廣州,正好在家收拾收拾行李。”
  林峰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起身就往我屋子走:“記得我把你那藥箱子放櫃子裏了,我給你找找去。”
  我死命拉住他:“不用不用,真不用,你陪我坐一會就好了。”要是讓他看見吳迪在我屋裏,我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好不容易徐大小姐梳洗完畢,林峰依依不舍地和我告別,說一下班就來看我。看著他們出了門,我趕緊跑過去把門關上,靠在門上長長出了一口氣,可嚇死我了。
  我打開房門放吳迪出來,氣得我直數落他:“要不是你,我至於這麽藏著掖著的嗎?趕緊走,我這一世清白都讓你毀了!”
  吳迪還笑:“你也就這點膽子,要我就幹脆不藏,咱們光明磊落,誰愛怎麽想都行!”
  看他那襯衫上都是我吐的東西,實在沒法穿,我給他翻出一件我以前當外套穿的大襯衫,非要給他套上,正拉拉扯扯之間,門一響,一個人走了進來。
  我們三人愣在當場,誰也沒說話,過了半天,徐鈴看看呆若木雞的我和赤著上身的吳迪,尷尬地笑一聲:“吳經理,謝謝你昨天把我們送回來啊!”然後冷著臉對我說:“麵試的地址忘帶了,我拿一下。”我心想,完了,這回想說也說不清了,我這是何苦呢,早知道我當著林峰的麵就把事情都說清楚了。

  第 19章
  我就這樣逃也似地離開北京前往廣州,對這次出差有些迫不及待。
  這兩天我一直忐忑不安,就好像被通輯的逃犯一樣,明明知道自己逃脫不了法網恢恢,仍就抱著一絲僥幸。經常看電視裏在逃犯落網以後興高采烈地說:“感謝政府,我終於能睡上一個踏實覺了”,現在我特能理解他們。我就盼望著徐鈴趕緊把她看到的告訴林峰,我好理直氣壯地跟他解釋我們是如何的清白。可是徐鈴沒給我這機會,她隻是冷漠地說:“我告訴你,李爭,別朝秦暮楚,你配不上林峰對你的一片癡情!”我沒理她,估計解釋了她也不信。林峰好像對此一無所知,送我去飛機場的路上還在討論聖誕節的時候是他飛去廣州還是我回北京。
  一下飛機,一股濕熱撲麵而來,汗立刻就下來了。早知道我剛才在飛機上就應該去廁所把棉毛褲脫下來,現在濕乎乎地貼在腿上,感覺自己好像一隻剛在泥塘裏打過滾的狗熊,拖著兩腿泥就登陸了。
  等候接機的人群裏,我一眼就把郭可給認出來了。幾個月沒見,她多少恢複了原來的風采,人瘦了,但是看著很結實,短短的頭發燙成小卷,頭頂挑染成酒紅色,顯得精神而又俏皮,讓人想起年輕時的赫本。
  郭可是我在工作中認識的最投緣的姐們。有一回我們公司替客戶辦新聞發布會,客戶是一家國際上做樓宇消防控製比較有名的大公司,借著WTO的熱潮也想在華投資,奈何這個行業咱政府攥得挺緊,最多也隻能成立個50%股權的合資公司。客戶十分重視這個合資公司的成立,特地派了全球副總裁專門參加此次的新聞發布會,不僅請了所有業界的媒體,而且找來了國家消防部的主管和負責房地產的政府官員。
  媒體簽到的時候,我正在和加拿大來的副總裁匯報專訪的安排,沈冰急得一頭汗找到我,說是有一個“會蟲”死乞白賴非要參加會議,讓我去看看。
  “會蟲”對於公關公司來說一點不新鮮,他們專門靠蹭會為生。哪個媒體的資料袋裏不放個兩百三百的車馬費,而且送的禮物也都相當可觀,遇到大方的客戶,每個記者一塊名表一個手機什麽的也不稀奇。會蟲拿著準備好的記者名片,每天各大Hotel轉一圈,幾天的飯費就下來了。有一個比較著名的會蟲我們給起個外號叫“假毛”,他一四五十歲的人幹什麽不好非這蹭會,幾乎每回開會都能遇見他。他自己還生怕別人記不住他似地頂著一頭假發,比老在電視上露臉的趙老師戴的那還假,你要稍加盤問,他就敢撕破臉皮跟你鬧!
  我跟過去一看,這回不是“假毛”,是一妙齡女郎。女郎很客氣,遞給我一張名片,她叫郭可,是某個房地產開發公司的媒體經理,隻是對會議內容感興趣想了解一下。我笑沈冰杯弓蛇影,連忙道歉,客氣地予以放行,沒準轉過頭來她還能變成我的客戶呢!在媒體問答時間裏,郭可關於樓盤的新規範和行業趨勢的問題把會議深度帶到了另一個層次上,我對她的印象極為深刻。
  第二次見到她居然是她來啟宣應聘,說實話憑她的資力和經驗在啟宣有點屈才,於是成了同事。我們倆的座位就隔著一個過道,經常一塊吃飯跳操罵男人。熟了她給我講她的故事,竟然是一部現代女性的血淚史。我不敢相信世上還有楊小樂這種人存在,青梅竹馬二十多年的感情,經不起一時的誘惑,而且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她。我大罵楊小樂之餘也罵郭可,“你怎麽那麽賤,這樣的男人你也原諒他,給他機會再傷你一遍?”剛好那時啟宣成立廣州分公司,郭可毫不猶豫主動請纓,南下廣州,避開北京的人和事。
  我痛快地答應到廣州出差,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郭可,我很想念她,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一見到她特高興,一把摟住她來了個俄羅斯擁抱。郭可也樂:“李爭,你來太好了,這半年在廣州可把我悶壞了,連喝酒都找不到人!”我趕緊搖頭:“別的都好說,酒是不能再喝了,喝酒誤事啊!”
  郭可幫我拖著行李去找出租車,我們兩個北方女孩到了廣州立刻顯得高高大大,站在街頭有點俯瞰眾生的感覺,一路上受到不少關注。我逗郭可:“喂,有沒有遇見合適的?都說南方有錢的主特多,你釣上來一個兩個的,也讓姐們沾沾光!”郭可苦笑了一下:“煩了,對男人不抱希望了,等攢點錢不如出家當尼姑去!”
  廣州是和北京截然不同的城市,常有人說廣州是一座平民之城,財富都散落在民間,而北京比起來多的是六朝古都的貴氣和傲氣,看滿大街的建築就覺出來了。也有人抱怨廣州是文化的沙漠,我覺著也不盡然,沒文化也是一種文化,更何況人家隻是不一樣的文化而已。
  對於我這種沒什麽追求的老百姓來說,廣州有它的好處,來了沒幾天就覺得我那小臉摸著細嫩了很多,北京的冬天忒幹了,沒事淨流鼻血玩了。不好的地方也有,在這想找人陪你瞎侃基本上沒戲,人人都忙著賺錢,要是拽人跟我瞎貧,自己都先內疚得要命,生怕耽誤人家生意。
  每天都要跟林峰在電話裏聊上半天,聊生活聊工作也聊未來的打算,晚上站在陽台上迎著廣州溫暖的夜風和千裏之外的愛人切切私語,感覺特甜蜜。就覺得我們那愛情的小樹苗正在嗖嗖地瘋長,也不是哪個哲人說的“距離產生美”,真不是一般的有道理!我就期待著趕緊把這邊的事情忙完,火速飛回到他的身邊。

  第20 章
  “新一代的洗衣粉,新一代的人,新一代的小姑娘,洗澡不關門……”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一對狗男女,其中就有你……”
  “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新中國就沒有新生活,沒有新生活就沒有性生活,沒有性生活你叫我怎麽活……”
  就看見倆衣著暴露的小姑娘站在DJ旁邊的大音箱上,扭屁股扭腿,就著鼓點頻繁展示高難度動作,一邊還帶領下麵的小孩們高唱黃色歌曲。我跟郭可麵麵相覷,這叫一個樂啊,這江湖已經不是我們的啦,不到這種娛樂場所來還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老!算算有好多年沒進過迪廳了,如今這迪廳也不知道是什麽人的天下,黃得還挺有創意。要不是晚上實在無聊,我和郭可估計也想不起來到這找刺激。
  兩瓶啤酒下去,我們倆立刻有了隨著鼓點搖擺的衝動,眼神一溝通,下場吧!
  說到跳舞,基本上我和郭可是一個師傅帶出來的,屬於性感嫵媚型的,沒辦法,舞蹈課的老師就是這麽教的,估計老師字典裏沒因材施教這一說。同一個師門出來,郭可跳出來就是好看,身材好啊,我看著都流口水!一樣的動作,配合上我這天使般的身材,能達到可愛那個層次就算不錯了。
  那DJ挺有水平,放的曲子好像就是可著我們倆節奏來的,跳得分外盡興。
  郭可好像一直在期待著這樣的一場發泄,大幅度地舞動,每個動作都帶著一種絕望的美,迷幻的燈光中,她的臉上不知是淚還是汗,晶瑩地滑下;我也盡力配合著,追隨著體內一種久違的瘋狂,想想每一塊脂肪都隨著我的動作而燃燒,我不禁快樂地加大幅度。
  場內的空氣越來越狂熱,地板在震顫,燈光在閃爍,DJ掌握著眾人的心跳和呼吸,在關鍵的地方加入花哨的變化,不斷地把人群推向一個接一個的高潮。
  不知道跳了多久,就覺得人們越來越狂野,尖叫聲口哨聲統統淹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中,DJ也在不斷地撩撥著人們:
  “你們High不High?”
  “High——”
  “你們熱不熱?”
  “熱——”
  “那就脫——”
  氣氛在悄悄地發生變化,人們千奇百怪的動作,到最後都統一了,站在原地身體不動,隻是不停地搖頭。想象一下幾千人一塊搖頭是什麽感覺,特震撼,特有號召力,我和郭可也跟著學,沒一會就覺得脖子快折了。搖頭的人們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個個閉著眼睛,一臉陶醉的神情。我心裏忽然明白了,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搖頭丸吧!
  我拉了拉郭可,趴在她耳邊大聲喊:“咱們出去吧!”她也明白我的意思,再呆下去就不好玩了。
  忽然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從一個燈光昏暗的地方,逐漸開始往外擴散,人們都一臉驚恐地尖叫著四下逃竄。等到我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真的不好玩了,我倆被狂亂的人群死死地擠在一堆音箱的旁邊,想動也動不了。
  從音箱上麵突然伸出來一隻手:“快點上來!”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那隻手,手忙腳亂地爬到音箱上麵,陌生男子接著把郭可也拽上來,我趁機往舞池裏一看,一個人背朝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殷紅的血透過襯衫,流了一地。
  “還看!趕緊跑吧,再等會警察來了,你們就麻煩了。”那人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就往後麵跑。
  衝過混亂的人群,左拐右拐地繞過各種奇形怪狀的房間,居然跑到後麵類似於員工宿舍的地方來了。我在後麵喊:“你認不認識路啊,帶我們上哪兒去啊?”
  他也不理我,就一個勁地抓著我狂跑。終於從後門跑了出去,他才撒開手。我和郭可蹲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多久沒這麽運動了,這回一口氣都補上了。我拍拍胸脯:“小心髒啊,今天讓你受累受驚了!”
  外麵月朗星稀,空氣十分清爽,我站起來,終於看清了這個救我的人。還行,小孩長得挺精神,就是穿得忒花哨。
  我對他說:“多虧你啦,太謝謝了,沒你,我們倆估計早被人擠成相片了。”
  他樂了:“沒事,順手唄,反正也不是頭一回了。”他掏出手機來,“你們等會,我打個電話。”
  “哥,出事了,你趕緊過來擺平吧!一小孩讓人給捅了……不認識……我沒事……那行,我先走了……”
  我跟郭可麵麵相覷,這人誰啊,黑社會啊,咱老百姓可惹不起黑社會。
  我看他說完了,趕緊說:“那個,沒什麽事我們先走了,改天再專程謝你去啊!”
  我拉著郭可就要走,他又一把抓住我胳膊:“別走啊,你也忒沒誠意了吧,也不問問我叫什麽幹什麽的,你上哪謝我去啊?”
  我就覺得他那笑容特別不懷好意,不會才出虎穴又進狼窩吧!想起以前學過的女子防身術來了,抬腳就把我那又尖又細的高跟鞋往他腳上跺!  就聽他一聲慘叫,立刻就抱著腳原地亂蹦。我拉著郭可轉身就跑。
  身後他帶著哭腔對我喊:“你叫李爭吧,真不認識我啦!”

  第 21章
  廣州就是廣州,都半夜了,大排檔吃宵夜的人一點都不少。要是平時遇到這種熱鬧,我早就興高采烈大呼小叫了,今天一反常態,兩隻手老實地放在膝蓋上,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模樣。
  “你倒是吃一塹長一智,現在警惕性夠高的啦!早兩個月人家搶你包那回,你要是也這麽有勇有謀,就不至於讓人拿板磚拍個滿臉花了!”王帥一邊揉他的腳丫子,一邊訓斥我。
  眼看著他那腳麵子又紅又腫,我覺得特對不起他:“誰讓你當年非要當無名英雄來著,你要是留下尊姓大名,我們不早就認識啦。再說了,我一腦震蕩病人,還指望著我記得您啊!我就隱約記得那英雄臉上長著不少粉刺。”郭可在一邊聽了憋不住樂。
  王帥氣得小臉通紅地說:“我那是剛回北京水土不服。”
  剛才在路上就把事情弄清楚了,人家王帥純粹是見義勇為的活雷鋒。他一兩個月前回北京正好遇見我被壞人打劫,還是他挺身而出把我送到醫院,結果我腦震蕩吐了他一身;這回又是救我於最危險的殺人現場,結果又被我當成靶子拿他練了一回防身術。
  王帥想起來就覺得特冤:“李爭,我上輩子是不是欠你的啊,怎麽一見你就這麽倒楣啊!”
  我趕緊打岔:“聽口音你是北方的?講講,怎麽跑這混來了?”
  王帥歎口氣:“說起來話長,我十幾歲父母就離婚了,沒人管,幸好我哥在南方混得挺好,我就出來跟我哥混了。”
  郭可問他:“你剛才給你哥打電話把我們倆嚇了一跳,你哥幹什麽的?不是黑社會吧!”
  王帥特驕傲:“說了你們也不懂,再把你們這些良家婦女嚇著了。反正我哥特有錢,剛才你們去那迪廳,就是我哥給我的生日禮物,牛逼吧!”
  我立刻睜大了眼睛:“那迪廳?是你們家的啊!剛才那殺人怎麽回事?”
  王帥說:“我也不知道,打架尋仇唄!沒事,有我哥呢,再說這事跟我們也沒關係!”
  一邊吃著海鮮小炒,我一邊頻繁地打量王帥,努力想發現闊家少爺和我們普通百姓的區別,看了半天我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那你天天在迪廳都幹嗎?收門票?端酒?還是接待貴賓?是不是每天點鈔票點到手軟啊!”
  王帥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我幹什麽你沒看見啊?我是這的DJ啊,你們倆一下場我就認出來了,我打碟都是算著你們的舞步來的,還對你們拋媚眼,感情我那都是對牛彈琴呢!”
  說實話,我還真沒注意台上麵的,又沒戴眼鏡,哪看得見他那媚眼啊!看我們倆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又問:“你們不會不知道什麽是打碟吧!”
  我和郭可特有默契地搖搖頭,表示沒聽說過。王帥一臉的痛心疾首:“代溝,很深的代溝!你們倆馬上就要被時代拋棄了。”
  吃過宵夜回到郭可住的地方,我們倆還在討論今晚的傳奇經曆,接觸到新生代的新生活讓我興奮得半宿沒睡著覺。
  第二天下午正在公司準備那個促銷項目,同事說有人找我,出去一看,王帥穿得拖泥帶水花裏胡哨的站在門前。  我看他直皺眉:“你幹嗎來了?”
  王帥笑笑:“昨被捅那孩子死了,我們迪廳給封了,我沒地方去,過來找你們玩。”
  我一口回絕:“我們這是正經上班的地方,沒什麽好玩的,你去別的地玩去吧!”
  他把那裹成粽子似的的腳伸出來,做可憐狀:“你看你昨天多狠那,醫生說你差點沒把我骨頭踩折了,當作賠償,你讓我跟這玩會,保證不影響你們辦公!再說了我知道,這裏麵就你和我郭可姐管事,你們說了算,對吧!”我是真拿這孩子沒辦法。
  為了那個聖誕促銷的項目,我挺傷腦筋的,下午和同事們一起討論,想找出一種比較新穎的促銷方式。
  “大家想想,聖誕節搞個什麽樣的活動能把現在的少男少女吸引過來,還夠熱鬧,夠新潮?”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聽著都不是特吸引人。忽然旁邊正上網的王帥插嘴說:“要想又新潮又熱鬧,到迪廳蹦迪唄!”
  真別說,這句話讓我眼前一亮,對啊,可以把活動放到迪廳裏麵去啊!有了這個大框架,具體的主題和活動立刻迎刃而解,你一言我一語,大體的計劃就有了眉目,比如說在網上各大論壇廣泛宣傳,請幾個網絡名人美女作家什麽的,而且必須得憑邀請函入場,弄得好像Invitation
  Only似的,特有檔次,再找個年輕人作為產品的形象代言人,關鍵時刻講講產品的優點,齊活。
  我問王帥:“回去跟你哥說說去,看能不能把你們那個迪廳租下來,來個包場。”
  王帥頭也沒抬:“還問我哥幹嗎,你們要用我就能作主,拿去用吧!”
  我樂,有熟人真好辦事。

