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安心:錯身情緣

(2008-12-09 08:23:56) 下一個

  愛情真是大麻煩
  誤交損友的代價是非常慘痛的。比如說:她總會在你正興奮的當兒給你潑盆冷水,告訴你“人家根本就對你沒有意思,少自做多情”;你心情低潮的時候又非拉著你陪她HAPPY以慶祝什麽狗屁莫名其妙的紀念日;她和男朋友別扭,你還得在電話的暗示下衝出來充當親善大使,成和不成都會給你一句“誰讓你管了?多管閑事!”
  苑可心就是我不幸認識的這樣一個損友。現在,她正在我麵前矯情:“誰讓你去找楊敬庭的?他肯定以為是我授意的。臉都讓你丟光了!”
  還有沒有天理?我理解力有問題?昨天她給我打了五遍電話,語無倫次地羅嗦:“我是不會低頭的!就算這次真的是我的錯,他也應該主動來找我!”整個一祥林嫂。由於她的騷擾, 宋家誠怒氣衝天地衝進了我的辦公室:“溫荻,你要是再這麽長時間地利用公司資源做心理谘詢,我就讓你到前台做接線小姐!”
  真是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他和那些美女們用公司資源羅嗦時怎麽沒想到要節約資源?這種情況下該怎樣?無語。
  宋家誠是我的青梅竹馬。不過,千萬不要被小說誤導——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馬都能衍生出那種青澀、純潔的愛情的。就象我和他,一見麵就掐,恨不能把對方置之於死地。為了能在和他的較量中占據一定的優勢,我還曾偷偷學了一段時間的跆拳道。混在一幫半大小子中,哼哼哈嘿了一個多月,最後因為被媽媽發現而告終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媽媽告訴了家誠我在她麵前的豪言壯語“我練習跆拳道,就是為了把宋永誠踩在我腳底下求饒!”
  反正那之後,他倒是很少找我的麻煩。其實也是,他那時侯正在大學風光,已經沒有時間搭理我這個小黃毛丫頭了。
  等我進大學時,他正在大洋彼岸瀟灑,後來才知道他主要是跑到西方國家禍害人家金發女郎去也。我畢業了,他突然從父親的公司爬了出來,說什麽要自己創業,於是我就被他利用什麽“信任”、“友情”之類的花言巧語騙來為他當牛做馬。
  什麽總經理助理,整個一使喚丫頭。一天到晚累得跟灰孫子似的。他倒好,屁股一拍出去風流快活,留下我在超市裏和那些和我歲數差不了多少的年輕人鬥智鬥勇,挖空心思想怎麽能更好地為超市吸引人氣。畢竟,國際大型連鎖超市這些年紛紛在國內各大城市圈地,原本翹著腳四平八穩的商場大哥們也紛紛加入了競爭,對於一個實力不算雄厚的超市,要打響名氣真不太容易。好在這小子,沒有跑到鬧市和那些大牌較勁,而是和各個開發商聯係,瞄準了新建設社區的配套超市。加上最擅長使用各種關係, 有兩把刷子,他那花花綠綠的女伴也都願意當他的紅顏知己,幫他四處溝通,桌麵上的、桌麵下的手段都使喚上了,兩年來,公司終於有了一定的規模,經營業績也蒸蒸日上。他身邊的花蝴蝶,也跟他口袋裏的票子一樣,越簇越多。
  經常聽可心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家誠哥哥又爬牆了!怎麽就那麽多女孩子喜歡花心大蘿卜呢?”一想到這些,無名火就騰騰地上來了。小時侯思想品德課上一些所謂的理論終於在某人身上得到了印證。他是紅著進去,黑著出來。
  可心有些發呆。懶得管她,顧自十指如飛。這報告明天再不交,家誠一定會斜著他那雙桃花眼把我看成烤魚片,他那經典姿勢相當欠扁。雖說不指望靠這工作發財(至少目前認為他還沒有那能量讓我發財),可畢竟食人之俸,就要對得起那點米糧錢。
  終於砸完了最後幾個字,看可心還趴在沙發上發傻,那支蛋筒已經融化了,在煙灰缸裏蔓延得四處都是。
  “女人,女人,你的名字是做作,是虛偽!裝模做樣。”送她兩枚白眼球。
  “你不是女人?這麽損自己的同類。”她嘻嘻一笑,輕輕一推我;一看就是沒有生氣。總算是沒有枉費昨天晚上一邊打著哈欠趕報告一邊和敬庭兄做“話療”。看來他今天和好的姿態應該是相當可觀,估計一會兒可心就得忍不住炫耀一番。真不知道這對冤家一天到晚折騰什麽勁,又不是黃金劇場的情感大戲,總這麽折騰不累嗎?
  愛情,可真是個大麻煩。
  對這位楊兄一直以來深表同情。可心這個精靈古怪的丫頭,如果沒有非常強壯的心髒,根本沒辦法和她共處超過一個月,更何況這位楊兄已被她蹂躪了將近兩年。其實這次他們鬧翻的原因也很簡單——敬庭是個傳統的男人,被這個丫頭折騰這麽久了,加上兩個人都已經不是孩子了,就想借婚姻讓這個小孩子變成熟。我看他根本就是妄想。一是可心這個脾氣,婚姻生活並不可能讓她發生質的變化;二是他高估了自己在可心心目中的地位。就我的感覺,至少從可心一直以來渲染的來看,目前她還沒準備為他折斷羽翼做一塵世俗婦。
  象我們這樣,到了二十五六——女人不尷不尬的年紀, 家裏有點底子,不介意多養條米蟲,不是非靠男人生活不可;自己有份還湊合的工作,可以謀殺時間;又沒有遇到能讓自己產生走進婚姻衝動的男人——快樂或不快樂的獨身,就成了自己忐忑地選擇站立的一種姿勢。
  不過,一貫重視身材的可心,近日來確是胃口大開。我埋頭工作時,她一口氣吃掉了三根蛋筒——那是兩天前小侄子來玩時買吃剩下的。等她拉開冰箱開始吃最後一支時,我忍無可忍:“可心,我看你還是嫁給他吧!”
  一語嚇掉了她剛咬下來的一口奶油。直接掉在了布藝沙發上——真有她的,一會兒又得剝皮幹洗了。
  “開什麽玩笑!現在他追著我跑,結了婚,我不就得跟著他跑?不行不行!我才不會為這棵小豆苗放棄那麽大一片森林呢!”
  “如果你真對他沒有意思,會象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吃東西糟蹋身材?還不就是有人要了,放下心了。”對這個矯情的小妮子,應該毫不留情地戳破她含情脈脈的麵紗。反正她總習慣下手不留情地在我的傷口上撒鹽,有來無往非禮也。
  “溫荻,你說——我應不應該答應他?”看我終於注意到她,可心有氣無力地問。她的眼睛裏,倒是少見的迷惘。這或者是好事,至少說明她動心了。
  “我也不知道,就象你說過的,我沒有真正戀愛過,怎麽能替你判斷?人倒是個好人,要是對他感覺不錯,可以考慮試一下。”
  ‘可我總覺得,這樣就嫁人了,一定非常沒有意思——女人一走進婚姻,好象一輩子就定型了。我有些害怕。”她抓住了我的手。
  我明白她的感受。女人對婚姻,總是一半向往,一半畏懼。向往是因為婚姻代表著的溫度,畏懼是因為我們不知道:選擇什麽樣的男人才會讓自己永遠溫暖。
  大部分女人天生是愛躲避風險的。可婚姻,注定是與人生前路絕對相關的冒險。而這,必須自己選擇,別人是幫不得的。
  “喜歡就同意,不喜歡就拒絕,真有這麽困難?”不太理解她的躊躇。如果敬庭真的讓她如此放心,為什麽不願意嚐試一下冒險?
  “溫荻,以後你會明白的。這談戀愛和結婚,不完全是一回事。其實,他比你的那個家誠要忠誠一千倍,可我還是不放心。”可心看上去心事重重。
  什麽我家家誠?那匹大色狼和我有什麽關係?撇嘴。
  敬庭的聲音在電話那端溫柔響起的時候,她立刻哼著小曲樂顛顛地衝了出去,早忘了剛才自己說過什麽。
  真是奇怪的愛情。
  如果可能,我不想和它遭遇。真擔心自己的心髒受不起這樣的蹂躪。畢竟,見多了所謂人人傾羨的夫妻,如爸爸媽媽,人前相擁,何等恩愛;可誰知道,他們在家裏相遇的機會都少之又少。
  又如家誠父母,原本也一樣的恩愛,最後仍然一樣各奔西東,組成了新的家庭。
  看過了家誠在花叢中不斷翩飛,更是明白了原來男人的愛情並不象女人想象的那樣專情和浪漫。
  所以,可心的躊躇並不多餘。
  愛情,畢竟不是套在指上的鑽戒;它的硬度太低。


  身邊有隻花蝴蝶
  不可否認, 和家誠在一起,確實學到了很多東西。什麽大事小情,他都習慣地把我帶在身邊。而且,從公司籌劃、運做、跑手續,,到正式開業、再到現在的基本走上正軌,我見證了公司的成長,也體會到了家誠身上許多從前打鬧中無法發現的特質。
  比如說——他的奸詐、兩麵三刀、口是心非等等。總之,當初他放棄音樂學經濟簡直是最聰明的選擇,否則,現在一定又會少個地道的奸商。
  就象現在,他熱情洋溢地送走了蔡總,那語氣和表情,比對親爹還親。可一轉身,那臉就拉成了蘇東坡的小妹:“以後我不在場,你不要和這條老色狼接觸。老流氓!”完全忘了剛才把人抱得那個緊,還不斷應允人家“好,下次請您吃飯我一定帶小溫一起去!”
  簡直啼笑皆非。人家歲數大點,頭頂禿點,腸子花點,拉拉小手就是老色狼;他長得俊點,年紀輕點,就能左擁右抱,美其名曰“人不風流妄少年”。衡量自己和別人,他總是用不同的尺度。
  “放心, 我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麵,人家都以為是你吃剩下的。男人有幾個願意撿別人吃剩的?”這絕不是空穴來風。我知道公司裏流傳著類似的傳言。
  “冤枉死了,我一嘴都沒有沾上過。真讓我吃了,還能給他們留渣兒?要不,咱們順應一下民意?”鹹豬手伸過來想撈我的腰。
  小看我!前一段窮極無聊,下班時無事可作,又去練習跆拳道去了。身手不算太差,那個老豬頭想占我便宜,難;麵前這個雖然是良種豬,可畢竟還是豬,絕對不能讓他吃我的嫩豆腐。一閃身,就讓他撲個空。
  看著他那滿臉不正經的調笑,我實在想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熱衷於男歡女愛的追逐遊戲?
  “你老大不小了,為什麽就不能定下心來,認認真真談次戀愛,老老實實結個婚?”
  顯然,這種說教對他沒有用處,我也早對說服他死了心。可不說心裏還是不痛快。
  “你怎麽跟我媽一樣。”他挑高眉毛笑:“還是——你想自薦作後備人選?讓我想想,你排到第幾號了?”一臉煞有介事狀。氣得我用高跟鞋的鞋跟惡狠狠地跺了他一腳,還用力在他那意大利原產皮鞋上用力鑿幾下,才不理會他那苦成一團的臉——誰叫他不識好人心,一嘴不正經。
  管那麽多閑事幹什麽?告誡了一句:“小心做好安全措施,千萬別得什麽怪病。”自己都嫌多事。於是踢上門,回去研究我的財務報表。
  忘了在那本書上看過的:男人花心是天生的,好象和基因什麽有關,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所以,我同情家誠。
  如果書上說的是真的,那麽家誠就隻能說是一隻本不想變成蝴蝶的毛毛蟲。他不想變,可必須蛻變;因為他的本質決定了他會這樣。就象我小時候一有不順心的事就喜歡想:自己為什麽一定要變成人而不是隻知快樂吃食和睡覺的豬,不是山穀中那朵隨風搖曳的小雛菊?不過,也有可能是我想得太天真——說不定人家就願意當蝴蝶。所以,不要奢望改變他,蝴蝶不能變成鴿子,這是永遠的現實。那就隻能祈禱有那麽一朵絕世奇葩,能讓他有停留的欲望。
  隻是不知道:到底要多麽豔麗的花兒能真正讓他駐足,如果一輩子遇不到,不就注定要永遠在花叢中跳舞?一定會殫精竭力而亡。
  為他歎口氣:可憐的人。埋頭開始工作。
  正忙活著,媽媽難得來個電話:“荻荻,晚上早點回來,賀阿姨他們要來家裏吃飯。你爸爸也回來。還有,叫上家誠。”
  賀阿姨就是家誠的母親,生母。他現在還有一個繼母。他的父母,在他出國前離婚,後又相繼火速重新再婚。
  一直懷疑自己的爸爸媽媽一定也會重新演繹他們這一出戲。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隻是奇怪:他們為什麽願意象現在這樣繼續貌合神離,而不去踏出讓對方重新開始的一步?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沒有必要因為我而遲遲不動。
  這麽多年了,那根神經已經麻木。相信他們現在對我說:“我們要離婚。”我一點都不會吃驚,頂多會擁抱他們一下。畢竟,現在他們和離婚沒有什麽兩樣。
  看看下班時間快到了,不由得輕鬆起來。剛哼著小調收拾完東西,家誠的腦袋已經探了進來:“荻荻,動作快點兒。我媽剛才又打電話催了一遍,讓我們早點回去。”
  家誠小時侯就表現出了男子漢非常強烈的保護欲。據說,他六歲時,一次宋伯伯和賀阿姨打鬧,宋伯伯對著自己妻子屁股來了一巴掌,結果讓他看到了,奮不顧身地撲了上來,咬了他爸爸一口,咬完擋在媽媽身前,大喊一聲:“不許你欺負我媽媽!媽媽不要怕,我會保護你!”
  小小的身子,肉乎乎的胳膊伸的直直地伸展開,象一隻可愛的逞強的小雞仔,站在母雞媽媽身前大喊大叫:“媽媽不要怕大老鷹!我來了!”
  每每懷念起當年學誠的一些逸聞趣事, 賀阿姨臉上總蕩漾著一種讓人羨慕不已的幸福的微笑:她那驕傲的語氣和表情,讓我一直在想:如果以後有孩子,一定也要個兒子;兒子對自己的母親的那種感情,一定會比愛人的更要滲入骨髓。“我們家學誠,從小就懂得憐香惜玉。將來誰當他的媳婦,一定非常幸福。”那時她就經常這樣說。
  憐香惜玉?這一點在家誠身上可是顯露無疑。尤其是他從美國回來後,簡直就成了個花蝴蝶;不過好在,在年輕可愛的女孩子占大多數的賣場裏,他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所以大部分小妹妹們還以為這個鑽石王老五是可神情款款的主兒,那裏知道一下班他就投奔了美女們的懷抱。
  “兔子不吃窩邊草。我的原則很明確,從不勉強別人,也不願意讓人勉強。”這就是他的態度。有時真想不通:一個人怎麽能突然發生那樣大的變化,看來環境確實能夠改變人。出國前,他還恨不能把要和自己媽媽離婚的爸爸掐死:“你怎麽能朝秦暮楚?你準備給我樹立一個什麽樣的榜樣?”那時誰能想到——今天的他會比他父親還要放浪:宋伯伯至多是又選擇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姑娘,可他——卻滿世界淘弄美女。宋伯伯教導他幾次,也被噎了回去,現在已經不管他了。大家似乎都寄希望於我身上,希望我能勸導他一下。這種事兒勸有用嗎?再勸幾次他還以為我迫不及待地想貼上他呢——那些小丫頭已經把他給慣壞了。
  懷念從前的家誠;現在的家誠,雖然有成熟的風度和看似儒雅的外表,可已經不是以前的家誠了。所以說——男人都是變色龍。不變隻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誘因。
  一路,家誠掛著耳機,邊開車邊不停接電話,那語氣,一聽就知道對麵是個美女。
  “沒辦法,家裏還有三個大美女等著我去孝敬呢。”
  “啊,你沒見過,我媳婦,我媽,還有嶽母。”
  “誰戴戒指啊。你也不想想,我這樣的人才,能被人輕易放過了?不騙你——你們這些女人真奇怪,實話不願信,假話也不肯信。”
  “好了,美女,別傷心了。你可是我的紅顏知己啊。周末有興趣一起到郊外散散心嗎?”
  估計電話對麵是個有個性的女子,他一定是被罵了;見他灰頭土臉地摘下耳機,我不禁有些幸災樂禍:“讓你花。早晚會讓你碰到製住你的。到時候看你怎麽辦!”
  “那就娶了她唄。”他滿不在乎。
  “學誠,你真的變了。”我對他的改變有些無力;已經勸過很多遍了,他還是老樣子:“你真以為會有女人能為自己丈夫的風流史自豪嗎?你現在的樣子,比你爸爸更能傷害女人的心。”
  “如果她相信我是永遠忠誠的,她以後才會傷心。如果她願意正視真正的我,至少以後不會那麽難過。知道你是為我好, 放心,我是色而不淫。至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
  如果一個男人能對自己的花心如此理直氣壯,那還有什麽好說的?說也沒有用。估計他是在美國出車禍時把腦袋給撞壞了,畢竟那次他深度昏迷了好幾天。否則怎麽會變成個滿腦子精蟲的衝動派?
  他專心開車。我無語。


  超市裏的意外插曲
  今天沒什麽事,閑著也是閑著,決心再為公司奉獻一把,到家邊上的“快購”超市為公司增加一點人氣。
  這是公司的第三家連鎖分店。新開張不久。一切都是新的。職業習慣,我手插在褲兜裏,四處晃蕩,查看促銷活動效果,端詳員工的工作情緒······正晃蕩著,女人敏銳的第六感告訴我:有人在附近觀察我!
  目光四處掃蕩——顧客們推著購物車在身邊來去,似乎沒有人願意站下身把目光多餘地在這個短發、一身中性打扮的女子身上。
  但那種被人注意的感覺仍然在。這讓我渾身上下仿佛正快速竄過涼颼颼的感覺,摸摸裸露出的手臂,已經起了一層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
  是誰在注視我?這種莫名的感覺,讓我有些害怕。
  我其實不是膽小的人。從小時候起,爸爸媽媽就經常在外麵忙,忙著應酬。一個小女孩子,就敢一個人在深夜一個人跑出去買東西,從來沒有想過可能會發生什麽意外。後來,就慢慢愛上了一個人在商場、超市閑逛的感覺。直到有一天晚上,跑到市區一家新開的超市逛,意外地遇到了那個和爸爸親昵地挽著手購物的女人。
  這就是他們每天晚上的“應酬”!對於他們來說,外邊的人都需要“應酬”,獨獨這個女兒——是不需要人陪伴的。當時,我從他們身邊冷淡地走過。看到了父親眼中的不安,還有他那聲“荻荻,這麽晚了你怎麽不回家?”
  為什麽不回“家”?時至今日,想起那天的場景依舊感到好笑:為什麽那麽晚了,“你們”仍然不回“家”?現在,那還能稱為“家”嗎?
  記得當時我冷冷地回了句:“請問您哪位?我好象不認識你!”揚長而去,留他一個人狼狽。
  現在,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卻讓我感到渾身發涼。
  從來不相信鬼怪神仙。所以固執地想找到那目光來自何處。一定是有人在打量我——一定是!
  假裝漫不經心地轉到調味品邊上, 這時,那種如針刺在背的感覺突然消失了。扭回頭看了幾眼,視線所及之處,除了醬油、醋,就是麻辣油,居然沒有一個人。
  奇怪。回身倒退著走了兩步,“哐——”一聲響,是腳踝撞上了購物車。
  很疼。我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腳踝確實是很脆弱的身體部位,更何況——渾身上下最女性化的地方就是這腳了——穿了雙白色係帶涼鞋,加上不是上班時間,沒有穿襪子。
  彎下身子開始撫摸腳踝。然後,一個低沉的男聲在我頭頂響了起來:“實在是對不起,剛才沒有注意到······”
  這個聲音,讓我想起央視一個專門給各種廣告配話外音的一個男聲:語速慢、低沉,略有些沙啞,有著一種被人稱為“有磁性”的感覺。
  抬頭看看這個方才無心顧及的購物車旁的男人:三十左右年紀,長相很“嚴肅”。一件淺灰色短袖襯衫,深蘭色西褲;他應該是個不愛說話、不愛笑的男人。因為他的眉間有兩條細小的紋路。購物車裏堆放著炒鍋、砧板、菜刀等一大堆廚房用具,而且還是價格中等偏上的。好,又是給我們送利潤來的。
  “沒關係,也怪我自己,倒退著走。”雖然很疼,可我忍住了。
  “怪我,你倒退走,後腦勺上又不長眼睛,自然會撞上;我也是被貨架擋住了視線,否則不會一拐彎就讓車輪子······”
  “真不怪你。沒問題的。”放下剛才不自覺地掀起的褲腳,我咬牙站了起來。不想再和他羅嗦。一個陌生的路人而已。
  “這——這——真沒有問題?”他搓搓手。
  我有些不耐煩了:這個男人,也太羅嗦了;難道想讓我找他索賠才滿意不成?況且隻是點皮外傷,所以我直接抬腿走人。
  通過未購物通道走了出來,我坐滾梯下樓,習慣性地站到了右側。
  “對不起,小姐;麻煩你讓一讓。”一個年輕女子從我身邊快速經過,懷裏抱著個孩子。
  在下行的滾梯上抱著孩子這樣快步走——忍不住為她捏把汗水。
  “小心,注意安全!”還是職業習慣,忍不住脫口而出。
  那女子可能被我這一聲叫住,楞了,回頭看著我。一個沉靜的女子,看上去歲數不大,應該比我要小一兩歲。有雙漂亮的大眼睛。
  她的唇角突然向上微微一翹,象一隻剛剝去皮露出粉色菱衣的菱角,給了我一個很美麗的笑。
  我有點發傻。她真漂亮。尤其是這一笑——美女是人人都愛看的。走在大街上,遇到漂亮女孩時,女人的回頭率一定比男人還要高。
  “小心,要下電梯了!”忍不住又提醒一句。她對我一笑,回過頭去,抱著孩子下去了。
  我緊隨著她下去。看到這個女子正站在對麵的服務台邊上,專注地看著什麽。好奇地順著她的目光尋了過去——是家誠的相片。
  在我們超市的每一個收銀台邊上、服務台內的示板上,都可以看到這個超級自戀的家夥的大頭照。“無論在店內消費遇到了什麽問題,請您致電給我。”大頭照下是這位總經理的聯係電話。當然,不是他的手機,是他可憐的助理我的聯係電話。而在下班時間,辦公室的這個座機號是轉移到我的手機上的。簡直是沒有天理。因為現在的高科技手段,還能有幾個人擁有百分百屬於自己的休息時間?下班時間一樣也在家處理公事,為亂七八糟的事絞盡腦汁。
  就我看,這臭小子把照片掛在這裏的目的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得不感歎現在的女孩子們的大膽——真讓我接到過幾個被他相片中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煞到的女孩的電話,於是上演了這樣的對話:
  “您好,請問您是宋總嗎?”
  “對不起,宋總正在開會。請問您貴姓?小姐有什麽事?”
  “你是?”
  “我是他的助理。”
  ——明顯長舒一口氣:“那他的會什麽時候能開完?”
  “請問小姐貴姓,和他有約好嗎?”
  “這個你不用管,告訴我他什麽時候能自己接電話就可以。”
  “宋總有交代,如果有什麽事由我全權處理。您可以告訴我。”
  “我和他之間的話,不方便和你說吧,很私人的。”嬌滴滴的語氣。
  寒毛直豎。
  “對不起,我想他可能沒有時間接你的電話。“
  “你什麽意思?你到底是他什麽人?“有些氣急敗壞。
  “小姐,我告訴過你,我是他助理;不過,我還又另一重對他來說更重要的身份,你說我和他什麽關係?“
  百分之百沒有人回答;一般會是一聲尖叫後,電話就被惡狠狠地掛掉。
  真是急性子。沒有一個人願意聽我講下一句:我還是他最親愛的青梅竹馬的小妹。這麽沉不住氣,難怪沒有一個能捆住他的。
  不過,從不擔心會誤傷。因為他的鶯鶯燕燕都知道我的怪脾氣,從來不打公司電話找他,直接手機的幹活。其實我的原則也很簡單:公是公,私是私;辦公電話是用來處理公事的。這方麵,我還是非常讚成那個宋花心冠冕堂皇的話的。
  現在,這個女子也在出神地看著那張照片,看著宋大少為充斯文戴著平光無框眼鏡的臉。
  “這個宋總年輕有為,倒是才貌雙全。”可能她感覺到了我在身後的注視,回頭衝我一笑。
  偷窺人家被發現,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假裝逗她懷裏的孩子:“你的孩子?男孩還是女孩?小家夥真招人喜歡。多大了?”
  “快一歲了。”象任何一個歡喜人家關注自己寶寶的女人一樣,她的臉上滿是笑容:“小女孩。”她的聲音軟軟的,很好聽。
  小嬰兒的小臉蛋肉乎乎的,真招人喜歡。摸在手上,感覺軟軟的。我很喜歡孩子。有時想:如果以後不結婚,也一定要生個小寶寶,感受一下那種為人母的喜悅和被人依靠的感覺。
  一個男人急匆匆地走了過來:“小穎,不好意思,來晚了。”個子不高,和這個小嬰兒一樣肉乎乎的,看上去很憨厚老實。隨意地套著件已經有些褪色的大T恤,沙灘褲,穿雙大涼鞋,是她的老公嗎?這一對夫妻的反差可真有些大。
  “來,嘟嘟,和阿姨再見!”肉乎乎的小手被捏起來晃了兩下。男人對我客氣地一笑,接過了孩子。
  看著他們的背影,不禁心生感慨:帥哥美女,往往是童話和小說中的組合;這樣清秀的女子,有著脫塵的氣質,卻和這樣一個不拘小節、相貌平庸的男人攜手一生;這往往就是現實的生活。
  從離開超市,到拐進“翡翠居”,那種身後有人的怪異感覺又浮了出來。現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小區裏幾乎少見人影——因為這個小區是人車分流的,這個時間,出來走動的人並不多。
  我不動聲色。開始放慢腳步。頭僵直著,似乎正對著正前方,但眼睛其實正在仔細觀察被玉蘭花路燈拖在地上的長長的身影——隻有我一個人的。
  似乎,除了偶爾清風拂過道旁樹的樹影婆娑,那輕微的葉片“沙沙”聲, 還有我的腳步聲,就再沒有別的了。
  我住七號“煙波水色”:為了搞清楚是不是真有人在身後跟蹤,我迅速閃進了和六號“流光翡彩”樓間的一米多高的觀賞花木區,蹲了下來。
  果然,等了兩三分鍾,就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應該是個男人。
  一道清晰的黑色陰影投了下來,然後停住了。我抬頭看了看:一個男人正站在相距大約兩步遠的一單元樓口處,地上放著幾個大購物袋。他正在口袋裏掏著什麽;然後,他頓了一下,突然向這邊走了過來。
  我有些緊張,往後一縮,然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幸好我穿的是牛仔中褲,否則一定會被花枝紮幾個眼。
  “小姐,你在這裏幹什麽?”那略帶沙啞的男低音響了起來。
  是在超市遇到的那個男人——那個有著迷人嗓音的男人。
  路燈下,他英挺的眉毛簇了起來,眉間的“川”字更明顯了:“你還不出來嗎?準備繼續坐下去?還是需要我去找保安幫助你?”語氣已經有些不和善了。
  笑話,明明是我想抓賊,怎麽自己反倒被人當賊審?不服氣。雙手一撐地,我站了起來,順手在褲子上蹭蹭手上的泥:“謝謝!我想不必,可能現在需要叫保安的應該是我才對。”
  “是你?”他可能認出了我,突然笑了起來:“你躲在這幹什麽?”

