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李李翔:青眼影沉沉

(2008-12-09 06:42:43) 下一個

  第 1 章
  趙蕭君第一次到陳家的時候隻有十歲,她以為像在別人家一樣隻是暫住,沒想到一住就是六年。陳念先牽著她小小的手從車上走下來,蹲下身笑說:“蕭君先在這裏住好不好?”趙蕭君開始沒有回答,半晌才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她跟在陳念先後麵靜靜的走過高大的鐵門,長長的台階,抬頭看見一幢漂亮的小樓,隻有一個感覺,高,像頭頂的天空一樣高且遠,遙不可及。兩邊院子裏的花草樹木欣欣向榮,整齊美觀,像是課本上印上去的圖畫,水彩的顏色,朦朧的輪廓,總覺得不是真的。
  寧靜的下午隻聽見樹椏草叢間的蟬鳴蟲叫聲,此起彼伏,嘶啞著喉嚨,卻不肯停歇。趙蕭君看見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微笑著迎上來,舉止優雅從容。悄悄的停住了腳步,沒有走過去。陳念先上前笑著一把攬住她的腰,說:“怎麽?特意出來迎接我的呀?”錢美芹但笑不語,轉頭看向趙蕭君。陳念先放開她,轉身對趙蕭君說:“蕭君,這是阿姨。”趙蕭君立即低聲說:“阿姨好。”錢美芹點了點頭,打量了一會,轉身進去了。陳念先說:“蕭君,站在那裏做什麽,快進來。”趙蕭君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腳跟了進來。
  陳念先陷進沙發裏,接過水杯,喝了兩口水,四下裏看了看,問:“怎麽這麽靜,喬其呢?”錢美芹端出一些水果,說:“在睡午覺呢,還沒有醒。好不容易哄的他睡了!”陳念先“哦”一聲,說:“我上去換件衣服,還得去一躺公司呢。”說著起身,看了一眼安安靜靜,不發一語的趙蕭君,說:“美芹,蕭君的房間收拾好了?你帶她去休息休息。坐了這麽久的車,小孩子也該累了。”錢美芹答應一聲,對端坐在是沙發裏的趙蕭君說:“來,跟阿姨上樓。”於是三人一起上了二樓。帶點螺旋式的樓梯,趙蕭君有些暈眩,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跌倒。右手緊緊扶住光滑可鑒的鏤花銅扶手,一腳一腳有些吃力的踩上去。
  錢美芹領她到西邊的一間房,旋開房門,說:“你以後就住這裏。累不累?先睡一覺吧。”趙蕭君點頭,對正要離開的錢美芹說:“謝謝阿姨。”錢美芹回過頭來,看了看她,“恩”了一聲,說:“不要見外,有什麽事盡管說。”趙蕭君點點頭,看著房門慢慢的闔上。抬眼看了一下,雪白的牆壁,下半部分刷成淺綠色,原木地板。半下午的陽光透過窗前的樹葉射進來,一縷一縷的光束裏滿是跳動的塵埃微粒。趙蕭君站在床邊上,環視空蕩蕩的房間,是全然陌生的氣息。
  錢美芹走進臥室,對正換衣服的陳念先說:“你這就走?我和你一起去吧。”陳念先搖頭:“我去就行了。你先帶蕭君熟悉熟悉環境。這孩子怪可憐的。”錢美芹說:“究竟怎麽回事?電話裏也沒說清楚。”陳念先說:“她是薑老太太唯一的外孫女,一直跟著老太太過活的。老太太突發性腦溢血,當場就不能動彈。我剛巧在當地視察,聽別人說起來,趕過去看老太太。哪知道就這麽去了。”
  錢美芹停了一停,問:“哦?她父母呢?都不在嗎?”陳念先歎氣說:“我也是聽街坊鄰居說的。她親生父親在外地出了一場車禍,早就去世了。連肇事者都沒找到。母親改嫁了,住在外地。老太太怕小孩子受欺負,一直帶在身邊。”錢美芹遲疑的說:“她既然還有母親,你就這麽帶過來恐怕不好吧?她母親難道沒有說什麽?”陳念先搖頭說:“我倒沒有見到她母親。聽說老太太去世的時候,她母親正躺在醫院裏——難產!”錢美芹“哦”了一聲,說:“其他的親戚朋友也沒有?”陳念先說:“薑老太太就隻剩這麽一個女兒。早年有個兒子,夭折了。”錢美芹沒有說話。
  陳念先繼續說:“小孩子挺可憐的,老太太去了,吃的是百家飯。我想著薑老太太往日對陳家的舊恩情,安置了老太太的後事,便將這孩子接過來暫住一段時日。留了口信,等她母親身體好了再作打算吧。你不知道,老太太臨走前看著外孫女的眼神,那叫死不瞑目呀!實在揪心。”錢美芹也歎了一口氣,說:“小小年紀,也真是可憐見的!”陳念先點頭說:“先這麽住著吧,以後再說。多一個人也熱鬧些。”錢美芹點頭,然後說:“這個孩子倒眉清目秀,乖巧安靜,不像小地方的孩子。”陳念先忽然笑說:“我也是覺得這孩子懂事,不像才十來歲的孩子。”錢美芹伸出手打了他一下肩膀,微嗔說:“你既要走,就快一點,車子在外麵等著呢。”邊說邊送他出去了。
  趙蕭君站在床邊好半天,眼神呆滯,有些不知所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帶給她一種強烈的不安。小小的蕭君習慣了小鎮上青石板鋪成的小巷,習慣了外婆屋子裏遲遲陳舊的午後陽光,總是稍嫌濕潤的空氣帶著發黴的味道,一切安詳溫暖。可是這裏全然是另外一個樣。趙蕭君禁不住心慌迷茫。想起外婆,隻覺得痛,卻沒有眼淚。她那個年紀還說不上來為什麽,隨著年歲的增長,這種疼痛一天比一天清晰明白。
  趙蕭君低頭在隨身的布書包裏胡亂翻尋,找出一個方塊小盒子。木製的,微微泛黃,極其簡單,沒有一點花紋,甚至沒有上漆。表麵卻很光滑,大概是因為長期撫摩的緣故。鄭重的放在床頭邊的矮桌上,輕輕打開來,原來是一塊半圓形的玻璃紙鎮。趙蕭君雙手托在手心裏,迎著橘黃色的陽光往裏看,綠意盎然,像神秘茂盛的熱帶森林,充滿誘惑。微微搖晃,落葉紛飛,徐徐的飄下來,像翩躚飛舞的蝴蝶,靈動優美。趙蕭君將它貼在臉上,一股沁涼直穿心底,心中某個空落落的地方便充實了許多。她撩起衣服下擺,對準吹了口氣,將玻璃紙鎮上的手印記擦幹淨,然後重新放好。
  遲緩炎熱的下午,她沒有一點睡意。打開房門尋找衛生間。不敢發出腳步聲,不知道為什麽。上個洗手間都這樣理不直氣不壯。房子很大,又不熟悉,從西邊一直找到東邊都沒有找到。她有些著急,在車上就一直強忍著。停在一間微微敞開的門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悄悄推開了一點,看見高高的黑色大理石砌成的洗手台,舒了一口氣。房間裏有嫋嫋的檀香的味道,聞著很舒服。她輕輕拉開玻璃門,卻發覺裏麵正有人掂起腳尖扭水龍頭,似乎有些困難,是一個很小的小孩,直直站在那裏隻到趙蕭君的下巴。正確的說,是一個長的很漂亮的小男孩,眼是眼,鼻是鼻,不過嘴唇緊閉。
  他聽見聲響,轉頭看趙蕭君,黑白分明的雙眼,眼底卻隱藏著些微的不善。趙蕭君嚇了一跳,然後走過去幫他擰開水龍頭。他洗了手,也不擦,狠狠的晃了晃,水珠濺到趙蕭君的臉上。趙蕭君也不生氣,用手背揩了揩,轉身就要出去。他站在那裏盯著趙蕭君問:“你是誰?”趙蕭君輕聲說:“我叫趙蕭君。”然後很友好的問:“你呢?”他沒有回答,卻說:“你到這裏來幹什麽?”趙蕭君本來就心虛,聽到他的問話,更加心虛,像做錯事一樣,乖乖的說:“我想上洗手間,找不到。”他好一會才走出來,留趙蕭君一個人在裏麵,順手將門帶上了。
  趙蕭君推門出來的時候,他還站在過道裏,看著趙蕭君問:“你住不住這裏?”趙蕭君遲疑的點了點頭。他又問:“你住哪裏?”趙蕭君指了指西邊。他忽然說:“那邊就有洗手間。”趙蕭君“恩”了一聲。見他沒有為難自己,很有些感激,對他笑了一笑。他轉身離開。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念先特地趕回來。趙蕭君規規矩矩,端端正正的坐在餐桌邊。陳念先問旁邊的錢美芹:“喬其呢,怎麽不下來吃飯?”錢美芹無奈的說:“他不肯下來吃,說不餓。”陳念先歎了口氣,說:“又在鬧什麽脾氣!你去讓他下來吃飯。”錢美芹攤手說:“他不肯吃有什麽辦法。”陳念先對她說:“你上去說一下他。蕭君第一次在家裏吃飯。跟他說有客人來了,總要下來見一見客。“說完嘀咕:“也不知道這小子到底像誰!”
  錢美芹上去了一躺,果然帶著陳喬其下來了。他靠著母親悶悶的坐在椅子上。陳念先首先說:“喬其,這是趙蕭君,會在家裏住一些時候。快叫姐姐。”陳喬其看了看趙蕭君,撇著嘴,然後直呼:“趙蕭君!”陳念先有些不滿,眼睛瞪了瞪了陳喬其。陳喬其年紀雖小,氣勢卻不弱,根本不理會。趙蕭君立即答了一聲“恩”。錢美芹趕緊岔開話題,連說:“蕭君餓了吧,趕快吃飯。等一下菜涼了。”陳念先沒有再追究,對趙蕭君笑說:“蕭君,他叫陳喬其。以後若敢欺負你,直接找我好了。”趙蕭君照舊點頭。很小的時候心裏便明白,真被欺負,找他又有什麽用,始終是外人。除非離開這裏。可是她沒有任何辦法。她小到沒有任何辦法。
  那個時候,陳喬其隻有五歲。

  第 2 章
  吃完飯,陳喬其埋頭蹲在沙發上堆積木。錢美芹站在旁邊問:“喬其,你去不去商場?”陳喬其頭都沒有抬,根本不予理會。錢美芹也不再問他,轉身對趙蕭君說:“蕭君陪阿姨一塊去怎麽樣?”趙蕭君點頭,輕聲答應了。錢美芹見趙蕭君身上的衣服稍稍有些短,褲子洗的褪色,趁晚上有空,想帶她去買幾件衣服,順帶給喬其買一些。小孩子的衣服,親身試一試比較合適,畢竟拿不太準尺寸。不過喬其不去,她也拿他沒有辦法。
  錢美芹上去換衣服,趙蕭君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陳喬其堆積木。陳喬其停下來,粗聲粗氣的說:“看什麽!”趙蕭君不知道哪裏得罪他了,立即轉過頭,盯著另外一邊不說話,也不再看他。半晌,陳喬其似乎耐不住沉默,說:“喂,你要不要玩?”趙蕭君立即說:“不,我不會。你玩吧。”陳喬其看了她一眼,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埋頭繼續手上未完成的事業。趙蕭君不由得的問:“你不看?”陳喬其悶聲說:“你不是想看!”原來趙蕭君剛才一直盯著電視發怔。她搖頭說:“不看。等會兒我要陪阿姨一塊出去。”
  錢美芹提著手提包下來,喊了一聲:“蕭君!可以走了。”趙蕭君立即站起來。陳喬其推開手中的積木,說:“我也去。”錢美芹有些詫異的說:“你剛才不是還說不去麽?”陳喬其一手揮開疊好的積木,“蓬”的一聲全部滾在桌上,地上。錢美芹走過去摸他的頭,說:“去就去。你這孩子,又發什麽脾氣!”陳喬其卻扭身躲開,不高興的說:“不要摸。”率先走了出去。
  錢美芹帶著兩個小孩逛商場原本很麻煩,所幸趙蕭君極其乖巧,一直寸步不離的跟著。陳喬其也不讓人牽,悶聲悶氣走在前麵。來到童裝部,錢美芹拿了幾件衣服就要包起來,陳喬其沉著臉沒好氣的說:“我不要這個。”專賣店的小姐見他長的漂亮可愛,故意逗他,笑說:“這些還不好,那你喜歡什麽?”陳喬其不理她。專賣店小姐又逗了幾句,問他多大了,有沒有上學之類,他頗有些不耐煩,翻著眼走開。那小姐對錢美芹笑說:“這孩子可真有個性的。”錢美芹抿著嘴說:“這小祖宗,簡直沒有辦法。”雖然搖頭歎息,語氣裏卻滿是寵愛。
  先丟開陳喬其的,隨手拿了件衣服替趙蕭君試,有些大,換了小一號的,才差不多。錢美芹問:“喜不喜歡?”趙蕭君才明白她在給自己挑衣服,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沒有回答。旁邊的小姐一個勁的誇好看,說:“這孩子皮膚白,穿這件衣服當真好看。”錢美芹要了下來,又照著號碼選了幾件衣服,也不再試,包了起來。轉頭問陳喬其:“這件怎麽樣?”陳喬其還是不肯要。專賣店的小姐插嘴說:“那讓他自己挑唄!”錢美芹不由得笑了,說:“喬其,那你說要什麽衣服?”陳喬其抿著唇不說話。眾人接連拿了幾件衣服給他,他隻是扭頭就走開。
  趙蕭君也跟著眾人指著衣架上的一件襯衫問身邊的陳喬其:“那件你要不要?”陳喬其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衣服,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清楚,好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專賣店的小姐忍不住鬆了一口氣,眼明手快,趕緊取下來。原來是一件暗紅色格子純棉襯衫,翻領裁邊,很像大人的款式。陳喬其隨著小姐進去換衣服,倒沒有再嘰嘰歪歪。
  出來的時候,錢美芹“撲哧”一聲笑出來。身邊的小姐也笑說:“看起來像花花公子。”穿起來很合身,可是突然間穿這種風格的衣服,難免有些不適應。錢美芹問他:“你要不要?”他點點頭,臉上有些紅暈,不自在的扯了扯衣擺。錢美芹見他難得同意,雖然不是很喜歡這件衣服,二話不說就買下來。錢美芹讓他進去將衣服換回來,專賣店小姐說:“穿的挺好看的,就這麽穿著吧。”那小姐私心裏偷懶,不願意來回折騰。陳喬其“恩”一聲,就這麽穿著走出來。錢美芹不再堅持。雖然是男生,到底是小孩子,穿的鮮豔一點也沒有什麽關係。
  錢美芹進了商場忍不住多逛了幾家。天下的女人大概都有這個脾氣。陳喬其似乎很知道她的習慣,大聲說:“我累了。”商場裏有為兒童專社的遊樂區,錢美芹帶他過去休息。陳喬其問:“回不回去?”錢美芹抬頭看了看說:“還有一些東西要買。”陳喬其“哼”了一聲。趙蕭君安靜的坐在陳喬其旁邊,看著他們說話。錢美芹知道他不願意逛,於是打商量:“那你在這裏等著?”說完又有些不放心。趙蕭君接上去說:“我也在這裏等著。”錢美芹見她這麽說,稍稍安心。趙蕭君年紀大許多,十分懂事,有她在一邊陪著,自然沒有什麽大礙。叮囑一番,又對旁邊看管的老太太說了一聲,起身快步離開。
  陳喬其站起來要往外走,趙蕭君一把抓住他袖子,問:“你去哪裏?還是坐在這裏吧。”陳喬其又坐下來,說:“我渴了,去買水。”趙蕭君說:“那等阿姨回來再去。”陳喬其不耐煩的說:“我渴了。”往下跳就要走。趙蕭君強不過他,連忙喊住他,說:“喂,我和你一起去。”他果然停下來等趙蕭君。趙蕭君忽然又說:“你還是在這裏等著吧。萬一阿姨回來看不到我們該著急了。”說著強推他坐在充氣椅子上。走出去又走回來,說:“我沒有錢,還是在這裏等阿姨回來吧。”她以為這樣總可以消停了。
  沒想到陳喬其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一塊的硬幣。趙蕭君看了一眼,說:“這不夠。”陳喬其幹脆將身上所有錢掏出來,一把的硬幣,全是一塊的,叮當作響。趙蕭君嚇了一跳,沒想到他衣衫褲兜裏鼓鼓囊囊的藏著這麽多的硬幣。隻得說:“那你在這裏等著,不要亂走。”陳喬其點頭。趙蕭君後來才知道陳喬其那個時候隻認識一塊的硬幣,給他紙幣死都不肯要,連五毛的硬幣也不要。陳念先和錢美芹想起這事就笑,無奈之下,隻得給他硬幣。大概因為日常生活照料的十分周全,不怎麽用錢的緣故,所以連“錢”都認不周全。趙蕭君在三歲的時候就分辨的出所有的紙鈔和硬幣。
  趙蕭君第一次來這種大商場,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賣飲料的地方。心裏記掛陳喬其,生怕他有閃失。匆匆往回趕,往裏麵看時卻沒有見到他。不由得驚慌失措,小小的她也清楚陳喬其是陳家的“鳳凰”。阿姨將他交給自己,現在居然不見了,急的滿頭大汗,心口猛跳。扯著嗓子當場叫起來“陳喬其!陳喬其”商場音樂聲人聲鼎沸,喊叫聲很快淹沒在嘈雜的浪潮裏。趙蕭君隻覺得渾身發軟,飄忽無力,像是大病一場。驚駭之餘,隻懂得口帶哭腔大喊陳喬其的名字,似乎世界末日即將來臨。眼睛裏嚇的滿是淚水,要滴都不敢滴下來。
  怔怔站在那裏,腦中一片空白,正舉起手背揩眼淚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在後麵大叫“喂”,她猛的轉過身,看見陳喬其站在滑梯頂上,看著她笑。然後蹲下身,從半密封的滑梯上滑下來。趙蕭君的力氣重新流回體內,慢慢走到下麵要扶他起來。陳喬其拍掉她伸出來的手,撐著身體有些吃力的爬起來。又笑了一下,露出漂亮的牙齒和淺淺的一個小酒窩,然後問:“你剛才叫我幹什麽?”趙蕭君丟了的魂現在才歸位,半晌說:“我以為你走丟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說:“我怎麽可能走丟。”趙蕭君低聲說:“你可千萬別走丟。剛才真是嚇死我了。”趙蕭君心裏說,隻要別在她跟前走丟,殺了她也擔不起這個幹係。
  陳喬其忽然笑起來,說:“我才沒那麽苯呢。”他平常極少笑,今天倒是很開心。又說:“水呢?”趙蕭君才記起來,說:“我沒有找到賣水的地方。”陳喬其指著門口說:“外麵不就有麽?”趙蕭君“哦”了一聲,坐下來,沒有動。陳喬其也沒有指責,問:“你累了?”趙蕭君無力的點了點頭。陳喬其也坐下來,說:“那我去吧。”趙蕭君瞪他一眼,拉著他坐下來。陳喬其在家裏霸王樣的一個人被她瞪的一愣,乖乖坐著沒有動。
  不一會兒,錢美芹回來的時候每人帶了一杯果汁。趙蕭君拉住陳喬其的手,緊緊纂住,生怕他突然間又不見了。陳喬其晃了晃,沒有甩開。對趙蕭君剛才的那個眼神,還有些餘悸,難得沒有向往常那樣死命掙脫。錢美芹看在眼裏,有些驚奇。晚上無事的時候,對陳念先笑著說了。陳念先也笑說:“看來喬其倒聽蕭君的話,大概都是小孩子,比較說的來。”又歎氣說:“現在的小孩子都是獨生子女,孤苦伶仃的,喬其生冷古怪的性子說不定就是這麽來的。我們不得空,不能整天陪著他,有蕭君陪他倒不錯。”
  錢美芹想了想說:“那讓蕭君就這麽住下來怎麽樣?先這麽過幾年,到時候再說。她母親大概不會不同意。”陳念先一直都有這個意思,隻是不好說出來。他聽人說趙蕭君母親近來景況不怎麽好,再組織的家庭也有些複雜。所以趙蕭君才會一直跟著薑老太太過活。現在妻子既然主動開了口,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陳念先對薑老太太十分尊敬,這裏麵有一段塵封的陳年往事。
  陳念先是認識趙蕭君母親的,打電話和她說了這回事。她歎了口氣,特意打電話過來叮囑女兒要聽陳叔叔,陳阿姨的話。趙蕭君對母親原本就生疏,隔了這幾年,也沒有什麽話好說,末了隻是低聲問:“那你還要不要我了?”她母親在那頭愣了許久,最後說:“蕭蕭!你放心,你先住著。等過兩年,媽媽一定將你接回來。”趙蕭君從頭至尾沒有叫一聲媽媽,心裏不是不責怪她母親的。那個時候她母親正煩惱的焦頭爛額。將女兒寄放在別人家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她也有許多的無奈。於是趙蕭君就真的在陳家長住了下來。
  趙蕭君接完母親的電話回到自己的房間,燈也不開,愣愣的坐在黑暗裏。母親依舊叫她“蕭蕭”,她隻記得這一句。而這裏的人隻會叫她蕭君。她的記憶較常人早的多,許多小事記得一清二楚。她甚至還記得父親的樣子。父親反手扶住她騎在肩上四處轉悠,給她買棉花糖吃。就是路攤上用油膩膩的機器,撒一把白糖進去,炸出來雪白蓬鬆的那種棉花糖。用一根細細的木棒慢慢轉圈,不一會兒就有一大捧,比小小的蕭君頭還大。蕭君記得每一個細節,那是她關於父親的全部。而她父親在她三歲就去世了。隨後便跟著外婆。蕭君沒有繼續往下想。記憶“哢”的一聲打住了。她站起來去開燈。
  陳念先聯係了附近的一所學校,趙蕭君插班進去,她下半年就該上小學五年級了。而陳喬其就在她學校旁邊一所私人幼兒園上學。陳念先夫婦日常都很忙,有許多應酬,經常要出差。偌大的庭院越發顯得靜。趙蕭君十一歲生日就在忙碌的開學中悄無聲息的過去了。
  新的學期新的同學,趙蕭君比往常更加沉靜。短短一個暑假,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天上人間,惟有沉默以對。放學後照例彎到附近的“美佛”幼兒園接陳喬其一起回家。站在外麵等的時候,正好看到教師裏麵亂紛紛,鬧的不行。陳喬其伸手將一個小女孩用力推在地上,小女孩大聲哭起來,眾人“哇”的四散開來,大聲指責。陳喬其站在那裏瞪眼看著,右手拚命擦臉。立在眾多小孩間,是最高的一個。小女孩哭的一張小臉滿是淚水,難怪其他小孩紛紛責怪他。
  趙蕭君連忙走過去拉住陳喬其,責備說:“陳喬其!”年輕的女老師聽到聲音連忙趕過來,問怎麽回事。圍觀的小孩七嘴八舌說起來。聽了半天才明白,那個小女孩為表示感謝親了陳喬其一下,陳喬其發怒,便將她推倒在地上。女老師哄了好半天才止住小女孩的哭聲。忍住笑意,轉頭沉聲說:“陳喬其,你怎麽欺負同學呢!還是女同學。這是不對的知不知道!”陳喬其還一臉不屑的樣子,連著趙蕭君也受了一頓教育。
  兩個人慢慢往回走的時候,趙蕭君想起來就笑,於是問:“那小女孩為什麽親你?”陳喬其“哼”了一聲,沒有回答。趙蕭君又說:“你用不著將她推倒吧?”陳喬其悶聲說:“她活該。”趙蕭君看著他笑,又問:“她親你有什麽不好?別人求都求不來呢。”陳喬其將臉撇過去,說:“我不喜歡她。”趙蕭君仍舊興致盎然的問:“她怎麽親你的?”轉頭看他沒有跟上來,眼睛冷冷的看著自己。於是走回去,彎腰問:“怎麽了?”陳喬其突然掂起腳尖,軟軟的嘴唇在她臉上擦了一下,轉過頭去酷酷的說:“這樣親的。”趙蕭君嚇了一跳,捂住臉瞪眼看他,不知道該怎麽反應。隻受了驚嚇,倒也沒有其他的想法。半晌說:“滿臉口水,髒死了!”掏出紙巾用力擦臉。不再管他,兀自往前麵走。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喬其忽然說他不再去幼兒園上課,要跟著趙蕭君去念小學。陳念先停下筷子看著他,說:“你年紀太小,明年再去。”第二天陳喬其怎麽都不肯去上課。陳念先要打,他站在那裏不閃不避,挺著脊背,眼神倔強。錢美芹問他為什麽非要上小學。他說他不喜歡幼兒園,而且趙蕭君已經上五年級了,所以他要上小學。
  陳念先聽了又氣又笑。錢美芹在一旁說:“再過些時候,喬其就六歲了。上小學也沒有關係。你看他鬧成這樣,還是送他進去吧。”陳念先皺眉說:“這都開學一個來月了,再說這麽小跟的上嗎?”錢美芹說:“這小祖宗非要去,有什麽辦法。你送他進去吧。要念書總是好事。”陳念先忽然笑起來,說:“這孩子突然吵著要上學,還真嚇了我一跳。非要進去的話,還得找校長說一說情。真是,早些說可不省事多了。”由於陳喬其還沒有到入學年齡,再說又是中途插班進去的,陳家頗花了些錢才將他送進小學的大門。
  於是陳喬其和趙蕭君便在一間學校念書,同進同出,倒省了不少事情。

  第 3 章
  天氣漸漸轉涼,霜繁葉降,僅剩的幾片枯葉打著旋晃悠悠的掉下來,將落未落之際,一陣風起,又飄向遠處。趙蕭君緊走幾步,看見靜靜躺在枯黃的草叢間的落葉,淺紅的樹葉有幾處被蟲蛀過的痕跡,鑲著烏黑的花邊,脈絡清晰可見。她拾起這片葉子,色彩斑斕,夾雜的紅與黑會說話,正對她明眸凝視。她知道這是病葉,莫明的心生憐惜,於是揀起來夾在語文課本裏。
  晚上打開課本的時候,陳喬其坐在一旁拾起落在玻璃桌的枯葉,看了看,問:“你要這個做什麽?很難看。”趙蕭君探出身子,想要搶過來,說:“沒什麽。還我。”陳喬其拿在手裏對著燈光看了一會兒,然後說:“這是什麽葉子?”趙蕭君說不知道。然後遲疑的說:“不知道是不是紅葉。”陳喬其歪著身子蹭過來,說:“你教我念這段話,明天要朗誦。”趙蕭君拿過他的課本,看了一眼,問:“你們拚音學完了?”陳喬其懶洋洋的催她念。趙蕭君果然念起來:“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片片飛——香山紅葉紅滿天。”回頭打了一下他,說:“你不跟著念?”陳喬其斜斜坐著,問:“香山是哪裏?”趙蕭君將課本扔給他,說:“香山大概在北京——你既然不念,那我回去睡覺了。”
  陳喬其將手中把玩的枯葉夾在自己的課本裏,隨口說:“香山有很多紅葉?”趙蕭君頭也不抬的說:“你沒聽見書上說——香山紅葉紅滿天!”陳喬其忽然說:“我們去北京吧。”趙蕭君瞪他,說:“那你自己去吧。”陳喬其用手扳過她的臉,認真看著她,說:“我們一起去!”雙眼流光溢彩,隱隱地有一種執著。趙蕭君狠狠揮開他的手,漫不經心的敷衍:“好,好,好。”然後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上的課本。陳喬其在後麵扯住她,說:“你要記得。”趙蕭君粗聲粗氣的說:“睡覺了。你今天怎麽這麽多話!”
  大雪紛飛的時候,趙蕭君立在學校的廊簷下,雙手插在褲兜裏,抬頭看垂垂掉落的雪花,一點一點覆蓋在地上,似乎沒有重量,晶瑩滋潤,清冷美豔。伸出右手,指尖一片冰涼。一片大大的雪花好一會兒才在她手指上融化消失。所有人都因為難得的大雪興奮不已。她的同學們都在雪地裏玩的不亦樂乎,雪球你來我往,熱鬧非凡。有一個女同學走過來,問:“趙蕭君,你不去玩雪?”趙蕭君搖了搖頭,輕聲說:“你不去?”她撮了撮手說:“媽媽說我身體不好,不讓我玩。”
  趙蕭君記起來這個女同學似乎經常請病假。她“哦”了一聲,然後走進教室。她也跟著走了進來,歪著頭說:“趙蕭君,你好像很不喜歡說話。”趙蕭君說:“沒有呀。”她說:“怎麽沒有,你都不怎麽和大家來往。”大概因為大家都出去打雪仗,十分無聊的緣故,她跟著走過來,繼續說:“你總是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下課也不出去玩。”趙蕭君走回自己的座位,看了她一眼,坐下來,不知道該說什麽,幸虧上課的鈴聲響起來,打斷了她的尷尬。她抬頭看向窗外,思緒有些飄遠。在同學的眼中,趙蕭君極其安靜,連老師給她的評語也是“性格內向”。
  放學後看見陳喬其衣服褲子髒兮兮的,頭上還殘留著草屑,微笑說:“趕緊回去換衣服。”回到家,陳喬其縮著肩膀一個叫冷,陳家的保姆周嫂摸了摸他,“哎喲”一聲叫起來,說:“這領子都濕了,趕緊換下來,小心感冒。”正給他找衣服的時候,電話“叮零零”的響起來,周嫂手腳沒有空,回頭說:“蕭君,你接一下電話。”
  趙蕭君奇異的沒有說“好”,隻說:“周嫂,我來幫他找衣服,你去接吧。”不由分說的往衣櫃這邊走來。鈴聲連續不斷,一聲接一聲,有些刺耳,周嫂隻得起身,緊走幾步,差點沒有絆倒,扶住桌子,有些慌亂的拿起話筒,連連“恩”了幾聲。掛了電話,說:“陳先生和太太今天晚上回不來,說雪下的太大,飛機沒有起飛。”趙蕭君點了點頭,陳喬其問:“那他們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周嫂搖頭。陳喬其倒沒有再說什麽。趙蕭君有些敏感,立即轉開話題,對他說:“你也別換衣服了,躺被窩裏得了。晚飯端上來吃。”陳喬其點一點頭,鑽到床上。
  等趙蕭君再上來看他的時候,見他臉頰泛紅。伸手在額頭上探了一探,推他說:“好像有些發燒。一定是打雪仗著了涼。”陳喬其微微睜著眼,神情有些萎靡。趙蕭君連忙找來周嫂。周嫂尋出溫度計,量了體溫,眯著眼對著燈光看了半天說:“三十七度七,有些低燒。要不要看醫生?”陳喬其立即說:“不要!”一點低燒,周嫂也沒有放在心上,隻說:“那吃一點藥吧。”陳喬其皺著臉說:“不吃!”趙蕭君不理他,說:“周嫂,你把藥拿過來吧。”周嫂尋出些退燒藥,便出去了。
  趙蕭君倒了水,把玻璃杯遞給他,陳喬其幹脆扯著被子躺下來。趙蕭君皺眉說:“快起來吃藥。”陳喬其悶聲說:“吃了也沒用,還不如不吃。”趙蕭君將杯子放在桌子上,問:“你真不吃?”陳喬其點頭:“不吃,打死都不吃。”聲音倒響亮。趙蕭君知道他的脾氣,看著他說:“不吃算了,那我走了。”陳喬其喊住她,趙蕭君說:“怎麽,你肯吃藥了?”陳喬其“嗤”的一聲說:“說了不吃就不吃,藥很好吃麽!你陪我說說話。”趙蕭君想著他終究是病人,於是坐在旁邊,說:“有什麽好說的,你快睡覺吧。說不定睡一覺就好了。”陳喬其轉過頭,“那隨便說一點什麽。我現在睡不著。”
  趙蕭君拿過他散在桌上的課本,說:“那我讀一讀課文,你趕快睡著吧,算是催眠。”於是低聲讀起來“下雪了,下雪了——雪地裏來了一群小畫家,小雞畫竹葉,小狗畫梅花,小鴨畫楓葉,小馬畫月牙。不用顏料不用筆,幾步就成一幅畫,。青蛙為什麽沒參加——它躲在洞裏睡著啦!噯,噯,你為什麽還不睡,我老師說我讀課文讀全班人都昏昏欲睡——像念經一樣,沒有一點感情。”陳喬其用手掀開被子。趙蕭君給他蓋上,說:“等一下又著涼了,你就等著去醫院吧。”陳喬其喘氣說:“很熱,睡不著。”趙蕭君重新倒了水,試了試溫度,說:“那把藥吃了。”陳喬其仍然不肯吃。趙蕭君有些無奈,走到自己房間,尋出玻璃紙鎮,放在他手上,說:“現在是不是舒服了很多?那把藥吃了吧。”陳喬其將它貼在額頭上,冰涼冰涼,果真十分舒服。陳喬其沒有再抬杠,一把將藥吞了下去。
  趙蕭君慢慢說:“我生病的時候,外婆就是這麽做的。貼在手上涼颼颼的,病就會好的快。你可不要打壞了!”陳喬其拿在手裏仔細看了半天。趙蕭君慷慨的說:“借你一天,病好了再還給我。我很困,要回去睡覺了。”連連打哈欠。陳喬其讓出一半的床位,拍拍被子說:“那你就在這裏睡好了。”趙蕭君搖頭:“不行!我要回房間了。”陳喬其撒無賴:“你聽外麵的風很可怕的。再說我又發起燒來怎麽辦?”趙蕭君走到窗口,外麵黑乎乎的,隻聽見狂風“嗚——哇——啦”一遍又一遍的怒吼著,十分淒厲,陰風慘慘,令人不由得有些恐懼。趙蕭君反應過來,說:“原來你害怕了!”陳喬其微微紅了臉。其實趙蕭君也有些害怕,不向外麵看還好,看了之後一直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久久不散。猶豫了一下,還是掀開被子,躲了進去。陳喬其的床又大又舒服,而且暖和,被子像雲一樣柔軟。不一會兒,便睡著了。
  趙蕭君小學畢業考試考的很好,年級第一,上了省城最好的中學,很難考上的那種半封閉式學校,有著很長的曆史。不過離陳家有些遠。陳念先忍不住連聲稱讚,說:“喬其,你可要好好向姐姐學習呀!”錢美芹也覺得她作了一個很好的榜樣,抽空大大慶祝了一番。暑假裏老是有人打電話找陳喬其出去玩,有一次陳念先奇怪的說:“怎麽打來的淨是喬其的同學,從來沒有人找過蕭君。”畢業前,趙蕭君給同學寫留言,電話那一欄上總是空白。也從來不接陳家的電話,沒有人接就任它響著。
  趙蕭君打聽到學校裏有許多外地考進來的同學,很多都住在學校裏。於是對陳念先說她要住校,可以專心念書。陳念先起先有些不讚同說:“沒有這個必要。”趙蕭君很堅持,說:“學校晚上安排了晚自習,很多同學都住校。每天不用來回跑,可以多睡一會兒。再說一放假還是可以回來的。”陳念先隻得幫她辦了入住手續。陳喬其聽到她住宿的消息,很有些不高興,鬧了許久的別扭。直到開學,事已成定局,才肯同趙蕭君和解。
  其實學校裏的宿舍荒涼的很,公共洗手間在走廊的另一端。趙蕭君要走兩分半鍾才能到。半夜起來的時候,幽暗的燈光白慘慘的照在地上,趙蕭君每次都是喘著氣跑回寢室,然後用力關上房門。她住的房間是學校裏較好的那種,兩個人一間,桌椅都很齊全。一個星期隻有一天假。趙蕭君每個星期六晚上回陳家,然後帶上幹淨衣服星期天下午趕回去上晚自習。
  上了初中,她還是一樣不喜歡說話,不喜歡和不熟悉的人來往,和宿舍裏另外一個女生客客氣氣,微笑點頭,頂多說一些學習上的事情。總是靜靜的坐在窗口的位置看外麵的霏霏梅雨,或是埋頭看書做題。她有許多的時間,坐在桌子前無聊的時候,經常想起古意盎然的小鎮,想起外婆家門口的拱石小橋,橋邊上滑溜溜的長滿青苔。想起外婆滿鎮敲鑼打鼓的尋她吃飯。昏黃的陽光透過天井照進來,蒙上一層陳舊而舒適的味道,古老的屋子裏到處是溫暖的記憶。那個時候毫無顧忌,無拘無束,可以迎著風,淌著水到處闖禍。這些事情竟然記得如此清楚,連她自己也有些詫異。
  隨著年歲的增長,趙蕭君的容貌越來越白皙秀氣。班上的男生私下裏悄悄的流傳“三年零班的趙蕭君成績又好,長的又漂亮”。很有些膽大的男同學頂風作案,殷勤的邀請她參加活動,幾次碰壁之後,仍然有人不死心。趙蕭君的心隻敏感在記憶上,在某些方麵消耗過多的纖細的感情,小心翼翼; 在另一方麵自然而然意興闌珊,從不將男生的邀約放在心上。她還處在陳家的桎梏中——是她自己的心結,仍然沒有打開。
  星期六的下午,放學的人潮一波推著一波,擁擠熱鬧。趙蕭君不願意搶這麽幾分鍾,等同學都走的差不多才收拾書包。照例在東門等公車的時候,一個瘦瘦的男生走過來和她打招呼。趙蕭君不認識他,班上的人她有一半不認識,尤其是男聲,免得尷尬,還是應了一聲。他有些羞赧的撓了撓微亂的頭發,見她神色沒有任何異樣,“支吾”了兩聲,終於還是問出來:“趙蕭君,昨天我給你寫了一封信——,你有沒有看……”趙蕭君有些迷惑,立即說:“什麽信?我從來沒有收過信。”他臉漲的通紅,有些著急的說:“我明明夾在你政治書裏麵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沒有底氣。趙蕭君這幾天動都沒有動過政治課本,他在信裏邀請她看電影,遲遲沒有回音,大概等不及,忍不住出口相問。
  趙蕭君乍然下碰到這種情形,也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太大的感覺,麵上依舊淡淡的,隻說:“我要回去了。”他鼓足勇氣,快速的問:“明天你有沒有時間?”趙蕭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立即說:“沒有,明天有許多功課要做。”他很氣餒,想必十分傷心,眼神灰暗,一語不發的看著地麵。氣氛很僵硬,趙蕭君借故要走開,正在這時候,陳喬其從右邊的人流中跑過來,額上滴著汗,埋怨說:“這麽現在才出來,都等了好半天了。”趙蕭君大鬆一口氣,立即拉著他離開,邊走邊問:“你怎麽過來了?”
  陳喬其沒有回答,卻問:“剛才那個人是誰?”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心虛,像做了什麽錯事一樣,故作輕鬆的說:“一個同學。”連忙轉移話題,說:“你今天怎麽過來了?”陳喬其“哼”了一聲,看了她一下,才說:“我從隔壁道館過來的。我最近在學跆拳道。”趙蕭君“哦”了一聲,說:“是嗎?那學的怎麽樣?”陳喬其很有些得意,說:“教練說我學的很好。”趙蕭君沒話找話說:“那你好好學。”陳喬其白她一眼:“還用得著你說!”沉下臉問:“剛才那男的到底跟你說了什麽?現在還站在那裏呢!”趙蕭君暗暗叫苦,隔著人群遠遠望了一眼,見他果然還站在那裏發呆。支吾著說:“沒說什麽。人家或許在那等人呢。”陳喬其才沒有繼續追問,說:“司機在道館門口等著。以後每個星期六下午你直接到道館這邊來,我可能晚一點才結束訓練。”
  坐在車裏,趙蕭君將背上的書包放在腿上。陳喬其手裏捏著一張小紙條,拿過她的書包說:“你筆放哪?我把教練的電話號碼抄下來。”趙蕭君眯著眼靠在靠墊上,說:“我隻帶了一支筆,夾在書麵上。”陳喬其沒有找到,胡亂翻了一通,將她帶的幾本書全部拿出來,嘩啦啦往下抖。趙蕭君聽見響聲,說:“陳喬其,你把我書當什麽呢!要找不會好好的找!”
  陳喬其從車廂裏揀起掉落的信,一看粉紅色帶心的信封就知道是什麽內容。冷著臉說:“趙蕭君!”趙蕭君一開始有些慌亂,想起剛才那個男生的話,才明白過來。陳喬其三兩下撕的粉碎,狠狠扔在垃圾袋裏,斜著眼看她,臉色很壞。趙蕭君有些莫名其妙,也沒有說話。好半天,陳喬其問:“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趙蕭君有些不耐煩。陳喬其瞪眼看她,哼聲說:“信的事!”趙蕭君沒好氣的說:“我怎麽知道!連我也不知道這信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陳喬其坐在一邊兀自生氣。下了車將車門關的震天響,咚咚咚一個人往前麵猛走。趙蕭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也不去理他。
  吃過晚飯,趙蕭君正窩在沙發上,手上握著遙控器漫不經心的換台。陳喬其走到她身邊,盯著她說:“我要告訴爸爸說你不好好念書,在學校裏亂交男朋友。”趙蕭君嚇的差點從沙發上滾下來,頭一次動怒,咬牙切齒的說:“陳喬其,你再胡亂造謠生事!”陳喬其雙臂交握,居高臨下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趙蕭君說:“我怎麽胡說了?你學校門口的那個人不是你男朋友?那信不是他寫給你的?爸爸還整天讓我跟你學習呢。等他回來我就和他說。”
  趙蕭君氣的臉都綠了,直直盯著陳喬其,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她在陳家從來都是循規蹈矩,不敢惹一點麻煩。到底是寄人籬下,分外敏感多心。半天隻得拚命解釋:“信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拆都沒有拆過,你也看到了。校門口那個男生大概是我班上的同學,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別說男朋友,我連半個男性朋友都沒有。你不要到你爸爸那裏胡說八道。”
  陳喬其在她身邊坐下來,湊過身子問:“真的?”趙蕭君嫌惡的往旁邊移,氣衝衝的說:“信不信由你!”陳喬其伸了個懶腰,說:“那好,我不和爸爸說了。就當是一場誤會。”趙蕭君吊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來,忽然有些感激,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卻忘了始作俑者也正是他。陳喬其倒在她肩上,趙蕭君這次沒有移開。過了一會兒,陳喬其懶洋洋的說:“不過,如果我發現你交男朋友的話,一定告訴爸爸。”趙蕭君馬上用力推開他,無力的說:“你放心,我不會交男朋友的!滿意了吧!你敢在陳叔叔麵前亂嚼舌根,胡說八道,小心我殺了你!”說完怒氣衝衝的回房間去了。
  趙蕭君雖然氣陳喬其多管閑事,無事生非,隻當是小孩子多嘴多舌,而陳喬其向來可惡。何況關於信,她本來就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什麽浪漫旖旎的想法,隻是受了驚嚇。陳喬其識相的沒有將事情胡亂捅出去,她頗有些慶幸。等到下個星期六的下午還是走到道館門口等他一起回去。