  第 22章
  我還不得不承認,和王帥真有代溝。我就不知道他那小腦袋瓜裏整天都想什麽。自從在迪廳被他救上來以後,他有事沒事就往我們公司跑,作息時間基本上是中午十二點起床,磨磨蹭蹭吃個早茶,晃晃悠悠到我們公司來看熱鬧上網,晚上吃個飯,等到九十點鍾去迪廳上班,兩三點鍾下班回家睡覺……
  我有時候喜歡逗他:“想不到你們有錢人比我們老百姓還知道節省。”
  他歪著個小腦袋說:“你什麽意思?”
  我說:“你天天起了床就往我們這跑,什麽水費、電費、空調費、還有上網費,省多了去了。”
  王帥一臉受傷的表情:“李爭,你真看不出來,人家是喜歡你才老往你這跑,真是不解風情!”
  我差點沒讓他這句話給噎死,感情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拿感情說事啦。“拜托,你別拿我們老女人開涮行嗎?我心髒不太好,跟不上你這時代的脈搏,你讓我多活兩天吧!”
  他還認真了:“我沒拿你開涮,真的,我就喜歡成熟的女性,你不知道你工作起來有多迷人,我看也看不夠。跟你比起來,那些小女生顯得又浮淺又幼稚,我現在都不願意理她們了。李爭,你當我女朋友吧!”
  我這輩子還第一次遇到這麽直接呢!甭管怎麽說,這麽一個又年輕又帥的小孩說喜歡我,讓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過我還是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哭笑不得地說:“你們現在的年輕人是不是動不動就把喜歡和愛掛嘴邊上?你也不問問我喜不喜歡你啊?”
  王帥一副弦然欲泣的模樣:“你不喜歡我?我哪不好了?”
  “你哪兒都挺好,就是我們不是一個時代的,有代溝。就說你穿這褲子,褲襠一直到膝蓋,肥得都能裝進十個你!還有你身上這戴的亂七八糟的都是什麽啊,誰好人家的孩子弄這些個啊?”
  他撅著嘴說:“我們這行都這麽穿,我這還算是最利索最精神的呢!”
  我哼了一聲:“那我還真不了解你們那行!”
  他委屈地癟癟嘴沒說話。
  第二天一見麵我嚇了一跳,隻見他穿了一條嶄新的牛仔褲,一件雪白的襯衫,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沒有,要多利索就有多利索,要多陽光就有多陽光。看我盯著他他還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這下你滿意了吧,老女人!”
  弄得郭可也時不時地跟我打趣:“這回你這老牛還真找著嫩草了!還挺時髦,連姐弟戀的新潮都讓你趕上了。”我就跟她分析這孩子究竟是什麽心理,說他鬧著玩吧,還弄得跟真的似的,一副洗心革麵重新做人的樣子,說他認真吧,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比他大了不是一歲兩歲。最後根據佛羅伊德的理論得出結論,王帥從小父母離異,缺少母愛,喜歡上像我這麽成熟的女性一點不奇怪,關鍵是要加以疏通和引導,強硬的拒絕勢必會傷害他幼小的心靈。
  郭可也說:“你別一時犯糊塗啊,回頭你再跟王帥跑了,我可沒法跟林峰交代。”郭可對林峰的印象不錯,覺得林峰不像楊小樂那麽花心。“我也不是說林峰就十全十美了,但是你們那麽多年的了解和信任就是別的什麽都比不了。”郭可說到這又黯然神傷,我知道她肯定又想起來楊小樂了,那個小樂傷她太深。
  我問郭可:“最近你行蹤詭秘,經常一下班就沒影了,留下我獨守空房!而且人也越來越漂亮,都說愛情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是不是跟姐們聊聊你的新愛情?”
  郭可有點不好意思:“是有一個,正發展呢!”
  “還真讓我給詐出來了!說說人怎麽樣?幹什麽的。”
  “他人不錯,性格好,老是笑眯眯的,對我也不錯,而且挺能幹,自己開了好幾個公司了,多少算個款吧!”
  “唉,款不款的咱不要求,最重要的是人好,什麽時候領來我給你參謀參謀?”
  “行,改天有機會一定給你領來。”
  時間過得飛快,一轉眼一個月就過去了,馬上就是年輕人翹首以盼的聖誕節了。項目的前期準備正緊鑼密鼓地進行著,王帥還專門給我們的活動設計了一套曲子,萬事具備,就等著聖誕節那天開練!
  林峰跟我商量,想聖誕節到廣州來看看我,我挺高興。但是想想那一整天我都要忙項目,肯定沒時間陪他,第二天他還得上班,就勸他別浪費飛機票錢了,反正再過個一兩個禮拜我也就回去了。
  12月25日晚上7:12。我站在迪廳裏,看著四周的布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早上七點到現在,正好十二個小時,總算趕在開場以前把場地布置和彩排都弄完了。我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現在連吃東西的勁都沒了。
  王帥端著兩個飯盒走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我特地去給你買了你最愛吃的煲仔飯,來,趁熱吃,晚上還有的你累呢!”我笑著接過飯盒:“沒看出來啊,小家夥還挺會照顧人!”
  王帥生氣地說:“別一口一個小家夥,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似的。”
  我們邊吃邊聊,說得挺開心。郭可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老遠見了我就叫:“我們正到處找你呢,過來,給你介紹個人。”
  我趕緊放下飯盒,擦了擦兩手的油站了起來,估計是她那黑馬王子來了。
  郭可介紹道:“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王彬,王彬,這是我好朋友……”
  王彬看看坐在地上的王帥,樂了:“你一定是李爭吧!我聽不止一個人提過你!”
  我也樂,這有錢人還挺會說話,搞得我跟家喻戶曉的名人似的。我跟他握了握手,趕緊把還坐在地上的王帥拉起來,跟他介紹:“認識一下,這位是王帥,這間迪廳的主人兼DJ。”
  一邊王帥樂得前仰後合:“我們倆就不用介紹了吧,打我生下來就認識他了。哥,你不是說你今天沒空嘛!”

  第 23 章
  沒想到世界這麽小,郭可的黑馬王子居然就是王帥那個神秘的黑社會哥哥,王彬。王彬和我想像中的老大截然不同,更符合郭可跟我描述的儒商形象。一副金絲眼睛顯得他文質彬彬,衣飾舒適隨便但絕對整潔。如果單獨看王帥和王彬兄弟倆,會覺得差別很大,兩人的氣質絕對是天壤之別,但實際上,從王帥身上絕對可以找出王彬年輕時的影子。
  等他們走遠了,王帥想了想跟我說:“郭可姐是不是跟我哥談戀愛呢?要是別人我就不管了,可這回是郭可,如果我要是瞞著你的話,將來你肯定得生我的氣。”
  我問他:“你瞞我什麽事了,說!”
  王帥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我哥已經結婚了,他不可能為了郭可離婚!”
  我聽了大吃一驚,憂心忡忡地看著前麵王彬身邊神采飛揚的郭可,真是為她難過,她怎麽就遇不上一個好人呢!
  八點鍾活動開始,人們開始浯泱浯泱地往裏湧,這些個年輕人還真是沒事幹啊!我就跟個陀螺似的,在客戶媒體和來賓之間瘋狂穿梭,鞋底都磨薄了兩寸。活動十分精彩,形象代言人和王帥配合得相當默契,用語言和音樂把觀眾的熱情吊得越來越高,客戶也一臉躍躍欲試,恨不能衝進少男少女中與民同樂一把。熱鬧的喧囂差點沒把房蓋給掀了。
  好在一切順利,沒出什麽大亂子。十一點一過我立刻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就讓他們蹦迪去吧,我終於可以喘口氣啦!今天也許是太累了,傻傻地看著狂舞的人群,一點也沒有想加入他們的衝動。看他們那麽熱鬧,我忽然覺得有點想北京了,不知道北京的朋友們現在都在幹什麽。林峰也不是有沒有在想我,反正我挺想他的;吳迪呢,沒準陪客戶呢;汪洋,有可能又在哪個飯館喝酒呢;徐鈴……
  忽然覺得手機開始狂震,拿出來一看竟然是汪洋打來的電話,我特高興,趕緊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按下接聽鍵。
  “姐,我汪洋啊,可想死你啦,聖誕節快樂啊!您哪兒High呢?”
  我咧著嘴樂,一聽汪洋說話就覺得喜慶:“我High個屁啊,正跟客戶這裝孫子呢,你聖誕節過得不錯?”
  就聽見他說:“我還行吧!你怎麽過個聖誕節也幹活啊?不是我說你,就你們這些所謂的職業女性,為了一破工作,連老公孩子都不要了,忒不像話了!”
  我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哪跟哪啊?你丫喝多了吧,什麽老公孩子的?”
  汪洋樂:“我就一比方,你領會意思就行了。我問你,你跟你們家林峰怎麽著了?”
  “挺好的啊,今天上午還打電話來著!”
  “嘿,那我得提醒你了!剛我跟吳迪去參加他們惠友的聖誕Party,我看見林峰了,你猜他跟誰一塊去的?”
  “誰呀?”
  “徐鈴!”
  “嗨!我當什麽大不了的事呢,至於嘛,他們倆我還不了解!”
  汪洋語重心長地跟我說:“姐,你就這點不好,老自欺欺人!你真的了解他們嗎?我看那個徐鈴就不是什麽好鳥,別看你平時精地跟個猴似的,在感情上,你就是一弱智,智商低於70的那種!”
  我有點急:“你怎麽跟你姐說話呢?你才是弱智呢!”
  汪洋說:“你是沒看見,今晚上徐鈴搗赤得那叫一個漂亮,小眼媚得跟個狐狸似的,一步都不離開林峰,他走哪她跟到哪,她那點心思是司馬昭之心哪!您老人家可好,一去一個多月,那林峰哪兒受得了?我看他是守得住光榮,守不住也光榮!”
  我不愛聽:“行行行,你打住,大過節的,你就給你姐添堵吧!”
  “得了,我不說了。你呀,看著辦,要我說趁早回來!”說完,汪洋把電話掛了。
  我拿著電話,呆呆地站在走廊裏,就覺得心裏麵特別堵得慌!  我情願相信這不過隻是汪洋的錯覺,一個是我認識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一個是我即將攜手共度人生的未婚夫,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拋棄我,但是不會是他們,不會!我晃晃腦袋,想把這種想法甩出去,不會不會,我現在就給林峰打個電話問個明白。
  還沒等我電話撥出去呢,就聽見門外亂成一團,一大堆人用粵語亂吼一氣,我也聽不懂怎麽回事。  走過去一看,我們的工作人員正和幾個老男人爭執不下。一問才明白,這幾位在別的地方喝多了,跑這撒酒瘋來了,跟他們說包場不對外,他們還非要進去。  我對他們說:“你們要真想進來,就再等一個小時,等我們散場了,你們隨便。”
  一個肚子跟扣個西瓜似的男人,色眯眯地湊過來,大著舌頭說:“真好,這小婊子說隨便,那還等什麽,跟我們走吧,保證今夜讓你爽死……”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
  我心裏煩的要死,張口就罵:“你丫別沒事找事,趕緊滾遠點,你他媽的再跟我不三不四的,別怪我不客氣!”
  他那一張豬油臉直往我眼前湊:“呦,這北方妞還挺辣,我喜歡,你不客氣一個我看看?不都是出來賣的嗎?賣給誰不是賣啊?”他的一嘴帶著酒氣的口臭,中人欲嘔。
  不知為什麽,我就覺得血往頭上湧,想也沒想,抬起腿來,對著他那西瓜肚皮就是一腳!
  豬油臉蹬蹬蹬連退幾步還是沒有站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立刻尖聲大罵起來,用詞越發難聽。他的同伴一見我敢動手,衝過來就要抓我。迪廳的工作人員一見不好,紛紛衝上去和他們撕成一團。我索性脫下另外一隻鞋當作武器,追著豬油臉便打。
  忽然身後有人一把握住我的胳膊,使勁一扭,手裏的鞋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我就覺得骨頭鑽心地疼,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豬油臉一見有人幫他,惡狠狠地走過來,伸手就要撕我的衣服。
  忽然聽見門口有人大喊:“都住手!”
  我隔著眼淚依稀看見王帥和王彬兄弟倆出現在台階上,身後一群馬仔,個個麵露凶光。
  王彬依然笑眯眯地打招呼:“各位好賞臉,今晚上到我的地方來玩啊!”
  豬油臉一見王彬,臉色立刻變得死灰:“王、王總,這、這是您的生意?”
  王彬臉色不變:“是啊,看來是不入各位的法眼啊!”普通一句話,王彬一字一句的說來,連我都覺出寒意。
  豬油臉的臉色跟死豬差不多少,冷汗順著鬢腳流下來,連忙搖手道:“哪、哪裏,誤、誤會,這不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嘛!”一臉陪笑,簡直比哭還難看。
  王帥臉色蒼白,三步並作兩步衝到我的身邊,一把推開我身邊的人,緊緊把我摟在懷裏。