  對麵房間的男人
  “少和我嬉皮笑臉。這位先生,顯然我並不認識你,你倒是豬八戒倒打一耙——你跟著我想幹什麽?!”
  白白有這樣一副動人的嗓音。做這種貴鬼祟祟的事。抬頭挺胸,藐視他!
  “小姐,我怎麽是跟著你?我家就在這兒!顯然,是你在窺探我吧。如果你對我感興趣,可以直接問我,我會告訴你的,沒有必要使這些手段。”
  看不出來,他還挺牛。
  “我是這裏的老住戶,怎麽沒有見過你?”
  “老住戶?”
  “是,我在這裏住了三年了!”這裏是爸爸媽媽給我準備的婚房。原來在家裏實在太冷清,兩層樓,一到晚上,渾身總覺得冰冷。於是搬到這裏,算是獨立自由了。
  “那——我確實是新住戶。你好,我是周達明,昨天剛入住這裏。”他的大手伸到了我麵前:“需要我幫忙嗎?”
  這小小的灌木叢,何需假借他人之手?自己跳了出來。仔細端詳著他,雖然他笑得依舊沉靜,卻仍然未能完全消除我的狐疑:“你真的沒跟著我?”
  “沒有。我不遠處確實有個女孩子,不過好象不是你。至少個頭上不象。”
  這句話我理解為諷刺——我那一米五九的身高一直是我心頭的痛。
  其實,就算他跟蹤我,也不會承認的。但他的樣子,確實不象那種愛盯女孩子稍的無聊男人。所以我拍拍屁股走人。
  “小姐叫什麽名字?”他在身後問了句。我懶得回答。雖然算是前後樓,可我相信——和他是不可能有什麽後續故事的。
  回到家裏,打開電視,光著腳開始擦地板。一個人的日子是很自在,自在地感到內心空洞洞的。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住著孤零零的一個我,有時候安靜下來,真的非常難過。
  我把音響聲音調大,擦擦額頭的汗,到陽台上透氣。
  夏日的微風,送來了隱隱的梔子花香。今年春天剛種下的梔子花,現在就已經開了,在路燈下,那一簇簇的花兒染上了淡淡的黃色光暈。
  涼風吹散了身上的陣陣汗意。悠閑地伸個懶腰,無意間一瞥,看到了對麵六號樓,和我的窗口正對著的那一間;一個男人,正在廚房裏轉來轉去。什麽時候有人進住的?那間似乎從我入住那天起就一直空著。
  回屋掏出了看演唱會時買的望遠鏡,站在臥室窗口往那邊看過去——果然不出所料,就是那個周達明。
  我不是偷窺狂,對別人的私生活向來也沒有太大興趣。可這個周達明,真的勾起了我的興趣。我站在落地窗簾邊上,肆無忌憚地觀察著他,看他在廚房裏擺放那買回來的鍋碗瓢盆。看來,他倒沒有說謊。應該是新搬進來的,因為——窗戶洞開,連窗簾都沒有。發現他似乎若有所思地扭頭向窗外看了一眼,我連忙拉上了窗簾。
  心還撲通亂跳。要是讓他發現我正偷窺他,會怎麽想?我簡直是昏頭了。算了算了,接著擦地板。可想想剛才的自己,怎麽都有些心虛,所以把客廳的窗簾也拉上,又把空調溫度調低。
  不管他——一個陌生男人而已,不過就是個子挺大,長相棱角分明,還有副讓我神往的好嗓音嗎?這樣的男人多的是!翻出了幾張老片子,到裏麵尋找那深具異國特色的帥哥——看,一大把一大把的,各個比他帥。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先在客廳裏伸展著肢體跟著光盤跳了一陣操,然後下樓進行我那風雨無阻的晨運。
  和這個姓周的男人煞上了嗎?剛跑到中心廣場,就看到他正架在雙杠上練習。
  “嗨,真巧!”他跳了下來,對我一笑。
  是真巧。巧得讓我覺得不正常。拉長臉,我禮貌地點了下頭,打消了在這裏練習器械的念頭,繞場一周後繼續跑。
  身後有人跟了過來,很快就和我並行了:“你很討厭我?可不可以知道原因?”
  我停下腳步。這個男人,看上去應該是比較成熟穩重的,怎麽會這麽煩人?
  “沒有原因。我就是直覺地不喜歡隨便和女人搭訕的男人。” 一句話,已經足夠打消他繼續跟在我身後的念頭。
  “這位小姐,我希望你不要誤會。我不是隨意和女人搭訕的無聊男人。想認識你,是因為覺得你親切。你長的很象我一個好朋友的女友,不過她比你要胖些,是長頭發。見到你就讓我想起那個好朋友。我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聯係了。”
  “如果這給你帶來了困擾,很抱歉。”
  接下來,我圍繞著小區又跑了一大圈,出了一身臭汗才作罷。
  洗完澡趴在陽台上看風景,忽然看到了那個姓周的男人,提著一大袋子東西正往回走。注意到他的眼睛正向二樓我的房間飄了過來, 不自覺地搖搖手示意一下。剛才洗澡時已經懺悔過了:我沒有必要這樣神經過敏。一個新搬進來的住戶,隻是和善地和你打聲招呼,幹什麽這麽緊張?
  不料他象沒有看到我似的,直接轉身上樓了。真是個小氣的男人!現在開始痛恨自己的眼睛,幹什麽視力這麽好,看這麽清楚,給自己添堵。
  反正他也看不到,恨恨地對著對麵的房間豎起了中指。比量了兩下,卻看對麵的臥室窗戶推開了,他笑吟吟地站在窗口,一時間這手指縮回也不是,豎著也不是,靈機一動,手勢一變,另一隻手也伸了出去,開始裝模做樣地練起了瑜伽的“拜日式”。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正遠遠地眺望著我這邊的臭男人,臉上現在掛著的笑容絕對是不懷好意的。
  門鈴聲適時響了起來。這種時候,也就可心能舍得來騷擾我。
  果然是她。一看那拉長的臉,就知道是專門來倒苦水的:“氣死我了,這截爛木頭!我要和他分手!再這樣繼續下去,我一定會崩潰的!”
  她跳到了放在陽台上的竹床上:“你說說,到哪裏找這麽愚蠢的東西?啊?上次求婚我拒絕了。今天,我心情好,其實是想和他提這事兒的,可總不能自己開口吧?正好電視上放廣告——鑽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好,我就說了:這一款戒指好象很漂亮,不知道我戴上合不合適?你知道這個呆子怎麽回答?”
  “怎麽回答?”經驗告訴我,即使知道也要裝不知道。我憋住笑。
  “他說,”可心叉著腰開始學了起來:“可心,這鑽石其實是沒有多大意義的;一個死物,不明白你們女人究竟愛它什麽?不能吃也不能用,就是切割成多麵體的透明體而已。聽聽,這是什麽話?簡直就是木頭!”
  這個家夥,確實是木頭。
  “我看他最少有一點優點:掉到水裏不會淹死——先天條件好嘛!”
  “你少挖苦人!”可心的大眼睛瞪得更圓了。真是,就許她罵得,一聽別人說他不好,她還不幹。
  看著她苦成一團的小臉蛋就好笑:“我看你們哪,簡直就是副標準對聯。”
  “什麽意思?”
  “沒聽說過?上聯是‘在上為帥’,橫批是‘天蓬元帥’,那你說,下聯是什麽?”
  “在上——在下;為——是;天蓬元帥,自然是豬了。在下是豬?臭丫頭,連你也調戲我!”她嘴巴一癟,看樣子要哭了。這下我謊神了。看來這次她被那木頭氣得不輕。
  “好了,別生氣了。你要不是豬,為什麽總為同樣的原因是生氣?都到了考慮結婚這份兒上了,就該學會互相體諒了。總為同樣的事兒犯氣不值得。你呀,不能總這樣,兩個人在一起是相互的,不是誰求著誰,你不能總是這樣一副他追著你的心態和姿勢。這樣時間長了,一定會影響你們的感情的。”這話,說的有些悵然。我那驕傲的媽媽,何曾想過她會敗在一個年輕女孩子的手下,從此隻能做有名無實的溫太太?
  可心突然抱住我:“我不要,不要,不要!如果和他過一輩子,我會悶死的!”
  她的喊叫聲可真夠嚇人的。忙安撫性地拍拍她的後背:“真是個小傻瓜。可心,這種事沒人勉強你。要真沒辦法接受他這樣的性格,和他分開也沒有什麽。不過一定好好考慮一下。一個人的優點和缺點,有時候是由看他的人決定的。要是欣賞他,許多別人看來的缺點也能成優點;要是不喜歡他,別人認為的優點也會看不順眼。真覺得受不了,就先不要考慮結婚。就你這脾氣,讓你婚後當貓頭鷹,一定比殺了你還難受。”
  可心的長發有些淩亂,伸手替她攏到耳後。一抬頭,發現周達明仍然站在窗口,抱著雙臂看著我們。
  可能是發現我在看他,他衝我們這邊招了招手。
  “這個男人是誰?”剛才還把鼻涕眼淚抹了我一身的可心馬上就來了精神,伸手對著人家招呼起來。
  簡直把我的臉都丟光了!

  希望開始新的生活
  家誠這些年來變得有些浮躁,耐性比小時侯少了不少。比如現在一一我不過是上樓取了樣落下的東西,才五分鍾不到,他不耐煩的聲音就從手機裏傳來出來:“你屬烏龜還是蝸牛?二樓啊,你爬都爬下來了!”
  “不耐煩就先走,又沒有求你送我。”對他這種人打擊起來絕對不能留情。本來就沒要求他接送,是他自願的,說什麽高級貼身保姆不按時到崗會影響他的效率,在確信我不會去考駕照後,邊叫苦邊開始接人。
  下樓時發現他靠在車邊正無聊地接鑰匙玩。正要招呼,看到了周達明。我們相對一笑,點頭示意。
  “他是誰?”家誠幫我拉開車門,隨口問了句。
  “六號樓對麵。”隨口一答。
  他就沒多問。
  車上了道,因為有心事,也就懶得開口。家誠一直在看我的臉色,我感覺到了,幹脆裝瞎子。
  “有心事?”他突然一個急轉彎。
  “沒長眼晴?這麽大的標識不知道此處禁止拐彎!”我一向算循規蹈矩的人,一看急眼了。
  家誠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道理。”
  什麽意思?我順著他的故作神秘的眼神看向後視鏡。
  “看到沒?那輛黑色福特;從出小區後就一直跟著我們了,你說,這車裏坐著的,是不是那個和你打招呼的那個男人?”
  他懶洋洋地看我一眼:“行啊,還小有魅力;這小子居然當著交警的麵轉彎跟上了。”
  你不也一樣!心裏嘀咕了一句。
  “剛才他一直想超我車,我就憋在他前麵,估計現在是一肚子火。”
  “無聊!“白他一眼。看到路上較勁的駕駛者我就暗罵他們沒腦子。所以他總說我不明白男人。就象我管開車慢的叫新手,他就翻翻白眼,說聲:“這是新手?這是頭熊!”然後按著喇叭從人家邊上快速超過。
  兩個目無交通法規的人被攔截下來是當然的。
  被攔下來時,那輛福特終於得以和家誠的寶馬齊驅。從車裏鑽出的周達明臉色有些狼狽,估計他不是那種愛違反規則的男人。家誠倒是一臉無所謂。而我,衝他一笑,而後抱臂做壁上觀。
  交警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我一貫認為:男人一穿上製服,都會平添種特別的英武之氣,更何況這個小夥子本身基礎就不錯;我對帥小夥子笑了兩下,倒把他笑得不好意思了,臉有些紅。看上去應該是剛上路執法沒多長時間。所以一看到周達明的加拿大駕照就有些發蒙。
  “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是有急事,加上剛回國,路況不熟。我一定盡快換駕照,還有,一定盡快摸清楚規則。”周達明對小夥子下著保證。
  看來這個小夥子確實是剛上路,架不住周達明的誠懇、宋家誠的馬屁和我的媚笑。這兩個家夥走了狗屎運,居然輕易就被教育一頓後放走了:“好了好了,下次一定要注意!”
  小夥子經過我身邊時,靦腆地一笑;我實在是忍不住了,難得見到這麽好說話的,幫他一把吧。於是示意他過來。
  小夥子興奮地走了過來。我附在他耳邊,輕輕告訴他:“你仔細看看,不知道是不是我看花了眼,前門好象隻關了一半。”
  立刻,他的臉色是又羞又憤。我馬上後悔了:還不如不告訴他。他轉身就跑了。果然是隻菜鳥。
  “怎麽,勾引不成吧?”家誠嘖嘖有聲:“老了,臉這麽嫩的也敢上。”
  不理會他,對周達明笑了笑。
  家誠拉開車門,突然來了句:“先生,剛才我是不是見過你?真巧;你這是要去哪裏?”
  他笑得有些尷尬:“是挺巧,沒想到我們順路。我到城市廣場。”
  家城探頭出去,衝著那輛福特的駕駛艙喊了一聲:“那倒真是巧,我們也在城市廣場。你不是不認識路嗎?繼續跟著吧!”
  一踩油門,他又在路上發起瘋來。嚇得我連忙拉住扶手:“你不要命了!本姑娘還沒有結婚生子,還不想死!快慢下來!”
  等他慢下來後,衝我得意地一笑:“那小子投降了。廢物點心,這點速度就受不了了?這麽快放棄。已經被我們甩掉了。”
  我則被他一路蛇行扭得直犯惡心:“你就等著接罰單吧。等你分被扣光了,看看誰是廢物點心!”我沿途給他數了。他違規經過的電子眼數量都趕上他剩下的分了。估計不久他就得重新去進修了。
  “這樣輕易放棄的男人,不適合你。”等車駛進城市廣場的停車位時,家誠對我說了句。
  我歎氣:他又有什麽資格對我選擇男人的標準指手劃腳?更何況,我和周達明之間,僅限於晨練時的招呼和見麵的點頭而已。
  “家誠,以後開車一定要慢點。記得你開始學車的時候並沒有這樣拚命的。如果你出了意外,阿姨和伯伯都會非常難過的。”
  家誠並不看我,他突然安靜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我伸手去開車門;這時,他開口了:“如果我真的出了意外,你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難過?”
  他的語氣,認真的仿佛不屬於他。我不知道為什麽猶豫了一下,回答:“當然會。養隻小貓小狗都會有感情,更何況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是嗎?”現在的表情似乎不該屬於玩世不恭的家誠。這表情讓我想起了出國前的他——俊秀的麵孔上有著淡淡的憂鬱。
  “媽媽告訴我說,以前你曾經對她說過,長大要找個象我這樣的男朋友。”他嘴一歪,又恢複了他的吊二郎當:“看來是她想多了;人家隻把我當家裏養的小貓小狗。”
  心裏不是滋味。看著他放肆的笑,總覺得這不是真實的他。
  “人總是會長大的,所以我也在變。以前我是說過這樣的話。哪個女孩子青春期不做夢?不過現在已經不這麽想了。說實話,以前的你還值得我去把你當成自己尋找男朋友的標準。出國前,雖然你經常和我一起打打鬧鬧,可從來萬事順著我,溫柔體貼,對周圍的人都很好,最重要的是珍惜身邊仰慕你的女孩子,從不糟踐她們的感情,從來以禮相待。可現在——你變成什麽了?花蝴蝶?浪子?沒有好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愛人。也正因為你,讓我終於對男人徹底失望。”
  我下了車,關上門,補充了一句:“我和周達明根本沒有什麽關係。你犯不上和他颮車。這樣的舉止反倒讓我覺得你幼稚可笑。”
  家城進辦公室時,已是二十分種後的事了。
  推門見到我時,他的表情讓我想起闖禍後等待責罰的小寵物。不過決心這次再也不心軟。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宋總,這是我的辭職申請。”我把信封推到了他麵前。
  早就料想到他會又意外的反應;可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麽大:“你什麽意思?我一句玩笑話你就要辭職?溫荻,你是不是還沒有睡醒?”他似乎想把天花板給喊塌。
  “我會等到新助理上任後再走的;如果你心中沒有合適人選,我可以給你推薦兩個,一男一女,你可以自行選擇。”
  我的話並沒能熄滅他的怒火:“除非你說出足夠的理由,否則我不批準!”
  真是好笑。如果我真的想走,不用他批準,腳長在我身上;我也不缺那個把月的薪水。我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安靜下來。
  “你不是丟三落四的人。早上你上樓找東西時我就猜到你有什麽心事。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解決。你應該知道現在你在工作上對我的作用有多大。我需要你留在我身邊。”他終於平靜了下來,拉我在沙發上坐下。
  “是,我回去取的就是這封辭職信。”這些天因為這事,一直在猶豫,要下決心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
  “早知道我就該不理會你,直接開到公司來,還掉什麽鬼頭!”他咬牙道:“為什麽突然要辭職?”
  “和新助手配合一段時間後,你就能發現,我的位置並非無人可以取代。我不是什麽商業天才,我能做到的,別人一樣可以做到。”昨天沒有睡好,太陽穴有些突突直跳:“我辭職完全是個人原因。”
  “什麽個人原因?”他靠了過來,我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和不適。
  “你也知道,我現在也老大不小了。爸爸媽媽一直希望我能盡快成家,所以別的方麵也沒有對我多做要求。現在他們終於明白了:我對婚姻的興趣不會比上班大。爸爸上周和我提過:如果我真的沒有近期結婚的打算,不如出國去繼續讀書;趁著現在還看得進去,也順便可以結交些新朋友,沒準兒還能認識個把可選擇的結婚對象。”
  爸爸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我認真考慮了一周,決定接受他的建議。我也希望自己能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
  家誠瞪著我:“想讀書,剛畢業的時候為什麽不去?”
  為什麽?隻能在心裏苦笑。誰能知道在國外讀書連假期都不舍得回來的他其實是在外麵花天酒地?要是早知道,我絕對不會留在這裏被他嘲笑:“媽媽告訴我說,以前你曾經對她說過,長大要找個象我這樣的男朋友。”
  “積累點經驗,再讀MBA自然效果不同。”
  不想和他羅嗦,我站起身:“我想去你讀的那所學校,看看到底有什麽東西讓你迷戀得那麽久都不願回家。爸爸幫我辦手續呢。我先會去姑姑家住一段時間······”
  “是不是如果你結婚,叔叔就不會逼你去讀書?”他抓住了我的手,然後,迸出了句讓我瞠目結舌的話:“如果那樣,我們可以結婚!”

  你是我的一半大腦
  家誠一直神情嚴肅。從上車,一直到車到翡翠居。
  “荻荻,我還是早上那句話: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求婚,我絕對不會同意你辭職。”
  “為什麽?”我的頭已經疼了整整一天。
  “因為我已經習慣了你的存在。你已經變成了我的一部分。就好象有人問你:我切掉你的左手好不好?你會同意嗎?”
  真是好笑。我居然還有這麽重要的地位和作用,今天才知道。
  我重重摔上車門,在車庫裏喊了起來:“宋家誠,我看透你了!你是個徹底的自私鬼!你有替我想過嗎?”
  “我怎麽沒有替你想?我不是向你求婚了嗎?”他追了上來。
  “就因為這樣,我才發現自己真的錯看了你。你怎麽這麽卑鄙?連婚姻這樣的大事,都可以拿來作為達成目的的手段嗎?”
  “我根本就不愛你,讓我怎麽嫁給你!”
  緊急刹車聲為我這憤怒的喊叫做了配音,還有隨後的手機鈴聲。
  周達明停下車,探頭出來:“需要我幫忙嗎?有什麽問題嗎?”
  接起手機,我衝他擠出絲笑容:“謝謝,沒有問題。”
  “謝我幹什麽?”可心在對麵發傻:“什麽沒有問題?”
  “我在和別人說話。什麽事快說。”
  小妮子太興奮了,以至於沒有發現我正怒火中燒,扯著高八度的嗓子開始喊:“我發現新目標了!這次我決定主動出擊!哈哈,公司新來的人力資源總監太酷了,符合我的夢中情人的全部條件,我看中這個了。我就是要讓那塊馬上要變煤炭的木頭看看:我可心小姐想要男人——什麽樣的都能手到擒來。踢走他是因為有了更好的。”
  “可心,晚點我給你電話。”直接切斷電話,我衝跟在身後的家誠喝道:“不要逼我瞧不起你。跟著我幹什麽?!”
  “好,我承認剛才太衝動。可你不能這樣說走就走。你忘了我回來時對我的承諾了?”家誠追出了車庫,跟我上了樓,還自覺地進了房間。
  我當然記得。當年在美國,他就是因為出去自駕旅遊期間的一場車禍,深度昏迷了好幾天。等伯伯阿姨知道消息後哭天喊地趕了去,他已經恢複出院;他們回來時,就聽說他有點腦震蕩後遺症,回來一看果然,一天到晚丟三落四,以前的事兒,和他提起來,有的甚至細節記得比我還清楚;有的幹脆就幹瞪眼,一問三不知。他還理直氣壯:“我腦震蕩後遺症;從小到大我的事你都知道,所以你一定要在我邊上幫助我;我記不得的,你一定會記得的。你是我的一半大腦嘛!”
  那時真衝動,居然同意了;後來就被誆來給他賣命。在現在看來——這小子沒準兒是故意誆我。畢竟一些陳芝麻爛穀子,他連究竟幾粒兒都記得。再說因為多了解了些醫學常識,知道腦震蕩後遺症也就是些頭痛、頭暈、疲乏等現象,是有可能對受傷發生的時間、地點和傷前不久的情況回憶不起來,可一般對傷前越久的事記得越清楚,所以才會被稱為“近事遺忘症”。而且一般不久就會恢複。我還真多情,當時居然真當回事兒。後來和他對質,他先是奸笑說什麽“你自己願意相信,關我什麽事”,後來又一臉嚴肅:“我是真有不少事記不清了。”也不知那句是真的。
  “我哪是你的什麽大腦,左半腦還是右半腦?你簡直就是放屁!”一生氣,我也忘記了保持衛生。
  家誠誠懇地看著我:“當然是右半腦;你對我比你知道的還要重要。”
  我啞言。隨他怎麽說好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氣我遊戲人間吧。我也希望能找到一個女孩子安定下來。”他站起身,走到了窗口處站定:“可我沒那個福氣,沒能找到第二個溫荻。”
  什麽意思?看著他站在窗口的挺拔身形,我心中突然湧上了疑惑。
  “荻荻,哪天我找個人給你加裝防盜窗。你晚上睡覺總開著窗,又是二樓,太不安全。”家誠回頭看我。
  我剛張嘴,立刻被他堵住:“好了,不用和我提辭職的事了。我會去和叔叔說的;你一個女孩子跑那麽老遠相信他絕對不會放心。你沒有去過自然無法體會,一個人孤獨地身在異鄉,什麽意外都可能會發生——我不就是個例子嗎?”
  “我姑姑在那——”
  “你姑姑在紐約;可你求學不在紐約,不是嗎?不要和我爭了。如果你真想讀MBA,在國內找個學校也行。”
  本來這事爸爸也隻是個半真不假的建議,推動到現在的辭職很大程度上是我自己的意思。他去找我爸說,這事一定得泡湯。
  “我走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我來接你。”
  家誠“刷”一聲,拉上了落地窗簾:“還有,記得一回家拉上窗簾。我看到你對麵那個周先生邊在廚房炒菜邊往你這邊看,晚上你一定是衣著暴露地在屋子裏走——又一個獨身女子,這不是招呼人家上來吃嗎?”
  他都走了好一陣子,我還坐在沙發上發呆。
  就這樣繼續下去?和他無望地繼續糾纏?看來,我和家誠是不可能在一起了。雖然經常大喊單身萬歲,可心裏畢竟還是偶爾會想想和一個心儀的男子共度餘生的日子。現在已經肯定,他不可能是那個男人。
  收拾好東西,自己走人?猶豫了一下,手機響了。
  “不要給我打那些什麽不告而別的怪主意。除非你以後不想和你爸爸媽媽聯係,否則一讓我知道你在哪兒,你慘了!”
  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我瞪目——這個男人,簡直是,簡直是讓那幫無聊的女人給慣壞了!
  折磨了一晚上床板,早上跑步時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周達明和我點頭一笑,並未如往日那樣直接與我擦身而過,倒是轉身跟著我跑了起來:“荻荻,昨天那個男人是你男朋友?”
  不喜歡和陌生人分享自己的隱私;他畢竟還隻是個陌生人,所以,我抱以淡淡一笑:“周先生,你可以叫我的全名溫荻;如果叫不習慣,稱呼我的英文名字Wendy也可以。”
  “啊,你原來姓溫,一直沒有正式討教;那你也不用總叫我周先生,稱呼我達明吧。”他停下步子。
  我笑笑,繼續我的晨練。沒有想過要和麵前的周先生有什麽交集,所以為一個簡單的稱謂爭執並沒有任何意義。