  第 4 章
  中考前幾天,學校總算舍得放假。班上的同學“嗚——哦——啊”的歡呼不斷。有些男同學幹脆站在桌子上舉著書本“呼啦啦”的轉圈,神情興奮之極。有人在下麵“砰砰砰”死命敲桌子,裝模作樣大聲說:“哼,竟然敢頂風作案!小心豎著進去,橫著出來!”立即有人不屑的說:“都畢業,還怕黃仔做什麽!”那個時候,學生中間流行用一根手指頂住書本快速的轉圈,像飛輪一樣,虎虎生風,乍看之下還以為是戲台上表演的飛轉的巾帕。有些技巧好的人,不單單中指,十根手指都能轉的起來,甚至有人用拳頭也能轉的順順暢暢——大概是因為生活極其壓抑煩悶的緣故,所以很多男同學熱衷此道,一到下課便有人起哄單挑,比賽看誰轉的快轉的久,氣氛活絡熱鬧。
  後來班主任站在高高的講台上,雙手撐住講桌,上身微微前傾,他是一很有威嚴感的老師,姓黃,粉筆字寫的十分漂亮——可是還是不受學生歡迎。瞪著煙嚴肅的說:“中考在即,你們竟然還有閑情玩這種玩意兒,還以為自己是小孩子呢!搞的班上烏煙瘴氣,影響學習,影響班規。從此以後,禁止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說完習慣性的抬了抬鼻梁上欲墜的黑框厚眼鏡。底下一片死寂,許多人心裏想必是敢怒不敢言。後來很多男生唉聲歎氣的轉著手中的筆,手指翻飛,“呼呼呼”的連成一個圈影,暗地裏維持單調的快樂。
  趙蕭君對畢業沒有太大的感覺,將所有書本收起來,便結束了初中生涯。中考那幾天還是下著霏霏微微的細雨,不過沒有煙霧輕籠萬物迷蒙的美感,到處濕漉漉,黏膩膩的一片。趙蕭君坐在考場最邊上的座位,放下筆,頭埋在臂彎裏看外麵雨打芭蕉,尖尖的葉片垂著一滴水珠,徑直懸在那裏,好半天才掉下來。好一會兒,又有一滴,逐漸變大,鼓脹成圓球,垂垂墜在半空中。題目很簡單,趙蕭君很早就答完了,有許多同學提前出了考場。她伏在桌上,最後一個出來。
  回到陳家,全身蜷縮在沙發裏。電話叮鈴鈴響起來,趙蕭君一動不動,陳喬其邊甩水邊走進來,說:“噯,接電話。”趙蕭君撐著頭說:“又不是我的,快去接!”陳喬其拿起話筒,忽然轉過頭看著她,似笑非笑說:“還不過來接電話。”趙蕭君不理他,沒有動。陳喬其沒好氣的說:“你的!”趙蕭君以為是老師,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的接過電話“喂”了一聲。那邊聲音遙遙的傳進耳朵裏:“蕭蕭,是你嗎?”趙蕭君瞬間有些恍惚。她母親試探性的說:“蕭蕭,今天中考考完了吧?”趙蕭君“恩”了一聲,右手緊緊握住話筒。好一會兒,她母親才說:“蕭蕭,你過的好不好?”趙蕭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恩,還好。”她母親在那邊說:“聽說你成績很好,那我就放心了。”趙蕭君慢慢掛上電話,眼前有些迷茫。
  陳喬其走到她身邊粗聲粗氣的大喊:“喂!”趙蕭君才回過神來,見他手裏捏著兩張電影票,疑惑的問:“幹什麽?”陳喬其悶聲說:“去不去看電影?”趙蕭君斜身坐在沙發上,“為什麽想去看電影?”陳喬其推她:“你不是考完了麽?”趙蕭君問:“什麽電影?”接過電影票看了一眼,是“哈利波特與魔法石”,新近上映的一部大片,到處在做宣傳,海報有整棟樓那麽大。懶洋洋的說:“不想去,等過段時間電視上自然就會放。”陳喬其瞪她:“去不去?”趙蕭君搖頭:“下雨天還要跟你去電影院擠,受不受罪呀。你真想看的話,找個同學和你一塊去不就行了。”陳喬其用腳踢沙發,狠狠說:“我不想和他們一塊看,吵死了。”
  趙蕭君跳起來說:“你能不能不踢?”陳喬其不依不饒的問:“去不去?”趙蕭君邊走邊說:“不去,我考試累了,想要睡覺。”陳喬其忽然將桌子上的杯子摔在地上,粉碎。周嫂聽到聲音,從外麵走進來,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趙蕭君也嚇了一跳,忙說:“不小心摔破了杯子。”拉陳喬其上樓。有些頭痛的看著他,說:“不就看一場電影嗎!用的著將整個屋子掀起來鬧?反正又不用我出錢,什麽時候的?”搶過電影票,隻覺得汗濕濕的。陳喬其計謀得逞,一邊換衣換鞋,口裏胡亂哼著歌,和趙蕭君一塊出門。他知道趙蕭君最怕將事情鬧大。
  因為是新片,電影院門口人很多,一堆一堆擠在一起。趙蕭君怕走散,回頭找不到人,牢牢攥住他的手。陳喬其看見別人手上都抱著爆米花和飲料,於是問:“你要不要喝飲料?我去買。”趙蕭君擦著汗說:“你要喝?那你在這站著,我去買。”陳喬其不肯鬆手,說:“一起去買。”趙蕭君隻得和他一起擠到小賣部,忽然聽到一個小女孩在旁邊說:“陳喬其,你也來看電影?我們叫你來的時候你不是不來麽?”後麵還跟著幾個小孩,大概是一起來看電影的。陳喬其撇過臉,說:“我改變主意了。”趙蕭君問:“是你同學?”陳喬其點頭。
  那個小女孩問:“陳喬其,你是多少號?”陳喬其還沒有回答,趙蕭君把票拿出來,幾個小孩看了一下,唧唧喳喳的說:“我們隔的很近呢。”陳喬其悶悶不樂的跟著眾人進了電影院。趙蕭君看的有些昏昏欲睡,她對這些什麽魔法呀寶石呀什麽的不怎麽感興趣。看完後,幾個小孩倒是很興奮,說個不停。忽然有人說:“陳喬其,我們還要去遊樂園玩,付思敏的媽媽在那裏工作哦。你要不要一起來?”幾個小孩立即起哄:“一起來吧,反正在家裏也沒事。”陳喬其說:“我不去。”那個小女孩拉住他說:“陳喬其,去吧去吧,很好玩的。還可以看表演的。”陳喬其悶聲說:“你們去吧。”趙蕭君在旁邊說:“那你跟大家一起去吧,記得早點回來。”幾個小孩連連點頭說:“是呀,是呀,陳喬其,一起去吧。”陳喬其忙說:“不去了,我等一會兒還要去跆拳道館。”那個小女孩明顯很失望,還說了幾句,奈何陳喬其不為所動。幾個小孩隻好先走了。
  趙蕭君拉著他問:“你幹嘛不跟同學去玩?人家多熱情,真是好心沒好報。”陳喬其甩開她說:“他們一天到晚的吵死了,我不喜歡。”趙蕭君沒好氣的說:“那個小女孩不是挺好的麽,你為什麽不喜歡?”陳喬其不服氣的說:“我為什麽要喜歡!”趙蕭君打了他一下,說:“我就不知道你到底喜歡誰!這個不喜歡,那個看著討厭,你怎麽就這麽難說話呢。”陳喬其忽然停下來,說:“我喜歡你!”趙蕭君先是嚇了一跳,半晌忿忿的說:“真是榮幸!”陳喬其拋開她,氣衝衝的走在前麵,趙蕭君晃悠悠在後麵走,兩個人一路無話。
  趙蕭君上了本校的高中部,照例住校。分配到新的班級,幾乎全是新麵孔。各個都是選拔出來的拔尖人才,飛揚跋扈,比起以前,異常熱鬧。懵懂的青春靜悄悄的綻放。
  連著七八門的考試終於考完了,所有人都在議論去哪裏放鬆放鬆,一群一群圍在一塊,說的熱火朝天。趙蕭君收拾好書包,越過熱鬧的人群,站在三樓的走廊上,微微歎息了一下,然後往樓梯口走去。忽然橫地裏一個女生攔住她的道路,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說:“喂!你是不是趙蕭君?”趙蕭君嚇了一跳,然後點頭,問:“有什麽事嗎?”那個女生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然後不屑的說:“死氣沉沉的樣兒,你有什麽好的。這麽欺負人!”說著狠狠的推了她一下。趙蕭君完全沒有準備,身體又單薄,沒有站穩,側身倒在地上,手肘擦破了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班裏一個女生恰巧看到這一幕,連忙跑過來一邊扶起趙蕭君一邊大喝:“你哪個班的?怎麽打人呢!”那個挑釁的女生也沒想到趙蕭君會突然倒在地上,有些氣短,強撐著場麵說:“那得問她做了什麽好事!這麽不要臉!搶別人男朋友!”趙蕭君也有些生氣,盯著她說:“你把話說清楚,不要血口噴人!”眾人聽到吵鬧全都圍了過來,瞬間將狹窄的走廊擠的水泄不通。
  那個女生不屑的說:“不是你從中作梗,張浩會和韓晨分手麽!昨天晚上韓晨哭了整整一個晚上,眼睛都腫了!你也太不要臉了!”原來是代她人出頭,朋友義氣。圍觀的人群嗡嗡嗡的響起來,如吹皺的春水,快速蔓延開來,紛紛交頭接耳。趙蕭君又急又怒,滿臉通紅,說:“張浩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他!”說著低頭快步往前走。莫名其妙在這麽多人麵前出這個醜,她覺得簡直沒臉見人,恨不得消失不見。真是飛來的黑鍋,這關她什麽事!
  那個扶她起來的女生追到校門口,大聲喊住她:“趙蕭君,你沒事吧?”趙蕭君搖了搖頭。她小心的看了看趙蕭君的臉色,忽然拉住她說:“反正放假了,我們去唱KTV吧!我知道城裏哪家KTV最好。”趙蕭君知道她性子十分活潑,和班上許多男生稱兄道弟。家境似乎也不錯,出手大方,說:“不了,我不會唱歌。我還是先回去好了。”她似乎覺得趙蕭君剛剛經曆過那樣的事,心情肯定不好,為了安慰她,不由得分外熱情,興衝衝的說:“那我們去吃東西吧。吃飽了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不由分說,拖著趙蕭君就走。
  趙蕭君抵不過她的熱情,被她帶到學校附近的肯德基,點了雞翅可樂之類。她一邊吃一邊說:“我問清楚了,那個女生是三班的,真是太可惡了!”趙蕭君“哦”了一聲。她繼續說:“別人分手關她什麽事。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說著話鋒一轉:“你真不認識張浩?”趙蕭君愕然,半晌說:“不認識,很多人我都不認識。”她把頭湊過來,說:“你不會連我也不認識吧?”趙蕭君忙說:“不是”,終於想起來她叫林晴川,緊接著說,“我知道你叫林晴川,今天真是謝謝你幫我”。林晴川把手一揮,笑說:“都是同學。我看你手擦破了皮,要不要緊?”趙蕭君在她熱情的帶動下,不由得話多了起來。林晴川笑說:“反正暑假也沒什麽事,到時候我找你玩呀。你家電話是多少?”趙蕭君猶豫了一下,她已經掏出筆和紙。趙蕭君第一次將陳家的電話留給同學。
  可是她們之間剛冒出頭的友誼就此擱淺,因為趙蕭君離開了陳家,轉學去了另外一個城市。

  第 5 章
  趙蕭君的母親打電話來問她要不要去她那裏。趙蕭君一直覺得在陳家住的名不正,言不順,如梗在喉。每當陳家有客人來的時候,免不了好奇的問她是誰。每當提到這個問題,趙蕭君覺得自己如坐針氈。她剛來陳家的時候,有一次接到陳家親戚的一個電話,對方劈頭就問:“你是誰?”趙蕭君愣了半天,答不上來。她怎麽跟人解釋呢,她和陳家非親非故的,到底為什麽住在陳家。她又不是沒有親人,她還有母親。所以她後來再也不接陳家的電話。就連陳家的保姆司機對她也是另眼相待,心存輕視。她在陳家行事一向小心翼翼,絕不敢造次。她在這個地方不是不自卑的。孤僻怕生,猶疑多心所有不好的性子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長成的。她始終低人一等。俗話說“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話果然是不錯的。對照陳喬其,她的心更低,一直低到看不見的黑暗裏去。她對陳家有一種打從心底湧現的畏懼感。
  她想了一會,點頭同意了。她不能再待這裏。雖然是繼父家裏,有許多的不便,可是終究是母親,名義上說的過去。對她還是有愛的。這麽幾年來,她心裏雖然難免有些怨恨,可是她還是記得小時侯母親一口一口喂她吃飯,為了哄她吃半碗蒸雞蛋,滿院子追著她跑。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地方對她或許比較好。
  當趙蕭君一心想著離開陳家,正在收拾行李的時候,陳喬其黑著臉走進她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他站在那裏冷冷的看著趙蕭君將一件一件衣服收進箱子裏,猛的搶上來阻止,兩個人拉拉扯扯。趙蕭君大喝:“陳喬其!你幹什麽,你放手!”陳喬其死命纂著。趙蕭君猛一抬頭,發現他已經和自己一樣高了,小臉上眉目分明,鼻梁英挺,力氣也很大,扯的她差點打了個趔趄。陳喬其哽著聲音說:“趙蕭君,你為什麽要走!”趙蕭君有些詫異,他平常一幅酷酷的樣子,對誰都愛理不理,沒想到這麽舍不得自己。想起在陳家,朝夕相處,真正有感情的也隻有陳喬其,不由得眼睛有些紅了。坐在床沿上,看著他說:“我又不姓陳,哪裏有一直待在陳家的道理。”
  陳喬其隻是抱住她,說:“不要走!”趙蕭君說:“喬其,不要鬧了,我回我媽媽那裏有什麽不好。”陳喬其捶著床,恨恨的看著她,然後一言不發的離開了她的房間。直到趙蕭君提著行李離開,他也沒有說過一句話,成天板著臉,陰沉沉的,動不動就大聲嗬斥,卻對趙蕭君視而不見。趙蕭君心想,他年紀還小,轉眼就會將這些事情忘記的。她和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趙蕭君來到她母親家裏,生活中還是有許多的煩惱。繼父這邊有一雙兒女,兒子在外地上大學,女兒在念高三,年紀都比趙蕭君大。下麵還有一個才六歲的弟弟,正上幼兒園。家裏麵整天鬧哄哄的。她那個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姐姐對她母親的態度很不好,整天不是不說一句話就是粗聲粗氣的沒有好眼色,比千金大小姐的脾氣還大。那個弟弟因為是老年得子的緣故,被寵的不成樣子,在家裏橫行霸道,一有不滿足的事情,便大哭大鬧,不依不饒。趙蕭君回憶起陳喬其小時候,才知道他那個時候雖然不愛理人,可是真是有教養。想起來似乎是很遙遠的事情,天差地別。
  至於繼父半年才見一次,免去趙蕭君許多的尷尬。她繼父在外地有一間小小的廠子,年景好的時候,生活也頗過的下去。可是日子還是節節省省,因為有這麽多的小孩,負擔很重。她母親每天光顧著買菜做飯,照料各人的起居生活,忙的暈頭轉向,還要忍受她那個“姐姐”的惡言惡語,加上弟弟的許多無理要求。趙蕭君才知道她一直以來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一直都在委曲求全,受盡閑氣。放學回來便幫著母親洗菜炒菜,甚至洗全家的衣服。她母親有一次愧疚的說:“蕭蕭,真是難為你了,跟著我吃了許多的苦!”趙蕭君卻不在意。日子雖然過的很有些辛苦,可是那種陰暗怯懦的心理卻逐漸消失不見了。雖然一樣的沉靜,不愛熱鬧,可是性子卻漸漸的活潑起來。
  她進了當地最好的高中,同學都很努力。大家都想著考上外地,走出這個小地方,所以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隻知道埋頭念書。考大學的時候,她誌願填的不好,進了北京一間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學校,雖說是重點,可是卻沒有什麽名氣。專業不是很喜歡,可是沒有辦法,隻能去念。
  她一個人去北京報到,提著大大的箱子在西客站等自己學校的校車。身邊人流來來去去,白色的燈光照的地下通道有些冷颼颼的。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閃而逝,周圍摩肩接踵的人群似乎有一刻消失不見,隻餘下空落落的自己。然後便看見有人高舉木牌,上麵寫著學校的名字。
  當趙蕭君第一次在公共基礎課上聽老師念到“林晴川”這個名字的時候,有瞬間的懷疑。隔著黑壓壓的人群困難的張望,什麽都看不見,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她。轉念又想,是她又怎麽樣呢!隔了這麽兩年,她還記得自己麽。她有那麽多的朋友,或許早就不記得自己了。還是算了吧!她總記得林晴川“咚咚咚”跑過來,伸手扶她起來的樣子。這是她關於那個學校最深刻的記憶。
  可是沒想到一下課,林晴川邊問邊尋了過來,拍著趙蕭君的肩膀笑嘻嘻的說:“我還以為聽差了,原來真的是你!”趙蕭君的心底湧上一股暖意,原來還是有人記得她。趙蕭君的性格裏,對於舊人舊事有一種過分的牽念。
  林晴川五官長的十分平凡,據她自己來說是“家裏基因突變,長的一張大餅臉”,身材有點胖,可是絲毫不在意。皮膚出奇的好,又白又嫩,幾乎看不見毛孔,趙蕭君和她熟了之後,經常表示嫉妒。她得意的說:“整個人就隻有這一項優點,天生的,你嫉妒也沒用。上帝是公平的,關上了一扇門,總會留下一扇窗的。”別看她平時整天笑嘻嘻的,她在這兩年間經曆了大變,家裏經濟狀況一落千丈。她家裏有一個哥哥,接掌了祖上積累的財產之後,整天在賭場上廝混,家產迅速敗光。她對趙蕭君說:“唉,反正是要敗的,敗了就算了,我倒不在乎。隻是可憐我父母,辛苦了一輩子,原指望晚年享兩年清福,沒想到那麽大年紀還要受我哥哥的氣。為了生計在外麵奔波忙碌。”說到這個的時候,眼中總是含淚。她是最小的女兒,哥哥的孩子比她小不了幾歲,父母都已是知天命耳順的年紀。她說她在這兩年間看清了許多事情,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幸虧她生性樂觀,早就想通了,一心隻想著積極向上,憑自己的本事讓父母安享晚年。
  趙蕭君問她怎麽淪落到這個學校了,憑她的成績怎麽著也是個名牌大學。林晴川大大的歎了一口氣,說她參加全國物理競賽獲得一等獎,學校推薦她保送武漢大學。當時有兩個保送指標,一個是複旦,一個武大,可是她氣學校為什麽不給她複旦的指標,而給聽都沒有聽過的武漢大學,所以就沒有去,摩拳擦掌準備考清華北大的。哪知道高考的時候馬前失蹄,一個不小心掉到這裏了。趙蕭君無語,半天說:“你就認命了吧!”她自己也嘲笑說:“這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呀,報應報應!”趙蕭君看著她傻眼,更加無話可說。
  她問趙蕭君為什麽突然轉學了,趙蕭君也不瞞她,說她在陳家待的實在憋氣,很不是滋味。回到母親那裏的不如意也向她細細訴說,說實在鬧,都沒有辦法靜下心來念書;說那個“姐姐”對她有意無意的為難敵視;說弟弟的蠻橫;說繼父的那種冷淡客氣直插心扉。這些話她從來不敢和母親說,怕惹她傷心,現在通通對林晴川說了出來。末了又說:“雖然有這許多齧齒的小煩惱,可是因為始終有母親在身邊,所以受一點委屈也沒有什麽。你不知道,有一次我肚子痛,我母親半夜爬起來給我揉,又是調紅糖水又是灌熱水袋的。這些頭疼腦熱的小事我在陳家從來都不敢聲張的。”
  林晴川用十分可憐的眼神看她,好一會兒才說:“我們兩個人之所以這樣要好,原來同是天涯淪落人!”她自己也說,如果她家裏還是以前那樣,她是不會和趙蕭君推心置腹的。趙蕭君反駁如果她還繼續待在陳家,兩個人頂多也隻是點頭之交。兩個人都比同齡人經曆的多,吃過苦,受過委屈和輕視,這樣一來心靈反而更能貼和在一起。
  可是兩個人的性子卻又相差很大。林晴川麵上總是笑嘻嘻的,很有人緣,可是感官卻十分敏銳,很懂得察言觀色,說話行事極有分寸。據她自己說是因為“這兩年在哥哥棍棒底下討生活,所以不得不學會看人臉色”。趙蕭君這個人依舊淡淡的,不隨便和人搭訕。說起來從小到大,從頭到尾隻有她這麽一個朋友。可是一生都已足夠。
  趙蕭君和她一起出去吃小吃的時候,兩個人抄近路,穿過學校後麵的一座古遺址,現在已經改建為公共花園了,隻餘下高高的石碑徑直聳立到半空,很有震撼感。上麵的字跡一個都看不清楚,光溜溜的一片,訴說著歲月的雨雪風霜。附近的一些老頭老太太整天在那裏練太極劍,打太極拳。趙蕭君先從半身高的鐵欄杆穿過去,林晴川忽然停下來,一字一字的念:“禁止自行車和寵物入內”,卻拿眼睛不斷瞟趙蕭君。趙蕭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哦”了一聲,邊走邊看掛在那裏的告示牌,等到走進去的時候,終於反應過來,追著她笑罵:“我是寵物?你才是吧!還跟進來做什麽!打出去!”林晴川晃著身子,斜眼說:“我自然是寵物的主人!”
  兩個人坐在露天的小桌子上吃麻辣燙和燒烤,雙方殷勤的問:“你這些夠了嗎?吃不吃的飽?要不要我再給你拿一點?這個烤脆骨真的很好吃的,要不要來一串嚐嚐?”像主人在招待客人一樣。吃完後,在老板詫異的眼光下,各自付帳。
  走到半路上,林晴川通常會說:“喂,我想吃雪糕,你請我吧。”趙蕭君開始不同意,不過最後都會被她磨的不得不點頭,於是說:“好吧,請你是可以,但是隻能是一塊錢的雪糕。”而林晴川偏偏又老是吃一種表麵上塗了薄薄一層巧克力的雪糕,名字叫“巧樂滋”,價錢是一塊五。最後的結果是趙蕭君出兩塊錢,林晴川出五毛錢,因為趙蕭君自己也要吃一根“伊利”的奶油雪糕,正好一塊錢。林晴川吃雪糕不是咬著吃,而是從上到下舔著吃。趙蕭君每次都嫌惡的說:“你怎麽像狗一樣!”林晴川振振有辭:“我是怕滴到手上,黏糊糊的多難受!”每次都不改。趙蕭君作出惡心的樣子,說:“下次打死都不吃你的東西了!”可是轉個身就忘了,照樣和她搶東西吃。甚至心情好的時候兩個人同吃一根雪糕,隻不過她總是先吃,要吃沒有動過的那部分。以至於後來,林晴川每次吃雪糕之前都會問一句:“你要不要先咬一口?”直到確認趙蕭君不吃後,才開始吸吮。

  第 6 章
  大二暑假,趙蕭君提前回校。林晴川從家裏打電話過來:“怎麽那麽早返校?不是還有半個來月麽?”趙蕭君扯住電話線繞圈圈,說:“無聊唄!”林晴川翻白眼:“你一個人待宿舍就不無聊?”趙蕭君悶聲說:“也無聊呀!你什麽時候過來?”林晴川歎氣說:“家裏出了什麽事?”趙蕭君半晌才說:“能有什麽事!你早些過來吧。”林晴川在那邊歎氣:“我怎麽就攤上你這麽一個人。再說吧,待家裏多舒服。要空調有空調,要冰箱有冰箱。”趙蕭君“喂”了一聲,說:“你就這麽沒義氣!”林晴川捂住嘴巴,打了個噴嚏,說:“我本來就沒有義氣。再說吧,再說吧。你自己待宿舍猛吃猛睡猛長吧。”趙蕭君罵:“去死吧!”
  剛放下電話,鈴聲又響了,趙蕭君以為她回心轉意,立刻拿起來,問:“你決定什麽時候過來?”半晌,一聲低沉的聲音傳過來:“你怎麽知道我要去你那兒?”趙蕭君愣了一下,覺得聲音有些熟悉,腦際一道靈光,覺得真是不可思議,隔了這麽久,竟然還記得這個聲音。試探性的問:“陳喬其?”陳喬其“恩”了一聲,低低沉沉的聲音似乎有些緊張。趙蕭君忽然想起以前的種種,曆曆在目,瞬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陳喬其才說:“我在你學校門口。”這句話簡直像個炸彈,炸的趙蕭君魂飛魄散,語無倫次的連聲問:“你怎麽在這裏?”陳喬其不耐煩的說:“你先過來,我在你學校南門。”
  趙蕭君匆匆換上衣服,急急往校門口跑去,上氣不接下氣的四處張望。陳喬其在她身後“喂”了一聲,趙蕭君連忙回頭,不由得倒吸一口氣。幾年不見,已經長的這麽高了,自己還得退後幾步看他,劍眉星目,輪廓分明,還是以前的樣子,隻是更加英俊帥氣。陳喬其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裏,酷酷的說:“看夠了沒?”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欠揍。
  趙蕭君笑說:“差點就不認識了!小孩子真是長的快。我記得你那時候才一點點高。”陳喬其撇嘴說:“誰是小孩子!你少倚小賣老,惡心!”趙蕭君笑:“還是這個脾氣。你才多大,倒教訓起我來了!”陳喬其透過夏末初秋的陽光看她,臉上身上到處是流動的光澤,風中傳過來的味道,熟悉而想念,低聲喟歎:“你還是老樣子!”真好!
  趙蕭君說:“我還能成什麽樣子!你怎麽知道我宿舍的電話號碼?這次專程來北京玩幾天?我記得你應該初中畢業了吧?”一連問了許多問題。陳喬其說:“我當然有辦法知道。”後來她才知道陳喬其先上網查她的院係和班級,然後打114問她學校的電話號碼,接著問她院係的電話號碼,然後找到她們班的輔導員,問她寢室的電話號碼。她當時翻眼說:“照這樣查下去,中央領導人的電話號碼你也能查到。”陳喬其皺眉說:“我吃飽了查他們的電話號碼幹什麽!”
  趙蕭君笑了笑,說:“既然來了,就出去吃頓飯吧。你什麽時候回去?”陳喬其看了她 一眼,說:“我為什麽要回去!”趙蕭君愣了一下。陳喬其得意的說:“我在這裏上高中。”
  趙蕭君吃了一驚,停下腳步問:“你在北京上學?”陳喬其點頭,忍不住催促:“快點,我要餓死了。”趙蕭君問:“那陳叔叔陳阿姨也來了?你們搬到北京住?”陳喬其推著她走,說:“沒有,就我一個人來。你怎麽多問題!”
  原來陳喬其找借口說北京的學生高考要占許多便宜,打算來北京上學,提前為高考做準備。同一所學校,外地的學生考進來要比北京本地的學生高一百多分,所以有很多學生挖空心思來北京參加高考。趙蕭君也曾憤憤不平的說“這完全是地域歧視”,可是隻能接受不公平的現實。
  趙蕭君問:“那你住哪?學校?”陳喬其吃了一口菜,不滿的說:“這菜怎麽這麽難吃!不是水煮的就是甜的,——沒有住學校,本來是安排住親戚家裏,不過我自己在外麵另找了一套房子。”趙蕭君說:“哦,是嗎?住的習慣嗎?”她自己深刻體會到住別人家裏是什麽滋味,有許多的不便,所以也沒有多說什麽。隻說:“這裏的菜都是這樣的,吃個一年半載就習慣了。你若不習慣,可以吃川菜或是湘菜,比較適合我們那邊的胃口。”
  陳喬其點了點頭,往椅子上一靠,看著她說:“行李一大堆,還沒有收拾呢。我剛從親戚家搬出來。”趙蕭君隨口問:“那忙的過來嗎?要不要幫忙?”陳喬其就等她這句話,立即接上去說:“好呀,那你過來幫我整理整理。我看著那些東西就心煩。”趙蕭君想著自己反正也沒事,幫他收拾收拾也是應該的。於是說:“那等會兒我去看看。你住哪兒?”陳喬其說:“就在學院路那邊。”趙蕭君笑說:“離這挺近的呀,你怎麽在這兒找房子?是你自己找的還是別人幫你找的?”陳喬其隻說:“那套房子還不錯。”
  趙蕭君跟著他走進去,睜大眼睛問:“你一個人住這麽大的房子?”陳喬其點點頭,往沙發上一躺。趙蕭君忍不住說:“真是奢侈呀!兩室一廳的套房!一室一廳不就足夠了,你浪不浪費。”這樣的地段這樣的房子,哪裏是一個中學生消費的起的。
  陳喬其將手枕在後腦勺上,眯著眼睛說:“我喜歡住大一點的房子。”趙蕭君感歎:“真是敗家子!”四周檢查了一下,說:“房子挺幹淨的,你臥室在哪?”陳喬其打開門,床上一團糟。趙蕭君問:“這怎麽回事?”陳喬其聳肩說:“我想換床單被罩。”
  “那你就折騰成這個樣子?你拿幹淨的過來,我來換。”陳喬其在櫃子裏找了半天,然後說:“沒有找到。”趙蕭君有些頭痛說:“那等會兒去買吧。”
  走到廚房想要倒水喝,找了半天,然後說:“怎麽連熱水都沒有?”他從沙發旁摸出一大瓶礦泉水,遞給她。趙蕭君問:“你就喝這個?飲水機呢?”他眼睛都不眨,說:“買。”
  趙蕭君坐在他身邊,問:“你會不會燒開水?”他搖頭。趙蕭君翻著眼說:“那你跑出來住幹嗎!整個一生活白癡!”陳喬其悠然自得的說:“不是有你在這兒麽!”趙蕭君氣急:“你想的倒美!我又不是你家保姆!你還想不想住兒?”陳喬其沒好氣的說:“我不想住這兒,費那麽大的勁跑出來幹嗎。”
  趙蕭君扯他起來,說:“那好,你若還想在這裏正常的住下去,趕緊起來把要買的東西全部買齊。”
  先到床上用品那裏買了床單被罩,陳喬其又挑了兩套枕頭枕巾。趙蕭君問:“不是有嗎?還要買兩個!”陳喬其不理她,徑直去付帳。然後又添置了一些日用品,陳喬其忽然說:“油鹽醬醋也要買吧?不是有廚房嗎?”趙蕭君問:“你自己做飯吃?你會嗎?”陳喬其“恩”了一聲,然後說:“怎麽不會!老在外麵吃膩不膩呀。”趙蕭君倒沒有多想什麽,下麵條也要油鹽醬醋呢。果然又到地下一層買了碗筷等廚房用品,再買了一些吃的喝的。
  兩個人提著大包小包的出來,陳喬其接過她手中的塑料袋說:“你去叫車,我來提。”趙蕭君甩了甩手臂,到附近去叫出租車。兩人費了好大的勁才將東西裝進車裏。陳喬其拿出一瓶礦泉水,扭開蓋子,然後遞給她,趙蕭君也不客氣,狠狠的喝了兩口。陳喬其又伸過手來,對著也喝了兩口。趙蕭君往他那邊翻袋子,陳喬其問:“找什麽?”趙蕭君說:“我看看還有沒有水。”陳喬其推她坐起來,說:“別找了,哪找的到。喏,喝這個吧。”說著將剩餘的小半瓶水遞給她。趙蕭君一時沒有接過來。陳喬其瞪她說:“我沒挨著瓶口,幹淨的。”趙蕭君訕訕的拿過來,有些多餘的說:“你不喝了?”
  回到住處,累的不行,都倒在沙發上不肯起來。趙蕭君眯著眼,一個不小心睡著了。正迷迷糊糊的時候,陳喬其搖她:“別再睡了,先起來吃飯。”趙蕭君打著哈欠坐起來,四處看了看,問:“飯在哪裏?”陳喬其沒好氣的說:“在飯店裏!”趙蕭君意興闌珊的說:“算了吧,不是有廚房麽?冰箱裏有什麽,隨便做點東西吃吧。”
  說著打開冰箱看了看,忽然想起來,說:“哎呀,糟糕,忘了買米。”垂頭喪氣的說:“還是下去吃吧。”陳喬其賴在沙發上,說:“不要緊,不是有那麽多東西嗎,吃的飽就行。”趙蕭君說:“這可是你說的。”翻了翻冰箱和袋子說:“煮兩包方便麵吧。先這麽對付著。”於是燒水煮麵。陳喬其跟在後麵好奇的說:“方便麵不是應該用開水泡的嗎?怎麽還要煮?”趙蕭君解釋:“煮的更好吃,裏麵的料才能進到麵裏麵去。”又從冰箱裏拿了火腿和雞蛋。水開了才將麵餅放進去,然後放鹽放醬油放雞精。陳喬其拿起袋子裏的料包說:“這不是有作料嗎?”趙蕭君掀開鍋蓋,氤氳的是水汽猛的撲上來,眼前一片霧蒙蒙的,有一瞬間的空白。退後一不,才說:“那作料不好,沒有營養,也不如家裏的好吃。”
  陳喬其看著她將火腿切成一小片一小片放進去,然後又打了雞蛋,不一會兒,沉到下麵的雞蛋飄上來,香氣四溢。流著口水說:“好香好餓!”趙蕭君笑著推他,說:“你先出去,等一下濺到你身上,洗都洗不幹淨。”
  趙蕭君先將麵挑出來,然後在上麵鋪上火腿和雞蛋,紅的火腿映著乳白色的荷包蛋,還滿賞心悅目的。陳喬其坐在桌子上,稱讚說:“弄的挺好的!”趙蕭君很有些得意的說:“加上青菜的話會更好,不過你這裏別說青菜,就是蔥和蒜也沒有。”陳喬其吃了一口,含糊的說:“我以前怎麽就沒有發現方便麵也能這麽好吃——沒有的話,以後買不就行了。”趙蕭君笑說:“得了吧你!方便麵有什麽好的,再怎麽整還不是麵!將來吃怕的日子有的是。”
  陳喬其呼啦啦的就將一碗麵吃完了,問:“你經常吃方便麵?”趙蕭君好笑的說:“哪個大學生離的了方便麵!”陳喬其站起來又吃了一碗,然後問:“還有沒有?”趙蕭君問:“你沒有吃飽?”陳喬其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說:“這一點怎麽吃的飽!”趙蕭君想起來他正是猛吃猛長的時候,於是說:“那我再去煮兩包。”想了想,拿了三包,切了許多的火腿,敲了兩個荷包蛋。陳喬其全部吃完了。趙蕭君看著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待他吃完,收拾了桌子,走出來的時候忍不住問:“有沒有吃飽?要不要出去走一走,溜達溜達?”陳喬其正坐在沙發看電視,聽見她的話,轉過頭來,說:“好呀。”立即站起來,將遙控器扔在沙發上。
  趙蕭君還真有點怕他吃撐著,說:“我看順帶去超市買點熟食擱冰箱裏吧。你自己沒事的時候,用微波爐微一微就可以吃了。”陳喬其換鞋,關燈,鎖門,一氣嗬成。
  正是傍晚時分,華燈初上,微熱的空氣,一陣一陣的輕風,伴著若有若無的香氣,吹的人有一絲一絲的睡意。小區裏到處是溜狗的老頭老太太,徐徐的在路上走著。趙蕭君無意中抬頭,看見東南角的天空有一圈不甚清晰的昏黃的光暈,笑說:“今天是十五麽,難得看見月亮。”陳喬其說:“不是,是農曆十四。”趙蕭君有些吃驚,說:“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陳喬其指了指門口閃爍的告示牌,紫紅色的字幕一閃一閃,沒好氣的說:“上麵不是寫著嗎!”趙蕭君訕訕的“哦”了聲,幹笑著說:“一時沒注意。”
  路邊上玻璃櫥窗裏透出來的燈光,華美而溫暖。一件一件陳列的商品隔著櫥窗,隔著燈光,有一種琉璃的神采,魅惑而吸引。裏麵隱隱流淌出囈語般的音樂,是風在吟,是鳥在叫,是泉水嘩啦嘩啦,濺起雪白的碎浪。兩邊的路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攤,琳琅滿目的小首飾,珠子串成的鏈子,銀色的鐲子和項圈,大大的銀色的耳環,上麵雕刻有原始的圖騰或是簡單的人物,全部鋪在薄薄的暗色的麻布上,排列的整整齊齊。攤主大多是少數民族婦女,黑的臉,長長的辮子,穿著民族特有的服飾,戴著刺繡的圓帽,說著生硬的普通話。另外還有一些甩賣小衫小包的攤主,大聲的吆喝。甚至還有賣花的,大多是菊花和百合,當然還有火紅的玫瑰。這裏有一種世俗的熱鬧,充滿生命的活力。
  趙蕭君在一個小攤子上流連了一會,陳喬其問:“要不要?”趙蕭君搖頭說:“不要,看著覺得好,買了又覺得不好了。”突然直起腰,撞到後麵的陳喬其,“哎喲”叫了一聲。陳喬其連忙問:“有沒有撞到哪裏?”說著對這燈光仔細查看。趙蕭君看著他忽然有些發怔。陳喬其見她神情奇怪,打趣說:“撞傻了?”趙蕭君將手背在身後,站直,仰起臉看他,隻到他下巴。趙蕭君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個子嬌小,眉目如畫。半晌,感歎說:“喬其,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隻到我下巴;離開陳家的時候,你也比我還矮那麽一點點;可是現在,我們兩個人倒顛了個。”
  陳喬其見她沒有撞到什麽要緊的地方,於是說:“那當然!”趙蕭君沉默了一會,問:“我當年離開的時候,你都沒有和我打招呼呢!連句告別的話也沒有說,一天到晚跟仇人似的,分外眼紅。我以為你早就不記得我了。”陳喬其“哼”了一聲,半晌才說:“所以現在我來找你算帳來了。”趙蕭君笑:“我欠你什麽?居然讓你記恨了這麽久?”陳喬其撇過臉,悶悶的說:“你欠的多著呢,以後總要你還回來的,你好好記住了。”趙蕭君瞪他:“我知道!你既然住在這裏,以後還少的了被你差遣麽!”
  回到住處,趙蕭君說:“我先幫你把床鋪了。然後也該回去了。宿舍有門禁。”陳喬其倒了杯水給她,說:“那你就別回去了。”單獨說出來,這句話大有曖昧,不過趙蕭君卻沒有聽出來,隻說:“這怎麽行!”陳喬其指著另外一間房說:“不是還有一間房麽?怎麽不行!都這麽晚了。”趙蕭君瞪他:“什麽東西都沒有,大熱的天不要洗澡換衣服?現在也叫晚,大街上到處是人!”快速的幫他把床鋪了,說:“你先將就將就,今天就算了,明天再幫你整一整。我先回去了。”
  陳喬其看著她穿鞋離開,愣了半晌,隨即笑了一笑,將手撐在門上,低低的說:“我來找你了!”他總有辦法的。不過,今天先算了。

  第 7 章
  趙蕭君用陳喬其的筆記本正在查東西的時候,他湊過來看,說:“你查這些幹什麽?”趙蕭君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說:“我看看有沒有人需要什麽家教之類的。”陳喬其有些奇怪,說:“怎麽突然想起做家教?”趙蕭君白他一眼:“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呀,整個一大少爺!”陳喬其頓了頓,說:“那你找的怎麽樣了?”趙蕭君說:“我看了這幾個還比較合適,等一下打電話過去問一問。”
  陳喬其見她摔電話,“怎麽,沒有成功?”趙蕭君歎氣:“當初就應該考一個好一點的學校!別人一聽我是某某某大學的,立即就說下次再和你聯係吧。還有人更過分的,隻要清華或是北大的學生!這也太欺負人了!做個家教還要看學校的名氣,真是無奈。”陳喬其說:“好了,好了,為這樣的事生氣多不值呀。你什麽時候開學?”
  趙蕭君受了打擊,很有些垂頭喪氣,說:“還有幾天,學校已經在催交學費了。真是的,學還沒開呢,收錢就這麽積極。其他的事情從沒見這麽積極過,總是一拖再拖。水房裏換個水龍頭要整整一個星期!電費還要自己交!”陳喬其突然問:“你們學校住宿是要錢的吧?”趙蕭君歎氣說:“當然要錢。天下哪裏去找免費的午餐!”
  陳喬其坐在她身邊,說:“不如你搬到我這裏來住怎麽樣?正好多一間房。你也可以省下一筆住宿費,再說離你學校也不遠,坐車兩三站地就到了。你呢,隻要負責三餐就好了。覺得怎麽樣?不錯吧?”趙蕭君聽了,很有些心動。他這裏的條件確實比學校裏好的多。又安靜又舒服。宿舍裏六個人擠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裏,不是你說話就是她鬧,整日沒有安寧的時候。自己住這裏,負責照料陳喬其的日常生活,可以說的上是一件兩全其美,各取所需的事,又不是白吃白住。於是說:“可以,那日常開銷我也出一半吧。”陳喬其笑著說:“隨你。你什麽時候搬過來?”趙蕭君說:“其實也沒有什麽東西,就兩件衣服和幾本書。”
  趙蕭君正在宿舍收拾衣服的時候,林晴川拖著大大的箱子從她宿舍門口經過,趙蕭君忍不住尖叫一聲,說:“你總算舍得回來了!帶了什麽好吃的?”她將手上的箱子往牆上一靠,大咧咧的走進來,說:“沒有帶!這麽遠你 把我當苦力呢!你這又是要幹什麽,逃難呢!”趙蕭君掐她:“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剛回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於是告訴簡略說了一下事情的經過。林晴川不屑的說:“原來是一小毛孩!我還以為你和哪個男人同居了呢!”趙蕭君當下就捶她:“你怎麽不天打雷劈呢你!”林晴川攤手說:“它敢劈我!我先劈死它!也不看看我學什麽的!”趙蕭君嫌棄的說:“去,去,去!滾一邊去!”
  林晴川正色問:“你家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暑假裏聽你聲音怪怪的。”趙蕭君也不瞞她:“你也知道,我念書的錢是我繼父出的。現在他那個小工廠有點不景氣,所以我看能不能通過學校貸款。”林晴川問:“你這個學期的學費也沒有?”趙蕭君歎口氣,說:“我媽勉強湊齊了。現在省了一筆住宿費,暫時的生活費沒有那麽緊張了。我想到外麵兼職,看看節假日能不能找點事情做。”
  林晴川歎氣說:“沒想到你也是這種情況。你不知道,我哥更荒唐了,將家裏另外一套房子拿去賣了買車,車子上路還沒有幾天,出了一場車禍,立馬報銷了。唯一慶幸的是沒有傷到人。我的學費是我媽賣首飾湊出來的,我哥已經不肯替我出學費和生活費了。”說的氣氛一下子沉重起來。林晴川頓了一頓,又笑說:“其實也沒什麽。我看看能不能在學校勤工儉學。再說我可能還有一點獎學金,省一省也沒有什麽大問題。”
  趙蕭君歎氣:“我們兩個真是同病相憐呀!”
  可是不久趙蕭君就遇到一件極其幸運的事情。原來陳喬其聽說她想找家教,於是就在班上打聽,問有沒有人知道哪裏需要家教的。他班上許多女同學爭相幫他詢問。後來知道有一個外籍小孩需要陪讀,要求是女性,有耐心,半個晚上一百塊錢。趙蕭君去了,家長比較滿意,於是就留下來陪小孩念書,為期兩個月,不能請假。趙蕭君一切日常開支一下子全部解決。
  林晴川聽說了,揪著她的臉問:“你最近走什麽狗屎運?天上掉餡餅的事都能讓你碰到!請客請客!跑都跑不掉!”趙蕭君還在那裏說:“你不知道,他們家真是豪華!怪不得每天晚上花一百塊錢就為請個陪讀!”一個長的很陽光的男孩笑嘻嘻的走過來,問:“你們不做事,說什麽說的這麽高興呢!”
  林晴川立即貧起來:“喲,原來是我們團組織的領導來視察來了。怎麽,蘇日欽,來監督下麵的人工作賣不賣力?”邊說邊對趙蕭君擠眉弄眼的。趙蕭君瞪她一眼,笑說:“剛開學,團裏的工作很忙吧?連我們這幾個蝦兵蟹將都被指使的團團轉!”蘇日欽笑說:“還行。你們剛才說什麽呢,動手動腳的。差點將調畫板給打翻。”林晴川快人快語將事情說了一說,然後又笑著調侃:“蘇日欽,我家的趙大美女連個調畫板都不如?”
  蘇日欽微笑著不說話,好一會才說:“是該慶祝一番。趙蕭君還沒有領到工資呢,這次就由我先請吧。再叫上幾個人,算是獎勵大家這段時間不求報酬,辛辛苦苦的工作!”
  林晴川一口答應,立即發短信通知幾個團組織部的成員,說老大要大出血請客吃飯。晚上一夥人鬧哄哄的朝學校附近的“眉州東坡酒樓”走去。林晴川用手肘捅了捅趙蕭君:“你看蘇日欽怎麽樣?長的又帥氣,人又上進,對你可是一心一意呀。在我們麵前從來都不諱言的。”
  趙蕭君懶洋洋的說:“也就那樣唄!”林晴川氣的跳腳:“他那樣的人你還看不上眼,你想找什麽樣的?難道要找張朝陽,李彥宏那樣的?”趙蕭君悶聲說:“你這叫什麽話!我怎麽覺得你非把我往火坑裏推呢。”林晴川瞪她:“真是狗咬呂洞兵,不識好人心。我還真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瞎操心!”
  趙蕭君看著她,說:“難道你以為我真能像書上寫的那樣一見鍾情?丘比特的那把箭再怎麽射也射不到我的胸口。”林晴川沒有回答,半晌說:“你呀就這麽個磨磨蹭蹭的性子。算了,慢慢來吧。蘇日欽算是不錯的,對你是認真的。要不,你試試看?實在不能收場,我教你一個法子,大不了一拍兩散。”趙蕭君點著她的鼻子罵:“說這樣的話,小心遭報應!既然一頭栽進去了,又怎麽能全身而退!人家潑出去的水還收不回來呢,何況是感情這麽虛無縹緲的東西。你以為看八點檔連續劇呢,想的太簡單了。你我都不是玩樂場上的人材。”
  林晴川奇異的默然無語。
  幾個人坐在小小的包間裏,冷氣開的很大,人人喝的紅頭漲臉。兩三個東北的男生居然拚起酒來,北京二鍋頭跟喝水似的,一瓶一瓶的下肚,菜都不用,還吆三喝五的劃拳。幾個女生興致也有些高,小資一些,喝的是本地產的紅酒。長長的木塞好不容易拔出來,倒到玻璃杯裏,琉璃泛盞,波光蕩漾,眼中一片鮮豔的紫紅,玉液橫流。
  趙蕭君在酒席上喝的從來都是雪碧鮮橙多,大冷天就喝熱的“露露”,從來就沒有正兒八經的喝過酒。眾人看著她動都沒有動過的酒杯,大聲嚷嚷。趙蕭君推辭不過,隻得喝了幾口。眾人依然不放過她,吵吵鬧鬧不肯罷休。她被硬逼著喝了大半杯,嗆的眼裏淚光漣漣,告饒說:“各位行行好吧,放小妹一馬,再喝就要吐了!”
  有人醉醺醺的站起來說:“那可不行,你看大家,誰沒有喝個三五杯的,趙蕭君,依我說呀,再怎麽著也得把手裏的喝完吧!”林晴川拉著他坐下來,笑說:“吳訊,你今兒晚上喝高了吧。怎麽說話跟吵嘴似的。先坐下來說,也省些力氣。”
  蘇日欽站起來說:“吳訊,你就別為難蕭君了。我替她喝總行了吧!”眾人哄然叫起來,一個一個紛紛敲盤子敲碗,高叫說:“哦!哦!英雄救美,英雄救美!”一下子將氣氛推向高潮。趙蕭君覺得頭有些沉沉的,可是見到這種場麵,隻得扶著桌子站起來說:“唉,算我誤交匪友,怕了你們,我喝還不行嗎!”蘇日欽不等她伸手拿酒杯,一口氣就將趙蕭君剩下的紅酒喝了下去。眾人更加興奮,鬧哄哄的震天響。
  趙蕭君隻覺得酒氣上湧,渾身發燙,滿臉通紅。眾人起哄:“蘇日欽,你送趙蕭君回家吧!”蘇日欽笑說:“義不容辭!”趙蕭君站起來腳步已經有些虛浮,蘇日欽在眾人的叫好聲中送趙蕭君回去。
  蘇日欽扶著她,見她眼神迷離,問:“還認不認得路?”趙蕭君點點頭,壓住洶湧而上的酒氣,強撐著對出租車司機說出地址,閉上眼睛,暈頭漲腦。蘇日欽見她醉的有點厲害,耳根子都紅了,手指發燙,於是背她上樓。
  打開門的陳喬其見到蘇日欽背上醉醺醺的趙蕭君,陰沉著臉色,一把將趙蕭君抱在懷裏。瞪眼看著蘇日欽,神情冰冷。蘇日欽對他的敵視有些莫名其妙,解釋說:“你是蕭君的弟弟吧,你姐喝醉了,有點不舒服。最好吃一點醒酒的藥或是喝一些醒酒湯——”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冷冷的說:“謝謝你!”態度惡劣。當著蘇日欽的麵將門“啪”的一聲關上了。蘇日欽吃了個閉門羹,苦笑著離開了。還當他以為是自己將趙蕭君灌醉的,所以惡言惡,愈倒沒有多想什麽。陳喬其穿著中學生的製服,怎麽看也不會讓人聯想到那方麵去。
  趙蕭君一回到屋裏,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跑進衛生間,“哇”的一聲吐的天翻地覆,隻覺得瞬間日夜無光。連胃裏的黃水一並吐了出來,滿臉是淚,喉嚨又幹又癢。陳喬其拍著她的背,仍然沒好氣的說:“不會喝幹嗎還要喝!找死是不是!”趙蕭君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渾身虛軟,昏沉沉的像踩在雲端上,血液一股腦兒全部往上衝,手腳不聽使喚。
  陳喬其倒水給她漱口,趙蕭君顫巍巍的接在手裏,胡亂吞了兩下,吐出來的時候又引得一陣幹嘔,不知道為什麽,想停卻停不下來,弄的脖子上的青筋也綻了出來。直到再也嘔不出任何東西,好半天才靜下來,整個人像去了半條命,順勢倒在陳喬其的身上。陳喬其幾乎抱著她走進客廳,扶她坐在沙發上。燈光下見她臉色緋紅,眯著的雙眼似醒非醒,似睡非睡,眼角生春,眉目嬌豔。唇舌有些緊張,不過卻不敢輕舉妄動。
  陳喬其見她不僅頭臉紅通通的,連脖子也連帶紅了。拉出她的手,將衣袖挽起來,手臂也是紅灩灩的,不由得有些吃驚。看她裙子下麵露出的小腿也有些紅,有些擔心,猶豫著伸手扯開她的領口,看見她肩上白色的肩帶以及純色的蕾絲花邊,心髒“撲通撲通”的跳起來,見她肩上胸口露出的雪白的肌膚也是緋紅緋紅的。隔著襯衫在她身上摸了一下,渾身發燙。看來情況有些不妙,立即抱她起來,帶上錢和鑰匙。剛要穿鞋的時候,回頭又隨手拿了一件自己的外套包住趙蕭君,這才火速往樓下趕去。
  附近正好有醫院,掛了急診,醫生隨便看了兩眼,然後說是輕度酒精過敏,所以引起全身泛紅,沒有大礙。開了一些黃胺類的藥物,叮囑說以後盡量少喝酒。陳喬其又仔細問了一些需要注意的東西,那醫生守大夜班原本就累了,被問的有些不耐煩,說:“其實像她這種程度的過敏,酒還是可以喝的。又不是什麽大問題,睡一睡就沒有問題了!連醫院也可以不用來。你也太小心了!”
  陳喬其鬆了一口氣,然後抱她回去,迎著昏暗的燈光上樓。扶她起來吃了藥,身上的紅很快就褪了下去。沒過多久,趙蕭君呼吸均勻,沉沉睡去。