  第24 章
  豬油臉哆哆嗦嗦地賠禮作揖,就差給我跪下了,說是一定要賞臉給他個機會擺酒為我壓驚。王帥感到我在他懷裏不停地發抖,對豬油臉吼道:“你他媽少廢話,趕緊給爺滾得遠遠的,我不要再看到你!”
  走的走,溜的溜,眾人都散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我不知道為何今晚會如此失態。抹抹眼淚,低頭往回走,畢竟我還在工作,項目還沒有結束。
  忽然身體一輕,自己竟然被王帥攔腰抱起,我又羞又怒地掙紮:“你幹嗎?我會走,放我下來!”
  王帥胳膊緊了緊,嗔怪道:“看把你凶的,你自己看看,腳紮破了都不知道。”果然襪子已經紅了,不知道什麽紮破的,這會發現,才覺得還真他媽的疼。  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我橫抱了進去,人們都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急忙回避。
  王彬看看我們倆,笑了。我臉上一熱,不禁把頭埋得更低。
  王帥抱著我來到上次逃跑經過的一間員工宿舍裏,吩咐服務生去給我找雙布鞋,自己親手幫我把襪子輕輕脫下,用藥棉把傷口仔細地清洗幹淨。我低頭看他認真地幫我包紮傷口,笑了:“還挺熟練的,別告訴我以前你當過獸醫!”
  他抬頭看看我,沒理我,半晌,才輕輕地說:“李爭,其實你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內心裏你和普通女孩子區別不大。”我眼眶一熱,眼淚又差點掉下來。想起剛才汪洋跟我說的話,我在心裏點點頭,是的,我想要的和別人也沒什麽不一樣。
  他把用過的東西都收拾好,一一放進藥箱裏,回來蹲在我麵前,盯著我的眼睛說:“我其實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嬌嫩,早晚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有多堅強!”
  我一瘸一拐地回到活動現場,又堅持了兩三個鍾頭,終於把客戶們都送走。瘋狂了一晚上的人都各回各家了,燈光亮了起來,隻見舞池裏一片狼藉,耳邊忽然沒有了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還覺得特別不習慣,代償性地嗡嗡響。我和同事們好像一堆堆爛泥一般癱坐在地上,彼此看看,個個累得臉色蒼白,憔悴得宛如忽然暴露在陽光下的吸血鬼家族。
  一個吸血鬼咧嘴跟我笑笑:“李姐,我累慘了,這裏有沒有地方讓我對付一晚上,我實在走不動了。”其他吸血鬼紛紛表示讚同。我回頭看看王帥說:“你那員工宿舍要不借我們一晚上,我也不想回去了!”
  看大夥都隨便找個地方和衣而臥,我也一頭紮到床上,兩眼一閉,立刻進入黑甜夢鄉,一夜無夢……
  好像也睡沒多久,就有人推我:“醒醒,你電話!”
  我閉著眼睛接過電話,電話裏有人咯咯地笑:“李爭,是不是我打擾你的好事了?”
  我敷衍地嗯了一聲,不耐煩地問:“哪位?”
  “呦,我你都聽不出來了?我徐玲啊!”
  一聽是徐玲我立刻清醒了大半,她在電話裏問:“剛才接電話的是誰啊?你行啊,跑廣州又釣上來一個!”
  我知道誰接的電話啊?勉強睜開眼睛,王帥就躺在我身邊不遠的地方,看見我睜開眼睛看他,對我笑了笑。
  “嗨,那是我在廣州認的一弟弟。”
  “拉倒吧,什麽弟弟啊,跟我還來這套!現在的情兒都流行先認個兄妹姐弟什麽的。”
  我不理她,問:“行啦,你少八卦了,這麽早什麽事啊?”
  “嫌我礙事啦?都十點了還早!就跟你說一聲,林峰幫我在康普的Call
  Center找了一工作,我為了方便就在公司旁邊租了個房子,明兒我就搬過去,先跟你說一聲。”
  我看看一屋子睡得亂七八糟的同事,壓低聲音說:“行啊,你覺得方便就行,沒別的事我先掛了。”
  她又訓我:“你是真不把林峰放眼裏了,人家……”
  我懶得理她,把電話掛了,我和林峰的事還輪不到她指手畫腳。躺在那裏我腦子開始緩慢地運轉起來,她怎麽忽然要搬家啊,跟林峰有沒有關係?
  看著我躺在那裏閃忽著大眼睛,王帥湊過來耳語般地說:“誰是你弟弟?我可從來沒承認過,也沒把你當我姐姐,我隻當你是我女朋友!”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臉向我壓過來,停在不到二十厘米的地方,凝視著我,一時間覺得空氣無比曖昧。
  我一把推開他,正色道:“別胡鬧了,我跟你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等回北京我們就結婚!”
  王帥愣在那裏,看著我,十分受傷的樣子,眼神一下子黯了下去。他什麽也沒說,翻身下床,開門離開了。
  我苦笑了一下,還真是個孩子!對了,忘了問他,沒事拿我手機幹嗎?
  又忙活了一個中午,總算和同事們把現場收拾完了,想跟王帥打個招呼再走,可怎麽也找不著他,算了,估計是生氣啦!
  我晃晃悠悠地往住處走,路上趕緊給林峰打了個電話。跟我想得一樣,他跟徐玲根本什麽事也沒有,他剛把徐鈴介紹進康普公司,看她在Party上一個人也不認識,就和她多聊了幾句而已。我立刻放下了心來,滿天的烏雲都散了。想想昨晚的失態,禁不住好笑,汪洋這個家夥真他媽的害人,林峰什麽樣的人我還不了解!
  放下電話就覺得今天天氣特別好,空氣特別清新,滿身的疲勞也不翼而飛,我蹦蹦跳跳地往家走。糟糕,昨天出來忘帶鑰匙了!記得昨晚郭可先回來了,她應該在家吧!
  房門沒鎖,輕輕一推就開了,郭可坐在沙發上,抱著個大紙箱子,抹著眼淚,哭得十分傷心,麵巾紙扔了一地。
  我趕緊走過去,蹲在她身邊。紙箱子裏一盒子一盒子的“排毒養顏膠囊”擺得滿滿的。我詫異地看看她問:“怎麽啦,沒聽說誰吃了這藥以後哭成這樣的啊?這副作用也忒大了!”
  她又抽出一張麵巾紙,使勁擤了擤鼻涕,抽泣著說:“這是小樂寄給我的……”
  她看著我,兩眼通紅:“他老是這樣,每次分手沒多久,他就給我寄這寄那,寫詩作曲的,知道我忘不了他,知道我心一軟就會原諒他。”
  我為郭可覺得不值:“你多想想他以前是怎麽背叛你傷害你的,往傷心了想,千萬別想他的好處!”
  她搖搖頭:“你不了解,我們倆真是青梅竹馬,從記事起就認識他了,這麽多年的好,怎麽忘得了。一看到這個箱子就想起小時候他照顧我,愛護我,為我跟人家打架的事。跟誰還能有那麽多甜蜜的回憶?”她抬起頭來,拉著我的手,“李爭,要是你,你會不會原諒他?”
  我特別肯定的對她說:“我絕對不會原諒他,幹嗎非一棵樹上吊死,誰跟誰一輩子啊!再說了,我感情上有潔癖,跟了別人再想吃回頭草?門都沒有!”
  忽然想起林峰和徐玲的事,我的心又疼了一下,如果林峰真的跟了徐玲,我會不會原諒他?不知道,但是心裏特相信林峰的防腐蝕抗幹擾的能力,我對自己和他都絕對有信心!

  第 25章
  忘了是大學裏哪個名人說的箴言了:“生活就像頂風放的一個屁,還沒來得及品出來是香還是臭,就隨風而逝了。”廣州這一兩個月還真沒等我品出香臭,就過去了,快得跟做夢一樣。一過二十五,簡直就是人追著日曆過,連喘口氣的間隔都不給你。眼瞅著就要進入新的一年,我很想念北京,沒有雪的新年哪裏有過節的樣子。
  新年前的幾天,我們忙著寫項目總結,追著媒體發稿子,事情挺多。我計劃趁著新年期間沒什麽項目,給員工們做做培訓,大概過了新年再呆一兩個禮拜就可以回去了。
  有同事問我:“最近小王帥怎麽不來玩了?”我才意識到他就像我生活中出現時一樣突然地又消失了,笑道:“那小孩的心思我哪知道,估計是找著什麽新鮮花樣玩了吧!”
  新年的前夜,意外地接到了王帥的電話,約我新年的第一天去深圳玩。我很痛快地答應了,也許是他的提議太誘人,也許就是為了看看他是否還像從前一樣沒心沒肺地快樂生活!
  這一天,是個響晴響晴的好天,藍藍的天上偶爾飄過朵朵像我的肚皮一樣可愛的白雲,想來是老天提醒我減肥的征兆。王帥站在樓下等我,一身帥氣的牛仔服,顯得人十分精神,不知什麽原因,覺得他跟以前有些不同,也許是看我的眼神變了,也許隻是我的錯覺吧!
  看見他身後那台鋥亮的摩托車,我大驚失色:“不會吧,讓我坐這個去深圳!你當我還十八呢?你自己去吧,我老胳膊老腿的不禁摔,還是上樓睡覺比較符合我的風格!”
  王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你說話怎麽跟我奶奶似的,我這頭盔和護膝都給你準備好了!走吧!你是不是沒坐過摩托車?好玩極了,就當你今天十八吧!”
  我拗不過他,撅著嘴把頭盔接過來:“我告訴你,今天我要是少了一根寒毛,你們老王家就得管我一輩子!”
  王帥樂著拉我坐上車:“不管你摔成什麽樣,我都要你行了吧!”
  他剛把車發動起來剛要走,忽然想起來什麽事,轉過身對我伸過來一隻手:“給我!”
  我詫異地問:“什麽呀?”
  “手機!”
  “幹嗎?”
  “別問,有用!”
  我疑惑地把手機掏出來給他,他接過來就把我的手機給關了,“今天你完全屬於我,誰也別想找著你!”說著就把我手機放他兜裏了。
  我剛要抗議,他一腳油門,車嗖地一下就飛馳出去,我嚇得大叫一聲死死抱住他的腰。
  第一次來深圳就被她深深地迷住了,我琢摸著哪天北京混不下去了還可以南下來這個城市。深圳真是個年輕又美麗的地方,給你一種生機勃勃的輕鬆的快樂,不像北京,背負了太多了曆史和文化,有時厚重得讓你喘不上氣來。
  王帥這個小導遊不錯,有特色的地方都帶著我逛了一圈。我算是開眼了,什麽中英街,世界之窗啦,我們還在青青世界一塊做了一個陶罐,醜醜的看不出個模樣。在深南大道小平的畫像前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沒有他老人家的改革開放,我今天肯定不能過上這麽腐敗的生活。
  等我終於玩累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我說:“咱們差不多回去吧,開夜路不安全。”王帥依依不舍:“我還沒玩夠呢!對了,我想起咱回去的路上有個寺廟,聽說香火挺旺,咱們玩玩去?”
  在神像前,我虔誠地跪下,心頭一片空明。我求什麽呢?這些個神佛一天到晚夠累的了,整天忙著應付善男信女五花八門的心願,我就不湊熱鬧了。特相信所謂命裏有時終需有,命裏無時莫強求。那些個求來的也未必是真幸福。
  看見偏殿門上掛著抽簽的牌子,抽簽的人還真多,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都想新年新運氣吧!我好奇心上來了,長這麽大還沒自己抽過簽呢,過去試試!
  我不問婚姻,咱有信心;不問事業,不成就跳槽;也不問財運,多有多花,少有少花唄!想想,就問全年的運勢吧。閉上眼睛輕輕搖著簽筒,一隻簽子啪地掉在地上。別的沒看清楚,“中平”二字映入眼簾,解簽的人遞給我一張黃紙,上麵印著一首小詩。
  邯鄲一夢幻無邊,數載身榮是熟眠;  換去錦\衣歸故裏,睡醒還寄在心田
  有人問用不用替我解簽,我搖了搖頭,不就是黃梁一夢那個典故嘛,我好歹也是一文化人啊!隻是不明白,我日子正過得好好的怎麽會變成邯鄲一夢呢?
  王帥看著覺得挺好玩,也跑過去刹有其事地搖搖簽筒,一支簽掉出來,遠遠看去“下下”二字十分醒目。他愣了片刻,把簽又扔回筒裏接著搖,又一支掉出來,還是“下下”。他把簽筒往地下一放,站起來轉身拉著我就走。
  我逗他:“行啊,手氣夠壯的了,我還以為這裏沒下下簽呢,沒想到還真讓你搖出來了!”王帥沒說話,臉色很是難看。
  我心裏其實不以為然,拍拍他的肩膀:“不至於吧,你這麽年輕,還真信這些因果宿命的東西?能有幾個準的啊!”
  他也陰轉晴了:“也對,就算知道什麽運勢,日子該怎麽過不還得怎麽過嘛!”
  一路無話,萬家燈火中,王帥平安地把我送回家。“你看,咱倆在一塊多開心啊,哪有代溝?可惜就隻有一天而已,回頭你結你的婚,我當我的DJ,估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也少有音信了。你多保重,要是他敢欺負你,你告訴我,我立馬上北京接你去。”說著把手機還給我,深深地看我一眼,飛身上車揚長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我還真有點舍不得他帶給我的年輕和活力,要是我能小上個五六歲,我們該是多般配的一對,郎貌女才的!
  坐在沙發上,我手舞足蹈地跟郭可白話著今天的見聞,她笑我說:“看把你美的,是不是跟王帥在一塊特開心,要不你先試用試用,咱倆要是能嫁個哥倆可不錯。”
  我想起那天王帥跟我說的事,小心翼翼地問郭可:“你知不知道,其實、其實王彬已經結婚了。”
  她臉色平靜似水:“噢,我知道,他都跟我說了!”
  我十分疑惑:“那你怎麽打算的?鐵了心當第三者?郭可你可別破罐破摔!”
  她歎了口氣:“誰破罐子破摔了?我們倆是真心喜歡對方,隨緣吧,沒準明天沒感覺了就散唄!”
  我搖搖頭,真是讓我覺得很無奈。我剛打開的手機嘟嘟地響了一下,有短信,我拿起來,打開那條短信,上麵隻有一句話:
  “我們分手吧!”——發送人:林峰  我沒反應過來,又把那五個字拿到眼前仔細地看了看,終於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了,林峰要跟我分手!他要跟我分手!
  我像又被人拍了一板磚了似的,茫然不知所措。他是什麽意思,沒這麽開玩笑的!我要找他問問究竟怎麽回事,電話一下子就通了,那邊一個溫柔的女聲慢條斯理地說:“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第 26 章
  離開北京的時候是林峰和徐鈴一塊送的我,當時沒覺得什麽,現在孤身一人回來,茫然環顧四周竟然找不到一張熟悉的麵孔,多少讓我的心情像北京和廣州的溫差一樣,驟然降了幾十度。
  沒想到,去廣州出差了不過短短的兩個月,這裏的人和事都鬥轉星移、滄海變了桑田。連我認為熟悉如手足般的汪洋,都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每天來上班都收拾得特別齊整,跟要上門去見丈母娘的新姑爺似的,我問他是不是有什麽情況,他跟我擠擠眼睛:“我的春天也來了!”
  自從那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以後,林峰開始跟我玩“失蹤”,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也不理,最後我給他發了一封email,隻有一句話“你欠我一個解釋”。和他一塊“失蹤”的還有徐鈴,我不知道在在這段時間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心裏雖有些忐忑,更多的卻是昂揚的鬥誌。有人和我爭,說明我的眼光好,我不信什麽能比得上我和林峰那麽多年的感情,肯定是誤會,等我見到他解釋清楚就沒關係了。
  可是事情好像沒我想象得那麽簡單,從前總覺得老能見到林峰,想躲都躲不開,一旦他決心不見我,竟然就真的消失了。我常常幻想有一天雄糾糾氣昂昂地去公司找他,拍著他的桌子,指著他的鼻子,義正嚴詞地怒斥他的寡心薄幸,然後他痛哭流涕地祈求我的原諒,我再大度地揮揮手,不計前嫌地領他回家,從此過上安定團結的現代化生活。可是總覺得這樣一來姑娘我將臉麵全無,好像嫁不出去非要逼婚似的,我就不信從此他再就不見我了,反正早晚都能澄清這場誤會。
  星期六,我百無聊賴地在沙發上歪著,腳翹到茶幾上,看著無聊的電視。一群大爺大媽跟注射了返老還童素似的,又蹦又跳,最後抱出一盒子花花綠綠的東西,笑眯眯地對著屏幕說:“今年啊,我們收禮隻收腦白金!”如今甭管是什麽產品,在我們這些公關廣告公司的幫助下,都能把宣傳攻勢弄得鋪天蓋地的,我們這些始作俑者反而也跟著消費者一樣受害。要是春節我不給我們家老頭老太太弄點腦白金帶回去,他們能立馬把我掃地出門,家門都不讓我進。
  我在沙發上翻個身換個姿勢接著神遊,你說這個林峰怎麽還沒琢摸過來呢,我是什麽人他不知道?錯了就低個頭認個錯,我又不是那麽小氣的人,回頭他春節不跟我回家,我跟我爸我媽可怎麽交代啊!
  正犯愁呢,聽見有人敲門,我走過去趴貓眼上一看,呦,是郭可,她怎麽來了?我趕緊打開門讓她進來。“姐姐,您怎麽來了?這麽想我啊,才離開幾天就追著我也北上了!”
  郭可笑:“這回是有公事,一會慢慢跟你說。”看我要關門,她攔住我:“先等等,我還給你帶來一個人,這人才真想你了呢!”
  她這麽一說,一個人從門旁邊閃了出來,眼睛亮晶晶地望著我還不好意思的樣子。我樂了,這不是小王帥嘛!  我帶他們倆觀摩了一下這剛裝修好的房子,他們一直認為給我住糟蹋了,我最近是有點懶,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來,衣服襪子之類的扔了一地。為了讓客人們坐得更舒服一點,我不得不把襪子們都從沙發上請下來。
  我問郭可:“怎麽突然又殺回北京來了?”
  她說:“王彬要在北京開個公關公司,他想讓我幫他管著,我過來看看。就是還沒想好,不知道應不應該從啟宣辭職,正好找你商量商量。”
  我想了想點點頭:“其實原來我就不太讚成你到廣州去,畢竟在北京幹了這麽多年,關係什麽的當然是這邊多,要是能給自己打工當然好了,而且你現在是一下子升級成老板娘啦!”
  郭可看看王帥,使勁捶了我一下:“你瞎說什麽啊!”
  王帥一臉不在乎:“郭可姐,我覺得你跟我哥挺般配。那女的跟我哥那是錢權交易,他們倆都各有所圖,根本不像夫妻,你要是不反對,我以後跟你叫嫂子怎麽樣?”
  我和王帥樂著看郭可的臉變得通紅。
  瞎聊了一會王帥喊餓,我特真誠地跟他說:“今天讓你嚐嚐我的手藝,我這就給你煮方便麵去!”
  他做暈倒狀:“我大老遠來一趟你就給我吃方便麵?”
  “冰箱裏不是沒菜了嘛!要不,我給你再下倆雞蛋?”我猶豫地問。
  王帥痛不欲生地把頭埋在沙發裏,郭可樂著對我說:“別逗他了,咱們出去吃吧,你趕緊去換衣服去!”
  我極不情願地被他們拖了出去,外麵冰天雪地,我真是挺怵的,特怕冷!還好他們挑了黃城老媽,火鍋一直是我特別偏愛的東西。我覺得它特別能體現咱中華獨特的文化,不僅鴛鴦火鍋的造型、顏色和味道暗合八卦的陰陽之道,而且火鍋的吃法講究的是同舟共濟相濡以沫,一個鍋裏涮完了再吃,都不介意分享彼此的口水,這得是多深的感情啊,所以能在一塊吃火鍋的不是親戚就是摯友!
  郭可和王帥大概是饞了好長時間的麻辣火鍋,所以他們狼吞虎咽的勁不比我這餓了一天的人差多少。為了一片土豆我跟王帥差點大打出手,我對他嚷:“這半天我就沒吃著一片煮爛的,剛一熟就都被你吃了,這個說什麽也得歸我!”
  我心滿意足地把土豆放進我的蒜碟,忽然餘光掃到兩個熟悉的身影,轉過頭一看,立刻覺得心跳開始加速。定定地看著這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一時間百感交集,好像自己並不能像想象中那樣平靜地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實。
  你們不是一直躲我嗎?有本事一直跟家裏藏著啊?林峰,徐鈴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我是最愛吃火鍋的!