  進一步接觸
  看到靜芬和我對麵坐著時,家誠語氣提高了八度:“你進來一下!”
  靜芬顯然被他那平日不顯露於人前的壞脾氣給嚇了一跳;我小聲告訴她:“沒關係,他隻是紙老虎,喊是喊,不會怎麽樣。”
  他用驚天動地的關門聲回應了我的話。
  “我以為你想了一周,已經徹底想明白了;你把她弄進來征求過我的同意嗎?我的辦公室外邊多了個秘書,還得人力資源部通告我我才知道。很好,連個助理我都管不了,看來我應該回家賣烤地瓜去了!”
  “你先別生氣;我最近總感覺工作壓力非常大,想來想去,還是應該給你配個秘書,這樣如果哪天我有個小病小災也可以幫你處理一下業務。本著慎重的原則,我準備先試用一段,先考察一下······”
  “以前你不就沒有什麽小病小災的?”
  開玩笑。人吃五穀雜糧,哪裏會沒有生病的時候?以前不過都是一咬牙挺過來了,所以才有比他還全勤的記錄?他還覺得理所當然了?
  “反正爸爸也不讓我走了,我就在這城市繼續呆下去吧。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即使不生病,也該允許我有些自己的私事要處理吧?比如以後成家、生子;還是現在準備就好。”
  最終靜芬還是留了下來。不過已經不象剛開始那樣興奮了。可能發現原來這個宋總並不象大家印象中那樣笑容可鞠、平易近人。
  想不明白家誠。我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個比較敏感的不算笨的女人。他對我絕對不是沒有一點意思,從最近他那反複無常的舉動可以看出,他對我還是很有些意思。可為什麽他能對外邊的鶯鶯燕燕那樣主動,卻獨獨對我矯情?算了算了,這麽多年守著株無望的花花草,我也有夠笨的。其實就應該學習可心: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隻要不瞎,滿地跑的都是。
  比如現在正在廚房窗口對著我喊“wendy”的家夥。每天早上晨運總能遇到他;家誠接我上班時總能遇到他,他天天用狐疑的目光看著周達明,然後警告我離這個男人遠點兒,因為他感覺這個男人對我好象不懷什麽好意。
  “有沒有十字螺絲刀?借用一下!”
  當然堵在門口把螺絲刀塞給他打發他走人——不是什麽待客之道;而讓進屋正看到飯桌上熱騰騰的飯菜、聽了人家的讚美不客氣句“吃了沒?要不一起簡單吃點”似乎也不太合適。所以客氣之下,螺絲刀被放到了茶幾上,周達明坐下開始吃了起來。
  他吃相斯文,也沒有發出我想象的譬如“怎麽味道這麽怪”之類的評語。吃了兩口後,眉頭稍微皺了一下,然後對我一笑。比家誠強多了。家誠吃了兩次,把我辛苦烹飪的大餐攻擊為“浪費調料和原料”的“罪孽”。之後我就再沒有讓他光顧過我的飯桌。
  他倒是知道進退,也沒有多問些私人問題,卻很技巧地讓我了解了一些他的情況:三十三歲,加拿大籍華人;現在在一家公司任人力資源總監。原來可心說的那個酷酷的Colin周居然就是他。
  真是巧。於是問起他是否認識一個叫苑可心的女孩子。相信對可心那樣的小美人胚子,大部分男人見過後都會有印象。他也不例外:“你說的是人力資源前台的那個小專員啊?很活潑的一個女孩子。”
  “是啊,她是我的好朋友,那天站在我家陽台上和你打招呼的就是她。”因為他是可心青眼有加的男人,所以我的語氣也熱絡起來。她那種無法無天、肆無忌憚的個性,是該有個這樣的男人幫她壓陣腳。
  吃完飯,等我把碗筷收拾到廚房回到客廳時,看到他正站在客廳那排牆上的擱物架前若有所思。
  “這個每天來接你的男人——是你的男朋友?”
  架子上有兩個小相框,一張是我和家誠還有他父母的合影,是他出國前照的;一張是家誠和我家全體成員的留影,是他剛回國爸爸媽媽給他接風時照的。國外的幾年生活使他改變了很多,整個人氣質上都有了變化,包括他額頭上那道因為車禍留下的淺淺的疤痕。
  “他?”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回答了句:“我的上司,不過我們兩家關係非常好,他爸爸和我爸爸可以說是一起長大的,我和他也是。關係很好,但不是男女朋友。”
  他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他已經看出了我的心虛。不過沒有點破,回了我一個微笑:“有個一起長大的朋友多好,一定有非常多幸福的回憶。我也有個一起長大的小妹妹,和你一樣可愛。”
  “可愛?”這個形容詞讓我啼笑皆非。如果把這個詞用在可心身上一定合適,用在被可心稱呼為“故做老成、老氣橫秋”的我身上,好象不那麽合適吧?不過女人從來是不排斥正麵的讚揚的,包括拐彎抹角的有些虛偽的讚揚。
  “你還是長頭發更可愛;這張照了有幾年了吧;看你們臉上都是一種年輕的陽光。”他拿起家誠出國前的那張照片,看了看,又把目光轉向我,很認真地說:“你這個青梅竹馬的上司,似乎變化比你更大;你隻是成熟了些,他——好象整個氣質都和現在不大一樣了。”
  “是嗎?所以說環境能改變人。”我隨口敷衍了句:“他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擊中了。到美國M大進修完畢回來,一身資本主義的臭毛病。”
  周明達笑出了一口白牙:“是嗎?不過還真巧,我就是M大畢業的。他哪一年畢業的?”
  這個消息讓我感到異常興奮。原來家誠不為我所知的幾年居然還有個見證人:“你聽說過他嗎?”
  “校園裏的華人雖然不算太多,可不至於各個認識。”他的笑容很溫暖,讓人有安心的感覺;我也因為自己的冒失感到不好意思:畢竟,覺得家誠優秀還是有許多個人心理因素在裏麵——走出去後,在那所英才輩出的學校裏,家誠可能也就是一名普通的華人學生。
  “我學的是哲學,而且本人愛靜,平常很少和別人有太多來往。”
  學哲學的?上學時我最頭疼的就是那些“用某條原理分析某件事,或指出某事體現了某種原理”;而麵前這個男人,居然能把讀到專攻哲學的社會學碩士學位,景仰景仰——也讓我覺得他有些古怪。
  “哲學是非常有趣的。如果你感興趣的話,我們可以一起探討一下。”
  對他微笑的這句,我是連忙擺手敬謝不敏。
  不過他談笑風聲的樣子倒和我原先的想象相差很遠。看來真是人不能僅看第一印象。所以他抬腕看了看表,禮貌地說:“不早了,以往這時候你就休息了;我就不打擾了。”
  “你怎麽知道我幾點休息?”我每天晚上九點半就上床;不管是否能睡著,就那樣在床上挺著。所以可心說我是不知道珍惜夜晚大好光陰,其實她那裏知道:我那是一個人實在安靜的無聊;看會兒書,聽會兒音樂,我不睡覺幹什麽?
  “和你住對麵,你幾點關燈還是能看到的。”他站在門外,對我回身一笑:“還有,你一個女孩子住二樓,沒有防盜窗還是比較危險的,尤其是夏天——我看你好象習慣開窗,不喜歡用空調。這樣吧,這個周末我反正也閑著,幫你找個人安一下防盜窗吧。”
  他這個提議倒是和某人的相似。不過某人說的可是想防他,不知道他知道後會怎麽想。忍不住樂了。
  等他走了,我忽然覺得一陣輕鬆。哼著小調,清洗完碗筷回到客廳,發現他借的那把十字螺絲刀仍然孤零零地躺在茶幾上。
  拉開窗簾,看到對麵的窗戶是黑著的。算了,大晚上的,我又不能喊“周達明,回來取螺絲刀!”明天再說吧。
  我有預感:如果不現在就把我的最新發現告訴可心,她一定會跟我急。所以打電話告訴了她。她的尖叫聲一定會讓鄰居疑心發生了什麽刑事案件,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有110到她府上報道。
  “真的?真的?天哪!我真想過去親死你。”然後一陣嘖嘖聲,耳朵都快讓她震聾了。
  “行了,少獻殷勤了。是不是有什麽事兒要求我?”知可心者溫荻也。
  “真是我的小棉襖。你今天就晚休息一會兒吧,把房間收拾一下,明天晚上拉你家那個腳夫來幫我搬家。我要近水樓台!我要搬到你住的地方去!”
  哎呀——我的頭,真的開始疼了。這個小魔女來了,我的日子還能有好啊?

  達明的竹馬青梅
  周達明倒是行動快,這點比那個花心蘿卜強。
  周六一早,他就找來了安裝防盜窗的安裝公司,先裝我的,再裝他的。可心興奮地來回跑,整個房間裏都是她清脆的聲音:“喝水不?”“達明你先坐一會兒”······頭回看到在異性麵前一貫矜持的她這樣熱切。
  可心已經順利地搭上了他的便車,好一起到位於開明大廈的公司上班。所以借這個機會,吵吵著要下廚做飯感謝他的免費接送。
  “估計我家重新裝修好要幾個月,一直要麻煩你,真不好意思。”飯桌上,可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彎月。
  “沒關係,又是同事,還順路,你還是Wendy的好朋友,應該的。”
  可心就是懶,可她的菜確實做的非常不錯。我相信周達明的稱讚是由衷的。
  正吃著飯,他手機響。等他回到飯桌上時,他對我們說:“對不起,你們先吃,我去接一個朋友。Wendy,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有個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嗎?她一會兒要過來,我去接她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總感覺最後那句話他是看著可心說的:“一直以來,她可是我心目中的未來妻子典範。”
  看來,有這種感覺的人不止我一個。他一出門,可心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大喊一聲:“狡猾的男人!這回我是出師未捷身先死。他倒是獨身,可不見得沒有女朋友啊。怎麽這麽倒黴!是不是好男人都已經有主兒了?”
  等我們見到那個女人時,可心也無語了。因為這個女孩子確實非常漂亮。用漂亮形容她可能有些俗氣。她身上有一種非常高貴的氣質。
  “介紹一下:段靜儀,這兩位美麗的小姐:Wendy,可心。”達明熱心地介紹。
  美麗溫婉的段小姐先對我伸出了手:“這位小姐我見過。很高興再次見到你。”
  她握手的時候非常有力,一點也不象她外表那樣柔弱,至少——這應該是個見多識廣的女人。隻是——她不是那個抱著孩子在超市服務台看著家誠相片發愣的女人嗎?
  因為剛才周達明似是有意的暗示,可心已經失去了剛才的意氣風發。她趁我到廚房洗水果跟了進去,拽住我:“你說這周達明怎麽把他的青梅竹馬帶你這兒來了?我們有必要認識她嗎?還是這家夥看上你了,想和你套近乎?”
  真是一派胡言。雖說我還有幾分顏色,可自知之明是有的:“怎麽可能?你當我是什麽美女嗎?可能就是想讓我們認識一下她吧。”其實我心裏也在犯嘀咕:他怎麽不把段靜儀帶回家裏,卻帶到一個還不能算是朋友的人家?
  不去管它。我攆可心去客廳陪他們,她已經興趣大失,小聲道:“他狡猾得很,剛才都已經明明白白拒絕我了。一定是我表現得太明顯了。看來我確實不是倒追的料,還是老老實實等男人追我吧。”
  真是。就這點精神頭,我看著她直搖頭。她心一虛,就出去了。
  等我端著削好的果盤到客廳時,周達明正坐在沙發上看足球比賽,段靜儀站在那兒拿著相框出神地看著——她好象對家誠的相片非常感興趣?上次在超市就感覺她看家誠相片的眼神有些奇怪。
  可心正在接電話,一聽她那語氣就知道對麵是家誠:“我問問她,可能是手機沒電了;我們沒出去,達明幫我們找人安防盜窗,我們得看家。”
  一聽她這答複,我就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遭受什麽樣的狂風暴雨。
  從她手裏接過聽筒,我把聽筒靠耳朵遠遠地舉著;果然,家誠的語氣陰沉而惱怒:“我不是告訴你我會安排的嗎?你找那個姓周的幹什麽?!”
  “他家也安,兩家一起安不方便談價嗎?這事你和我較什麽勁。好了,什麽事以後再說。”我小聲回他。心虛地看看,果然,包括段靜儀,也把視線轉移到我身上。
  家誠非常敏感。他立刻反應過來:“他現在也在你家裏?”
  這個問題我拒絕回答。他說了句:“你給我出來!我在家裏等你!如果半小時後你不到,我自己去抓你!”
  “我就不去。喂,你是我什麽人,憑什麽這樣指揮我?”還沒喊完,電話就被掛掉了。
  簡直就是精神病!
  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段靜儀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讓我渾身不舒服。
  “達明,看來溫小姐有事要出去,我們就不打擾了吧?溫小姐,很高興認識你,我們先走了。”她衝我溫柔一笑。
  “對了,溫小姐,你男朋友就是快購的總經理?”
  “他是我老板,我們從小是好朋友,不過不是男女朋友。”
  “看來,你和他們兄弟兩個的關係都不錯嘛!”她在玄關處換著鞋子,忽然來了句。
  我一楞——什麽意思?兄弟兩個?家誠哪裏有什麽兄弟。他明明就是家裏的獨生子。
  “家誠是家裏的獨苗。”
  “是嗎?”她不以為意地一笑:“剛才我以為相片裏的是兄弟兩個呢。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不象一個人。看來是我眼睛花了。”
  “你可不是眼睛花了。兩張相片差了好幾年呢。”周達明把手提袋放到她手裏,和我道別:“謝謝你們的招待。改天歡迎賞光到舍下小坐。”
  “一定一定。”我把他們送了出去,那種怪異的感覺開始慢在心裏慢滲透開來。
  “剛才我以為相片裏的是兄弟兩個呢。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不象一個人。”段靜儀的話,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拿著兩個相架,我反複端詳:真的不象一個人嗎?
  不錯,家誠從國外回來後,似乎變了很多:人比以前瘦了些,額頭多了個疤,臉上的幾點痣據說是被他激光去掉了——還有些別的小的變化,說話有時前言不搭後語。當時我還取笑了他一頓,一個大老爺們,還臭美,居然還去美容,還知道修理自己原本很張狂的眉形。開始聽說後笑到肚子疼。因為他父母的離婚,顯然他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否則怎麽會做出激光點痣這樣的小女生才會去做的事,而且出國期間一次都不回來,就連出了意外也是醒來後才聯係我們。
  “metrosexual”真是個可怕的名詞。好在後來經過我的長期觀察,發現他其他方麵還算mandom。否則我真要把他歸類於變態一族了。我還是很排斥過於講究的男人的。我可以忍受一個男人陰柔的樣貌,卻絕對無法忍受言談舉止的女性化。男人,還是應該有男人的樣子。
  我有過感觸:修整一下自己的眉形,看上去整個人也會有不小的變化。可能就是他現在相較從前更注意修飾自己的外形,所以才看上去有那麽多變化。就象現在,相比剛回國時,家誠的氣質仍舊有變化:這麽長的職業生涯曆練,他成熟了許多。
  看來,應該是她多慮了。就連可心也這麽想:“我怎麽看不出來這是兩個人?俗話說:相由心生。人的長相隨著經曆增加總是多少有些變化的。這個女人到底存什麽居心,做這樣荒唐的猜測?!”
  可能因為達明的介紹,可心對段靜儀似乎沒有什麽好感。也不奇怪。可心是個率性的女孩子,我非常喜歡她的個性。可惜的是,她也有所有女孩子經常犯的毛病:把太多希望寄托在愛情和婚姻上,對另一半或可能出現的另一半存在太高期望。所以,她才會又一次在婚姻的大門外止步。
  真心希望她能找到理想的另一半。看過身邊那一對對貌合神離的愛人,對婚姻,我早就不象她那樣充滿憧憬了。不過我倒是非常羨慕她——真希望自己能和她那樣百折不撓,永遠自信,而且能堅持自己的信念。
  我就不行。比如現在,剛才還鐵口銅牙堅決不去,現在卻已經站在了家誠的房間裏,看他直直地瞪著我:“你是故意的。是嗎?”
  他這句話,聽起來倒象是肯定句。

  家誠的求婚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站在那裏,誰也不說話,沉默持續了兩三分鍾,或者是更長。
  客廳裏彌散著一種壓抑的低氣壓。讓人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你絕對是故意的。我警告過你,那個男人對你有企圖。”他終於忍不住開口。
  “他對我能有什麽企圖?男人對女人的企圖——也不完全是壞事。我不能一輩子不結婚。周達明應該還算個比較好的男人吧。你為什麽不願意我和他來往?”我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而冷淡,我不要在他麵前認輸。
  “你——”他恨恨地扭過頭:“不知好歹。你才和他交往多久,你怎麽知道他就是個好男人!”
  “你甚至沒有和他直接交往過,又為什麽要否決他?”
  果然,他啞口無言。
  “如果你是找我來吵架的,我不感興趣;如果有其他事,好,直接告訴我,我還有事要出去。”我不準備再和他廢話。這樣沒有營養的話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如果說我一直以來在心底確實對他抱有那麽一份幻想,他一直以來的若即若離已經讓我感到了厭倦。
  “坐下。我說完你再走。”家誠應該是氣得不輕,他的眉梢在輕輕跳動,我聽到了他深呼吸的氣息:“坐下,不要再惹我生氣。”
  然後,我的手被他握住了。出乎意料地,一枚戒指套上了手指。我有些呆住了。
  “嫁給我。我投降了。不要再繼續折磨我了。”他坐在我身邊,輕輕說了一句。
  “嫁給你?你能保證對我的忠誠嗎?”冷笑。這個男人以為婚姻是什麽?就是太多這樣的男人的存在,才會有那麽多女人為愛傷心,因為婚姻失落。
  摘下戒指,在手中把玩。樣式簡單,倒是符合我的審美觀;那剔透的鑽石,在旋轉中閃過眩目的光彩。確實很漂亮,否則女人不會對它這麽著迷。
  “記不記得小時候一次,姑姑給我寄了個玩具做禮物。其實,我對玩具一直不太感興趣的,就把它隨手放在了一邊。”
  家誠的呼吸聲就在我耳邊,顯得異常沉重。他似乎在發呆。
  “後來你來了,你非常喜歡那個玩具,一定要我送給你。你畢竟是我的大哥哥,也很少主動找我要什麽東西;照理我應該給你,可不知道為什麽,你一說要,那個玩具立刻就招人喜歡起來。結果也沒有給你。你還記得這事兒嗎?”
  家誠的記性有時候非常好,就象現在這樣:“記得,那時候我上初二了,怎麽不記得。”
  記得就好。“那次你挺不高興的。還是媽媽勸了半天我才讓給你。半個月後我去你家隨口一問,才知道又讓你同學要走了。”
  “人不是玩具。結婚不是簡單的占有。家誠,我是個自私的女人,占有欲也非常強。這麽多年我一直潔身自好,並非出於什麽高尚的原因,其實就是單純地希望在今後的愛人麵前能有值得尊重的砝碼,雖然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遇到那個男人。所以,我不能和你結婚。因為如果真的結婚,我能知道自己的下場——一定會和那個玩具一樣。不錯,我是愛過你,我也知道你心裏明白。也是你自己用三天兩頭的約會徹底消滅了我對你的這種想法。”
  “我和那些女人沒有什麽的。難道男人必須要不和女人有來往才算好男人嗎?就是約會、談天而已。”
  家誠倒是一臉誠懇。這種話如果我今年十七歲可能會信,可我現在馬上二十七歲了,我不是傻子。
  “你敢發誓和那些女人從來沒有過進一步的關係?”
  他不敢,他不是柳下惠。
  “我隻是個正常的男人······”
  借口,全是借口!就象爸爸回複我那句話:“你一定要理解爸爸。爸爸是個正常的男人;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不能忍受家裏的妻子用冰涼、冷漠的眼神看著自己、和自己分居那麽久!”
  他們總有理由。如果能占便宜,還能享受到那種被人崇拜和依賴的“成就”感,他們怎麽會拒絕免費午餐?
  “可我敢發誓,真的隻有兩次,絕對不會帶來任何問題的。而且婚後我絕對不會再······”
  拿起背包,不和他羅嗦,我轉身就走。
  “你明明知道我愛的是你!你就是膽小,怕你自己留不住我!”
  家誠並沒有追上來,隻在我身後喊了一聲。
  “是。我是害怕。不過,你也未必有本事能留住我。一個不專情的男人——是沒有資格做我的愛人的。”
  關上門,我才發現自己的雙腿竟然有些發軟。不爭氣的眼淚也競相想要湧出眼眶。嗓子發幹,鼻腔內有些酸澀。抱著背包,我忍不住靠著門框蹲下身來:為什麽人要做出個理智的選擇會這麽難受?這就是女人們明知道錯也紛紛跳進一個又一個婚姻陷阱的原因嗎?因為這種舍棄的痛苦遠遠勝過那種自己預料接受後可能帶來的變故?
  家誠開門的聲響驚醒了我。猛一起身,腿腳有些發麻,整個人一個踉蹌,一下就和身後的他撞在了一起。
  “你又是故意的?”他的聲音、他的氣息讓我感覺到了一種無助的恐慌。我被他緊緊地從身後抱住了。頭頂上頂著他堅硬的下頜。
  “你也舍不得我。我猜的沒有錯。”
  我聽到了門被關上時一聲清脆的響聲。我似乎聽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撲通、撲通······好象在害怕發生什麽,又好象在期待著什麽。
  當那火熱的唇片落在我的眼角時,我知道自己應該推開他。可我沒有。
  激烈的擁吻使房間裏的溫度在瞬息間愈加升高······如果有第三者再場,一定不會相信:這是我和家誠之間的第一次接吻。
  我們,在對方心中,似乎已經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象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對於指上戴著鑽戒一邊興奮一邊懊惱的我,在客廳裏對著光碟跳得一頭大汗的可心是這樣安慰的:“早就看出你們兩個有問題,還偏和我強。這不應了?還總教育我,一定要理智,要慎重。愛情麵前,理智算什麽東西?!”
  “要真理智,你就不該接受他的戒指;而我,現在就應該和那截老實木頭呆在家裏對著電視機發傻。”