  第 8 章
  淩晨的時候,趙蕭君煩躁的醒過來,全身發燙,喉嚨幹癢,說不出的難受。支撐著爬起來,迷迷糊糊往外走。打開門來,看見客廳裏的小台燈亮著。陳喬其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遙控器一下一下的轉台。電視銀色的光幕照在他臉上,半明半暗,立體分明,一雙眼顯得分外清澈。她走過去,邊用手輕輕拍打著太陽穴邊問:“這麽晚了還沒有睡?”陳喬其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恩了一聲。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走神,昏黃低沉的燈光下,一切都帶上些許的魔力,心情有些異樣。看著陳喬其的眼睛,想起有人形容眼睛像黑寶石,熠熠生光,今天才知道,果然是這樣。
  她忽然走過去,將客廳裏的吊燈打開,橘紅色的燈光頃刻間灑滿各個角落,像童話故事裏小魔女魔術棒上的火光,“撲”的一聲就冒了出來。陳喬其起身倒了一杯水給她,趙蕭君一口氣喝下去,說:“再倒一杯?”陳喬其回來的時候,手裏拿了藥,問:“還要不要再吃一點?”趙蕭君搖頭:“不用了。睡了一覺,頭不怎麽痛了。舒服多了。就是渾身黏膩膩的,全是汗。我先去洗個澡。”
  用稍稍涼一些的水狠狠的淋遍全身,渾身舒暢。大聲哈著氣從浴室裏麵出來,見他還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卻顯得心不在焉。輕聲問他:“怎麽不去睡?”陳喬其看了她一眼,悶悶的問:“為什麽喝醉了?”趙蕭君在他身邊坐下來,邊擦頭發邊說:“隻喝了一點點,沒想到就醉了。”陳喬其瞪她:“你自己酒精過敏,你不知道?”趙蕭君有些不服氣的說:“我從來都沒喝過酒怎麽會知道!”
  陳喬其忽然轉過頭去,按著遙控器快速的換台,屏幕一閃一閃,鬧的人眼睛都花了。趙蕭君不禁有些奇怪的問:“今天怎麽了?吃炸藥了?還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陳喬其悶聲不語。趙蕭君為了緩和氣氛,順手將毛巾扔給他,說:“沒事的話幫我擦頭發吧,省得對電視撒氣。壞了還不是你賠!”
  陳喬其接過毛巾,走過來,按著趙蕭君的頭胡亂猛擦一陣。趙蕭君用力朝他打去,罵道:“找死是不是!”陳喬其用鼻子“哼”了一聲,說:“就找死!”趙蕭君一把搶過毛巾,罵道:“還敢說出來!”陳喬其突然從側麵抱住她,將頭埋在她肩上。趙蕭君嚇了一跳,仔細打量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問:“真遇到不順心的事了?”說著伸手扳他的臉。陳喬其死命蹭著不肯抬頭。趙蕭君隻能作罷。輕聲問:“到底出什麽事了?大晚上的不睡覺,現在又古裏古怪的!”陳喬其悶哼哼的,就是不說話。趙蕭君知道他不想說的事,再問也是白搭。任由他蹭著,靠著沙發的扶手,昏沉沉的閉上眼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一滑,震的醒過來。見陳喬其還靠在她身上,推他說:“好了,好了,再大的事睡一覺就沒事了!折騰了大半夜,我可困了,要去睡了。幸好明天是周六,可以賴床。”
  陳喬其好半天才坐起來。趙蕭君站起來,踢了踢腿,全身有些酸麻。關了電視,說:“快進去睡覺。我來關燈。”陳喬其站了好一會兒,才回房間去了。趙蕭君又倒了一杯溫熱的水,站著慢慢喝完。關燈,推門,上床睡覺。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陳喬其已經買好早點放在桌上。趙蕭君邊喝奶邊說:“我今天得去學校一趟,你出門記得帶鑰匙。”陳喬其有些不快的問:“什麽事?大周六的怎麽還去學校!”趙蕭君吃了一個小包子,含糊的說:“團裏麵搞慶祝活動,讓我們過去幫忙。你今天有沒有什麽事?”陳喬其搖頭,說:“那你中午回不回來?”趙蕭君匆匆站起來:“不回來了,你自己在外麵隨便吃點什麽吧。”陳喬其撥弄著盤子裏的包子,說:“我不想一個人在外麵吃,你回來做吧。外麵的東西難吃!”趙蕭君沒好氣的說:“你這個人怎麽那麽難伺候!”打開冰箱看了一眼,說:“還有一些剩菜,不想去外麵吃的話,你自己用微波爐熱一熱。”陳喬其一直沒說話,直到趙蕭君拉開門要出去的時候,他才問:“昨天晚上送你回來的那個人是誰?”趙蕭君匆匆的說了一句:“是我們團組織的副團委書記。”“咚咚咚”的下樓了。
  其實也沒有多重要的事,不過充充氣球,裁一裁彩紙,或是搬桌子,貼彩帶布置會場。都是些特別瑣碎磨人的小事情。趙蕭君趕到空出來的教室的時候,又是昨天晚上喝酒的原班人馬,眾人都對她擠眉弄眼,不懷好意,免不了打趣幾句。趙蕭君隻作不知,坐在林晴川旁邊和她閑聊。而蘇日欽則在大禮堂指揮,查看音響效果,免去不少尷尬。
  林晴川斜眼問她:“後來怎麽樣了?”趙蕭君一邊用彩帶紮氣球一邊說:“什麽後來怎麽樣了?”林晴川伸手撓她胳肢窩,笑說:“你還在我麵前搗鬼!”趙蕭君立即跳起來,離的遠遠的,說:“算我怕了你!”林晴川拉她坐下來,笑說:“有沒有發生什麽比較浪漫的事情!”趙蕭君不屑的看著她:“你腦子裏成天想什麽呢!昨天晚上一條命差點去了半條,還進了一趟醫院,你說夠不夠浪漫!”林晴川“哦”了一聲,立即問:“去醫院幹嗎?生病了?”趙蕭君憤憤的說:“都是你們做的好事!我酒精過敏,差點沒死!”林晴川又問:“蘇日欽送你去的醫院?”趙蕭君搖頭:“不是,那會子他早了。”話還沒有說完,手機響起來。
  陳喬其在那邊說:“我把自己關門外了,口袋裏除了手機什麽都沒有!”趙蕭君數落他:“不是叮囑你記得帶鑰匙麽!那你來我學校拿吧。我這裏的事還沒有完呢!”林晴川問:“是你那個表弟?”趙蕭君點頭。
  趙蕭君讓他直接上一樓來拿。陳喬其找了過來,趙蕭君把鑰匙給他。教室裏其他幾個女生全部圍了過來,躲在一邊悄悄的問:“趙蕭君,這是你弟弟?長的好帥呀!原來你們一家人都長的這麽漂亮!”其中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說:“長這麽帥,幹脆做我男朋友好了!”另外一個笑罵:“色女!你也不看看人家才多大!穿著中學生製服呢!虧你說的出口!”她涎著臉笑說:“要是再大幾歲就好了!不然真被別人定個誘拐未成年兒童的罪名!可惜隻能看,不能摸呀!”其中一個比較正常一點的“嗤笑”,“你真是瘋了!小男人最任性了,什麽都不知道,還要處處忍讓!我寧願找個長我十歲的,也不找個小我十個月的。”林晴川在一旁湊趣說:“那有什麽關係!我們小玉兒是男女通吃,老少鹹宜!哪像你,挑三揀四,小心做老姑婆,一輩子沒人要!”那人咬著牙說:“林晴川,你嘴巴怎麽這麽毒呢,小心報應呀你!”一時間鬧哄哄的。
  偏偏這個時候蘇日欽又從大禮堂特意繞過來,眾人更是起勁,笑說:“蘇日欽,你這明顯居心不良。醉翁之意不在酒!”蘇日欽笑笑說:“我是過來通知大家吃飯了,學校報銷!”眾人歡呼不斷,笑說:“學校今兒個怎麽突然大方起來!”又說:“那你也用不著親自跑一趟呀!打個電話不就行了!嘿嘿——”蘇日欽笑而不答,每人發一張免費的餐券,正要給趙蕭君的時候。陳喬其忽然說:“蕭君,時間不早了,我們先走吧!”
  蘇日欽笑說:“既然碰到了,一起去吃吧。多一張餐券也沒什麽關係!”陳喬其不耐煩的說:“不用了,我們先回去了。”趙蕭君有些猶疑,正想著要不要接受,反正是學校報銷。陳喬其說:“我有點事和你說。”趙蕭君以為他有什麽事不好當著眾人說出來,立即說:“那你們去吃吧,我還有點事,就不去了。我們先走了。下午還要不要來?”陳喬其顯出悶悶不樂的樣子。蘇日欽心想他特意跑過來,現在又滿臉陰霾,一定有什麽急事,自己也不好問。於是說:“你既然有事,下午就不用過來了。還剩下一點,忙的過來。”趙蕭君笑說:“聽你這麽一說,我盡量過來幫忙。”蘇日欽看著她笑。
  陳喬其對大家禮貌性的打了個招呼,率先走了出去。趙蕭君連忙跟在他身後。林晴川在後麵追著說:“趙蕭君,你的包!小心我私吞!”一路追到走廊上。趙蕭君轉過身,接在手裏,笑說:“還是小晴晴最好了!”林晴川“咦”的一聲,“惡心!”趙蕭君單獨對她介紹:“喬其,這是林晴川,叫晴姐!”陳喬其很有禮貌的叫了一聲“晴姐”。陳喬其雖然整天臭著一張臉,不過對人一向很有禮貌。林晴川感動的說:“真是好孩子!我在初中的時候就被小屁孩兒叫阿姨,沒想到今天還能聽見有人叫姐姐!”趙蕭君笑說:“他就我弟弟,你不老想看他,現在可看到了!”林晴川笑罵:“去!”走了幾步,又回頭說:“記著,一根‘巧樂滋’”,趙蕭君在後麵大聲罵:“你趁火搶劫呢你!有沒有良心呀!”林晴川笑起來,得意洋洋的走了。
  陳喬其一路悶聲不語。趙蕭君問:“你剛才不是說有事麽?”陳喬其低著頭,手插在口袋裏,跟在她後麵走。忽然站住不動了,抬起頭怔怔的看她。趙蕭君見他神色有些異樣,連忙停下來,問:“怎麽了?”陳喬其也不說話,黑溜溜的眼睛裏有一些倔強,有一些悲傷,還有一些執著。半晌,忽然說:“趙蕭君!”一字一句,一頓一頓,有重量似的,沉甸甸的,像在鄭重的宣誓。
  趙蕭君“恩?”了一聲,疑惑的看著他,一直等他說下去。陳喬其從來沒有叫過她姐姐,她已經習慣他連名帶姓的稱呼她。她想起陳喬其昨天晚上就開始不對勁,渾身上下透露一種說不出的煩躁,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不知道有什麽煩心的事。不由得有些擔心,還以為他碰上了什麽青春期的麻煩問題。所以耐心的看著他,仔細打量他的神色,等他主動說出來。
  陳喬其沉默了半天,忽然說:“趙蕭君,你不是我姐。你要記住了。”趙蕭君等了半天,沒想到等到這麽一句話,白他一眼,說:“你要說的就是這個?”心想沒想到醞釀了半天,竟然還是顧左右而言他。陳喬其忽然大聲說:“趙蕭君,你聽清楚了沒!”趙蕭君被他嚇了一跳,連連說:“聽清楚了,聽清楚了!你這是幹什麽呀!站在馬路邊上大聲囔囔!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你呢!”陳喬其心底有一種情緒無法發泄,狠狠的瞪著她:“趙蕭君,你不是我姐!下次不要再說你是我姐!”趙蕭君以往心底隱藏的那種敏感自卑被他這幾句話生生給挑了起來,冷冷的看著有些怒氣的陳喬其,淡淡的說:“原來你是為這個生氣!我當然不是你姐!我又不姓陳!我趙蕭君很稀罕做你的姐姐麽!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在別人麵前自稱是你姐,省的丟你們陳家的臉!”
  陳喬其眼底簇起兩團火焰,死命盯著她,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著。好半天,他才伸出手扯了扯趙蕭君的衣袖。趙蕭君不理他,快步往前麵走。陳喬其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走到前麵一個丁子路口等綠燈的時候,陳喬其和她並肩站在同一條白色的斑馬線上,低沉著聲音,悶悶的說:“蕭君,我不是那個意思!”趙蕭君也不好當真生他的氣,隻說:“你那樣說話也太傷人了。我就不配做你姐?”陳喬其看著她,說:“我不要你做我姐!”趙蕭君不好再板著臉,想起林晴川說的話,笑說:“那做你阿姨?小心我捶死你!”陳喬其更加煩躁,用手用力撓了撓頭發,又接著說:“我也不是你弟弟!”趙蕭君哼哼的說:“切,你以為我沒有弟弟麽!”陳喬其用手搭在她肩上,引得趙蕭君從交通燈上拉回視線看他,說:“又怎麽了?”陳喬其欲言又止,似乎在下什麽決心。趙蕭君忽然拉住他的手,說:“快點,快點,這裏的綠燈時間特別短。還不等人走到對麵,就變了紅燈!”一個勁的往前跑。
  陳喬其任由她拉住手,悠閑的跟在後麵大跨步,眼睛看著她因為細碎的跑動而飄飄翻飛的裙角。到了對麵,趙蕭君甩了甩手,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怎麽了?”陳喬其默默的站了一會兒,才將她的手輕輕放開。趙蕭君拿出餐巾紙擦了擦手,順帶又擦了擦額頭,說:“怎麽都這會了,天氣還是這麽熱呀!秋老虎什麽時候才會過去。”又將餐巾紙遞給陳喬其,說:“你手上全是汗,擦一擦!”陳喬其瞪她,搖了搖頭。
  兩個人沿著南北方向的大街慢慢走著。陳喬其在一家超市麵前站住腳說:“我想吃冬瓜排骨湯!”然後又指著玻璃水缸說:“還想吃紅燒魚!”趙蕭君想起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做起來雖然有些麻煩,仍然點頭說:“行!你正長身體呢,學習又累,確實應該吃的好一點。”陳喬其逮住機會,立即說:“那你早上還讓我吃剩飯剩菜!”趙蕭君有些尷尬,說:“學校裏不是有工作嘛!別埋怨了,以後天天做給你吃不就得了!吃膩了可別怪我!”陳喬其說:“那你平時上課,中午也別在學校吃了。學校的飯菜難吃!”趙蕭君走進抄市挑魚挑排骨,說:“那很費工夫呢。你吃不下學校的飯?”陳喬其連連點頭,在她身旁抱怨飯菜有多難吃。趙蕭君想了一會兒,說:“那好吧,那我就回來做。”順手買了一些蔥薑蒜瓣等作料,又買了一些紅辣椒和花椒。
  回到住的地方,“蓬蓬通通”的忙起來。又讓陳喬其用電壺燒水,洗米。陳喬其聽見水壺“咕咚咕咚”的響,問:“這水是不是開了?”趙蕭君仔細將魚切成一小塊,一小塊,頭也不抬的說:“還早著呢!響水不滾,滾水不響!要等沒有聲音了,水才真正開了。”陳喬其又問:“為什麽煮飯要用熱水煮?直接放進電飯鍋裏不就可以嗎?”趙蕭君說:“主要是好吃一些。其實米飯蒸一蒸會更好吃,可是誰有那個心思整天蒸米飯吃!”
  忙了一個來小時,總算做好了。一大碗冬瓜排骨湯,隻放了一點鹽;一盤子焦黃焦黃的煎魚,上麵鋪滿了切的細細的紅辣椒;一條長長的茄子,切成一薄片一薄片,卻沒有切斷,像條黃鱔乖乖是彎在盤子裏,旁邊隻撒了一點蔥和蒜;還有一道西紅柿雞蛋湯。兩個人吃的汗流浹背,暢快淋漓。
  吃完後,趙蕭君把筷子一放,說:“我還想去學校幫幫忙,你收拾收拾碗筷。”陳喬其從房間裏麵拿出一本數學習題,說:“原本我還想著你教我做這幾道題呢,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跑去你學校找你。”趙蕭君拿過來看了一下,說:“這幾道題確實有些難呢。”陳喬其繼續說:“他們不是說你可以不去麽。再說大熱的天出門多難受呀。”趙蕭君被說的動搖起來,想了一會兒,說:“算了,算了,給林晴川發個短信,告訴她一聲。”拿起筆,就在桌子上演算起來,埋頭說:“你先收拾好碗筷,我看一看題。不知道還做不做的出來。”陳喬其果然將碗筷洗的幹幹淨淨。

  第 9 章
  北京的秋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清,透,亮。陽光像金子一樣穿過槐樹葉的細縫灑下來,亮澄澄的,耀的人睜不開眼目。天空前所未有的藍,遼闊高遠,有一種“便引詩情到碧霄”的衝動,確實是秋日勝春朝。可是一不注意,眨眼間,西風漸起,塵土飛揚,不知不覺已經到冬天了。道路被風吹的異常的幹淨,兩旁是蕭蕭的落葉。趙蕭君陪陳喬其去商場買冬天的衣服。
  趙蕭君指著一家專賣店問:“你不進去看一看?我們學校的男生都喜歡穿這個牌子的衣服。而且一年打兩次折呢。”陳喬其看了一眼,不解的說:“那衣服有什麽好,又差又難看,還怪裏怪氣的。”趙蕭君哼哼的說:“是你自己怪裏怪氣吧,那麽貴的衣服還叫差!”陳喬其徑直往樓上的專賣店走去。在一家裝修豪華,陳列有度的專賣店停下來。趙蕭君瞪眼看他選外套,選褲子,挑毛巾,手套,隨便披在身上試了一試,讓就專賣店的小姐包起來,然後刷卡結帳。
  那小姐笑的合不籠嘴,態度異常熱情友好,搭訕著說:“這位小姐是陪男朋友來買衣服嗎?可以再多選兩件,我們可以特別優惠,給你們打九折。”陳喬其自從那回從趙蕭君學校回來後,除了上學必須穿校服外,平時穿的都是休閑裝。加上他身材高大,趙蕭君又嬌小,所以那位小姐才會將趙蕭君誤認為是他女朋友。趙蕭君有點尷尬,看著她自以為了然的眼神,漲紅了臉剛想解釋,陳喬其說:“好,下次再來。”說完提著袋子就走。那小姐殷勤的打開玻璃門,一直送到門口,仍舊笑嘻嘻的喊:“您慢走呀!歡迎下次光臨。”
  趙蕭君看著他手中的袋子,罵:“真是奢侈!”陳喬其不解問:“怎麽奢侈了!我在家也是穿這個牌子的衣服呀!”趙蕭君朝他翻白眼,無語。忽然說:“你知不知道北京有四大傻?”陳喬其愕然:“四大傻?”趙蕭君笑說:“就是手機戴皮套,吃飯點龍蝦,飯後去卡拉,另外一傻就是購物上燕莎!你這算得上一傻吧!”陳喬其不屑的說:“無聊!”
  兩個人經過賣小飾品的專賣店時,裏麵金光閃閃,寶光燦爛,看的人眼花繚亂。趙蕭君忍不住進去看了兩眼,拿起一根雙鳳盤繞的簪子,周圍鑲嵌了一係列由大到小的紅色的人造寶石,簪頭上垂下幾縷銀串子,下麵是粉紅的珍珠。覺得實在漂亮,愛不釋手。那小姐跟在旁邊喋喋不休的說:“小姐真是好眼光,這是我們新出的產品。像您這麽長的頭發,又黑又亮,正好可以用簪子固定,走出去多漂亮呀!”
  趙蕭君笑著搖頭,拉著陳喬其就要走。那小姐猶自不死心的說:“小姐買的話,我們還可以教你盤頭發哦!您要不要先試一試效果?”趙蕭君還沒有說話,陳喬其倒先站住了。那小姐知機的拉趙蕭君坐在椅子上,對著鏡子給她盤頭發。然後將簪子和其他幾樣小飾品戴上。那小姐走遠兩步,看了幾眼,稱讚說:“小姐將頭發盤起來,露出臉的輪廓,越發顯得漂亮。”一個勁的稱讚。趙蕭君猶豫的問了問價錢,嚇了一大跳,完全超出她的想象。
  有些慌亂的站起來,直截了當的說:“我今天沒帶那麽多現金。下次再說吧。”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走。陳喬其忽然說:“結帳!”趙蕭君愣了半天,踢他說:“你瘋了!”那小姐忙不迭的開票刷卡,根本來不及阻止。趙蕭君暗中拚命扯他衣服,不停的使眼色,陳喬其隻作不知。等銀行的單子一點一點打出來的時候,趙蕭君無力的站在一邊。
  走出來埋怨的說:“你瘋了是不是!有錢也不是這麽花的!”陳喬其聳聳肩說:“你不是喜歡?我覺得戴著挺好看的。”趙蕭君仍然憤憤的說:“這種東西哪要這麽多錢!動物園一大把一大把的賣,五道口也是成批成批的。誰看的出真偽呀!就你整一個敗家子!”陳喬其將手中的袋子遞給她,趙蕭君偏過頭去,使氣說:“不要!我又沒說買,你自己留著吧!”
  陳喬其舉起手中的袋子,問:“你真不要?”趙蕭君狠狠點頭:“說了不要就是不要!”陳喬其看她一眼,用力將手中的袋子扔到欄杆外麵。趙蕭君嚇了一大跳,看著靜靜躺在地上包裝精美的紙袋,氣的伸手打他:“你真是瘋了!”陳喬其看著她聳肩說:“你又不要!我留著有什麽用!”趙蕭君氣急,咬牙切齒的看著他。然後一語不發的跑過去,將垃圾筒旁邊的袋子揀回來,瞪著他,悻悻的說:“反正不要白不要!又不用我出錢!”陳喬其笑嘻嘻的看著她,嘴裏還哼著小調。趙蕭君死命捶了他一下,“笑什麽笑!得意個什麽勁兒!”
  聖誕節的晚上,趙蕭君的學校舉辦舞會。她雖然不會跳舞,可是當天晚上要站在門口充當迎賓的小姐,其實說白一點,就是站崗的。拿拿帖子,幫別人指一指路,回答些什麽問題。後來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她們幾個也躲進來。音樂響起,燈光閃爍,人聲鼎沸,異常熱鬧。其他人也都笑嘻嘻的跟著舞伴滑進舞池,翩躚旋轉,進一步,退一步,左三下,右三下,俊男美女,笑語晏晏,熱情高漲。趙蕭君坐在有些幽暗的角落裏喝冰涼的果汁,一小口一小口呷著,敲著桌子,覺得無聊。看著眾人一曲又一曲連續不斷的跳下去,她覺得有些暈眩。微微眯著眼睛,突然想起灰姑娘的舞會,仙女的魔法,漂亮華美的衣服,南瓜車,水晶鞋,還有午夜十二點的鍾聲。
  她是會場的工作人員,直到舞終人散,大家都走的差不多才收拾收拾準備回去。蘇日欽抓住時機跑過來,笑問:“怎麽樣?覺得累嗎?”趙蕭君拿起大衣說:“還好,我該走了。”蘇日欽連忙搶著說:“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不是住外麵嗎?一個女孩子,有些不安全。”趙蕭君來不及拒絕,他已經推開門出去了。趙蕭君也不好說拒絕的話,反倒顯得自己小氣似的。
  兩個人一路走來,寒夜裏的風呼呼吹著,淒淒厲厲的從耳旁刮過,空氣陰冷,呼出去全是不見人影的白氣。趙蕭君伸手捂住耳朵,跺了跺腳說:“今天晚上怎麽這麽冷?”將手彎在衣袖的口袋裏,拱肩縮背,連連吸氣。蘇日欽看著她說:“晚上降溫了,這麽怕冷,怎麽連圍巾也不帶。”於是動手將自己脖子上圍的圍巾解下來。趙蕭君忙說:“不用了,不用了。一會兒就到了。”蘇日欽站在她麵前,不由分說圍在她頸子上,笑說:“這是男士應該做的。”趙蕭君隻好將伸出來的手再縮回去。麵上有點不自然,幸好是黑夜裏,大晚上的看不真切。
  蘇日欽心想真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好時機,一定要把握住。一路上不停的醞釀該怎麽開口表明自己心中的愛慕,考慮種種結果。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樓底下,趙蕭君笑說:“已經到了,謝謝你這麽晚還送我回來,我該上去了。”蘇日欽恨自己的遲疑緊張,猶豫不定,有些慌亂的說:“我送你上去吧。送人送到底嘛。”兩個人踩著一級一級的樓梯往上走,暗夜裏顯得分外的靜,剛走上二樓,光線忽然暗淡下來。趙蕭君皺眉說:“這樓梯的感應燈怎麽不亮?陰森森的怪可怕的。”就著微光走到門前。
  站在門外,趙蕭君欲伸手將圍巾解下來。蘇日欽狠狠吸了一口氣,趁著夜色的遮掩,故作鎮定的說:“趙蕭君,我一直都很喜歡你。”趙蕭君有些為難,正要說一些委婉的話充場麵的時候。蘇日欽走前一步,兩個人挨的很近,趙蕭君抵在門上,眼神有些慌張。蘇日欽低頭看她,正要熱情表白的時候。門“啪”的一聲從裏麵打開了。兩個人都嚇了一跳,轉頭同時望著探出頭來的陳喬其,不由得挨在一起。
  陳喬其見到這種場麵,火冒三丈,憤怒之極,二話不說,一拳朝蘇日欽揮去,力道之大,蘇日欽毫無防備之下,連連後退,一頭栽在地上,狼狽之至。趙蕭君連忙拉住他,憤怒的說:“陳喬其,你幹什麽呢?”陳喬其一把將她拖進來,冷聲問:“他對你做了什麽?”趙蕭君硬是被他拖著走,掙都掙不開。甩手大喝:“陳喬其,你也不看清楚點,怎麽胡亂出手打人呢!”陳喬其也大聲說:“打人怎麽了?難道看著你被欺負!”蘇日欽受了一拳,立即爬起來,見她姐弟二人正吵的不可開交,苦笑著搖頭,敢情他把自己當成歹徒來對待了。
  趙蕭君扳開陳喬其的抓握的五指,瞪他說:“放手!”陳喬其不為所動。趙蕭君動彈不得,心驚之餘,隻好先轉頭,關心的問:“蘇日欽,你有沒有事?要不要上醫院?”蘇日欽忙說:“沒什麽大礙——”,陳喬其不耐煩的要關門。趙蕭君心急,橫地裏伸出一隻手,亙在門框上,愧疚的對蘇日欽說:“對不起,對不起!你先回去!明天一定給你一個交代。”她一下子被眼前突發的狀況搞的七暈八素,手足慌亂。陳喬其一使力,趙蕭君猛的跌進來,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趙蕭君驚詫陳喬其的力道,沒想到他的力氣這麽大,死命掙脫都掙脫不開。瞪眼看他,氣憤的站在那裏,半晌,沉著臉說:“我們現在來說清楚!你為什麽要出手打人?打了人為什麽不道歉!”
  陳喬其冷哼一聲:“道歉?我應該再補上幾拳!”趙蕭君氣的渾身顫抖:“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暴力!為什麽要打人!你瘋了是不是!”陳喬其一拳打在門上,“蓬”的巨大的一聲,趙蕭君瞬間嚇的臉色都變了。陳喬其惡狠狠的說:“碰上你這種女人,遲早要瘋!”
  趙蕭君盯著陳喬其的右拳,好一會兒,思維才正常起來,有些擔心的看了幾眼,強忍住沒有問出來。看著他低聲:“無緣無故的,你為什麽要打人?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能這樣任性使氣!”陳喬其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悲傷的說:“我什麽時候做過小孩子!我從來就沒有做過小孩子!”趙蕭君不由得軟下來,說:“說這樣孩子氣的話不是小孩子是什麽!明天跟我去道歉!今天晚上的事就算了。”陳喬其甩手說:“想的美!你別異想天開了!”
  趙蕭君勉強壓下去的火氣“滋滋滋”冒上來,扯著他的手臂說:“你去不去!”陳喬其用力一晃,冷哼哼的往沙發上一坐。趙蕭君被他一甩,居然打了個趔趄。更氣,站到他麵前,陰沉著臉,冷冰冰的說:“你去不去道歉?打了人還有理直氣壯的麽!”陳喬其疊起雙腿,斜著眼不理她。
  趙蕭君一見他故意裝的痞子樣,用力捶他的肩,大聲罵:“你什麽時候學的跟外麵的混混流氓一樣了!現在居然動手打起人來了!”陳喬其猛的拉她抱在懷裏,惡聲惡氣的說:“那我就流氓給你看!”於是摟緊她,作勢要親她。趙蕭君奮力掙紮,駭然起來,覺得他的手跟銅牆鐵壁似的,撼都撼不動。見他當真要親下來,慌亂之餘,偏頭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陳喬其吃痛,沒有親下來,摟緊的手卻絲毫不放手。
  趙蕭君大罵:“還不快放手,你發什麽瘋!耍什麽流氓!”陳喬其充耳不聞,頭埋在她肩上,一動不動。趙蕭君莫名的感到害怕,她今天晚上才真正發現陳喬其已經不再是那個比她還矮的小男孩了,甚至一拳就能將蘇日欽那樣高頭大馬的大男生打倒在地,自己怎麽用力都沒有用,從來沒有發現兩個人的力氣相差那麽大,不由得有些恐懼。著急的說:“陳喬其!你再這樣,我真急了!”
  陳喬其好半天才起身,一語不發的走進房間,將門摔的震天響。趙蕭君忽然大鬆了一口氣,渾身緊繃的肌肉驀地鬆弛下來,整個人癱軟在沙發上。剛才她真是嚇著了。陳喬其,那個樣子的陳喬其真是把她嚇著了。趙蕭君對他開始有一種打從心底湧現的防備,覺得他真的不再是小孩了。
  第二天早上,趙蕭君冷著臉再次讓他去給蘇日欽道歉,陳喬其臭著一張臉,將書包一甩,早飯也不吃,穿上鞋就上課去了。趙蕭君氣的中午沒有回來給他做飯,心想餓死他算了,實在是無法無天!
  找到蘇日欽低聲下氣的說:“昨天晚上實在對不起。我弟弟他以為你是什麽不良分子,所以才會出手打你!你別和他一般計較!”蘇日欽看著她慚愧的抬不起頭來,幽默的說:“你弟弟那拳頭簡直可以和武鬆媲美了!”蘇日欽漲紅了臉,低聲說:“他簡直是管不了了!實在沒有辦法,你——”蘇日欽寬慰她說:“和一個念中學的小孩子計較,我還是男人嗎?你也別一幅罪不可赦的樣子,又不是你的錯!好了,好了,你若實在過意不去!提些水果來安慰安慰我這個傷患吧。”趙蕭君立即說:“好,好,好,你喜歡吃什麽水果?我馬上去買!”
  蘇日欽笑了幾聲,說:“隻要是你買的,什麽都是好吃的。”趙蕭君一聽他這話,有些惶急,手足無措。蘇日欽不由得低聲認真的問:“趙蕭君,昨天晚上我說的話,你考慮的怎麽樣了!”趙蕭君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沉默了許久。蘇日欽也不催她,靜靜的等待。
  趙蕭君定了定心思,抬起頭看著他,緩緩搖頭:“對不起!”眼中滿是歉疚!蘇日欽對她確實是赤誠一片,所以她才會感到愧疚。蘇日欽感覺眼前刹那間一片灰暗,臉色立即變的蒼白。過了好一會兒,勉強笑說:“不要緊,經過昨天晚上那樣的事,突然說這個似乎有些不大妥當。我是認真的。趙蕭君,對你我不會就這樣輕易放手的。”趙蕭君張了張嘴,沉默的看著他,似乎有什麽話要說。
  蘇日欽立即阻止她,說:“趙蕭君,不要那麽快拒絕!至少給我一個機會!至少給我一個喜歡你的機會!”趙蕭君看著他眼中的懇求和期待,還有焦慮和不安,心有不忍,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臨走前說:“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吧!”轉身離去。心裏喟歎,總要想個辦法讓他徹底死心才是。這麽不清不楚的拖著,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實在是尷尬。
  故意逗留在學校上晚自習,很晚才回去。回去的時候,客廳裏空無一人,冷清清的。趙蕭君有些奇怪,難道陳喬其還沒有回來?正想著的時候,陳喬其從房間裏走出來,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當她不存在一樣,視若無睹。趙蕭君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下了決心不管他。也不問他有沒有吃飯,有沒有做作業,有沒有衣服要洗。匆匆洗了澡,蒙頭蒙臉的睡了。
  自此,兩個人開始蘇美長期冷戰。陳喬其天天在外麵吃外賣,衣服就拿到旁邊的小店子裏去洗。趙蕭君也不管他,自己忙自己的。兩個人幾世的冤家一樣,互相不肯妥協,誰也不肯先低頭。過了三個星期寒冬冷月般的生活,趙蕭君放寒假了。心裏想著是不是該找他和解,再這樣鬧下去,也太不成樣子了。剛想攔著正在穿鞋出門的陳喬其,強裝平靜的朝他喊:“喂,我有話和你說。”
  陳喬其將腳在地上狠狠的踩了踩,把頭一甩,冷哼:“你還認識我呀!”用力將門一甩,頭也不回的出去了。趙蕭君氣的拿沙發上的抱枕狠命出氣。好,陳喬其,算你狠!趙蕭君也不打招呼,提著箱子,和林晴川辛苦的趕到西客站,擠在人堆裏,受刑一般往家趕去。

  第 10 章
  闊別大半年回到母親家裏,還是一樣的鬧和吵。一大家子的人,全部趁這個時候擠在一塊,你推我搡,來來去去,冷冷淡淡的應付,客客氣氣的說話,雜亂無章,趙蕭君很有些心煩意亂。大年三十那一天,她那個小弟弟又鬧了起來,不依不饒,蠻橫無理,根本就不聽其他人的勸解,兀自折騰的雞犬不寧。雖然隻是小孩子不懂事的吵鬧,平日裏也經常這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趙蕭君突然之間覺得特別難以忍受。仿佛大過年的這樣重大熱鬧的一件事,跟自己沒有一點關係私的,完全置身事外。這個地方,總有一曾隔閡,總進不到心底,並不是她真正的家。想起其他人,一家人都是團團圓圓,歡聲笑語,一臉喜氣的準備過年,想到自己,總覺得有一點說不出來的淒涼。
  屋子裏待不住,信步出門。難得的晴天,稀疏蒼白的陽光將連日來的潮濕陰冷一掃而空。小城的街道上到處有爆竹的紅紙屑,吹的滿街都是。風裏還殘留有淡淡的硝煙硫磺的氣味,並不覺得討厭。許多人家大大的紅燈籠已經早早的掛了出來,牆壁上懸著長長的中國結,通紅通紅,看了就喜歡。趙蕭君沿著窄窄的街道從東街一直走到西街,到處轉悠。行人很多,大多是采購年貨的家庭主婦,提著大包小包,步履匆匆,大概是趕著回家。趙蕭君懶懶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手機鈴聲響起來,打破她鬱悶的胡思亂想,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來一看,陌生的號碼。正在考慮要不要接,長途加漫遊,有些心疼手機費。剛響到第三聲,又斷了。趙蕭君沒好氣的塞回口袋裏,置之不理。漫無目的的擠在購物的人群裏,摩肩接踵,故意在人堆裏鑽來鑽去,滿耳都是討價還價的聲音,可是,心裏越發覺得荒涼。
  靜立在一家小小的服飾店的玻璃門前,眼中看見的不是裏麵掛滿的衣服,而是自己有些模糊不清的身影,淡淡的,隻看的見大致的輪廓。她茫茫然的站在那裏,思緒有片刻的空白,不知道該做什麽。手機又響了起來,趙蕭君任由它響著,仍然維持同樣的姿勢,不想動。可是這次似乎非常堅持,一個勁的響個不停。有些路過的人忍不住詫異的看著她。趙蕭君才拿出來,懶洋洋的“喂”了一聲。那邊沉默著沒有說話。等了一會兒,趙蕭君有些不耐煩,忽然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忽然間想到了什麽似的,既沒有掛斷,也沒有說話。就這麽僵立著,好一會兒才傳來低沉熟悉的聲音,“是我”。
  趙蕭君渾身驀地輕鬆起來,嘴角不自覺的微笑,“恩”了一聲。兩個人長時間的冷戰總算結束了,幸好沒有拖到新的一年,在舊的一年裏的最後一天趕上了。然後問:“打過來的怎麽是陌生的號碼?”陳喬其沒有回答,好半天突然說:“對不起。”趙蕭君沒想到他會道歉,愣了半天,趕緊說:“沒事,沒事,事情早就過去了。”沒想到陳喬其說的卻是:“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回去。”趙蕭君才蒙了,原來他在意的竟然是這個!可是不管怎麽樣,兩個人的冷戰總算結束了。
  趙蕭君聽到他的聲音心都輕了,渾身舒暢,也就不計較這些了。於是隨口問:“你在哪裏?怎麽聽起來有點吵。”陳喬其回答:“我在大街上打公用電話。”趙蕭君問:“你手機呢?”“丟了。”趙蕭君忍不住提高聲音:“丟了?怎麽會丟?那電話裏的號碼有沒有備份?”丟了手機事小,最重要的是丟了手機裏儲存的電話號碼。趙蕭君也丟過一部新手機,是用家教得來的工資買的,深受其害。因為她不記得一個電話號碼。
  陳喬其哼哼的說:“誰想的到這些呀!”可是他卻記得趙蕭君所有的電話號碼,手機,家裏的,宿舍裏。早就刻在在腦海裏,可以隨時隨地的撥打。趙蕭君有些氣衝的問:“什麽時候丟的?”陳喬其說:“剛丟的”。仿佛事不關己。然後又說:“我馬上去買新的。等會兒給你電話。”他掙紮了這麽長時間,賭了這麽久的氣,突然間連買新手機的時間也等不及,到公用電話亭給她打電話。趙蕭君罵:“敗家子!發短信好了。電話費很貴的。”陳喬其不耐煩的說:“誰耐煩發短信呀。”趙蕭君“哼”聲說:“誰像你呀,整個你大少爺!”
  陳喬其問:“你什麽時候回去?”趙蕭君說:“我們開學晚,還有大半個月呢。”陳喬其忽然說:“早些回去吧。”趙蕭君笑,打趣道:“怎麽?想我了?”陳喬其好半天才說:“很想。”她沒有看見陳喬其一臉鄭重的表情。趙蕭君敷衍似的說:“好了,好了,到時候再說。”過了沒多久,就收到陳喬其發過來的短信,趙蕭君笑起來。他還是這個樣子。結果,趙蕭君還是提前一個星期回到學校,陳喬其已經開學了。
  大三一結束,人人都開始忙碌焦躁起來,不是準備考研便是提前準備找工作。林晴川躺在趙蕭君柔軟的大床上,大大翻了幾個滾,折騰來折騰去,忍不住發出感歎:“真是享受!這可比學校裏的單人床不知道舒服多少,那破床,每天晚上跟躺在石頭堆上沒兩樣!”趙蕭君也隨她一塊躺下來,眯著眼說:“你又不死人,幹嗎躺在石頭堆上!”林晴川翻身起來擰她的嘴,趙蕭君忙見風使舵,連連求饒。兩個人鬧了半天,林晴川問:“你真決定不考研?”趙蕭君一個翻身,麵朝下埋在被窩裏,悶悶的“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抬起頭說:“我這種成績,靠研也沒有希望,還是早做打算好了。”林晴川歎氣:“外麵的工作難找呀。你看大街上,大學生遍地都是,研究生一抓一大把,博士生都有找不到工作的。北京這地兒,唉——”
  趙蕭君也歎了口氣,說:“那有什麽辦法!你考研的話,順帶把我把份也一起考了吧,省得我再考了。”林晴川從進大學開始,就決定考研,以擺脫二流學校畢業生的烙印。她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你和蘇日欽到底怎麽回事呢,這麽久了,一直不鹹不淡的。徒惹的大家議論紛紛。”趙蕭君撇過頭去,說:“我也是於心不安呀。早就拒絕過他了,可是他還是不放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林晴川感歎:“沒想到在這個事事講求效率的世界上,還有他那樣的人。你這種女人,活該天打雷劈的。”趙蕭君悶聲不語。
  林晴川忽然笑起來,說:“其實對付你這種人,他的法子再好也沒有了。磨磨蹭蹭到最後,肯定是你屈服。你想,有一個人有一天送你一朵玫瑰,你可以不放在心上,甚至嗤之以鼻。可是他天天送你一朵玫瑰,你就不可能不放在心上了。誰抵擋的了這種魅力呢。”趙蕭君“切”了一身,說:“你哪裏來的這種怪調!一畢業,還不是各奔東西!你想太多了!”林晴川笑:“他跟著你在一起工作不就可以了!”趙蕭君待要反駁的時候,陳喬其突然推門進來。
  趙蕭君問:“放學了?”他點點頭。林晴川連忙爬起來,說:“這麽晚了!又在你身上浪費了一個下午。我得趕緊回學校自習去。”說著匆匆走了。陳喬其倚在門上,雙手抱在胸前,漫不經心的問:“那個叫蘇什麽的還在追你?”趙蕭君從他麵前經過,不自在的說:“小孩子別管這麽多!專心念書就好。”陳喬其追在她身後問:“你喜歡他?”趙蕭君不耐煩的說:“你今天怎麽這麽羅嗦!”陳喬其雙目炯炯的看著她,奇異的沒有再說什麽。
  第二天趙蕭君到學校自習的時候,蘇日欽滿臉憔悴的看著她,連聲質問:“你不但有男朋友,而且已經訂婚了?為什麽不早告訴我!”趙蕭君愕然,說:“你說誰呀?”蘇日欽憤怒之下口不擇言:“你太讓我失望了!趙蕭君,我算白認識你了!”趙蕭君氣憤問:“你聽誰說的?這種話你也——”蘇日欽打斷她:“你弟弟親口說的,還能假!我真是自作自受!被你拒絕還不死心,真是活該!隻是沒想到是這樣!你為什麽不明白的說出來!”又悲又怒,傷心欲絕的離開了。
  趙蕭君聽到是陳喬其造的謠,氣血翻湧,火冒三丈,氣的說不出話來,立即趕回去。因為正好是星期六,陳喬其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她怒氣衝衝的回來,抬頭問:“怎麽了?要不要喝水?”說著起身要給她倒水。趙蕭君幾個跨步走到他跟前,冷聲說:“坐下來!”陳喬其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還是乖乖的坐在沙發上。趙蕭君冷眼瞪他,問:“你跟蘇日欽到底說了什麽!”陳喬其作出了然的表情,聳肩說:“沒說什麽!”趙蕭君氣的幾乎說不出話來,死命瞪他,大聲說:“沒說什麽!你居然還說沒說什麽!你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陳喬其,你到底在幹什麽!鬼迷心竅了是不是!”陳喬其裝作沒聽見。
  趙蕭君扳過他的肩膀,沉聲問:“陳喬其,你為什麽要說那樣的話,告訴我!你不是喜歡造謠生事的人呀!到底是為什麽!”陳喬其終於忍不住了,火山一樣爆發出來,大聲說:“你還不知道嗎?我喜歡你!不喜歡那個姓蘇的追在你後麵!不喜歡你跟他來往!”趙蕭君驚愕的看著他,簡直不能相信。陳喬其剛才的話箱是一道閃電,直直的當頭當腦的擊中了她,震的她簡直不能動彈。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有氣無力的說:“不要胡說八道!你知道什麽叫喜歡!”陳喬其雙手摟緊她,將頭埋在她頸邊,有些哽咽的說:“我喜歡你!一直都喜歡你!你難道不知道麽?不要和其他人交往好不好?”趙蕭君渾身僵硬,又驚,又怒,還有羞怯。大聲喊:“陳喬其,快放開!”陳喬其更加用力的抱住她,搖頭說:“不放!不放!永遠都不放”趙蕭君急的眼淚都出來了,渾身微微顫抖,手腳冰涼,用力掙紮,可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陳喬起將她箍的緊緊的,偏過頭來親她。趙蕭君眼淚猛的流出來,哭著叫:“陳喬其,你放手!”陳喬其似乎被她眼淚嚇著了,微微的鬆了鬆手。抬起手指替她擦眼角的淚水,喃喃的說:“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和我交往好不好?”趙蕭君聽到他說的話,嚇的更厲害,使力一掙,從他懷一掙出來,連連後退。陳喬其咬牙看著她,有些痛苦的說:“蕭君,和我交往好不好?”趙蕭君反身就往外跑,眼淚流的更凶。陳喬其鞋也不穿,赤腳追了過去,一把拉住她往懷裏扯。趙蕭君淚流滿麵的說:“陳喬其,你幹什麽!”
  陳喬其把她往裏麵拖,問:“你要幹什麽?”趙蕭君用手拚命抹眼淚,茫然的說:“陳喬其,你讓我想一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陳喬其見她一臉淒然的樣子,不由得鬆了鬆手。趙蕭君淌著淚無力的說:“你別跟上來!”快步朝外麵走去。趙蕭君駭然的問自己到底怎麽一回事呢!陳喬其直直看著她,又不敢跟上去,見她一直往學校方向走,才有些放心,心想她大概是去找林晴川去了。
  趙蕭君並沒有去學校,這種事情,就連林晴川,她也不敢說出來,簡直無法相信!一個人走到附近的地鐵站,失魂落魄的下了長長的台階。低垂的地道沉沉的往頭頂上壓下來,彎彎曲曲的像前延伸,空氣分外陰涼,觸體冰冷。兩旁大大的廣告牌發出慘淡的白光,像是電影裏幽靈的臉。趙蕭君隻覺得陰慘慘,冷颼颼的,這一路走來似乎通往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世界。膽戰心驚之餘,想要跑起來,可是腳步沉重滯澀,幾乎抬不起來。
  也不知道怎麽上了地鐵,扶住欄杆,傻傻的站了一站又一站,後來見到有空位,呆滯著臉坐了下去,然後不知道過了多少站,有人猛然撞了她一下,人潮已經空了,然後聽到熟悉的站名,又茫然無措的走了下來。無意識的跟著人流出了地鐵口,眼前突然一亮,眼睛刺痛,乍然見到紅沉沉的夕陽,像舞台上的布景斜斜的掛在天邊,異常的紅,重重的塗了色彩。周圍沒有一絲的晚霞,半點陪襯的都沒有,冷清清的往下墜。趙蕭君好不容易烘幹的眼淚看見這樣的夕陽,眼淚猛的像開了閘的洪水嘩啦啦的又流了出來。路人詫異的眼光她也看不見,懵懵懂懂的拐彎,轉身就走。
  突然一輛黑色的奔馳從小巷子裏拐出來,趙蕭君像渾然不知一樣,用手背擦著眼淚,直直往前闖。車子緊急刹車,尖銳的聲音傳到趙蕭君的耳朵裏,她才反應過來,臉色瞬間蒼白,麵無血色重重跌在地上,眼淚湧泉湧了出來。手臂上擦傷了,血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她似乎聽見有人問她要不要緊,有沒有傷著哪裏,要不要去醫院等話,全部像夢裏在聽耳語一樣,進不到腦子裏,完全不知道什麽意思。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把人家遞給她的純白色的擦血的手帕擦了擦滿臉的淚水,然後扔在地上,舉步就走。也不管後麵連連叫住她的人。
  她受了這麽一場驚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回來,精神稍微好了點,手臂上的疼痛使她頭腦清醒了一些。順著腳步在街上茫茫的亂晃,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陳喬其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他說他喜歡她,要和她交往,簡直是瘋了!他還是一個中學生,還是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趙蕭君有些害怕。到底是什麽使她害怕,到底是什麽?真的隻是陳喬其說的那些瘋言瘋語麽?真的是麽?難道不是她自己使的她更加的害怕嗎?她心底的恐懼隻有她自己才知道!陳喬其能怎麽樣呢!她怕的是她自己的沉淪!趙蕭君拚命阻止自己繼續往下想。
  她不斷的說服自己,用盡全力說服自己,陳喬其還是處於青春叛逆期的少年,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沒有什麽奇怪的。他隻不過將感情的寄托暫時轉移到自己身上,隻是這樣而已。每個男孩都有一定程度的戀母情結,大概因為自己長期陪伴照顧他,使他有種心理上的依賴,陳喬其對自己一定是這種感情在作祟。而他自己因為年紀和經驗太少,分辨不清楚什麽是真正的喜歡,所以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罷了。隻要善加引導,一定會解決的。趙蕭君不斷用這種借口拚命麻醉自己。就這樣強扭著事情的方向,一直往下想,想到後來,連她自己也相信確實是這樣,義正嚴詞的對自己說就是這樣的。陳喬其一定是因為這樣才會分不清楚的。他隻不過是一時迷惑不清而已。趙蕭君找到事情的立足點,忽然覺得理直氣壯起來。剛才的彷徨害怕全部沉到看不見的黑暗中去了——隻不過是暫時的,她自己下意識的不願意深想,她不願意朝那個方向去想。
  還在附近遊蕩的時候,陳喬其正心急如焚的到處在找她。他打電話給林晴川,林晴川說她一天都沒有見到趙蕭君,陳喬其那麽冷靜沉穩的一個人急的臉色都變了。趙蕭君空手出門,也沒有帶手機,什麽都沒帶,除了牛仔褲兜裏揣的十塊錢。陳喬其哪裏坐的住,於是瘋了一樣,跑在大街上到處找她。
  來來回回找了好幾趟,終於看見呆呆坐在路邊上兩眼發直的趙蕭君,剛剛鬆了一口氣,想起自己說的話,想起趙蕭君的反應,心口又緊縮起來。昏黃的燈光漸漸亮起來,投下一團一團的深重的樹影,班駁錯雜,像藏身於暗夜的森林裏。陳喬其立在影影綽綽的黑團裏,靜靜的看著曲起雙膝,雙手緊緊抱住雙腿的趙蕭君,頭無力的抵在臂彎裏,臉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站了一會兒,發覺她下意識又縮了縮,知道夜風漸起,她有些冷了。於是從黑暗裏走出來,一步一步移到她麵前,坐在旁邊,雙手圈緊,將她靠在自己身上。