  第 27 章
  隔著人山人海,林峰一眼就看到了我,臉刷地一下白了。和兩個月前比起來他明顯的瘦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正在減肥。我咧嘴對他笑了一下,估計笑得比哭好看不到哪兒去。他立刻驚惶失措,轉身拍拍身邊正和朋友說笑的徐鈴,示意她要換一家餐館。徐鈴詫異地扭過頭,也在人群中看到了我。她看看林峰又看看我,拉著林峰就奔我過來了。
  一兩個月不見,徐鈴出落得越發水靈,宛如深冬盛放的紅梅,眼角眉梢都帶著盎然的春意,她微笑著對我說:“李爭啊,什麽時候回來的,也不跟我們打聲招呼好去接你啊!”這話也太假了,我也得能找得著你們啊!
  就沒容我說話她又接著說:“林峰非說要換一家飯館,嫌這人多。不是看見你了嘛,大家都是熟人,我說怎麽能不打招呼就走呢?”
  我笑著對她說:“徐鈴,這我可得教教你,北京現在流行的說法是‘沒吃過飯不叫認識,沒上過床不叫熟人’,以後記住了,熟人這詞可不能亂用!”
  徐鈴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紅一陣白一陣,她努力地讓自己鎮定,堅強地和我對視著,如果目光有穿透力的話,我們倆現在早已經千瘡百孔了。我的目光不知不覺軟了下來,對她,我還不習慣用仇恨代替友情。
  她卻突然笑了:“李爭,你跟我來什麽勁呀?誰欠你的啊?是你對不起林峰在先,我是實在看不過去了才告訴他的!你做人不能這麽不厚道!”
  “你還挺知道跟美國學的,沒事扮演個正義使者的角色玩玩。我倒是要聽聽,我怎麽對不起林峰了?”我一臉坦然地望向林峰,麵對我的目光他卻退縮了,我急啊,恨不能衝上去扳過他的臉責問他,你為什麽不說話,我哪裏對不起你了?
  徐鈴看見林峰手足無措的樣子也急了:“那天你不是說要責問她嗎?你倒是問啊?”他嘴唇隻是蠕動了一下又恢複了平靜,目光穿透我的身體像是注視我身後的某個地方。看見他左右為難的樣子我特別心疼,真想上去把他緊鎖的眉頭抹平然後對他說,你要是不想說那咱就不說了。
  徐鈴轉過身來不依不饒地對我說:“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可別怪我不夠朋友。你說你到廣州才多長時間就又勾搭上一個,還跟人同居!”
  我聽了就是一愣,原以為她要說去廣州前喝多了吳迪在我那兒留宿的事,她說廣州的這可沒邊了。連王帥和郭可也都麵麵相覷,我在廣州的一舉一動他們倆沒有不知道的,哪兒跑出跟人同居這麽一檔子來!
  我都氣樂了:“徐鈴,你這是聽誰說的?這麽沒譜的事你也信!”
  徐鈴看我的一臉坦然更急了:“誰說的?我親耳聽見的!那天早上我給你打電話,那麽晚了你們還在床上膩,還說那是你弟!”
  王帥旁邊忍不住了:“這位大姐,我說怎麽聽你聲音這麽耳熟呢,那天的電話就是你打的啊。這事你可是冤枉李爭了,他們那天剛辦完活動累得要死,七八個人都睡我那兒了,你的電話是我順手接的,不信你們問去,對了,郭可姐也知道。”我悲哀的看著徐鈴,沒有說話,當年耶穌被猶大出賣時什麽心情我現在就是什麽心情。
  徐鈴顯然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愣了一下又急著說:“那吳迪又是怎麽回事?你別跟我說,這也是誤會,他大早上從你房間裏出來,連衣服都沒穿,說沒事你騙三歲小孩去吧!”
  我忽然之間覺得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平靜地看著她:“徐鈴,如果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都沒能讓你看清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再說什麽你會信嗎?”
  我又把目光投向林峰:“林峰,如果你要我的解釋,我隻有四個字‘問心無愧’!”
  徐鈴驚慌地看著林峰,林峰看著我臉色更白了,眼神中是深深的悲哀,甚至還有絕望?他為什麽還站在那裏,為什麽不驚喜地跑過來請求我的原諒?徐鈴一跺腳轉身跑了,林峰看了看我,什麽也沒說,也轉身離開了。我曾經千百次幻想過這一幕,竟然沒有一種和現實一樣!火鍋裏紅紅的小泡咕嘟咕嘟冒得正歡,我卻對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呆若木雞,汪洋說得沒錯,我就是一弱智!
  王帥小心翼翼地問:“到底怎麽回事啊?”
  我絕望地喃喃自語:“這還看不出來,一個貌若天仙,一個灰頭土臉,中間那個當然棄暗投明了!俗,真他媽的俗,一點創意都沒有!”
  一揚脖,我把剩下的啤酒一幹而盡,餐巾紙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就走。王帥見狀也趕緊擦嘴跟著,我回頭對他們大吼一聲:“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別跟著我啊,誰跟著我我跟誰急!”

  第 28 章
  星期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門,敲得這叫一個鍥而不舍,誰他媽這麽煩?我實在忍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房門,在地上撿起來一隻拖鞋,照著門就扔了過去,啪地一聲,外麵消停了。一頭紮回床上接著睡吧!沒兩分鍾呢,樓下隱隱約約有人喊我,趴窗台上一看,這不是林峰嗎!他大早上抽得這是什麽筋?我住的可是十樓,再喊也不礙事。果然,沒兩嗓子二樓就有人罵開了,我鑽在被窩裏這叫一個樂,活該他!
  這麽一折騰我也睡不著了,躺在床上回想以往的種種,一邊想,一邊運氣。  沒一會又有人敲門,不緊不慢,好像換人了。我悄悄地走過去,趴貓眼上一看,趕緊把門打開,樓下阿姨收衛生費來了。交了錢,剛要關門,林峰忽地從門邊閃出來,嚇了我這一跳!
  “呦,哪陣風把您給吹來了,沒走錯門吧!對了,你們家那位怎麽沒跟著一塊來?”我特不屑地喝斥他。
  他沒還嘴,隻是瞪著血紅的雙眼哀傷地看著我,大概昨一晚上都沒睡。我心一軟,到嘴邊的刻薄話都咽了回去。轉身進屋,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你有事說事,說完我好回去接著睡我的去。”我看著林峰說。
  林峰慢慢走近,在我的身邊蹲下,看著我輕輕地說:“李爭,我錯了,不敢求你原諒我。昨天見著你以後我想了一晚上,覺得該跟你說個明白,說完了你立馬轟我走,我也一句抱怨沒有,誰讓我幹出這麽糊塗的事來。”
  “就這事?你甭跟我解釋!不是都鐵了心跟人家走了,你現在還跟我解釋得著嗎?還想怎麽著?覺得我好欺負,想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他眼睛漸漸地濕了,低下頭回避我咄咄逼人的目光。“李爭,我是真的真的愛你!以前覺得不用說,現在要再不說,怕是以後也沒機會說了。那回你住院,滿頭是血地躺在床上,人事不醒,我就特別怕,怕你睡過去就再醒不過來了。醫生說你可能會失憶,可能會變傻,我就想,不管怎麽樣你還是你,我隻要能天天看見你就滿足了。我跟自己說,等你醒過來就告訴你,我愛你……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這麽長時間,等得什麽都變了樣……”
  記得從認識他起,人從來都特精神,兩個眼睛什麽時候都跟電燈泡似的賊亮,這回黯淡得讓我禁不住想伸手過去把他們擦亮。
  “聽不聽在你,就讓我說吧,找不著人說我都快要憋死了……元旦那天晚上,她做了一桌子菜請我,說要謝我幫她找工作。一開始我不想去來著,後來打電話也找不著你,覺得特無聊就去了。吃飯的時候我倆都挺高興,多少喝了點酒。想想你馬上就要嫁給我了,我就憋不住地樂……後來喝多了,我就把給你買好的戒指掏出來給她看。”說著林峰手抖著從口袋裏掏出來一個小盒子放在我麵前,“本來就是給你的,你留著吧!”
  “她看見就變了臉,說你配不上……我就跟她吵……後來她急了就把那些事都說了……一開始我不信,可是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懵了……打你的電話就是不開機,想起你說跟人出去玩,我就覺得有事……信了……當時,你不知道,我……我有多恨你……”明白了,原來是這樣,我能理解,如果換了我,我也一樣會恨他的。
  “當時,我頭暈,腦子裏空了,什麽都沒有了,心疼啊……就是恨你……哆嗦著給你發了那條短信……”他沉浸在那天的情景裏,痛苦得低頭使勁地揪著自己的頭發,看得我的心也撕心裂肺般地痛。真想把他抱在懷裏,告訴他過去就過去了,都忘了吧!
  林峰聲音低了下去:“後來……不知怎麽稀裏糊塗地……我就……我就和她上了床……”我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腦子裏仿佛一個驚雷滾過……
  “過後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太混,為什麽不去問問你?可就是不敢見你,怕她說得都是真的,又怕你不能原諒我,我一宿一宿地睡不著,翻來覆去地想……昨天一見你,我發現不管怎麽樣,心裏還是隻有你,放不下別人……”
  我胸口悶得想尖叫,想放聲大笑,誤會,為什麽非是這樣的誤會?  看我嘴角微微上揚,他誤解了,激動地拉著我的手:“李爭,你肯原諒我?太好了,我們把過去的一切都忘掉,當什麽都沒發生過,讓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等一開春我們就結婚,要不,明天就去領證?”
  我用力摔開他的手,冷笑著從茶幾上拿起一個酒杯用力摔到地上,杯子骨碌碌滾出去好運,杯子裏昨晚喝剩的半杯紅酒在乳白的地毯上慢慢地湮開。我指著那片刺眼的紅色對他喊:“你告訴我這些壓根都沒發生過?你能把酒再裝回到杯子裏去?你能讓地毯雪白如初?”眼淚不覺地流了一臉。
  看見我的失態,他也淚流滿麵。就這樣僵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輕輕地拍拍我的頭:“李爭,你多保重。”輕輕地拉開門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房間裏,我縮在沙發上禁不住放聲大哭,這塊地毯是他幫我大老遠從西城扛回來的,花了我兩千多塊,怎麽可能再洗得幹淨呢,心疼死我了……

  第 29章
  今年的春節比往年早,我提前跟公司請了幾天假,拎著大包小包的腦白金就北上了。打開家門,屋子裏立刻飄出一種熟悉而獨特的味道,我激動得眼淚差點當場掉下來,真是哪兒也沒家好啊!
  老媽做的酸菜燉肉這叫一個香,一眨眼就讓我稀裏呼嚕地吃了個盆幹碗淨。看我吃得差不多了,老兩口互相一使眼色,不約而同地湊到我跟前,假裝不經意地問起:“不是說林峰這回跟你一塊回來嗎?大過年的還忙啊?”
  我拍拍吃得溜圓的肚皮:“對,公司派他出差去了,沒辦法,業務骨幹。那些個腦白金都是他給你們買的。”
  二老這才放下心來,“林峰真是個好孩子,還老花什麽錢啊!”說著帶上老花鏡仔細閱讀說明書去了。我心裏不由得一陣心酸,如果他們知道林峰已經把他們閨女給蹬了,不知道得受多大的打擊。  家是什麽,是一個能讓你的身心得到無條件放鬆的地方。原來我的睡眠質量挺好,基本上躺下就著,自從上次把林峰趕走以後,我開始莫名其妙地失眠,一到夜裏就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常常能一口氣數完一萬多隻羊。好的方麵是,人一下子瘦了下去,連同事都誇我隱約可見骨感的美。
  一回到家,失眠的毛病立刻不治而愈。在我自己的小床上,蜷起來像蝦米一樣把腿抱在胸前,聞著枕頭那股家的味道,覺得特有安全感,多想變回兩歲時的李箏,什麽都不用管,天塌下來還有我爸我媽呢!
  我發現什麽事也瞞不過他們二老,才兩天,他們就開始頻繁地追問:“這兩天怎麽沒見林峰給你打電話啊?”“你給他們家買什麽東西了嗎?”“你是不是該給他爸媽打電話拜個年什麽的?”天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們那都是我黨久經考驗的老幹部,我這點小伎倆根本甭想蒙混過關。沒辦法,假裝同學聚會,我天天往外跑,盡量減少在家裏閑呆著的時間。
  今年春節跟吳迪沒少見麵,比在北京的時候見得都勤,大概都屬於在老家沒什麽事幹的閑人。自從在北京又見著以後,吳迪很快成為我眾多朋友中的一員,但卻是比較特殊的一個,一是他屬於那撥先富起來的領頭羊,他的吃穿用度樣樣都透著講究,生活得比我精致多了,沒事常給我講解最近的流行趨勢什麽的。其次,我們那幫朋友都喜歡沒事動不動就掏心挖肝地彼此傾訴感情,相比之下他就冷靜多了,我就從來沒見他喝多過,總是覺得他跟我們中間還隔著點什麽,除了我和汪洋,就沒見他跟誰走得特別近。
  對於我和林峰之間的事,吳迪是這麽評價的:“有時候覺得你挺明白的一個人,關鍵時刻就犯糊塗。你們這些女人總說男人喜歡用下半身思考,你們呢?還不是把那事看得比感情更重要?到今天這地步,你們有一個算一個,哪個敢說一點責任沒有?尤其是你,李爭,我看你愛誰也不如愛自己多!你愛林峰嗎?愛他忍心看他折騰成那樣?我們這些同事都看著心疼!”
  我一想這事腦子裏就一團亂麻,你就是把大天說下來,我心裏還是別扭,還是那句俗話:能原諒,但是不能忘記。
  也不知道吳迪怎麽想的,沒事老把我往他們家領,他們家老頭老太太簡直把我當成準兒媳婦了。不是我誇口,從小我就屬於特有老人緣的那種孩子,嘴甜而且善於偽裝。以前我在北京有時候早上喜歡沒事跑個步溜個彎什麽的,一來二去,就認識了一堆老太太,有一個老太太特別喜歡我,死乞白賴地非要把她當醫生的兒子介紹給我。我跟她兒子還真一本正經地相了一麵,可是沒五分鍾我就原形畢露開始張牙舞爪,結果就是我又多了一哥們,後來我把他介紹給公司裏的吳曉菲,兩人一見鍾情去年結了婚,騙了我一大紅包,說起來我還是他們的媒人呢!
  一開始我沒當回事,天天上吳迪家蹭他媽做的好吃的,吃得心安理得,誰讓吳迪那個項目把我白折騰一場,好歹我也得吃點回來。過了年再去他們家,老太太翻出來個玉鐲子,死活要給我戴上,說是祖傳的寶貝,專給媳婦留的。這下可把我嚇著了,戴在手腕上覺得特別燙手,出了門我趕緊塞回吳迪懷裏:“你什麽意思啊?就讓你爸你媽這麽誤會著?不會是想讓我幫你騙二老的遺產吧!”
  吳迪若無其事地又把鐲子放我兜裏:“大過年的,你又滿嘴跑火車。給你你就收著唄!反正估計我這輩子算是用不上了!”
  我覺得很奇怪:“獨身主義?我覺著你挺孝順的啊,就忍心看你老爸老媽天天眼饞人家的孫子?你現在就是立馬抱回家一個私生子,他們二老都會屁顛屁顛地給孫子把屎把尿。跟我說說,你到底怎麽想的?我覺得你們公司對你暗送秋波的姑娘不在少數啊!”
  他揮手打了輛出租車,把我硬塞進車裏:“你自己的事還嫌不夠亂?還有閑心管我的事!”說著就要關車門。
  “別走啊,你媽可是讓你把我送到家來著!”我話音未落,吳迪已經轉身往家走了,真不是一般的無情無義!  過了初五,我就準備動身回北京。臨走我媽特地跟我談了一次,老太太說:“爭啊,媽不知道你和林峰怎麽了,但就是覺得有事,就說以前哪回過年他沒打電話給我和你爸拜年?你不想跟媽說肯定有原因,媽不逼你,就是挺心疼你,孤身一人在外,也沒個人知冷知熱的。你記著,不管怎麽著,你都是媽的孩子,出了什麽事,這家裏都有你的一張床!”我媽說著就開始抹眼淚,弄得我鼻子也酸酸的。