  婚前恐懼症
  結婚這樣的大事顯然必須要通告父母。
  還在猶豫、掙紮中,就先後接到了爸爸、媽媽興奮異常的電話:“你決定和家誠結婚?太好了!”
  爸爸這麽說不奇怪;可媽媽也這麽高興,讓我多少有些納悶:“媽媽,我還在猶豫;總覺得他不見得適合我。”
  “傻丫頭,畢業後你一直跟在他身邊,不就是在等這一天?世界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葉子,沒有哪兩個人能在婚前一眼感覺出合適還是不合適。擔心他不專情?家誠這個孩子我比你了解,我看著他長大,他會是個好丈夫。他沒有你想象得那麽花,我留神過的。你總罵他花心可能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愛之深、責之苛。跟著他,你也不會吃苦的。”媽媽寬慰我。
  “當然,媽媽自己不是個成功的例子。不過荻荻你要知道,無論和什麽樣的人結合,都麵臨著風險。”媽媽的聲音裏浸透了惆悵,讓我不由得心疼。
  “和叔叔現在關係好嗎?”媽媽和那個男人的關係已經維持很長時間了。
  “如果關係不錯,你們就結婚吧。”真不明白他們既然已經找到了新歡,為什麽非要死要麵子,守住現在的婚姻,結果大家都得不到快樂。
  “傻孩子,等你到了媽媽這個年齡就知道了,年輕時候以為生命中最重要的愛情,已經不再那麽重要;那種長久以來的如同親人般的感情才是最難割舍的。老了,能遭遇激情是好事,但那激情畢竟不能燃燒太久,否則自己也受不了。”
  可能是因為我沒到那個年紀,對婚姻的感悟還沒有他們那麽深。所以仍舊理解不了。
  “荻荻,你從小就是個獨立的孩子,我最擔心的也是這一點——有些地方你象我,太好強;男人感覺不到你對他的需要。你現在還年輕,等歲數大了就知道了,身邊還是應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要不然,那種寂寞和孤獨,不是現在想象的那樣輕易可以克服。”
  周一家誠依舊來接我,仍然在樓下很碰巧地遇到了周達明。周達明應該是個非常有規律的男人,按部就班,出門時間非常準確,這點和我挺象。
  家誠牽住我的手——我理解這個舉動應該是示威。
  “早上好。”他的眉飛色舞讓我覺得自己似乎是他正高舉著向對手炫耀的戰利品:“又遇到你了。周先生,我正好有個好消息希望和所有認識的朋友分享:我和荻荻準備結婚了!”
  周達明倒沒有多少異樣,隻是看了一眼我們緊緊握住的手,微笑著道了聲“恭喜”。
  “Wendy,祝福你。”他握住我的手很光滑,略有些涼。
  去公司的路上,家誠一直輕快地吹著口哨。這讓我疑惑不解:“家誠,和我說實話,你以前真不認識這個周達明?你對他的態度很奇怪。”
  “不認識,我騙你幹什麽?你沒看他剛才那表情,哈哈!”他好象很得意。
  心裏有些別扭:“我倒看不出他剛才的表情有什麽異常。”
  “你怎麽能看懂呢?我是男人,隻有男人才能看懂男人。我捷足先登了。”他趁著紅燈,把頭湊過來親了我一下,嚇我一大跳。
  一天忙碌。如果真的要和家誠結婚,就不再準備和他繼續共事。畢竟,這種關係太特殊,個人感情勢必會對工作效率和一些具體事件的判斷產生影響,所以準備最近幾天就把工作交代給靜芬;辭職後準備先在家休息一段,再出去找份新的工作。相信重新找份一般的工作對於我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所以一整天都和靜芬泡在一起,事無巨細,一件件交代下來。中間被家誠有事無事地喊進辦公室,有意無意地吃了幾次豆腐——果然我的顧慮不是多餘的。
  晚上要和家誠父母去吃飯。雖然我接受了家誠的戒指,也明白了婚姻肯定存在風險的道理,可就這樣讓我們結婚——我還是接受不了。所以晚上的晚飯肯定無法確定婚期。我還需要時間。家誠說我是婚前恐懼症;昨天可心對我在房間裏如同困獸的舉止也是這麽下的結論——但縱使一個女人再冷靜,也不可能如此鎮靜地麵對突如其來的婚姻。
  正忙著,接了個電話,聲音似曾相識:“請問是溫小姐嗎?”
  “您是?”耳熟,應該聽過這個聲音。
  感覺到了電話那端的微笑:“溫小姐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段靜儀。還記得我嗎?”
  那怎麽會不記得。這個女人有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她能給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更何況前天才正式見過麵。
  “段小姐,你怎麽會有我的電話?”雖然鹵莽,但確實我沒有給過周達明電話。
  “要知道你的電話並不難。你們的宋總經理的電話不都需要由你過濾嗎?他的相片下的電話不就是你的號碼?”她還在笑。
  沒有任何原因的,我忽然打了個冷戰。難道是屋裏的空調太強?
  “聽說你和宋家誠要結婚了。”
  “是的。”相信她應該不是專門打電話來祝福我的,我們的關係沒有到這個程度。
  果然。
  “你了解他嗎?”奇怪的問題。
  “段小姐,我相信我比你更了解他。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還在他身邊工作了這麽長時間。”衝衝地回了句。
  “溫小姐,你別生氣,我隻是善意地提醒你一句。你真的確信要嫁的這個人就是一直以來認識的宋家誠嗎?”
  冷不丁又打個冷戰。
  “段小姐,麻煩你能不能說了再明白一點?請問——你和家誠到底是什麽關係?”
  忽然想起了那天她懷中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寶寶,好象叫什麽“嘟嘟”。
  “那個嘟嘟,是你的孩子?和家誠有什麽關係嗎?”
  渾身發冷。覺得後背涼颼颼的。扭頭一看, 家誠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我身後:“什麽嘟嘟?你在和誰通電話?”他眉頭擰了起來。
  對麵的電話斷線了。我“喂喂”兩聲其實是徒勞無功。
  “一個朋友的電話。”靜芬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果然如人說的,鬼在人心裏;段靜儀的話在我心裏播下了懷疑的種子,現在的家誠——在我眼中竟然有些怕人的猙獰。我強自鎮定。
  “好象聽到你們提到我的名字,還有什麽‘嘟嘟’。”家誠看上去很鎮定;或者是因為現在我對他產生了疑心,總覺得他的表情有些鬼祟。
  該直接問他嗎?宋家誠,有人告訴我你不是以前的那個宋家誠。那——我麵前的男人到底是誰?為什麽我一直沒有察覺他大的異樣?難道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的記憶力和判斷力也有了偏差?
  “你認識那個叫嘟嘟的小孩子?”盯住他的眼睛,我有些緊張。
  “嘟嘟?一定是個很胖的孩子。不認識。”回答的倒很幹脆。
  “收拾一下,今天我們提前走。我在停車場等你。”家誠拿著車鑰匙走了。
  猶豫了一會兒,我翻看了坐機上記憶的來電記錄,匆匆抄下剛才段靜儀打進來的電話——是個手機號碼,應該是她的手機號。
  留著吧,應該會有用。她既然勾起了我心頭的疑惑,就欠我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家誠在我家過了一夜
  晚飯吃得沒有什麽滋味。或者是太不擅長掩飾自己的情感,伯伯和阿姨都看出了我的不快;他們一臉慈祥:“多吃點,荻荻怎麽不高興?是不是臭小子欺負你了?告訴我們,我們幫你教訓他!”
  家誠在桌底下捏住了我的手,咬著我的耳朵說:“高興點兒!怎麽了?搞得好象我在逼婚。”
  趁著他去衛生間,我問阿姨:“那年家誠遇到車禍——醫生是怎麽說的?除了有腦震蕩,還有其他異常嗎?”
  “怎麽了?”阿姨摸一下我的頭:“怎麽突然問這事兒?”
  那次車禍據說非常嚴重,所幸並沒有留下大的傷害。但畢竟不是什麽好的回憶。所以我基本上沒有問過他們。
  “家誠怕我們擔心,恢複得差不多了才通知我們。就這樣,我們去了看到他腫脹的臉還是嚇了一大跳。”
  這麽說,他們當時並沒有見到醫生,自然也不知道診斷結果。所謂的診斷結果自然是家誠說的那些。
  回國後,家誠對他父親的態度倒有了明顯好轉;不象出國前,見到他父親象見到仇人。席間大家說說笑笑,倒也熱鬧。
  家誠執意要送我進門。
  因為家誠喝了酒,所以我們打車回來的。都快十點了,可心不知又到哪兒瘋去了。我伸出手按亮玄關的燈,一股衝人的酒氣噴了過來,手被抓住了。
  “不要開燈。”伴著火熱的呼吸,耳後灼燒一樣,仿佛吃了辣椒後的陣陣火辣。家誠的手伸到了我身前,把我摟進了他懷裏。
  “荻荻,為什麽不高興?你不願意嫁給我?我知道你一直想和我在一起,我看得出來。”
  他的語氣——是有些圓滑的調笑,讓我又羞又怒。不錯,我是一直喜歡家誠。這種喜歡,在和他共事、一起為快購的共同加班加點打拚的日子裏竟不自覺轉化為男女之愛。女人很容易愛上事業有成的男人;以前,我以為宋伯伯逼迫易感、善良,甚至有些脆弱的家誠放棄他心愛的藝術去選擇經濟類專業是個最大的錯誤,後來才發現是我錯了——人被逼迫到某一步時才會迸發出無窮的潛力;這些年,在伯父的扶持和幫助下,家誠竟然也展示出了讓我驚歎的管理天分。當他戴著眼鏡,在會議室裏平靜地聽匯報時;當他拍著桌子,大聲訓斥著屢次犯錯的高級主管時;當他一副二流子似的痞子樣,得意地跟我炫耀又有個女人拜倒在他的西裝褲下時,我對他的感覺也漸漸變得複雜——從前的家誠,顯然會是個好丈夫的人選,卻難以激發異性對他的激情;而現在的家誠,顯然已經不安於室,但他的多變卻有種無形的誘惑力。
  我隻是個普通的女人,被他吸引並不是什麽可恥的事;不過,自認自己還算聰明,不願意淪落為他的褲下臣——那些女人,有幾個能被他珍惜和記住?
  現在,家誠靈活的舌尖正在勾勒著我耳朵的輪廓;從不知道耳朵是這樣敏感的身體器官:甚至能感受到他舌頭上小小的顆粒狀的粗糙;還有那潤濕的感覺;半邊臉開始發燒,呼吸也不由得急促起來:“家誠,你別這樣······”
  回答我的是耳邊的一陣輕笑:“我們快結婚了,不是嗎?我吻自己的未婚妻,有什麽不對?”
  身體被扳過來,我被家誠按到門板上;眼睛已經習慣屋子裏的黑暗,我看到了他晶亮的眼睛, 濃鬱的酒精味道撲鼻而來。
  渾身好象沒有力氣;沒有喝酒,怎麽也會醉?囁嚅著,虛弱地說了聲“酒臭······”
  “好好臭臭你!”酒精味兒跟著滑膩的舌溜進我的口腔。他的手從我的下頜轉移到頸項、肩頭;是不是因為我身體發涼?他的掌心發燒一樣熱······
  甜蜜交織著微微的酸澀衝擊著我,後背的冰涼和前麵緊貼的火熱讓我有些透不過氣來。當家誠的手探進我的裙下,我一個哆嗦,正想說什麽,突然聽到門外傳來的腳步聲。
  因為頭被按壓在門上,我清楚地聽到了鑰匙旋轉的聲音。家誠一定也聽到了,因為他正吻著我的肩頭,伸出手去,“啪”,門保險被扣上了。
  這一下,我清醒過來。連忙伸手拉上已經半開的裙子拉鏈,推開一身酒氣的家誠:“可心回來了。”
  可心已經開始拍門:“荻荻,你在屋裏嗎?快開門!你沒事兒吧?”
  等她終於衝進屋,看到正斜著醉眼的家誠摟著我的家誠,一臉的焦急又變成了尷尬:“啊——你在這兒。”
  臉一定是通紅的。因為我感覺到了臉上的滾燙;剛才一慌,內衣帶子絞著扣上,現在渾身不自在。讓我更不自在的,是可心身後周達明那銳利的眼神。
  “你到家了,我先回去了,再見。”他走了。我的臉更燙了。
  “我們今天晚上加班,嘿嘿。”可心一陣幹笑,換上鞋子就跑掉了:“我絕對不是有意打擾的;你們繼續,繼續。”她竄進臥室“咣當”一聲關上了門。
  繼續個鬼!現在我是灰頭土臉。真恨不能挖地三尺。偏偏身邊這個家夥腆著臉,還在色咪咪地啃我的手指頭。真是喝多了。
  好不容易把他運到沙發上,脫掉了鞋子——看來他今天得睡客房了;就他目前這狀態,上了出租車估計也沒辦法自己下去。“家誠,家誠,起來刷牙,刷完牙休息。”拍拍他的臉,希望能鬧醒他。酒量不好還裝,醉成這樣活該!
  歎口氣,看看麵前這個似乎已經快速進入夢鄉的男人,不起來就不起來吧,找條毯子讓他在沙發上湊合一夜吧。
  等我收拾停當,毯子剛一落到他身上,剛才還微闔著的眼睛一下張開,於是連人帶毯子撲倒在沙發上;剛才還酩酊大醉的家誠一下變成了清醒的豹子:我馬上被他壓在了身下。
  “放開我,你不是醉了嗎?你耍詐!”他但笑不語。
  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得有些透不過氣,頭頂上的燈光如此明亮,明亮得有些刺眼。
  “家誠,窗簾沒有拉——放開我!”終於推開身上這個沉重的男人。
  我看到了周達明,他正靠在窗口,習慣性地雙臂互相交疊,不知正向窗外看著什麽。硬著頭皮拉上窗簾,剛才被家誠激起的熱情已經消散一半。管他怎麽想——我怕什麽?!
  但心裏還是有些發虛。
  回身看家誠,長長的布藝沙發已被他龐大的身軀塞滿。此刻的他,頭發淩亂,有種孩子般的稚氣。覺察到我的靠近,他睜開一隻左眼,不懷好意地笑:“拉窗簾幹什麽?嘿嘿,是不是想鼓勵我······”
  原來一百四十多斤突然掉到地上是這種沉悶的聲音。看他一骨碌從地上翻身起來,扶著腰坐在地板上哎吆哎吆地哼唧,我哈哈大笑:“讓你圖謀不軌!活該。”
  趁拉他起來的當兒,練習一下久違的鷹爪功,他正齜牙咧嘴,可心拖拉著拖鞋作賊一樣露頭了:“你們速度挺快啊!”被靠枕砸了好幾下,狼狽回屋。
  一夜無話。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我失眠了。原因無他——因為客廳裏那個正打著呼嚕的男人。沒想到這房間的隔音效果這麽差,也沒想到平日人模狗樣的家誠睡覺居然打呼嚕兼磨牙!
  我是個生活作息非常規律的人。雖然一夜輾轉,夢夢醒醒,早上還是依舊按時醒來,套上運動短裝下樓跑步。出門時,沙發上那個呼嚕了一晚的男人已經安靜了下來,睡得很恬靜。輕輕撥開碎發,露出的是額頭那道明顯的白色傷疤。麵前這個男人——會掩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周達明似乎是泰山崩於麵前也不會變臉色的男人。當我們邊聊天邊走回來時,家誠站在陽台上大聲喊叫著我的名字, 他隻是抬頭看一眼,甚至看不出臉色有什麽變化。
  “快點上樓吧,他是不是等不急了?”這話怎麽咂摸都象有些挪揄的味道。臉有些發熱,還得假裝若無其事。家誠一定看錯了,這不是對我有感覺的男人應該有的反應。如果家誠沒有看錯,這樣心思深沉的男人就太可怕了!
  “你天天和他一起鍛煉?”吃著可心做的早餐,家誠嚴肅地對我說:“離這個男人遠點兒。”
  “達明是個好男人。你幹嘛把他說得象壞蛋似的?”可心因為心上人被非議,有些惱火。
  “日久見人心。”他一臉高深莫測。
  是嗎?果然是日久見人心。努力克製住自己,不讓自己顯露出懷疑的表情。家誠一定對我隱瞞了什麽。以前——他應該是認識這個周達明的。那麽,周達明也一定對我說了謊。隻是,他們為什麽要騙我?
  在段靜儀那裏,是否會有他們對我隱瞞的事實和答案?

  解開疑惑的試探
  段靜儀的聲音很溫柔:“您好!”
  接通的一刹那,有種掛斷的衝動,可還是忍住了。
  “您好,我是溫荻。”我相信她一定在期待這個電話。這是一種感覺。好不容易家誠見客去了,終於落空打這個電話。
  “你對他有疑心了?果然,人都是經受不起誘導的。”她輕笑,顯然知道這個電話的目的。
  這句話讓我心裏很不是滋味。突然靈機一動:“請問你今天有時間嗎?”
  “我全天都有時間;現在我是休假期。”
  “我下午五點半下班;我去找你還是你來找我?我想:許多東西還是麵談比較好。”
  她很爽快:“沒問題,我去找你吧。你們在城市廣場,對嗎?”
  顯然她對我的了解比我想象的多。也沒有必要多費口舌打探為什麽,反正下班時就會知道。東想西想,直接導致的後果就是一天心不在焉,犯了幾個低級錯誤。就連靜芬都好奇:“有什麽心事?”
  段靜儀非常準時。當我和家誠走到城市廣場大廳時,一眼就看到了她。一襲藕色長裙,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正站在一棵裝飾用的盆栽邊,衝著我們微笑。
  家誠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快走,我想起來還有點事。”
  強自抑下心頭那種不安,我掙脫出來,讓自己盡可能放鬆表情:“段小姐,你好!”
  快步走向她。我知道身後的家誠已經停止了腳步。他正站在原地看著我們。
  “家誠,你過來,介紹個朋友給你!”忍住心頭慢慢爬上的慌亂,我招呼著他。他顯然有些不情願,眉頭緊蹙地站在我身邊。
  “介紹一下,這位美麗的小姐是段靜儀,是達明的朋友;段小姐,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夫,宋家誠。”
  他們兩個相視而立,卻不說話。
  段靜儀清麗的麵龐上綻放的笑容,讓人驚豔:“宋總,見到我很意外嗎?”
  家誠此刻的表情,不僅僅是意外。雖然他在強自鎮定,但麵部的肌肉已經有些輕微的痙攣似的顫動:“很高興認識你,段小姐。”他的語氣一反常態。平常見到美女他總是一臉垂涎。果然這其中另有玄機。
  “宋總真是見外,得誌後倒不識得老熟人了。”這句清冷的話,讓我沒來由一哆嗦;她眼神中那種本不該出現的涼意讓我有些發寒。
  “我們走吧!”她對我說。
  猶豫著看了家誠一眼。他臉色非常難看:“荻荻,你要和她去哪兒?跟我回去,我有事兒跟你說。”
  “這麽巧?宋總也有話要說?不會和我要說的是一件事吧。”看來我是看錯了麵前這個溫婉柔弱的女子,她的語氣中透出陣陣寒意。
  “家誠,要不你和我們一起去對麵的咖啡廳坐坐?”既然是真有內幕,那就痛痛快快地揭開吧!
  、
  是他心虛嗎?他放開了我。眼神中有一種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算了。我回辦公室等你。”
  麵前的咖啡升騰著熱氣,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苦澀和潮熱。人不多,很清靜。我們安靜地坐著,聆聽四圍流散著的鋼琴曲——是鋼琴獨奏Tear。雖然素日看上去堅強獨立,可隻有自己知道:我是個寂寞、孤獨的女子。聽著憂傷琴鍵下細碎的憂鬱,感受那琴音中飄蕩著的如煙往事,心就象秋日細雨中的一泓池水,蕩漾著如粼的心事······不由想起從前家誠彈鋼琴時那癡醉的神情,黑白鍵盤跳躍著敲響一串串樂符,而他的眼睛,因為這流動的音樂而心情激蕩——從那晶亮的眼睛就可以看出來。可惜,現在的他,早沒有了彈奏的熱情和激情。那架鋼琴,相信已經成了單純裝飾性的擺設。
  “段小姐,你知道些什麽?”我們不是坐在這裏聽音樂的。
  “你想知道些什麽?”她微笑:“關於你或者並不太了解的未婚夫。”
  她輕輕啜了口咖啡:“首先,我可以告訴你,剛才你的未婚夫說了謊,他並不是第一次見我。他認識我。我們在美國認識的。”
  “你們是同學嗎?”
  她輕輕搖頭:“我們怎麽認識你就不用深究了。不過,我們確實認識。”
  “他可能不記得你了。如果以前你們就認識,你應該知道他曾經出過車禍,因為這次車禍留下了後遺症······”
  “車禍?”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古怪。
  不祥的預感——難道,難道車禍也不是真的?
  “溫小姐,你不象那種容易上當的女人。你真相信這種發生在小說中的情節嗎?”
  她的手機響了。感到呼吸都有些費力:難道家誠真的在騙我?他為什麽要騙我們?遭遇車禍真的是個謊言嗎?緊張地看著她姿態優雅地接聽著電話。她並不避我。兩句下來,我就猜出是家誠。
  “你說呢?如果你不心虛,怕我說什麽?”
  “當然沒有問題。”
  “笑話,我段靜儀是善男信女嗎?”
  然後是長時間的沉默。
  “可以;你現在在哪兒?你可以把她接走了。”
  手纂成拳頭,複又鬆開,掌心已經全是汗水;心撲通亂跳,臉也奇怪地發熱:他們在說什麽?這個段靜儀和家誠到底是什麽關係?
  “好了,你未婚夫馬上要來接你。有什麽問題你可以再問他。”她把手機放回提包,仍舊是溫柔一笑。
  “我希望你告訴我。”我不是傻瓜。約她到城市廣場見,就是想看看家誠的反應,結果居然不幸料中;如果她不給我個答案,我怎麽和那個險些成為丈夫的男人對質?
  “提示一:家誠是不是經常讓你安排他到美國的機票,但不是出差?提示二:你手上的戒指,本來應該屬於我。”
  她是家誠的女朋友?在美國認識的女朋友?如果家誠每次的美國之行都是為了和她見麵,那他為什麽還要和我結婚?他圖的是什麽?
  看著她突然有些得意的笑,我的心翻絞得異常難受,胃部也開始疼痛——可能是胃病又犯了。
  “你是他的女朋友?應該是過去式吧。他現在要結婚的對象是我而不是你。”極力讓自己表現得冷靜,後背卻開始冒冷汗。
  “還有,既然你是他的女朋友,你和我說過的那些什麽‘是否確信要嫁的這個人就是一直以來認識的宋家誠’又是什麽意思?”指甲已經掐進了大腿,但卻感覺不到疼痛,似乎已經麻木了。
  “段靜儀!”家誠喘息著衝到了我們身邊:“你不要再胡說八道了!”
  “你不是不怕嗎?”她站起身,對我來了句:“溫小姐,此宋家誠已非彼宋家誠,他已經徹底變了。現在的他,和你不合適。”
  她翩然而去。留下我坐在那裏呆如木雞。身邊這個一臉焦急的男人的麵孔突然變得這樣陌生:他,對我隱藏了多少秘密?不便說出口的,甚至是不可見人的?
  “你不要聽她胡說。她簡直是個瘋子。”家誠的眼鏡已經摘掉,他的眼睛有些發紅,是因為我,還是因為她?還是為他自己?
  “這麽美麗、儀態萬方的瘋子?我倒頭回見到。宋家誠,如果我今天和你取消婚約,明天你見到我,也會對另一個女人說我是個瘋子?”
  家誠一直在跟著我,我知道。可不想回頭,不想看他;眼淚已經開始洶湧:這就是我挑選了這麽多年才放心去愛的男人——一樣也是個感情的騙子!
  他跟著我跳上了出租車,推下去是不可能了。司機看著滿麵淚水的我和家誠一眼,馬上回頭看著前方:“到哪裏?”
  “翡翠居!”擦一下眼淚,抽抽鼻子——我這是在幹什麽?哭天抹淚的,以前自己不是最討厭這樣的女人?怎麽現在自己倒變成這樣了!
  “師傅,麻煩你,東方花園。”家誠想把我帶到他家去。怎麽可能——這種時候,我有這個心情嗎?
  “翡翠居!”我斬釘截鐵。
  司機有些無措:“我說,你們小兩口有多大點事兒?商量清楚再上車!”
  “先翡翠居,後東方花園。”
  這下,他沒有反駁我。
  用力揪手指上的戒指;前些天戴得還有些鬆動的指環突然箍得那麽緊,手在不聽使喚地顫抖;拽了兩下還沒動;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
  “別哭了。”家誠伸手想把我攬進懷裏,被我甩開;他的大手伸到我的臉上,有些笨拙地幫我擦眼淚。
  戒指終於摘了下來。拉下還在麵龐上遊走的大手,我舉起那曾已經象征著堅貞愛情的鑽戒,冷冷地說了句:“戒指還給你。現在我對你的秘密已經不感興趣了。我不能忍受自己的愛人一邊向我求婚,一邊還牽著另一個女人的手。”
  我不願意相信家誠此刻眼中流露的是憂傷;這種憂鬱似乎已從他臉上消失很久了。
  為什麽心裏那麽難過?
  “以前我們是來往過;但從我確信對你的感情那天起,我就已經和她斷絕了往來。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就連她的電話,我也是從你的電話記錄本上查到的。”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你不願意嫁給我,我也不會強迫你;確實,我配不上你。”

  這就是真相嗎?
  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下車時,心裏有個聲音在發瘋一樣呐喊:“叫住我!說你願意告訴我一切,說你愛我,不管怎樣都要娶我!”
  可家誠沒有動。我重重關上車門,他沒有留我;我踏上進入翡翠居的那條林蔭大道,一步步走進去,身後卻隻響起車輛發動的聲音。當我忍不住站下回身,朦朧的淚眼已看不見那已經遠走的小小的車影。
  覺得自己是個小醜。一場突如其來的婚姻之約,卻又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迅速車裂;同時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還有那顆脆弱敏感的心:我就這樣不值得他挽留嗎?此刻,拿什麽才能慰藉我那已經體無完膚的自尊?
  這就是我愛的男人,這麽多年來在他身邊盡心盡力的男人!
  進屋時,眼淚已經擦幹了。不願意讓別人看到我的脆弱——她們幫不上任何忙。可心紮著圍裙忙活晚飯,她還是立刻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從廚房追了出來:“眼睛怎麽這麽紅?怎麽了?”
  鼻子忍不住一酸。深吸口氣,我看看對麵房間遠遠亮著的燈光和那個正在廚房忙碌的男人,問:“有周達明的電話號碼嗎?幫我聯係一下,我有事找他。”
  可心略一躊躇:“你——找他什麽事?不會你也對他有意思吧?別忘了你可是有主的!”應該是看到了已經空無一物的手指,她有些吃驚:“你們?”
  “放心,好朋友看中的男人,我是不會搶的。我是那種人嗎?”勉強擠出絲微笑。
  “周達明,你方便嗎?有點事想麻煩你一下。”拿著手機,對著向這邊張望的他招了招手。
  “沒問題,我過去還是你過來?”他的聲音很柔和,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寧靜。
  屋子基本保持了進住時裝修的原貌,不過是多了幾件簡單的家具。坐在沙發上,我馬上被電視機上一張他和段靜儀的合影吸引:“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們?”周達明細心地削著蘋果,果皮細長而勻稱:“坦白告訴你,我現在正在追求她,可心她心有所屬。”
  “你說的是家誠嗎?”
  他垂下眼簾,並不說話。隻是專心地削著果皮。
  “她已經告訴我了。你跟我說實話:住到我對麵——你們想幹什麽?我一定沒有猜錯,你住這套房,一定不是偶然。”
  “我承認,租這套房確實不是偶然,是因為你住這個小區。你就住在對麵隻是個意外的驚喜。”
  推開他遞上來的蘋果,現在哪有心情吃東西;他不以為意,笑笑放回果盤裏。
  “遇到我也是刻意設計的?包括那天晚上跟在我身後?為什麽?肯定不是因為我。你們到底想幹什麽?”我有自知之明。不是傾國傾城的佳人,怎麽可能讓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這樣刻意接近?
  麵前這個看似無害的男人其實也不簡單——那天在超市的“意外”看來也並不是什麽意外!我責問他為什麽尾隨我時,他表現得多象初次相識!
  “遇到你真的是意外,我也絕對沒有刻意跟著你,你把我當小偷時我仔細看才認出了你。畢竟以前,我隻是遠遠跟著靜儀,看她尾隨你和家誠到城市廣場,還有——回你家。”
  他們為什麽尾隨我?是因為家誠和我在一起嗎?
  “wendy,從小,靜儀就是我鍾情的女孩子,從懂事起,我就希望長大後能娶她做我的新娘。兩家的父母也是這樣想的。相信她也默認了;因為我們一直很親密。但由於那時侯還小,加上我們家教都很嚴,後來我又到美國讀大學,結果就生出了變數。”
  安靜地聽著,希望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喝茶。”他的手指修長,讓我想起家誠的手指;曾經跳躍在黑白鍵盤上的細長的手指,因為這些年的打拚變得有力許多。
  跳過去吧,那些記憶。鼻子有些酸澀,接過茶輕輕啜了一口,淡淡的苦澀,還有繚繞的清香。
  “我在美國讀了六年書。為了盡快修完學分,為了取得好成績,每年都隻在春節時回家,和她見麵自然就少了。第四年,靜儀和我一起到了美國,在鄰校開始了她的大學生涯,我以為,距離近了,又沒有了父母的約束,我們的進展應該能快些。哪知道,她居然比我還忙,見麵的次數越來越少,我當然會起疑。終於讓我發現她和一個男孩子手挽手在公園閑逛。當時,她居然當著男孩的麵告訴我說她戀愛了!邊上的就是她的男朋友!”
  “是家誠嗎?”我緊張起來。
  他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抬頭看著我:“應該是他。不過,當時他穿得可不象現在這樣;那時我一看他那打扮,簡直就是個街頭混混;我怎麽能容忍她和這樣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威脅她要告訴她父母。”
  我安靜地聽,他平靜地講著,似乎整個故事已經開始清晰:段靜儀並不算是個幸福的女孩子;她是個非婚生子,隻不過因為她父親的妻子沒有能力生育,才勉強接納了她。達明一直喜歡她,卻沒想到她在美國遇到了家誠並迅速和他墮入愛河。達明想找家誠談判卻被靜儀阻撓;他們同居,靜儀卻不肯透漏他的一點信息給達明,甚至包括這個男人的名字。不甘心就此輸掉,達明搬來了靜儀的父親,卻不料見麵那天,家誠衣冠楚楚、談笑風聲,加上他的家世也不錯,靜儀父親滿意而歸。
  這之後,他才知道這個對手叫宋家誠。
  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他是曉得的,加上學業,無心再多去顧及;畢竟靜儀已有了愛人,他也不太去打擾,畢業後進了一家當地公司鍛煉,哪知道靜儀畢業時又找到了他,告訴他自己要回國。這時他才知道:家誠和她相處一年後就已回國,本來一直和她保持聯係,誰知道不久前突然提出和她正式分手,連她的電話都不再接;多打了幾次,手機號碼也變了!
  這麽多年,他也交過女朋友,卻未能找到從前那種傾注全部心力的感覺,於是分手了。她的話此刻又讓他有了新的希望,於是跟著她回來了。
  “我知道她回來是想把宋家誠找回來;私下心底是存著僥幸的:如果她失敗了,我不會沒有希望。她家裏一直在催她結婚,想見家誠的父母;雖然兩家不在一個城市,可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也不想女兒這樣不明不白地拖著。靜儀就告訴她父親,說家誠正在開創事業,要自己過來幫忙。當然,這個謊言因為我的佐證有了不小的可信度。”
  他的麵色依舊平靜。這個段靜儀,讓這樣一個男人對她鍾情如此,何其幸運!
  “你不知道靜儀,她認死理,而且一直好強。阿姨對她一直很苛刻,伯父也對她給予了太多期許,所以她有時候會比較極端。雖然她一副文弱的樣子,可隻有和她一直非常親密的人才會知道她有怎樣的爆發力。”
  周達明輕輕撫摩著相架中那張美麗的臉:“她總覺得自己非常堅強;別看她文文弱弱,可從小到大,我沒看她哭過。其實她隻是個故作堅強的女孩子而已。”
  他一定愛她愛慘了。看著他那眼底流露出的溫柔,我非常羨慕這個女人。
  然後,他開始找工作;於是發現她在跟蹤宋家誠,而宋家誠身邊,總跟著一個女人。這個女人,不用問,當然是我。
  “我曾尾隨她跟著你在超市裏閑逛,看著你在翡翠居下出租,看著你和宋家誠下車進城市廣場。後來到中介找房子,我毫不猶豫選擇了那套翡翠居的公寓。沒想到,那天晚上倒意外遇到了你;後來又發現,你的好朋友竟然在我謀職的新公司。兜兜轉轉,我們注定會糾纏在一起。”他微微一笑。
  “我一直在勸她放手。兩個人的感情終止了,硬拉也不可能覆水重收,她不信。那天非要我帶她去你家裏。她對你的印象還是相當不錯的,說你是個理智而不失善良的女孩子。不過可惜愛錯了人。”
  周達明的目光落在我平攤在膝頭的手上,顯然也看到了已經空無一物的手指:“顯然,她已經成功了,你和家誠分手了?”
  這話讓我鼻子裏一陣酸溜溜的。
  “分手倒好,這個宋家誠實在是不適合你;不過,他現在也未必適合靜儀,因為這個男人的心已經不在靜儀身上了,倒是在你身上。”
  這話讓我更加悵然。為什麽他們都說家誠不適合我?不過,我確實不適合他,這麽多年了,居然還不知道他可能有這樣的過去!為什麽我一直沒有覺察?居然還真的相信他的話:我和那些女人都是為了業務的交往,偶爾小小的過火,也絕對不會招惹來麻煩。
  周達明的陳述看似合理,但反倒勾起了我另一個疑問:為什麽家誠在國外有個已經同居、甚至已被女方家長審查通過的女友,他居然一直瞞著家裏?同樣,有這樣一層淵源,段靜儀為什麽不直接去找宋伯伯,倒是一直鬼祟地跟著我們?以宋伯伯的脾氣和他一直以來對家誠的嚴格要求,如果周達明說的都是真的,他一定會讓家誠負責。
  忽然又想起那天在超市遇到段靜儀的情景:“我曾看見她和一個男人一起抱著個一歲左右的孩子,那個男人是誰?”
  看來周達明對她也並非無所不知,我這一問,他明顯楞了一下:“那男人多大?這個城市裏她還認識別的人?我倒真不知道。”
  不管那個孩子和男人了,反正孩子不可能是家誠的;照周達明的說法,如果她有了孩子,他能不知道?
  沒來由地,總覺得周達明告訴我的並不是全部的真相。他說的好象合情合理:一個被男朋友拋棄的女孩子遠渡重洋爭取奪回自己的愛人以應對家中父母的逼婚;但我心裏還是疙疙瘩瘩,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卻又說不出是什麽地方。
  晚上,瞪著透過薄薄的窗簾的隱隱月光,我的頭腦反倒比白天還要清醒。女人有強烈的第六感,從家誠突兀的求婚起,心中就有幸福得不真實的不安。現在居然真的印證。但家誠至少應該愛過我吧,連周達明都覺得他現在心是在我身上;況且,那麽長時間以來的感覺是不會錯的——能感覺到他對我是不同的,雖然總是忽遠忽近。可既然愛我,為什麽又不肯留我?
  也氣自己不爭氣:這樣一個曾始亂終棄的男人,你又留戀他做什麽?當心會成為第二個段靜儀!可一邊罵,他那似笑非笑、壞壞的笑容卻偏偏浮現在腦海中,象生了根似的,趕也趕不走······