  第 11 章
  趙蕭君木然的任由他雙手環住自己,思緒有半刻的停頓。過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輕輕推開他,不動聲息的站起來,平靜的說:“天黑了,我們回去吧。”陳喬其有些詫異她的反應,仔細打量了一會,才緩緩點頭,“恩”了一聲。兩個人一前一後回到住處,沒有半句交談。打開門,漆黑一片,趙蕭君愣了一下,然後伸手小心翼翼摸開關。左摸右摸老是差那麽一點點。陳喬其一手當胸越過她,低聲說:“我來!”聲音就在耳朵底下,似乎能感覺到他軟熱的呼吸。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麽,開始慌張起來。黑暗裏“啪”的一聲,燈光乍亮,趙蕭君趕緊轉頭背過去,太亮了,眼睛一時適應不過來。
  陳喬其拿玻璃杯去倒水,先接了一點涼水,然後換熱水,感覺手上的溫度差不多之後,才遞給她。趙蕭君就是在大熱天,還是喜歡喝熱的水。不過,太熱的話,又喝不下嘴,所以陳喬其總記得接熱水之前先接一點涼水。趙蕭君皺眉坐在沙發上,左手不自覺的搭在小腹上,一口一口慢慢喝完。陳喬其又走進廚房,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兩片藥片。趙蕭君一看 ,臉色微紅,是她平常服用的止痛藥。陳喬其似乎也有些尷尬,蹭到她身邊,“喏”了一聲,然後塞在她手裏。趙蕭君低頭吞了下去。又是一陣沉默,氣氛既微妙又尷尬。
  趙蕭君站起來說:“我累了,先去睡了。”正轉動房門上的銅手柄的時候,陳喬其在後麵輕聲喊住她:“蕭君……”微微的有些顫抖,充滿不安和不確定。趙蕭君回過頭來看著他,眼神深邃清冷,認真的說:“喬其,不要胡思亂想,要好好的學習,知不知道!”陳喬其有些委屈,直直看著她,眼中全是趙蕭君的身影,一重又一重,用滿含悲傷的語氣說:“蕭君,蕭君!”趙蕭君“啪”的沉下臉來,教訓說:“陳喬其,你給我好好的學習!不要整天想東想西的!”然後用力甩門,將陳喬其關在外麵。
  趙蕭君懶得開燈,衣服也不脫,重重摔在床上。黑暗裏,窗戶裏泄露進來的燈光朦朧可見,一小點一小點,像空地上左一處,右一處的紅色的小花,稀稀疏疏。趙蕭君麵朝下成大字狀倒在床上,腦袋裏翻江倒海,掙紮著不肯停歇。時間一長,覺得呼吸不順,十分難受,於是翻了個身,轉頭看見鏡子裏的反光,到處是黑沉沉的。她將手枕在腦袋後麵,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大概的梳理了一通,不論如何,她得想個辦法斷絕陳喬其這種不正常的依戀。手段如果太激烈的話,可能會使他一時衝動之下引起更大的麻煩。最好是悄悄的轉移他的注意力。等他再大一些,或許就能將這些事情淡忘。趙蕭君決定盡快找工作。這樣就有正當的名目和陳喬其保持一定的距離而不引起他的反感和猜疑。
  趙蕭君不等學校的安排,自己開始著手找工作的事情。在網上查了許多的信息,簡曆一封一封投出去,早出晚歸,到處奔波走動,也參加了幾場麵試,仍然沒有任何的消息。她苦著臉對林晴川抱怨說:“怎麽找個工作就這麽難呢!大學生就這麽不值錢?你不知道呀,那應聘的地方人頭湧湧,簡直可以淹死人!唉……”林晴川安慰她:“現在還不是找工作的最好時機,你再等一等!不過,我今天剛聽一個研究生部的學姐說‘齊成公司’要招人,她想去麵試,你要不要也跟著去試一試?”
  趙蕭君連忙問:“那他們要招什麽樣的?”林晴川聳肩:“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有幾個職位。你上網去查一查,事先做好準備,沒準就進了呢。”趙蕭君有些氣餒的說:“哪有那麽容易進的。‘齊成’公司說大不大,可是也不是什麽小公司,競爭一定很激烈。你看大街上的大學生,到處都是。”林晴川一個勁兒的安慰她:“你不試試怎麽知道不行呢。你反正也沒什麽事,還不如去試試,好歹是個經驗。”趙蕭君果然找來資料,一項一項準備起來。她應聘的是助理文員之類的工作。可是就這麽一個打雜的工作,前來應聘的人幾乎把房間給擠爆了。
  趙蕭君和一起來應聘的學姐坐在人堆裏,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信心十足的樣子,她額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往下掉,悄聲說:“天啊!怎麽這麽多人?”那學姐比她有出息多了,鎮定自若的說:“現在哪兒都一樣,‘齊成公司’在業內算是不錯的。大家都想進來。”隔了一會兒,又說:“你有沒有聽過‘齊成’的老總?”趙蕭君心不在焉的搖頭,一心隻盯著麵試的那扇玻璃門。開開合合,和她忽上忽下的心是一樣的。
  那學姐附在她耳邊悄聲說:“我也是剛聽人說,齊成的老總長的很英俊哦。”趙蕭君“哦”了一聲,問:“不是老頭嗎?”那學姐笑:“齊成上市沒幾年,他們老總成微據說是麻省理工學院畢業的,靠科技白手起家的,大概很年輕呢。”趙蕭君敷衍的點頭,隨口說:“這麽厲害!又是一個天才!”那學姐也感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人家年紀輕輕的已經是老總,而咱們還在人堆裏打滾呢。”趙蕭君覺得有些口渴,喝了一口水,說:“我是不管齊成的老總厲不厲害,我隻要進他的公司,當一名普普通通的員工,就謝天謝地,阿彌陀佛了。”
  趙蕭君緊張的不斷的喝水,這會子又進來許多麵試的人。她看著黑壓壓,“嗡嗡嗡”的人群,胸口緊窒,有些氣悶,站起來悄聲說:“我去一下洗手間。”那學姐點頭,側身讓她出去,低聲叮囑:“快點回來。馬上就要開始了。”趙蕭君一路擠出來,有些暈頭轉向。她剛進這種高樓大廈的辦公樓,還有些不適應,覺得到處都長的一樣,一方塊,一方塊細細的被隔開來,裏麵一層,外麵一層,組合的像一個“丐”字,簡直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
  她沿路找了過來,門到處是虛掩的,也分不清楚哪裏是哪裏。轉個彎,又走了一會兒,看見門的正上方懸掛著銅製的小牌子,伸手推了進去,光線太亮,到處明晃晃,影沉沉的,閃爍著生硬的光線,全部打在她身上,有些承不住。趙蕭君站在洗手台前,看著光亮透明的大理石,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喪失信心的緣故,有些惡心欲吐的感覺。幹脆掬水洗了把臉,額前鬢角的頭發全部浸濕了,她隨便擦了擦臉,看見右手邊上有一處通道,正開窗通著風,於是走過去,心想先冷靜冷靜再回去。
  剛拐進去的時候,看見一個人正拿著電話側對著她打電話。她也不在意,輕輕靠在白色的石牆上,對著窗口吹風。堵住的心口稍稍舒服了一些。那人身穿正式的西服,背影直挺,也沒聽見他說什麽,隻是簡單的幾個“恩”,“好”之類的。看不清表情。轉過來的時候,看見趙蕭君,似乎有些吃驚。盯著她看了一眼。趙蕭君對他笑了一笑,覺得可能打擾到他,不敢多看,於是站直身體就要走。
  他跟在後麵突然問:“你是來應聘的?”眼睛瞄了瞄趙蕭君手中的求職簡曆。趙蕭君微笑著點點頭,快步往前走。那人一直跟在後麵,指著左手邊說:“應聘的會議室在那邊,這是我們辦公的地方。”趙蕭君驀地臉紅耳漲,匆匆的道了謝,急急的往左手轉彎,到到走廊的盡頭,突地愣住了,不知道該往左手走還是右手走,伸著頭仔細回憶剛才是從哪一邊過來的。這種辦公樓,大都相似,第一次來加上心理緊張,有些迷糊也很正常。
  那人又接了一個電話,說完的時候,見趙蕭君還立在那裏,不由得的出聲問:“怎麽了?”趙蕭君回頭,不好意思的說:“我不記得該往哪邊去。”他木著臉,伸出手指了指右邊。趙蕭君像有鬼在後麵追一樣,狼狽的回到麵試的會議室。覺得真是無用到家了。連路都不認識,人家怎麽要你當員工!
  答完筆試然後是麵試,主考官問了幾個常見的問題,趙蕭君也不記得自己到底答了什麽,渾渾噩噩的走出來,隻記得主考官最後麵無表情的說:“請趙小姐回去後等我們的消息。”趙蕭君耷拉的頭灰溜溜的走出來,感覺頭頂的太陽蒼白無力,整個大街上也是冷清清的。一氣之下,跑到附近的麥當勞連吃了三個辣雞腿漢堡,灌了一大杯的可樂。一陣狼吞虎咽,肚子充實了,人也就舒服了許多。大大歎了一後口氣。然後在精品店裏逛了一圈,隻看不買。任由推銷的小姐說的天花亂墜,她最後笑笑的說:“今天沒有帶錢,隻是先過來看一看的。”那小姐立即對她失去興趣,口中仍然敷衍的說:“不要緊,不要緊,您慢慢看。”轉身招呼另外的顧客去了。
  趙蕭君直等到下班的人潮逐漸散的差不多的時候,她才意興闌珊的穿過車來車往的斑馬線,往公車站牌那邊走去。人行道上的綠燈已經在閃爍,趙蕭君急急忙忙往前跑。剛跑過兩邊的機動車道的時候,一輛車從身邊飛快的越過,一陣急竄起的暖風吹的她衣衫飄飛,頭發亂舞。趙蕭君嚇的往旁邊一跳,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黑色的小奔,亮黑亮黑的,映的出人影,車牌號是觸目驚心的六個零,天!有夠酷的!她嘖了嘖舌,跨上台階,還忍不住回頭張望,然後見到混在車流中正朝這邊開過來的公車,正是她要乘的,立刻沒有心思再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一陣風似的朝站台上奔過去。
  回到住處,甩鞋甩大衣,甩包。陳喬其看著她,問:“麵試的怎麽樣了?很累?”趙蕭君一屁股在沙發上躺下來。陳喬其靠過來說:“不先吃飯?”趙蕭君懶懶的問:“外麵買的?”陳喬其偏過頭去,半天才說:“不是!”趙蕭君疑惑的問:“不是?那哪來的飯?”說著抬起身子看了看桌子上蓋著的碗筷,走過去一看,一大碗的西紅柿雞蛋炒飯,吃驚的問:“你炒的?”陳喬其有些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趙蕭君用勺子撥了兩下,米飯有些焦黑,西紅柿炒的黏乎乎的,雞蛋厚厚的一大塊一大塊的躺在米飯上麵,幸好還沒黑。挑了一小勺米飯嚐,鹽都沒有炒勻。見他一臉期待的表情,忙使勁咽了下去,問:“你吃了沒?”陳喬其微微搖了搖頭。
  趙蕭君連忙說:“你吃這個不營養,而且也吃不飽,今天晚上出去吃吧。我請客。”陳喬其見她這麽說,立即拿起她剛吃過的勺子挖了一大口米飯,連忙吐在垃圾筒裏,皺眉說:“好鹹!”急急的跑去倒了一大杯水。趙蕭君見他悶悶不樂的回來,安慰說:“做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下次記得少放一點鹽就可以了。為什麽突然想做飯?”
  陳喬其抿著唇沒有回答。趙蕭君揮手說:“你自己能做飯當然好。下次跟在我旁邊學一學就會了。”她心裏想著,等她找到工作,自然就忙起來。陳喬其要是自己能做飯,她可以省許多心。於是一力慫恿陳喬其學做飯,很熱心的教他煮飯的時候水要浸過手背,吵菜的時候味精要最後放。陳喬其居然真的學起來。他這個年齡會做飯的恐怕找都找不出幾個。
  晚上正有氣無力的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時候,林晴川打電話來問她麵試的怎麽樣了。趙蕭君嘩啦啦的到了一肚子的苦水:“完全沒有希望!聽說有幾個居然是清華北大的學生!不就一個小小的助理麽?為什麽跟上刀山,下火海一樣。怎麽就那麽困難呢!我聽見主考官冷著臉說‘趙小姐,請你回去等我們的消息’的時候,心都涼成半截!真是流年不利!”林晴川忙說:“還好啦,還好啦。哪個主考官不是那樣說!又沒有明確拒絕,隻是讓你等消息,還是有希望的。”
  趙蕭君垂著眼歎氣:“人家敷衍的話也聽不出來!你當我傻子呢!唉,反正是沒希望了!心都死了!”趙蕭君在那邊陪笑兩聲,嘿嘿的任她發泄。最後趙蕭君口風一轉,可憐兮兮的說:“晴晴,看在我這麽悲慘的份上,明天請我太白樓吃飯吧!”林晴川勃然色變,還來不及反抗,趙蕭君繼續在她麵前轟炸。炸的林晴川慘綠著臉說:“趙蕭君!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認識你!存心讓我破財是不是!”趙蕭君笑嘻嘻的掛了電話。第二天果然敲詐到林晴川一頓豐盛的晚餐。吃的林晴川回來的路上一直橫眉冷對,心痛不已。
  可是世事又往往出人意料之外。過了兩天趙蕭君居然接到“齊成公司”複試的通知。說是複試,其實就走一走過場,培訓培訓,認識認識新同事,新上司。喜的她差點沒有召告天下,普天同慶。雖然隻是打雜供人使喚的工作,可是這年頭能混碗飯吃已經是很不錯的了。林晴川知道後,怪叫:“趙蕭君,你今年到底走什麽狗屎運!那個研究生學姐都沒有進去,你這個半吊子本科畢業生居然進去了!”硬逼著她到“天一”樓請客。
  趙蕭君知道躲不掉,很幹脆的請了幾個相熟的同學,狠狠的甩了大把的銀子,用她自己話說是“打腫臉來充胖子”。幾個人死命拉著她灌酒,趙蕭君連連告饒說她對酒精過敏。眾人不依,都說酒精過敏多喝的話就習慣了。以後在職場上打滾,還少的了喝酒!趙蕭君因為高興,多少喝了一點,回去的時候難得沒有大吐特吐,倒頭大睡。
  第二天太陽都照到窗前,她兀自睡的天昏地暗,不知日月之幾何。陳喬其不耐煩的踢門進來,大聲說:“趙蕭君,都幾點了,還不起來!”趙蕭君被他大吼大叫一通,隻是“哼哼啊啊”了兩聲,繼續將頭埋在枕頭下,沒有動靜。陳喬其一屁股坐在她床前,扯著她被子說:“起來了,起來了!你答應今天陪我去看電影的!都幾點了!趕快起來!”趙蕭君下意識的用手捂住頭,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說:“煩不煩呀,在家看不就得了!”陳喬其臉色一變,沉聲問:“起不起來?”趙蕭君閉著眼睛,沒有動靜。
  陳喬其突然一把掀開她的被子。趙蕭君感覺到涼意,睜開眼睛,“哇”的大叫一聲。她身上的睡裙有一半滑落下來,見他還直直的盯著自己看,臉不紅氣不喘的,連忙抓過被子,氣憤的喊:“陳喬其,你幹什麽!”陳喬其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假裝咳了一聲,酷酷的說:“叫你起床呀!”趙蕭君氣的滿臉通紅,指著他的鼻子罵:“有你這麽叫人起床的麽?”陳喬其用鼻子冷“哼”一聲,說:“誰叫你睡的跟豬一樣,叫都叫不起來!”他還振振有辭!趙蕭君氣的握緊雙拳,爬過去就要揍他兩拳。
  趙蕭君憋著一口氣爬起來,悶哼哼的往桌子上一坐,看見陳喬其翹著腿得意的在一旁看電視,筷子敲的“砰邦”響。將手裏的包子一扔,氣憤的說:“今天不去看電影了!”陳喬其回過頭來看她,問:“為什麽不去!不是早就說好了麽?”趙蕭君用力瞪他:“氣都氣飽了!還看什麽電影!”陳喬其猶豫的說:“可是我電影票都買好了!”說著從兜裏掏出兩張電影票。趙蕭君有些傻眼,內心掙紮了一會兒,然後問:“什麽時候的?”陳喬其晃了晃手上的電影票,說:“上午場的。”
  趙蕭君心想不去的話白白浪費了,而且又給他落下嘲笑的口舌,說她說話不作數,沒有信用,還是去好了。命令陳喬其收拾碗筷,見他一臉得意的樣子,想起早上的事情,氣就不打一處來。一把拉多陳喬其嚴肅的說:“陳喬其,以後不準隨便進我房間!”陳喬其將臉一撇,冷哼說:“你自己記得鎖門不就好了!”趙蕭君氣的跳腳,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陳喬其,我會記得的!”
  趙蕭君挑了兩套中規中矩的職業套裝,開始了她在“齊成公司”的為期三個月的實習生涯。表現好的話,繼續留下來,不然的話隻好走人。第一天下班的時候,許多同事都在等電梯,突然見到她們部門的曹經理率先對一個正走過來的年輕的男人恭敬的喊:“成總。”後麵幾個剛認識的同事也都恭聲喊了一聲“成總”。他點了點頭,對大家禮貌性的笑了笑,便往另一邊去了。
  趙蕭君站在人群後麵,想起來他就是麵試那天給她指路的那個人,沒想到他竟然是“齊成”的老板成微!忽然有些擔心,那天有沒有給他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呢?要不要緊?自己的前途命運可是全部壓在這裏了。後來轉頭一想,這種小事,他哪會放在心上。他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忙!於是寬下心來。
  旁邊有幾個女同事直到下了電梯還在那裏悄悄的議論:“成總真是帥呀!我每天偷偷看他一眼,就覺得臉紅心跳的。真是典型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另外一個女同事不懷好意的說:“成總還沒有結婚呢!大家努力呀!”有人接口道:“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呀!”旁邊的人全都嘻嘻的笑起來,鬧成一片。趙蕭君跟在後麵,心想又年輕又多金又有才華,果然是十足十的金龜婿。想的連自己也笑起來。
  從此,趙蕭君夾便著尾巴在“齊成”公司裏任勞任怨,她自己也十分重視這個工作,凡事兢兢業業,小心翼翼。不會的慢慢的跟著旁人學,察言觀色的本事自小在陳家就練會了,所以還應付的過來。雖然免不了吃些苦頭,受人排擠,可是還是很滿意,不敢有半句怨言。一心希望三個月後留在這裏繼續工作。

  第 12 章
  趙蕭君因為是新來的,有許多東西要學,分派下來的工作還不熟悉,總是要弄到很晚才下班。可是這些還難不倒她,漸漸的就上手了。這麽幾年,為了生活經常在外麵兼職,起先是“五一”,“十一”的時候做銷售,後來門路多一點了,大型晚會的司儀也做過,汽車展的服務人員也做過,多少積累了一點工作經驗。或許是這些經驗使得“齊成”錄用了她。看來苦難不是沒有好處的。
  趙蕭君坐在窄窄的寫字台前,就著燈光將資料細細的整理了一遍,然後又查了查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才拿起衣服和包,關了燈,走到樓道裏等電梯。早就過了下班的點,一個老員工臨走前交給她一大堆的資料,說的很客氣,拍拍屁股轉身就下班了。趙蕭君雖然憤憤不平,可是不得不接過來,咬牙受了這口氣,一點一點的整理。她的實習成績,老員工也有資格發言的。
  趙蕭君大步匆匆的跑出來,看電梯剛剛合上,一手無力的撐在光亮的電梯門上,有點泄氣。側身不露痕跡的斜靠在牆角上,閉了閉眼睛,輕輕“籲”了一口氣,真有點累了。用手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大大歎了一口氣。忽然聽到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她立即站直身體,眼睛朝來人看去,身體緊崩,有些慌亂的叫了一聲:“成總!”成微看了她一眼,稍稍點了點頭。
  趙蕭君偷眼打量他,見他身軀直挺,臉上棱角分明,可是眉眼間全是疲倦的神色。沒想到他也這麽晚才下班。沒有試圖再說話。心想雖然是他的員工,可是人家不一定知道自己,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不料成微竟然說話了:“趙小姐,這麽晚才下班,工作還習慣嗎?”趙蕭君有些吃驚他竟然還記得自己的名字,立即畢恭畢敬的說:“還習慣。”成微忽然笑起來:“你不用這麽如臨大敵似的,難道我是一個可怕的老板?”趙蕭君也覺得的自己的態度太露形跡,於是鬆弛下來,也微笑說:“沒有,沒有,是我自己的問題。”
  電梯停下來,成微先按了一層,然後又按了地下二層。趙蕭君謝了一聲。成微客氣的問:“聽趙小姐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是南方人吧?”趙蕭君微笑:“人人都聽的出來呢,一說話就露了底。”成微隨口問:“是南方哪裏人?四川還是湖南?”趙蕭君笑著說都不是,然後說了出來。成微笑起來,說:“這麽巧,我祖籍也是那裏,不過很多年沒有回去了。不知道變化大不大。”趙蕭君有些吃驚,說:“成總也是那裏人?”成微點了點頭,說:“小時候還回去過一趟。”趙蕭君覺得和他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笑說:“變化很大呢,到處都在改建,說是要打造花園城市。成總再去的話,可能不認識了。”成微點頭,似有感觸的說:“是呀,變化很大。”然後笑說:“實在沒想到和你居然是老鄉。”趙蕭君笑:“我也覺得很巧。”
  兩個人的氣氛突然輕鬆起來,隔著一層同鄉的關係,不再像先前那樣生疏客氣恭恭敬敬了。電梯輕輕震蕩了一下,停了下來。趙蕭君笑著道別,成微到地下車庫去拿車。在一樓大廳裏接到陳喬其的電話,問她怎麽還沒有下班,說他已經做好飯菜了。趙蕭君連聲說就回去了,就回去了。一把掛了電話,走出門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站在台階上,抬眼看去,五光十色的燈光,一處一處的爆炸開來,到處是燃燒的火花,而滾滾車燈便是濺落下來的火星子。趙蕭君轉頭又看見一輛黑色的小奔從大樓的地下出口開出來,經過耀眼的路燈下的時候,才看清車牌號是六個零。聳了聳肩,往附近公車站牌快步走去。
  回到住處,陳喬其果然做好了飯菜,正在等她吃飯。趙蕭君看著桌子上簡單的飯菜,心裏忽然湧過一陣暖流,一整天受的窩囊氣全都不翼而飛,笑嘻嘻的說:“怎麽不先吃?”陳喬其很自然的說:“等你呀!不過飯菜有些涼了,我現在沒力氣,你拿去熱一熱。”趙蕭君馬上熱好飯菜,邊吃邊說:“下次不用等我,你自己先吃。記得留一份就可以了。”陳喬其不耐煩的說:“你以為我願意等你呀,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對著桌子吃呀!下次要早些回來,餓死我了!”趙蕭君本想說餓死活該,可是想到他今天晚上不但做好飯菜,還一直等到現在,也就笑著沒有回答。隻說:“我盡量。不過最近挺忙的,等過了試用期可能會好些。”
  陳喬其用筷子扒了扒碗裏的飯,裝作不經意的說:“我們開運動會,你去不去看?”趙蕭君“哦”了一聲,問:“你也參加了?”陳喬其好不得意的說:“那當然,我不參加誰參加。”趙蕭君笑:“看你那小樣兒!”陳喬其連連催問:“你去不去?”趙蕭君想了想說:“我去幹嘛!我已經老了,對那些一點興趣都沒有。”陳喬其立即沉著臉說:“我同學的家長朋友都去,你為什麽不去?你哪裏老了,又在倚小賣老,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煩不煩呀!你”趙蕭君看了他一眼,然後說:“我哪有那麽多的閑工夫,我還得上班呢。“陳喬其立即說:“我查了日曆,正好是星期天,你們不放假麽?”趙蕭君用筷子敲了一下碗,“叮”的一聲響,疑惑的說:“正好是星期天?那我也不去,我事多著呢。”陳喬其瞪著她,站起來狠狠的踢了一下椅子,那椅子“撲通”一聲倒在地上,他也不扶起來,徑直往外走,然後“砰”的一聲將門關的震天響。
  趙蕭君看著他怒氣衝衝的離開,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他希望自己去看也是可以理解的,哪個孩子沒有這種心情。想了半天越想越覺得自己做的太過,於是敲他的房門,許久都沒有回應。打開門見他背對著自己側身躺在床上,走過去輕聲說:“怎麽,睡著了?”見他不自在的動了動,仍然沒有說話,“為什麽想讓我去?你不是有很多同學麽,讓她們給你當啦啦隊也是一樣的呀。”陳喬其猛的坐起來,直直的看著她,悶聲說:“就是想讓你去!你到底去不去?”趙蕭君歎了一口氣,說:“去,不去行嗎?看你鬧成這樣。”陳喬其興奮的說:“真的?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一定得去。”趙蕭君有些無奈的說:“知道了,知道了!真真拿你沒辦法!”
  可是那天趙蕭君卻沒有去成,因為她要留下來加班。事先給陳喬其打了電話,隻聽見他狂怒的掛了電話。趙蕭君雖然有些不安,卻沒有往心裏去,心想回去跟他解釋解釋就行了。等到快下班的時候,天氣驟變,烏沉沉的雲直直往窗口壓下來,幾乎逼到眼皮底下,眼看就要下雨。趙蕭君心想不知道陳喬其他們的運動會結束了沒有,偏偏碰上這樣的天氣。走到洗手間給他撥了個電話,一直沒有人接聽,不知道是在生氣還是沒有聽到。耐著性子又撥了兩次,還是傳來單調的女聲“您撥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轉念一想,哪有人上運動場還帶手機的呀,於是走回去,繼續工作。
  剛下班,大雨嘩啦啦的砸下來,真是風雲色變,趙蕭君正想著不知道陳喬其有沒有回去的時候,手機響起來,聽見對方說:“請問是陳喬其的家長嗎?”趙蕭君愣了一下,說是。聽見對方開口就說陳喬其現在在醫院裏,趙蕭君魂都掉了,朦朦朧朧的好像還聽見她說什麽流血了,受傷了之類的,嚇的她麵色蒼白,意識混亂,手腳發軟。顧不得外麵瓢潑大雨,一頭鑽了出去,頂著雨站在路邊上伸手招出租車。可是下雨天出租車本來就很難招到,何況還是下班高峰期,過去幾輛全部有人。正急的心頭冒火的時候,一輛黑色的私家車停在她麵前,車窗搖下來,嚇了她一大跳,原來竟是成微。
  成微偏過頭對她說:“快進來。”趙蕭君還在猶豫的時候,成微笑說:“怎麽,你想繼續站在這裏淋雨?這會兒根本打不到車。”趙蕭君心一急,也就不再堅持,一頭鑽了進去。成微看她流露出的焦急的臉色,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趙蕭君胡亂的點了點頭,說:“能不能去一趟中日醫院?”成微不再說話,掉頭往醫院的方向開去。
  可是北京這地兒,隻要一下雨,路就特別堵,還在三環路上,車就堵的見不到頭,密密麻麻全是一動不動的車海,趙蕭君坐立不安,連連抬起身子查看前麵的路況,幹著急。一路上不斷的想,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去看陳喬其比賽,使的他勃然大怒,大受打擊,才會受傷的呢?這樣一想,更加著急,加上自責愧疚,眼淚都要急出來了。成微幹脆熄了火,看著她泛淚的眼眸,安慰說:“不用擔心,沒事的。”趙蕭君聽他這麽一說,強壓住的眼淚怎麽都壓不住,連忙轉頭裝作看窗外的風景。任由眼淚急急的流下來。也不好意思伸手去擦。
  成微透過玻璃窗,看到裏麵泛光的眼睛。徐徐的說:“我有一次開車從東直門的一條小巷子裏出來,剛要轉上大路的時候,橫地裏一個人影衝出來,嚇的我連踩刹車和離合器。幸虧來得及,沒有釀成大禍。可是那個人可能受了驚嚇,跌在地上好一會兒也沒有起來。我於是下車扶她起來,見她哭的滿臉的淚水。以為她傷著了,連聲問她要不要去醫院,有沒有傷到哪裏,她也不回答,隻是一個勁的哭,把我弄的不知所措。見她手肘上一片殷紅,於是掏出手帕給她止血。對她說:‘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把車停好,然後送你去醫院。’她也呆呆的沒有回答。眼淚隻是流個不停。等我轉身停好車的時候,她人已經不見了,地上還留著我的手帕,一片濡濕。後來我想,她大概是遇到什麽事了,所以才會哭的那麽傷心,連自己受傷了都不知道。這件事給我留下很深的印像。”
  趙蕭君轉頭驚愕的看著他,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腦中一片茫然。成微遞給她一方潔白的手帕,看著她說:“擦擦眼淚吧。”趙蕭君一時嚇住了,沒有接過來。成微塞在她手裏,笑說:“希望這次不要扔到外麵去。”趙蕭君才呆呆的接過來,卻用手背胡亂的擦了擦眼淚。成微轉頭看正前方似乎有些鬆動的車流,緩緩說:“其實我很想知道那天她為什麽哭的那麽傷心,好像整個世界都消失不見了似的。哭的那麽痛快淋漓,旁若無人。”趙蕭君看著他的側臉,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成微又接上去說了一句:“隻是好奇而已。”然後發動引擎,匯入車海裏。
  趙蕭君過了半天才懦懦的說:“我一點都不記得了。”成微看了她一眼,說:“是嗎?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趙蕭君有些尷尬。幸好這次沒有再堵,經過橋底下的時候,看見警車在那裏維持秩序,原來是兩輛私家車追尾了。這次很順暢的就開到了醫院。趙蕭君擔心陳喬其的傷勢,車還沒有停穩就急急忙忙的打開車門。對成微道了謝,就要走。成微喊住她,微笑說:“其實不管出了什麽事,總會過去的。看著別人哭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不管怎麽說,希望你的生活越來越好。沒有什麽煩惱是最好了。”趙蕭君愣了一下,說謝謝。然後說她要進去了。成微點頭,說:“那我走了。”掉頭離開了。
  趙蕭君站在醫院的過道裏,一直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剛才那番交談好像做夢一樣,跟外麵的輕煙濕雨一樣沒有痕跡,輕飄飄的沒有重量。剛才成微說的那個人指的是她嗎?可是她半點印像都沒有,一點都不記得了。走了幾步,才記起來手裏還纂著他的手帕,擦了擦有些濕漉漉的頭發,心裏猶豫著要不要還給他。打了電話問清楚陳喬其的房間,立馬將這種懷疑拋到腦後去了。
  喘氣推開病房,見陳喬其蒼白著臉躺在病床上,沒有生命危險,大鬆了一口氣,稍稍站了一會兒。從她這邊看過去,恰好看到他一隻腳包的跟種子一樣,旁邊站滿了同學。連忙鑽進去,焦急的問:“陳喬其,怎麽了,怎麽了?”陳喬其見到她,將頭轉到一邊,抿著唇沒有說話,臉色嚇人。他的老師在一邊解釋,原來陳喬其立定跳遠扭到了腳,所以送他來醫院,並沒有什麽死人的大事。趙蕭君問清楚後,連聲感謝老師和同學,將大家全部送到外麵才回來。
  陳喬其仍然瞪著她,半句話都沒有。趙蕭君坐在他床邊問:“痛不痛,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陳喬其冷哼一聲,看都不看她。趙蕭君念在他是病人,不和他計較,隻是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想吃什麽我下去買。”趙蕭君耐著性子等了他半天,見他還是臭著一張臉不肯應半聲。有些火大,強壓住,深呼吸一下,問:“要不,我們先回去?”陳喬其幹脆斜躺下來。趙蕭君火冒三丈,沉著臉問:“陳喬其,你這是什麽態度!”說著拉陳喬其坐好。
  陳喬其一個甩手,趙蕭君踉蹌後退,被旁邊的凳子一絆,差點磕在窗台上。快手快腳的抓住陳喬其的手臂才沒有一頭撞上去。陳喬其似乎也嚇了一大跳,連忙攥緊她,緊張的問:“有沒有撞到哪裏?”趙蕭君受了虛驚,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趁機說:“撞到了,撞到了。你成心想我死是不是?剛才為你白擔心了!還一路冒雨沒命般搶過來,你就這個態度?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甩手去揉被凳子撞到的膝蓋。
  陳喬其連忙探身過來,查看她的傷勢,神情懊惱的道歉:“對不起!”趙蕭君見他不再鬧脾氣,便趁勢下台,教訓說:“以後小心點。”意思是讓他自己以後小心點,別再受傷了。陳喬其誤以為她警告自己以後小心點,更加愧疚,垂著頭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蕭君,我真不是有意的,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趙蕭君立即說:“好了,好了。知道就好。腳還痛不痛?能回去嗎?”陳喬其點點頭,連聲問:“傷到哪裏了?要不要讓醫生看一看?”
  趙蕭君掀起褲腳看了一眼,說:“不要緊,隻是青了一大塊,揉一揉就沒有問題了。”陳喬其越過她要看,整個身體都倒在她身上,趙蕭君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汗水味,有些臉紅心跳,連忙推開他,說:“別壓過來了,小心壓趴了。跟座山似的。”陳喬其靠在她身上,好一會兒才坐直身體。等趙蕭君費勁氣力將他運出醫院的時候,那才真是一座會移動的山,狠狠的朝她壓下來。
  等安頓好他,腰都直不起來,累的趴在沙發上。歇了半天才問:“你怎麽扭到腳的?怎麽這麽沒用!”陳喬其悶聲說:“誰叫你答應來卻反悔!”趙蕭君有些頭痛的說:“我不是跟你說了要加班麽?你就給我扭傷腳,成心的是不是?”陳喬其悶著頭沒有說話。
  趙蕭君看他那個表情,真有些懷疑他是故意的。看著他的腳問:“現在怎麽辦?你還能上學麽?”陳喬其回答:“老師讓我在家裏休息兩天再去。”趙蕭君點頭是說:“那隻能這樣了。可是,你現在這個樣子,行動不便,誰來照顧你?出去吃飯也不方便呀。”陳喬其低眉垂首,說:“那你能不能請兩天假?”趙蕭君瞪他一眼:“你想我被炒魷魚呀!瘋了我,我還在實習呢!”陳喬其拿眼問她:“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讓我餓死吧。”趙蕭君白他一眼,“放心,還能餓死你!”
  聽見包裏的手機“叮叮叮”的響起來,拿過來一看,陌生的號碼,於是客氣的問:“您好,請問哪位?”醇厚的男聲傳過來:“是我,成微。”趙蕭君吃了一驚,立即說:“您好,您好!”成微打斷她:“不用這麽客氣。我想起你剛才情緒似乎很不穩定,所以打電話過來問一問,沒出什麽事吧?”趙蕭君連忙說:“沒有什麽大事,一點小傷而已。真是謝謝您!”成微說:“恩,既然沒事,那我就掛了,希望沒有給你帶來什麽困擾。也希望你以後事事順利。”說著就把電話掛了。趙蕭君拿著電話發了一會兒呆。聽他的語氣客套的很,是自己反應過度吧。
  陳喬其見她接了個電話,便愣在那裏不說話,不由得的問:“誰打的?你怎麽傻了?”趙蕭君回一句:“上司!”陳喬其問:“難道你被炒魷魚了?”趙蕭君一個枕頭扔過去,罵:“你再烏鴉嘴!小心挨揍!”陳喬其一個閃身躲開,嘀咕:“炒了才好呢!”幸虧趙蕭君沒有聽見。

  第 13 章
  陳喬其站在浴室大聲叫囔:“蕭君,蕭君,快過來!”趙蕭君還以為他出了什麽事,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忙不迭的跑進去。陳喬其隻穿了長褲單腳立在地上,朝她說:“地上這麽濕,你過來扶我一把。”趙蕭君裝作不經意的瞄了他一眼,說:“洗好了?”說著拿起他的襯衫遞給他。陳喬其隨意搭在肩上,身子朝她這邊傾斜過來。趙蕭君推他:“去,去,去,先把衣服穿上!”陳喬其看了她一眼,雙手撐住她的肩,壞壞的笑說:“不穿!”趙蕭君擰了他一下,罵:“你暴露狂呀!有病!”還是扶著他倒在客廳的沙發上。
  陳喬其趁機順勢倒在她身上,趙蕭君皺眉:“快起來,全身濕漉漉的。”陳喬其不但不聽,雙手反而環住她的上身,微微磨蹭。趙蕭君明顯感到他身上傳過來的濕熱的溫度,用力推他,說:“陳喬其,你幹什麽呢!”陳喬其輕輕在她耳旁吹氣,有一下沒一下的,甚至延伸到脖子上。趙蕭君毫無防備之下全身酥麻,忍不住輕微的顫抖了一下。當即惱羞成怒,嚴厲的斥責:“陳喬其,你給我起來!”陳喬其見她真的發火了,蹭了一會兒說:“我腿疼,剛才被你撞了一下。你以為我想趴這兒呢!等我慢慢來呀。”趙蕭君滿身的火氣迅速降下來,忙問:“腿怎麽會疼?撞到哪兒?要不要緊?”陳喬其“哼”了兩聲,說:“你說能不疼麽?本來就傷著了,現在又撞了,雪上加霜!”
  趙蕭君連忙蹲下來,看了看包的嚴嚴實實的腳踝,用手試探性的捏了兩下,問:“還能動麽?應該沒有撞到骨頭吧?”陳喬其低頭看她著急的樣子,忙說:“隻是撞了一下,沒什麽要緊的。你過來陪我坐一會兒。”趙蕭君依然憂心忡忡的在他身邊坐下來,皺眉說:“你可千萬別出什麽事,要不然真沒法交代。”陳喬其悄悄的又將頭靠在她身上,趙蕭君還彎腰看他的腳,脖頸上冰冰涼涼的,原來是陳喬其頭發上滴下來的水。趙蕭君用手抹了抹,說:“你又不擦頭發,小心著涼!”陳喬其說:“那你給我擦吧。”趙蕭君“哼”道:“你還當自己是三歲小孩呢。”口裏雖然這麽說,想著他腳受傷了,跑來跑去確實不方便。還是起身去浴室拿了毛巾給他隨便擦了擦。
  陳喬其眯著眼睛靠在沙發上,忽然說:“蕭君,你還記得小時侯麽?你也是這樣替我擦頭發呢。可是現在,你再也不給我擦頭發了。”趙蕭君聽他提起小時侯的事情,心也微微的柔軟起來,輕聲說:“你早已過了讓人替你擦頭發的年紀了。喬其,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這麽任性了,知不知道?”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說:“蕭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一直以來,我都知道。”趙蕭君一手將毛巾扔在他身上,說:“知道就好!”轉身就要走。
  陳喬其在後麵說:“這麽早就睡覺?陪我看會電視。外麵黑沉沉的,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你不害怕?說不定還會打雷。”趙蕭君甩門說:“我又不是小孩。再說大冬天的,哪裏有雷!”可是沒過一會兒,她又出來了,因為外麵不知道什麽聲音轟隆轟隆的響起來,吵的人根本沒法睡。抱怨說:“大晚上的,到底幹什麽呢,還讓不讓人睡覺了。”陳喬其用力拍了拍旁邊的座位,得意的笑起來。趙蕭君連打幾個哈欠,說:“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很累,偏偏睡不著,都是這噪音鬧的。”
  陳喬其說:“你房間離外麵近,聽的特別吵,這裏就好多了。你在這裏先睡一會兒吧。我看完電視再叫你。”趙蕭君拿了毛毯披在身上,然後雙腳縮在沙發裏,捂住嘴巴說:“我也看一會兒,等會就去睡。”陳喬其轉了台,趙蕭君一頭歪在抱枕上,說:“又是這種陰謀詭計的,煩不煩呀你!”沒有半點興趣。慢慢的把電視聲當作催眠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漸漸的陳喬其的注意力從電視轉移到她身上。見她半個頭埋進橘紅色的抱枕裏,越低越垂,隨時有掉下來的可能。鬆散的頭發一股腦兒掉在前麵,將整個臉都遮住了。不由得伸出手,將濃黑的長發一點一點撥到後麵去,露出趙蕭君小小的細致的臉。長長的睫毛下有一圈淡淡的黑影,可惜眼睛是閉著的,見不到黑如星空,淨若雪水的眼眸,仿佛時刻有一種將人吸進去的魔力。陳喬其用右手的食指輕輕蜷起她微翹的眼睫毛,一下一下來回的撥弄。
  當手停在她的唇角的時候,連忙克製住自己,改拍在她臉上,說:“蕭君,蕭君,起來了,回去睡。”別轉頭不敢看她。趙蕭君迷蒙的睜開眼睛,打了個激靈,站起來含糊的說:“我怎麽睡著了呢!你也早點睡吧,別一個晚上盯著電視!”說完搖搖晃晃的進去了。陳喬其臉紅心挑了半晌,一拐一拐的奔到洗手台前用冷水洗了把臉。
  趙蕭君拿著一大堆的資料進來的時候,她們部門的曹經理拉住她說:“小趙,今天公司有一個合同要簽,你跟我一塊去,就當是見識見識。”趙蕭君立即彎腰敬禮,笑嘻嘻的說:“謝謝曹經理!”曹經理才四十來歲,可惜“聰明絕頂”,僅剩的幾根頭發稀稀疏疏的掛在那裏,他便地方救濟中央,拚命往頭頂湊。為人倒很和善,對新來的人也肯提攜,並不仗勢欺人。趙蕭君頗感激他。
  趙蕭君沒想到是成微親自出馬,西裝革領,一絲不苟。舉手投足,威嚴優雅,一言一行中透露良好的教養。與那天在車上隨意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才是“齊成”的老總,年少得意,事業有成。合同事先早就談好了,隻不過象征性的再審查一遍,簽字完事。然後便皆大歡喜,全班人馬一起轉到酒店慶祝。
  趙蕭君自然不可能和成微同坐一桌。坐在角落裏,被旁邊的一個人頻頻灌酒,剛推辭了兩句,對方斜著眼說:“看來趙小姐不肯賣這個麵子呀。”曹經理連忙站起來,說:“小趙剛出來做事,還不懂規矩,付主任可別見怪。”對她使了個眼色,說:“小趙,你也太不懂事了,付主任敬的酒還不喝!”趙蕭君半句話都不敢分辯,連連賠罪,一仰頭閉著眼將酒全部喝完了。眾人見她一口喝幹,連連叫好,氣氛才活絡起來。趙蕭君不一會兒,便頭昏腦漲,一口氣直往上湧。趁還清醒的時候,推椅子對大家笑說去一趟洗手間。
  一出包間,扶著牆往洗手間去,好不容易摸到吸收台前,來不及進去,在外麵就哇啦啦的對著鏡子吐起來,將晚上吃下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眼淚鼻涕一個勁的往外流,正在喘氣的時候,有人在後麵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力道適中,頗有用處。趙蕭君連忙用水擦了擦嘴巴,抬起頭來,從鏡子裏看見成微正站在她身後。趙蕭君很想和他打個招呼,說聲謝謝,奈何一開口,又吐的天昏地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等肚子裏什麽東西都沒有,她才停下來。喘息了一會兒,才捧起水,含在嘴裏,就這樣漱了漱口。接著又洗了把臉。
  成微遞給她一方潔白的手帕,趙蕭君謝了接過來,擦幹臉上的水。成微問:“好一點了?”趙蕭君沒有力氣,隻點了點頭。成微“恩”了一聲,說:“那快回去吧,也該散了。”說著一手扶住她,低頭問:“還能走?”趙蕭君全身虛軟,仍然隻點了點頭。成微扶住她走到包房的外麵,趙蕭君輕聲說:“成總先進去吧,被大家看到了似乎不大好。”成微看了她兩眼,沒有說什麽,果然推開門,先進去了。趙蕭君定下心靠在牆上站了好一會兒才穩住腳步走到席位上。
  曹經理見她神情萎靡,連忙湊到身邊低聲問:“小趙,怎麽了?怎麽去了這麽久?”趙蕭君有氣無力的說:“剛剛吐了。”曹經理忙問:“還好吧?”見她點頭,又說:“再堅持一會,我們也該走了。”沒過一會兒,大家果然站起來告辭。成微客套一番,將客人送出去之後,回來見趙蕭君臉色鮮紅,似乎可以擠出血來,不由得的問:“怎麽了?你還好吧?”曹經理也在一旁有些著急的說:“這丫頭,怎麽這麽點酒就暈頭轉向了呢。”成微在她全身上下隨便瞄了兩眼,然後說:“這不像是喝醉了,倒像是酒精過敏。”曹經理不由得的問了一聲:“酒精過敏?”說著連連看趙蕭君,見她紅的實在不像樣子,說:“成總,這下怎麽辦?”
  成微說:“我有車,順道送趙小姐去醫院,你們先回去吧。”說著扶起腳步虛浮的趙蕭君出去了,眾人連忙跟在身後,有人說:“成總,我來扶吧。”成微已經打開門走了出來。
  成微取了車,扶她坐在副駕駛座上,對眾人說:“大家都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眾人一哄而散。他俯過身來問:“趙蕭君,還行嗎?”趙蕭君換了個舒適一點的坐姿,伸直上身,覺得稍稍不那麽難受了,睜開眼,微微點頭,說:“不用去醫院了,進藥店買一點藥就可以了。”成微開車來到附近的一家藥店,買了一些抗過敏的藥物。趙蕭君熟門熟路的拆開來,一把吞下去。然後靠在靠墊上閉著眼休息。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見自己居然還坐在車裏,旁邊的駕駛座卻是空的。嚇了一跳,連忙四處查看,見不遠處有一點火光忽明忽暗的閃著。趙蕭君推開車門,見到幾乎全身融進黑暗裏的成微,正站在路邊上抽煙,嘴上燃著的煙頭像一朵暗紅的花,刹那間在夜裏盛放,枯萎。背影裏藏有一種揮之不去,如影隨形的落寞,趙蕭君看在眼裏,隻覺得半明半暗的他像腦海裏的幻景。
  成微聽到動靜,一手將煙掐滅了。轉身說:“你醒了?”趙蕭君“恩”了一聲,他又說:“我不知道你住哪兒,所以就在這裏停下來。”趙蕭君心想他原本完全可以將自己叫醒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國外待久了,習慣維持一種紳士的風度,不好意思叫醒自己,還是有別的什麽。她不敢胡思亂想。對成微這種人,她不敢胡亂揣測,也猜不到他的心思。反正從一開始,她對他就沒有什麽企圖,她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成微的事她不是沒有聽說過。一個年輕英俊,事業有成的人永遠不缺少風花雪月。但她不一樣。
  成微重新坐進來,發動引擎,問:“有沒有好一點?”趙蕭君客氣的說:“吃了藥,好多了。”成微點頭,沒有再說話,專心開車。趙蕭君在一邊道謝:“真是麻煩成總了。”成微目不斜視,然後說:“不麻煩。”將車子停在飯館前。趙蕭君有些摸不著頭腦。成微側過身來看著她,問:“你不餓麽?”趙蕭君聽他這麽一說,真有些餓了。剛才在酒店裏將吃的東西吐的一幹二淨,現在真的覺得饑腸轆轆。成微笑說:“剛才隻是一個勁的灌酒,沒有吃什麽東西,我也餓了。”帶頭走下來,趙蕭君隻得緊跟其後。
  成微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問趙蕭君喜歡吃中餐還是西餐。趙蕭君不假思索的說中餐。成微拿了菜單讓她點菜,趙蕭君連連推讓。成微也不客氣,點了幾個家常川菜。趙蕭君食指大動,吃的汗流浹背,痛快之極。邊吃邊用紙巾擦汗,辣的舌頭都有些麻木,還是覺得過癮,渾身通透。成微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笑說:“看來你也很能吃辣。”趙蕭君端過水杯連喝了兩大口,才說:“很久沒有吃到這麽正宗的辣椒了。你不知道,北京的菜吃起來似乎總不夠辣似的。什麽都帶一股甜味。”成微點頭說:“這家是正宗的川菜館。你說的都是北方菜。”趙蕭君笑:“也不能每天巴巴的上北京就為吃川菜吧。”成微微笑起來,似乎覺得趙蕭君說的話真的很有意思,盡管趙蕭君不覺得自己的言語有何失當之處。
  成微輕輕靠在椅背上,微笑說:“有沒有人說過你看起來像一幅畫?”趙蕭君被他的話弄的一愣一愣的,不知該如何回答。成微又說:“像天津的楊柳青年畫。隻是到了現在,不知道是掛出來好,還是收起來好。”趙蕭君這次總算聽出了一點意思,笑說:“原來是楊柳青的年畫,我小時侯也見過。現在隻有到琉璃廠那裏才找得到了。我還以為是什麽美人圖,仕女畫呢,正興奮的語無倫次。不料竟是這個。成總要打趣,幹脆說我過時好了。在成總眼裏我大概是跟不上時代了。不過,我倒不介意。”成微笑一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大概讓你誤會了。”趙蕭君擺擺手,表示不在意。
  成微仍舊沒怎麽吃東西,大部分時間看著窗外發呆。趙蕭君一停下筷子,他便回過頭來,說:“吃完了?還要不要再叫一點?”趙蕭君有些不好意思,笑說:“不用了,不用了,再吃的話就真的不像了。”說著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成微笑笑,招手讓服務員結帳。
  開車送趙蕭君直到小區門口,還要進去的時候,趙蕭君忙說:“不用了,不用了,在這裏停就是了。”起身拿包,又仔細查了查,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東西。然後說:“今天真是謝謝成總。”成微客氣的說:“不用謝,這是應該的。”語氣完全是單純的上司對下司,男士對女士的那種客氣禮貌。趙蕭君雖然覺得他的態度頃刻間變的有些奇怪,仿佛一下子刻意拉遠了似的,像在提醒她什麽,可是也不怎麽放在心上。私下裏她並不在乎成微的態度。
  趙蕭君正低頭掏出鑰匙的時候,門從裏麵打開來。趙蕭君愣了一下,伸頭看了一眼牆上的鍾,已經將近一點了,問:“怎麽這麽晚還沒有睡?”邊脫鞋邊走進去倒水喝。陳喬其聞到她身上的酒氣,皺眉說:“你喝酒了?趙蕭君點頭:“喝了一點。”陳喬其沉著臉連聲問:“這麽晚回來,事先怎麽也不打個電話?不知道別人會擔心嗎?電話為什麽打不通?”怒氣衝衝。趙蕭君喝了一口水,有些驚訝的說:“你一直在等我?”見他抿著唇不說話,不由得有些愧疚,掏出手機看了一眼,遞到他跟前,說:“你看,沒電了。”
  陳喬其直直的看著她,沒有說話。趙蕭君從未見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有這樣複雜的眼神,裏麵的感情似乎不能用言語表達,深沉如海。失了一會神,才說:“今天跟經理出去簽合同,被逼著喝了一點酒,下次一定記得先打電話回來。今天真是對不起。”陳喬其緩和下來,用盡力氣說:“蕭君,我真的會擔心你,你難道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麽?”
  語氣微微有些顫抖。趙蕭君連忙說:“好了,好了,喬其,下次再也不會了。”說完匆匆回房了,神情狼狽。她看著陳喬其那樣的眼神,有些招架不住,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她害怕那樣的眼神。她抵擋不了那樣的陳喬其。可是她隻不過晚了一些回來,害他等了大半個晚上而已。趙蕭君躺在床上使勁提醒自己。