  第 30 章
  過了年,我開始有意識地把康普和惠友的業務交給我手底下的沈冰去做,一方麵多為她增加點經驗,另一方麵我也是要避開林峰和徐鈴。我每見到他們一次,心裏就難過一分,腦海裏不由自主地勾畫他們在一起的場麵,想象他的目光和手指曾經怎樣地掠過她雪白的胸脯,水蔥似的胳膊,纖細的腰肢……這種沒有憑證的幻想簡直讓我發瘋。
  日子過得了無生機,我開始把業餘的時間大把大把地貢獻給東西南北城大大小小或新或舊有風格沒風格的飯館酒吧。
  郭可正式離開啟宣和王彬扯大旗單幹了,有王彬在公司的業務倒是不用愁,隻是郭可需要堅守北京,王彬南方的事情也離不開,兩人隻能趁著周末當空中飛人。平常我就拉著郭可和汪洋陪我,吳迪但凡有空也來湊湊熱鬧。
  最近汪洋總是怪怪的,經常讓我覺得莫名奇妙,比如有一回吃飯,我把從吳迪家騙來的玉鐲展示給大家看,郭可一見很驚奇:“李爭,你還真行!老吳家的傳家寶都讓你騙到手了。雖然他們兩個裏我更喜歡林峰,不過你要真是鐵了心跟他分手,吳迪也湊合了。”老把我說得那麽俗,我怎麽那麽沒見過事麵,一點蠅頭小利就能把本姑娘收買了?
  汪洋看了鐲子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一個勁地低頭喝悶酒,一雙筷子在桌子上摔摔打打,弄得我們兩個麵麵相覷。後來他甩下一句話抬屁股就走:“你們這些女人真他媽的虛榮到家了,見到有點錢有點勢的男人就跟吸血鬼似地撲上去,一個字,賤!”
  嘿!他這不是神經病嗎!我們招他惹他了?一句話把我和郭可都得罪了,要不是郭可攔著,我非追上去抽他不可。郭可總結說,估計他是愛情受挫折了,屬於戀愛症候群中的一員。
  還真讓郭可說著了,汪洋絕對是戀愛了,情緒不穩定得跟我那六個月的大侄子有一拚,沒幾天又晴空萬裏了,成天高高興興地跟我跑客戶,親親熱熱地叫我姐。我是真把汪洋當親弟弟,姐能跟自己親弟弟生氣嗎?
  一個周末吳迪約我到後海喝茶。難得一天陽光這麽好,我們倆懶洋洋地坐在椅子裏聊天。一會說說國家大事,一會聊聊公司裏的八卦,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常說了上句接不上下句。
  “你是不是一會有事啊?”我問他。
  “沒有,我今天一天都沒事。”他急忙否認。
  “那你今天找我有事?”
  “嗯,是有點事,不過也不是什麽大事。”
  我覺得很奇怪:“怎麽啦?遮遮掩掩的,你一向都挺光明磊落啊?遇著什麽難事了跟我說,誰讓我特別擅長為人排憂解難來著!”
  他看看我,皺著眉頭想了想,問道:“你跟林峰最近怎麽樣了?怎麽打算的?”
  我沒想到他冷不丁問林峰的事,無可奈何地說:“沒聯係,我正努力擺脫舊日的陰影,好迎接嶄新的生活。”
  “那你覺得咱倆怎麽樣?”
  嚇得我手一抖,差點沒把茶杯給扔了:“什麽怎麽樣?”
  他低頭攪和著他的茶水:“我爸我媽急成那樣你也不是沒看見!過了年我三十二,你也三十了吧!你要覺得跟林峰沒戲了,要不考慮考慮跟我?”
  我急了:“誰三十了?我周歲才二十八,生日還沒過呢!”
  “行,二十八就二十八,說正事,咱倆也算知根知底了,考慮考慮。”
  “拉倒吧,我覺得你對我是知根知底,我對你是兩眼一摸黑,你城府太深,不行,不是我的Style。”
  吳迪樂了:“還挺直接,也不怕我傷心。我覺得你應該考慮考慮,你嫁給我不丟人,而且跟我結婚以後給你‘絕對’的自由,”他特地在絕對上加重了語氣,“而且我也可以考慮把我的存款分你一部分,可不是小數啊!你什麽也不損失,跟我回老家辦個婚禮就行了!”說著點上一根煙,不動聲色地看著我。
  我下意識地伸手過去摸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麽大白天睜著眼睛說胡話呀!”
  他打開我的手:“別鬧,我跟你說正事呢!”
  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怎麽覺得你說的這證事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多!我哪來那麽大魅力,就是演灰姑娘也輪不到我啊!”
  他不慌不忙地說:“我這些優厚條件可是為你量身定作的,覺得特符合你的性格和需要,也就是我今天心血來潮忽然想結婚了,你想好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我琢摸琢摸,就覺得不對味:“你這是跟我求婚嗎?我聽著怎麽跟談判差不多啊,你把騙客戶那點招數都用我身上啦!”
  吳迪剛要說話,一抬眼愣住了,我回頭一看,汪洋不知道什麽時候站我身後了。
  我趕緊招呼他:“這不我弟嘛!大周末的沒約會去?過來跟我們一塊坐吧!”
  汪洋陰沉著小臉,拽過來一張椅子坐下了,冷冷地盯著我和吳迪看。
  我覺得特納悶:“今兒你們這都是怎麽了?一個比一個奇怪!汪洋,你不認識吳迪了?你們倆以前關係不是挺好的嗎?”
  汪洋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沒理我。
  我恍然大悟:“你小子又犯渾,是不是又把吳迪給撅了。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他跟咱們再熟也是客戶,不能老由著你自己的性子來。”
  吳迪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說:“沒事,我不生他的氣。”轉頭跟汪洋說:“我跟李爭還有點事,你先回去,等我回頭找你去。”
  他不說還好,一說汪洋更急了:“你們能有什麽事?你有本事當著我的麵說!”
  吳迪放低聲音:“汪洋,咱們不是都說好了,你這麽鬧對大家都沒好處。”
  我覺得這場景特好笑,跟在黃城老媽意外遭遇林峰和徐鈴的情景差不多!想著想著我噗哧一聲樂出來了,他們把目光都轉向了我。我指著他倆哈哈大笑:“你們倆大老爺們樂死我了,一個滿臉心虛活象被抓了現行的負心漢,一個就像理直氣壯的大老婆,感情我整個一第三者插足的小蜜蜂啊!哈哈哈哈……”我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出來了,真難為我怎麽想出這麽一個有趣的比方。
  眼角餘光就見他們兩個誰也沒笑,臉色蒼白地看著我。突然一種可能像閃電一樣出現在我的腦海裏,驚得我不知所措。
  我的笑聲像踩了急刹車一樣嘎然而止,張著大嘴呆呆地看著他們兩個,臉上還掛著笑出來的淚花……

  第 31章
  半晌我終於緩過來了,以前的種種跟放電影似地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他們倆第一次見麵時的目光,給我裝修房子時的默契配合,偶爾讓我難以理解的話語,現在終於都有了解釋。我的臉莫名其妙地紅了,結結巴巴地說:“對、對不起,我沒那個意思,真、真沒那個意思。”天地良心,我是真沒往那方麵想,但凡多個心眼,我也不能說出那麽欠揍的話出來,不過也不能怪我,這事我就是心眼多得跟蜂窩煤似的也沒用,關鍵是沒經驗。
  汪洋反倒鎮靜下來:“姐,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不怕你知道。今我跟你說明白嘍,這裏頭沒你什麽事,你別瞎攪和!”
  我從沒這麽聽話過,點點頭往椅子裏縮了縮,心裏想,還是我弟明白,沒我事就好!
  吳迪無可奈何地看著汪洋,不耐煩地說:“你到底想怎麽著?我的事我自己有安排,影響不著你,咱們倆的日子該怎麽過還怎麽過,這當初不都是說好的嗎?”
  汪洋急了,對吳迪揮舞著他那小細胳膊:“我想怎麽著?我看是你想怎麽著吧!你他媽剛才跟李爭說的話什麽意思?玩夠了是不是,又想換女人了?虧你還敢提當初!操,你丫當初說的話多了去了,有一句真的嗎?”
  吳迪氣急敗壞地打斷他:“你說這話虧不虧心?我早怎麽沒發現你這麽不講理啊!你是不是覺得這事特光彩恨不能刻腦門上?你是不是非得弄得婦孺皆知?你是不是想要我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汪洋氣得臉都紫了,就差一拳揮到吳迪臉上去了,我忐忑不安,他倆要是真打起來了我可幫誰好呢?不行,就衝他們那架式,我這二兩肉估計禁不起他們一拳。甭管怎麽著,他們也算是有情之人啊,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非弄得跟敵我矛盾似的。
  半晌,隻見汪洋死命地壓住自己的火氣,冷冷地問吳迪:“你丫是不是後悔了?”
  吳迪想也沒想,張口就來:“我他媽腸子都悔青了!”你說他怎麽這麽笨啊,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這話的標準答案電視裏天天公布,二選一都能選錯了,真讓我起急!
  汪洋騰地站起身,眼神中透著絕望,哆嗦著指著吳迪:“你行!你可真行!我他媽的是真瞎了眼!我要是犯賤再去找你,出門就讓車軋死!”
  說完他轉身衝出門去,那句話決絕得仿佛誓言和詛咒,聽得我身上不禁一陣發冷。
  看著一動不動的吳迪,我清了清嗓子:“那個,要不你過去看看,我有點擔心……”
  他仍然老僧入定般盯著汪洋消失的方向,沒理我。
  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隻能傻乎乎陪他坐著。這家的小二也忒不懂事了,茶都喝光好一會了,也不說過來給我續點水!
  半晌,吳迪點上一支煙開始吞雲吐霧,我終於鼓足勇氣勸他道:“我覺得你應該找汪洋說明白去,都是誤會,別越鬧越大。”這方麵我算是經驗豐富了。
  他逃避著我的目光,聲音沙啞地說:“你是不是挺好奇我怎麽變成今天這樣了?是不是現在特鄙視我,覺得我特可笑?”
  我趕緊搖頭:“沒有,我不騙你,真沒有,我特能理解你們!我以前就有朋友是、是那個,一直相處得都挺好。”前邊那句是心裏話,我真不歧視他們,誰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不過後邊這句是我瞎編的,這種情況對於我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吳迪彈了彈煙灰,長歎了一口氣道:“我現在腦子裏亂得跟一鍋漿糊似的,想到哪兒說到哪兒吧!”
  當年他從軍隊出來想進公司,可是缺少一技之長,幹什麽都不合適,後來他部隊的老上司一句話,當銷售不需要什麽硬技術,你要這個都幹不了就滾回老家去吧!於是他下了狠心,不混出個人樣來不離開北京。就憑他在部隊訓練出來的敢打敢拚的作風,生磕出來一條血路,沒兩年就開始在銷售部扶搖直上。當然成功也是要付出代價的,一是酒喝傷了,喝住院好幾回;二是女人玩傷了,遇見什麽樣的都不舉了。
  我聽了覺得特別感歎,這年頭男人是真不易啊,下輩子我還是接著當我的女人吧!
  他苦笑了一下,斟酌了半天用詞說道:“汪洋,應該算是我,第一個男朋友吧!”
  我憋了半天還是沒忍住:“那你沒事招我幹嗎?你倆不是挺好的嗎?”
  他終於抬眼看我了:“李爭,我喜歡你願意跟你在一起,那是忘不了年輕時候那種單純的快樂!看見你我就好像又變回十年前的我!今天這樣,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受不了!”這話是真他媽有道理,一語道破天機,我對他的曖昧又何嚐不是年輕時候殘留下來的小情愫!
  “我爸身體一年比一年差,什麽別的要求也沒有,就想看我把媳婦娶進家門,你說我再不孝就這點事也得給我爸辦了!”他茫然地看著我:“要是你還蒙在鼓裏,沒準咱倆還真能過到一塊去。”
  看他這樣我沒好意思罵他,還有臉說,憑什麽我就得一輩子被騙啊?憑什麽我就不配有個屬於自己的男人?
  晚上回到家,我把鐲子從胳膊褪下來包好鎖進小櫃子裏,說實話我是真挺喜歡這鐲子的,可是現在是不能再戴了!旁邊靜靜地躺著上次林峰留下來的小首飾盒,裏麵那個戒指孤單地獨自長眠,我是不是應該哪天把它還給林峰?
  半夜我下樓去藥店買了兩片安定,值班的老大爺還直勸我:“姑娘,可得想開點,人這一輩子長著呢!”
  可不是,這世界都他媽亂套了,我想不開行嗎!

  第 32章
  周一一上班就忙了個腳打後腦勺,等快下班了我才想起來是不是應該找汪洋聊聊,一問才知道他今天請了病假,打他手機,聽聲音歪歪嘰嘰的好像是真病了,安慰他幾句就掛了。想著該跟吳迪說一聲,電話撥了一半又放下,這事我別再攙和了,他們倆愛怎麽著怎麽著吧!
  下了班我直奔郭可的新公司而去,她的公司春節前正式宣告開業,我回老家沒趕上,倒是省了給她買花籃的錢了。她的公司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我東摸摸西看看,覺得挺有趣。一進門的牆上,十幾張彩色大相片一字排開,照片裏王彬一如既往地溫文爾雅,正和各大知名企業領導人親切地握手。我指著這道獨特的風景線嘲笑郭可:“這是誰的手筆?絕對具有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特色,各大鄉鎮企業的負責人一看就覺得你們特親切特氣派是吧?”
  郭可也樂:“我也沒辦法,土是土點,王彬那些客戶就認這個,而且我們是新公司,隻能先拿關係唬人了。”
  照片下邊一溜五顏六色的花籃,仔細一看上麵的落款還真是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了。前台上還擺著一個精巧的小花籃,打開卡片,裏麵“林峰”二字猛地跳入我的眼簾,嚇得我一蹦三尺遠,仿佛那是個剛從火裏撈出來燒得通紅的烙鐵一般。郭可笑我:“你不至於吧,生意不成還人意在呢,非得弄得跟殺父仇人似的老死不相往來?”
  我也不知道怎麽了,就是心裏有意地躲開和他有關的人和事,故意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指望著時間長習慣了就真能把他給忘了。
  “這說明在你心裏他的位置非同一般,什麽時候你泰然處之了什麽時候你才是真把林峰忘了。”郭可總結道。
  唉,一個認識了快十年的朋友哪兒那麽容易說忘就忘了,更何況我們倆還不是一般的朋友,不說是一路相濡以沫,也是互相關懷互相扶持著過來的。就是一條養了十年的狗冷不丁死了,我都得上網發幾個帖子紀念紀念呢,更何況是人了!
  郭可語重心長地說:“跟你比,我算得上是過來人了,你們倆的事我看得比你們清楚。林峰和我那楊小樂不一樣,他感情上精神上我敢說對你是沒有一絲一毫的背叛。都什麽時代了,這種錯誤早就罪不至死了,最多算是天黑沒看清楚走錯了路,你拉他一把不就回來了嗎!更何況他真的愛你,但凡有錯也是因為愛你太深,你現在跟自己所謂的潔癖較勁,早晚得後悔死!”
  我不服氣:“那也得等我後悔了再說。”其實我覺得郭可說得很有道理,近來我常常在想,我究竟是氣林峰出軌行為的本身還是在氣他選擇的對象,如果把徐鈴換成別人,我是不是更容易原諒他一時的糊塗?
  郭可把春節時去王彬農場玩的照片拿給我看,她和王彬兩個人穿著騎裝牽著馬的照片看著真舒服,遠處農場樹林仍然是鬱鬱蔥蔥,這種田園牧歌般的生活,對於我們這種經曆過滄海桑田的大齡女青年有著無比的吸引力。照片裏還有王帥,依舊一臉陽光,一身朝氣。“王帥最近怎麽樣了?”我問道。  “還行,整天鑽在他的工作室裏,說是開春後有個全國性的DJ比賽,他正準備著呢。沒事跟我聊說隻有自己取得點成就才敢名正言順地來看你,看看,你又拯救了一個無所事事的都市青年。”
  我對著他的照片笑了笑,沒想到我這劑猛藥還有這種療效呢!
  這天剛上班,忽然接到一個電話,一個公事公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你認識一個叫汪洋的人嗎?”
  我一愣猶豫地說:“汪洋?認識啊,我們是同事也是朋友。”
  “公事公辦”不緊不慢地說:“那好,你現在到我們這來一趟,需要你協助調查……”
  一聽那語氣,我就明白他肯定是警察,我多多嗦嗦地問:“警察同誌吧,汪洋他怎麽了?”
  “有關案情我們需要保密,你馬上過來吧!”我一聽全身的寒毛都立起來了,汪洋一定是出事了。
  昨晚半夜我正和朋友在錢櫃唱歌呢,汪洋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什麽讓我替他跟吳迪說他從沒後悔過,還說下輩子要給我當親弟弟,當時太吵我也沒太聽清楚,還嘻嘻哈哈地問他什麽病請了這麽長時間的假,還約好周末去他家看他。我實在想象不出有什麽事情會突然降臨在這個整天憤世疾俗視金錢和生死如糞土的年輕人身上。
  原以為汪洋不過是打架鬥毆或者闖了什麽禍需要單位領導或家人把他擔保出來,結果比我想象得更糟糕,確切地說,我根本沒見到汪洋。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我終於精疲力盡的從公安局出來了,我發誓,這輩子如果我能說了算的話,就是給我一箱金條,我也再不想跟警察打交道了。你要是沒經過專業訓練,沒一會功夫你幼兒園那會幹的壞事都得如實招了。我也沒能挺住,從怎麽認識汪洋開始,一直說到上個禮拜天在後海最後見到他的情景,而且沒用他們問,我就主動把吳迪和汪洋的爭吵內容全都交代了,隱隱覺得汪洋的事就算跟吳迪沒關係,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領頭的聽了滿意地點點頭,跟手下的人耳語幾句把他派出去了。我知道這回吳迪的麻煩大了,沒辦法,一向畏懼權勢的我選擇了協助政府。
  我都交代完了他們才告訴我,汪洋死了,而且和毒品有關,可是到最後他們也沒告訴我汪洋究竟是怎麽死的……
  從公安局出來,我才反應過來“汪洋死了”的含義,內心裏十分悲傷。回到家打開房門,眼淚忽然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這個房子是汪洋親手給我設計裝修的,每一個細節都有他的影子。就那麵正對著大門的牆,他本來要留白,我非要去買幅畫掛上,他聽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坐在我現在站著的地方,用刷子指著我說我老土。後來他拗不過我,抄起毛筆沾著藍灰色的調料在牆上勾畫起來,這才有了這麵人人驚歎的寫意牆。
  坐在地上我盯著那麵牆發呆,想象著汪洋那副永遠營養不良似的小身板。算起來,認識他有小四年了,對他的印象斧鑿刀刻般鮮明,就算知道他和我們這些所謂的“正常人”有些區別,我也一點都不驚訝,他天生就是一個藝術家,短短的生命也和他的作品一樣,每一步都出人意料,不完美也要精彩。如今他又是這樣突然地出人意料地離開我們,讓我分外想念他,不知道在另外的那個世界裏,有沒有人陪他貧嘴聊天,他會不會覺得寂寞?
  仿佛中汪洋從牆上走了下來,皺著他那小眉頭對我說:“姐,我恨你,沒有你,我怎麽會遇見吳迪?沒有你,吳迪怎麽會跟我反目?沒有你,我怎麽會這麽短命?”
  我害怕極了,揮舞著手發瘋似地大叫:“汪洋,我對不起你,你別怪我,你別怪我……”
  忽然有人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膀:“別怕,有我呢!”我驚得抬頭一看,林峰不知什麽時候進來了,正蹲在我的身邊。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說:“下午吳迪被警察帶走了,整個公司裏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我給你打電話沒開機,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看著他那張熟悉的臉我激動得嘴唇都顫抖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一頭紮進他的懷裏哭出聲來:“林峰……汪洋死了……”
  他身上的味道還是那樣熟悉,溫暖的懷抱讓我找到久違的安全,真想躲在這裏一輩子都不出來了。