  別人主導的愛情
  真不想再在公司出現。
  關掉了手機,座機就開始響,可心在那邊大喊:“你怎麽這麽慢?快下來,家誠在等你!我走了,拜拜!”
  發生了這樣的事,怎麽可能若無其事繼續和他直麵?呆坐在沙發上,思來想去,還是不去吧。就讓我任性一回。
  門鈴持續響了很久,一定是可心把他放進來的。終於他放棄,在門外大聲道:“好吧,不想見我你可以自己打車走。可你必須到公司去,就算是辭職,你也要把工作交接清楚吧。不要這麽不理智!”
  他沒有必要這樣大聲,因為我就在門內,手扣在門鎖上,正在掙紮。這冰冷的話讓我開門的想法終歸化為烏有。
  不錯,即使要辭職,也得把工作交接清楚。不能在繼續這樣自怨自艾——本來就正和靜芬交接工作,那就加快進程吧。十點,我終於下定決心,出現在辦公室裏。
  靜芬不在。家誠辦公室的門虛掩著,他正在打電話,聲音很大;猶豫一下,我靠近些:
  “我不想再多說了。是我對不起你,我們完了;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也沒有老老實實等著我。”
  “對,我是愛她。如果不是因為你們,我早就求婚了!我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她!”
  “是你逼我的!”
  顯然,他的火氣越來越大,聲音也越來越高:“段靜儀,我們好聚好散,我是什麽樣的人你一開始就知道!和你維持這麽久,原因你比我更清楚,不要再奢望!”
  “你不要以為逼我和她分了手我就會回來找你。算了吧。我想清楚了,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我也不怕了。大不了我自己去次美國······”
  聽得真切,腦袋也嗡地一下:昨天,如果我不提分手,開口說這話的應該是家誠吧。真沒想到,一時的衝動之舉竟然還為我挽回了一點小小的自尊!宋家誠,這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愛我。你就這樣愛我——一個小小的女子,一個曾經的女友,居然能左右你和我的關係,就能輕易讓你離開。
  “Wendy姐來了?今天怎麽這麽晚?”
  靜芬突然的一句,辦公室裏靜了下來。
  門立刻開了,家誠有些興奮地盯著我:“你來了?”
  “是,如你所願,我來交接工作。”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希望能在其中發現什麽;可我失望了:他輕輕把頭扭向一邊:“進來吧。有話進來說。”
  是,我是有話和他說;隻是,難道他沒有什麽需要和我交代的嗎?
  “你和段靜儀之間是過去的事了。對吧?”
  他點頭。隻是看上去有些急躁,點了根煙,站在窗口吸了起來。討厭男人吸煙。以前他吸煙時基本都避開我。
  “家誠,從美國回來後,你變了很多。就象這煙——從前你是根本不碰的,回國後卻一直抽。是她改變了你嗎?”隻是幾口,但辦公室裏已經有了煙味兒。
  他避開了這個問題:“荻荻,別問了。你隻要記住:我是真心愛你的,這就足夠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不要相信她說的話?”
  “不”,家誠按熄了煙頭:“不管她告訴過你什麽——一定都是真的。她沒有說謊的習慣。”
  “好,我接受你們的過去——宋家誠,你能保證以後絕對心無旁騖,完全和她斷絕關係嗎?”
  他沉默不語。濃重的失望籠罩了我的全身:“你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
  在我推門出去時,聽到他的一句:“還是那句話,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荻荻,你是不是也這樣愛我?”
  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連這個問題你都無法回答,那你就更沒有資格知道我的答案。”
  其實要完成所謂的工作交接,並不太難。隻不過是看你交代的程度罷了。見多了被炒的人員,從接到辭退書到離開公司,隻不過留出一個小時收拾首尾,為的就是避免工作資料外泄,不讓他們有在公司內散播不良言論、煽動人心的機會。更何況我有這麽長時間。下午三點整,我已經把東西收拾完畢,全部交給了靜芬。沒有什麽值得我留戀的,除了很少的私人物品,其他都沒有帶走的意義。
  “和宋總吵架了?Wendy姐,能不能多帶我一段日子,我怕自己做不好。”靜芬工作剛滿一年,麵對提前到來的獨立工作有些膽怯:“宋總發火隻有你能製住,我怕以後······”
  “放心,他發火從不傷及無辜。”這也是家誠最讓我心折的特點之一:有個性,但決不是隨便耍個性。
  我走的時候,靜芬不顧我的攔阻推門喊了句:“宋總,Wendy要走了。”
  家誠拿著鑰匙出來了:“我送你,正好有些事要和你交代一下。”
  他和我交代的是我們雙方父母已經知道的婚事。
  “放心,我不會糾纏的。”他太小瞧我。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皺著眉,順手把眼鏡放到一邊,發動了車子。
  “這件事由我負責處理,你隻要記得,等我父母問你時,你就說是我外麵有了女人,我要和你分手的。”
  說的好象自己做出了犧牲,可事實不正是這樣嗎?他要和我交代的就隻有這些嗎?冷冷地看著前方熱鬧的街景,心裏卻一片荒涼。
  “荻荻,告訴我,你到底愛上我的什麽?”
  下車前,他抓住了我的手。可能被我冰冷的目光凍傷了,他的手又瑟縮著縮了回去。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麽意義。”
  “當然有意義!”他擋在我身前:“告訴我,你到底愛上了我哪點?”他眼中跳動著執著的火苗。
  “那你又愛上我哪一點?這個問題根本沒有辦法回答。很簡單,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你是宋家誠,因為你是和別人不同、獨一無二的宋家誠!”
  家誠的頭垂了下來。現在的他,讓我覺得有種脆弱的感覺。那跳躍的火苗不知為什麽竟然已經熄滅;我看到他的喉結上下動了兩下,然後,他閃身給我讓路。
  “家誠······”他現在黯然的神傷讓我感到一陣酸澀。
  “你走吧。有時間我會來看你。”他上車走掉了。

  家誠的真相
  承認我不夠理智。麵對四位長輩的追問,我能怎麽說?他們一口一個“第三者到底是誰”,我實在受不了;承認我自己有點小小的卑鄙,我不覺得自己需要替他們保守什麽秘密。
  “別說了,其實真正的第三者是我;家誠在美國讀書時就和一個女孩子同居,回國後兩個人一直往來,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就這麽簡單。
  這塊石頭能給他招惹什麽樣的風波——是顯而易見的。媽媽當時就翻臉了:“到底怎麽回事?家誠怎麽會是這種人?當時荻荻拿不定主意——虧我還和她打包票!”
  不歡而散。我承認:心裏有種報複後的小小的快感。可隨之而來的是濃重的失落。
  果然,不到半小時,可視對講機的顯示屏上就出現了氣急敗壞的家誠的身影:“開門!我知道你在家,給我開門!”
  “為什麽不遵守我們的承諾?”他幾乎是撞進門的。
  笑話,我何曾和他就這事達成過承諾!
  “他們讓我把靜儀帶回家,我該怎麽辦?”他的頭發已經被抓得非常淩亂;看上去非常苦惱,這在我眼中,不過是可笑的作秀。
  “我們已經分手了,你們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你和她同居了那麽久,是應該對她負責。”說這話,我都覺得自己虛偽和做作。
  “你不懂······我是不可能和她一起的。”家誠看上去更加煩躁:“你——把事弄得一團糟。”
  是嗎?看著這個至今仍讓我心痛的男人,我問出了憋了很久的一句話:“當時,你是真心求婚的吧?”
  “是的。我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的。”他一臉認真。
  刨刨頭發,他終於發現相片不見了。
  “我撕了。”留著有什麽用?徒增傷心而已。
  “真的?我以為,至少我們還能是朋友。”
  真是天真。怨偶變朋友的幾率是多麽低!如果當年他直接帶回段靜儀,我不會傷心,他仍然會是記憶中有著朦朧好感的哥哥;可現在不是,現在男子氣十足的他,已經占據了我的心,我們曾經是愛人,甚至差點兒成為夫妻——怎麽可能當一切都沒發生?
  家誠不信,他直接拉開了電視櫃下的抽屜,抽出相冊開始翻。
  終於,他興奮地喊了起來:“這是什麽?”
  這是什麽?
  這是我最愛的那張合影。一起被撕掉,卻又不忍,還是又重新拚合起來。那時剛進公司不久,正遇到那天周末,我過生日,家誠幫我安排了一天的活動;後來去餐廳吃飯,得了個生日蛋糕,奶油幾乎都被我們抹到了臉上。後來餐廳裏的服務員送我們這張紀念照。閃光燈一閃,家誠就孩子氣地抱住了我,張嘴咬住了我的臉頰。而後又若無其事地鬆開手:“奶油真香!”而我,則由臉紅到了全身。幸好,臉上被他塗滿了奶油,他沒能看出異樣。
  那是我玩得最瘋的一天;那一咬,就象水中翻滾冒泡的酵母,使得我對家誠的感覺有了質的改變。這張相片,終究還是不舍得,用膠帶貼好又塞回了相冊。
  “荻荻,你還留著這張相片!別的都丟掉了,卻單單留了這張!”又看見他眼中那跳躍著的火苗;整個人被他擁住了,他的力量那麽大,我似乎聽到了自己肋骨被擠壓發出的聲音。
  “放開我,我喘不上氣了!我們已經分手了,分手了!你不能再這樣對我!”
  掙紮和訓斥都顯得那樣無力。他還不是一般的興奮:“太好了, 荻荻,我沒有看錯,你確實是真心愛我的!”
  無視我的拚命掙紮,他吻住了我。我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他又抽煙了。
  真是不爭氣!你應該給他一個大耳光,把他打清醒!可我的手高舉在空中,卻下不了手。羞憤之下,眼淚奪眶而出。
  “荻荻,我再賭上一把,如果輸了,我就認了。這些天,我過得不比你好受。你不是一直要我告訴你真相嗎?今天我就告訴你。”
  他把我放開,一臉凝重:“首先,還是請你相信:不管怎樣,我是真心愛你的。”
  “跟我走,到我家給你看幾樣東西,你就會明白。”
  車上,他似乎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神采飛揚,看我的神情也是怯怯的。我腦袋裏完全是一團亂麻——有種預感,他說的所謂的“真相”絕對不會是什麽浪漫的花朵。
  “記住,我是真心愛你的。”終於,他翻出了一張相片,遞給了我:“這就是我一直以來猶豫不決的原因。荻荻,我很早就愛上了你,可是一直不能表白。應該感謝精儀,是她逼得我最終破釜沉舟。”
  相片上是個坐在鋼琴邊彈奏的男人。他長發披肩,雙目微啟,一臉沉醉。
  什麽意思?我疑惑地看他一眼。這不就是家誠嗎?
  “荻荻,你仔細看看,這個人是誰。”他的手緊緊握住我的。
  拿近一些,仔細一看,是家誠?可又不完全象;氣質不太一樣,長相好象也不太一樣。
  “是個和你長得很象的男人。”脫口而出,忽然,一個可怕、驚人的念頭閃過腦海,難道?
  “荻荻,相片裏的這個男人就是宋家誠。這是兩年前的一張相片。”
  他的聲音低沉;無法形容現在心中那種惶恐的感受:兩年前,兩年前家誠在我身邊,他沒有留過長發!
  “你猜的沒錯。我——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宋家誠。真正的宋家誠,現在正在美國。”
  “我能出現在這裏,僅僅是因為我比他更適合宋家誠這個角色。”
  太古怪了!這個事實簡直讓我無法接受!麵前的這個男人,居然不是宋家誠?!
  “如果你不是家誠,那你是誰?為什麽你會長著一張和他幾乎完全相同的臉?”森涼的寒意,幾乎要深入骨髓:他和家誠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對於兩個體形相仿、聲音和麵部輪廓相似的人來說,如果要刻意模仿對方,其實不是什麽難事。比如說你嘲笑我的痣,我臉上根本沒有長過;如果你仔細看我額頭的疤痕就不難發現:那是道舊疤;十歲那年從樓梯上失足摔的,當時還縫了四針。”他掀起那一縷垂在右額的頭發,示意我看那道長長的、已經淡去的印痕。
  不敢看;我覺得周身冰冷。他的語氣非常認真,難道這不是個玩笑?
  “你們是雙胞胎嗎?怎麽可能會這麽象?!”
  “其實,我們並不完全象。家誠182公分,我180;第一次見到他時,比我要瘦近10斤;我們的氣質也不太象:他很沉靜,有些憂鬱;我呢,有些放蕩不羈;這些年回來,那份放浪已經被你消磨得差不多了。”
  家誠,不,這個至今還不知叫什麽的男人,胡亂地翻動著手裏的相冊:“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無時無刻不希望自己就是真正的宋家誠。可惜,我終歸不是。”
  “你為什麽這麽冷靜?”他有些驚詫地看我一眼,伸手來撫我的頭發,被我閃過。
  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失落:“我就知道,說出真相就意味著失去你。不說,我一樣得不到你。現在,隻是在賭一把自己的運氣。”
  “我徹底輸掉了嗎?”他用那雙曾讓我心醉、現在卻突然變的陌生的眼眸憂傷地望著我,這表情,又讓我想起了從前的家誠。
  “我應該大叫,然後撥打報警電話,不是嗎?一個陌生的男人,頂著別人的名字,侵入了原本和他無關的人的生活!你們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他宋家誠不回來,卻派了個冒牌兒的你!”怒火終於噴發,我揪住了他的襯衣,開始拚命搖動他。他們在跟我講天方夜譚嗎?
  “為什麽那麽多從前的往事,你都能記得那麽清楚?我們一起捉迷藏、一起因為爸爸媽媽的訓斥傷心,還有我十六歲生日你的祝福,如果你是假的,我提起時你怎麽會那麽清楚?”
  知道這已是既成事實,可我還是願意欺騙自己:他是宋家誠,剛才他隻是在和我開玩笑。
  幾本已被翻得毛邊翻卷的日記本,打碎了我心中最後一絲自欺的借口。這是家誠的日記本。他從小就開始記日記;這裏還有兩個日記本是我送給他的。
  手在顫抖;他從來不曾給我看過他的日記,沒想到會在現在這種情況下翻看。
  “其實他的日記裏記錄的東西很簡單,最主要是三項:一個是給他寂寞生活帶來快樂和歡笑的丫丫妹妹;一個是他無限憧憬的音樂夢想,還有一個,是在父母嚴苛要求下內心虛弱的反抗。他是個浪漫、憂鬱、脆弱的男人,雖然他經常笑,但那笑很少是發自內心的;他不想要這樣的生活,雖然他擁有曾讓我羨慕的家世和經濟能力。”
  聽起來象個故事。真的,象個虛構出來的故事。這些天,我總在聽故事;他和周達明,一個滿臉真誠,一個言辭懇切;他們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故事裏發生的故事:
  段靜儀初進校門不久,在圖書館偶然認識了家誠。畢竟是同胞,所以開始交往起來,漸漸也都有了好感;後來,她和朋友去酒吧見識——在國內她父母管束她很嚴,根本不可能讓她到這種場所。她遇到了在酒吧打工的他——我麵前這位自稱林未的男人,把他認成了家誠。
  得知他叫林未後,當時她的原話是:“My God! 你們是雙胞胎嗎?造物主真是太奇妙了,會創造出這樣相似的人!”
  那天,他帶著段靜儀瘋狂舞動到半夜。分手時,她要了他的聯係電話,並對他說:“你就是林未,你和那個男人完全不一樣。”
  “那時候,我就知道她愛上了我。養在玻璃溫室的小女孩兒是很容易為毒草著迷的;她們身邊圍繞的都是彬彬君子,即使是偽君子也拚命裝君子;我從來不,那時候我確實荒唐,不能稱為君子。回國後,因為你,我已經慢慢收斂了自己。難道你沒有發現?”
  象花蝴蝶一樣亂飛也叫收斂?每當我看他得意洋洋地告訴我“佳人有約”時,就忘記了看到他加班工作趴在辦公桌上睡過去時的心疼,在心裏祈禱讓他忙工作累死算了,省得他有精力到處撚花惹草!
  “那時候,我還抽過大麻。”他象在說別人的事。我終於投降:麵前這個男人——他不可能是家誠;家誠怎麽可能會抽大麻?
  “我十五歲那年跟著父親移民到美國;他因為破產跳樓自殺了。當然,我當時已經獨立了;我頹廢了一段日子,然後開始四處打工謀生,什麽都做,甚至一些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勾當,這都是為了能繼續維持我的學業。那種恐慌感讓我迷戀上了一些荒唐的花樣,算了,這些就不說了,都過去了。”他摸出盒煙:“對了,我其實是比家誠大兩歲的。”
  他點了支煙,惡狠狠地吸了一口。突然又想起了什麽,看了我一眼,把它按熄了:“對不起。”
  這個溫柔的小動作,此時隻能讓我的心更加疼痛。
  “顯然,按正常的人生軌跡,我努力支持到畢業,再在不太景氣的大背景下找到一份工作,勉強可以度日;這——距離我理想中的人生相差太遠。和家誠不同,我喜歡在商場拚殺的感覺,我的血管裏流淌著父親好戰的因子;當年我選擇了商業管理,就是希望能子承父業,哪裏知道——現在不但無以為繼,就連相依為命的父親都沒有了。”
  “後來我和家誠終於見麵了。我們都很驚訝——因為我們真的很象!能有幸找到與自己這樣相似的麵孔,相信幾率一定是幾千萬分之一。”
  這是多麽特殊的機緣!然後,他們迅速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那天家誠去找他,那時他已經和段靜儀同居了。
  “她父母以為有周達明在,女兒一定會很乖;他們哪裏知道她會遇到別的男人,還會和他們一起抽大麻!”
  “你——你!你居然勾引家誠抽大麻?!”不假思索,手已經幹脆地揮了過去。
  “啪!”一聲脆響!
  然後,我們都呆住了。

  選擇,或者放棄?
  “他是個成年人;如果他不想,沒有人能逼迫他。”
  手還在發抖;他那受傷的眼神讓我有些後悔。
  “你是他日記裏最了解他的丫丫妹妹,可你真的知道他內心的痛苦嗎?你一定沒有過一個從小到大一直執著追求的夢想——你想過那個夢想被人硬生生踩碎、被推進另一種生活的痛苦嗎?尤其對於那麽敏銳的宋家誠!大麻是不好,可他卻能得到那片刻的放鬆!讓他不再想那天天隻關心他學習成績好能在圈裏人中誇耀的父母!我攔過他——他和我不同,他太容易沉迷;可他怎麽說你知道嗎?他說:他們是要用我的不忍心和他們自以為是的愛殺死他!他根本就厭惡商場上弱肉強食的法則,他也沒有這方麵的天分。他的世界,應該在那跳動的音符裏。我可以這麽說,如果現在你麵前是真的宋家誠,他估計已經快被撕成碎片了;我遇到他時,他就已經表現出了明顯的強迫症的症狀!”
  “靜儀也在矛盾:顯然,她父母不可能接受那時的我,所以我們的事她一直藏著、掖著。也是合該有事,他父親提出要見我。顯然當時我的身家、頹廢的樣子肯定無法滿足他們的要求。那天,煩惱之下,靜儀突發奇想:‘家誠,要不你代替阿未去見一下我父母?’”
  這個原本是為了一時應景的提議,居然啟發了家誠:“林未,既然你對經商感興趣,既然我注定今後要從商,為什麽我們不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然後,他們開始了近乎遊戲的“互換身份”。他們開始刻意模仿對方的言談舉止;同時,因為他們最大的區別在於林未的臉形比家誠的明顯要寬。思來想去,家誠出錢,找整形醫生調整了林未的顴骨弓位置。
  隻是——將來怎麽辦?如果家裏不同意家誠留在美國創業,回去怎樣才能確保不露出破綻?於是,他們想出了一個借口:車禍,後遺症,失去部分記憶。這樣,遇到類似的事件,全部都可以用這個萬金油當借口。隻是凡事應該提早,所以家誠就提前告訴了自己的父母,哪裏知道伯伯阿姨如此緊張,居然飛到美國看他。於是隨意在林未頭上纏條繃帶——結果,演出出乎意料的成功!二老還欣慰家誠經過這段海外獨立生活成熟了很多,也開朗了很多!
  於是,家誠變成了林未,放心地去考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去了;林未退了學,變成了宋家誠,繼續他的學業。
  “我為什麽幹活這麽拚命?因為我身上肩負著兩個人的夢想。一個是我自己的願望,一個是家誠在美國的音樂之夢。他不象我,可以四處打工,他的世界裏隻有幹淨的音樂。我要提供他所有的生活費和學費。”
  “如果家誠能夠放棄他的音樂,他會多幸福!當我成為宋家誠後,我才發現他其實應該是個幸福的人:有那麽關心他的丫丫妹妹,有雖然表達方式錯誤但確實愛他的父母,還有衣食無憂的生活環境······”
  是的,回國後,他確實比家誠更會和伯伯、阿姨溝通;現在他們的關係可以說非常融洽。
  “其實,我一直都在害怕。我占據了別人的位置,享受著本該屬於別人的一切,甚至親情,還有——愛情。越是擁有過就會越害怕失去;發現愛上了你,我很惶恐——因為你不是我的,你是宋家誠的丫丫妹妹。他或者沒有意識到,可我能從他日記的字裏行間裏發現他對你的感情;原諒我的自私,我沒有點醒他。可我至少還有一絲理智,我告訴自己:找別的女人去吧;她——你不可以碰。如果有一天,宋家誠後悔了,你還可以把他的丫丫妹妹完整地還給他。我也知道你喜歡我。可誰知道你那雙大眼睛神情注視的是誰呢?是宋家誠?還是林未?”
  “但是沒有用。我荒唐過一次,之後發現自己居然有了負疚感;後來,我和不同的女人出去,心裏卻在想:今天沒有送荻荻,她坐誰的車走的?現在到家了嗎?總是牽腸掛肚,再找個理由打電話給你······”
  “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一切。決定權在你手裏。不論你做什麽,怎麽決定,我都不會怪你。因為現在我已經知道:你愛上的那個男人是我,不是宋家誠;宋家誠隻是你愛的男人的外套,你愛的是人——這就足夠了。”
  家誠,不,是林未,他把那張相片遞給我:“如果你想要,這張相片就送給你吧。我希望你能考慮一下,是不是可以延遲一段時間告訴爸爸媽媽。就讓他完成了自己的夢想再回來吧!你看他的表情——那是一種回來後永遠不可能再有的幸福。”
  “啊,不,是叔叔和阿姨。請你再幫個忙,好嗎?”
  他抓住我的手。手被捏得發疼,看著他那熱切的眼光,心在隱隱做痛:這個男人,這個我愛的男人,天天以一個演員的身份出現在我們麵前,他努力想做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帶頭人,甚至是一個好的愛人。可惜,他是錯踏進了別人的生活。
  “算我求你——讓他完成他喜歡的學業吧。我沒有關係,離開快購可以想辦法重新創業,可家誠,現在回來——他的夢想又會重新破碎。你是個善良的女孩子,我知道你會幫我們的。”
  沒有勇氣推開他,就這樣任由他摟住自己。該早就看出來他們不是一個人的。他回國後變化那麽大,他的個性、氣質、做事的風格、處理問題的方法;還有我們一起工作時近乎時時相對發現的種種細節。不是沒有懷疑過。隻是愛上了現在的家誠,沒有去過多深思罷了。再說,誰會想到能發生這樣的事?
  那麽,家誠——現在真的好嗎?他為什麽這麽狠心,斷然舍棄一切,舍棄他的父母,舍棄我,留在遙遠的異鄉圓他那個可能永遠無法輝煌的夢?他愛音樂不錯,可不見得會成為一個特別出色的音樂家。他彈奏的琴音動情而悠揚,但不代表他能成為新的鋼琴王子。
  “我想和家誠談談。”下定決心,我用命令的語氣對林未說:“幫我聯係他,現在!”
  他猶豫了一下:“我們一直通過郵件聯係的。這一段時間他好象很忙,所以聯係的也少了······”
  “打電話聯係他。難道你不知道他的電話?”不能怪我疑心——現在我真的不知道誰的話能完全相信。
  “電話倒是有。隻是我們現在聯係的非常少。一般是他主動聯係我,我其實是很害怕和他聯係的。生怕有一天他告訴我:他決定放棄音樂回來了;我承認自己自私,舍不得放棄已經習慣的一切,尤其是你。”
  他握住電話,躊躇著,不肯撥號。
  “你不撥我撥。林未,姑且我就相信你的名字叫林未。沒有和家誠對質前,我是不會相信你的話的。不要和我說什麽時差問題,現在就撥!”
  搶過電話,我舉到耳邊;然而,電話那端卻並未如我期待般響起那曾經熟悉的聲音——家誠的聲音應該是什麽樣的?現在似乎已經模糊了,已經習慣了林未的聲音,是和林未一樣嗎?
  那端的聲音讓我的血液溫度幾乎降低到冰點,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林未,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麽你撥的這個號碼是空號?”