  第 14 章
  轉眼又是春節,風中揚起一片迷蒙的雪塵,果然是“撒鹽空中差可擬”,看起來像海灘上細細的白沙,一堆一堆積聚在那裏。而南方的雪卻極其滋潤,閃著盈盈的光,是“未若柳絮因風起”,入手即融。趙蕭君因為工作的緣故,不得不留在北京。對正收拾行李的陳喬其說:“林晴川這次也不回家,你走後,我想讓她暫時住過來,你看怎麽樣?至少有個伴。”陳喬其聳肩表示沒有意見。趙蕭君又叮囑他路上小心,注意安全等事項。陳喬其有點依依不舍的說:“蕭君,我不回去,就在這裏陪你一起過年算了。”趙蕭君嚇了一跳,說:“你胡說什麽!你不回去,阿姨第一個不饒你。抓都會把你抓回去,你也太任性了!”陳喬其嘟囔說:“知道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趙蕭君忙說:“這麽久沒回去,在家好好陪陪叔叔阿姨。他們可是大半年沒有見你了。”
  過了幾天,林晴川收了幾件衣服,從學校裏搬進來。平躺在沙發上,抱住枕頭大聲感歎。趙蕭君在她身邊坐下來,問:“又有什麽事?整天唉聲歎氣的。”林晴川瞥了她一眼,說:“還能什麽事,不就學習生活的事。”趙蕭君“切”了一聲:“少哄我了,趕快從實招來。不會是交男朋友了吧?”林晴川悶不吭聲。趙蕭君立即坐正,失聲問:“你真交男朋友了?”林晴川紅著臉說:“算是吧。”趙蕭君不滿的說:“哪有人這樣回答的?什麽叫算是吧?”林晴川翻身嘀咕:“就是——,就是那樣唄!”
  趙蕭君涎著臉湊過去:“那樣是怎樣?”林晴川推她:“少惡心了!”趙蕭君逼問:“到底到哪個程度了?”林晴川罵:“誰像你呀,整個一色女!我們可是很純潔的。”趙蕭君嘲笑了幾句,問:“說正經的,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什麽時候也帶出來見一見。”林晴川揮手,微笑說:“就我一學長,也是搞科研的,很普通啦,叫張樂天。本來就想讓你見一見的。”趙蕭君笑:“你已經夠呆了,怎麽還找個書呆子。”然後感慨:“沒想到我們家晴晴也有男朋友了,隻剩下孤家寡人沒人要!”林晴川一巴掌打過去:“誰呆呢,你那小樣兒才叫笨呢。沒人要真是活該!”趙蕭君正要回打過去的時候,手機響。
  回頭用手點著林晴川說:“先放你一馬。”接起電話,居然是成微,用慵懶的聲音說:“趙蕭君,收到花沒有?”趙蕭君一愣,問:“什麽花?”成微“哦”了一聲,說:“還沒有送到嗎?”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門鈴響,趙蕭君拿著電話打開門,一大把火紅的玫瑰“刷”的一下遞到她跟前,耀的人眼花繚亂,幾乎要患色盲症了。送花的小弟笑嘻嘻的問:“是趙小姐嗎?請簽收。”趙蕭君還來不及說話,林晴川“突的”跳到跟前,接過大捧的玫瑰,嘖嘖稱讚,不斷發出驚奇的叫聲。
  成微在那邊聽到動靜,說:“剛收到?”趙蕭君隻得“恩”了一聲,呆呆的有些反應不過來。成微又說:“那好,晚上我請你吃飯。”也不等趙蕭君答應,一把掛了電話。
  趙蕭君還在發愣的當兒,這回換林晴川逼問她,陰笑的說:“趙蕭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自己選擇。”趙蕭君抱住花,仔細看了半天,笑:“這花開的真是好,比路邊上兜售的好多了。”林晴川羨慕的說:“那當然了,你也不看看是哪家花店出的。嘖嘖嘖,出手真是大方,這樣一束花,可是咱們這些老百姓半個月的生活費呀。你出去打聽打聽如今是什麽物價!唉,真是有錢人!我怎麽不知道你有這麽一個追求者?”趙蕭君攏著眉說:“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有這麽一個追求者。”林晴川笑:“這個人可真懂風雅,這樣的花,想必沒有女人不喜歡。一下就命中女人的要害。”
  趙蕭君笑:“太知道風雅了,連我都懷疑起來。這種做法未免太那個了——簡直像做作!”林晴川笑罵:“瞧你那沒出息的樣,怕什麽,人家還能把你吃了!”趙蕭君想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有些好笑。成微這算是什麽呢!隨隨便便的,突然放出這麽一個姿態,到底想幹什麽?她不認為成微是真心誠意在追求她。
  趙蕭君捧住花說:“不管怎麽樣,這花確實好,看著就讓人喜歡。”找了半天,也沒有所謂的花瓶,隻得找來一個塑料瓶代替。林晴川在一旁埋怨:“真是大煞風景!簡直是暴殄天物!”趙蕭君幽默的說:“這是藝術,藝術!知不知道,現在流行呢!”林晴川笑著打趣:“這真叫送上門來的金龜婿,你可要好好把握呀。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趙蕭君白她一眼說:“算了吧你,瞎湊什麽熱鬧!事情哪有那麽簡單。天上沒有掉餡餅的事。”林晴川見她神情懶懶的,並不怎麽上心,也就識相的不再追問。
  趙蕭君心裏正想著成微說晚上請她吃飯的事,猶豫不定。林晴川忽然說:“蕭君,你還記得蘇日欽吧?”趙蕭君一愣,說:“他怎麽了?”林晴川笑:“聽說他心灰意冷之下,出國念書去了。”趙蕭君默然不語,心灰意冷?因為她,她不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本事。林晴川又說:“想當年,我對他也是很有好感的。”趙蕭君才真正吃了一驚,抬頭直愣愣的看林晴川。
  林晴川拍著她的肩笑:“都過去了,沒什麽可惜的。像蘇日欽那樣一個人,校園裏的白馬王子,一時迷惑也很正常。他那樣對你,你倒鐵石心腸呀!我當時真有些想罵你。”趙蕭君隔了半天才低聲說:“當時——很難過吧?你為什麽不說出來,或許有機會——”林晴川一口氣打斷她:“其實完全沒想過。本來是一心一意盼著你們兩個走到一起的,沒想到還是沒成。像我們這樣的關係,對你,我是妒忌不起來的。”趙蕭君現在往回想,林晴川對她和蘇日欽的事確實有些過分熱情。原來竟是這個緣故!不由得歎氣,說:“這又算是怎麽一回事呢!我們的關係就是太好了,才會弄成這樣。像一般人可能因為這個早就疏遠了。你應該積極一點。現在有沒有覺得遺憾?”
  林晴川笑:“沒有,覺得遺憾就不說出來了。我有時候想,將來你就是搶了我男朋友——你別瞪眼,你知道你有這個本事,隻是不屑於做,我隻怕也是聳聳肩,覺得這個男人不值得付出,然後照舊和你逛街吃飯,胡攪蠻纏。何況蘇日欽對我壓根就沒那想法,犯不著扮苦情的角色。真是怎麽搞的,我對你怎麽就這麽死心塌地,背叛不起來呢!”趙蕭君笑:“我想我們是不一樣的。”兩個人忽然一起大聲笑起來。林晴川大聲說:“真是惡心死了,又不是演文藝片!”趙蕭君笑:“文藝片演的出這個來!天都下紅雨了。”
  林晴川用手捅她:“你那個成總不是說好請你吃飯麽?你怎麽也不打扮打扮?”趙蕭君懶洋洋的說:“去不去還是一個問題呢!”林晴川忽然說:“趙蕭君,我真有點懷疑你有什麽隱疾。蘇日欽那樣的人你不要,現在來了這麽一個標準金龜婿,你還是這麽不鹹不淡的,我就不知道你到底看中什麽樣的人!”趙蕭君腦海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蹦出陳喬其酷酷的樣子,嚇的心跳紊亂,手腳冰涼。林晴川接上去一句:“你該不會看中女人了吧?難道是我?”趙蕭君使勁打她,狠狠罵:“林晴川,真真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胡說八道什麽呢你!想死是不是!”借這個機會掩飾剛才心中驀然閃過的慌亂。
  林晴川笑著跑開,隔著老遠喊:“你還是正經去赴約吧你!好好把握機會呀。”趙蕭君被她這麽一鬧,真的打算和成微吃晚餐。有什麽可擔心的!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心裏雖然下了這個決定,剛起身準備換一身衣服的時候,就接到成微的電話說他正在樓下等她。趙蕭君沒想到他會來接她,連聲叫他等一等,手忙腳亂的套了件衣服,對著鏡子看了一下,覺得不用浪費時間梳頭發,就這樣清湯掛麵的下去了。氣匆匆的跑到跟前,定了定神道歉:“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成微看了她兩眼,笑了一笑,走過來替她打開車門,紳士的說:“女士有遲到的權利。”趙蕭君不禁好奇的問:“照這樣看來,你一定經常等人了。”成微笑,有些輕佻的說:“我想我可以等你一輩子,隻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趙蕭君也俏皮的說:“我一向認為守時是帝王的美德。所以不大讓人等。”成微頗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不經意的說:“哦?是嗎?”
  帶她到城中最豪華的酒店吃飯。落地的玻璃窗,旋轉的圓台。曖昧昏暗的氣氛,優雅纏綿的曲調。擺花的餐桌,臨窗的位置。趙蕭君歪著頭還有心思想,這裏像什麽?像在拍電視,這樣的相似的場景。從這裏往外眺望,底下一片璀璨,燒成一圈一圈的光暈,折過來射過去,像在流動,四處閃爍。紅的,白的,黃的,各色燈光交相輝映,夜市燈如晝,到處火樹銀花,燈光如雨,一點一點打在身上,映出人淺淺淡淡的影子,如夢似幻。
  趙蕭君看著眼前夢幻般的景致,睜大雙眼驚奇的說:“從來不知道北京的夜竟然這樣美!突然間柳暗花明,別有洞天,不小心闖進來一樣。像是迷路之後,誤闖到百花深處,驚醒了整個春天,乍然下見到芳草淒美,落英繽紛,萬紫千紅。大概是幻想過度。”成微似乎也十分享受,看著她微笑:“沒想到你還有這樣詩意的情懷。”趙蕭君笑起來,自嘲:“不是什麽傷春悲秋詩意的情懷,而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頭一回,眼花繚亂。你大概不會有這樣強烈的感受吧。”
  成微看她,歎氣說:“趙蕭君,你是這樣的不同。從我第一次見你,你就令我印象深刻。我平常使的那些花招對你似乎不見效呢。可見,芳心難動。還要繼續努力呀。”趙蕭君抬頭看他,笑說:“成總開我玩笑呢。我根本就沒有什麽所謂的芳心不芳心的。”成微笑而不答,轉頭看窗外的景色。從明亮的窗子裏可以看清楚趙蕭君的一舉一動,睜著眼到處打量,沉迷其中,看來真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似乎真的不將他放在心上。成微覺得是一項挑戰。這對驕傲自負,一向無往不勝的成微是一種無言的挑戰。
  訓練有素的服務生將菜送上來,小而精致,一點一點的擺在盤子裏,裝飾的幾乎讓人舍不得下口。趙蕭君笑說:“這麽漂亮,怎麽吃?”成微微笑,趙蕭君那種坦率不做作的神情總是能讓他不經意的笑,說:“這樣吃!”拿起刀叉送到口裏,細細咀嚼。趙蕭君並不覺得好吃,不覺得享受。雖然菜色是這樣的好看,美酒是這樣的香醇,氣氛是這樣的美妙。一切布置的高雅華麗,所有的安排沒有任何失當之處。可是她酒精過敏,簡直是大煞風景。她本來就是俗人一個,不懂這些風雅的事情,當然也沒有這個資格。這種事情是金錢堆疊起來的。
  趙蕭君耐著性子吃了一半,然後停下來,裝作吃飽了的樣子。成微問:“吃飽了?”趙蕭君笑著點頭。成微也停下來,招手讓人上餐點,然後像想起什麽似的,笑說:“其實我知道你沒有吃飽。你知道,你上次在川菜館吃飯,簡直把我嚇到了。至今難以忘記。”趙蕭君沒有想到他感官如此敏銳,低頭笑一下,幹脆點頭承認:“其實,我不喜歡吃西餐。什麽法國菜,日本菜統統不喜歡,就連北方菜都不喜歡。吃飯一定要吃米飯才會覺得吃飽,咖啡覺得苦,喝酒會過敏。所以,沒有比我更世俗的人了。”
  成微一直看著她笑,覺得她這麽聳肩攤手,毫無顧忌的說出來,表情是這樣的豐富,聲音是如此的跳躍,充滿活力。不由得想起高山上的清泉,一路歡笑著,磕磕碰碰的從石頭縫隙裏嘩啦啦的往下流,到處是濺起的浪花,滴到水裏,撒到岸上。裏麵的水草,石頭,甚至是遊動的魚兒,曆曆在目,清澈見底。從山中流入他的心底,還在汩汩的冒著氣泡,尚帶有一絲的涼氣。迷茫中帶著許多微妙的情感,說不清道不明。他心裏眼裏隻覺得舒服,不用刻意說什麽。不用刻意做什麽,不用迎來送往,完成一套虛假的禮數,不用你追我躲,玩弄算計。
  飯後的糕點趙蕭君倒吃了許多,滑膩酥軟,入口即化,並不覺得甜。上麵點綴的水果新鮮爽口,也看不出來究竟有什麽,顏色極自然,真是爽心悅目,絕美的享受。她先一點一點將上麵的水果全部吞掉,然後才開始吃,笑:“從來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蛋糕。”成微說:“許多女孩子為了減肥,對這些高熱量的東西敬而遠之。”趙蕭君笑:“減肥?想都不敢想。那哪有力氣做事!”成微笑說:“希望你沒有拐彎抹角的提醒我這個老板壓榨你。”趙蕭君暗中伸了伸舌,伸手說:“我想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對目前的一切十分滿意。”
  成微隨意往沙發上一靠,伸手指著外麵說:“從這裏看,等一下會有煙火盛會。”趙蕭君“咦”了一聲,用詢問的眼神看他,說:“煙火?這裏不是禁止的嗎?”成微微笑,站起來走到玻璃窗前,看著外麵青黑的夜晚,帶點魅惑,還有下麵滾滾的車流,令他想起滔滔的長江。低聲說:“旁邊就是天安門。今天晚上會有煙火慶祝。萬花齊放,我想在這裏看應該是另外一種景象。”
  趙蕭君立即跳起來,驚喜的問:“真的?真的看的到燃放的煙花?”整張臉幾乎貼在玻璃窗上,神情雀躍。隨著鍾聲的響起,廣場上的煙花果然一炮一炮的炸起來,“砰”的一聲帶著“嗤嗤”的尖叫竄上高空,然後鮮花盛開,搖曳生姿,迎著夜風,開出瓣瓣花朵,光彩奪目,逼人眼目。像長長的飛舞的火龍,虛空裏似乎閃過一道又一道的閃電,感覺一聲聲閃在頭頂上。將整個天空炸成桃紅色的簾幕,垂垂的遮下來。漸漸的,簾幕漸漸拉開,舞台上的火光便跟著謝幕的簾幕一點一點的退場,最後僅剩的微光也消失在黑夜裏,簾幕一層一層的拉上了,密密的遮住了刹那的芳華,蓋上了記憶裏的絢爛。趙蕭君覺得今天晚上一定會做夢,做一個關於煙花和流星的淒美的夢。像夢一樣找尋不到的東西,了、過後了無痕跡,卻是這樣的動人心魄。
  等她癡癡的回過神來的時候,成微不知何時將她困在玻璃窗和他之間。趙蕭君轉過頭,似乎可以聞到他的呼吸。成微將身體一點一點的壓近,頭慢慢的伏下來。趙蕭君睜著雙眼,突然“噗嗤”一笑,將這纏綿曖昧的氣氛破壞殆盡。成微似乎有些懊惱的說:“這樣還迷惑不了你?你還是不是女人?”趙蕭君笑說:“我知道你是逗我玩的。你沒有必要故意做出這樣的舉動。”成微退後一步,說:“我也不喜歡這樣的結果。”又恢複剛才那個樣子——紳士的那種。
  然後自嘲的說:“趙蕭君,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有魅力?”趙蕭君看著他,笑說:“在成總眼裏,我也不見得如何有魅力。”成微恍然大悟似的說:“原來不是你不待見我,而是我不待見你。”趙蕭君隻是矜持的微笑。她想她的態度已經表現的很明白。她這種人不適合和成微逢場作戲,來一場費時費力的追逐遊戲,她不是那種人才。成微果然不再有意無意的出言挑逗,很認真的將她送回去,是那樣的客氣有禮。趙蕭君想起天安門前無數的煙花,還是十分感激他。成微像一顆名貴的鑽石,大大小小有許多麵,可是每一麵都折射出奪人的光彩。每一麵都不曾黯淡過。

  第 15 章
  公司召開新年酒會,成微站在台上照例致辭感謝一番。底下氣氛熱烈,鬧哄哄的一片,許多女同事交頭接耳:“成總往那裏一站,簡直就是天然聚光燈,你看那身形,那氣質,那眼,那眉,有時候不自覺用手撫太陽穴的樣子真是太——,啊,我不行了,我一定是中毒了!”
  另外一個稍稍年長的笑罵:“小張,我看你還是看清現實,千萬別掉進去了,到時候爬不起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成總的事你還不知道?他不知交過多少女朋友,一個個美豔如花,嬌豔欲滴,會看的上你!”另外一個人不服氣的反駁:“大姐,這可說不定,誰知道成總不喜歡我這種類型的呢。感情的事誰也說不定呀,或許成總的那根紅線就在我手中捏著呢。”大姐搖頭歎息:“哎,成總這樣的人——,也難怪你們迷的暈頭轉向。”
  便有人慫恿,說應該抓住機會,趁這個時候上前和成總攀談,引起他的注意。敢情不是慶祝,都是為了看人來的。
  趙蕭君象征性的拿了一杯酒,剛巧聽見她們的對談,站在旁邊一邊笑,一邊定定的打量成微,確實英俊不凡,氣宇軒昂。更難得的是,“齊成”是他赤手空拳打出來的天下。成微在未成功之前,想必吃了許多的苦。就是已經成功,吃的苦也不少,每天忙碌的像旋轉不停的陀螺,隨時有會議,到處有應酬。她私下裏見到他的時候眉眼間總有一種疲倦不耐煩的神色,揮之不去。難道因為這樣,所以他才不停的找美麗的女子釋愁解悶?
  趙蕭君這麽想的時候,眼中再見到站在高處的成微便縮成了孤零零的背影,連周身的空氣似乎都比別處冷一些。那麽大的舞台,強光照耀,一個人站在那裏,似乎有些寂寥。正感歎不已,心有所思,見他忽然偏過頭朝她這邊看過來,兩眼相觸,直直的撞上了,她不由得的笑了一下,舉高手中的酒杯,對他示意一下,往別處走去。趙蕭君拍了拍冰涼的額頭,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感覺?
  碰到她部門的曹經理和另外幾個男同事,大家哄笑著要灌趙蕭君喝酒,趙蕭君連連告饒,那幾個人對她一向有點意思,這麽好的機會怎麽肯放過,一個勁的斯纏,你來我往的,她幾乎承受不住。轉念一想,大過年的喝一點也沒有大的關係,就當是告別舊年的儀式。淺嚐輒止,注意一點就是了。
  剛舉杯的時候,聽見大家斂聲收氣的喊:“成總!”言語間規矩了許多,仍然笑著卻有些拘謹。成微笑嘻嘻的點頭,說:“大家好好玩。”看見趙蕭君正拿著酒,然後轉頭對曹經理開玩笑的說:“曹經理,你還敢讓趙小姐喝酒?到時候可要麻煩你送她回去了。上次她酒精過敏,可是忙壞了大家。”曹經理得他提醒,才記起來,連忙說:“哎呀,我差點忘了這回事。大家別再灌小趙喝酒了,等一下灌到醫院裏去了,大過年的多晦氣呀。”眾人一聽趙蕭君酒精過敏,還將信將疑的,可是既然曹經理都發話了,也就不好再灌了,怏怏的散開了。曹經理臨走前,頗有深意的看了趙蕭君兩眼。
  趙蕭君側身看他,燈光下眉毛似乎糾結在一起,眼神裏是掩藏不住的疲累,於是笑說:“成總,你如果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少了你,大家更自在呢。”成微微笑,笑意卻沒有到眼睛裏,說:“哦,是嗎?你怎麽知道我累了?”趙蕭君也笑:“一眼就看出來了。”成微反問:“這麽明顯?”不知為何,低低歎了一口氣。趙蕭君點頭,似乎也被他牽扯出了某些埋藏的心事,有點心不在焉的。成微沒有多說什麽,轉身走開了。他一向公私分明,正式場合絕不會分不清輕重,給人看在眼裏,做出有損身份的事情。趙蕭君也照樣勤勤懇懇的工作。她沒有什麽多餘的想法。
  公司的酒會其實無聊的很,趙蕭君一個小職員也沒有什麽應酬,沒過多久,尋了個機會,提前走了。出來的時候,夜色深濃,燈光黯淡,路上行人寥落,空蕩蕩的少了往日的熱鬧,有一種沉沉的傷感,不可言說,一步一步的沉澱下來。路燈下的身影拉的很長很長,天氣幹冷幹冷,吹在臉上的風像夾雜著刀片,來回的刮著,隱隱作疼。偶然響起“呼啦啦”的怒吼聲,吹的頭發到處亂飛,遮住眼目,嘴角癢癢的。
  趙蕭君不由得的緩下腳步,捋了捋散落的頭發,拉緊圍巾,將手插在口袋裏,左一下右一下往公車站走去。大大的站牌下空無一人,隻有高高的廣告牌閃著幽暗青白的燈光,淒慘的矗立在那裏。趙蕭君一靠近鐵柱,心裏立刻有一股冷颼颼的感覺,驀地蔓延到四肢百骸。禁不住打了個寒戰,這樣的大年夜,任何人都會有些異樣。趙蕭君覺得到處都有一種薄薄的淒涼。心中像塞進一粒小石子,呼口氣都硌著疼,不輕不重的疼著,十分清醒。
  等了許久也沒有見到公車,連出租車也沒個蹤影,大家都趕著回家過年吧。身邊的槐樹是光禿禿的,腳下的磚塊有些破損,欄杆頂端的鋒利的尖頭也鈍了。為了打破這種窒息的空寂,趙蕭君狠狠的跺了跺腳。響聲在寂靜的街道上遠遠傳出去,沒有一點回應,越發顯得靜。她抬頭,看見昏暗的天空,迷糊一片,似乎永沒有盡頭。搓了搓冰冷的指尖,不由自主的歎氣,她應當習慣這種寂寞。誰不是這樣呢!
  當公車終於姍姍來遲,轟隆轟隆的朝她這裏開過來的時候,趙蕭君迫不及待的跳上去,這樣清冷的地方,誰都不願意多待。滿車的空位,隻有自己一個乘客。和往日的人山人海比起來,簡直不可想像。售票員大概也覺得莫名的感傷,碰見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不由得和她攀談起來,問是哪裏人,大過年怎麽也在工作?語氣中難免夾帶些許埋怨。這些閑聊分散了趙蕭君的注意力。
  下了車,又是一路的寂寥,偶爾馳過的車輛也是急匆匆的,打著燈呼嘯而過。趙蕭君邊走邊想,很小的時候,當她還有真正的家的時候,也曾熱熱鬧鬧,一心盼望過年的。簇新的衣服,枕頭底下的壓歲錢,紅紅的鞭炮,滿桌子的糖果點心,剛過年又開始盼另外一個新年。可是現在,她害怕節日。那樣的熱鬧似乎專為了襯托自己無聊的孤單似的。
  意興闌珊的打開門,很有些意外,迎接她的竟然不是一屋子的黑暗,而是溫暖的昏黃的燈光,她似乎聞到春天的氣息。趙蕭君驚喜不已,莫不是林晴川回心轉意,重友輕色,特意回來陪她過年來了?連忙換鞋忙不迭的跑進來,卻見到沉沉睡在沙發上的陳喬其。先是嚇了一大跳,然後怔住了。
  陳喬其就這樣迎著門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似乎為了盡快看到她而不肯回房去睡。頭發淩亂,衣衫皺成一團,閉著眼似乎睡的很沉,年輕的臉閃著柔和的光,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額頭上還有一兩粒剛冒出來的痘痘。一天比一天沉穩英俊。趙蕭君的心被充的滿滿,滿到溢出來;被烘的暖暖的,暖到軟起來;被撩的癢癢的,微微在顫抖。她眯著眼,用手撫住自己的左胸,那裏為什麽跳的這樣快?她想起自己還在陳家的時候,雖然壓抑,雖然敏感,可是每一年的除夕夜都搶著和陳喬其一起放煙花,燃鞭炮,不是不快樂的。現在想起來,覺得那時候竟是那樣的奢侈。六年可以是一道刻在身上心上,抹不去的印記。
  趙蕭君悄悄走過去的時候,身上挎的包碰到凳子上未喝完的杯子,“當“的一聲摔成粉碎。趙蕭君不知為何,像摔的不僅僅隻是一個杯子,身上泛起一種冷意,久久的愣在那裏。陳喬其聽到聲音,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打著哈欠說:“你回來了?”趙蕭君沒有回答,盯著地下的碎片。陳喬其隨著她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打著哈欠說:“發什麽呆!摔的好,碎碎平安。”趙蕭君不由得笑起來,心裏的異樣一掃而空。瞪著他問:“你怎麽回來了?”陳喬其伸了伸懶腰,說:“想回來就回來唄,誰還有規定。”說著坐起來,趙蕭君問:“我是說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為什麽不在家過完年再回來?”陳喬其粗聲粗氣說:“你管我!”看著她,卻不由得笑起來。
  趙蕭君驀然覺得剛才那種如影隨形的寂寞失落一下子消失不見,渾身充滿流動的生氣,充滿活力,大大舒了一口氣,舒服的笑起來。陳喬其被她笑的有些臉紅,然後輕聲說:“我隻是想陪你過個年。”似乎又覺得不好意思,故意大聲說:“累死了,還沒有吃飯呢。你也不早點回來。”趙蕭君裝作皺眉說:“這可怎麽辦?我沒有預備年夜飯的。”陳喬其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抓著頭發無奈的說:“你隨便下點麵條吧。”趙蕭君想了想,說:“這怎麽行,大過年的吃麵條也太不像了。我記得好像還有一包沒吃的水餃。按這邊的習慣,過年就該吃餃子的。”說著東翻西找,果然煮起水餃來。
  兩大盤熱騰騰的餃子端上來,陳喬其大概真是餓了,作料都不蘸,狼吞虎咽,吃個不亦樂乎。趙蕭君覺得有些心疼,問:“還要不要再煮一些其他的?”陳喬其卻問:“你為什麽不吃?”趙蕭君笑說:“我早吃過了。”陳喬其夾了一個送到她嘴邊,說:“你不說過年就該吃餃子的麽?”趙蕭君心情實在好,順著他吃了一個。陳喬其伸著筷子又問:“還要不要?”趙蕭君搖頭,看著他將筷子塞到嘴裏,忽然想起來兩個人竟然同用一雙筷子,不由得有些臉紅。叮囑他慢慢吃,站起來去開電視。
  剛坐進沙發裏,陳喬其端著盤子坐在她身邊,看了一眼電視不屑的說:“怎麽還是老樣子,什麽時候改一改。”拿著遙控器就要換台。趙蕭君一把搶在手裏,說:“為什麽不看!這節目多好呀,年年這樣,看著就讓人放心。看著就想到與民同樂,普天同慶這類的喜慶。就算是假的看著也高興。”陳喬其嗤笑:“你是看節目呢,還是看形式?”趙蕭君瞪他:“都看,不準換台。”陳喬其邊吃邊無聊的指指點點:“你看那什麽什麽山,翻著眼跛著腳,扯著公鴨嗓,這不是教人詐麽?”趙蕭君受不了他的聒噪,說:“你就不能讓我安心看完?我覺得挺好的。”
  陳喬其果然安靜了一會,等到趙蕭君聽的津津有味的時候,他又開始指手畫腳:“就這破喉嚨還唱歌呢!難聽死了。念的快就厲害麽,嘰裏呱啦的鬼叫什麽!切!”趙蕭君不理他。他終於忍不住,悶聲說:“那人就那麽好看?長的難看死了,又矮又醜!”趙蕭君象征性的“恩”了一聲,表示回應。陳喬其湊到她旁邊忿忿不平的說:“那人還沒我好看呢!你怎麽就不看我呢!”趙蕭君詫異的看了他一眼,不由得笑起來,生怕錯過,一心一意接著繼續看電視。
  等到廣告的時間,趙蕭君才掉回頭,說:“那人你不喜歡?我見現在的孩子都挺喜歡他的,滿大街都是他的歌。”陳喬其不屑的說:“那種人有什麽好喜歡的,什麽都不是,整個一小白臉。”趙蕭君笑:“怎麽這麽說話呢,人家礙著你了。”不料陳喬其竟說:“就是礙著了!”趙蕭君連忙說:“好了,好了,看電視吧。大過年怎麽也火氣衝天的,又不是爆竹!”說著忍不住笑起來。
  陳喬其忽然說:“我們放爆竹吧!過年不是要放爆竹的麽?”趙蕭君撇頭說:“這裏禁止放煙花爆竹。”陳喬其指著她:“你又睜眼說瞎話。你聽聽外麵是什麽聲音?”趙蕭君關小電視的聲音,仔細聽了聽,有些吃驚的說:“怎麽真的在放鞭炮?不止三令五申禁止的麽?”陳喬其撇嘴說:“難道不會解禁?”這下鞭炮聲由遠及近,到處都是劈裏啪啦的震天響,吵的人耳膜都在震蕩。趙蕭君十分後悔的說:“我沒有買。”陳喬其有些泄氣,忽然跳起來說:“我們出去看吧。”拉著趙蕭君站到陽台上看人放煙花鞭炮。
  突然覺得整個陽台都在抖動,原來有人蹲在樓下點長長的衝天炮呢,火花甚至濺到樓上來。趙蕭君哇哇大叫,連忙後退,陳喬其跟在後麵捂住她的耳朵,趙蕭君覺得安全了一些,又不安分,伸出頭去看炸起來的鞭炮,像滾燙的油鍋裏的豆子,上竄下跳,覺得既刺激又過癮。煙霧漸漸蒙上來,和著濃烈的刺激的味道,越積越多,越積越重。趙蕭君覺得空氣裏有一種陳舊的熟悉感,真是懷念。
  忽然一個蹦竄,地上的爆竹猛的彈跳起來,濺起的花炮特別高,直直朝他們這裏飛過來,趙蕭君拚命往後閃,一頭撞到窗戶上,摸著頭連聲唉叫。陳喬其給她揉,罵:“你怎麽像小孩呢!”趙蕭君推開他,不滿的說:“竟然說我像小孩,以後你別摔交!”可是到後來,爆竹聲就不那麽有趣了。一整夜的吵的人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趙蕭君半睡半醒間便覺得那聲音簡直是鬼哭狼嚎,魔音穿腦。
  第二天一大早便被陳喬其拽起來,說朝陽公園辦了一個什麽叫國際風情節的廟會,聽說熱鬧的很。趙蕭君直到坐上公車,還扶在窗戶邊打盹。一整個晚上的鞭炮,死人也能吵醒。突然一陣緊急刹車,震的她瞌睡蟲全飛了。連忙摸著額頭問旁邊的陳喬其:“怎麽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陳喬其探出頭說:“又追尾了!”大家在售票員的指示下默不作聲的下車,趙蕭君看見前麵一輛出租車後車蓋撞的翻起來。倒沒出什麽更嚴重的事。心想司機大叔是不是睡眠不足?難道也是昨天晚上的鞭炮鬧的?
  頂著太陽走了好幾站路,趙蕭君感歎:“幸好下車了!你看這條路上堵的!”連連埋怨:“今天天氣怎麽這麽熱呢!”脫了外套讓陳喬其拿著。走到朝陽公園附近,那才真是人山人海,看不到邊兒。各色人種都有,夾雜著亂七八糟的語言,翁嗡嗡的什麽都聽不見,紛紛朝裏麵湧過去。停下的車子全部擠在一塊,挪不開半寸地。陳喬其護住她在人海裏擠,流著汗說:“要不,你先去門口等著?我來買票。”趙蕭君喘著氣走到邊上涼快。遊玩的興致跑了一大半。
  陳喬其站到欄杆外麵排了半天的隊才買到兩張票,然後又擠到雜貨鋪買了兩瓶水,回去的時候看見一個年輕的外國小夥子正對趙蕭君搭訕,又聽見她笑著用英文說不知道。那外國人還不走,嘰裏呱啦的不知道在說什麽。陳喬其示威似的親昵的將水遞給她,擁著她就要走,還不忘對老外笑嘻嘻的說拜拜。那老外聳聳肩也跟在他們後麵。陳喬其立即拉著趙蕭君說:“我們往那邊進。”趙蕭君問:“為什麽?這邊不是近麽?”陳喬其拉住她的手說:“這邊人多,你看這隊排的!”趙蕭君踮起腳尖四處看:“是嗎?我怎麽覺得到處都一樣呢。”陳喬其緊緊環住她,說:“別看了,別看了,快走,小心別走丟了!”
  進到裏麵,堵住的人群全部散開來,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趙蕭君指著當中的電子廣告牌興奮的說:“樸樹,樸樹今天會來表演!怎麽這麽好運!”陳喬其不悅的說:“他誰呀?”趙蕭君鄙視說:“他你都不知道,人家可是大才子呢!”陳喬其冷哼:“那樣的人也叫才子?戲子差不多!”趙蕭君沉臉說:“陳喬其,怎麽回事你!正月初一也不好好說話,找抽呢你!”可惜的是,趙蕭君忠心耿耿的等了半天,樸樹最後也沒有來,演唱日期換成正月初三。趙蕭君念念不忘,一直嘀咕說初三一定要來。陳喬其甩著手說:“初三你不是要上班麽!”氣的趙蕭君連連瞪他,不知道他到底得意個什麽勁兒。
  後來兩個人擠到舞台前,一夥熱力四射的年輕男女在那裏跳舞,吹奏的是國外的樂團,領舞的也是幾個外國女孩,胖胖的長相普通,可是那股四射的激情,怎麽說來著,好像一把火,燃燒了整個沙漠。不斷拉過往的行人一起參加。陳喬其和趙蕭君一擠到前麵,由於長相出眾,遍被她們拉著跳上台來。趙蕭君本性喜靜,紅著臉對陳喬其說:“怎麽辦?我不會跳?”陳喬其說:“那有什麽不會的,想怎麽跳就怎麽跳,想怎麽擺就怎麽擺,自由的很。來,跟著我!”
  趙蕭君跟在他旁邊胡亂擺著,笑的直不起腰。陳喬其忽然伸出雙手,甩頭扭腰,竟然喧賓奪主表演起來,惹的台下的觀眾尖叫一片,尤其是小女孩的叫聲,還拚命拍手。那幾個領舞的外國女孩也用讚賞的眼光看著他,示意他到舞台中央去。陳喬其也不推讓,一個漂亮的旋身,台下又是一陣尖叫的浪潮。氣氛一波一波的推動起來,惹的其他地方的觀看者也忍不住駐足觀看。
  一曲既終,一個領舞的女孩用生硬的漢語稱讚陳喬其:“很好,很棒!”陳喬其得體的說謝謝。直到兩人走下台,趙蕭君看見一些女孩蠢蠢欲動,想上前搭訕可是見到旁邊的趙蕭君又不敢,在背後偷偷的說:“好帥呀!眼睛好漂亮呀!旁邊那個不是是他女朋友吧!真是可惜!”說不出的失望。
  趙蕭君用手捅他:“聽見沒有,人家說你呢。”陳喬其不耐煩的打斷她:“跟我們班女生一樣無聊!”趙蕭君又問:“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會跳舞?”陳喬其頗為得意的說:“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趙蕭君啐了一下,然後裝作關心的問:“陳喬其,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歡你?有沒有人為你尋死覓活過?”陳喬其沒有回答,隻是一手抱住她避開垃圾桶,瞪著眼教訓她說:“你走路不長眼睛的?”趙蕭君氣急,這種人也有人喜歡!
  兩個人又拿著氣槍胡亂打了一會氣球,陳喬其贏得一個籃球,得意的不行。趙蕭君坐了一圈過山車,臉色慘白的下來。
  趙蕭君緩過氣來走到館門前,抬頭看見用黑色陰影體陰森森的寫著“鬼屋”兩個大字,忽然又躍躍欲試,說:“我們進去吧!”然後又躊躇了兩下,猶豫說:“不會真的很嚇人吧?”陳喬其“哼”了一聲,說:“那有什麽可怕的,專門嚇小孩的!”趙蕭君被他一激,僅餘的一點的疑慮也消失不見了。
  買了票,氣衝衝的進到裏麵,黑漆漆的一片,真是一絲光亮都沒有,盲人的黑,什麽都看不見,立馬就有些害怕。扯著聲音低叫:“喬其?喬其?陳喬其?”聲音不由得的逐漸加大,心更亂了。忽然感覺有一個黑影衝到跟前,怪叫一聲,毛骨悚然,趙蕭君實在忍不住,恐怖的尖叫出聲。陳喬其忙抱住她連聲說:“是我!是我!”趙蕭君使勁踢他,狠狠的說:“人嚇人,嚇死人,你——”慘叫一聲,原來她沒有踢到陳喬其,而踢到旁邊的道具。
  陳喬其不由得摟緊她,連聲問:“怎麽了,怎麽了?”趙蕭君好半天才順過氣來,說:“沒什麽。”站了一會兒,隻感覺的到陳喬其溫熱的呼吸和貼上來的體溫,不由得的說:“這個地方果然黑的夠鬼氣森森的。我們出去吧。”陳喬其在黑暗中忽然說:“蕭君!”趙蕭君剛抬起頭,“恩”了一聲。陳喬其低頭吻了下來。雖然隻是短暫的接觸,趙蕭君也能感覺到柔軟濕漉,輾轉的碾過嘴唇,黑暗裏感覺分外清晰,一點一滴像回放的慢鏡頭。驀地臉紅心跳,全身似乎都紅了起來,渾身發熱。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意外,許久沒有說話。黑暗裏似乎有另外一種力量,使得她比較忠實於自己的本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蕭君輕聲說:“出去吧。”陳喬其跟在後麵乖乖的出去了。兩個人臉都有些紅,絕口不提此事。趙蕭君當然當它是意外。可是究竟是不是,她到底怎麽想的,隻有她自己清楚。
  等到初三那天她下班回來,剛打開門便看見陳喬其的母親坐在沙發上教訓兒子,趙蕭君眼前“轟”的一聲,手足無措,像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簡直抬不起頭,害怕的心都緊縮起來。