  第 33章
  “——也有很多次我想到放棄了,但是它在我身體的某個地方留下了疼痛的感覺,一想到它會永遠在那兒隱隱作痛,一想到以後我看待一切的目光都會因為那一點疼痛而變得了無生氣,我就怕了,愛他,是我做過的最好的事情。”
  精巧的墓碑上密密麻麻地刻著這句話,讀過以後我、林峰和郭可都不禁動容,對於吳迪來說,這樣做需要非凡的勇氣。人生最後這一程,如果汪洋能夠表達他的意見,一定是滿腹牢騷。他一定十分痛恨警察在他死後把他調查的一清二楚,從出生到意外死亡,每一步經曆和曆史見證人,眾所周知和見不得人的愛好,都匯總到一本薄薄的案宗裏;他一定十分痛恨被人塗抹得臉蛋紅紅的,在殯儀館告別廳裏一動不動地躺著,接受著像我這樣熟悉的戰友和很多年沒見的初中同學的鞠躬致哀;他一定十分痛恨我們把他不多的骨灰放進一個不大的骨灰盒裏,而那個盒子不過是又一件大規模生產出來的商品,創意了一輩子,最後住的地方如此俗不可耐。但是他一定會滿意吳迪給他設計的這個墓碑,沒有姓名,沒有落款,隻是記錄著愛的誓言。
  早春三月的北京,依然春寒料峭,墓地裏有些陰風陣陣,我和郭可開始像寒號鳥一樣瑟瑟發抖,吳迪仍然一動不動地跪在墓前,我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汪洋突然的離開,把所有的沉重和疑問都留給了吳迪。他一邊陷入深深的自責,一邊還要堅強地應付流言蜚語。眾目睽睽之下他被警察突然帶走,而後大蓋帽同誌“秘密地”單獨和他的同事朋友們談話。很快消息傳遍全公司,他和一名神秘男性過從甚密,而那名男性前不久死於謀殺。對於一個扶搖直上近乎完美的銷售部經理來說,再沒什麽比這種色情加凶殺的情節更令人興奮了。即使吳迪被政府排除了嫌疑,完好無損地從派出所出來,回到公司發現自己也已然被同事們認定有罪了。
  在凜冽的風中,吳迪的肩膀顯得更加瘦削,我和林峰上前把他架了起來,再跪下去就要出毛病了,他茫然地看著我們,眼神裏卻並沒有我們,我輕聲地說:“再不走,飛機就趕不上了。”他噢了一聲,回身接著撫摸那冰冷而潔白的石碑。我揣摩著他的心思,說:“汪洋的事你就交給我吧,如果公安局那邊有了消息我會盡快通知你的。”
  他搖了搖頭,輕聲說:“我為他丟了前途,他為我丟了性命,就算找到了凶手,從前也永遠都是從前了。”
  吳迪飛走了,說是要找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從頭開始。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聊到他們兩個都要唏噓不已,人是不是隻有失去以後才開始學會珍惜?愛情是不是隻有這樣才能永恒?不知道吳迪的後半生是否都要在深深的悔恨和自責中度過?
  關於汪洋的意外,我一直想不通他為什麽突然沾了毒品,還卷入到毒品交易的陰謀中。
  林峰卻表示出極大的理解,他曾經抱著我輕拍著我說:“其實愛情對於我和汪洋這種人來說是一種信仰,是一種精神寄托,是生活中唯一的亮點,信仰都被剝奪了,生活還有什麽意義?李爭,那會你要是再多折磨我幾天,我沒準也吸毒去了。”我樂著扭頭看他:“別逗了,你還真能為了我去吸毒?”他使勁捏著我的鼻子:“能,我還能為你搶銀行去呢,你信嗎?”切,就他那文弱書生的樣,還沒等動手呢,就得讓保安給製服了,這輩子也就是當個高級熟練工的命,不過這話說得我還是很愛聽的。
  我和林峰的事就算是定下來了,汪洋的死可以說是成全了我們倆。我終於開竅了,和生命比起來,還有什麽事值得讓人耿耿於懷?有這樣一個人和我相依為命同甘共苦是我的造化。我們開始緊張地籌備五月的婚禮,一開始雙方父母都埋怨時間太緊了,怕來不及準備。我就不明白了,把他的鋪蓋卷運我家去得需要多少準備工作?俺未來的婆婆還搞了個婚期倒計時的牌子,弄得家裏跟導彈發射基地似的,看著我就緊張,就怕這高精尖的,不就是結個婚,至於嘛!
  那天我們倆請了一天假,先去改戒指,我戴著有點大,得改小點。順手給林峰買了個白金的圈,讓人在裏麵刻上我們倆名字的縮寫。一路上他就總抿著嘴樂,我問他:“你們農民兄弟能娶上一房媳婦不容易吧,看把你美的。”
  他憋了半天才說:“你是不是原本就是考驗我,沒打算真跟我分手?”看我瞪他,連忙解釋道:“我等啊等,你一直沒把戒指退回來,我就總覺得咱倆還有希望。”
  我作勢把戒指往他手裏一塞,“這回都退給你行了吧!”
  他還故意把眉頭一皺說:“這都刻上你的名字了,將來我跟別人也沒法用了啊。”
  “那我管不著,你找個跟我叫一個名的唄!”
  “跟你叫一個名的有你這麽喜怒無常的沒,我就喜歡這樣的。”我笑著追打他,一直跑到婚紗影樓。
  一進門我就看見我們倆那相冊了,給擺在最顯眼的地方,我這個樂啊,他們要是想把我們當模特擺櫥窗裏,也不是該跟他們要多少錢合適。林峰直捅我,“這是咱倆嗎?要不我問問?”我瞪了他一眼:“小樣不是都看過啦,雖然作成相冊覺得好看點,也不至於連自己都認不出來了吧!”
  旁邊的小姑娘連忙過來搶過我手裏的相冊:“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樣板相冊,您二位的在後麵,我這就給您拿去。”她怎麽不早說啊。  相冊拿到手裏我就釋然了,跟人家那樣本沒大區別,長這麽大我還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點明星相。我問林峰:“覺不覺得我挺好看?”
  他看看照片看看我說:“我覺得還是你本人耐看,這種照片拍出來,你跟劉小慶都看不出區別!”怎麽說話呢,劉阿姨那是我媽那輩的老藝術家,跟我區別大了去了!
  趁著下午有空,他又陪我去了趟公安局,找到上次接待我那警察想問問汪洋那案子怎麽樣了。我稍微對他們的工作效率表示了點關心,立刻招來一通數落:“你以為那些毒梟都跟你那麽閑,天天在家裏躲著等我們上門抓去?你們這些老百姓怎麽就不能體會我們的疾苦,我們天天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你們怎麽就不能替我們分擔點壓力,就知道跟政府提要求!”我和林峰灰頭土臉地從公安局出來,臨走時我想說來著,用不用發動一下廣大市民給警察同誌多捐點褲腰帶,也算給政府作貢獻了。
  事情都辦完了,我好說歹說把林峰勸回了家,看著他上了車,我另打了一輛車直奔西城而去,徐鈴應該正在那裏等著我。

  第34 章
  遠遠地從咖啡廳的窗子裏看見徐鈴,我的內心十分激動。即使她今天不約我,我也會主動和她聯係的,原諒林峰的同時也原諒了徐鈴,就當生活跟我們大家開了個小玩笑,玩笑過後該怎麽著還得怎麽著,再熱鬧的小插曲也影響不了主旋律。
  看見我推開門走進來,徐鈴緊張地看著我尷尬地微笑。我走過去坐在她的對麵,一時間我們倆互相端詳誰也沒開口說話。有幾個月沒見她,一向在意自己體重的徐鈴稍微有些發胖,也許是沒有化妝的緣故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
  “你有一陣沒跳操了吧!看你的臉色,工作是不是挺忙的?”我率先打破沉默,說點無關痛癢的事。
  她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半天,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道:“李爭,我欠你一個道歉,今天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說一句:對不起!”
  我拍拍她的手認真地說:“我接受!”
  “你們要結婚了吧?”
  “對,定在五月。”
  “恭喜你們!”
  “謝謝,到時候來喝喜酒?”
  她聲音有些哽咽:“要不是看你們兩個又和好了,我都沒臉見你。”
  我的心也軟了:“當時也不光是你的錯,大家都犯糊塗了。”
  “當時你是不是特恨我,想把我撕碎了的心都有?”
  我笑了笑:“要說一點不恨那有點假,你給我那驚喜也太大了點,最主要一開始轉不過彎來才是真。”
  “說了不怕你罵我,其實從第一麵起我就喜歡上林峰了,成熟、穩重、細心、溫柔,當時我想如果你能嫁給他,一定會特別幸福。後來接觸得越多我就越被他吸引,他總是細心地為別人考慮也不管是不是能得到回報,我就忍不住想關心他照顧他。”
  她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有的人有時候找人聊天其實不過想找一雙耳朵,心裏的東西積攢多了,就像垃圾一樣開始變味,必須得經常倒一倒,今天我估計就是充當垃圾筒的角色。
  “後來出了那麽兩檔子事,不知道為什麽我自然而然地就認為林峰是受害者,想幫他,一開始特別矛盾,畢竟咱倆是好朋友,但是又不由得懷疑你對他的感情,那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是他的女朋友,一定好好愛他,讓他過得開開心心的。”
  我不願意再聽那些都過去的事,故作輕鬆地打斷她:“你還記不記得咱班大熊畢業那會是怎麽評價你的?他說你‘是非不清,善惡不明,還經常愛鑽牛角尖’,當時我還問你怎麽得罪他了,現在我覺得他簡直就是一哲人,看人忒準了!”
  她嘴角咧咧算是笑了一下:“我媽也說我愛鑽牛角尖,好多事情我一門心思想要做好,結果都錯得離譜,大概因為我沒你那麽聰明吧!後來你們倆分手,我還以為能替代你,百般努力想接近他,可是他對我卻越來越冷淡,我才明白我和他沒有可能……”
  半晌,她抬起頭來注視著我說:“這次一來跟你道歉,替我跟林峰也說聲對不起,我就不去見他了;二來跟你們道個別,隻要你們倆都好我就放心了。”
  我驚奇地問:“你要上哪兒去?怎麽好好的說走就走了?”
  她苦笑著說:“公司把我給開了,最近心思恍惚,把好幾個客戶的數據都弄錯了。”
  我聽了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我問她:“那你去哪兒?”
  “先回老家吧,等過一段時間再說。”
  我噢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同情弱者是人類的天性,要說之前對她我還多少有些記恨和憎惡的念頭,得知了這個結局我隻有同情的份。也許她過去的所作所為並不像她說的那麽單純,僅僅出於喜歡林峰,還或多或少有些急於想在這個人人眼紅的城市裏落腳的成分。但是現在,就連那功利的部分都被我原諒了,競爭是在兩個平等的對手之間產生,實力相差懸殊的對決對雙方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閑聊了一會,我搶先結了帳,和她一前一後出了咖啡廳。街上的人們形色匆匆,我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這一段就此揭過未嚐不是最好的安排。回過頭想跟徐鈴道別說再見,看見她正習慣地用手撫摸著那微微隆起的肚皮。
  我像在鬧市中看見史前怪物一般瞪大了眼睛,恨不能透過她的衣衫看到她的肚皮裏麵去。她徒勞地拽拽衣襟,肚子的形狀反而更加明顯。  “幾個月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
  “快五個月了!”
  我想了想鼓足勇氣問道:“是不是林峰的?”問出這一句我覺得整個人都開始顫抖。
  她不自然地整了整挎包:“我得走了,晚了路上不安全。”
  “是不是?”我的聲音大得近乎喊叫,周圍的人奇怪地看著我們兩個。
  “是。但是我沒想讓你們知道,我一個人能夠養活得了他!”她語氣溫柔眼神堅定,說完一轉身走了,甚至都沒有跟我說再見。
  我望著她驕傲的背影不知所措,這個越走越遠的人肚裏正懷著我未來丈夫的孩子,那我又是什麽人,和她們又是什麽關係,我完全糊塗了。