  承諾,關於未來
  “絕對不可能!”他看上去比我還激動。
  話筒被他搶了過去,然後,他一個按鍵一個按鍵、小心翼翼地撥著;我看到他的臉上的血色慢慢消退,麵色變得灰白:“怎麽回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平日的鎮定自若已經不見了。
  “你問我嗎?我倒要問你是怎麽回事?”心很亂。感情告訴我:你應該相信麵前這個男人;他是善意的,他是愛你的;和家誠一起造成今天的局麵不能完全把責任歸咎於他。可理智告訴我:他說的可能是謊言,你不能聽信一麵之詞。你看,他連家誠的電話號碼都記錯了!
  難道——難道——這個林未,這個讓我愛上他的林未——會是我不忍想象的殘忍?不!一定是我多疑了。他不是的!
  渾身發涼,恐懼侵占了我的心。麵前這個男人依舊英俊,麵上多了分憂鬱,我仿佛看到了家誠,在遙遠的記憶裏,坐在他心愛的鋼琴邊,唇邊是那柔和的笑:“丫丫,來,我教你彈你喜歡的那首《愛情的故事》!”他捉住不諳樂理的我的手,在鍵盤上隨意地遊走。聽著那一下一下斷斷續續的可愛的音階,那樣溫馨美好······那個麵容柔和的男孩的形象已經慢慢變淡,從前的家誠,已經被麵前這個男人的麵容覆蓋和氳散開來······
  正因為這個,才更加害怕:我發現,我愛上的是林未,是穿著家誠外套的林未!家誠很簡單,可這簡單也注定了愛他的女人會很辛苦,因為他的浪漫和簡單,他的愛情可能會很美,卻會缺少煙火味;不是柴米夫妻,又怎麽能長久?但這個林未,卻遠不如家誠透明。他複雜、多變,甚至有時會很“殘忍”——他炒下屬時從來不會留情;或者因為我是女人,總是不忍看曾與自己一起打拚的人黯然離開,隻要我一提起,他總是一臉決然:“腐肉不除,肌體全失。你怎麽分不清輕重!”但是——你不就是愛上了他這點嗎?心裏這樣問著自己。但是他——如果他真的······
  冷,真的很冷;甚至林未黑色眼眸中的表情——也是那樣冰冷。忍不住抱住雙臂。林未又想擁抱我,可我不敢接觸他,我怕,怕那種可怕的預感成為現實!
  “不要把我想象得那麽壞。荻荻,難道這麽久——你還不能相信我?”
  我怎麽相信你?你隻是個演員,一個扮演別人影子的演員!可我真的願意相信你——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但是,原諒我,原諒我無法立刻毫不猶豫無條件地接受這所有的一切——這太詭異了。
  “我願意相信你,林未。在你能讓我和家誠對質之前,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今天你說的這一切。我給你時間,讓你設法聯係到他,讓他和我確認你說的這一切。隻是,希望別讓我等太久。”盡量讓自己冷靜,讓自己站起的姿勢保持挺直:“我真的願意相信你。”
  “不會讓你等太久的。幾個月前我剛給他發過電子郵件,寄了幾張他父母的生活照,他還給我回複了。不信你看我的電腦——我馬上就給他發郵件,和他約時間。要不我們找個時間一起去一趟美國,或者讓他回來見一下你!”
  他的手在空中舉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落在我的肩上;臉貼著他寬厚的胸膛,聽著沉穩的心跳,我為自己開脫:就放任這一次吧——或者,或者——這會是最後一次了。
  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抬起頭,看著他滿是紅絲的眼睛——這些天,他應該也是心事重重、無法安睡吧?輕撫著他的臉,被他激動地握住:“荻荻,我成為清貧的林未後,你還願意接受我嗎?”
  “我不怕一窮二白,我怕的是不清不白。林未,如果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你就應該相信你的眼光和選擇。”
  擁抱擠壓得我透不過氣,他的聲音變得如此明朗:“我就知道我沒有看錯!謝謝你!謝謝你!我會把宋家誠找出來的!”
  回去的路上,心頭仍舊壓著一塊巨大的石頭。林未不時微笑著扭頭看我一眼,表情已經和緩許多。
  “你和段靜儀到底怎麽回事?”方才隻記得家誠,幾乎落掉了這個關鍵人物。
  “我們早就分手了。剛開始有空我會去看她和家誠;後來發現她有了更合適的對象,我就和她分手了。後來過去幾次,不過是普通見麵而已。之後工作越來越忙,也就不過去了。我也不明白——為什麽她現在會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要和我重修舊好。”
  “那是不可能的。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不怕她說出真相,我怕的是你愛上的人不是我。現在我終於可以放心了。你愛的是林未,不是宋家誠。我真高興!”
  段靜儀早和他分手了?為什麽他們說的不太一樣?如果她真是自己先結了新歡,又有什麽資格對我振振有辭,說那枚戒指本來應該屬於她?
  “等你見了宋家誠,你就會明白什麽是對他更適合的生活。到那時候,如果你堅持,我願意重新成為林未,用林未的名字追求你!隻是——怎樣才能盡量避免給爸爸媽媽帶來傷害?”
  我下車時,林未突然說了句。
  是啊,怎麽才能盡量避免給他們帶來傷害?四方會審時,麵對正怒發衝冠的宋伯伯,我又想起了林未說的這句話。
  如果一切大白於天下,怎麽可能避免給他們帶來傷害?作為家誠的丫丫妹妹,我都無法理解為什麽他忍心拋下我;作為他們的生身父母——知道自己被寄予厚望的生身兒子寧可與別人互換身份也不願意承歡他們膝下,那種傷痛又怎能輕易承受?家誠啊家誠,音樂再美,能勝過父母對你的生身之恩嗎?難道隔月的區區幾張相片,就能替代他們對你真心的關愛?他們是逼了你,可你也不能——愁緒萬千,怎麽也理不清。
  林未都快被他們的吐沫星子淹死了。正在訓斥他的四位,全然忘記了自己也不過是外遇離婚或婚內外遇的,都在吵嚷著讓他把那個小狐狸精找出來。媽媽也沒了往日的風度,知道爸爸在外邊有人時她都沒有這樣張牙舞爪過:“我本來以為把荻荻交給你是最放心的,沒想到你會和別的男人一樣花心!”
  “好了好了,這事怪我,都別吵了!”受害人一喊,大家全都轉移了注意力。
  “我已經了解清楚了,那個女孩子以前就和家誠分手了。你們不要再罵他了。“
  知道了他是與家誠不同的另一個人,再喊這個名字,覺得非常別扭。
  林未投向我的目光裏有著驚喜和感激。四位正為我出氣的人就呆了。
  “荻荻,男人是不會因為你違心地幫他說謊而感激你的。“媽媽拉住我的手。這話,讓爸爸扭頭看了她一眼。她刻意把眼光轉向了別處。這兩個人——還操心自己的兒女,倒不如趕緊把自己的事做個了斷來得痛快。
  實在是被他們剛才的架勢吵怕了,我站起來:“真是對不起大家,本來一進門就想解釋,你們也不給我開口的機會。那個女孩子我見到了,她也承認:家誠回國不久他們就分手了。是我太孩子氣,把事情鬧大到現在這個地步。”
  大家都明顯長舒口氣,隻有我那眼睛毒辣的媽媽——還懷疑地看著我。還是媽媽最知曉自己的女兒。
  “媽,放心,你女兒是那種讓人占便宜還打落牙和血吞的人嗎?放心好了,隻有我想辦法占他便宜的份兒!”趕快安慰她兩句。
  宋伯伯想得倒簡單:“這下好了,皆大歡喜了。我也算放心了。前幾年看這個傻兒子隻知道拚命掙錢,我還替他捏把汗。現在終於要娶媳婦了。好!好!荻荻,前幾天出國給你買了個手鐲,來,試試合適不?”
  宋伯伯最會做人。每次出去都給我買禮物。看著這個一臉喜氣的他——當他發現自己的兒子居然是冒牌貨時會是怎樣的表情?
  “爸,戒指我是隨身帶著的。不過,因為我這段不良過去, 荻荻要仔細考慮一下也是正常的。我尊重她的選擇。”林未插話道。
  “什麽不良過去。男人嘛!總是多多少少會有控製不住自己的時候,都過去了,還追究什麽?重要的是向前看。荻荻,宋伯伯給你當後盾,這小子婚後要敢對不起你,我絕對饒不了他!你放心好了,他那時是一時衝動。不是我王婆賣瓜,我這個兒子——那些老相識哪個不羨慕得要命?都說富不過二代,紈絝無偉男,我家家誠——小時候不怎麽樣,把我都愁壞了,都不抱什麽希望了,送出去眼不見為淨,誰曾想他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出國學習確實是不一樣——現在誰不誇我好福氣,兒子能獨力一人拚天下?哪象他們的二世子,要不忙著在自己家公司裏攬權,要不就忙著泡女人、造錢!”
  宋伯伯越誇,我的心就越往下沉。林未倒是不動聲色。
  如果他們發現,引以為傲的兒子不過是他們眼前的海市蜃樓,打擊一定是非常沉重的。
  等他們散去,屋子裏一股煙味;就連林未也和他們一起吞雲吐霧,根本妄視我這個房主的臉色。宋伯伯道是非常喜歡兒子現在的性格,經常和他一起抽煙酗酒:“我的兒子怎麽能象個斯文的小丫頭?家誠倒是越來越象我,果然是我宋世平的兒子!”
  “謝謝你的信任。”他身上彌散著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兒。我討厭男人抽煙,卻不排斥這種味道。從前的記憶裏,爸爸身上經常有這種幹燥的煙味兒。
  站在窗前向外望去,暮色低沉;小區裏的燈亮了;周達明好象還沒有回來。
  “我隻是相信了你和段靜儀的那段過去,因為我已經向她求證過。”看著他略有些愕然的表情,我輕輕說:“她也承認,你們確實早就分開。不過,她顯然對你對她的感情非常有信心。“
  感覺到抓住我肩頭的手力量一下加重了。
  “放心,她不知道我已經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顯然,段靜儀以為她手裏握著的是一張必勝的王牌。曾經用它逼林未和我解除婚約,她押的是他對我的感情;同樣,她可以用這張王牌要挾他別的,押上的,可能就是林未對金錢和打拚到今天積累下的事業的留戀。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她執意想讓林未回到她身邊——或者周達明說的她父母催婚是其中一個因素;但無論如何,讓她以為自己仍然持有這張王牌是上上之策。
  “不提這個是擔心她會一衝動,跑去找伯伯和阿姨。我在想,如果家誠真的那樣熱愛這樣的生活,一定讓你們恢複原本的身份,是不是就一定是最好的結果。“
  林未擁住了我:“走到今天這一步,以後怎樣,已經不是你、我和他個人意願能左右的了。就讓我們聽從命運的安排吧。我已經給他發郵件。如果聯係不上,我會去一趟把他找回來。段靜儀或者能知道他在哪兒,不過——我不想再和她有過多的牽扯。她其實是個好女孩,我們分手時也很平靜,那時根本不象現在這樣······“
  不管什麽樣的女人,隻要為情所困,都會催化她體內潛伏的另一種人格。隻是,她今天這樣緊抓住林未不放,一定有她不得已的原因。
  隻是,她對林未,真的是簡單的餘情未了嗎?我很懷疑······

  是誰在說謊?
  可心把林未痛罵了一頓。我是被她糾纏不過,告訴她家誠在美國讀書時談過女朋友,她就開始叫喊:“太不公平了!你一心等他,他居然在外邊和別人出雙入對!那個小狐狸精在哪兒?”那架勢,和媽媽無二異。
  “不用擔心,我介紹幾個帥哥給你,各個溫柔體貼,你指東他就不敢西!讓他看看:你不就一花花公子嘛,我們還花花公主呢!”
  她還真把公主當成什麽好詞兒了?哭笑不得。但她的義憤填膺也讓我心裏暖暖的。這就是朋友,她總在你不開心的時候設法讓你高興。家誠雖然不太外露,可十多年的日子,總歸也交下了一些朋友,他怎麽能舍得拋下那些朋友?心下神傷。
  “好了好了,別胡說了。我哪是為他守身,隻不過是沒有遇到合適的罷了。再說了,他跑到國外那麽長時間對我不管不顧,我早把他忘了;他要是不回來,估計現在我可能是別人孩子的媽了。”強打精神應付兩句。
  “不對,在我看,你早愛上他了。誰不知道我們的溫大小姐早熟,天天把自己的家誠哥哥掛在嘴巴上,為了給他買本樂譜差點連累我走斷了腿,結果還記岔名字買錯了!”幾百年的陳芝麻爛穀子,拉出來一曬,竟平添了幾分傷感。
  “你說,一個男人,真的能一生一世隻愛一個女人嗎?”可心的臉上全是迷惘:“為什麽愛你的人,願意用餘生嗬護你,卻往往不願意要,總要去做那萬花中的一朵,去爭奪可能無法得到的一時眷顧?”
  她已經徹底放棄周達明了。經過我委婉轉述了一個朋友的故事,她立刻聰明地領會到:周某人確實如他所言——已經有了心儀多年的意中人。不服氣是一回事,可讓一個一直被人追求的女孩子轉身去攻堅——權衡再三,還是掛了白旗。
  可心不知道,我又怎麽會知道?早就不相信一個男人能用一生愛一個女人,或者有,但我至今沒有遇到。周圍的雙雙對對,有的,婚前也曾與別人海誓山盟;有的,卻又在婚後與別人纏纏綿綿。黃泉送別路上,各個哭得就象沒有了半條性命,可真要守住今後一個人的孤單,能做到的又有幾人?話說回來:如果我和林未結了婚,並且很幸運地一直風雨同舟,然後有一天,我真先走一步,會希望他在我走後另娶別人?打心底說,我不想;可就這樣讓他孤苦一個人,是不是也太殘忍?
  沒有想到自己今生會遇到這個人——許多人在又愛上別人時經常這麽說。我和林未,會是幸運地在今生遇到的那個人嗎?我不知道。
  “可心,不要管他心裏曾經住過什麽人,隻要確信現在那裏麵裝著你就夠了。至於今後,誰又能說得準?或者是我們先負別人也不一定。婚姻被柴米油煙熏出了煙火味兒,會讓你經不起誘惑;可也能積澱出別的東西;不然我爸爸媽媽為什麽偏偏不願離婚?愛人和被愛,這個話題被多少人咀嚼了那麽多遍,又有誰知道哪個選擇是絕對正確的?無論選擇哪個,都會有必定的理由,也會有時機後悔。”
  “總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一直不知愁滋味的可心,居然這樣為情感傷。這個周達明,到底哪裏值得?果然是各花入各眼。這樣的可心,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小可人了,我真不希望她繼續和周達明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她會變成另一個人。無法想象可心以段靜儀的姿態說話時會是怎樣的情景。如果愛得失去了自己的個性,也未免太無趣。
  既然入為周達明,現在可心自然準備撤退:“好在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否則今後見麵多難看。”
  其實捅破不捅破,可心的表情都寫得清清楚楚,他會不知道?
  拖拉著她的大包小裹下了樓。免費車夫讓她給轟走了,現在隻有打車。好在老天可憐我們,派來了周達明:“到哪兒?我送你們一程。”
  可心自覺地陪著大小家當坐到了後座。
  車一動,她的手機就開始響。一聽大小姐立刻恢複的精神氣兒就知道:是個倒黴送上來挨轟的大炮灰。
  “好馬不吃回頭草,天涯何處無芳草。我說這麽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吧?你奶奶的還是不是男人,磨磨唧唧還有完沒完?”一急眼,她把我們一起調侃時用的習慣語都喊出來了。
  “你小子不是狂嗎?怎麽,大街上隻剩下我一個雌性了?當初的豪言壯語呢?”
  可心終於意識到前麵還有兩個抿嘴幹笑的旁觀者,聲音降了下來:“不跟你廢話!有能耐你就等著,等成化石也沒人理你!”
  掛掉電話,她扭扭捏捏:“荻荻,再借用幾天你的房間好不好?”
  原來那個被罵的冤大頭是楊敬庭。他現在正挺在她家門口守株待兔。這個家夥真是打不死,勇氣、精神可嘉。和可心因為結婚的事鬧掰後,也放了些狠話,結果現在一句句全被她摔還回去。也是奇怪,挺精神的小夥子,一見可心就趴窩。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可心哈周達明,叫我看——不服氣和賭氣的成分更大。
  “我家又不是出租屋,隨你說來就來,想走就走?不管!”
  才不理會她那撅得完全沒有形象的嘴,打包送回去,楊兄弟一定還會自願請我頓大餐。
  “又是那個在公司門口捧著花等你的男人?”周達明居然也八卦:“看上去挺在乎你。女孩子發點小小的脾氣是可愛,可拖那麽久,還沒有幾個男人能忍受。”
  失笑。天天有個觀音兵在門外侯著,也難怪她的媚眼一點作用也沒有;就算她眼珠子飛出眼眶,周達明會攪混水?
  別怪我不夠義氣,又向他透漏了內部消息——相比周達明,還是這個楊兄弟更適合你。怕老婆也是一種美德啊!在心裏默念著,直接把她連人帶行李丟出車,果然——早就候著的敬亭衝我一敬禮:“謝謝你這些時間幫我照顧她。改天請你吃飯,地點隨你挑!”
  可心衝我一頓喊:“臭溫荻,你不夠意思!你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出賣姐妹!”  
   ······
  周達明顯然被她逗樂了:“這個可心真是個活寶。我真同情那個男人。”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人家可是樂在其中。要是她不喜歡他,怎麽會這樣折磨他?”
  他搖頭歎息:“女人示愛的方式——可真特別,簡直就是千奇百怪。你回去還是去······”
  回去?算了,隨便轉轉吧。這些天心事重,再不散散心估計要鬱悶死。
  “到中心廣場把我放下就行,我隨便逛逛。對了,你準備去哪兒?”
  周達明眼睛正視前方:“我和靜儀約好一起出去。”
  和段靜儀?
  “問你個私人問題,不知道你是否方便回答:段小姐和家誠分手那麽長時間了,既然你一直喜歡她,為什麽那時侯不追她?”
  “誰說我沒有追?我一直在追的;靜儀是個慢熱的女人。再說,他們分手才多久?也就回國前幾個月吧。”他隨口答道。
  “幾個月?可家誠和段小姐都說他們兩年前就徹底分手了。”看不出來,這個周達明還想糊弄我。
  “不可能吧。靜儀沒有必要和我說。更何況——年初我還遇到過他們倆。”
  年初?
  “什麽時候?”年初——林未好象很久沒有出國了;今年去的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香港,據說是一個大學時非常要好的朋友在香港搞了個什麽貿易公司,他跑去給人增加慶典人氣,和人廝混了幾天。那好象也就是三月份的事。
  “你們現在不是和好了嗎?溫小姐,奉勸你一句:兩個人之間最怕的是互相猜疑。有些事不能太過深究。”
  “雖然不知道原因,可你們當中,肯定有人對我說了謊。到底是什麽時候?” 勾起了我的疑惑,就這樣淡淡一句“不能太過深究”就了了?
  “應該是——三月初。具體哪天倒是記不確切。”
  三月初——難道林未那時候在香港轉機去了美國?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大費周折?如果他真的騙了我,段靜儀為什麽不揭穿他,反倒附和他的話?
  原本想出來散心,結果卻越散越亂。

  開啟電腦的密碼
  也許是這些日子經受的意外實在太多,心髒的抗打擊能力居然也變強了。當林未告訴我他連續五封郵件都沒有找到家誠時,我居然沒有覺得太過驚訝。
  “你可以讓熟人去他學校找,或者聯係他的導師。”我平靜地建議。
  他遲疑著,手揉搓著額頭,看上去很疲憊:“你說的這些我也知道······這樣吧,我把工作安排一下,近期過去一趟。”
  “我和你一起去,反正現在賦閑在家,窮極無聊。”
  林未不同意:“你還是在家等著吧。要是我們都不見了——我怕靜儀知道後會出問題。”
  如果這樣,今後我們豈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膽?
  不管怎樣,林都會幫我把家誠帶回來。這是他上飛機前給我的承諾。隻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的話,不知道他會不會以他的實際行動輕輕抹去當前我心中尚存的隱約的疑雲······
  事實上,離了我,林未的工作一樣開展的有條不紊,我對她,其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重要。至少,靜芬現在接手了我的工作,一樣應付自如。看見我推門進來,她連忙站起來:“Wendy姐,才多久不見,更苗條了!”
  雖然勸自己不可多想,但怎麽可能?最近經常失眠;也由衷佩服林未——這麽些個提心吊膽的日子,他又是怎麽過來的?雖然這半個多月在家閑逛,反倒消瘦了很多。
  寒暄了一會兒,我推開虛掩的裏屋門。
  “找宋總嗎?他出差去香港,現在應該快出發了吧?好象是急事,票都是他自己訂的。”
  我把他送上的飛機,我當然知道他去了哪兒。他的辦公室不大,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果然不虛此行。
  “我知道,他給我打的電話,讓我把電腦給他送過去。”原來我也具有表演天分;沉著、冷靜得讓我自己都欽佩,說完後臉竟然沒有紅。
  靜芬不疑有它:“好的,我幫你裝起來。”
  接過電腦包,我對麵前這個小姑娘說:“還有,他讓我轉告你:出差期間,沒有十萬火急的事不要給他打電話。”
  “好的,我知道;宋總授權給梁總了。有事我會請示梁總。”
  等我昂頭走出電梯,額頭已是布滿薄汗。真不是當偵探的料,就這一會兒就嚇成這樣。
  這台電腦的密碼我是知道的,不過以前頂多幫他開開機,或按他指定的位置找過文件,裏麵到底有沒有我想找的東西還是個未知數。
  一顆心砰砰亂跳著,進家坐到沙發上很長時間才平息下來。但讓我意外的是,輸入”password”後,居然提示“密碼不正確,請重新輸入密碼”!
  他改密碼了?不知道靜芬有沒有他的新密碼——可如果問她,她一定會生疑。瞪著那“administrator”發呆,真正老虎吃天。情急之下,我抓起電話——找楊敬庭,至少他電腦知識比我要豐富。
  “有沒有開電腦的萬能密碼?”
  他一聽就樂了:“怎麽,想當黑客?要是有萬能密碼,我這樣的入門級人物也不知道啊。想幹什麽?”
  當然不能告訴他我正準備偷開別人的電腦:“我記性不好,偏愛換密碼。這些日子沒用電腦,剛才突然想不起密碼了。急死人了。”
  敬亭最大的優點就是耐心,簡直有無比的耐心。他首先對我表示深切的同情,然後教育我這樣的密碼應該備份以防遺失,包括存折密碼這樣重要的信息也應該備份(天知道他怎麽一下跳躍到這上來了);接著提醒我備份件應放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切記存折、卡的密碼不能和實物放在一起,特別要注意和證件等分開放······離題萬裏——我讓他念叨了一頭汗,終於明白可心最後為什麽又掉進了他的掌心。就算是孫悟空也受不了他老人家的這頓念叨。
  十分鍾後,在我的耐心已消磨幹淨、準備發飆問候他時,他言歸正傳了:“你可以好好想想,再試一下,比如你最喜歡的東西的名稱,你最難忘的日子,比如你的生日、畢業的日子、遇到意中人的紀念日、伯父伯母生日等等,還有你喜歡的人的名字,哈哈,挨個想,挨個試;要是實在試不成功,那就隻有一個選擇:重裝。係統重裝後新設個密碼就OK了。”
  還不如不問。無奈之下開始試驗。顯然不可能是宋伯伯和阿姨的生日,那——
  家誠的生日;提示:“密碼不正確,請重新輸入密碼”。
  家誠的名字;提示:“密碼不正確,請重新輸入密碼”。就連他的英文名Daniel 都用上了。
  ······
  搜腸刮肚,我知道的家誠的信息都輸得差不多了,還是提示“密碼錯誤,請重新輸入密碼”。要是我是電腦,被人這樣折磨,一定會氣得發瘋。
  咬咬嘴唇,沒關係,可能因為林未畢竟不是家誠,密碼或者是和他真實身份相關的信息,他的生日?再說,從他原來設定的密碼就能看出他不太按牌理出牌。
  到這時,我才驚覺:自己對林未這個身份居然一無所知!記得他說過:他比家誠大兩歲。可他到底是哪天出生的?籍貫哪裏?家裏還有沒有其他在世的親人······統統不知道。我知道的,隻是他曾經告訴過我的一些信息:移民、父親的自殺、與段靜儀同居、還有和家誠的易身。
  在這一段知道他真實身份的日子裏,我甚至沒有對他表示過一點對“林未”這個真實身份的興趣,也沒有主動向他了解過相關的信息。他——會難過嗎?因為雖然已經明白他不是家誠, 但在我心裏,他是家誠的意義遠勝過他是林未。林未這個身份,對於我來說,隻是個陌生人而已。
  看來,似乎不得不放棄了。
  啃著手指頭——我不甘心。花了這麽大心思弄回來,怎麽能輕易放棄?對了,試試段靜儀怎麽樣?
  密碼:duanjingyi; 提示:“密碼不正確,請重新輸入密碼”。
  那——我的?
  密碼:wendi; 提示:“密碼不正確,請重新輸入密碼”。
  密碼:wendy; 提示:“密碼不正確,請重新輸入密碼”。
  不要灰心,擦擦汗,再來!自己安慰一下自己。
  ······
  我決定放棄了。猜這個密碼,好比在猜林未的心。我根本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又怎麽能找到所謂的規則?
  瞪著顯示屏發呆。突然,一個念頭莫名其妙地閃過——難道這就是——靈感?
  覺得自己的手有些顫抖——可能嗎?會是它嗎?這麽無稽的想法。可為什麽不試一下?
  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輸入,我的心似乎要停止了跳動:
  密碼:wendylin······
  windows登陸的音樂聲從來沒有這樣悅耳過!當我站在衛生間的浴鏡前擦洗一臉的汗水時,發現鏡中的自己竟然已經淚流滿麵······  
  ······怎麽辦?林未,如果你真的欺騙了我,我該怎麽辦?
  我該如何處置這顆已經徹底為你沉淪的心?······