  第 16 章
  趙蕭君先忐忑的叫了一聲“阿姨”,轉頭又看見林晴川尷尬的坐在一邊,坐立不安,左右不是,拚命對趙蕭君使眼色。趙蕭君不由得的回她一個苦笑,她萬萬沒想到錢美芹會千裏迢迢的跑過來。現在這種情況,多少有些鬧不清。
  錢美芹看見趙蕭君,愣了一會,立即回過神來,然後笑說:“蕭君,許久不見,你竟長的這麽大了。差點不認識了。”趙蕭君離開陳家的時候已有十六歲,隔了這麽些年,大致的模樣還是沒變,很容易認出來,可是言行舉止,氣質神態卻有很大的改變。趙蕭君陪她在沙發上坐下來,笑說:“阿姨卻還是那個樣子,一樣的年輕漂亮。”錢美芹聽了她這幾句話,立刻眉開眼笑,轉頭對陳喬其說:“喬其,你看看你自己,也不多向蕭君學習學習。這麽大的人了,就知道任性妄為,在家的時候整天心神不寧,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大過年的說走就走,淨讓人操心。什麽時候才能懂事呢。”
  陳喬其不耐煩的說:“你今天怎麽有空瞎操心呢!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你趕快回去吧。”錢美芹瞪他:“你這個脾氣什麽時候改一改,屁股還沒坐熱呢,就趕我走?你爸正好來這邊談生意呢。怎麽這麽說話的!”陳喬其氣悶的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故意將電視的音量開大。
  錢美芹對趙蕭君笑說:“喬其這麽不聽話,一定給你和林小姐添了許多麻煩吧?”趙蕭君忙說:“沒有,沒有,喬其很聽話,沒有惹過什麽麻煩。”她也不解釋林晴川隻是在這裏暫住幾天,像這樣就可以消除許多疑慮誤會,撇清什麽似的。錢美芹笑說:“前兩年,喬其忽然鬧著要來北京念書,我們本不答應,後來被他吵的實在沒有辦法,再說他自己已經通過附中的考試,轉念一想,出來吃點苦,受點累也好,隻得同意了。本來一直打算讓喬其住他舅舅家裏的,誰知道他半道一個人跑出來住。我想也許他不喜歡住別人家受拘束,哪知道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大過年的,一聲不響就走了。管又管不到,說了又不聽,惹的他父親大發脾氣。所以趁出差的機會過來教訓教訓他。這小祖宗,越來越無法無天了。”趙蕭君忙在一旁賠笑,說喬其隻不過一時賭氣罷了。林晴川配合她適時的插一兩句,誇陳喬其的好處,說他成績好,人又帥,將來大有前途等等。
  錢美芹的氣這才漸漸消了,半晌後,和顏悅色的對陳喬其說:“喬其,等你父親開完會,一起吃個飯。蕭君和林小姐也一塊來。”趙蕭君忙說:“不了,不了,喬其去就行了。我和晴川還有一點小事。”錢美芹隻不過禮貌性的邀請,無可無不可的,剛想順著蕭君的意思應承下來,陳喬其卻說:“你們有什麽事!一起吃個飯而已。”趙蕭君麵現難色。錢美芹立即順著兒子的意思說:“蕭君和林小姐也一起來吧。陳叔叔也很久沒見你了。他來的時候還問起你呢。”趙蕭君不好再推辭,隻得同意了。
  錢美芹坐了一會兒,說要給陳喬其買一些東西,拖著拉長臉的他出門了。趙蕭君渾身癱軟的躺在沙發上,剛才陪錢美芹說一會兒話,簡直比連續工作三天三夜還累。林晴川也撫著胸口說:“哦,天!那就是陳喬其的母親?真有氣勢!不知道為什麽,人家對我也是和顏悅色,客客氣氣的,我就是自在不起來,真沒出息!我打開門見到突然冒出來的陳喬其已經嚇了一大跳,還沒有回過神來,又看見他母親,心髒都快停止了。不行了,不行了,我還是趕緊走吧。”說著手忙腳亂的收拾洗漱用品。
  趙蕭君連忙扯住她,說:“先別走,先別走,你走了我怎麽辦?”林晴川奇怪的看著她,說:“什麽你怎麽辦!你不住這兒麽?我怎麽感覺自己作賊一樣呢,名不正言不順的。早知道就不住了。我才是那個該怎麽辦的人!也不知道陳喬其母親會不會住這裏,還是早走為妙。”趙蕭君急起來,一把拉住她,說:“陳阿姨不會住這裏的,放心好了。再陪我住兩天!”林晴川“咦”了一聲,停下手,說:“瞧你這滿頭大汗的樣子,你急什麽!又沒有作賊,何必心虛!”沒想到她這幾句無意的話卻戳到趙蕭君的隱痛。
  林晴川見她默然不語的樣子,笑說:“陳喬其怎麽大過年的無緣無故的跑回來?難道和家裏賭氣了嗎?聽他母親的話又不像呀。”趙蕭君轉過頭去,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我也不知道。”林晴川又笑說:“他這個年紀真是率性,想做做什麽就做什麽,羨慕哦!”趙蕭君悶了好一會兒,才用幾近懇求的語氣說:“晴川,再陪我住兩天。”林晴川詫異的看著她,反問:“陳喬其不是回來了麽?我再住這裏不好吧?還是回學校住好了。”趙蕭君低頭不語,她隻是一味的心慌意亂,像漂在水麵上的木頭,載浮載沉,隨波逐流,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靠岸。對著林晴川,她說不出任何的理由。
  林晴川看了她兩眼,頹然的投降,說:“好了,好了,再住一天,明天我是一定要走的。”趙蕭君感激的看著她。林晴川走近她,問:“到底怎麽了,這麽心神不安的?”趙蕭君歎了一口氣,靠在她肩上,緩緩說:“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在陳家不明不白的住了六年?”林晴川“恩”了一聲,表示知道。趙蕭君歎氣:“其實陳叔叔,陳阿姨他們對我還不錯,既沒有打過,也沒有罵過,連半句責備的話都沒有說過。可是正因為這樣,我才會過度壓抑自己。後來我想,在陳家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之所以不敢犯一點過錯,成績之所以那麽優秀,全部是因為自卑的緣故——過度的自尊與自卑。你知道,當一個人一心一意想做好某件事,潛意識裏或許就是自卑在作祟。幸好後來離開了,情況才漸漸好轉。可是從小養成的那種自尊自卑的情緒卻在心底留下疤痕,怎麽去都去不掉了。到死還留在那裏。像別人說的,斬草卻沒有除根,春風一生,又發芽了。真是悲哀,難道這就是幼年時期留下的陰影?”
  林晴川看了她許久,然後說:“你怕他們?為什麽?”趙蕭君沒有說話,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林晴川又說:“這有什麽可自卑的!現在不是都過去了麽!一切都好了!好了好了,我陪你住下來還不夠麽!瞧你那樣兒,真是沒出息!”趙蕭君當然是怕的——她怎麽能不怕!不要說,她連相信的勇氣都沒有,想都不敢往那方麵想。一切都好了?——當真都好了就好了!
  晚上陳念先請她們在餐廳吃飯。林晴川始終堅持自己的立場,死都不肯去,翻著眼說:“我為什麽要去!又不認識他們!一個陳喬其也是半生不熟的,去了白尷尬一場,這不自找苦吃麽!又不是你請我!”趙蕭君扭糖一樣扭了她半天,還說過後請她在“天一”吃飯。林晴川不動如山,硬是沒答應,穿上衣服,換好鞋,出門找男朋友去了。
  趙蕭君愁眉苦臉的坐下來,想了半天,撥通陳喬其的電話號碼,劈頭就說:“今天晚上我不去吃飯了,你和陳叔叔,陳阿姨他們吃吧。”陳喬其皺眉:“不是說好了的麽?為什麽不來?”趙蕭君支吾了半天,然後說:“林晴川有點不舒服,我留下來照顧她,不去了。”不等他說話,率先掛了電話。
  無聊的盤坐在沙發上,這也不對勁,那也不對勁,氣憤的將手裏的遙控器扔在桌子上,胡亂翻出一本雜誌,強迫自己勉強看下去。還沒有翻到一半,陳喬其突然開門從外麵進來。趙蕭君愕然,問:“你怎麽回來了?”陳喬其沒好氣的說:“接你們去吃飯呀!”四處找了一遍,問:“林晴川呢?不是說不舒服麽?”趙蕭君這才想起自己說的謊,手忙腳亂的說:“她,她,她跟她男朋友走了。”陳喬其無所謂的“哦”了一聲,說:“你也跟我走吧。”趙蕭君懶懶的沒有動身。
  陳喬其催她:“快點,快點,我爸媽他們還等著呢。”趙蕭君忙不迭的爬起來,連聲說:“什麽,什麽,陳叔叔他們在餐廳等我們?”陳喬其點頭:“是,是,是,我爸說很久不見了,想看看你。還不快點,磨蹭什麽。”趙蕭君忙亂的換了件法蘭絨的裙子,套上桃色心領的小毛衣,又特意將頭發盤起來,斜斜的插了把小梳子,對著鏡子緊張的問陳喬其:“這樣失不失禮?”陳喬其不由得愣住了,站在鏡子後麵直直的看了半天,眼睛裏閃著光,一眨不眨,著了魔一樣,渾身癢起來,心滿的要噴出來,情不自禁的說:“真是漂亮!”
  趙蕭君煩惱的說:“我不是問你漂不漂亮,是問你失不失禮!”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太過緊張,怪不自然的。還是隨便一點好,照平常那樣不就很好?於是要將梳好的頭發拆下來。
  陳喬其忙阻止她,說:“這樣就很好,我很喜歡。時間來不及了,我們走吧。”趙蕭君還在猶豫,說:“這樣好嗎?我覺得提別扭的,這麽久沒有見陳叔叔,我實在有些害怕。”陳喬其在後麵接上去:“你害怕什麽,醜媳婦始終要見公婆的,何況你——還是這麽的漂亮。”趙蕭君猛的沉下臉來,撂下狠話:“陳喬其,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跟你急!你今天給我老老實實的,不然,你等著好看!”陳喬其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疾言厲色的樣子,愣了半天,乖乖的沒有說話。
  趙蕭君也沒有心思再換衣服了,找了雙配套的靴子出來,緊張兮兮的跟在陳喬其後麵出門了。到了酒店門口,趙蕭君忽然膽怯起來,又在猶豫要不要進去。陳喬其不耐煩的牽著她的手,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趙蕭君嚇的連忙甩手,低聲嗬斥:“陳喬其!”陳喬其沒有堅持,鬆了手,領她到一張台子前,紳士的為她推開椅子,請她坐下去。趙蕭君隻是看了他一眼,還來不及對此事發表感慨,說笑一番,注意力已經轉到陳念先夫婦身上去了。轉著眼珠問:“你爸媽呢?”陳喬其聳肩說:“他們還在路上呢,讓我們先過來。”趙蕭君氣急,瞪他:“你又騙我!”陳喬其得意洋洋的說:“不騙你,依你那性子,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肯來。”趙蕭君連聲問他們什麽時候會來,一個勁的喝水。
  趙蕭君在惶急中再次見到陳念先,隻覺得他比記憶中老了很多。鬢角星星,額頭上的皺紋清晰可見,大概是太過勞累的緣故。陳家的事業在他手裏迅速膨脹,如今已是一家頗具規模的連鎖企業。趙蕭君連忙站起來,恭敬的說:“陳叔叔!”陳念先笑著打量她,說:“蕭君,你是越來越漂亮了,和你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她還好吧?”趙蕭君忙說:“她還好。”陳念先又說:“聽喬其說你如今在‘齊成’工作,怎麽樣,辛不辛苦?”趙蕭君笑說:“不辛苦,已經習慣了。”陳念先忽然說:“記得你剛來陳家的時候,才一點點大,現在已是大人了。轉眼間,不知不覺十多年過去了。你看我,已經老了。”趙蕭君笑說:“陳叔叔哪裏老,還正當盛年呢,是國家的頂梁柱!”陳念先笑說:“蕭君也會哄人開心了。記得以前很不喜歡說話呢。看著你們,怎麽不覺得自己老呢。”
  錢美芹在一旁笑說:“你看你,又在抱怨了,這像什麽話。大家這麽久沒見麵,怎麽淨在小輩麵前說這樣的話!”陳念先不由得笑了笑,感歎:“沒想到蕭君已經是大人了!已經能獨當一麵!從來不用人操心!”又轉頭對著陳喬其沉聲說:“隻有你,還是這樣讓我頭疼!我一心盼你將來大有出息,沒想到還是這麽任性不聽話!什麽時候才會改!”錢美芹忙打圓場,笑說:“喬其還小呢,等過幾年自然就好了。這個年齡的孩子,誰不頑皮!”陳喬其帶著不服氣的神色要反駁,錢美芹連使顏色阻止他。
  陳念先隻不過象征性的說一說,警告警告他注意點。又對趙蕭君笑說:“喬其從小就聽你的話,你若有時間,也教導教導他,省得整天在外麵闖禍搗蛋,隻知道任性妄為。這次回家,已經給我捅了好幾個簍子。說好參加蔡叔叔的宴會,怎麽偷偷溜到北京來了。蔡叔叔和小舒還一直問你怎麽不來呢!真是胡鬧,一點輕重都不知道!幸好蔡叔叔不計較,還叫你回去的時候記得去看他。”陳喬其兀自吃他的飯,全當耳邊風,左耳進,右耳出。
  可是陳念先說的這一席話聽在趙蕭君耳朵裏,卻猶如一記重捶,捶的她麵色慘白,手腳發涼,呼吸艱難。簡直是當頭棒喝,打的顫顫巍巍,血色盡失,幾乎站不住腳。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陳喬其是陳喬其,她是她,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大概是瘋了,才看不清楚現實,沉溺於幻境,以為可以僥幸。她一定是一時迷惑不清,才會惶恐不安。原本就沒有什麽,想多了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擾人心神的事情。一定是她想多了!趙蕭君整個晚上都心不在焉,迷糊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麽,說了什麽。
  晚上直到回到住處,還是迷迷糊糊的,精神渙散,怎麽都集中不起來。腦海裏虛晃晃的,咕咚來咕咚去,搖搖擺擺的,認不清東西,木著臉一個勁的往樓上走。陳喬其連忙拉住她,嗔怪:“走哪兒去!也不看路!”開了門,推她進去了。趙蕭君窩在沙發裏,雙腿綣起來,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覺得失了什麽東西,怎麽都找不回來,悶不吭聲的一坐就是半天。
  陳喬其洗完澡出來,見她還維持著先前的姿勢坐在那裏發呆,不由得有些奇怪,蹭過去說:“怎麽了?怎麽怪怪的?”把毛巾扔給她,要她給自己擦頭發。趙蕭君揀起毛巾扔到他臉上,懶得理他。陳喬其又把毛巾扔給她,死皮賴臉的坐在她身邊,一直往她身上蹭。過了一會兒,閉著眼睛說:“好香!蕭君,你塗香水了麽?”趙蕭君懶洋洋的說:“沒有。”等回過頭,陳喬其居然將頭湊到她脖子前一個勁的聞,含糊的說:“可是怎麽這麽香!”趙蕭君突然發覺兩個人的姿勢太過親昵——怎麽可以這樣!兩個人這樣黏在一起,給人看見那還得了!有口都說不清。一手推開他,站起來惶急的說:“我先去洗澡了!”匆匆離去。
  用滾燙的熱水拚命衝洗,洗的幾乎脫水才喘著氣,扶著牆走出來。林晴川已經回來了,正把陳喬其的電腦搬出來打遊戲,玩的幾乎鑽進去了,眼睛直往裏陷,恨不得幹脆住在遊戲裏麵。陳喬其一眼就注意到她有些氣血虛弱,問:“怎麽洗個澡跟洗了半條命似的?不舒服嗎?還是晚上著涼了?”趙蕭君還來不及說話,林晴川搶先說:“蕭君舒不舒服,你看一眼就能知道?你這小鬼,怎麽老是裝作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你哪是趙蕭君她弟弟,簡直可以比她哥哥還哥哥!”陳喬其輕聲說:“我倒想呢!”林晴川頭也不抬的說:“做夢去吧你!下輩子或許——啊!怎麽又死了!”話都沒說完,接著是一陣哀號。
  趙蕭君說她明天還得上班,比不得他們兩個閑人,早早的就上床睡覺了。黑暗裏睜著眼翻來覆去,輾轉反側。想起陳念先的話,不由得的她不膽戰心驚,悶頭悶腦挨了這麽一棒。幸虧提前挨了一下,幸虧事先反應過來。不然,不然——她不敢再往下想。她不能再繼續待下去了。雙手拚命抓緊身下的床單,指節泛白,有一種濃濃的悲哀席卷全身。還沒來得及開場就這樣匆匆的收場了。趙蕭君的眼睛又澀又痛,不知道是不是發炎了。
  林晴川紅著眼睛進來,拉開燈,一把掀開被子。趙蕭君不由得往一邊移了移。林晴川打著哈欠說:“這麽晚還沒有睡?都兩點了,明天起的來麽?”趙蕭君整個人縮在被子裏,蒙著頭說:“起的來,死也要起來!”過了一會兒,感覺林晴川在旁邊躺下來,低聲說:“你要睡了麽?”林晴川無意識間含糊的應了一聲。趙蕭君隔了一會兒說:“我想搬出去住。”林晴川沒有大的反應,隻低低的嘀咕了一聲。趙蕭君忽然搖著她肩膀,忿忿的說:“林晴川,我說我要搬出去住,你聽見了沒有!”林晴川被她這麽一晃,驚醒了大半的睡意,埋怨說:“聽到了,聽到了!你大半夜的不讓人睡覺發什麽瘋!要搬就搬唄,誰攔你!”翻了個身,離她遠遠的,繼續睡的天昏地暗。
  趙蕭君忽然覺得好笑,是呀,要搬就搬呀,誰攔你!全是自己在作祟!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眼角突然濕漉漉的,總是幹不了。

  第 17 章
  第二天頂著微黑的眼圈去上班,一整天心不在焉。看到公司裏的同事往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小心翼翼的議論:“聽說內部財政出了紕漏,成總大發雷霆,各個部門的經理都在挨訓呢。都兩個小時了,現在還沒有出來。”一時間不由得人心惶惶,頗有些自危之感。趙蕭君精神狀態不佳,心緒紊亂,也不甚注意,又不幹她一個小職員什麽事情。
  因為這件事,整個公司猶如台風過境,死氣沉沉。下了班,全然不見平日的歡聲笑語,打打鬧鬧,都垂頭喪氣,悶不吭聲的離開了。趙蕭君頭暈腦脹的留在公司裏,利用網絡資源查詢附近有沒有房間出租。打開分類信息,四處查詢一番,不是太偏遠就是房租貴的驚人。若想在公司附近租一個小房間,簡直不是她這種階層所能承受得起的。唉聲歎氣的翻著網頁,心想還是先發個求租的信息吧。大正月,房源正鬆的時候,應該不難找。於是一個字一個字敲出來,還沒有敲完,突然聽到後麵有聲音說:“怎麽還沒有下班?”
  趙蕭君被這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成微,忙點了一下右上角,關了界麵。在公司裏處理私人的事情,雖然已經下班,終究有些不好。口裏裝作若無其事的說:“有一點其他的事情。”成微麵無表情的點點頭,趙蕭君有些慌亂的站起來,說:“我這就下班了,成總不下班?”一路收拾桌子上零散的文件,整理妥當,成微還站在一邊,臉上看不出表情。趙蕭君想起他今天大發脾氣,心情肯定不好,還是有多遠閃多遠比較識相,免得掃到台風的尾巴。正要道別的時候,成微歎了一口氣,伸出手無力的撐住前額,看住她低聲說:“陪我一塊吃個飯吧。”
  趙蕭君見他這樣一副疲累的樣子,情緒是從來沒有見過的低落,眉眼間又是那種揮之不去的疲倦,語氣神態與往常故作的紳士邀約有極大的差別,心想他可能覺得累了,想找個人說說話,實在不忍拒絕,不由得的點了點頭,笑說:“我正愁晚餐沒有著落呢。去哪吃好?城中最貴的是哪一家?”
  成微笑了一下,柔聲說:“好,全由你做主。”擁著她直到地下停車場,趙蕭君這次看清楚他那輛小奔的車牌號就是當初她連吹口哨的六個零,不由得的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實在太過醒目,笑著問:“你這車牌號怎麽到手的?”成微微笑,居然開玩笑的說:“偷到手的!”趙蕭君故作吃驚的說:“真的?什麽時候也教我偷一偷?以後就靠這個混飯吃了。”成微打著方向盤偏過頭朝她看:“以前怎麽沒發現你原來也這麽俏皮?”趙蕭君伸長手臂胡亂的說:“那是因為以前你還不了解我。現在看清真麵目了吧。”成微笑說:“若說我以後願意了解你呢?”趙蕭君無所謂的說:“那你就了解唄,難道我攔著你!”
  成微開車在街上溜了一圈,雙手擱在方向盤上,歪著頭說:“不想在外麵吃!簡直膩死了。你會不會做飯?”趙蕭君叫起來:“不是說請我上後海吃飯的嗎?早知道就不來了。空歡喜一場。”過後又遲疑的問:“難道是你動手做飯?這個我可以考慮。”成微伸懶腰,懶洋洋的說:“我已經兩年沒有吃過家裏做的飯了。連湯是什麽樣子都不知道。”趙蕭君問:“那你平常在哪吃?”成微用指尖敲著方向盤,回答:“經常有應酬。沒應酬的時候,就叫外賣或是啤酒加三文治。”趙蕭君聽他這麽一說,忽然覺得有些可憐,大過年的吃啤酒和三文治充饑,冷冰冰的這像什麽話。於是說:“看在你今天情緒不佳的份上,那好吧,我做總行了吧。這到底是哪跟哪呀!”
  趙蕭君問:“你家有沒有油鹽醬醋之類的?”成微很幹脆的說:“沒有!”趙蕭君歎了一口氣,聳肩說:“那你說怎麽做,什麽都沒有!還是在外麵吃得了,多省事!”成微忙說:“外麵那些東西都一樣,還是回去做吧。我住宅附近有一家很大的超市,裏麵什麽都有賣。”趙蕭君見他今天一副提不起精神,意興闌珊的樣子,不好再拒絕他,隻得說:“那大米有沒有?”成微有些緊張的看著她,生怕她臨時變卦,半天才低聲說:“沒有。”趙蕭君翻著眼說:“行!都買!”提了一大堆的東西回去,像跟搬家似的,惹的同乘一部電梯的人頻頻回頭望著他們。幸好鍋碗瓢盆還有,煤氣也沒有斷。
  趙蕭君實在沒有心情大展廚藝,胡亂買了點肉,和著菜心炒,又隨便抓了把青菜炒了炒,然後煮了一碗火腿冬瓜湯,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米飯也剛好熟了,成微站在旁邊提醒她:“那個湯忘放鹽了。”趙蕭君將信將疑的用勺子嚐了一口,一點味道都沒有,笑說:“幸虧你提醒。”加了點鹽,忙著盛湯,將勺子遞給他,說:“你嚐一嚐合不合適。”成微就著勺子喝了一口說:“剛好——好鮮!”趙蕭君正忙著端菜上桌,見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由得的說:“你就不知道幫一幫手?真是一大佬爺們!”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陳喬其,他可是經常做好飯等自己回去吃呢。自己一邊吃還要一邊挑三揀四說哪兒哪兒做的不好,不是太鹹就是太淡,要不就是油太多,火候不夠,發膩。陳喬其通常瞪著她忿忿的說:“那你別吃!”趙蕭君仍舊笑嘻嘻的當著他的麵故意夾一大筷子的菜。現在想起來,陳喬其在家裏隻怕也是公子哥兒一樣。
  成微仍然空著手走到桌子前坐下,晃悠悠的說:“不是說你做麽?“趙蕭君氣急,將盛好的飯重重的放在他跟前,筷子也不給他拿,說:“我記住了,下回再也不上這個當了。還以為你多可憐呢,真是活該!”成微忽然笑起來,覺得這個冷清清,硬邦邦的居室突然充滿生氣,充滿活力,充滿樂趣。有一種流連充實的味道在空氣裏低吟徘徊。
  成微故意不起身,拿起湯裏麵的勺子開始吃飯,趙蕭君算服了他。拿個筷子都這麽奸詐,怪不得在商場上無往不勝呢。隻得氣衝衝的回到廚房另拿了一個勺子,順手還是給他拿了筷子。成微笑嘻嘻的接過來,瞥了她一眼,然後埋頭猛吃。趙蕭君看他一碗飯不一會兒就見底了,笑嘻嘻的問:“真的這麽好吃?”成微將碗遞給她,說:“我中午沒吃飯。”趙蕭君不想真的和他計較,以為他已經養成這種讓人服侍的習慣,他大概把這兒當餐廳了吧,自己大概讓他當成服務生了。隻得又幫他盛了飯,好奇的問:“你為什麽不吃?一個大老板難道也沒有吃飯的時間?”成微頭也不抬的說:“出了一點事,鬧的沒心情吃飯。”趙蕭君想起他今天將各個經理罵的狗血淋頭,不再多話。心裏雖然好奇究竟怎麽一回事,竟然惹的他大動肝火。可是想到自己隻不過一個小職員,還是不聞不問的好。
  匆匆的收拾了一下,看了下時間,忙說:“這麽晚了,我也該走了。今天算是上你當了。華麗麗的大餐打水漂了,居然為你做起廚娘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竅了!”成微還沉浸在剛才氤氳的氣氛裏,暖暖溶溶,像剛才喝的火腿冬瓜湯,出了一身薄薄的細汗,渾身舒暢。忙拉住她,有些留戀的說:“剛吃完,歇一會兒再走。”
  趙蕭君拿起皮包,檢查有沒有遺漏什麽東西,說:“我得趕緊回去。”心裏一直記掛陳喬其,也沒有來得及給他打電話。不知道他有沒有先吃飯。成微輕輕咬著嘴唇,斜眼看她,站在門邊上攔住她,用眼神鼓惑她,微笑著說:“要不,你今晚就別走了!”趙蕭君愣了一下,抬起手中的包朝他橫出來攔住大門的手臂狠狠砸去,罵道:“成微!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整個一披著羊皮的狼!”成微仍然攔住她,挑起她一縷頭發,挑眼挑眉的說:“你放心,我會負責的!”慢慢靠近她,一口一口的吹氣,全是調情的手段。語氣動作雖然輕佻,心裏卻不是不認真的。趙蕭君沒有一點該有的反應,氣的直說:“呸!鬼才相信你!”連連後退,當他是傳染病菌一樣。趙蕭君看他那神情,心裏也隻是當他在開玩笑。成微的人品她還是信的過的。他若要女人留下來,不知道有多少年輕美貌的前赴後繼。
  成微果然笑一笑就退開了,趁她不注意,悄悄的將她擱在沙發上的文件袋用枕頭遮住,然後笑說:“我送你回去吧。”趙蕭君手忙腳亂的出了門,回頭看著公寓,埋怨成微:“看我下次還會來!這次算是大大的失策!”
  成微一路上不停的逗她說話,趙蕭君懶洋洋的不是“恩”,就是“哦”,不然就是“哼”,成微不斷的偏過頭來看她,笑說:“你今天怎麽這個態度?”趙蕭君瞪著他,哼道:“你還問的出口!”成微又說:“怎麽,你覺得我逗你玩呢?”趙蕭君不等車停穩,急匆匆的打開車門,扔下一句話:“切!我可管不著你的心思!”成微也打開車門,倚在旁邊說:“怎麽每次見到我,總是急急的要走?我又不是洪水野獸!”趙蕭君停下腳步,回頭說:“那就得問你自己了!難道還怪的了別人!”成微將手輕輕拍打著車門,笑說:“是嗎?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我套近乎呢?你為什麽不要?”
  趙蕭君頗有些認真的回答:“我不要!我犯不著和你近乎。我吃自己的飯,走自己的路,名正言順。我才不想不明不白,名不正言不順呢。”成微坐回車裏,並沒有急著發車。而是一直看著她進了小區的院門,身後淡淡的影子拖著又窄又長,從車窗上一直往前移,折成角印在那裏,然後轉移到地上,飄飄蕩蕩,虛虛浮浮的來回搖擺。眼見她腳步越來越快,幾乎奔跑起來,長發遙遙的飄飛起來,瞬間轉過右邊的彎道,消失不見。心想她這樣著急回去,大概真有什麽事。
  成微無聲的坐了半天,燈也不開,惟有門口的霓虹燈透進來微微的光亮,照的他整張臉忽明忽暗。他眯著眼看了一會兒,像耐不住什麽似的,突然打開車門,點起一根煙,沿著趙蕭君剛才走過的道路來回的走了兩遍。一步一步,憑著印象,極其緩慢,像是踩在她的影子上,抑或是心上?也許是這麽想的吧。手指上的煙嫋嫋的冒出雲霧,他像完全忘記似的。等煙頭燒到手上,他才忽然驚醒過來,對準垃圾桶扔了進去。然後拍了拍自己的頭,嘲笑似的搖搖頭,像在詫異自己剛才在幹什麽,怎麽會如此無聊。舒了一口氣,大踏步的回到車裏,發動引擎,狠踩油門,箭一樣的射了出去,毫不留戀的回去了。
  趙蕭君回到住處,客廳裏沒有見到陳喬其,急急忙忙的高聲喊:“喬其!”連喊了兩遍,才聽到房間裏低低的應了一聲。趙蕭君二話不說,推開他的房門就闖了進去。陳喬其正對著她換衣服,趙蕭君不由得大叫一聲,連忙轉過身去。陳喬其幹脆扔下上衣走過去,笑說:“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麽!要不要再看一看?免費的。”趙蕭君覺得自己今天真是瘋了,一整天都碰到不正常的人。狠狠的看著他,罵:“你再胡說八道!看我怎麽收拾你!還不快穿衣服,大冬天的小心著涼!”說著揀起地上的衣服扔給他。
  陳喬其挫敗的說:“看見我這樣完美的身材,你就一點感覺都沒有?”趙蕭君怒氣衝衝的說:“陳喬其!發什麽癲!要露到外麵露去!看你有那個本事!凍死你!”一甩門出去了,心裏想以後再也不能招呼也不打就闖進去了。他年紀也不小了,是大男孩了。平時穿校服看不出來,沒想到已經是寬肩細腰,健美的很。趙蕭君心裏“砰砰砰”的亂跳,臉紅耳熱的。忽然又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就因為這樣,更應該盡早避嫌才是。
  陳喬其穿好衣服,摸著鼻子出來,問:“吃飯了沒有?給你留著呢。”趙蕭君在成微那裏有些別扭,根本沒有吃飽,現在又隔了一段時間,真有些餓了。端了菜出來,熱了一下,笑說:“你現在能照顧自己了,我也不用整天跟在你後麵了。”陳喬其還沒有聽出她話裏的意思,不屑的說:“我什麽時候要你照顧了?別往臉上貼金了。”趙蕭君笑說:“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哭鼻子。”陳喬其“哼”了一聲,說:“你可見我過哭過?連哼也沒哼過一聲!誰像你!動不動就哭!”趙蕭君不服氣的反問:“我什麽時候哭過了?”
  陳喬其得意洋洋的說“多著呢!從小到大,你哭的時候還少了?記得有一次我生病了,你哭的我臉上都是眼淚,滴滴答答的掉個不停,我又沒死。就算死了也被你哭活過來了。”趙蕭君疑惑的問:“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記得?”陳喬其有些不高興的說:“就我六歲那年,不是生了一場大病麽——”趙蕭君忙打斷他:“都什麽時候的陳年往事了!就你還記得清清楚楚!”陳喬其看著她,認真的說:“我永遠都記得呢。蕭君——”趙蕭君一聽話不對了,趕緊打斷:“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從來不哭。這總可以可吧。幹嗎翻八百年前的老底呢!你煩不煩呀,整個一老大爺似的,逮著人就說!”陳喬其忽然連聲笑起來,似乎很快樂。
  趙蕭君看他那樣癡纏的神情,也沒有心思吃飯了,剛扒拉兩口就煩惱的收起來,心想這實在是越來越不像了。第二天在同事麵前到處打聽可知道哪裏有房子出租。鬧的大家問她怎麽大過年的就要搬家。趙蕭君忙敷衍說:“不是瞅著過年的時候房子不那麽緊俏嗎?價格正好往下降,所以想另外找好一點的。”
  大家都說留個心,幫著問一問。到了下班的時候,曹經理走過來問她:“小趙,聽說你心急火燎的找房子?我倒是知道有一個朋友要出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趙蕭君忙問是什麽樣的。曹經理說:“離這不遠,是一套公寓。”趙蕭君忙說:“那不行,我可租不起。這樣的地段,一整套公寓,我總不能為了住就喝西北風去吧。”曹經理笑說:“我知道,沒讓你租整套的公寓。是和別人合租的。”趙蕭君打起精神問到底怎麽合租。曹經理笑說:“其實也是嫌一個人住太貴,又經常出差什麽的,根本不劃算。所以要找一個可靠的人合租,共同承擔房租。價錢大概還行吧。你如果願意,我回頭幫你問一問。”趙蕭君連連點頭,說:“隻要價格承受的起,我肯定願意。”
  到第二天,曹經理笑嘻嘻的說:“我給你打包票了,連押金都不用了。你願意住的話,現在就可以住進去。大概就這個價錢,你覺得怎麽樣?”趙蕭君忙不迭的答應了,價錢還能承受。沒有超出她的預算範圍。曹經理又說:“小趙,你什麽搬進去,通知我一聲。我那個朋友新近要出差,所以忙忙的托我辦這件事呢。一走又不知道要多久,房子白白空在那裏,實在不上算。你要住進去的話,先跟我說一聲。他說他如果不在,鑰匙就放我這裏了。”趙蕭君說可能還要兩天,得收拾收拾什麽。曹經理表示知道了。
  接下來頭痛的問題就是怎麽向陳喬其解釋她要搬出去住。趙蕭君十分為難,生怕他又鬧起來,不得安寧。正絞盡腦汁想借口,頭都大了,甚至要林晴川和她合夥演一場戲。

  第 18 章
  趙蕭君要林晴川一起過來幫忙收拾收拾東西,叮囑她等會兒走的時候記得在一邊兒敲敲邊鼓,安撫安撫陳喬其。心想有她在場,陳喬其縱然不樂意也有個限度,多少有些顧忌。趙蕭君越來越怕單獨麵對他。林晴川有些驚訝的問:“你都要走了,陳喬其還不知道?”趙蕭君故作輕鬆的說:“也是這幾天臨時決定的,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還沒來得及說,就已經成定局了。”林晴川“哦”一聲,說:“我覺得倒沒有這個必要,不過你都決定好了,我也沒意見。反過來想一想,既然離你公司近,上下班就不用這麽趕了。”她倒沒有想到其他地方去。任誰也不會想到其他地方去。
  萬萬沒想到陳喬其的反應比想象中可怕多了。趙蕭君強笑著跟他說自己要搬出去住的時候,陳喬其臉色立馬變的鐵青,轉頭看見客廳裏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她,怒氣勃發。趙蕭君不敢正對他,轉過身故意用輕快的語調說:“那裏離公司比較近,上下班不用這麽趕,大冷天的,起早摸黑實在是受不了——”話還含在嘴裏,生生吞了下去。趙蕭君看著步步逼近的陳喬其,含含糊糊怎麽都說不下去。
  陳喬其盯住她,冷聲問:“為什麽突然要搬出去?”趙蕭君心虛的說:“不是說了為了上班方便嘛!”陳喬其顯然不相信,嗤笑一聲,說:“怎麽以前就沒有聽你抱怨過呢!這裏離你公司很遠麽?不知道多少人天天乘兩三個小時的公車上班呢,這裏很遠麽?”趙蕭君不自覺的退了兩步,懦懦的說:“那裏不是更近一些嗎?”陳喬其根本不理會她這種毫無說服力的借口,徑直的問:“為什麽要搬走?究竟是為了什麽?”含怒的聲音的盡頭竟然有一股嘶啞在回蕩,像啼血的杜鵑,濺在四月裏滿山的火紅火紅的杜鵑花上。趙蕭君看著他直透人心的眼神,忽然膽怯起來,被他連連質問的無言以對。
  林晴川在一旁覺得這種情況有些奇怪,見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間像狹路相逢的仇人一樣,於是笑著站出來打圓場,指著陳喬其說:“你這是幹什麽?蕭君隻不過想出去住,圖個方便而已。有必要這麽大動幹戈麽?惡聲惡氣,怎麽看起來要吃人一樣!”陳喬其轉頭瞪她,極不客氣的說:“是你讓蕭君搬出去住的?”林晴川沒想到他突然將矛頭轉向自己,一點麵子都不留。弄的自己好像是拐帶慫恿良家婦女的人販子一樣。連忙分辯:“你覺得我有這個本事麽?”陳喬其冷笑說:“別人沒有,你自然有!”
  林晴川本來是好意來勸他的,沒想到這下自己反而被陳喬其不由分說的一棍子打死,糊裏糊塗卷進來了,於是說:“唉唉唉,你怎麽這麽說話呢,還有沒有道理呀!這種事又不是光耍嘴皮子就可以了,都是要錢的!你以為我能說的動她?拜托你用腦子想一想好不好!再說了,我為什麽說動她搬出去,根本犯不著呀!真是邪門了,關我什麽事呀!”趙蕭君聽她說的渾身是汗,敢情她不是來降火的,反而是來火上澆油的,急的連使眼色,讓她少說兩句。可惜林晴川光顧著忿忿不平的抱怨,什麽都沒看見。
  反而讓陳喬其抓到了,一句話都不說,冷冷的斜著眼看她。趙蕭君隻覺得渾身上下有一股無形的壓力,迎頭罩臉的壓下來,再也強裝不了剛才的笑臉,喘著氣,低頭不敢看他。林晴川不明所以的在她身邊坐下來,氣衝衝的說:“趙蕭君,你這是幹什麽!搞的跟世界大戰一樣,累不累呀!既然這樣,還不如不搬了!”陳喬其的臉色稍稍緩解下來。
  趙蕭君“哼”了一聲,雙臂交疊,說:“你少說兩句行不行?錢都交了,你說能不搬麽!”其實人家根本沒要她交訂金。趙蕭君見今天這個情況,是鐵了心要搬出去了。陳念先夫婦的臉此刻又浮現在她眼前,她想起來就害怕,渾身像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咬,又痛又怕。
  林晴川這回倒沒有理由再反對,隻瞪了瞪眼。心裏也是這麽想的,錢都交了,那是肯定是要搬的,不能白白打水漂呀。於是說:“你怎麽說風就是雨呢。那先住一段時間,不好再搬回來也是一樣的。”心裏想這麽個折中的法子應該可以了吧。沒想到陳喬其忽然狠狠的說:“不行!趙蕭君,你看你搬的走!”趙蕭君一下子站起來,走到他麵前,冷眼看他,平靜的說:“陳喬其,我要走,你攔的住?”陳喬其聽到她說的這句話,像被雷電擊中一樣,忽然間臉色慘白,死命握緊雙拳,抖著雙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林晴川見他臉色突然間大變,又見趙蕭君怎麽也完全變了個人似的,不理解就這麽一件小事,怎麽會鬧的這麽僵。隻得站出來,不耐煩的說:“好了,好了,不就是蕭君暫且搬出去住一段時間麽?又不是什麽生離死別,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了!整個算起來,也就隔著那麽一個小時的車程。陳喬其,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事情都已經決定了,你幹嘛這麽折騰人呢。說到底,根本不是什麽大事。”陳喬其擔心的就是這些。怎麽會不擔心呢,他已經拚了力氣往上夠,不論怎麽跳,怎麽伸長手臂,怎麽努力,怎麽費盡心機,離頭頂的渴望始終差那麽一大截,不是人力所能辦到的。所以他隻能借梯子來靠近她,可是現在她卻要將這把梯子眼睜睜的給帶走。陳喬其怎麽能不擔心不惶恐。
  趙蕭君拉住林晴川的手,往她身上靠,眼睛轉向別處,口裏快速的說:“是呀,我又沒有去什麽天涯海角,隻不過搬出去住而已。喬其,你也不要太任性了,我還是會經常過來監督你有沒有好好學習的。你別以為我這是一走了之,杳無音訊呢,就可以胡天胡地,什麽都敢來!”陳喬其大聲吼道:“那你留下來呀!為什麽要走!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為什麽要走呢!”趙蕭君被他如雷的怒吼嚇了一大跳,心髒“砰砰砰”的似乎要鼓出來。他情緒竟然如此激動,滿頭滿臉漲的通紅,青筋暴跳,眼神幽暗,隱隱含有薄薄的一層水光,裏麵竟然是痛楚——是的,與年齡完全不相符的痛楚,如月光一樣密密的傾瀉在趙蕭君的身上。
  趙蕭君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猛然跌倒在沙發上,簡直抬不起頭,完全不敢看他。林晴川見他那個樣子,也被嚇住了,陳喬其臉上流露的表情,完全不像是一般的孩子任性使氣的樣子,連她也隱隱的感到空氣中有一種太過沉重的東西。不敢胡亂說話。
  陳喬其忽然伸出手來扯趙蕭君,什麽都不顧,一個勁的問:“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走!到底是為什麽?”趙蕭君怕他突然當著林晴川的麵做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害怕的渾身顫抖,驚怒交加。腦海裏嚇的沒有其他任何的想法,隻知道使勁掙脫,因為手心裏全是汗,滑溜溜的竟然掙開了。連忙避的遠遠的,惟恐不及。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轉頭對林晴川說:“晴川,你先回去吧。今天真是謝謝你了。”林晴川見她們姐弟倆鬧的有些動真格了,心想他們到底是一家人,自己再有心也無力,不但幫不上忙,反而越添越亂,忙不迭的說:“那好,我先走了。你們好好說話,記得給我電話。”林晴川若不是因為和趙蕭君關係實在好,根本不會做這種吃力不討好,裏外不是人的事。憑她的心性,一見苗頭不對,早就腳底抹油,一溜煙兒走了,犯不著待在這裏跟坐牢似的難受。也不會直等趙蕭君讓她走,她才忐忑的離開。走出小區,吹了吹夜風,反而放心下來,又不是什麽大事,說一說不就結了?要麽搬要麽不搬,頂多就這樣,又不會死人。倒是放心的回去了。
  趙蕭君送林晴川出門後,一甩手,將門用力的關上了。也不說話,將幾件較大的行李歸在一處,然後又拉開拉鏈仔細檢查有沒有什麽缺漏的東西。陳喬其悶聲走過來,一腳將她正在整理的行李踢到大門口,“咚”的一聲悶響,撞的鞋架子哐啷哐啷的往下倒,滿地都是換下來的鞋子。剛好拉了一半的箱子也被踢的全部散開來,衣服毛巾等日常用品撒的到處都是。趙蕭君重心一個不穩,被他弄的往後坐倒在地上。
  趙蕭君冷著臉,拍拍手爬起來,冷靜自若,走過去將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揀起來,胡亂的往箱子裏塞,手卻在微微的顫抖,指尖冰涼,剛從雪水裏撈出來一樣,連帶著神經都是冷的。陳喬其憤怒的按住她的手,蹲在她麵前,用幾近痛苦的聲音喊:“蕭君——蕭君——”趙蕭君假裝聽不見,看不見,關起心門沒有理會,仍然偏過身子伸出左手去揀不遠處飄落的毛巾。陳喬其幹脆握緊她的雙手,一把拽過來,牢牢的抓在手心裏,似乎這樣就可以抓的住她似的。眼睛湊到她跟前,懇求似的說:“蕭君,不要走,好不好!不要走!蕭君……”
  趙蕭君半蹲在地上,撇開頭硬下心腸用盡力氣裝作平靜的說:“我當然要走,不然費這麽大的勁收拾行李幹嘛!”晃動雙手要站起來。陳喬其失望憤怒之極,一股鮮血直往頭頂衝去,失了理智一樣,一把將她推倒在地上,如獵豹一樣壓的趙蕭君絲毫不能動彈。然後一隻腿壓住她的下身,一隻手拽緊她雙手的手腕,另一隻手握住她的下巴,像訓練過無數次一樣,就這樣湊上去沒頭沒臉的吻起來。從額頭到眼睛,再到鼻子,然後是嘴巴,就這樣慌不擇路的一直吻下來,沒有絲毫的技巧,簡直是野蠻人一樣。弄的趙蕭君滿臉都是濕漉漉的痕跡。
  趙蕭君簡直毫無反抗之力,真正是待宰的羔羊,被他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弄的措手不及,天旋地轉,頭暈目眩。等她反應過來,陳喬其已經在嚐試撬開她的牙齒,手上的力道不由得鬆了許多。趙蕭君憤怒的叫出聲,卻給了陳喬其趁虛而入的機會。趙蕭君倒沒有想到要咬他,隻是不知道哪裏生出一股橫力,抽出雙手,然後一巴掌扇在陳喬其的臉上,並沒有留下五個鮮紅的手印——力道不夠。
  陳喬其才忽然醒悟過來,像記起自己剛才做了什麽事情一樣,動作不由得的停下來,渾身僵硬,溺過水一樣,突然間失了力氣,卻仍然倒在趙蕭君的身上,沒有起來。頭無聲的埋在她的胸口,清楚的聽見左胸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是如此的真實有力,“撲通撲通”是夢中想象的聲音。趙蕭君又羞又怒,隻是說不出話。兩個人都喘著粗氣,剛才的那一幕似乎耗盡心力。濃重的呼吸和體溫隔著衣料傳遞過來,曖昧的纏繞在一起,似乎即將融為一體。趙蕭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雙手推倒陳喬其,翻身從底下狼狽的爬出來,汗流浹背。
  陳喬其看著她忙亂的拿起包,急匆匆的穿上毛衣和大衣。反應卻跟不上眼睛裏所看到的。愣愣的斜坐在地上,眼睛無意識的追著趙蕭君跑。趙蕭君哪裏還有心思管他,越過他套上靴子,還沒有完全穿進去,就跳著去拉門上的轉手。陳喬其才知道跳起來抱住她,急急的問:“你幹什麽?”趙蕭君拿著包反手給他一下,喘著氣狠狠的說:“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是!”陳喬其用力抱住她的時候,趙蕭君想走也走不了,胸口劇烈的起伏,恨恨的說:“陳喬其,發生這樣的事,你說還住的下去麽!”
  陳喬其才想起剛才的輕狂和莽撞,不由得鬆了鬆手,口裏仍然急著哀求:“蕭君,蕭君——先不要走,你先聽我說……”趙蕭君躲瘟神一樣躲開了,忙不迭的朝樓下跑去,一口氣直跑到大街上。寒冷的夜氣一個勁的往脖子裏灌,冷颼颼 的鑽的全身到處遊走。剛才忘記戴毛巾了,可是她卻一點都不覺得冷,反而有一種舒服的感覺,越冷越好!她此刻正需要這樣的寒冷!
  趙蕭君就這樣直直的從四環附近的惠新東街一直走到雍和宮附近,急匆匆的一路往前走,也不覺得累。迎著淒慘清冷的寒光,隻聽的見自己急促的腳步聲。路上的行人大都捂緊頭臉,包的嚴嚴實實,悶頭往前走,整個天地竟然如此靜穆深遠,靜的心慌意亂,心生畏懼。趙蕭君看見迎頭射來的“地鐵”兩個字,白花花的分外使人眼花繚亂,刺的人有一瞬間的眼盲。這才覺得渾身都是汗,北風呼啦啦的一吹,牙關打顫,寒氣侵體。於是站住了,沿著欄杆,一步一步走下地鐵的入口。旁邊用大紅的字體寫著“雍和宮”地鐵站幾個大字,然後是名人的題名。看不清楚名字。腳下是一層一層長長的階梯,由明亮處往黑暗的底下望去,似乎沒有盡頭,無底深淵似的。趙蕭君忽然害怕的渾身發冷,顫抖不已,站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抬起沉重的腳步,猶豫著,像怕忽然踩空了似的,走的極其緩慢,小心翼翼的一腳一腳踏到實處才敢跨出另一隻腳。走了許久才走到下麵,迎頭有一陣暖風呼呼呼的吹過來。趙蕭君伸出手,側著掌擱在空氣裏,溫暖的風從地鐵和人海間吹過來,又從她的指縫裏吹走了。趙蕭君覺得有一種透過氣來的感覺,這才整好自己的腳步,拿出零錢,走到售票窗口排隊去買票。這個時候正是商場下班的時間,人流還十分熱鬧。
  趙蕭君沿著內環地鐵一直坐過了站,急急忙忙的想要下來。扶住扶手等下一站的時候,突然力氣盡失。已經過站了,再著急也沒有用了!她有些淒涼的重新又坐下來。地鐵裏的人來來去去,趙蕭君靠在長長的像生硬的麵包上的座位上,很有些悲傷。地鐵轟隆轟隆的又開了整整一圈,等在重新經過趙蕭君要下的那一站時,已經夜深人靜,時間竟是這樣晚了!
  趙蕭君走出來,看著空蕩蕩的大街,失魂落魄,簡直有些承受不住。她站在附近的公交站牌前查這一帶細致的地圖,沿著鮮明的“我在這兒”的小紅星朝脈絡一樣逐漸擴散的地圖一點一點的移動,一條一條縱橫交錯的大街,一幢一幢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可是找起來卻費了許多的心力。趙蕭君抬頭仔細辨認的時候,手機忽然劃破虛空裏死水般的寧靜,快活的唱出來。
  陳喬其眼睜睜的望著趙蕭君拚命甩開他,沉著臉離開了。挫敗的躺在滿地的衣服堆裏,身下全部是趙蕭君的衣服,像剛才躺在她身上。陳喬其一陣悲一陣喜,一會兒煩躁,一會兒癡呆,就這樣躺在地上,躺在趙蕭君的衣服上滾來滾去。心裏永遠在矛盾在煩惱。就這樣滾了半天,竟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因為寒冷而醒過來的時候,第一個念頭想到的就是趙蕭君,連忙爬到地毯上——似乎爬更舒服似的,伸手從外衣口袋裏掏出手機給趙蕭君打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接,陳喬其似乎知道她在賭氣一樣,仍然不停的打,一遍又一遍按著綠色的接通鍵。
  趙蕭君站在樓道裏,開始不理會手機鈴聲,後來擔心怕把好夢正酣的對門的鄰居給吵醒,一把掛了電話。掏出曹經理給的鑰匙,有些不熟練的插了進去,轉了半天才轉開,不像在陳喬其那裏,閉著眼睛都能打開。
  還沒來得及脫鞋,陳喬其的電話又打了過來。趙蕭君拿在手裏,把玩了半天,最後歎了一口氣,始終是要說清楚的,放在耳邊輕輕的“喂”了一聲。陳喬其吊著的心放下來,小心翼翼的問:“你在哪裏?怎麽還不回來?”趙蕭君心裏長歎一口氣,借著這個借口,就這樣搬出來吧。於是輕聲咳了一下,說:“我已經睡下了,就在新租的房子裏。以後,以後,我都不回去了。”
  陳喬其因為剛剛發生那樣一出幾近暴力的事件,心裏正忐忑不安,倒沒有說出什麽反對的話,隻“哦,哦,哦”的慌亂的應對。趙蕭君停了一停,又說:“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陳喬其正想對她道歉,趙蕭君快速的說:“很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於是幹脆利落的切斷電話。
  打開自己的房門,一切都還幹淨,勉強可以住人。趙蕭君隻脫了外套,一頭鑽了進去。冷的全身都是一粒粒的雞皮疙瘩。直睡了兩個鍾頭,下半身還是冰涼,才發現暖氣管上的開關沒有開。於是摸黑爬起來,扭了半天的開關,手都紅了。往回走的時候,由於處處不熟悉,一腳絆到地上的椅子,幸好是栽到床上。可是上身磕在床櫃上,痛的直流眼淚。掀起衣服,對著昏黃的燈,看了一下,並沒有流血,於是作罷——可是竟然這樣痛!她重新躺回被窩裏的時候,隻覺得無邊的荒涼,到處黑漆漆,白慘慘的,冷的令人無法忍受。