  第35章
  出租車在下班的人海中停停走走,車窗外浯泱浯泱的自行車一族緊貼著機動車騎行,臉上一副“別看我少倆輪子,其實比你差不到哪去”的驕傲,偶爾個把血氣方剛的青年以超過堵在路上的出租車為樂,每超一個就要對車裏擺擺手,意思是“我先走一步,您那兒就幹著急吧!”。但是大部分的老百姓都是比較一致的表情,那是一種見多不怪的麻木!
  不知不覺開到新街口了,一塊牌子上熟悉的“炒疙瘩”三個字在眼前一閃而過,“師傅,您開慢點,我看看風景。”
  司機師傅懶洋洋地說:“我倒是想快呢,可惜我這夏利沒翅膀,這段路且走著呢,您慢慢看吧。”
  大四那年,有一回我和林峰出去玩,錢都花光了才往回走,走到新街口這兒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了,兩人搜遍口袋隻找出六塊錢。關於如何最有效地利用這些錢以及吃哪種炒疙瘩我們倆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林峰建議給我買份四塊五的素疙瘩,他用一塊錢買角大餅就行了,遭到我的強烈反對,最後我拍板作主,買了份五塊五的肉疙瘩,我們倆你一口我一口地分了,雖然都沒太吃飽,但是覺得肚子裏有肉特別踏實,懷揣五毛錢雄糾糾地走回學校去了。從那以後再也沒吃過那麽香的炒疙瘩,哪天應該把他帶來找找過去的感覺,也算是共過患難,就算是以後他跟徐鈴或跟了別的什麽人,也別把我給忘了。
  我不得不懷疑徐鈴此次來見我的真正目的,如果她把賭注真的放在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那麽她賭對了。我不可能漠視一個生命的憑空出現!將來我們一家三口手拉手出去散步,旁邊突然跑出來一個孩子抱著林峰的腿叫爸爸?我的孩子奶聲奶氣地問我,媽媽,為什麽我的哥哥/姐姐跟我爸爸叫爸爸,卻叫你阿姨?逢年過節孩子奶奶把一家子人都叫到一起,兩個孩子一人一個紅包,兩個媳婦一人一件新衣服?以後的婚姻中隨時隨刻有個孩子提醒我這一年中發生過的事情以及丈夫和好友間的故事?想想都覺得好笑。
  晚上林峰照例睡覺前打來電話,我以有點著涼為借口匆匆道了晚安。我需要時間,需要好好想想明白,至少要想好我究竟打算怎麽辦。
  第二天一下班,林峰就等在公司門口,我笑著迎過去。
  “今天感覺好點沒?有沒有發燒?用不用上醫院?”林峰關切地問。
  “我沒事,你到樓下的星巴克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下去,有事跟你說。”
  “什麽事?咱們回家路上說唄!”
  “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微笑著說但是語氣卻不容商量。
  等我來到星巴克,他正焦急地玩著手裏的咖啡杯。
  “林峰,我們的婚禮還是推遲吧!”我開門見山。
  “為什麽?”他驚詫地看著我,想從我的臉上找出答案。片刻後他笑了,“你是不是又想考驗我了?要不你也得了那個婚前緊張症了?”
  “我昨天見過徐鈴,她有了你的孩子,最近工作又丟了,我覺得你不能不管她。”我字斟句酌地看著他說,他的笑容刷地消失了,瞪大了眼睛,額角開始出現汗珠。
  “不可能,我再沒碰過她,我發誓!”這是他反應過來後的第一句話。我知道這樣的消息對於我和他都難於接受。
  “可不可能你去問她,但是她的確有了。”
  他惶恐地抓住我的胳膊:“你不是說過原諒我了,再也不提這事了?”
  我耐心地像哄孩子一樣對他說:“現在不一樣了,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還能心安理得的結婚嗎?你把她們先安頓好了再說吧!”
  “這跟我們有關係嗎?那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她應該自己承擔。”他激動之下不管不顧地大喊。
  “林峰,冷靜一點,如果你現在不承擔責任,將來會後悔的,你就完全不為他們大人孩子想想?”
  “那我呢?誰為我想想?難道犯了一次錯,我一輩子都要為它付出代價?可是我已經知道錯了!我改了!”他歇斯底裏之後把臉埋在雙手裏,雙肩劇烈地顫抖著。
  我歉意地對四周被打擾了的顧客笑了一下,輕輕地拍拍他的頭,他新剪的頭發絨絨的有些紮手,我貪戀地摸了又摸。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就是替你想想該怎麽辦好。如果你要真那麽不負責任,也就不是我喜歡的林峰了。她現在沒了工作,北京物價這麽貴,她們娘倆怎麽活得下去啊!要說回老家吧,她家挺特殊的,她爸管孩子特別嚴,發起脾氣來我這膽大的都嚇得要死。要看見她大著肚子灰溜溜地回去,非把她打死不可。你盡可能多幫幫她,畢竟,那也是你的孩子,不行把她接到你家去住我也不反對。咱倆的事等晚點再張羅吧。”我跟交代後事似的,一條一條輕輕地跟他念叨。
  他抬起頭眼睛血紅地問:“你還會嫁給我嗎?”
  “傻瓜,到時候再說吧!”我在一次又一次的極端中慢慢長大,如今也學會了模棱兩可,給彼此都留一些希望未嚐不是另一種結束的方式。

  第36章
  如果說上一次和林峰分手是急性闌尾炎發作時那種尖銳的疼,來得毫無預兆疼得天翻地覆須得立馬根除以絕後患;那麽這一次的分開就變成了某種慢性疾病的折磨,長久的隱含的不可名狀的無法啟齒的寢食不安的不能忽略的疼痛,蠶食著我對生活的熱愛和工作的激情,連昔日最無法抵擋的美食在我眼裏也失去了誘人的魅力。
  我檢討自己,林峰到底在我心中占有怎樣的位置,結論是我是愛他的,也沒有愛他愛到不顧一切放棄自我的地步,但是要說到此為止我的生命中曾經出現過一個人,我願與之共度一生生兒育女的話,那個人就非林峰莫屬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我們都沒辦法控製的,隻能說是緣份到頭了。
  偶爾林峰會給我打電話,但我沒刻意打聽他們倆怎麽樣了,也不是我管得了的,就算孩子的爸爸媽媽間沒有愛情也不是什麽大事,中國多少對夫妻不也是都這麽過一輩子的嗎?更何況孩子還有熱切盼望著它的爺爺奶奶呢!有一天我恰好路過一家嬰兒用品商店,無意中看到一副溫馨的畫麵。林峰的媽媽正拿著一件粉紅色的小裙子笑著往徐鈴的肚子上比劃,徐鈴開心地笑著,表示更喜歡綠色的那件。我在櫥窗外駐足了幾秒鍾轉身走開,如果這就是她需要的,我為她高興,每個人追求的東西各不相同,我要是真遇上一見傾心的東西,也沒準要千方百計地弄到手。
  要不怎麽說我覺悟高呢,個人生活都亂成這樣了,我也沒忘了關心國家大事,當初沒趁青春年少時把我發展成中國共產黨黨員,真是我黨的一大損失。這兩天新聞說了,我市公安在全國各地公安係統的配合協調下,成功地破獲一個特大犯罪團夥,此黑社會性質的團夥罪大惡極,集殺人販毒於一體,有組織有預謀,並且牽扯到社會各界的高層名流,此次毒瘤的鏟除,揭開了我市掃黃打非工作的新篇章,對全國範圍內的刑偵工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我打電話給公安局的同誌想了解一下,這次逮住的人裏有沒有殺害汪洋的凶手。警察同誌含蓄地說,目前我們還不能百分之一百地肯定,而且還缺乏證據,需要法院的進一步確認和宣判,但是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汪洋一案對此次行動有很大的幫助。
  我聽了十分高興,如果汪洋知道自己在身後還能成為一個對社會對人民有貢獻的人,一定會覺得自己特牛X。
  我想趕緊給郭可打個電話,她聽了也一定會開心,可是大白天她的手機居然沒開,難不成她在開會?結果接下來幾天都找不到她,想起來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和我聯係了,我才覺出事情不對。到她的公司一看,居然早已人去樓空,辦公室大門緊鎖,裏麵文件廢紙撒了一地,顯然走時匆忙,沒來得及收拾。
  我心裏慌慌的,她會發生什麽事呢,需不需要報警?想起還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找到她,上了QQ,找到“懶娃娃”的圖像,給她留了言,但願她還能上網,看了留言會跟我聯係。
  沒過多久,我的電話響了,沒有顯示號碼,我喂了半天,郭可的聲音才響起:“李爭,你家裏現在有別人嗎?”“沒有啊。”“那我上來了,你給我開一下門。”
  弄得我也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我輕輕地走過去把門打開,小心地左右看看,走廊裏靜悄悄的沒有人。半天郭可才氣喘籲籲地從樓梯間出來。  “怎麽了?電梯壞了?”我迎上前去問。
  “噓,我怕讓開電梯的看見。”她像做賊一樣閃身進屋關了門。
  我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到底怎麽回事?”
  她拿起我的杯子,一口氣把水喝光然後說道:“你最近看電視了嗎?”
  “看了!”我興高采烈地把新聞又報道了一下,還把關於汪洋的事公安局是怎麽說的又複述了一遍。
  郭可聽了低頭不語,我疑惑地問:“這事跟你有關係?”覺得不太可能啊,忽然我想起來一個人,不禁大吃一驚“難道王彬他……”
  “王彬跟他們生意上有些來往,多少受到一些牽連,內部消息是警方正在搜集他的證據,所以他暫時先躲起來了。”
  我想了想問:“那他會不會有事?”說完覺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麵從汪洋的角度看希望所有的壞人最後都被正法,另一方麵從郭可的幸福出發又希望王彬能夠僥幸逃脫。沒辦法,老百姓就是老百姓,覺悟還是不夠高。
  郭可憂心忡忡地說:“我也不知道他會怎麽樣。他跟我說早年剛出來的時候是做過一些違法的事,後來早就不用那一套了,基本上生意都是正道,跟毒品什麽的不沾邊。這次主要是被人陷害。”
  “不是他嶽父家是當官的,挺有權力的嗎,不能想想辦法?”我小心翼翼地問。
  “說起來好笑,剛好他嶽父那兒也動蕩了,自己還需要別人幫助呢,看王彬沒什麽價值,立刻慫恿女兒跟他離婚,另外攀一門更有勢力的親家。”
  我聽了也想樂,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自己女兒都當禮物似地送來送去,大概那閨女長得應該還說得過去吧!
  “王彬正跟他嶽父談判呢,同意跟他女兒離婚,同意不揭他的老底,隻要他嶽父幫他擺平這回的麻煩。”
  聽郭可這麽一說我不禁雙眉緊鎖,雖然沒見過王彬的嶽父,聽著怎麽就那麽老奸巨滑,還是當老百姓好,我這樣的要是被扔進那個圈子裏,立馬就得給生吞了,骨頭都不帶吐出一根的。
  “那你怎麽辦?”我關切地問。
  “他讓我先躲躲,怕他嶽父或者其他什麽人突然翻臉,拿我當籌碼。”她想了想堅定地說:“我等他,等他把這些事情都弄利索了,我們倆遠走高飛,哪怕是到村裏當個老師什麽的,也挺好。”我沒想到她和王彬的感情已經這麽深了,如果王彬真的對她也是真情實意的話,她還真是苦盡甘來了。
  “對了,那王帥呢?他怎麽樣了?”我忽然想起來他那張陽光燦爛的臉來。
  “還以為你不記得他了呢!”郭可打趣我。“正好這件事要拜托你了,前幾天事發的時候,王帥正在上海參加DJ比賽,王彬給他打了電話讓他躲一躲,後來就沒了消息,現在我和王彬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他最有可能和你聯係,如果見到他,千萬留住他,他哥最不放心他了。”
  我忽然很擔心王帥,一直覺得他是一個不愁吃穿不問世事的大男孩,就這樣猛地把他扔到殘酷的社會上去,還不得活活餓死。
  留郭可隨便吃了點飯,送她出了門。我依依不舍地拉著她:“你多保重,不行咱就自首吧,你又沒幹過壞事,政府肯定會寬大的。”
  她苦笑了一下:“現在不是自首不自首的事,又沒通輯我們。如果有事情,還在QQ上給我留言吧,你也多保重。”
  看她又消失在樓梯間裏,我百感交集。

  第 37 章
  關上門回到屋裏我感覺到一種悲哀,一種物傷其類的悲哀,這個世界想找到一份純粹的隻屬於自己的感情就那麽難?是不是不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精疲力竭就難成正果?又不是要到西天去求取真經,幹嗎非得九九八十一難才能功德圓滿?跟我比起來郭可更是個愛情至上的家夥,就算她和楊小樂的感情都千瘡百孔了,她還是曾經執著地相信那段青梅竹馬的愛情,妄想著他哪天忽然大徹大悟,跟她一起完成那個愛情童話。如今又是無怨無悔地投入,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什麽職業,怕就怕命運弄人,老天爺不成全他們哪!
  正坐在那兒發呆,聽見有人敲門,這又是誰啊?我打開門一看,防盜門外站著一個男的和一個老太太,黑咕隆咚地看不清長相。“找誰啊?”我警惕地問。  男的清了清嗓子,緊張地說道:“是李爭妹妹吧!我是張剛啊!還真讓我們給找著了,你看多不好意思,冒昧地打擾了!”
  聽著這聲音耳熟,想不起來是誰了。“先等會再不好意思,您究竟是哪位啊?”我問。
  “我是張剛,徐鈴是我媳婦啊,也難怪你不記得,一轉眼都四五年沒見了,你沒變,還是那麽年輕!”他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不就是徐鈴的前夫嗎,他們怎麽找到我這兒了。我趕緊打開門,放他們進來,一邊跟老太太打招呼,“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阿姨快進來,門口風大,看把您吹著。”
  把兩人讓到屋裏坐下,我趕緊給他們倒茶。
  “你們這是剛從老家過來?”
  “嗯那,北京可真大啊,一下火車就找不著北啦,弄得俺們娘倆暈頭轉向地。”老太太接過茶杯,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我的房子。
  “大剛啊,你看人家李爭多有出息,這房子多帶勁啊!比你們單位吳書記家裏都亮堂,到底是北京啊。”老太太滋溜喝了一口茶水,關切地看著我問:“閨女啊,你這是在哪兒上班啊?一個月得掙多少錢哪?”老太太跟我媽說話一個味,我覺得特親切,而且我們那人有個特點,沒兩句話準能問到你的工資收入上去。我一五一十地都跟老太太交代了,憋著沒敢問他們大老遠來找我幹嗎!
  我客套地問:“阿姨,你們這是剛下火車?吃過飯了嗎?”
  “沒呢,大剛說要下飯館吃,我說那有啥吃頭哇,埋汰不說,還賊拉地貴,北京好是好,就是不實惠!”
  我趕緊站起來,說道:“餓壞了吧,那你們稍坐一會,我這就下去給你買點吃的。”
  老太太死活拉住我,手勁還挺大,差點沒把我拽一趔趄。“快別忙活,大剛啊,你幫我拽住你妹妹,這麽打攪你,俺們都過意不去啦。”
  張剛也說:“真別忙活啦,我媽就這樣,你這有點啥我們隨便吃點就行。”
  我帶老太太到廚房裏看了看,不是我客氣,是真沒吃的,剛才郭可給我炒了個雞蛋西紅柿,還剩下半碗放冰箱裏了,抽屜裏有幾包榨菜,除此之外,老太太又翻出半包不知道何年何月買來的麵粉。“這不挺好地,我扒拉個嘎嗒湯吧,熱乎又管飽。”我想跟她客氣客氣,奈何不爭氣,做飯我是真不太靈。
  老太太把我從廚房推出來,自己忙活起來。這邊客廳裏都熱鬧上了,張剛把電視打開了,翹著二郎腿看得正入神呢!幾年不見,張剛怎麽看著更加委瑣了,一身衣服穿得亂七八糟,小肚子也起來了,頭發也少了,難怪徐鈴跟他離婚,比起我們家林峰可差遠了。  我在他對麵坐下來,不客氣地問:“你們是不是來北京找徐鈴來了。”
  “對對,真麻煩你啦!我這幾個月一直找不著她,就記得她給我留的你們原來的住址,我們找過去鄰居又說搬了,幸虧他們有你的新地址,要不我和我媽在這大北京舉目無親地可咋辦那!”
  “那你們大老遠來找她幹嗎?”
  “主要是來給我媽治病。”他看了看廚房,壓低了聲音:“大夫去年診斷說是肺癌,手術後本來恢複得不錯,最近又有點不好,大夫讓我們到北京找專家再給看看,說這邊各方麵條件都比咱們那小醫院強。”
  我點了點頭,看病這事到哪都麻煩著呢,也挺難為他了。“那我幫你問問看,有沒有認識這方麵的人。”他點頭作揖,又說了一筐客套話。  老太太還真能幹,一會功夫三大碗熱氣騰騰的疙瘩湯就上了桌,他們娘倆拿筷子的拿筷子,搬椅子的搬椅子,一個勁地招呼我:“快來趁熱吃,肯定好吃。”我見了趕緊說:“阿姨,你們來以前我剛吃過晚飯,你們別客氣,快吃吧!”弄得好像我是這家的客人,他們倒成了主人一樣。
  眨眼功夫,他們稀裏呼嚕地吃了個盆幹碗淨,我搶著幫他們把碗洗了。一邊洗碗一邊琢摸著不知道該怎麽辦好,從上次見麵到現在怎麽也有一兩個月了,我現在也不知道徐鈴究竟在哪兒,沒問過林峰。要不讓他們先在我這兒住兩天再說?
  等我收拾完了出來一看,老太太洗了臉梳了頭,顯得精神利索。“坐一天火車累壞了吧,我給你們收拾收拾,早點休息吧!”我說。
  老太太聽了連連擺手,“快別忙活,給你添這麽多麻煩本來就夠過意不去了,哪兒還能在你這住呢!”
  “沒事,都是老鄉,誰都有用得著別人的時候。您千萬別跟我客氣。”
  “真不是客氣啊,閨女,我們倆在你這住也不方便啊!俺們不是缺那倆錢,要不就上外麵住賓館了,你把徐鈴的地址給俺們,找不著她,我們再上外麵住去。”老太太真是很有主見的一個人,我現在信了,徐鈴跟她鬧矛盾,哪裏是對手啊。
  爭了半天,實在沒辦法了我把林峰家的地址寫給他們了,“這是我和徐鈴的一個好朋友,他沒準知道徐鈴住哪兒,就算不知道,你們住他那兒也沒關係,他也是挺熱心腸的一個人。”
  把他們母子倆送上出租車,約好哪天我請他們出去吃飯,揮手告了別,臨走了,老太太還拉著我的手說:“閨女啊,好人哪!徐鈴怎麽不像你啊,等回東北,一定家來坐坐,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看車漸漸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我轉回頭往家走,進了六月,北京的天已經開始熱得過分了,大爺大媽都在樓下乘涼呢。我回過頭再想想覺得好像不是那麽回事,我怎麽讓他們娘倆找林峰去了,萬一說不到一塊去再打起來,不行我得給林峰打個電話。想到這兒,我撒腿就往樓上跑,大爺大媽們都奇怪地看著我,尋思著這孩子怎麽跑這鍛煉身體來了。