  家誠失蹤了
  段靜儀似乎憔悴了很多。她靜靜地望著我,眼神中有著淡淡的憂傷。
  “你知道家誠去哪了嗎?他秘書隻是告訴我出差了,無論如何不肯告訴我去了哪裏。”
  “我不知道。”看著麵前這個黯然神傷的女人,我奇怪她為什麽要把自己弄得那麽狼狽。在一般女人眼裏,她可以說是天之嬌女:容貌美麗,受過西方教育,家裏經濟條件不錯,還有個優秀的周達明死心塌地跟著她——她又何苦跑來找這段已經不再可能的感情?
  她瞪著我,顯然不相信我的話。
  歎口氣,忍不住勸她:“段小姐,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強求的。你和家誠過去相愛過,可畢竟時過境遷。以你的條件,怎麽可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何不放開眼界,去找真正的命中人。”
  本是一番好意,卻被她頂了回來:“溫小姐,你以為他現在就是愛上了你的人,而不是你的錢?他是個有很強表現欲和物質欲的男人;如果你家裏窮得叮當作響,看他還會不會選擇你!”
  這話明顯有中傷的味道。至少在我看來,林未對物質生活的消費水平並不過分;他花錢很有節製,也不是名牌、時尚的俘虜。愛錢?誰不愛錢呢?我也愛錢。錢能帶給我豐富多彩的生活,錢能使我順應自己的想法去過自己希望的那種生活——比如現在,如果沒有錢,我能在家幹呆著以悠閑的心態平靜地看招聘廣告?
  “段小姐既然知道他是這種人,為什麽還一定抓住他不放?可見當初我並沒有選錯。我們的眼光倒也相同。”
  她有些慌亂,手放在咖啡桌上,手指捏住左手的大拇指反複揉搓著;眼睛也不看我:“溫小姐,我真的有急事找他,能否幫我轉告,讓他給我來個電話。”
  “有意義嗎?段小姐,如果我是你,我會留意自己身邊是否有遺落的珍珠,而不是費力地抓地上已經碾碎的珍珠粉。”知道她和林未的過去,周達明還是願意尾隨她回來,等待一個可能的機會,選擇他,至少她會幸福。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和周達明接觸過吧?聽說早上你們經常一起鍛煉。其實——不是我不願意接受他,是我不能接受。我配不上他。”她的聲音有些傷感。
  這讓我無法理解。在今天,可能還有一些男人仍然保有“處女情結”,可有著婚前同居史的人簡直太多了,況且周達明已經以實際行動明確表示他不在乎。
  “你是不會懂的。”她扭頭看窗外的風景。她真得很美;難怪當初林未會愛上她。
  “你會幫我轉達的,是嗎?”在我離開時,她不放心地問了句。
  告訴他嗎?握住聽筒,我仍然在猶豫。
  “家誠已經退學了。我仍然沒能找到他。同學和教授都不知道他的去向;而且——很久沒有聯係了,他好象也換了住處,我不知道他搬到哪兒去了;原來的房東什麽都不知道。”林未的聲音有些壓抑:“荻荻,如果我找不到宋家誠,你會不會仍然相信我?”
  “今年三月到香港那次,你有轉機去美國嗎?”這是個詢問的機會。
  “去美國幹什麽?我在香港呆了三天。我有同學可以作證,現在就可以給你電話號碼!又有誰在那兒生事?”
  看來他是又氣又急。他應該沒有騙我。那——周達明三月看到的那個和段靜儀在一起的人,會不會是家誠?
  “我相信你。但是,你還是要調動所有的力量,把家誠找出來。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突然銷聲匿跡?尤其是還退了學。你不是說他愛音樂等同於自己的生命嗎?把他找出來!宋伯伯和阿姨就他一個寶貝兒子······”
  話到這裏,覺得不對,於是住口;但我多慮了,林未並沒受這話的影響,顧自為了我的一句相信歡欣不已:“真的相信我?我, 荻荻,,我不知該怎麽說,你真是·······”
  “那就什麽都別說,趕快把他找出來。”確定家誠失蹤了,我也非常擔心。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實在沒有辦法,你給段靜儀打個電話,看她是否知道。我不方便問她;而且,她今天約我出去,專門讓我轉告你她有要緊事情找你。”
  “我也不是沒來由地相信你,回來後不要怪靜芬——我把你的電腦騙了出來,查閱了儲存在本機上的電子郵件,也看到了你給幾個同學發的求助信還有回複。怕我擔心,走前才沒有告訴我家誠退學的事吧?謝謝你。也拜托你——一定把他帶回來!如果他放棄了音樂夢想,他就該回自己該回的地方!找到他後,請你務必告訴他,就說我說的:沒有人能替他走完人生,如果想要自己理想的生活,他應該自己回來爭取!對他的父母、朋友,他還欠一份責任!”
  林未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我不介意,隻是——你也看到那些相片了嗎?”
  是的,我看到了。那張標注了合成日期的照片。他用圖片處理軟件作的婚紗照,居然是他和我!一年半前,他就剽竊了我的肖像——看到那相片,心裏是又澀又甜······
  接著,他問我:“你怎麽會知道電腦的密碼?”
  怎麽會知道?我蒙的。隻是那一刻,突然想起那日,他請一幫高管聚餐,飯後大家去鬼哭狼嚎了一頓。他唱的就是那首Jacky的《你的名字我的姓氏》;當時,他的眼神總是似有若無地飄向我,引來了大家一片噓聲。
  “······隻需要當天邊海角競賽追逐時
  可跟你安躺於家裏便覺最寫意
  隻需要最回腸蕩氣之時
  可用你的名字和我姓氏
  成就這故事
  從此以後無憂無求
  故事平淡但當中有你已經足夠
  快樂童話像你我一對已經足夠······”  
  ······那日他的歌聲似又從遙遠處傳來······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我們也算是心有靈犀。”他歎道。
  “所以,為了我們今後能夠如歌曲中那樣幸福地在一起,林未,你一定要把家誠帶回來!我們要正大光明地站在陽光下,不要象現在這樣提著心偷別人的日子!既然他已經退學放棄了音樂,他就再也沒有了留在那裏的理由!”
  他的沉默感染了我;我突然緊張起來。
  “你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林未問。
  “我有些擔心家誠。你馬上給靜儀打電話,真希望她會知道他的下落。”
  “我也擔心——要不,明天我到警局查一下失蹤人口報告和其他記錄······實在不行,我會給她打電話。”
  他說的婉轉,我的眼皮不受控製地跳了幾下:那句俗語怎麽說的?是左眼跳災還是右眼?
  “家誠不會有事的!”我們異口同聲。

  愛人是不可以讓的
  既然下定決心找回家誠後恢複林未的真實身份,自然就少了不少顧慮。思來想去,不能坐在這裏幹等。是不是應該抓住身邊的線索,幫他查找林未的下落?
  晨運時,又遇到了周達明。
  佯做無意地問了句:“達明,還記得三月你是在哪兒遇到家誠的嗎?讓我想想,他當時好象還留著一頭不羈的長發,一心耍酷。”調整氣息跟上他的步伐,胸口一隻小兔正撲騰亂蹦。
  “怎麽?還在和他算老帳?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總和男人為這種事翻臉。”他停下步子,略加思索:“讓我想想,啊——那天我去買東西,正好遇到他們在買鞋。你別說——宋家誠留長發時還挺有藝術家氣質。我衝他點頭,他也沒理我;當時靜儀正低頭試鞋,加上我覺得她和家誠一起時好象不太樂意讓我們看到——見過他們幾回,她總是點個頭,招呼不打就拉著他走了——所以我也就沒去自討沒趣。”
  果然被我猜中!這樣看來,就林未和段靜儀分手的時間,他們三個都沒有說謊;之所以會出現誤會,不過是因為周達明錯將家誠當成了林未。
  如果這樣,段靜儀一定會知道家誠的下落!有些緊張——不知林未和她聯係過沒有?
  “別再繼續和他糾纏這事兒了;他一定知道是我告訴你的。一個大老爺們,讓人說嘴碎多不好,還有挑撥的嫌疑。”
  “你有嗎?”開句玩笑應該無傷大雅,就當調劑心情了。
  “要是你們真分手了,我也是很高興的;又多了個聰明可愛的獨身女人,我又有了新的希望。”
  我們相對一笑:誰又會把這種玩笑的曖昧當真呢?不過是句玩笑罷了。
  “忘了你心心念念的靜儀了?男人心變得真快!”
  “她實在是不願意給我機會;對了,昨天聽她爸爸媽媽說:最近幾天他們有事可能要到這裏來一趟;當初靜儀可是在他們麵前許過諾的,畢業回來就結婚;估計現在是想趁機見見男方父母的。要是宋家誠還和你在一起——你們可就麻煩了。”
  怪不得她昨天那麽著急找林未——她說的急事,應該就是這事吧。
  隻是——無論如何,她是無法如願了。
  我和林未,現在確已一條心。我們願意家誠回來,林未也不能是她的林未。因為他是我的。
  記起昨日站在咖啡廳對麵的人行道上,看到仍呆坐在玻璃窗前的她,那種孤獨和神傷讓我也不由心中酸楚。可是,現在林未是我的愛人,我也是自私的;我絕對不會讓給她。
  隻是,這世上的男人千千萬,她怎麽偏偏挑中了與我相同的這個?
  下午,被媽媽宣召了過去,陪她和叔叔吃了頓晚飯。看他們倒也甜蜜,況不避人,怎麽偏不結婚?趁叔叔收拾碗筷的當兒,又鼓動媽媽離婚,她一瞪眼:“哪有你這種孩子?怎麽總讓我們離婚?”
  “好合好散;何況你們現在都不需要對方了,何必互相拖累?”
  “好合好散?倒說的輕巧。上次我讓你和家誠分手,你倒是同意不同意?”
  一下便捉到我的痛處。撅著嘴看看媽媽,好象是生氣了,也就按下不提。
  “媽,要是我找個窮小子,你同不同意?”出門前念叨一句。
  “窮?多窮?多大歲數的窮小子?和你年齡般配的小子要是還窮得叮當作響——你就趁早別嫁;工作了一段時間還身無分文,隻能說明沒有能力。傻孩子,沒有能力的男人是沒有辦法給你幸福的。”
  可林未是有能力的——在心底自己下了個注腳。先忽略掉真相大白時可能出現的混亂——到時候再去頭疼吧!
  但世事總是不願如人願——還沒等到家,就接到了段靜儀的電話:“溫小姐,拜托你的事到底怎麽樣了?”
  看來林未並未給她打電話——這,或者會是件好事,可能他找到了線索,再往好處想,是不是已經找到了家誠?立刻精神一振:要不給他打個電話看看?
  “我已經轉達了。”
  她的聲音立刻沉了下來:“那他為什麽沒有給我回電話?”
  “或者覺得沒有必要回。”她應該徹底打消對林未的念頭。
  可能她不相信我真的告訴了他,段靜儀對我說:“溫小姐,我現在在達明這裏;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到家?我有些話,想私下和你談談。”
  私下談談?我們好象私下談過不少次了;每次都是相同的結果。她為什麽就這樣執拗?既然當初她和林未能平靜分手,現在如果她真那麽想結婚,以她的條件,一定有不少可選擇的對象,比如周達明。真是搞不懂。
  顯然,她這次就是想讓我搞懂這其中的原因的。她跟著我上了樓,安靜地坐了下來,接過我送上的茶水,秀氣地抿了一口:“你一定覺得我不要臉,家誠不愛我了,我還拚命往他身上蹭。可我也是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
  “不怕你笑話,我——我現在真的沒有別的選擇了;一來家裏知道我和家誠的事,父親還親自到美國見過他;這些年他們本來就奇怪為什麽我不帶他回來,我總是以工作、學業原因推脫,可現在不行,畢竟畢業了;正巧他們這兩天來有事,我是躲不過了。你不知道我的情況,父親對我期望一直很高,而且非常古板;他妻子——並不是我親媽,一心生事;我怕這事······”
  “這個年代,初戀對象不一定就是結婚對象,你父母連這點都理解不了?我看周達明就十二萬分願意救火。”真是奇怪。
  段靜儀著急起來,她麵色蒼白:“溫小姐,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自然也珍視這臉麵二字;周達明肯定是不行的,我不能嫁給他,那等於害了他。因為——因為——”
  她瑩白的上門齒咬了咬紅潤的下唇:“我——我本來就身子弱,在美國偏偏又流了產,因為當時處理不當······醫生說,我這輩子,可能無法再生育了!”
  窗外轟隆隆響起的——是雷聲嗎?我蒙了——五雷轟頂也不過如此吧?林未啊林未——看你以前都幹了些什麽!
  不育又不是什麽好事,當然不能見人就說;讓這樣一個驕傲的女子承認這個事實,一定會非常痛苦。懷抱一個柔軟可愛的生命,對她來說已經成為可望不可及的奢求。難怪那天抱著嘟嘟時,她眼中是滿滿的憐愛。
  “那天你抱的那個孩子是誰的?”一直在懷疑那個孩子的來曆。
  她垂下眼瞼,密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我哪有那種福氣,那不是我的孩子;後來來接我的那個是孩子的爸爸。那天在快購,沒想到遇到了一個中學同學,他畢業後在這邊工作,那是他姐姐的孩子;他去衛生間,我就幫著抱了一會兒······”
  “你和周達明一起去的?”
  “我自己在那兒閑逛。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我碰到你之前,正巧遇到了周達明。”抬眼看著我,有些發呆:“我是心情不好隨便走走。”
  “他住在翡翠居,到那裏走走就更正常了。”懶得再和她糾纏這些旁枝末節,雖然她是很可憐,可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地丟掉愛人:“段小姐,請原諒我的直截了當:個人認為你找家誠來應付父母的借口有些牽強。”
  “溫小姐,我父親還不知道流產的事,可他知道我們早同居了;就這樣沒有結果,我怕他會找家誠的麻煩——到時候再到伯父伯母這裏一鬧,那就麻煩了······”
  伸手止住她的話:“段小姐,好,這次我把家誠借給你,讓你的父母和他父母見麵;以後呢?見麵後是不是就要結婚?我再把他借給你當新郎?他已經不愛你了,即使你曾經因為他遭受過不幸,用這不幸綁住他,能否綁住他一輩子?再說,同是女人,心思是相同的,你想想,這可能嗎?更何況——我一直不明白,段小姐你口口聲聲說的這個家誠到底是哪一個?如果你要找的是宋家誠,很遺憾,林未已經幫不上你了。過幾天他從美國回來後,就會恢複他自己的真實身份——他也不會再是宋家誠了。他也幫不上你。”
  顯然她沒有料到我已經知曉了真相。她驚訝地看著我,嘴微微張開:“林未?他什麽都告訴你了嗎?”
  “是的,他什麽都告訴我了;不過,他還是隱瞞了一樣,那就是你因為他流產導致不育的事實。”心裏非常不是滋味。我同情她,可是······
  淡淡的笑容,在段靜儀臉上綻放開來:“既然你什麽都知道了,我也沒有什麽可隱瞞的;林未去美國——是想找家誠吧?”
  心跳突然穩定了許多——感謝上帝,林未沒有欺騙我。
  “你也不必怪他——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流產的事;事實上,那個孩子我都不敢確定是他的還是家誠的。”她麵色沉靜,望著我,清清楚楚地說。

  段靜儀的自白
  “林未和我分手,是因為我和家誠走到了一起。”
  不知道她是以一種什麽樣的情緒和家誠相愛;兩張完全一樣的麵孔,卻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性格。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愛的是哪一個。她愛林未的豪放和小小的壞,可也迷戀上了家誠那淺淺的憂鬱,還有他在鋼琴前的神采飛揚。
  林未是個幹脆人;家誠突然跑到她家,對屋子裏東西的熟稔甚至超過了這個長久遠在異地的他——他怎麽能不懷疑?於是,分手也是理所應當。起頭是她,自然也沒有什麽可埋怨的。偏偏是林未回國後不久突然流產,讓她戰戰兢兢,分不出到底是哪個的。
  “家誠始終相信那個和我們無緣的孩子是他的。所以,在我畢業時,他也辦了休學手續,準備和我回來直麵一切。”
  愛情的力量真的這樣偉大?超過了親情?讓家誠學會了不再逃避?但是——為什麽家誠沒有真和她一起回來?
  “因為,就在臨行前不久, 家誠不見了;消失得非常徹底。我到處找他,可就是找不到;家裏又催得緊,無奈之下,我想到了林未。或者——他能幫我度過難關。”
  “這也不過分;畢竟,他們要見的確實是家誠的父母。”她看上去有些慌亂。
  “家誠為什麽不見了?你為什麽以威脅公開林未身份的手段來讓他配合你,為什麽不告訴他真相?還是你根本就知道:家誠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林未隻能永遠做宋家誠?”
  僅僅是猜測;可這個猜測那樣殘忍,讓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再回來了······”她的眼中有著濃鬱的憂傷。
  “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她不是個柔弱女子,我現在一定會衝上去揪住她問個究竟!
  “林未現在正在美國到處找他,也找不到他!他到底上哪兒去了?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讓他這麽長時間都不肯露麵?他——還活著嗎?”
  最後這幾個字,問得艱難。
  “我真不知道。我也找過他······我們在一起後從沒有那樣吵過,他脾氣很好的,是我——說了些過分的話······”
  “小時侯過過苦日子,和媽媽一起······我真不想再重新過那種日子,天天數著荷包裏的錢過日子······要是我找不到家誠······我怕父親和她······”
  她象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原本以為她是個驕傲的女王,沒想到——她隻是個可憐的拚命想保住那華麗王冠上的鑽石的灰姑娘。可她到底愛的是誰?
  “如果你真愛家誠,怎麽放心沒找到他就自己跑回來?換成是我,我一定會找到他後一起回來;找不到,也要繼續找下去。活要見人,死······”
  喉嚨哽咽住了。實在不敢這樣想象。看來,那天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衝突,段靜儀是不準備告訴我了;現在隻知道:家誠生死未卜已經四個多月,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怎麽辦?
  “我是真的擔心他的;可日子越往後,我就越害怕。回來前我也拜托了朋友幫忙找他;現在——沒有他的消息,對我來說,反倒是個好消息······”
  她的眼眶一紅,晶瑩的淚珠順著光滑的臉頰滾落下來;她抽了抽鼻子,聲音帶著哭腔:“我不該和他說那種絕情的話——他為我其實付出了很多······甚至都放棄了學業······”
  “她總覺得自己非常堅強;別看她文文弱弱,可從小到大,我沒看她哭過。其實她隻是個故作堅強的女孩子而已。”
  這時,我想起了周達明的那句話······
  世間最不能自主的,就是這愛情;如果愛情能世間最不能自主的,就是這愛情;如果愛情能自主,愛人能收放自如,所有的愛情故事都以“從此以後,王子和公主永遠生活在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告終,那有多好。可如果那樣,愛情是不是就不會再是愛情,而隻是一場可以預知結果的虛擬遊戲:因為知道結果,所以會黯然失色?
  “你登過尋人啟示沒有?找過當地警局嗎?相信林未會找到他的。他這些天應該正忙著查找家誠的下落。”
  “我以為他負氣自己回來了;因為第二天就發現他的護照什麽的都不見了,但他身上帶的錢好象又沒有那麽多······
  不管怎樣——我們都必須讓家誠回來——否則,要如何收拾眼前這個爛攤子?
  林未的電話終於在不安中如期而至。
  “······我甚至透過關係查找了出入境記錄;沒有辦法,他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我們已經報了警。”林未說著,打了個哈欠。可能是因為就我的時間,他的生物鍾已經亂七八糟了。
  “我會再等兩天。如果還沒有消息,就隻能先回國了。不過,我已經拜托了幾位朋友想辦法幫我查了。”
  還能怎樣呢?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確實,如果一個人真不願意露麵的話,怎麽查都查不出來。可家誠已經四個多月沒有露麵了——我真的很擔心。時間越長,不詳的可能性就越大。
  讓我深感棘手的段靜儀家人要來探望未來親家一事,林未倒是雲淡風清:“算了吧。這樣繼續糾纏下去,什麽時候是個頭。你倒是提醒了我。我會給她打電話的。就算她把真相告訴我爸爸媽媽,我也不會陪她折騰。”
  可——家誠為了她居然肯放棄學業,如果處理不當造成雙方誤會,等家誠回來,那該怎麽辦?
  一切的起因,都是由於當初他們荒唐的錯身。
  說我心裏一點點疑問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現在知道的線索,雖然已經順理成章地連接在了一起,周達明、林未和段靜儀的話也都基本一一對證,似乎已經沒有了什麽破綻:林未和段靜儀同居,然後他和家誠交換了身份;林未回國期間,可能是因為寂寞、孤獨,或者是因為他們酷似的長相,或者是因為家誠的某方麵特質,也可能是以上的綜合,家誠和靜儀走到了一起;期間,林未發現了,然後分手;臨到段靜儀畢業,家誠終於同意和她一起回來,回到自己應該的生活軌道上,可惜成行前一次激烈的爭執,他消失了。
  段靜儀四處尋找不果,父母又在催她返回,想到家誠帶走了護照,她猜測他可能已經自己回來了。於是找個借口,來到宋家周邊活動,以為他回來後應該會和我或林未接觸;而周達明,以為終於有了由候補扶正的機會,跟了回來。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天在快購相遇應該不是意外,隻是不知道是誰在跟著誰。是她跟著我、周達明跟著她?硬是演了出三流電視劇集中的荒唐“巧遇”情節。
  因為沒有發現家誠出現的任何跡象,再由於父母逼她盡早和同居男友結婚,同居男友卻失蹤了,她想出了個李代桃僵之計,以求能應付過去;或者——想到這裏,不禁渾身寒毛站了起來,胳膊上開始冒雞皮疙瘩——或者,她以為家誠今後可能不會再出現了,就想借這個瞞天過海之機,造成日後不可改變的事實······
  當然,這一切僅僅是我的猜測;是我基於他們對我陳述的推理。但這個所謂的推理或者是不成立的。因為自始至終,中間缺少了最重要的一個環節,那就是家誠。
  他們三個人關係特殊,如果沒有家誠的親口確認,前麵這些,隻會是他們口述的一種可能。
  可是,家誠到底在哪裏?
  那個經常和我拉我坐在琴凳上,微笑著聽我用一根指頭漫不經心地按著琴鍵的男孩子——他現在到底在哪兒?
  沒有人知道;直到四天後,我接到了林未的回程電話:“目前沒有新的進展。我準備回去了。”
  無奈、苦澀、擔憂——如果一直找不到,他能總呆在那裏嗎?回來就回來吧。
  接著,被楊兄寵得越來越無法無天的可心打來了電話:“我們那個周總監居然要結婚了!你聽說什麽沒?今天早上看到他戴著婚戒,仗著還熟問了句,居然是訂婚戒指!你知道他未婚妻是誰嗎?你肯定想不到!”
  “不知道,是誰?”她一定等著我驚訝地喊一聲:“天啊——居然有這種事!”簡單地裝下傻,小妮子的虛榮心就能得到極大滿足。
  果然,她得意洋洋:“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到;你怎麽那麽笨呢?我一下就猜出來了。就是那個鼻子翹到天上的段靜儀!他也算是得償所願。”
  看來,她終於接受了現實,由周達明出麵跑這個過場——隻是不知道,家誠回來後,她要怎麽去處置這個周達明?
  果然人是萬萬不能一時糊塗的;因為一步走錯,後麵就會步步皆錯;忙得焦頭爛額,補的卻是小洞席卷成的黑洞······
  可心最後吧嗒了兩下嘴:“真可惜啊,為什麽好草都有花伴了呢?可以選擇的好男人又少了一個。”真是吃著碗裏的還惦記著鍋裏的。
  “以後想看也看不到了,這些天抓緊時間瞻仰一下吧!”她還在那裏貧;我不禁一楞:“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人家周達明可是個癡情種子;段靜儀跑到這裏來,他就準備跟著她紮根;沒想到居然打了個閃電戰,人家要抱著嬌妻好還鄉,誰還在咱這小廟裏繼續當和尚?”
  不會吧?這麽快就結婚?他們要是結婚了——家誠怎麽辦?
  立刻,我的喉嚨象著火一樣——