  第 19 章
  第二天起來人就有些不舒服,腦袋裏像硬塞了塊石頭,轉一下就硌著疼,是一種由裏到外沉甸甸的疼,硬邦邦的敲打著神經。掙紮著到樓下的小賣部隨便買了一些簡單的洗漱用品,回來撐著洗手台,強打精神抹了把臉。衣服也沒有換,隨便理了理,提起包就出門了。公車裏照樣擠的沒有一絲縫隙,幸虧離公司近,就幾站路,下了車慘黃著臉,一股濁氣直往喉嚨裏湧,胃裏泛酸,像有人在裏麵拿著木棍不斷的翻攪,喉嚨口到處冒泡,十分難受。
  幾乎是一路爬到辦公室,坐在座位上直直歇了半天,一動都不敢動,等那真翻騰慢慢的過去了,逐漸平靜下來,似乎覺得好了些。拿起文件開始辦公,打開抽屜找月度報表,想要修改修改,檢查檢查紕漏。翻了半天也沒有翻到。心煩意亂,又急又燥,頭暈的更厲害,喘著氣坐下來,隻覺得胃裏又開始翻天攪地,連忙喝了一口水想要壓下那股翻騰。沒想到更糟糕,實在忍不住,快步衝到洗手間,對著垃圾桶鋪天蓋地的嘔吐起來,全是黃水,又苦又澀。
  一個女同事見她吐成這樣,連忙問怎麽了,又拿水給她漱口。趙蕭君吐幹淨了,一股氣順過來,似乎舒服了一點。勉強笑說:“沒事,大概是吃壞了肚子。”那女同事見她臉色極差,帶著灰色,整個人死氣沉沉的,不由得的說:“不會是生病了吧?”趙蕭君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虛弱的說:“我也不知道。以為過一會兒就好了。”那女同事便伸手也摸了摸她額頭,叫起來:“這麽燙!肯定是發燒了。生病了還怎麽工作,去跟曹經理請一天假吧!哪裏有你這麽拚命的人!”扶著她,回到辦公室,又找來曹經理說明情況。
  曹經理一見她這種樣子,立馬同意了,並叮囑她好好休息,別再強撐了。趙蕭君點點頭,隨便整理了一下,就要回去。曹經理有些擔心的問:“要不要緊?還能回去嗎?”趙蕭君點點頭,喘著氣無力的說:“到樓下打車回去就可以了。”曹經理見她腳步虛浮,精神不佳,生怕有什麽閃失,一直陪著她下樓,看著她上了出租車才折返回來。
  趙蕭君顫抖著雙手雙腳推開房門,照樣是一室的冷清,什麽都是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生氣,心裏隻覺得更加淒苦愁悶。她悶著被子困難的躺在床上,鼻子塞的很重,呼吸不暢,“呼呼呼”的喘著氣,轉個身都困難之極。明顯感到火一般的灼痛,熊熊的燃燒起來。人在病中,意氣特別的低沉,看什麽都帶有三分悲涼。趙蕭君有些自虐似的想,就這樣病死了,倒是永遠幹淨了!
  迷迷糊糊,病的幾乎不醒人事的時候,隱隱約約似乎聽到急促的門鈴聲。趙蕭君根本不予理會,很有些怨氣衝天。隻是生個病,似乎便能將人催垮。心裏想不是房東就是推銷的,她一個人躲到這裏,誰會來找她呢。可是外麵的人似乎沒有放棄的意思,不斷的按著,“叮鈴鈴”的吵的頭更加痛。趙蕭君罵了一句,隻得披了件衣服蓬頭垢麵,腳步不穩的爬起來,打開門看見來人愣了半天,無力的說:“你怎麽來了?”
  成微手上拿著一大束鮮花,蓬蓬鬆鬆的開的極其鮮豔熱鬧,上麵還沾著水珠,來不及遞到她跟前,先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微笑著說:“聽說你病的厲害,所以來看看你。怎麽樣?還好吧?”
  趙蕭君聞著幽幽的花香,有些昏昏欲睡,扶住成微,口氣有些衝的說:“還好,死不了。我想睡覺。”臉色很不好,也沒有心思招待他。成微將花隨手擱在一邊,見她十分虛弱,二話不說,幹脆抱起她,熟們熟路的一腳踢開房門,放她在床上,蓋上被子,動作卻很溫柔。
  趙蕭君躺下了,又爬起來掙紮著要脫外套,成微細心的幫她拿下來,又緊緊的掖好被子。趙蕭君這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成微偏著頭看她,微微一笑,回答:“我當然知道。”趙蕭君還以為他是從曹經理那裏得知的,也就不再奇怪。隻說:“你一個大老板不去上班?”成微隨口說:“我既然是老板,就有不上班的自由。”趙蕭君頭燒的跟糨糊一樣,扭成一團,亂糟糟的什麽都分不清。也沒有力氣說話,手腳酸軟,眯著眼睛隻想睡覺。卻又睡不著,隻是難受,說不出來的難受。
  成微湊到跟前,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說:“病成這樣,還是去一躺醫院吧。額頭上全是虛汗呢。”說著拿出自己隨身帶著的純白手帕替她一下一下的拭汗。趙蕭君搖頭:“隻不過著涼了,有些感冒。去醫院也還是那樣。”成微又問:“那吃點感冒藥?”趙蕭君輕輕的搖頭,細聲說:“還沒有來得及買。”成微忽然斜著眼看她,嘲笑似的說:“你就這樣照顧自己的?是不是打算病死算了?”趙蕭君閉著眼睛說:“病來如山倒,誰也沒辦法。”成微歎了口氣,說:“我下去買吧。你好好睡一覺,出點汗就好了。”又問了問她有什麽症狀,快步跑到附近的大藥店問明藥店的師傅,買了些日常用的退燒的藥。
  回來的時候,聽見趙蕭君拿著手機喘氣說:“對,報表是在我抽屜裏——怎麽?還是找不到嗎?我記得沒有帶回去,一直都是放在公司裏的。突然急著要?這——,那行,我回頭找一找,然後送過去。麻煩你了。”說完掙著身體坐起來,攏了攏頭發,從這裏看過去,眼睛深陷,臉色慘黃。成微不由得的坐在她旁邊問:“怎麽了?小心又著涼。”於是扶住它肩頭,按住她要她別起來。
  趙蕭君重重的咳了一聲,緩過氣來喘息說:“公司的報表沒找到,我哪還坐的住。我早上找的時候就沒有找到。住的地方明明沒有的,我剛收拾了屋子。萬一丟了——,唉,你就直接開除我算了!”成微沒想到她急成這樣,連忙說:“放心,我不會趁你生病的時候開除你的。不過,說到那個報表,我倒像在哪裏見過似的。”趙蕭君一直呆著眼,坐在那裏細細的回憶,到底放哪兒去了。聽他這麽一說,仿佛看見希望,連忙問:“你在哪兒見過了?是在公司?月底就要用呢。到底在哪兒見到過?”成微笑說:“你急什麽,容我好好想一想。”趙蕭君連聲催他:“你若真的想起來,趕明兒好好請你吃一頓飯。”
  成微忽然一拍手,笑說:“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別推辭。”趙蕭君一口答應,忙說:“真的,真的,隨你什麽時候吃都行。”成微才笑說:“我記起來了,是在我家裏見過,擱在玻璃桌下壓著呢。我當時還奇怪,怎麽會有這個東西,隨便瞄了一眼,也不在意,就順手往那裏一放。”趙蕭君被他這麽一提醒,也想起來,覺得大概是這樣,大大鬆了一口氣,撫著頭連說:“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奇怪的很,我當時還仔細的查過有沒有遺漏的東西,怎麽還會丟在你那兒?”
  成微笑說:“就是越在意所以才會弄丟。”趙蕭君撲通一聲躺下來,嘴裏“哼哼哼”的說:“部門裏好像急著要用,主任剛打電話過來問呢。”成微看著她說:“著什麽急!報表的事向來有規定,也不在這一兩天。你還是先把藥吃了吧。”趙蕭君聽他這麽一說,心想老板都發話了,自己也就用不著白操心了。於是叮囑他說:“那你回去的時候記得帶去公司,我過去拿給主任。”成微隨便“恩”了一聲,走出去給她倒水吃藥。
  回來皺眉四處打量說:“你怎麽住的?廚房,浴室什麽東西都沒有。”趙蕭君剛才一急,出了滿頭的汗,倒不覺得那麽難受了,說:“才搬過來,一切還沒有理清呢。”成微聽她聲音低沉暗啞,說:“怎麽辦?連水都沒有。”趙蕭君記得自己包裏還剩小半瓶礦泉水,於是拿了出來,就著一點水吞了藥。重新躺下來說:“吃了藥,馬上就會好。你還是先回去上班吧。”
  成微急急的趕過來,中午還要主持一個會議,於是說:“好好睡一覺,等會兒再來看你。”趙蕭君這個時候真覺得很有些淒涼,十分盼望有人陪她說說話,沒有拒絕,低著聲音帶著感激的神情說:“成微,不管怎麽說,真是謝謝你!”成微伏下身,親了下她額頭,似笑非笑的說:“知道就好!怎麽?有沒有動心?”趙蕭君病的沒有力氣和他分辯,隻是有些無奈的笑說:“有,有,有!你快走吧。”成微又回頭親了下她臉蛋,笑說:“就當是來看你的報酬好了。”看著她那種虛軟嬌弱的模樣,和平時大大不同,忽然就有些愣住了。趙蕭君啼笑皆非,連聲催著,他才笑著離開了。
  成微走到樓下,看見賣水果的小攤子,不由得停下來,隨手買了些香蕉,蘋果和橙子,提著又走了回去。站在門外躊躇了好一會兒,不想讓趙蕭君又爬起來,這樣上上下下,恐怕又得著涼,於是掏出鑰匙串,輕輕打開門,走了進去。趙蕭君剛剛眯上眼,見他走進來,不由得的說:“你還沒有走呀?”成微晃了晃手中的水果,笑著說:“我下去買了點水果,想吃的時候自己拿。我給你放床頭了。”趙蕭君沒想到他竟然這麽細心,有些感動,連聲稱謝。成微伸手撫了撫她額頭,順手將她有些汗濕的頭發撩到一邊,動作是如此的輕柔細致,甚至帶著滿心的愛憐。覺得病了的趙蕭君是這樣的溫順聽話,說什麽就是什麽,沒有平日裏的防備和疏離,甚至有些不自覺的依賴他。
  成微高高的端坐在會議室裏,臉上依然是大家所熟悉的果斷幹練的神情,心卻一直徜徉在綿綿的海洋裏,波濤一下一下拍打著他的身體,忽然有一種柔軟酥麻的感情——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難以克製。他幾乎有些坐不住了。一等會議結束便吩咐秘書說他有事,取消所有的應酬,提前下班。
  急急忙忙的趕到趙蕭君的住處,老老實實的敲門。趙蕭君吃了藥,睡了一覺,精神已經好了許多,很快就來開門,見是他,笑說:“這麽早就下班了?老板就是老板哦!”成微見她說話聲都大了許多,笑說:“看來好了一些了。”趙蕭君點頭:“恩,出了汗,好很多了。”披著衣服坐在沙發上,成微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似乎說什麽都不合適似的,看著她半天才懂的說:“生病了,是不是該在床上躺著?”
  趙蕭君拉了拉衣服說:“不要緊,穿的很多,屋子裏暖氣很強。”成微也覺得有些熱,便把外套脫下來,隨手擱在沙發上。趙蕭君進去將他買的水果的拿出來,笑說:“就隻有這個了,要不要吃一點?”成微本來想說不要,見她已經拿著小刀削起蘋果來,便順口說:“好。”
  趙蕭君削蘋果很有技巧,長長的蘋果皮從頭削到尾,中間沒有斷,成微看的很有興趣,接在手裏輕輕往外拉,很長的一串,彎彎曲曲,很有成就感的樣子。覺得手癢,自己也要試一試。趙蕭君笑說:“這有什麽好試的!”還是另外拿了一個蘋果,將手上的小刀遞給他。成微一刀削下去,幾乎把半個蘋果給削沒了。趙蕭君在一邊咬蘋果一邊笑說:“照你那削法,最後就隻好吃蘋果核了。”成微連試了兩下,覺得實在沒有這個天分,苦笑說:“看來不是做這一行的。”趙蕭君看的有趣,嘻嘻笑著,要他先幫忙拿著自己手裏的蘋果,示範說:“其實很容易的。沿著蘋果的邊一點一點削就是了,就是要有耐心。”低著頭慢慢的就削完了。
  抬起頭的時候,見成微正在吃自己剛吃的蘋果,眼睛認真的看著自己手裏的小刀,也不好提醒他那蘋果自己剛剛咬過了,隻笑說:“你看著這把刀幹什麽?”成微笑說:“我想那把刀剛才是不是在欺負我。”看的其實是她的手,纖長白皙,像藝術品,拿著刀揮舞的樣子又像藝術家,全神貫注的雕刻某樣藝術品的藝術家。趙蕭君覺得好笑:“它敢欺負你?”成微一本正經的說:“就是它才敢欺負我呢。”然後狠狠的咬了一口蘋果,吃的十分起勁。
  趙蕭君以為他喜歡吃蘋果,問他還要不要,成微卻又搖了搖頭。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問:“你晚上想吃什麽?”趙蕭君想了想然後說:“不是很想吃。也不打算做了。”成微優雅的疊起雙腿,偏頭看她,說:“你不想吃,難道我也不吃了?”趙蕭君不由得的問:“你要在這裏吃飯?這裏比你家的廚房還淒慘呢,什麽都沒有,除了熱水。難道請你喝熱水?”成微也不說話,拿起手機打電話叫外賣,笑說:“我叫了‘一品粥’的幾樣清粥小菜,你想不想吃?”趙蕭君一聽是“一品粥”的清粥小菜,便有些胃口,笑說:“你竟然叫的是這個,我倒沒有想起。不過,你吃的飽?”話還沒有說完,成微又打電話叫了炒菜,對著電話說了一大通的菜名。趙蕭君瞪眼看著他問:“沒必要叫這麽多吧?你吃的了?”成微轉頭對她笑:“不是有冰箱嗎?吃不了可以放起來呀。”趙蕭君暗罵他奢侈成性。
  趙蕭君起身去廚房找盤碗放菜,對著櫥櫃拉了半天也沒有找到。成微伸長手臂,拉開牆上的櫥櫃,笑說:“這裏不是有麽?”趙蕭君笑問:“唉!你怎麽一找就找到了。我還以為沒有呢。”盤盤碗碗擺了一大桌子。趙蕭君懶懶的坐了一會兒,才就著勺子喝了一口粥,笑說:“還很燙呢。”成微看著她吃的那麽起勁,眼睛直直盯著她碗裏的粥,趙蕭君被他那樣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於是推過旁邊的粥問:“你也喝一點?味道很好。”盛了一小碗放在他麵前,成微剛吃完飯,放下了筷子,卻還是將粥全部喝完了。趙蕭君直看著他這樣的吃法,直笑著說:“難道你中午又沒有吃飯?”
  成微往椅子上一靠,舒服的說:“不知道為什麽,和你在一起,總是可以吃很多。一個人吃飯,老覺得沒有胃口,悶悶的吃不下。”趙蕭君放下勺子說:“怎麽是一個人吃飯呢?你不是老赴飯局麽?”成微看著她笑說:“那不一樣,赴飯局哪叫吃飯呀,光是喝酒。”趙蕭君聽了,心有戚戚然。笑說:“難不成我竟成了你的開胃劑?”成微竟然認真的思索起來,然後鄭重的點頭:“看來是這樣。”趙蕭君“撲哧“一聲笑出來,說:“沒想到我就隻是個開胃劑而已!”覺得他今天和平日真有些不一樣,似乎收起了往常玩世不恭的心態,也沒有動不動就隨口說些曖昧輕佻的話——或許是看在她生病的份上也說不定哦。
  成微看著她收拾散亂的盤碟,在一邊說:“放在那裏吧。明天收不也是一樣麽!”趙蕭君斜眼看他:“明天還不是一樣要收拾,難道你要幫我?”成微連忙轉頭裝作沒有聽見,一頭倒在沙發上。趙蕭君又好氣又好笑的開熱水洗碗筷。成微卻又跟了進來,趙蕭君不耐煩的說:“你還是出去吧,又不準備幫忙。跟進來做什麽!還獻不夠亂的麽。”成微斜倚在一邊,聳肩說:“我看著你洗也礙著你了!”趙蕭君回頭沒好氣的說:“你這個人怎麽就這麽壞心眼呢。讓你幫忙不但不幫,又要在一邊閑閑的觀看,真是無聊透頂,可惡之極!”成微懶懶的說:“這就叫可惡呢?真正可惡的事還沒有做呢。”趙蕭君洗好碗,也不擦手,提起手左右晃了晃,故意將水甩到他臉上而裝作不知,接上去說:“對哦,天下沒有不奸詐可惡的商人!”說著走出去了。
  濺到成微臉上的那滴溫熱的水珠像一隻手,輕輕的撫摩著他的臉,有一種異樣的灼熱感。成微也不伸手去擦,任由它慢慢的蒸發不見,幹了似乎還留下觸摸的痕跡,有些發熱,有些緊繃,帶有某種心馳蕩漾的記憶。成微停了一會兒才回到客廳。覺得有些燥熱,想要出去透透氣,彎腰拿起外套。
  趙蕭君笑問:“你要走了?”成微隻是輕微的點點頭,身體裏似乎還殘留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餘熱。趙蕭君忽然認真的說:“成微,今天真的謝謝你。我生病了,希望有人說一說話,熱鬧熱鬧,你正好就在這裏。”成微從剛才的燥熱中反應過來,於是笑說:“口惠而實不至。”趙蕭君有些氣急,說:“那好,你要我怎麽表示感謝才滿意?”成微看著她想了半天,忽然笑說:“想起來再告訴你。”趙蕭君笑:“果然是商人本色。”成微笑嘻嘻的離開了,下了樓,忽然孩子氣起來,對著趙蕭君的窗口吹了吹口哨,似乎回到年少的時候——心情是那樣的快樂。
  趙蕭君自然沒有聽見,就算聽見了也不認為會是成微。她正煩惱著沒有衣服換洗。對著熱水器仔細盤算,明天還是多請半天病假,趁陳喬其不在,將整理好的行李搬過來吧。氤氳的熱氣上湧,想到這裏,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第 20 章
  隔天上午,趙蕭君估摸著陳喬其已經去上課了,才忐忑不安的站在門前,猶豫了半天才輕輕轉動鑰匙,輕微的“喀”的一聲,門鎖很順利的就開了。雖然估料陳喬其不在,不過還是有一些擔心,萬一沒出去,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恐怕又是一場爭執。一手慢慢的推開門,脫掉鞋子硬著頭皮走進去,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外套不在,明顯的舒了一口氣。整理好的行李等物已經不在客廳,走時的淩亂已經恢複幹淨整齊。
  趙蕭君推開自己的房門,一大一小兩個箱子豎著靠在牆角上,提起來卻沒有什麽重量。拉開拉鏈,裏麵果然是空的。打開衣櫃,看見疊放的整整齊齊的衣物。走到浴室看了一眼,日常用的化妝品等物也照舊擱在台子上。心裏不由得的閃過一絲無言的淒楚。看見並排放在一起的毛巾,一條是深藍色的,厚厚的絨線,舒服的麵料,幹淨清爽,沒有任何的圖案,摸上去還是濕漉漉的;另外一條是淺粉色的印著卡通圖案的小一號的毛巾,卻是幹的。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麽,鼻子有一點酸,趕緊拿起那條淺粉色的毛巾,扭開熱水,倒了一點專用的泡沫,徹底的洗了把臉,然後將擰幹的毛巾重新掛在欄杆上。
  有些恍然的走出來,到處看了看,隻不過短短一天兩夜的時間,當然還是那個樣子,可是心裏麵卻覺得像是隔了一重山那麽遠,一切都有些疏離,看在眼裏竟然又是另外一個樣子。啊,又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轉開陳喬其的房門,看見他床上淩亂一片,仍然不記得疊被子,換下的衣服還是隨手往地上一扔。不由得唏噓了一下,愣了許久,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惆悵的動手拉平褶皺的床單枕套,將揉成一團的被子疊的方方正正。拾起地的衣服扔到洗衣機上。又順手幫他理了理書桌,將電腦的插頭給拔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神恍惚,思緒有些遲鈍。
  過了一會兒急急的起身,跑到自己的房間,快速的收拾衣物。幸好早就收拾好了的,陳喬其隻不過又堆放回去而已。重重的合上箱子的蓋子,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蓋上了。然後到浴室胡亂的收了幾件日常用品,幾乎滑倒。看見欄杆上的毛巾,盡管是濕的,還是找了個塑料袋帶走了。提著一大一小兩個箱子和一個大紙袋,靜靜的矗立在客廳裏。轉頭四處張望,眼睛忽然就濕潤了。不知不覺兩年多過去了,像流水一樣,黃金一樣的日子就這樣結束了,像家一樣的生活就這樣結束了,對比新居的淒涼冷清,想起來就覺得顫抖的哀傷。
  自此以後,這裏的一切都將與她無關,都將隨風而逝。趙蕭君費力的拿下鑰匙串上的鑰匙,一個不小心,被擦的破了皮。隻不過一點小傷,卻分外感到疼痛。放在嘴裏吮了吮,越覺得火辣辣的痛。將梅花型的鑰匙放在空無一物的玻璃桌上,一眼就能看到,十分醒目。然後大踏步的反手關上了大門。
  趙蕭君吃力的拖動兩大大大的箱子,一步一步的蹭到小區門口,招手叫了一輛出租車,一個人坐在後麵,十分詫異手背上為什麽會有滴落的淚水。生怕人看見似的,快速的抹去了。轉頭看窗外快速移動的槐樹,光禿禿的還帶有冬天的味道,淒淒慘慘,和她的心情大概差不多,盡管時令上早已立春。可是春天,春天到底在哪裏呢,為什麽看不到頭?
  回到新居,好不容易將行李搬了上去,一頭坐倒在沙發上,空寂寂的什麽聲響都沒有,隻聽的見自己的心跳聲。趙蕭君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傷感裏回過神來,依然殘留某種揮之不去的惆悵,懶懶的一動不動。忽然想起另外一個房客,往旁邊一間緊閉的房門看了一眼,裏麵是什麽情形一概不知。據說是出差去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有新房客住進來了,連通電話也沒有。轉念一想,這樣也好,萬一脾氣不相投,還是少見麵的好。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處,可以隨心所欲,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不用顧忌其他人的感受。
  趙蕭君還來不及動手收拾行李,就急匆匆的趕回公司上班去了。大家很熱心的問她感冒有沒有好,趙蕭君連忙笑說:“好了,好了,你看,又是生龍活虎,一拳可以打死老虎。”眾人笑說:“那就繼續為公司做牛做馬吧!”眾人哄然大笑,趙蕭君忙碌起來,便沒有那麽多心思傷感惆悵了。
  拿著資料經過過道的時候,正好碰到成微拿著報表私下裏來找她,趙蕭君嚴守本分,規規矩矩的問好,稱謝。成微斜著眼看了她一下,用公式性的口吻問:“聽說趙小姐生病了,已經好了嗎?”趙蕭君微笑說:“已經好了,謝謝成總關心。”說著就要伸手去拿成微遞過來的報表。成微卻沒有放手,趙蕭君使了一點力,還是沒有扯過來,不禁疑問的望著成微。成微戲謔似的笑看她,然後說:“可別忘了自己的承諾。”趙蕭君咬了咬唇,無奈的說:“是,成總。”成微這才鬆了手,別有深意的笑了一下,才往另一邊的辦公室去了。趙蕭君有些忿忿的盯著成微離開的背影!真想當麵啐他一口。
  由於昨天沒有來上班,堆積了不少的工作,趙蕭君直忙的團團轉。喘了一口氣,等到差不多忙完的時候,很多人已經下班了,隻剩下幾個留下來加班的同事。趙蕭君走到洗手間先洗了手,對著鏡子圍上圍巾,戴上手套。回來等電梯的時候竟然又碰見成微。空蕩蕩的過道上隻有她和他兩個人。趙蕭君有些疑心的想,怎麽就這麽巧合呢?
  成微站在過道裏隻點頭示意了一下,趙蕭君也就沒有多說話。剛關上電梯門的時候,成微便有些懶洋洋的問:“不是說請我吃飯麽?什麽時候請?”趙蕭君沒想到他還記掛著這件事,不由得的說:“你還缺人請吃飯?”成微斜靠在電梯上,笑說:“那又不一樣。”趙蕭君沒好氣的說:“有什麽不一樣,還不是吃飯。何況我這平民老百姓也請不出什麽好東西。”成微直直看著她,裝出錯愕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明白的說:“不是你自己說要請我吃飯嗎?怎麽現在又這樣說?”趙蕭君被他堵的啞口無言,說不出話來。確實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可是成微這樣,這也太——太說不過去了吧?可是看他的表情似乎又是這樣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沒有半點的不好意思。
  於是說:“那好,你說你要吃什麽?”隨即又說:“不過今天可不行,出來的匆忙,身上的現金還不到一百塊錢,也沒有帶卡。”成微直看著她笑,然後聳肩說:“我又沒說要你今天請。”趙蕭君鬆了一口氣,說:“那你跟逼債一樣幹什麽!”成微懶洋洋的說:“我不過事先提醒你,到時候別忘記了。”趙蕭君心想趕緊還了他這個人情,省得追債一樣,於是說:“你什麽時候想吃?想在哪裏吃,先定下來,我事先去訂位子。”成微一腳踏出電梯,頭也不回的說:“到時候再通知你,你可別又找借口推三阻四的。”趙蕭君追在後麵說:“萬一我正好有事呢?”成微停下腳步,回頭衝她一笑,說:“那我可就管不著了。”趙蕭君氣急,這算什麽,隨傳隨到,還不能有借口?狠狠的跺了跺腳。
  還沒有走出大門的時候,在服務台工作的小姐對她笑說:“喂,趙蕭君,你過來。”她是大樓的接待員,叫鄭穎。趙蕭君和她老是一塊出去吃午飯,關係頗熟,見她還穿著製服,不由得的問:“幹嘛?咦!平常不是早早的就走了麽?今天怎麽這麽晚還不下班?”她笑說:“等人呢。快過來,快過來,我有事告訴你。”趙蕭君不由得伏耳貼過去,笑問:“到底什麽事?看你一臉興奮的樣子。”
  鄭穎果然興奮的說:“下午四點半的時候有一長的特帥的小男生急匆匆的跑進來,停在大廳裏似乎有些暈頭轉向。我便問他有什麽事,他想了一會兒才說找人,又問我知不知道‘齊成公司’在幾樓。我問他找誰,他起先不肯說。我見他實在長的好看——”話還沒有說完,見趙蕭君在一邊搖頭歎氣,“噗嗤“一聲笑出來,自己也“咯咯咯”的笑出聲。趙蕭君和她在一起吃飯,每天必做的事就是聽她對每一個認識的或經過的男人評頭論足,然後鄭重的下一番意味深長,極有哲理的結語。
  鄭穎鬧了會兒,過了半晌,喘著氣繼續說:“確實長的好看嘛!再長大些簡直不得了,不過就是年紀小了點,還穿著中學生的製服呢!趙蕭君,你幹什麽!先不要捶我——於是很熱心的說我認識很多齊成的工作人員——除了齊成的老板,誰叫人家長的好看,當然要熱心呀!你猜他怎麽說?”後麵那句話幾乎湮沒在求饒的笑聲裏。趙蕭君還沒有想到那一層去,平日裏,她已經很少看到陳喬其穿學生製服了,所以一時沒有想起來。再說鄭穎這一翻話又說的嘻嘻哈哈,極其誇張,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依舊笑嘻嘻的問:“難不成人家是來找你的?你竟然碰上豔遇了,怪不得這麽興奮!”
  鄭穎色咪咪的笑說:“是找我的就好了,真是長的好看!你不知道,那眼,那嘴,簡直——”趙蕭君不屑的打斷她,取笑說:“是男人你就覺得好看!”鄭穎一拳打過去,罵:“我那麽沒品麽?真是長的好看我才會走過去搭訕的!幹嘛這樣看著我呀,人家是來找你的!”趙蕭君下意識的張口反問:“找我的?”先是嚇了一跳,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不由得色變,有些著急的問:“那他人呢?怎麽沒有上來找我?後來上哪去了?”
  鄭穎拉住她說:“你急什麽,先聽我說完呀!一開始他還不肯說找誰,可是臉色似乎挺著急的。於是我說你就是找上去也進不了齊成公司,公司的大門都是有密碼的,隻有齊成的員工才進的去。又說要不要幫你先打個電話上去。他到後來才肯說找趙蕭君。我一聽是找你的,就更加熱心了,說我認識你,又詢問他是你什麽人,沒想到脾氣挺壞的,防備又深,怎麽都不肯說。不過看在他長的帥的份上,就原諒他了。我告訴他你大概快下班了,還是先打個電話事先通知你一下。他拿著電話撥弄了很久,忽然說他不打了。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麽急急的特意跑過來找你,他就這樣走出去了。”說著歎息了一聲,似乎頗為遺憾。
  趙蕭君連聲問:“那他上哪兒去了?”鄭穎翻著眼說:“我哪裏知道呀,他又沒說。”然後又湊過臉來,好奇的問:“他是你什麽人?看年紀挺小的呀,小小年紀竟然長的跟潘安宋玉似的,可惜——”趙蕭君滿心焦急,不耐煩的說:“得了吧你,你又見過潘安宋玉了!他到底往哪邊出去了?”鄭穎聳肩說:“我哪知道!”看她似乎真的很著急的樣子,於是說:“先別急,怎麽說也不是三歲小孩了,還能讓人拐賣了?我看他那個樣子,年齡雖不大,人卻精靈著呢。”趙蕭君隨口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匆匆的跑了出去。
  站在寬闊的街道上來回張望,好像這樣就可以找到他似的。她似乎忘記了其實陳喬其早就走了,這會子再怎麽追出去找也找不到了。翻著手裏的提包,急忙掏出手機,不耐煩的聽著“嘟嘟嘟”的聲音,似乎一下都等不及。眼睛到處亂看,身體不停的來回轉著圈,剛背過去的時候,不由得愣住了。
  陳喬其正從大樓一邊的停車場穿過一輛輛汽車一步一步朝她這裏走過來。迎著薄幕的淡淡冷冷的夕陽,臉色竟然有些憔悴,僅僅一天兩夜的工夫卻明顯感到瘦削許多,似乎頗受折磨,可是看著趙蕭君的雙眼依然純淨如黑寶石,仿佛天上的星辰永遠在看著她,永遠安心。神情既緊張又忐忑,既興奮又害怕,是如此的複雜難明。一步一步,緩慢堅定,卻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再做錯什麽。
  趙蕭君慢慢放下手中的電話,問:“你一直在這裏等著?”陳喬其像在分辨她的臉色,好一會兒才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趙蕭君驀地向前,伸出手抓牢他的右手,果然像寒冰,不由得鐵青著臉大聲罵:“大冬天的你就一直站在外麵等?你不知道進去等嗎?瘋了是不是?”也不等陳喬其說話,拖著他到旁邊的麥當勞,推開門,暖氣迎麵撲來,瑟縮的皮膚不由得張開了,似乎聽見舒服的歎氣聲。
  趙蕭君徑直走到櫃台前要了兩杯熱熱的飲料,又要了大份的套餐,端到正坐在角落裏的陳喬其的麵前,吩咐:“趕快喝!”陳喬其趕緊喝了一大口,然後用力撮著手呼了一口氣。趙蕭君見他蒼白的麵孔,發青的唇色,有些心疼,緩下臉色,輕聲問:“冷壞了吧?”陳喬其大口大口吃著剛出爐的熱漢堡,含糊的說:“還好。”趙蕭君忽然怒氣又上來了,皺眉問:“為什麽要在外麵等?不知道找個找個地方坐下來嗎?你知道外麵溫度是多少!”陳喬其隻是一個勁的低頭吃東西,似乎真的餓壞了的樣子。趙蕭君又問:“至少可以進公司大樓裏等呀!”陳喬其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說:“不喜歡。”說完猛喝了一口熱飲。
  趙蕭君見他這個樣子,滿心要責備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心也有些酸,於是改口問:“有什麽事?為什麽不打電話?”陳喬其這才停下來,看著她低啞著聲音問:“你真要搬走麽?”趙蕭君停了一會兒,輕輕的“恩”了一聲。陳喬其忽然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蕭君,如果是因為那晚的事情——”說的字字艱澀,似乎頗為困難,像含著千斤重的橄欖,“我對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要搬走?”用幾近哀求的眼神一瞬一瞬的看著她。
  趙蕭君見到他那樣的眼神,無比的懊悔,真誠的直插心肺,還帶著滿心的期望,像箭直直射中她的心髒,呼吸頓時困難,瞬間說不出話來。陳喬其繼續用那種眼神看住她,低緩的說:“蕭君,是我不好——你搬回來好不好?我再也不那樣了!蕭君,搬回來好不好?”語調哀傷,隻是一味的哀求。趙蕭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如黑寶石般的眼睛裏承了太多她負擔不起的東西,是那樣的昂貴奢侈。
  陳喬其繼續訴說:“蕭君,本來我想等你再消消氣就會回來的。可是你竟然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的把東西也搬走了!蕭君,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隻要你不搬出去,我知道錯了!”神情急燥悲傷,像有滿腔的苦楚無法訴說,似乎是因為不能將心裏的又深又重的感情用語言表達出那麽一丁點而痛苦,似乎害怕的不能自已。似乎有太多的感情不敢直直的宣泄,害怕一個不當就全盤皆輸,就像上次一樣——所以暫且隻能深深的隱藏,隱忍的如此辛苦!
  趙蕭君隻是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手溫,雖然還是冷,可是比剛才卻好多了。手指正抽回來的時候,陳喬其趁勢拽住了,緊緊的握在手心裏,眼睛直直望住她,似有千言萬語而不敢訴說。趙蕭君熱的指尖越發顯得他手心的冰涼,似乎可以感覺到脈搏的跳動,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過了好半晌,趙蕭君才輕聲嗬斥:“喬其!”陳喬其有些慌亂的放開她的手,眼神卻依舊直逼趙蕭君的靈魂深處。
  趙蕭君對他這樣大膽的行為沒有說任何一句責備的話,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陳喬其試探性的說:“蕭君,你答應搬回來了嗎?”趙蕭君下了極大的決心才逼的自己抬頭迎視他,硬邦邦的說:“既然搬走了,就沒有再搬回去的道理。”這句話像尖銳的石塊,重重的將陳喬其捧在手心裏的希冀擊打的粉碎。陳喬其遽然色變,呻吟似的哽咽:“蕭君!為什麽?蕭君——”趙蕭君繼續狠狠的說:“我不會再搬回去了。”陳喬其幾乎是嘶吼出聲:“為什麽,蕭君——”忽然又像想到什麽似的,著急的說:“蕭君,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還來不及說完,就被趙蕭君平靜的打斷:“不是因為這個。”陳喬其愣了一下,抬頭仔細看她,低低嗚咽的說:“那是因為什麽?蕭君,隻要你搬回來,我什麽都改好不好?”趙蕭君咬著牙才能穩住自己,不緊不慢的說:“喬其,真的不是因為這個。我沒有生你的氣,從來都沒有。”
  陳喬其忽然抓緊她的手,捧在手心裏,才發現她的手甚至比自己的還要冷,幾近哽咽的說:“那是為什麽?”聲音在顫抖,似乎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趙蕭君用力的抽出自己的手,平靜的說:“沒有為什麽,到該搬出去的時候了。”然後起身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
  陳喬其在轉彎的黑影裏攔住她,用力扳她的肩膀,隻懂得說:“蕭君,求你不要離開好不好?好不好!”是那樣的無助,想要緊緊抓牢一心想要抓住的東西卻是如此的無能為力。頭伏在她肩上,像迷路的孩子,隻能慌亂的低泣。趙蕭君站在黑暗裏一動不動,許久才說:“喬其,不要這樣。如果想要風箏飛的更高,就要學會放手。你也要學會這一點。”陳喬其隻是抬不起頭來。
  趙蕭君隔了好一會兒又說:“要好好照顧自己知不知道?不能再像今天這樣胡來了。”陳喬其一動不動,沒有回答。趙蕭君推他,輕聲說:“趕快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呢。高三了,學習應該很緊張的。要好好學習知不知道?”陳喬其隔了半天才抬起頭來,慢慢的問:“你真的不打算搬回來了?”語調平靜,似乎翻騰的痛苦已經統統蓋在了井底,隻餘下厚重的井蓋,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趙蕭君咬住嘴唇點頭說:“恩,都已經搬出來了。”

  第 21 章
  陳喬其忽然什麽都不顧,伸出手緊緊抱住她,越箍越緊,胸口劇烈的起伏,心底甚至有些絕望,愈加痛苦。昏暗裏,卒不及防,猛然間,趙蕭君的眼睛就濕潤了,胸腔裏堵著一塊石,卻不敢出聲,微微仰頭,讓即將出眶的眼淚倒流回去,她不敢流淚,這像什麽話!
  陳喬其突然伸出手扳過她的臉,正要質問的時候,卻看見她眼底來不及隱藏的淚光和悲傷,帶著極力的克製,和他一樣的痛苦。不由得久久的怔住了。將心比心,刹那間,像是隱隱明白過來什麽,微微顫抖,似乎終於抓牢某樣久不可得,日思夜想的事物,伸手可及,神情又驚又喜,卻又惟恐是幻覺。帶著興奮又害怕的神情,喃喃的說:“蕭君,哦,蕭君,你——”,趙蕭君趕緊手忙腳亂的收起刹那流瀉的情緒——可是已經晚了。
  陳喬其抓住她的手,連連搖晃,小心翼翼的說:“蕭君,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搬走。到底是不是,是不是?”趙蕭君驀然被他戳穿隱藏的最深的心事,不由得惱羞成怒,幾近惶恐的說:“你胡說什麽?還不快放手!我要走了!”陳喬其強迫她麵對自己,兩眼相觸,極其認真的說:“蕭君,你也喜歡我是不是?所以才急急忙忙的要搬走是不是?”趙蕭君此時此刻隻覺得狼狽不堪,又驚又慌,又羞又怒,慚愧的幾乎抬不起頭來,渾身哆嗦,用盡力氣,好一會才穩住情緒,語氣輕快的說:“我當然是喜歡你的,我一直都很喜歡你呀——”太過輕快,像河麵上隨波逐流的水草,唱著歌歡快的向前流去,卻輕浮無力。
  她的這種回答自然叫陳喬其大大失望,不由得著急的連聲逼問:“蕭君!不是這樣的喜歡,我知道不是這樣的!”趙蕭君忽然覺得全身冷的不行,哽著喉嚨突然間像失了聲一樣說不出話來。陳喬其盯著她回避的眼神,似乎有些明了,卻又不甚清晰,一時也分辨不清,隻是倔強的說:“蕭君,我愛你。”
  趙蕭君隻覺得頭頂平地裏炸起一聲響雷,炸的她幾乎灰飛煙滅,神魂俱失,頃刻間似乎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咬著牙大聲的怒斥:“陳喬其,你再胡說八道!你才多大?你知道什麽叫愛!給我立即滾回去好好念書!”陳喬其激動的說:“我為什麽不知道?難道我連自己也不知道嗎?蕭君,因為你,我很小就知道什麽是愛了!全都是因為你!現在居然說這樣話!難道會有人連愛不愛也分不清嗎?”趙蕭君隻是害怕,似乎看到茫茫不見盡頭的黑暗,鋪天蓋地的湧過來,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陳喬其仍然不放過她,繼續追問:“蕭君,你是不是也喜歡我?”他還不敢用“愛”字,隻要蕭君對他有那麽一點點男女之間的喜歡,他已經心滿意足。他還不敢抱太大的奢望。目前他隻是希望可以留的住她。隻要給他時間,他一定可以讓蕭君愛上他的。他永遠都不會放棄的,甚至想都沒有想過。
  趙蕭君隔了半天才驚怕的看了他一眼,那雙眼似乎能看透她一切赤裸裸的心事,心慌意亂之下,什麽都掩飾不了,不由得的臉白唇青,踉踉蹌蹌。掙脫開來,什麽話都來不及說,一路落荒而逃。陳喬其卻從她這異常的舉動得到些微的鼓勵,他的心雀躍的跳動,似乎從絕望裏看出一絲希望,支撐著他繼續往前走。因為得到想象不到的意外之喜,他不禁退後一步惴惴的想,她搬出去又怎麽樣呢?自己難道不可以去找她麽?這樣一想,唇角忍不住泛出一絲笑意。雖然還不確定到底是怎樣,可是僅僅是剛冒出頭的一點火花,已夠他心滿意足,神魂顛倒。陳喬其像一個人在獨木橋上不停的行走,走一步,身後的橋就斷一截,沒有退路。左右是茫茫的江麵,前麵露出來的獨木橋隱在遠處深重的雲霧裏,望不到盡頭,惟有不斷的前行——可是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心甘情願。
  趙蕭君跌跌撞撞的走回住處,思緒紛繁複雜,心情紊亂,什麽頭緒都理不清楚,惶恐的難以自持。看著空蕩蕩的屋子,了無生氣,手腳冰涼。似乎半刻都忍受不了,連忙給林晴川打電話,幾乎哽咽的說:“晴川,你能不能馬上過來?”林晴川在電話那頭,聽她聲音很不對勁,以為出了什麽事,二話不說,立即從被窩裏爬起來,問清楚具體地址,攔了輛出租車,幾乎繞過半個北京城,迎著寒冬的夜風,一路匆匆趕來。
  趙蕭君在房間裏根本待不住,無邊的荒涼和恐懼時時刻刻噬咬著她,無孔不入,坐立不安。幹脆下樓,立在淒淒的寒風不停的徘徊。瑟縮著肩和手,心底快速奔湧的感情將附身的寒冷忘的一幹二淨。眼前一片空空茫茫,如空氣裏逐漸升起的輕煙白霧,來無影,去無蹤,拿不起,握不住。她忽然想起陳喬其,陳喬其在公司外麵等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嗎?也是這樣無邊無際,輕飄虛浮,沒有著落嗎?她似乎能夠理解,似乎能夠明白那種感受,可是心更是一悸一悸的酸痛,不停的收縮再收縮,似乎要縮到沒有才肯罷休。
  林晴川一下車,正抬頭四處尋找的時候,一眼就看見傻傻站在樓前的趙蕭君,連忙跑過去,嗔怪說:“為什麽特意下樓來等?”趙蕭君心不在焉的“恩,恩”了兩聲,也沒有說話。林晴川擁住她的肩說:“外麵怪冷的,我們進去再說。”手掌貼上她的臉頰的時候,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麽這麽冰?你在這裏到底等了多久?”說著又抓起她的手,碰到自己溫熱的掌心,越發顯得冷,幾乎沒有溫度。趙蕭君連忙抽回來,敷衍的說:“沒有等多久。怕你找不到,所以提前下來等了一會兒。”林晴川直說她犯傻,罵她迂,簡直是瘋了。跟在她身後進了門,開口就問:“出什麽事了嗎?”
  趙蕭君在旁邊脫鞋,低著頭悶悶的說:“心情不好。”林晴川歎了一口氣,看了看她的臉色,當真淒淒慘慘,於是問:“為什麽心情不好?哪方麵的?感情上的,工作上的還是生活裏的?”趙蕭君用力一甩大衣,咬牙切齒作出猙獰的樣子,惡狠狠的說:“全部都有!”林晴川愣了一下,搖頭說:“全部都有?開玩笑吧?你以為世界末日呢!”趙蕭君一見到林晴川那樣俏皮活潑的性子,糾纏不開的心結不由得移到一邊去了,暫時鬆緩下來。
  林晴川拍了拍身邊的沙發,要她坐過來,認真的說:“究竟為什麽這麽失魂落魄,憔悴不堪?”趙蕭君有些挫敗的說:“這個你都看的出來?”林晴川拿過自己包裏的小鏡子,努嘴說:“瞎子才看不出來,你自己照照看!”趙蕭君沒有接過來,悶聲悶氣,不言不語。林晴川無奈的說:“大小姐,我可是跑 了半個北京城,心急火燎的趕過來的。你好歹發句話呀!究竟出什麽事了,可不要嚇我呀!不會是破產了吧?”趙蕭君忍不住揚起嘴角,罵:“你就知道咒我!是呀,是呀,破產了”——心靈上的算不算?
  隔了好一會兒,趙蕭君才幽幽的說:“晴川,我怕——”又不能具體說出害怕的事情,隻是一個勁兒煩躁的說:“就是怕!有時候想起來,連血液似乎都怕的凍結起來,我說不出來,就是整日整夜的心神不寧,我也說不清楚——”林晴川也不催她,隻是靜靜聆聽她這番不知所雲,莫名其妙的囈語。見她似乎說不清楚,於是問:“總有害怕的緣由吧?究竟是什麽?”趙蕭君瞬間臉如死灰,眼睛定定的看著她,過了半晌,低垂著眼神,徑直看著地下,然後喃喃的說:“就是因為不清楚所以更加惶恐,不知所措。”林晴川點頭表示同意,也不知道她究竟相不相信趙蕭君這番說辭。如果她理解的話,是不會相信的;如果她不理解的話,還是不會相信的——因為根本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些什麽。
  趙蕭君沉默了一會,卻突然說:“你知不知道普羅米修斯?”林晴川不解的看著她。趙蕭君恍然如夢般的說:“普羅米修斯是希臘神話裏的神,因為盜天火給人類而受到懲罰,被縛在高加索山的懸崖上。其實他並沒有做錯事情。有些事情即使你明白不一定是錯的,可是還是要受到懲罰,永遠承受不起。”似乎另有一番纏綿不去的心事。見林晴川用狐疑的眼光看著她,於是聳了聳肩歎氣說:“忽然就想起這個故事,所以發一發感慨。”接著又笑了一下,說:“說這樣的話會不會讓你覺得很無聊?”
  林晴川突然瞪著她說:“趙蕭君,你是不是精神太空虛了?以至於得了幻想症?”趙蕭君沒有反駁,苦笑說:“我想大概是吧。”林晴川忽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她,趙蕭君忽然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林晴川忽然問:“趙蕭君,你今年多大了?”趙蕭君嚇了一大跳,連忙說:“幹什麽?突然問這個。女人的年紀也是你隨意問的。”林晴川又說:“你長這麽大,還沒有交過男朋友吧?怪不得心理會不正常,時不時發瘋。”趙蕭君恨恨的看著她,再怎麽說也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低聲罵:“這又礙你什麽事了?”
  林晴川振振有辭的反駁:“真不礙我的事就好了!是誰大半夜的把我從被窩裏挖出來訴苦的?你知道我打車過來花了多少錢,你以為導師的錢很好賺麽,真是睜眼說瞎話,你還有沒有良心——”說的趙蕭君氣勢越來越弱,隻得在一邊小聲嘀咕:“這才幾點,還大半夜呢!整天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豬也——”話還沒有埋怨完,卻聽見林晴川慷慨激昂,精神熠熠的發布結論:“趙蕭君,交男朋友去吧!沒有的話我給你介紹,我們研究院裏多的是國家棟梁!”趙蕭君汗流浹背的說:“不用了,不用了——”林晴川斜睨著她,不屑的說:“你就是這麽沒出息!交個男朋友跟上刀山下火海似的,還能吃了你!所以才會整天跟沒人要的怨婦一樣!動不動天也——地也——”
  趙蕭君氣的直反駁:“誰說我沒人要!我撕爛你的嘴!”林晴川重重“哼”一聲,怪笑說:“有男朋友還找我訴苦?鬼才信你。你有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趙蕭君警告她:“你別給我瞎摻和,管好你自己吧。”林晴川忽然正色說:“蕭君,你別以為我是開玩笑,我是說真的。你真的該交個男朋友。都市裏的人多寂寞呀,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發瘋了。”趙蕭君懶洋洋的說:“難道因為寂寞,所以隨便找人湊合。我才不幹呢。”林晴川捅她,偏臉問:“說實話,上次送你玫瑰花的那個金龜婿後來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下文?”
  趙蕭君不甚感興趣的說:“沒有怎麽樣,也就是這麽著唄——”話還沒有說完,手機在包裏震動起來。好巧不巧,偏偏說曹操,曹操就到。成微在另外一頭,靠在床頭慵懶的說:“這麽晚了,還沒有睡?”趙蕭君沒想到他會打電話過來,錯愕了一下,然後輕輕的應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林晴川見她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更加囂張,湊過頭去靠在一邊偷聽。趙蕭君用眼神警告她,她笑嘻嘻的裝作沒有看見。
  成微靠在柔軟的枕頭上,神情有些怔怔的說:“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想起你。所以打電話過來想聽你說說話,大概是無聊吧。夜太長了,又深又重,不容易睡著。”趙蕭君想起在電梯裏的一幕,很自然的就接口說道:“你是不是還惦記著我欠你的那頓飯呢?放心,少不了的!”成微低低的笑起來,很歡快的笑聲令趙蕭君不自覺的想到“大珠小珠落玉盤”這句話。林晴川在一旁聽的津津有味,拚命對趙蕭君擠眉弄眼,趙蕭君壓根兒不理她。
  成微忽然轉頭看向窗外,像薄薄的黑布,隔著紗眼泄漏淡淡的燈光進來,朦朦朧朧的。於是輕聲問:“有沒有聽見外麵風的聲音?”趙蕭君走到窗口,聽見外麵風吹過樹梢“嘩——呼,嘩——呼”的聲音,於是說:“聽見了,北京老是刮風。一下一下的,一會兒有聲,一會兒沒聲,像有人在呼叫一樣。”成微在那邊仔細聽著,接上去說:“我這裏空曠一點,風聲聽的特別大,像在耳邊刮過一樣,特別清楚。”也特別的有感觸——成微沒有說出來。趙蕭君“哦”一聲,不知他為何興致勃勃的談論起風聲來。成微隔了一下又說:“蕭君,這樣的夜裏,一定有人在想念。”
  趙蕭君聽到他的話,忽然愣住了,這樣的夜裏,一定有人在想念。自己在想念誰呢?成微又在想念誰呢?所有不眠的人又在想念誰呢?情人,家人還是朋友?這樣寂靜寒冷的夜裏,想念的和被想念的人都是幸福的吧?不由得低低喟歎了一聲。成微大概也是一時感慨良多,所以也會打電話給自己。
  成微滿心的感慨以及不明所以的想念似乎被她這一通電話統統給化解了,隻是柔聲說:“夜深寒重,睡吧。”輕輕的掛了電話。趙蕭君還有些發怔,思緒還停留在剛才被引發的想念惆悵裏。
  林晴川忽然跳起來拍著她的臉,取笑說:“魂都勾走了?還不快醒過來!”趙蕭君沒好氣的推開她的手,罵:“無聊!”林晴川跟在背後鍥而不舍的問:“是不是就是你的那個成總呀?晚上閑閑的竟然給你打電話,又說那麽曖昧的話,是不是當真在追求你?”趙蕭君皺眉說:“他說的話哪裏曖昧?我怎麽一點都聽不出來?”林晴川笑嘻嘻的斜眼看她:“說什麽想念的話還不夠肉麻?”趙蕭君翻眼說:“你到底有沒有聽清楚!不要斷章取義好不好?這樣會鬧很大的笑話的!你沒聽清楚他的語氣麽,完全沒有曖昧的意思。”
  林晴川撫著頭像在分析:“好吧,就算如你所說好了。可是這樣的夜裏,他偏偏打電話給你,這又該如何解釋?你不能說他對你不是另眼相看的吧?”趙蕭君挑著眉攤手說:“他對很多漂亮的女孩子都另眼相看。”林晴川有些無奈的看著她,然後說:“即使他不是在對你調情,可是會對你說那樣的話,總是不一般的。你自己覺得呢?他不至於對任何漂亮的女人說那樣的話。調情,恩,當然很有可能。可是說到那樣語氣的話,這裏麵可就大有文章了。說到底,你和其他的漂亮女孩子到底不一樣,你又不貪圖他什麽,你甚至不放他在眼裏。你不覺得這樣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麽?”
  趙蕭君頭痛的看著她,無奈的說:“人人總是認為自己應該獨一無二,倍受青睞,我可不敢這麽想。我的一切價值觀人生觀早在陳家的時候就已經被影響的成型定位了。說我悲觀也好,自卑也好,沒想到你比我自己還有信心。我有什麽值得人家注意的,說到底,他之所以肯和我說一說話,不用擔心其他的,還不是因為我不貪圖嫁給他?我何必自作多情,未吃羊肉先惹一身騷?何況我不喜歡吃羊肉,我一向隻吃豬肉。”說到後麵,忍不住笑出來。
  林晴川隻好作罷,可是依然反問:“我總覺得不是這樣的。你這個人似乎看不起自己的魅力,總是小心翼翼的,也太守本份了。可是,難道你不知道,就因為這樣才會讓別人覺得你越發不一樣麽?我覺得這個成總認識你也不短了,也沒有像其他花花公子那樣輕浮呀,並沒有不尊重你。趙蕭君,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難道還有什麽人值得你‘過盡千帆皆不是’?”
  趙蕭君被她說的心髒猛然一跳,垂頭不語。林晴川也沒有察覺她的異樣,隻是勸道:“你這樣下去是不行的。自己不去找,人家來追求又漠然的不答應。你真以為你自己還十七八歲呢,人都要老了,你到底想要怎麽樣?”趙蕭君被她說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林晴川歎氣說:“我隻問你,人家當真來追求你,你答不答應?”趙蕭君隻是呆呆的看著她。林晴川跳腳說:“你看你!怎麽就一榆木腦袋呢。”趙蕭君有些疲累的揮手說:“好了,好了,說的我一個頭兩個大,你口幹不幹呀?要不要我給你倒杯水喝?”林晴川幹脆不管她,居然點頭說要。話說到這個份上,也該打住了。再說聽不進去也是枉然。
  林晴川的這些話,表麵上趙蕭君根本不在乎,可是實際上卻重重的給了她一下。她也在反省,這麽多年過去了,不是沒有人對她表示好感,可是為什麽總是提不起興致呢。她拒絕往另外一個方向想。她也覺得自己應該找一個男朋友,總應該嚐試一下。不然太悲哀了,夠不著的固然是鏡花水月,可是人應該抓住觸手可及的東西。她決定放手試一試,既然都搬出來了,確實不應該再這樣下去——又有什麽用呢,徒惹笑話!而且應當由她來徹底了結,今天晚上發生的事,陳喬其,越來越不對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想起就害怕,不是怕別人,而是怕自己!想到這裏,她長長的歎氣——心裏竟是這樣的無奈和惆悵,隻是說不出來,連她自己也覺得莫名的驚訝。所以後來當成微不吝嗇他的好感時,趙蕭君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表現的不在乎。她的這種轉變成微立即就發現了。