  第38 章
  “林峰,你哪兒呢?”
  “我在河南呢,怎麽了?”林峰回答道。
  “你怎麽跑河南去了,賑災啊,也不跟我說一聲!”
  “公司這邊出了點岔子,出來的時候挺急的,沒來得及跟你說。”習慣了用這種女朋友似的語氣跟他說話,也不想想現在他就是登月去也用不著跟我說啊。
  “那你家現在沒人在吧!”心想這下我可讓張剛他們娘倆白跑一趟了。
  “那個、徐鈴應該在我那兒吧!”林峰說,我聽了一愣,“一直沒跟你說,我媽非讓她住我那兒,說是沒人照顧不行。”他小心翼翼地說,好像生怕我生氣的樣子。我想的卻是,這下可壞了,聽張剛母子倆剛才的口氣還把徐鈴當他們家媳婦呢,要是看見徐鈴大著肚子,不知道得鬧成什麽樣。
  “李爭,我還得求你件事,你這兩天沒事幫我照顧照顧她吧,她現在大著肚子怪不方便的……你是不是覺得挺過分,我沒別的意思,一開始我也跟她鬧,跟她吵,後來我覺得她說得也挺有道理,畢竟孩子是無辜的……”
  我打斷他:“行啦,行啦,你這些廢話留著以後再說吧,我這還有急事呢,掛了啊!”我掛了電話抓起錢包就往外跑,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不行,我得看看去,他們可千萬別出什麽事!
  今天的電梯真慢,沒準我跑下樓都比坐電梯快,打了輛出租車更慢,愣說因為超速剛罰了二百,死活不肯比限速快一點,一路還都是紅燈,跟事先說好了似的。好在離林峰家不遠,一會功夫就到了,離老遠就看見一大堆人在他家樓下圍了個水泄不通,透過人群一輛白色的救護車特別顯眼,眼見兩個擔架一前一後抬上了車,我心裏這個急啊,佛祖保佑可別跟徐鈴他們有關係。
  掏錢給師傅這功夫,救護車已經嗚哇嗚哇地開走了。
  我趕緊過去想問問怎麽回事,四周看熱鬧的一人一個說法,聽不出個所以然來。噌噌噌地上了樓,一眼就看見林峰他家門虛掩著,正對著的樓梯下麵一灘暗黑的鮮血。我心裏咯噔一下子,腿軟了,這是怎麽了?
  鄰居阿姨正站在樓道裏和人說話,看見我上來了,過來一把拉住我,“閨女,你可有日子沒來了,和林峰吵架了?怎麽他這屋裏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大肚子啊?”
  我急忙問她:“阿姨,究竟怎麽了,人呢?”
  阿姨可找著聽眾了,“啊呀,你晚來一步啊,剛才有個男的領個老太太來找那個女的,說是以前是一家人來著?結果那姑娘死活不讓他們進屋,一來二去就吵起來了,從屋裏吵到屋外,也不是那男的推的還是她自己沒站穩,我在門裏眼看著她嘰哩咕嚕地就滾下去了”阿姨手舞足蹈地說,就差當場給我演示一下徐鈴是怎麽骨碌下去的了。“那血啊,眼瞅著就出來了,我估計孩子是保不住了,那老太太一看倆眼一閉也昏過去了,還是我打電話給叫的救護車呢!”她說完又神秘地拉著我問:“我問你,這女的跟林峰到底什麽關係啊?”
  “阿姨,謝謝您啦,回頭您問林峰吧,他們送哪個醫院了?我得趕緊過去看看。”
  拿了地址我火燒火燎地往醫院趕,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我也就晚了這十分二十分的,怎麽就給弄成這樣了!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會把他們往這兒支的!
  進了醫院一聞見那股獨特的味道,我就開始寒毛倒豎呼吸緊促,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揉屁股,這是小時候打針留下的後遺症。找到他們的時候正看見張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徐鈴躺在擔架上頭上身上都是血還拉著醫生說個不停。
  看見我走過去,徐鈴發了瘋似的抓住我的衣服大喊:“李爭,我知道對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可你不該害我的孩子啊!她也是林峰的骨肉哇!你要我的命,這就拿走,我連半個不字都不會說,我求求你放過我的孩子行嗎?我下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要不是看在她現在這麽慘的份上,我一定上去揪著她的脖領子讓她說個明白,感情我是教唆殺人犯啊,我再笨也不會用這種辦法,事後還到現場看看你咽氣沒有?我有病吧!
  醫生對我說:“你是她什麽人?得馬上手術,能作為她家屬簽字嗎?”
  我想都沒想:“行,快拿來我簽,救人要緊。”
  醫生說:“孩子看情況是夠戧,我們建議以搶救大人為主,她恐怕有內出血得趕緊手術。”
  我一個“好”字還沒出口,徐鈴嚎哭著打斷我們:“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讓我的孩子活,把我的命給她!”
  我蹲下來耐心地跟她說:“你怎麽那麽糊塗啊,隻要人好好的,將來還愁沒孩子?”大夫也無奈地搖搖頭,估計他勸了也有一會了。
  她哭著說:“這孩子是我全部的希望,李爭,我求求你,你別讓他們殺了她,我給你跪下了……”她掙紮著要從床上爬起來,我嚇壞了,趕緊按住她,這個女人一定是瘋了。
  “大夫,不管她,聽您的,我替她作主!”我想無論是誰都會替她作出這樣的決定,即使林峰在這裏也會希望看到她平安無事。
  “李爭,你這個殺人犯!如果我的孩子死了,我也一定不活著!我知道你是怎麽想的,這個孩子就是你和林峰的絆腳石,你恨不能我們娘倆趁早死了,好讓你們早日團圓!我求你,林峰我還給你,我隻要我的孩子!”她死死地摳著我的手,疼得我汗都下來了,但是她那番話刺得我的心更疼!
  我還能說什麽,無論怎麽解釋,她都認定了我這是為了報複從前的恩怨,我感到傷心更感到委屈!
  大夫催促說:“決定了沒有?再晚點孩子大人就都沒救了!”我咬咬牙點了點頭,“聽她的吧,能保孩子就保孩子!”
  護士過來要把徐鈴推進手術室裏,她臉上的眼淚還沒擦幹,卻露出滿足的微笑,那種母性的光輝讓我們都看呆了。“李爭,如果我沒了,求你轉告林峰,孩子就交給他了……”她留給我這樣的一句話,消失在手術室的門裏。
  我多多嗦嗦地在那張決定她生死的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上麵列的每一種可能都會要了她的命,讓我覺得自己活生生就是個劊子手,眼前仿佛出現她臉上蒙著白布直挺挺躺在床上的樣子,我驚恐萬分,真不該一時衝動為了洗清自己而答應她救那個孩子,如果世上真有後悔藥賣,我立馬買上三斤吞下去!
  張剛縮在椅子的一角皺著眉用力地抽著一根煙。我惡狠狠地對他說:“你還是不是男人?要是徐鈴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把你送進監獄!”他磨磨蹭蹭地站起來,小聲對我說:“我去看看我媽那邊怎麽樣了!”看我沒理他,自動消失在走廊的那端。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待著命運的宣判,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林峰的電話,茫茫人海中他現在是我唯一的依靠。
  “林峰,你趕緊回來吧,真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她們母子倆……”我的聲音哽咽了。

  第39章
  漫漫長夜,我在急救室外苦苦挨過,無助地看著醫生護士們麵色緊張地進進出出。孩子最先抱出來了,護士隻說了句“得趕緊搶救”就跑沒影了,我在地上急得直轉圈,就沒誰體諒體諒我,給我句話讓我知道裏麵究竟怎麽樣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林峰匆匆趕到,我激動地迎了上去。“徐鈴怎麽樣了?”他問。
  “還在搶救著呢,不知道怎麽樣了。”
  “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弄成這樣了?”林峰皺著眉頭問我。
  我一五一十跟他講了昨晚發生的情況,張剛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又是怎麽把地址給了他們,“你怎麽能讓他們去我那兒?”他一聽就急了。
  “我哪知道徐鈴在你那兒,要知道就是打死我也不會那麽幹的。以前我同學來了,不都是二話不說就往你那兒送嘛!”我都要委屈死了。
  又把從鄰居那兒聽說的後來發生的事都跟他說了,說到我簽字同意讓醫院犧牲大人以保住孩子,林峰騰地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你怎麽那麽糊塗!保什麽孩子啊?”他急得頭上青筋暴露。
  “我有什麽辦法,徐鈴死活非要那個孩子,說孩子死了她也不活了!”
  “那你就聽她的?你平時看著不是挺精明的嗎,關鍵時候你怎麽這麽輕重不分?你就是再恨她也不能這麽報複她啊,那好歹是一條人命!”他教訓我就像教訓一個死不悔改的殺人犯!
  靠,我這是何苦來呢,感情最後我是兩邊不落好,裏外不是人!我是真他媽犯賤!
  我和林峰正怒目而視的時候,急救室的門一開,幾個醫生滿臉疲憊地走了出來。我們趕緊迎了上去。
  “還好命大,孩子大人都搶救過來了,不過孩子早產,能不能活下來現在我們也不敢說,大人也得過了危險期才敢說沒事!你們家屬好好照顧吧!”
  大夫身後推出來一輛車,徐鈴躺在上麵,臉慘白得像張紙,身上到處都接著管子和儀器。
  徐鈴的睫毛顫抖了幾下,慢慢睜開了眼睛,嘴唇動了動,林峰趕緊上前把耳朵湊了過去。
  “孩子挺好,在嬰兒室那邊照顧著呢!”聽見他的回答,徐鈴艱難地笑著點了點頭,又閉上了眼睛。
  “你說你這是何苦……”我聽見林峰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和林峰去看了那個剛出生的孩子。她一動不動地躺在保溫箱裏,小得可憐,胸脯倔強地起伏著,頑強地呼吸著人間的空氣,看得讓人心疼。林峰用手指隔著玻璃一遍一遍撫摸著她的小手小腳,輕輕地說:“孩子不怕,爸爸在這裏。”看得我的眼睛都濕潤了。
  病房裏,林峰一動不動地守在徐鈴的床前,時不時幫她捋捋頭發。
  “你也趕了一夜的路,要不先回家睡會,下午再來?我幫你看看能不能雇個護理先替替你。”我看著他一臉的胡子茬挺心疼的。
  “不用了,麻煩你了李爭,快回去吧!現在最需要有人替的是她,我也做不了什麽,能做的隻有這些了,也該我為她做點什麽了。”他頭也沒抬地對我說,客氣得好像普通朋友一樣。
  從沒覺得距離他像現在這麽遙遠,遙遠得我弄不清楚他在想什麽,遙遠得我能看到他的痛苦卻無法分擔。我走出病房輕輕地帶上門,回頭看看,裏麵是一副相依為命的畫麵,這一刻我走出了那個房間,也永遠地走出了他們的世界……

  第 40章
  七月流火,我沒滋沒味地迎來了二十九歲生日。十九歲的生日還可以大張旗鼓地宴請賓客,再酸溜溜地感歎十八歲的花季不在,自己又老了一歲;要是二十九歲再敢來這麽一回,準有人會嘲笑我老黃瓜刷綠漆老妖精作怪!
  我的二十八歲過得一塌胡塗,這一年發生在我和我朋友們身上的事情亂的足可以寫一部小說。現在回過頭再看看,我的生活好像孔雀開屏,正麵看五彩繽紛五顏六色,轉過來方才真相大白,不過是個滑稽可笑慘不忍睹的排泄器官。
  說什麽愛情,跟有著強大魔力的生活比起來,那玩意脆弱得跟隻剛生下來的小雞崽似的,連走路摔個跟頭都可能丟掉自己的小命。  有點害怕北京這個城市了,它賦予我的一切好像隻是南柯一夢,曾經擁有的親情友情和愛情,轉眼都消散在風中,連點痕跡都沒留下。在這一年中我曾經最親密的朋友們先後以各種各樣的方式離開了我,對於我這種戀伴的人來說,現在這裏已然是一座空城了。
  徐鈴和孩子都奇跡般地活了下來,就是身體都很虛弱一直沒好起來,北京又吵又亂物價還高,也實在不是個養病的好地方。林峰幹脆決定帶他們娘倆全家搬到一個風景秀麗四季如春的小城去,新的環境相信對他們大家都好。臨走時,林峰對我說:“李爭,你也好好的,別再遊戲人生了。”
  對於這段感情,最令我痛不欲生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他們的離開也在意料之中,隻是那句“遊戲人生”深深地傷了我。為他,為我們曾經計劃的未來,我付出了那麽多,原來在他眼裏不過是“遊戲人生”!我想告訴他,其實我一直都在被人生遊戲。
  不顧老板的挽留,我執意辭了職,也想換個環境,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離開前聽說了一件令我驚訝的事,消失了一段時間的吳迪重出江湖,而且即將和一個姑娘結婚。他對於我始終是個秘,不過現在我已經沒有興趣去探究了。這個城市是健忘的,而且有一種海闊憑魚躍的寬容,無疑是個適合他的舞台。我托人把那個玉鐲還給了吳迪,想他現在應該正好需要這個寶貝吧,而我也就不欠他什麽了。
  我去汪洋的墓前跟他道了個別,我們倆上輩子一定是姐弟,這輩子仍然這麽像,有時候傻得可笑。我問他,知道了今天這樣的結果,你有沒有後悔當年為了感情一怒之下吸了毒,還莫名其妙地卷入黑幫爭鬥而丟了命?雖然殺你的凶手已經被正法了,但是畢竟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那麽沒了。沒有人回答我,我不禁苦笑,又問了個傻問題,生活中哪裏有假設!
  在我剛決定離開的時候,郭可卻搶先來跟我道了別。王彬輕鬆地離了婚,也洗清了嫌疑,然而他狡詐的嶽父卻不放心這樣一顆定時炸彈放在國內,千方百計要把他送出國。郭可十分高興,對她來說,哪裏都一樣,隻要能和王彬在一起就是天堂。他們走了,從前的生意也都散夥的散夥,轉手的轉手,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至今音信全無的王帥。
  想起新年我和王帥在一個小廟裏抽的簽,我的那個“南柯一夢”句句靈驗,都成了現實。他卻連抽了兩個下下簽,也不知道命裏注定了什麽樣的磨難,如今流落在何處體驗生活呢?

  第41章
  這幾年掙下點錢,還夠我天南地北逍遙幾個月的,離開北京第一站我直奔天府之國而去。
  幾年前出差去過一次成都,十分懷念夏日街頭火爆熱烈的串串香和冷淡杯,覺得這兒無論食物和人都特對我的路子,扯著嗓子喊一句“作撒子呦——”比普通話“你幹嗎呢”爽快多了,而且我現在的鬱悶心情迫切需要蕩氣回腸的麻辣來將我拯救!
  這天我又沒能抵擋住串串香的誘惑,坐在街邊的小板凳上,守著火鍋,一串又一串地往嘴裏塞,總覺著食物跟人的長相有密切關係,我在成都多塞兩天,說不準也能變得跟滿大街的成都姑娘一樣水靈!
  很快我再次被辣得眼淚鼻涕橫飛,隻好張著手第一百零一次管老板要紙。一個人拽過個板凳,一屁股坐我對麵了。“你說你不行就別吃,還不夠丟人的,看看滿大街誰像你吃得這麽狼狽?”這人一邊訓我一邊從鍋裏撈出一串鵝腸咯吱咯吱地嚼開了。
  我抬頭盯著他看了一眼又拿起一串鵝腸惡狠狠地丟進鍋裏,“你管我呢,有錢難買我樂意!”
  等我聲勢浩當地擤完鼻涕,覺得不解氣,又補充一句:“還是你有出息,你哥滿天下找你找不著,就差動用FBI了,你到破衣爛衫地躲這兒來了!”
  他撓撓頭嘿嘿一笑:“早就想躲開他們了,寄生蟲我是當煩了,這回機會多好啊!你呢,好好的不在北京呆著跑成都幹撒子來了?”
  我看著王帥那張小臉樂了:“你怎麽還那麽憤青啊?艱苦的生活也沒能把你磨煉出來?”
  他一邊幫我消滅著鍋裏的食物一邊回嘴說:“你倒是越發老氣橫秋了,正好需要憤青給你調和調和。”
  我氣得柳眉倒豎,抓起一把簽子就扔過去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老,我還嫌你小呢!”
  他左躲右躲還是跟刺蝟似地紮了一身簽子,哭喪著臉說:“老大,我就剩下這一身能穿出門的衣服了,您下手也忒狠了吧!”
  我吃飽喝足了滿意地抹了抹嘴問道:“你哥讓你跟他聯係,話我是帶到了,聯不聯係你看著辦,我後天跟車進藏,你去不去?”
  王帥還在清理那身斑點服呢,撅著嘴說:“我不去,怕把小命丟那兒!”
  愛去不去,我哼了一聲站起身就走,沒走多遠聽見身後有人大喊:“李爭,你別走啊,我身上沒帶錢——”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