  現實,回憶和指環
  “你不能和周達明結婚!”
  “為什麽?”段靜儀的聲音仍然溫柔,但聽上去有些冷。
  “你結婚了,家誠怎麽辦?”這個女人——我真想把她的心掏出來看看!先負了林未也就罷了,現在家誠因為她生死未卜,她居然會為了挽回她在父親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去和別的男人結婚!
  “你根本不愛周達明,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是,而且我還是不會生蛋的母雞!”冷冷的一句,堵得我胸口直發悶:‘我不是這個意思······”
  段靜儀的聲音在電話裏突然變得哽咽:“這就是報應吧?因為阿姨不能生育,我媽媽搶了別人的丈夫;以後——我一定會重蹈阿姨的覆轍!溫小姐,你還沒明白嗎?這麽長時間了,家誠如果肯出現,一定早就露麵了。他——也許是永遠無法再和我見麵了······這麽說你滿意了嗎?你一定要逼我說出這句話?!”
  周圍的空氣,仿佛降到了零度以下:“你怎麽知道他回不來了?”
  “如果他能回來,現在他一定出現在我麵前了!我知道他愛我,那天出走隻是一時之氣······可現在快五個月了······如果他一輩子不出現,是不是要我等他一輩子?如果我隻是段靜儀,我可以等,可惜我不是!溫小姐,你這種自小千人嬌、萬人寵的千金小姐,是不會明白我的處境和感受的!”
  她沉默著;我心慌慌的,胸口有些發悶;半晌才開口:“他真的不會再回來了?你怎麽會這麽確信?你憑什麽這麽確信?不!家誠會回來的!如果他出了意外,林未在警察局一定能查到記錄!”
  段靜儀一定又哭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也不想詛咒他,我愛他——真的,溫小姐,隨便你信還是不信,我真的愛他。但是,你要知道,每天失蹤人口有很多,能找到的、見於警局記錄的又能有幾個?我等了這麽長時間······不得不逼自己麵對現實了!”
  呆呆地握住電話,直到話機中傳出了刺耳的囂叫。不會的,不會的;家誠一定還活著!他一定會回來找我們的!我還等著他回來告訴我全部的事實,等著幫我消除最後的疑惑,等著他告訴我:不要懷疑你愛的那個男人,他是值得你愛的!
  家誠,你一定要活著回來見我!我是你從小最疼愛的丫丫妹妹啊!過去這麽多年,你殘忍地丟下了我;今後我還等著你還回來——你一定要回來!
  ······
  但是——林未並沒給我帶來期待的好消息。
  我開始陷入了無止境的胡思亂想的旋渦,甚至青天白日也在發著一個接一個的噩夢,走神,驚叫;把媽媽嚇了一跳:“這孩子,談戀愛都談傻了;家誠,你是不是又欺負他了?”
  林未一臉無辜:“阿姨冤枉我。我隻差把她放到佛龕裏供上了,哪敢欺負她?最近她是沒有工作閑得。我準備幫她找點事情做。”
  飯後我跟他回家。剛進門,他就擁住了我:“我知道你在為家誠擔心。我也一樣。現在我們能做的,隻有為他祈禱。”
  “你是他最疼愛的妹妹,如果讓他知道你現在這樣難過,他會內疚的。好了,快快樂樂的,等他回來,讓她看到已經長大的美麗的丫丫妹妹,我會被他嫉妒死!”他逗著我。
  “不,家誠不會死!他一定會回來,是嗎?”我希望能在他的眼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他看著我,重重地點下頭:“是的,他一定會回來。”
  雖然知道這隻是他的寬慰之言,但心裏剛才還崩得緊緊的弦鬆弛了許多,整個人多少好受了一點:“林未,我想近期和你一起再去一次,再找一找······”
  “好的,我陪你去。你想去的話,我們隨時可以辦手續出去。”他的目光清澈;我為自己那點小小的心思和疑心感到不好意思。
  林未坐在家誠最愛的那架鋼琴邊,扭頭微笑地看著我。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錯覺:麵前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家誠?
  揉揉眼睛,麵前這張臉確實是林未。我笑自己的敏感和錯覺.相信自己的眼睛吧——他,確實是林未。
  “荻荻,我是個音樂白癡;唱首歌不成問題,但我真不懂樂器;從前家誠對我說過,你最愛的那首曲子——是《Love Story》。我常坐在這架鋼琴前,靜靜地想:當年他是不是坐在這裏,一遍又一遍地為你彈奏這一支曲?”
  站在鋼琴邊,看著他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隨意地按了幾下;原來,林未也有一雙適合彈奏鋼琴的手。
  “我真羨慕他;你的回憶中無時無刻有著他的影子;荻荻,我並沒有他的音樂天分,花了兩年多的時間才學會了這樣一首曲子,是不是太笨了?”
  悠揚的琴聲響了起來,還有林未那低沉的聲音:
  “Where do I begin   to tell the story of how great a love can be?   The sweet love story that is older than the sea.   The simple truth about the love she brings to me,   Where do I start?
  With her first hello,   She gave a meaning to this empty world of mine.   There’ll never be another love, another time.   She came into my life and made the living fine.   She fills my heart. ”
  他幽深的眼哞、略有些沙啞的聲音,真的讓我產生了錯覺——仿佛又回到了家誠出國前的某一個夏日午後:陽光撒進大廳,映照在理石地板上;微風吹拂著鵝黃色的薄紗窗簾······窗外的蟬兒大聲鳴叫著,卻依舊壓不過屋內傳來的悠揚的琴音,還有那個男孩子的歌聲:
  “She fills my heart   with very special things.   With angel’s souls, with wild imaginings.   She fills my soul with so much love.   That anywhere I go,   I’m never lonely.   With her along, Who could be lonely?   I reach for her hand.   It’s always there.
  How long does it last?   Can love be measured by the hours in a day?   I have no answers now, but this much I can say.   I know I’ll need her til the stars all burn away   and she’ll be there.  
   ······”
  就在那天,那個男孩子溫柔地對站在身邊的小女生說:“荻荻,你快長大了;哥哥祝福你以後能遇到一個真心愛著的堅強的男孩子,也希望他能帶給你永遠的幸福。”
  那笑容,在那個夏日,曾經燙疼了一個女孩子天真的心。
  閉上眼睛,傾聽著這樂聲,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林未站起身來,拉我在鋼琴邊坐下,他的大手輕輕掠過我的眼角;我的手指被他牽引著,在鍵盤上慢節奏地敲擊著一個個音符。“是感動嗎?”他輕聲問我。
  簡單的“感動”二字,已經無法表述我此刻的心情。
  原本,以為這架鋼琴隻存在於與家誠似有若無的朦朧回憶。
  原本,以為那跳動的音符是永遠無法和別人分享的清澀往事。
  可今天,林未慣長批閱公文的手,在這黑白鍵盤上認真、近乎虔誠地彈奏著;他望向我的眼睛,那纏綿的歌聲,伴著樂曲,此刻交織成最迷人的情話······
  “如果家誠真的再也不回來,荻荻,你還會不會嫁給我?”他站起身,手中是那枚我曾經擲還給他的戒指。
  我會的,我會嫁給你!我的微笑是不是已經告訴了你答案?
  “如果我不是富有的家誠,而是一無所有的林未?”
  伸向你的那隻手,難道不能表明我的態度?
  失而複返的鑽戒,在指間閃耀著璀璨的光。林未擁抱住了我,在我耳邊輕聲說:“荻荻,雖然我隨時都可能會變得一無所有,雖然我現在並不富有,但請你相信我,我會努力讓你過上幸福的生活!我相信自己能讓你過上至少還算富足的生活。”
  “我們一起努力。”相視一笑。
  我相信你,林未。雖然——我們還沒有找到家誠;但我真的相信你。
  “林未,如果找不到家誠,你應該還是宋家誠。”
  讓他們感到快樂和滿足就夠了,何必在乎他是不是真的宋家誠?如果家誠真的是有了三長兩短,現在這樣的結局,對兩位父母來說,可以算是比較好的結局。
  相視一望,我們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所有的可能
  等待是一種折磨。尤其是等待曾心心相係的人的生死。
  但世間的事,並非癡癡地等待——就能得到結果。
  時光飛逝。曾經每一天都覺得漫長;但現在回首一看,距離周達明和段靜儀離開的日子已是三個月零十天。新的一年已經開始了。
  我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中等規模的私人企業作助理。
  爸爸對我死活不願到他名下的公司就職感到不可理解,說我“矯情“:”你是我的女兒,自然會讓別人多看幾眼;可也沒有你想得那麽可怕。有我關照你,你的進步才能快。不求你作什麽女強人,至少你不能當一輩子小助理吧?而且可以充當我的耳目,你爹現在是兩眼一抹黑,在公司裏有幾個肯和我說實話的?”
  可他拗不過我,隻得歎句:“果然女兒是白替人家養的;至少還給宋家盡過力,看來溫家以後也得靠女婿了。”
  春節期間,兩家一起聚餐,我和林未,不,現在還算是家誠的婚事再次提上了議事日程。
  林未什麽也不說,隻是看著我笑。那麽多雙眼睛都帶著笑意看著我,我還能說什麽?
  婚期定在五月。一來不至於太匆忙;二來,那時候春光正好,可以穿婚紗;畢竟是一生隻此一次,我也希望能留下美好的記憶。
  我快樂嗎?快樂。我當然快樂。從此以後的人生,多了個人與我攜手,我怎麽能不快樂?但時常,望著林未那張洋溢著笑容的臉,還是有些微的遺憾:如果家誠在,那有多好!
  段靜儀說的,也許不是沒有什麽道理。過去了這麽長時間,他還不肯出現,剩下的可能越來越傾向於:不是他不肯,而是他已經不能。
  原來日子久了,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接受的;雖然一想起就覺得不舒服,有些鼻酸,可因為這時間的匆匆過去,我已經開始學著接受——接受家誠可能已經無法回來的現實。
  隻是,家誠一天不回來——林未就不得不繼續做宋家誠。
  雖然看似大局已定,可家誠的生死,仍是我們心中的結。
  “如果你遇到的不是家誠,而是個樣貌和你相似的家境一般的人,你會和他交換身份嗎?”我問林未。
  “不會。”他回答得很快,態度也很堅決。
  “是,我承認,我也是虛榮的人;和家誠交換身份,就是因為他的家世能夠幫我鋪墊自己的夢想,說俗了,也就是錢。說實話,原本我以為自己會麵對的是窮凶極惡的親人和別有用心的朋黨——要不然他怎麽那樣迫切地想逃離自己的生活?也有心理準備——因為那是我贏取更好的環境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沒想到我猜錯了。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你比他描述得更可愛。”
  “所以,我真是幸運得讓人嫉妒。”林未說完,深深地吻住了我,吻得我頭暈腦脹,除了他的微笑,再也想不起別的。
  等我再想起自己想問的問題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清晨起床,站在窗邊,給他打電話;他的聲音裏還有朦朧的睡意:“這麽早?想出去玩?真不好意思,我一會兒要加班。明天陪你好不好?”
  “不是,我——”一大早打電話問這種問題是不是有些奇怪?
  “我就是想問問你,你的同學有沒有關於家誠的新消息?還有——還有段靜儀那邊,不知道有沒有他的消息。”
  他的聲音好象已經清醒了:“我這邊沒有;靜儀那邊——我不清楚,因為她回去後就沒有和我聯係過。怎麽了?”
  幸好不是麵對麵,所以他看不見我因為說謊而突然發熱的臉:“沒什麽,就是昨天晚上做了個非常奇怪的夢;你能不能和段靜儀聯係一下?看看她那邊有沒有進展。還有——家誠的東西是不是都讓她帶回來了?問問她能不能讓我看看······”
  “荻荻,你到底想說什麽?”隔著電話,我也能感受到他眉宇緊皺的嚴肅神情:“你是不是在疑心什麽?在懷疑我和靜儀?”
  “我不是······”無力地辯解;可立刻被他打斷:“我們馬上就要成為夫妻了;這個事實還是無法讓你完全相信我?這個電話,我可以打。隻是你想過沒有,如果真的是我們做了手腳——她會讓你看到什麽蛛絲馬跡?!”
  林未的聲音如同窗外料峭的春寒:“看來,是我一直高估了我們之間的感情;我以為你是完全相信我的!”
  “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家誠遠離我的日子裏,家誠是否過得還算幸福?想看看他過去那些年的影子——還有他的音樂夢想。”
  林未沉默了很久。很害怕他就這樣掛掉電話——是,我承認,現在這種幸福的生活和甜蜜的愛情——讓我有種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家誠總是不出現,心裏那片似有若無的陰影就無法消除。我經常自己說服自己:林未的話一定是真的,因為他愛你。可是,還是有些怕;甚至擔心:如果家誠不再出現,背著這個沉重的心理包袱,我是不是能坦蕩地走進婚姻?那樣——作為一個妻子,居然無法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的丈夫······
  “為什麽一定要再去擾亂她的生活?她已經結婚了,你讓我去問她一個失蹤的從前的愛人······荻荻,你真的確認你愛的是林未而不是家誠嗎?現在,我倒是有點嫉妒他······好了,我會考慮的;我要去公司了,你等我電話。”
  窗外的風,帶著未盡的冬意;我有些清醒了——溫荻,你到底在做什麽?你怎麽能這樣惡毒地猜測你的愛人?瘋了,真的是瘋了——如果你是林未,該怎麽想?
  看來,讓他主動和段靜儀聯係,林未是有些不情願的。我也能理解;其實我也打心眼裏也不想再擾亂她現在的生活。可那抓心撓肝一樣的疑惑就象正在侵蝕著心床的黴菌,不消除它,黴斑隻會越來越大······
  周達明臨走時給我留過電話,隻是希望他千萬不要換號碼。舉著話筒,心跳開始加劇······
  一聲、兩聲······
  終於,一個柔和的女聲響了起來:“喂,您好!”
  那是一個充滿了幸福的聲音,幸福得讓任何一個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能感覺到。我猶豫了——想起剛才林未的話:“為什麽一定要再去擾亂她的生活?她已經結婚了”······
  “喂,請問您哪位?為什麽不說話?”段靜儀的聲音提高了些。
  “是誰?”周達明的聲音近了,現在電話應該是在他手裏。
  沒有勇氣說話。我怕因為自己的無端猜忌給這對看來正恩愛的新婚夫妻也籠罩上陰影······
  忘記了還有“來電顯示”這個功能。
  很快,電話就響了;一接,是周達明的聲音:“是荻荻嗎?剛才為什麽不說話?”
  “可能是電話信號有問題,剛才接通後沒聲音——這電話該送去修理了。”故做輕鬆:“小兩口忙什麽呢?”
  “正吃早飯呢。有什麽事兒?”他一定正在微笑。段靜儀在他身邊嗎?他們又在用怎樣的一種眼神互相交流著?突然神往起來。
  “也沒有特別的事;你們真的一回去就結婚了?我還以為你們開玩笑呢;結果你們結婚都沒來得及恭喜一下。”
  “結婚這種事怎麽能拿來開玩笑?我們都不小了;你和家誠什麽時候結婚?”  
   ······
  寒暄了很久,卻沒有勇氣說出那聲:“請讓段靜儀接電話。”還是他聰明,聊了一會兒告訴我說去收拾桌子:“你和靜儀說會兒吧。我知道你們女人愛說什麽‘女人之間的’話!”確實是個貼心人兒。
  “恭喜你,終於要結婚了。他——還好嗎?”她的聲音明顯比剛才低了些。
  “很好。你,現在幸福嗎?”
  “幸福。”我仿佛看到了那張清麗容顏上正擴散開的絢麗笑容——就象午夜最美麗的曇花,正舒展著白色的花瓣,慢慢盛開。
  “非常幸福。幸福到經常想:這樣的日子過上幾年,即使以後他真的因為我的缺憾離開了我——也不會再有遺憾。我不敢告訴他,隻希望能盡最大可能留住和他在一起的日子。”
  無語。在這樣幸福的小女人麵前,怎樣才能開口提那種連我自己都覺得愚蠢的問題?
  “溫荻,你會比我更幸福的。他會對你好的;他是真的愛上了你;其實——如果沒有我和家誠的事,我們也會分手的;女人都很敏感——他心裏有沒有你,自己都能感覺出來。他早就愛上你了,隻不過,他有太多顧慮,所以開始沒能和你走到一起······我和他其實是一類人——我們都很驕傲,其實這種驕傲,是內心深處的自卑······”  
   ······
  “達明是拉我走到陽光下的人;相信你就是他的幸運女神。”這句話在我耳邊反複回響······幸福的她,家誠在她心中的影子是不是已淡得幾乎沒有痕跡?也不見得,我又不是她,怎麽能知道她心裏完完全全已經忘了他?
  “我現在隻想忘記過去,把這次婚姻當成我的第一次戀愛,努力經營這份意外的幸福。”說這話時,她又是怎樣的一種表情?
  是啊,我為什麽不能試著讓一切隨其自然,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嫁給他,為什麽不能不去猜測那所有的可能——為什麽我不能賭一把自己對林未、對段靜儀的好感、賭一把對人性的信心?
  思來想去,一顆心更是上上下下;直到林未給我打來電話:“我仔細想過了,我不能讓你以這種不信任的心態和我走進婚姻,那樣——沒準兒結婚真的會成為墳墓。好,一會兒我就聯係靜儀;還有,我準備下周安排好工作後帶你到家誠學習、生活過的地方去轉轉,和他的同學、教授接觸一下,讓你——如你所願地——看看他過去那些年的影子,和他的音樂夢想······”
  “原諒我,我真的相信你了。別生氣了,是我自己愛胡思亂想。”雖然他的語氣平靜,但我已經知道自己早上的話已經傷害了他。
  “你有資格和權利懷疑,我隻能盡最大能力證明自己的清白;隻是我在懷疑——如果家誠永遠不出現,你會不會永遠把我當成個罪人——甚至是凶手?這就是你對自己選擇的丈夫的評價?”他的聲音高了些,顯然正在壓抑自己。
  “我真的相信你,我不去美國,去——也沒有多大意義······”
  “你必須去!相信?你曾經和我說過很多次——你相信我;隻是,現在都象是個笑話!”
  “我沒那樣想你,隻是因為家誠一直沒回來······”
  他根本不給我說完整句的機會:“好了,我要工作了;你自己想想;下周我會讓靜芬幫你辦手續,記得和你的領導請假!”
  我的多疑和衝動,是不是使我們之間的感情破碎出一道巨大的裂痕?我隻知道:現在的自己,非常非常地後悔······

  所謂的真相
  這種後悔,在到了美國、來到家誠就讀的學校後,變得更加深重。
  寧可自己沒有去過那裏;真的——我寧願記憶中的家誠永遠是那個夏日微笑著彈奏著《愛情故事》的陽光少年。
  原來,環境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而夢想的破滅足以毀滅一個人。他能讓一個人變得頹廢、自我放逐;讓人變得不再是自己。
  “我對不起他——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態度堅決些,讓他徹底戒掉那些鬼東西——他也就不會那麽狼狽。”
  是的,家誠最後的日子裏,確實非常非常狼狽。我幾乎不敢相信那是他;同學合影裏,他是最消瘦的一個;臉色灰白,仿佛沒有血色。真的無法相信。這和林未曾給我看過的家誠的相片——相差太多了。
  “也是怪我——如果當初我們不互相更換身份,家誠回到國內,他也不會成為這個樣子。”扭頭看看林未,他一臉內疚。
  “如果家誠真的隻是把音樂當成自己的興趣,他會很快樂;可是——他把它當成了自己追求的事業,他希望自己能很快就有所建樹,能很快脫穎而出。我想,他可能是非常急於得到爸爸媽媽的認可,希望自己學成能夠回家,以實際的成績證實自己選擇的正確。他還是非常留戀自己的家的。”
  “但你要知道,在這樣的藝術院校裏,有音樂天分的人並不隻有他一個······要那樣快速地突出自己,又談何容易!”  
   ······
  這樣的家誠,相信隨段靜儀回來後——宋伯伯他們一定拚死不能相信這居然就是自己的兒子。他瘦得那樣厲害——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肋條明顯凸出的胸脯!是因為擔心和害怕,段靜儀才堅決要求他和自己回國的吧?隻是這樣的家誠,帶到她那勢利的父母麵前,除了他身後的家產,應該不會有別的能勾起他們的興趣吧?
  “逼靜儀去回憶那段日子真的很殘忍。那不會是什麽美好的回憶。看到真實的家誠——你是不是就會開心呢?”林未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如果家誠真的走了,他一定不希望自己的丫丫妹妹知道他這樣狼狽過。”
  “家誠出走前那段時間,已經染上了毒癮。他迷信那東西能讓他快樂,能給他靈感。你知道那是什麽意思嗎?那不是簡單的抽大麻。所以——他可能真的已經不在了;出走時他身上的錢非常有限······”
  林未的眼睛望著遠處:那裏有幾個剛下課的學生,神采飛揚,邊走邊熱切地討論著什麽。
  “那東西——一旦染上,就很難戒除了;那是一種心癮——而一個身上錢不夠卻在那種場合尋找毒品的人,能做出什麽事,又能遇到什麽事——都是無法想象的。所以,荻荻,請你不要責怪我的殘忍:家誠已經不在了;除非有奇跡發生,他生還的可能性太小了!隻是,靜儀和我都查找過警方的報警記錄,沒有發現他;這多少又給了我們盼望奇跡發生的理由······”
  “好了,我帶你去見帶過他的教授。”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塵土:“走啊——”
  我搖搖頭:夠了,我已經不想再繼續探詢下去了。曾經以為,在國外的家誠,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有夢想、有愛人;結果卻是這樣!從林未的語氣中,我也多少猜到了,家誠並未能真正如自己所願地成為同學中的佼佼者,見到教授,又該說些什麽呢?
  回程的飛機上,我無聊地看著窗外;窗外是陽光、在身畔飄過的浮雲,是如洗的藍天;可我的思緒,卻如冬日黑雲陣陣的午夜,陰冷而刺骨。
  “你是不是很後悔?”林未沒有看我。這一路上,我們之間客氣得近乎疏離。
  “還是在怪我?因為畢竟是我搶占了他的幸福生活?”
  這是我表述心聲的好機會,可我卻張不開嘴。
  這一路,我們都閉著眼睛,卻沒有一個真正睡著;身畔的呼吸聲告訴我:他是清醒的。
  ······
  媽媽對我們此次神秘的遠足深感興趣,問我們為什麽要提前出去度“蜜月”。“蜜月”?不禁苦笑:有這樣冰冷、苦澀的蜜月?想來也是他編出的無聊借口。
  “就是出去散散心,我那是和爸爸開玩笑,他還當真四處傳。荻荻的婚前憂鬱症又發作了,眼看婚期將近,我得把她這毛病治好,所以就帶她出去走走。”林未的話真真假假,媽媽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前一段看她一直心情不好,我還嘀咕這女兒到底怎麽了?原來是這樣。”
  林未送我回家;下了車,看他還坐在駕駛位上,手仍舊放在方向盤上,似乎沒打算下車。
  “不打算上去坐坐?”這段日子,我們之間的氣氛實在是太怪異了。
  “我停車,你等等我。”他看我一眼。
  或許他也一直在等待,等待我主動開口。因為剛一進門,我就被他按在了門後,他的唇立刻壓住了我的,火熱得讓我心慌。
  “我讓你胡思亂想!我讓你胡思亂想!”突然,他開始啃咬起我的臉頰——好疼!
  “疼!你屬狗的?!”真的很疼,眼淚都快忍不住流出來了。不知道有沒有留下牙印。
  “你也知道疼?你那樣猜疑我——我的心比你這裏要疼上不知道多少倍!”
  林未大聲斥責;我則滿腹委屈。終於,他長歎口氣,手輕輕撫摩著我的臉頰:“對不起,咬疼了?好了,別難過了。我已經不怪你了。”
  “真的不怪我了?”我想看清他眼中是否有勉強。
  “真的。誰讓你是我老婆呢!”他笑笑,突然大聲說:“老婆,剛才那頓飯吃得沒胃口,現在肚子還在咕嚕咕嚕叫,趕快給你老公煮點兒吃的吧!”
  “臭美!要吃自己煮!”推他一把,看他那翹腳大爺樣兒!
  “有老婆連這點福利都享受不到?我就不信了!”他伸出了魔爪——直取我的癢癢穴。
  終於投降;可家裏實在沒有什麽餘糧——最近也沒有什麽胃口,不想吃東西;最終是兩碗方便麵解決了。
  “原來我老婆隻會煮方便麵。我的苦日子要開始了······”他臉皺成一團。
  真是,有的吃還挑三揀四,男人啊——真是麻煩!

  等待奇跡
  我和可心,同時做了五月的新娘。
  隻是一向愛搶頭的她,這次居然自願晚我一周,為的就是要當我和林未,不,我和家誠的伴娘。
  “女人一結婚就貶值了。以後就再也做不了伴娘了;你可一定得找個英俊瀟灑的帥哥當伴郎,我好抓住最後機會垂死掙紮一下。”試禮服的時候,可心一張小嘴兒絮絮叨叨:“沒準兒我還能和那帥哥譜寫出新的戀曲,徹底把那個大木頭丟到一邊去發黴!”
  可心穿上禮服真的很漂亮,把她美得直在鏡子前賣弄風情:“天生麗質難自棄啊——不行,這樣一個美女,嫁給楊敬庭實在是糟蹋了。我要婚變!”
  笑死人了。前些天不知道誰還在和我偷偷研究“禦夫術”,現在準備炒人家魷魚是不是晚了點兒?紅本本兩個月前就已經呆在他們新房的櫃子裏了。
  “行,支持你婚變;聽說家誠挑選的伴郎也是相當英俊,你就和他配套好了。”敷衍她兩句,她還真當真:“太好了!還是家誠知道我的心。你也是,溫荻寶貝——你真是天下最美麗的新娘子!看,天下最美麗的新娘子——身邊站著天下最美麗的伴娘,哈哈!”
  鏡子裏突然多出了林未:“美女,兩大美女!哪個是我的媳婦啊?”
  可心回身正得意,突然嘴巴張開了:“這——死楊敬庭!今天你不是加班嗎?怎麽跑這裏來了?!”
  “是啊,天下最美麗的伴娘,你不是今天有幼兒園同學聚會嗎?又怎麽會在這兒?”可心的借口讓我幾乎絕倒——敬庭今天倒也算是伶牙俐齒。
  “好啊好啊你!”可心開始衝我發威:“這就是你說的那個超級帥哥?!”
  一片混亂!當然,始作俑者被可心沒有形象地追打了近十分鍾;邊追邊喊:“你信不信,我讓你新婚之夜上不了荻荻的床!不,我讓你上床辦不了事兒!”
  敬庭一副頭疼的表情。唉,這就是“天下最美麗的伴娘”?
  ······
  洞房花燭夜;沒有蠟燭,卻被以可心為首的一幫損友圍攻。
  一個馬上要結婚的小姑娘家家,居然想出那麽多損主意折騰我們,各個帶有非常露骨的性暗示;我的臉是燒完了又退,退完了又燒;最後林未看我實在受不了了,連連躬手求饒:“可心妹妹大人有大量,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就放過我們吧。”
  我恨得牙直咬:“你等著——看下周你結婚時我不整死你個小兔崽子!”
  可心哈哈大笑:“我才不怕;現在便宜了你們,你們到時候也不能饒了我。來來來,新郎官,先別著急解繩子啊!把這個香蕉綁到褲腰帶上;快快快——新娘吃香蕉啊!”
  我暈······
  終於她良心發現,把大家轟走了:“你們可得感激我——最貼心的可就是我了。”
  我已經讓他們折騰得沒有一絲的睡意。
  燈熄了。我突然有些神經質起來:“剛才你看到可心出去了?她不會躲在哪兒等著衝出來嚇唬我們吧?”
  林未笑話我:“你太多疑了。我親眼看著她和敬庭一起走的。我關的門。”
  “難道在窗底下聽窗根兒?”這丫頭向來睚眥必報,能便宜了我們?我不太相信。
  “別傻了,我們家是六樓;他們不怕摔著啊?”他的手已經伸了過來:“我知道你是害羞;不用怕······”
  他的話讓我的臉開始發燒。黑暗中,我感覺到他那靈活的手指已經解開了我睡衣的紐扣;手探了進去,他的牙齒輕輕地開始啃咬我的耳垂,我聽到了他一聲比一聲沉重的呼吸······
  “叮鈴鈴······”鈴聲大作!
  林未的手停住了;我突然反應過來,忍不住笑出了聲:“我就知道這個小妮子主動清場——一定有玄機,果然!”
  誰能在這樣激烈的鬧鍾鈴聲中溫柔纏綿?聽聽這聲音不遠,打開燈,趴在床邊四處找,終於發現了被推到床底下正中央的鬧鍾。
  “楊敬庭這個老婆——真不是吃素的。”林未歎了一聲,燈也不關,直接把我按到床上;手又探了進來;唇緊緊膠著在一起······
  緊張地閉上眼,躺在柔軟的床上,感覺到他的雙腿正輕輕推擠著我的——“叮鈴鈴······”又是鈴聲大作!
  “這個該死的女人!”看著全身隻剩下條內褲的他四處忙著“排雷”,我真有狂笑的衝動。這個可心,真虧她想得出來!
  “有二就有三。這臥室裏一定不止這兩個!”他一邊打開每一個櫃子翻找,一邊咒罵:“連自己老婆都管不住,楊敬庭你不是個男人!”
  果然——真佩服她的身手,估計一定有不少同謀:居然讓他找出了八個已經定時的鬧鍾。而且,除其中一個外,其他定時相差都是五分鍾。
  “一定還有一個,你看,這兩個差十分鍾;再找找。”可心那點心眼我還是清楚的;可這回——承認她實在是高。又晃了一圈,還是沒找到。
  “不管了!親愛的;良宵一刻值千金;我們還有三十分鍾時間!來吧!”林未終於放棄,關掉了燈······
  果然,那個鬧鍾還是盡責地響了起來:“叮鈴鈴······”
  這次,我們一起大笑起來——這個可心,居然把這個鬧鍾放到了客廳的廢紙筒裏!
  ·····
  這是我和林未擁有的第一個共同的清晨。
  等我醒來時,聽到他正吹著口哨,在廚房裏忙碌著。聽著廚房傳來的“嗤啦——”的煎蛋聲,幸福感油然而生。
  “起來了,快洗漱一下——吃飯了!”光著腳走到飯廳,他立刻發現了我。
  我正刷得一嘴白色泡沫,看到他正站在衛生間門外看著我微笑。
  “傻笑什麽?”白他一眼。
  “荻荻,你不化妝也非常美。我娶了個美人兒。”他喜滋滋地說:“美人兒,剛才看到書桌上多了個小怪物;你剛才放上去的?那是什麽東西,長得很奇怪。”
  頓了一下,我漱完口,輕輕地告訴他:“那是去年冬天上街看到的;據說是乞福小仙。賣東西的人說:隻要你心誠,他就能幫助你實現心願——包括實現奇跡。”
  林未楞了一下。然後,他拉住了我的手。他的大手溫暖而幹燥,他的聲音也一樣溫暖:“荻荻,我也相信,會有奇跡發生的。就讓我們一起等待吧,等待那個奇跡······”
  “好了,我們吃飯去吧!”一段沉默後,我們異口同聲,不禁又相視一笑。
  望著坐在對麵正全神貫注地吃著早點的林未,我在心裏幸福地感歎了一聲:兩個人在一起的日子——真好!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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