  第 22 章
  前幾天還是一夜北風緊,呼呼吹著,冷的人瑟瑟作抖。沒想到今天天氣猛然間緩和起來,隔著窗戶便能感覺到外麵溫暖的氣息,身上有細細的汗珠,手心發熱,暖氣似乎太強了些。趙蕭君正好休假,看見透過窗簾一絲一絲泄漏進來的陽光,心情突然變的輕快明亮起來。赤腳跑下去,用力拉開窗簾,豁然開朗,一片金光暢通無阻的撒進來,什麽都帶上夢幻的色彩,像有魔力一樣。趙蕭君跳著腳又趕緊鑽進被窩裏,陽光正好射到她床頭,明晃晃的打在被褥上,圓底白花的淺色被麵似乎流動起來,波光閃閃,看著就讓人覺得愉快。她賴在暖暖的被窩裏不肯起來,眯著眼睛舒服的喟歎“陽光就是寶啊!”渾身慵懶的似乎頓時失了力氣,一動都不想動。春天裏有這樣的天氣,實在太難得了!
  可恨的是手機偏偏不識相的響起來,還不停的震動,有些刺耳。她懶懶的不願動,任由它響了半天,頭也不抬,才伸手往床頭櫃上摸索,熟練的按下接聽鍵,閉著眼睛含糊的說“喂”,那邊一聽她這種聲音,便笑說:“都幾點了,還沒有起來。”趙蕭君睜開眼睛確認了一下手機上顯示的名字,然後繼續軟軟無力的說:“實在太舒服了。”說著又閉上眼睛,睡多了的後果就是渾身發軟,綿綿的像水一樣,提不起精神,沒有一點力氣。
  成微笑說:“這麽好的天氣浪費了豈不可惜,快快出來,請我去吃飯吧。”趙蕭君答應一聲,說:“那晚上吧。”現在還早的很,說完翻了個身又躺下了。成微繼續催她:“怎麽還在睡?快出來,我正在你樓下等著呢。”趙蕭君這才徹底醒了,一把掀開被子,踩著鞋子探頭往窗外一看,果然看見成微的那輛小奔靜靜的停在過道上。連忙洗漱穿衣,有些不滿的想,為什麽老是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跑過來呢!每次都催的人簡直像行軍打仗一樣。
  幸虧這些事情,每天趕著上班,已經稱的上是訓練有素,她也不化妝,邊塗潤膚露邊趕著下樓。成微見到她吃了一驚,說:“這麽快?”趙蕭君沒好氣的說:“你很喜歡等人麽?”成微在陽光下看著她不施脂粉的臉,透明如玉,似乎發出一層淡光,不由得有些走神,然後笑說:“我以為至少也要等個一個來小時,沒想到一刻鍾就好了。有些時候,我是願意等的,因為可以盡情的發揮想像。”趙蕭君掩住嘴唇,輕輕的打哈欠,眼睛裏連帶著湧出一點水光,弄的睫毛有點濕,隻懶懶的說:“別人我不知道,不過我自己是沒有讓人等的習慣。”聲音還帶有些剛起床的低沉,如微醺的香甜的糯米酒。成微怔怔看著她,隨即笑說:“看的出來。先上車再說。”趙蕭君站在那裏沒動,隻問:“幹嘛?大早上的去哪裏吃飯?”成微隻是連聲催著她上車。
  趙蕭君疑惑的上了車,說:“大早上的就請你吃飯?這算怎麽一回事?”成微笑而不答,開著車直往“京津塘”高速公路上走。趙蕭君看他越開越遠離北京市,連聲問:“哎哎哎,你這到底要去哪呀?”成微在收費站停下來排隊交錢,伸手從窗口拿過找回來的零錢,轉頭笑說:“到這條路的盡頭去。”
  趙蕭君一大早被他糊裏糊塗的帶著走,現在又聽到這麽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不由得瞪著眼,不再理他。抬頭便看見前麵路標上特大的指示,忽然有些明白過來,試探性的說:“你要去天津,塘沽?”成微不由得笑起來,一踩油門,車子風一般駛出去,卻如履平地。
  趙蕭君見路旁的景色與市內大不相同,視野極其開闊,一眼望不到頭,加上天氣又好,心情像和煦的春風一樣,又暖又輕。嘖嘖稱讚,說:“這裏的景色很好呀。”成微偏頭看她,微笑說:“以前這些地方荒涼的很,是近幾年才開發出來的,附近都是投資商,很有前景。”再經過一個收費站的時候,看見熟悉的地名,趙蕭君猛然想起來,驚呼出聲:“從這座橋過去,往右拐就是東方大學城,我以前還到過的。春天的時候,桃花開的和天上的晚霞一樣,映的到處都是紅的,跟桃花島一樣,實在是漂亮。”成微看她一臉雀躍的表情笑:“是嗎?那下次來見識見識。這就是廊坊了。北京,天津,河北三地的交匯點,占盡地利。”
  成微往左邊轉,一路開過去,照樣是無邊無際的樹林。漸漸的路上的景致便使人看的有些枯燥了。趙蕭君有些懨懨的半躺在坐椅上,成微注意到,便問:“怎麽了?不舒服嗎?”趙蕭君悶聲說:“不是,有些餓了。”成微想了想,從手邊的窄盒裏掏出一大塊巧克力,說:“車上隻有這個了,你先將就將就。路還長著呢。”趙蕭君見外麵包裝的十分精致,於是笑說:“你車上怎麽會有巧克力?女孩子送的吧?”成微忽然斜睨著她,帶些挑逗性的說:“你什麽時候也送一送我?”趙蕭君看著他直笑,然後說:“我不是請你吃飯麽?”成微不滿的說:“這也算?”趙蕭君連忙說:“怎麽不算!這多實惠呀!”
  倆人一路說笑漫漫長路也不怎麽覺得枯燥,還沒有到中午已經進入天津市區。成微還一直往前開,趙蕭君看著慢慢劃過的高樓大廈,不解的說:“你這到底要開到哪裏去?難不成真的要開到路的盡頭,一直開到海裏去?”成微笑說:“對呀,你怎麽知道?怎麽,你不願意?”趙蕭君聳肩說:“我有什麽願不願意的,都已經上了賊船,還能怎麽樣?”成微看著前麵,一直笑。
  一路歪歪斜斜的朝外灘開去,趙蕭君已經能看見茫茫的海水,無邊無際,卻不是寶石般的藍色,而是帶一種青黑色,看不到底。潮水一波一波往公路上湧上來,幾乎成一條地平線。路邊上長著稀稀落落的一些雜草,倒是別有一番風味。拐過了許多凹吐不平的小路,經過的小鎮上擠滿了販售海鮮的漁民小販,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十分熱鬧。道路十分狹窄,車子幾乎通不過去。好不容易踹口氣,前麵卻驀地海闊天空。
  趙蕭君好奇的盯著窗外,眼睛都不眨,十分感興趣。成微笑說:“那是炮台。怎麽樣,下去玩一玩?”將車子隨便停在路邊,自己從裏麵拿出照相機,說:“你背著光站在炮台邊上,我給你照張相。”趙蕭君果然走過去,湊近一看,鏽跡斑斑,油漆大片脫落,幾乎看不清楚原來的顏色,隻有放置炮台的凹形的石塊卻是簇新的。於是扶住空空的炮身拍了照。走回來笑說:“你也留個紀念,我來給你照。”成微卻將照相機交給旁邊的同來參觀的遊人,拉過趙蕭君,笑著摟住她的肩,緊緊靠在一起。趙蕭君有些尷尬,可是當著別人的麵又不好說什麽。隻得微笑著和他合了一張影。
  成微繼續往前開,路麵越來越荒涼,有些已經是土路,雜草叢生,到處是古跡,黑黝黝的矗立在天地之間。海風呼嘯,聲音越來越大。趙蕭君苦笑說:“你是不是真的打算開到天涯海角去?”成微忽然歎了一口氣,似有感觸的說:“要是真能開到天涯海角去就好了。”
  再開了一段路,前麵忽然極其熱鬧,車如流水馬如龍,人聲鼎沸。真的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趙蕭君睜大雙眼指著前麵高大的樓船連聲問:“這是什麽?”成微笑說:“你自己不會看?”然後忙著在車海裏尋找停車位。倒倒轉轉半天才停好車。成微拿起鑰匙抬頭笑說:“這是‘基輔號’航空母艦,前蘇聯的。我見今天天氣好,所以帶你出來玩一玩。喜不喜歡?”
  趙蕭君興奮的連連點頭,跑到空地前一架飛機旁左看右看,又伸手敲了敲機身,“砰砰砰”作響。裏麵什麽都沒有,隻剩下外麵一層空殼,螺旋式的尾巴還在。不由得有些失望的說:“怎麽有些破舊?”成微笑說:“這是四五十年代前蘇聯的戰鬥機。保存的這樣很不錯了。”趙蕭君歪著頭笑說:“你在哄我吧?你怎麽知道的?”旁邊大概是講解員的一個老伯湊過來說:“這位先生說的沒錯,確實是五十年代初的戰鬥機,到現在多少年了!”成微得意的看著她,斜著眼說:“我為什麽要哄你!”趙蕭君也不由得笑起來,取笑說:“我竟然不知道成總還是這樣博聞強識呢。”成微湊近她笑說:“你不知道的優點還多著呢。”
  兩人在航母下仰頭站了一會兒,不如想像中的航空母艦那般雄偉壯闊。成微見許多人站在凸起的岩石上拍照,於是說:“你站到那裏,對,就母艦尖頂的位置——”趙蕭君撫住被風吹的亂七八糟的長發,一步一步跨過去,回頭笑說:“有些陡峭,掉到海裏那就完蛋了!”成微看見陽光在她身上臉上跳躍,整個人被烘托的有些隱隱約約,朦朦朧朧,回頭對著他笑如芳草,目光澄澈,砰然心動。不由自主按下快門。
  趙蕭君微嗔說:“這裏風大,吹的人站不住,還是上去再說。”說完往回走。下岩石的時候,成微探出身,老遠就伸出手。趙蕭君拉住他的手,大著膽子往石階上一跳。成微一用力,趙蕭君喘著氣重重的摔在他的懷裏。可以感覺到柔軟的碰撞,激蕩人心。趙蕭君的臉微微紅起來,忙掙脫開來。成微也怔了一下,隨即拉住她的手,笑問:“冷不冷?這裏的風特別大。”趙蕭君忙退開一步,說:“還好,不怎麽冷。剛才倒是有些害怕,很怕一不小心掉海裏了。”成微看著她似有深意的說:“你怕什麽,一切都有我呢。你掉進海裏,我拚了命也會跳下去將你拉上來的。”趙蕭君有些回避的說:“是嗎?可是大冷天的掉進去總是不大好,不死也大病一場。”成微倒沒有再說什麽話。
  兩個人隨著人流往航母上走去。一進去就是販售小飾物的商販,跟著導遊參觀了導彈,魚雷等物,趙蕭君轉了半天也弄不大清楚。探頭下去,隻見細長的欄杆裏尖銳的導彈頭冷硬的矗立在眼前,下麵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頗有些駭然心驚。倒是過道上擺放的刀劍等飾品外形古樸,頗有遺風,很是喜愛。走到上一層,是諸多的潛艇,靜靜的停在一邊,光線昏沉,半明半暗,幽幽的發出冷光。人多聲雜,裏麵寒濕濕的,有些冷。也沒有什麽心情仔細參觀,快步走到最頂上的甲板,還沒有走出來,就打了個寒戰,頂著海風冒出頭,眼睛差點都睜不開。頭發簡直被吹的豎起來。
  成微見甲板上的工作人員都穿上厚厚的軍大衣禦寒,於是脫下自己身上的風衣蓋在趙蕭君的身上。趙蕭君也不推辭,實在冷的牙關打顫,顫抖的問:“你冷不冷?”成微臉色有些白,唇色還好,笑說:“有些。不過不要緊,這點冷算什麽。你快穿上吧。”趙蕭君伸進手去,袖子長了一大截,衣服直到膝蓋下麵,對著成微甩了甩袖子,笑說:“像不像戲台上的水袖?”成微看著她,忽然說:“蕭君,你有許多小動作,是其他人學都學不來的。”趙蕭君歪著頭看他,眯著眼睛認真的說:“哦,是嗎?比如說——”成微笑起來,說:“比如說現在這個樣子。”接著又說:“你自己難道不知道麽——或許是我看錯了也說不定呢,唉——”不知為何對著湛藍的天空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趙蕭君眼睛看著冷寂的大海,渾身顫抖。風聲“嘩嘩嘩”的吹的甲板上的旗幟“獵獵”作響,她也沒有聽清楚成微到底在說什麽,隻是湊過頭去,漫不經心的“恩,哦”了幾句。
  隻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趙蕭君實在受不住,用力喘氣大聲說:“風太大了,我們還是下去吧。”成微點點頭,兩個人再不流連,快速的出來。走到下麵,風忽然小了很多,趙蕭君臉和手吹的冰冷冰冷,用裏搓著臉回頭看,有些遺憾的說:“上麵的景致是很好的,可惜風太大了些。”放下手,衣服的袖子空蕩蕩的晃悠。成微笑起來,抓住她的手,將袖子一截一截的挽起來,直挽了兩大截,才露出趙蕭君細白的手腕,青紅的血管隱約可見。換了另一隻手,挽到袖口的時候,成微忽然彎下腰,對著脈門的地方親了一下。有些冰涼的嘴唇貼上搏動的脈門,感覺異常清晰,如一道溫熱的泉水流過全身,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酥麻軟熱。趙蕭君不敢亂動,也沒有掙紮。
  成微立即得寸進尺,牙齒輕輕的在她手腕上留下一個淺淺的痕印。趙蕭君紅著臉抽回手。成微心情大好,牽著她的手不放,一直到坐進駕駛室,又要拉她的手。趙蕭君故意笑罵:“好了,好了,便宜還占的不夠麽?”成微才笑著發動車子,開到大路上,看著她說:“我是特意約你出來的呢。怕你拒絕,所以才找借口說要你請吃飯。”趙蕭君心裏莫名的歎氣,有些恍惚,表麵上卻笑說:“我心裏也在這麽猜想呢。難道吃頓飯,要巴巴的跑到天津來吃?”成微轉頭看她,笑說:“你現在不打算拒絕了?”趙蕭君丟回給他:“你覺得呢?”成微似乎十分快樂,大聲笑起來,說:“你看著吧!”
  兩人在路邊的餐廳裏吃海鮮。趙蕭君剝著一隻螃蟹笑說:“我們那裏的螃蟹,如果是雌的,打開來就有鮮紅的子,顏色像石榴。吃完了,有一層膜,像圓錐形。用刀切開的話,取出來,隻要完好如初,就有一個羅漢模樣的東西,甚至看的清麵目身形,是坐著的。像打坐的和尚,據說是法海,躲在裏麵避難的。”成微笑說:“一聽就知道是假的。法海什麽時候有的?螃蟹存在的時間大概比人類還長呢!”趙蕭君蘸醋吃的津津有味,笑說:“就說是傳說呀!本來就是附會的嘛。”
  成微嫌弄的滿手油膩膩的,隻隨便吃了些特產魚,見她吃的有味,不由得的說:“你裏麵蟹黃弄一點給我吃。”趙蕭君看著盤子說:“不是有麽?你自己不會剝!”成微就是不動手,趙蕭君又說:“我用手剝的,你別嫌髒!”成微盯住她手裏的蟹黃,說:“你吃的我就吃不的?”趙蕭君隻得伸出手,正要找勺子的時候,成微忽然湊過來,含住她的手指,把手上捏住的一點蟹黃吞了下去。趙蕭君滿臉飛霞,指腹上還殘留有唾沫,低聲嗬斥:“成微,你幹什麽?”成微一本正經的說:“吃飯呀!”趙蕭君對他這種手段實在是防不勝防。
  開車到市區逛了一圈,趙蕭君有意無意的離他遠一點,成微自然也察覺了,此後倒是規規矩矩。到著名的洋行市場逛了一回,人潮比天津的海潮還擠。趙蕭君上上下下走了一遍,笑說:“怪不得別人說咱們造假厲害呢。”成微笑說:“要不要吃天津著名的‘狗不理’包子?”趙蕭君有些意興闌珊的說:“剛吃完海鮮,有點走不動了。再說我也不怎麽喜歡吃包子。”兩個人隨便在大街上走了一圈,成微拉住她笑說:“這裏是正宗的‘十八街’的麻花,帶一點回去吧。”率先走進去,稱了一段手臂粗長的麻花。趙蕭君笑:“你準備吃到何年何月?”成微又不老實,斜著眼笑說:“吃到你動心的那一天為止。”趙蕭君當麵啐了他一口。
  時間還早,天氣又舒服,兩個人又到外灘上走了一走,建設的很有西歐風情,高高的台階幾乎望不到頭,一路伸到海底去,看不見底,仿佛直通到東海龍王的水晶宮,令人遐想無限。到處是潔白的大理石裝飾的建築物,盤旋著各種植物,還有些盆栽的花擺成大大的心型,很壯觀很有意思。港口上有很多搬運的貨船來回穿梭,忙著裝貨卸貨。隻隨便走了一走,外灘上的風大,吹的頭有些暈沉沉的,兩個人於是回到車裏。
  成微發動車子,伸著手轉了轉,然後說:“好了,該回去了。晚上輪到你請我吃飯了。”趙蕭君笑著搖頭:“我以為你早忘了呢。”成微笑說:“忘?我到死都記著呢。”趙蕭君“切”了一聲,說:“就這麽點事?值得麽?”成微盯住她,挑眉說:“當然值得。”趙蕭君不理他。
  回到市區,趙蕭君問:“你想在哪裏吃飯?”成微徑直將車開回他的住處,然後在附近的超市停下來,笑說:“你做行不行?自從上次你做了一次,我直到現在還沒有吃過別人做的飯呢。”趙蕭君笑說:“就當是請過你吃飯了?”成微點頭說:“當然——不過,你可要做的我滿意呀。”趙蕭君大喜過望,省了一大筆就餐費,立即興致勃勃的問:“那你想吃什麽?”成微看著她,又笑:“隨便——不過要好吃的。”他這一天總是笑,似乎很快樂,很盡興,眉眼間那股隱藏不散的疲倦化去不少。
  趙蕭君嘀咕說:“那我怎麽知道做出來你覺不覺得好吃?”然後進超市買了許多材料,當真有做滿漢全席的心理準備。成微忽然跟在後麵說:“就像你上次那樣就很好。”趙蕭君大鬆一口氣,埋怨說:“你怎麽不早說?我還以為你故意折騰我來著。”還是鄭重的準備了幾道大菜,紅燒鮭魚,啤酒燒鴨之類的,香味引得成微不住伸頭朝廚房裏看,連聲催:“好了沒有,好了沒有?”趙蕭君被他催的煩了,連聲說:“沒有,沒有,看餓的死你!”
  端菜的時候,成微這次居然主動幫忙。又從酒櫃裏拿出一瓶上好的紅酒,倒在趙蕭君的酒杯裏。趙蕭君忙說:“我酒精過敏,你忘了?”成微從抽屜裏拿出藥,笑說:“當然沒有忘,這不是藥麽?”趙蕭君無語,有些無奈的說:“有什麽值得慶祝的事嗎?為什麽一定要喝酒?很難受的。”
  成微忽然說:“今天是我生日呢,你難道一點都不願意喝?”趙蕭君吃驚的說:“真的嗎?為什麽不早說?連生日蛋糕都沒有買,禮物也沒有準備。”成微輕輕的說:“不要緊。”趙蕭君有些著急的說:“難得過一個生日,形式上總是要的。我有一個弟——”,沒有說完,笑了一下又接上去:“年年提醒我給他訂生日蛋糕,買生日禮物呢。”
  站起來想了一會兒,說:“要不,我這就下去給你買生日蛋糕?”成微搖頭:“附近沒有呢。吃飯吧,生日而已,沒什麽要緊的。”他越是這麽說,蕭君越是過意不去,試探性的說:“我小的時候過生日都是吃長壽麵的,那時候還不怎麽流行生日蛋糕呢。我見冰箱裏有麵,給你做碗長壽麵怎麽樣?”成微想了一下,笑說:“我小時侯也吃過,不過現在多少年沒有吃了——”似乎在回憶什麽,過了一會兒笑說:“好,上麵還要加一個荷包蛋。”趙蕭君笑:“我給你加兩個。”起身到廚房忙碌去了。
  沒過多久,果然端出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長壽麵,上麵的荷包蛋煎的金黃金黃,色澤鮮豔,十分好看。成微挑了個蛋到她碗裏笑說:“一起吃,沾壽星的光也長壽。”趙蕭君也不推辭,將費了許多心思煎的荷包蛋吃了下去。一頓飯吃的稱的上風卷殘雲。吃完飯,又是最討厭的洗鍋碗瓢盆。成微還是閑閑的在一邊觀看,有一句沒一句的逗趙蕭君說話。趙蕭君能說的就回答兩句,離譜的就幹脆裝做沒有聽見。
  成微開車送她回去,停在過道下麵,推開車門拉住正要進去的趙蕭君,以身高俯視她,挑逗說:“就這麽走了?”趙蕭君推他,睜著眼睛客氣的笑說:“不然,還想怎麽樣?我又不欠你錢。”成微也笑。半晌,認真的說:“蕭君,我可不可以吻你?”趙蕭君還沒有回答。他又接上去說:“今天可是我生日,就當是生日禮物怎麽樣?”趙蕭君忙說:“我可沒有聽說過還有這樣的生日禮物。”成微邪邪一笑,低下頭吹著氣說:“怎麽沒有?”然後迅速的壓上她的唇,嘴裏還帶有紅酒的粘稠不散的香味。他極有分寸,一經得手,立即撤退,適可而止。趙蕭君立在黑暗裏,低著頭,垂著肩膀沒有說話。
  成微又輕輕吻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後發動車子滿意的離去。趙蕭君愣愣的回過神來,卻有種心灰意冷的感覺,全然沒有想像中昂揚的悸動和興奮。空空落落的轉進有些昏暗的樓道的時候,卻被旁邊站立的黑影嚇了一大跳,不由得的失聲驚呼:“喬其,你站在這裏幹什麽?黑影影的,差點嚇死我了!”

  第 23 章
  陳喬其驚怒交加的看著她,表情難以置信,憤怒之餘,眼中滿是抑製不住的傷痛,如不斷拍打江岸的潮水,驚濤駭浪,一回比一回洶湧澎湃,衝天的氣勢一往無前,遇到怪石嶙峋的岩石,退回來的卻是點點的碎雪,四散飄飛,瞬間不見,有一種滿到盡頭的無力感,隻剩下潮起潮落,“啪啪啪”的空曠的響著,是挫敗的悲傷,是奮不顧身後的失望。那種眼神讓趙蕭君看了心膽俱顫,錯愕不已,像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錯事,心虛之餘,怎麽都抬不起頭來。
  趙蕭君幾乎不敢看他,隻是低聲懦懦的問:“喬其,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在這裏?”陳喬其啞著聲音,徑直問:“他是誰?”趙蕭君一味低聲不語。陳喬其憤怒的捶了一下鐵欄杆,“嗡”的一聲巨大的聲響,靜靜的回蕩在暗夜裏,顯得有些陰森恐怖,像怪獸的低鳴,“咻咻咻”的喘息著。趙蕭君嚇的渾身瑟縮了一下,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害怕的神色,有些擔心的看著他的右手,欲語又止。
  陳喬其深深的喘了一口氣,用盡力氣試著讓自己冷靜,沉聲說:“蕭君,不管他是誰,不要再和他來往。”趙蕭君依然沒有回答。陳喬其連聲逼問她:“蕭君,聽見沒有,不要和他來往!”倉皇的語氣有些微的顫抖,有些氣急敗壞,還有滿滿的憤怒——更有嫉妒,像無意中插進指尖的鋒利的竹簽,沒入血肉,連為一體,怎麽拔都拔不出來,惟有隨著時間腐朽沉淪,同歸於盡。那種銳利的疼痛牽扯著神經末梢,一直連接到心髒,伴隨血液流遍全身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都在嫉妒,都在瘋狂。
  趙蕭君既不敢正視,也不敢回應,低頭似乎清楚的看見腳下萬丈的懸崖絕壁,深不見底,她必須抽身退步,不然不止是她自己,連他也會摔的麵目全非,代價太大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是完全不被允許的!狠下心,決定徹底斬斷兩人中間的那根若有似無的薄弱的細線,“喬其,你知道我不能答應你。我正在和他交往。”聲音低沉卻清晰,一字一句像刀像劍又像戟,無形的伸過來,無聲無息刺的人渾身是滴血的窟窿。
  陳喬其看著她,幾近崩潰,大聲質問:“為什麽——”趙蕭君裝作不知道,假裝什麽都不知道,隻是一個勁的說:“他在追求我,對我很好,看的出來是真心誠意的——”陳喬其狠聲打斷她,捧住她的臉,似乎要看進她的靈魂,然後冷笑一聲,隨即肯定的說:“這有什麽用!你不喜歡他!”趙蕭君忽然用力,憤怒的推開他,一拳打在他胸口上,自己極力喘息著,用力過度,幾乎回不過氣來。
  陳喬其看著她突然變的驚恐,不可理喻的表情,反而微笑起來。走近她,微微低下腰,緩慢低沉的說:“蕭君,我知道你不喜歡他。”趙蕭君幾乎恐懼般的跳著離開他,踉蹌著往樓上跑,差點一頭滾下去。飛身跑上轉角處的時候,突然回過頭來,發狠似的說:“我會和他交往的,會很認真的和他交往。”陳喬其突然陰沉的臉,大步跟上來,身形迅捷的像狩獵的獵豹。
  趙蕭君在一種恐懼情緒的驅使下,忙不迭的隻知道往樓上跑,鑰匙剛插進門內的時候,還沒有來得及轉動,陳喬其從後麵一手攫住她,猛的撲上來,壓的她不能動彈。“砰”的一聲巨響,是她的身體卒不及防狠狠撞擊門的聲音。她被撞的骨骼疼痛,渾身酸麻。兩個人真的和打架一樣,你追我躲,誓不罷休。劇烈的追逐,耗盡心力,胸口起伏的很厲害,似乎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頃刻間刻在自己的心口裏。都拚命的喘息,空氣裏有一瞬間的沉默;
  鄰居聽見偌大的響聲,打開門,探出頭看見這樣曖昧的場麵,好奇的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多看,笑一笑又關上了。趙蕭君這才想起還在樓道裏,粗喘著氣說:“放手!”陳喬其不動如山,趙蕭君冷靜的說:“有什麽話進來說!你想惹的大家報警是不是?”陳喬其這才微微退開一點,單手抱住她,伸長手轉動鑰匙,還沒有準備好,兩個人“撲”的一聲仰頭栽倒進去。
  又是一陣眼冒金星,痛的人齜牙咧嘴,幸好門口鋪了地毯,沒有傷到哪裏。趙蕭君是真的憤怒了,大聲說:“陳喬其,你想我死直接說!”陳喬其一個骨碌爬起來,坐到地上,連聲問:“有沒有傷到哪裏?”焦急擔憂的神色溢於言表,帶著滿腔的真誠。趙蕭君聽在耳內,看在眼裏,有一瞬間的沉溺。半晌,慢慢坐起來,偏著頭不敢回應,隻是說:“你走吧。”
  陳喬其幹脆跑到沙發上疊著雙腿懶洋洋的坐著,無賴似的說:“不,我不走。”一副能奈我何的模樣。趙蕭君也不說他,心如死灰的說:“喬其,我再怎麽樣,也不會喜歡你。快回去吧,很晚了。被人看見終究不好。”幾句話,說的自己的心都絞起來,越絞越緊,幾乎要斷裂成幾截。長痛不如短痛。再這麽糾纏,終有一天大家會後悔的。她還罷了,隻怕他。
  陳喬其聽了真正色變,大受打擊,轉頭看著她,明眸瞬間黯淡無光。半晌不相信似的說:“蕭君,你在說謊,我不相信。我知道你在害怕。”趙蕭君氣的臉色鐵青,漲紅著臉,用力拉起他,拚命往門外推,口裏憤憤的說:“我怎麽可能喜歡你!你才多大?我是瘋了才會喜歡你!”陳喬其慘然著臉,倔強的不相信,固執的說:“不,蕭君,我知道你在說謊,我太了解你了!”趙蕭君幾乎被他逼的毫無反擊之力,懇求似的說:“你給我回去,不要再來了!你嫌我不夠亂是不是!”,然後大吼一聲:“我不會喜歡你的,你快給我走!”拳打腳踢要趕他出去。
  陳喬其沒想到她是真的發火了,一拳一拳專門往死裏打,力道雖不大,肋骨重重撞上她的手肘,卻也悶哼了一聲。看她氣急敗壞,理智盡失的樣子,不敢反抗,怕傷到她自己,隻得連身往後退。口裏連聲說:“蕭君,你聽我說——”趙蕭君發狠道:“你還敢說!給我走,以後再也不要來了!”
  陳喬其這個時候倒是冷靜下來,安撫似的連聲說:“好,好,好,我馬上走!你自己好好睡一覺。不要再和那個人來往了。”趙蕭君將他推到門外,瞪著眼鄭重的說:“陳喬其,這不關你的事。我和誰來往關你什麽事!給我走,回去好好的念你的書!再敢來,小心對你不客氣!”當著陳喬其的麵用力甩上門。陳喬其差點撞上鼻尖,有些泄氣,也不按門鈴,拚命拍打,“咚咚咚”的響。惹的對門的大嬸鬱悶的又打開門,正要嗬斥不得安寧的時候,陳喬其對她抱歉一笑。她見陳喬其長的高大英俊,氣質良好,不像什麽不正經的人,態度好一些了,沒有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表示警告。關了門嘀咕說:“吵架關起門來吵就好了,怎麽弄的整個樓都不太平!”
  陳喬其拍了半天的門,見趙蕭君還是不理會,摸了摸鼻子,掏出手機,趙蕭君還是不接。於是發短信過去,說“我回去了,不要再生氣了。記得不要再和那個人來往,沒安好心。改天再來。”聳聳肩就走了。他怕什麽,蕭君還能當真丟下他不管?來了還能讓他吃閉門羹?多站一會兒她心就軟了。從小到大,他對她有的是辦法。時間上牽扯的太久了,彼此太熟悉,要斷都斷不幹淨!
  可是走到半道上,陳喬氣還是不爽,極度不爽。想起今天晚上那一幕,滿心的火氣就無處發泄,燒的人喘不過氣來,似乎要窒息,緊緊鉗住心口,血液都在倒流。他摸著手背上的劃痕,是趙蕭君的指甲留下的印記。他恨恨的想,總會有辦法的!蕭君對他硬不下心腸。
  趙蕭君精神不佳的跑去上班,中午休息的時候,林晴川打電話過來閑聊,順口說:“昨天你弟弟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你新的住址。怎麽,他不知道你住哪兒嗎?”趙蕭君心虛的說:“大概不記得吧。”林晴川又說:“奇怪,那他怎麽不找你問呀?”趙蕭君有氣無力的說:“大概找不到我吧。”過了一會兒又說:“他什麽時候找你要的地址?”林晴川想了一下,說:“上午打過來的電話呢。他後來有沒有去找你?出什麽事了嗎?”趙蕭君愣住了,難道他從上午就等在那兒了?林晴川連連問:“喂,喂,喂,怎麽不說話了?還在不在呀?”趙蕭君才回答:“沒什麽事。”林晴川也聽出她精神似乎有些不佳,再說了兩句,讓她自己注意身體,就掛了電話。趙蕭君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他就那樣一直在門外等著?
  心亂如麻,頭痛欲裂,早早的下了班。剛跨出公司的大樓,成微的車子就在她麵前停下來。趙蕭君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去了。成微看了看她的臉色,問:“怎麽,不舒服嗎?氣色看起來有些不好。”趙蕭君點點頭,說:“可能有一點。你又要帶我去哪裏?”成微將方向盤一轉,說:“去醫院看一看。”趙蕭君連忙拒絕:“不用了,不用了,一點小毛病。”成微堅持,說:“你怎麽知道是小毛病?我見你老是精神恍惚,心緒不寧的樣子,萬一有什麽事呢?還是去檢查檢查比較好。”趙蕭君一陣顫抖,噤聲。
  被逼著進醫院,找到相熟的醫生看了兩眼,說:“大概是憂慮過重,壓力太大的緣故,所以看起來精神不好。注意一點就沒事了。剛才測了一下溫度,有點低燒,去拿一些藥就可以了。不用做檢查,射線傷身體。”趙蕭君鬆了一口氣,暗中吐了吐舌頭,醫院那種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誰都不願意久呆。
  成微在醫院附近停下車,進花店買了一捧花給她。趙蕭君倒是很喜歡,笑說:“你為什麽總是送我花?”成微看著她笑:“怎麽,你不喜歡?”趙蕭君回答:“我想沒有女孩子不喜歡花。”成微看著她,笑說:“因為我想討好你呀。”趙蕭君“噗嗤”一聲笑出來,說:“我這種人,還需要你討好?”
  成微轉頭看她,問:“你這種人是什麽樣的人?”趙蕭君想了一下,說:“沒什麽特色的人。”成微忽然笑說:“你難道不知道自己長的很漂亮?”趙蕭君聳肩:“大街上長的比我漂亮的人一抓一大把。”成微忽然伸出手,撫上她的臉,一直往上,直到眼瞼,輕輕的撫摩,似有感歎,緩緩的說:“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嗎?”趙蕭君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成微看著她的眼,認真的說:“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影沉沉的,裏麵似乎藏有許多的心事。看著人的時候,簡直可以讓人瘋狂,不顧一切。”趙蕭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睜大眼睛看著他,成微歎息:“你看你,又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是想我陷進去嗎?”趙蕭君咬著唇,忽然說:“我想你不會陷進去。”成微笑了一下,不置可否。然後像回憶似的微微眯起眼睛,聲音就在她的耳朵底下:“一直想問你,那一天為什麽哭的那麽傷心?”
  趙蕭君愣住了,問:“哪一天?”成微歎息一聲,直直看著她的眼睛,囈語般的說:“我第一次見到一個女孩子哭的那麽傷心,那麽旁若無人,那麽痛快淋漓。連受傷了都不知道,隻是不停的掉眼淚。我當時想,是什麽事情使得她這麽傷心?是人麽?如果是的話,那麽他是如此的幸運。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孩子會為他這樣的哭泣,真是令人又羨慕又——嫉妒。”趙蕭君沒想到他一直記得這樣清楚,愣在那裏,抬眼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仍舊說不出話來。
  成微忽然笑起來,對著她問:“那個時候,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我?”趙蕭君不好意思說一點都不記得,低下頭雙手捏在一起,有些緊張。成微又說:“我可是一直都記得你呢,以至於後來每次經過東直門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搜尋一番,老是想起你淚流滿麵的樣子。不過,怎麽都沒料到你會到我公司來上班。”見趙蕭君似乎一點都想不起來的樣子,笑說:“你剛來麵試的時候,我見到你嚇了一大跳,一開始還以為是幻覺。”趙蕭君這個倒記得很清楚,立馬接上去說:“你還給我指路呢。我當時真是緊張,提著心,滿頭大汗,害怕的話都不敢說,連路都認不清楚。”
  成微靠在椅背上笑說:“你以為我會隨便注意一個前來應聘的人麽?通過那一次我發現你方向感很差。我跟你說往右轉,你愣了一會兒,還向左邁了一步,才轉頭往右去了。”趙蕭君仔細回憶,然後笑說:“是嗎?我倒不記得了。隻知道自己當時很緊張,老是出錯。”
  成微忽然說:“我現在正式追求你,你答不答應?”趙蕭君愣住了,隨即笑吟吟的說:“你不是早就說要追求我的嗎?”成微微笑,眼神有些悠遠,然後說:“以前不算。你也不放在心上。我當時一門心思光顧著追求你,哪裏算得上是真正的追求。你現在還願意給我這樣的機會?”趙蕭君沒想到他會一本正經的提出這樣的要求,倉促間沒有任何應對之法。成微繼續說:“你不用著急。我知道你沒有想過,你並不將我當成一回事。其他人忙著討好我還來不及呢。可是你是不一樣的。至少讓我覺得是不一樣的。或許是我自己看錯了也說不定,或許你另有心思。不過現在,我並不在乎。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趙蕭君想起林晴川說的話“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人?難道還有什麽人值得你‘過盡千帆皆不是’?”心茫然起來,像深秋霧蒙蒙,雨淋淋白茫茫一眼望不到頭的江麵,眼前全是滔滔的江水,滾滾不休。成微見她沒有像往日一樣插科打諢笑著一語帶過,接著說:“蕭君,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很高興。我覺得很快樂。我或許是疲倦了。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喜歡你,可是,我想認認真真的和你交往看看。你為什麽不答應呢?還在懷疑我嗎?又流露出這樣的眼神!你不知道這樣也會使我緊張嗎?”成微似乎真的拿出自己全部的真心放到趙蕭君的麵前請求她親吻。
  趙蕭君忽然回過神來,微笑說:“或許可以試一試,對不對?成微,像你這樣優秀的人,我想所有的人應該都會愛上你。”成微心懷大暢,似乎很開心,大笑說:“蕭君,如果能使你愛上我,我別無他求。”趙蕭君笑:“你還是這樣會說情話,這樣會哄人高興。”成微親昵的靠過來,雙手開始不規矩,咬著她的手指斜睨著眼睛說:“你怎麽知道我不是真心的呢?”趙蕭君歪著頭說:“或許在感情的驅使下,在月亮的蠱惑下,你有三分真心也說不定。”成微的手頓了一頓,然後偏轉頭來笑說:“或許是這樣,你倒很了解我。可是世界上總是有奇跡的。蕭君,你等著瞧吧。其實你並不如自己所知道的那樣了解我。就連我自己,有時候也弄不清自己的想法。”
  趙蕭君還不習慣他突變的熱情,拉開車門要下車。成微跟上來,攔住她笑說:“這樣就走了?不請我上去坐一坐?至少也喝杯茶。”趙蕭君被他看的手足無措,隻得點點頭。成微擁住她的肩徑直往樓上走去。趙蕭君直到開了門才回過神來,才記得自己已經答應成微交往的要求。
  勉強定住心神,邊往廚房走去,邊說:“我可沒有好茶,到時候別叫難喝。”成微竟然跟進來,笑說:“我並不是一出生就喝好茶的。我記得我在國外念書的時候,因為買不起茶葉,喝的都是白開水。”他會跟趙蕭君說這樣的話,是真的不把她當外人了。
  趙蕭君隻是有些慌亂的煮水,拿茶葉。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輕聲說:“你能不能先出去?”成微大概也看出她的局促和不適,笑一笑坐到外麵的沙發上等。趙蕭君輕舒了一口氣,是的,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這樣一來,大家都比較容易死心。沒有什麽不好。成微要真的對一個人好,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抵抗的,她想她也會一樣。
  氤氳的茶水直衝到她臉上,趙蕭君才怔怔的反應過來。成微看著她笑說:“我就這麽令你困惑?”趙蕭君愣愣的搖頭,語無倫次的說:“不是的,我剛才,哎呀,好像——”然後幹脆的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成微表示理解,招手說:“有答應人交往還坐的那麽遠的麽?隔著條銀河似的,又不是在公司。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趙蕭君隻得一步一步的挪過去,坐到他身邊,還是隔著一點距離。成微捧住她的臉,看了許久,然後笑說:“可不可以告訴我,那天為什麽哭的那麽傷心?”趙蕭君突然間噤若寒蟬,眼神閃爍,低著頭不敢看他。成微有些失望的說:“真的不願意說嗎?我等你的回答可是從一開始等到現在呢,真的是很好奇呢。”趙蕭君轉過身去,皺著臉說:“不想說,不是什麽高興的事情。”
  成微笑說:“好,不說就不說。”忽然有些怔忪的說:“有一天,你會不會為了我也那樣哭泣?”趙蕭君實在回答不了他這個問題,心裏老是有鬼似的。改而俏皮的說:“切!為什麽要我哭,為什麽不讓我笑?”成微親了她一下,笑說:“好,我以後讓你笑。”成微似乎真的認真起來,一心一意的討好她。趙蕭君依舊拿不準他的心思,為什麽轉變的這麽快。
  成微喝完茶,看了看時間,抱歉的說:“我晚上有應酬,不得不走,晚上再來看你。”趙蕭君忙說:“不用特意來看我。你還是直接回去休息吧。”成微想了一下,笑說:“這樣也好。到時候我給你電話。”站起來親她,正要吻上嘴唇的時候,門鈴“叮鈴鈴”的響起來。
  趙蕭君趁機躲開,有些感激適時響起的鈴聲,跑出去開門。見到門外的人,臉色大變。陳喬其還穿著校服,背著大大的書包,手上拿著籃球,一手擦汗,一手遞給她一個紙袋,裏麵似乎是衣服。大咧咧的走進來,埋怨說:“怎麽叫了半天門才開!”趙蕭君看了眼還站在客廳裏的成微,臉色瞬間慘白。

  第 24 章
  陳喬其表麵上裝的理直氣壯,滿不在乎的,其實心虛的很,很怕趙蕭君又生氣,再將他亂棍打出去。不過他也不是真怕,事先早就做好準備,死纏爛打。嘻嘻哈哈的笑著,忙不迭的一頭鑽進來,一眼便看見站在客廳裏的成微。臉色瞬間變的鐵青,瞪著眼立在那裏,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舉步走到成微麵前三步遠的地方,抬起頭正視他,冷冷的問:“你是誰?”陰沉沉的眼睛,語氣十分不友善,戒備甚深。成微有些奇怪他突如其來的敵意,也不回答,按自不動,隻是轉頭笑著看趙蕭君,挑了挑眉。
  趙蕭君臉色一僵,心亂如麻,生怕出什麽亂子,不由得沉臉,低喝一聲:“喬其,怎麽說話的!你給我注意點!”成微笑一笑,心裏根本不將青春期孩子的叛逆無禮放在眼裏。可是行動上卻微笑著客氣的說:“你好,我叫成微。”說著伸出手來準備和陳喬其好好的握一握。如此的重視,對一般自以為長大,其實什麽都不知道的少年是種極大的恭維。成微一向有手段。他這樣費力的討好陳喬其,自然是為了趙蕭君的緣故。他當然看出他和趙蕭君的關係不同一般。可是當時怎麽想也沒有想到另外一層。
  陳喬其不由得鄭重其事的打量他,自然沒有被感動,也沒有增加任何的好感,隻是神情更為警惕。眼神依舊冰冷陰沉,隱含敵意。過了一瞬間,也伸出手象征性的握了一下,似有深意的說:“幸會,我叫陳喬其。”隨即退開來,眼中帶著無言的挑釁,似乎不將他放在眼裏。
  成微看著他,愣了一下,他的觸覺一向敏銳,覺得他的態度實在奇怪的離譜,像另外含有什麽似的。又見他應對十分得體,完全是成年人的作派,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對自己似乎很不歡迎的樣子,卻也不怎麽在意。自然而然多看了兩眼,身上雖然穿著中學的製服,可是言語行動卻老成持重,不卑不亢。站在那裏,對著看起來事業有成,身份不俗的自己,絲毫沒有局促不安,鎮定自若,似乎還隱隱有一絲不屑。有些訝異,輕視的心不由得收斂了許多。許多人見到成微,氣勢上首先就要矮三分。沒有再多問什麽。走到趙蕭君麵前,親昵的拍了拍她的肩,笑說:“那我先走了。”
  趙蕭君勉強微笑,有些慌張的說:“恩,恩,好。”成微當著他人的麵,自然不會做出什麽失禮的事情,看著她笑說:“那——走了哦?”似乎有些不舍似的。趙蕭君不知怎麽,張口就說:“那我送你下去吧。”於是也跟著出來,轉過身去吩咐說:“喬其,我等會上來,你自己隨便。”眼睛卻不敢看他,也不知道他此刻到底什麽表情,逃也似的奔下樓。
  成微斜倚在車前,單手摟住她,忍不住好奇的問:“那個陳喬其是誰?”他倒一下便記住了陳喬其的名字。趙蕭君臉上維持的笑像剛剛刻上去一樣,頃刻間僵硬在那裏,被他的視線那樣緊盯著,微微低下頭,眼睛看著地麵,有些緊張的說:“是,是我一個表弟,現在正在這裏念書。”成微忽然抬起她的臉,看著她笑說:“幹什麽那麽緊張,又不是在盤問你。我隻是覺得你這個表弟倒是挺厲害的,隻怕將來大有出息呢。”成微在商場上打滾久了,眼睛厲害的很。
  趙蕭君支支吾吾的應了兩聲,說“是嗎?我怎麽看不出來?”成微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原本隻是隨口說一說,根本沒有進心裏麵去。上車前傾著身子彎腰親她,舌頭還在嘴角挑逗似的舔了一下。趙蕭君連忙退了一步,睜大眼睛看她。成微笑說:“怎麽,不習慣?”然後又像自嘲似的說:“我一向紳士的很呢,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見了你就想吻你,等不及似的。你想我是不是愛上你了?”
  趙蕭君開始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隨即鎮定下來,裝作不相信似的說:“你這也叫紳士?天都要下紅雨了!”成微笑一笑,不置可否,柔聲說:“我得走了。既然你有客人,晚上就不來看你了。明天要我來接你去上班?”趙蕭君嚇了一大跳,連連擺手:“不用了,不用了,近的很。再說,被大家看到了終究不好,人多嘴雜的,在公司裏還是照原來那樣就好。”她隻是一個小員工,工作上沒有什麽機會接觸成微。成微忽然笑起來,咬著她的耳朵說:“你以為大家還不知道麽?”趙蕭君駭然的看著他。成微一直笑,似乎很有趣。
  又說了幾句話,才坐進去,發動車子。從後車鏡裏看見趙蕭君一直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直到拐彎看不見她的身影。心裏瞬間被充盈的滿起來,輕快的像是天空上漂浮的白雲,悠然自在,柔軟舒暢。
  趙蕭君愣愣的站在那裏,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如何應付陳喬其,會不會又像上次那樣?鬧的筋疲力盡,卻牽扯的更深?瞪著前方發了許久的呆,直到感覺身上有涼意才反應過來。不該是這樣的,趙蕭君歎氣。心裏像一把怎麽理都理不清的亂草,又煩又亂,撒的滿地都是,揀都揀不起來。一步一步往回走,抬頭就看見陳喬其站在樓道出口處,身上連外套都沒有穿,徑直望著她,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來的。
  陳喬其瞪她:“不知道外麵冷嗎?還不快進來!”拉著她的手放在手掌心裏嗬氣,來回撮了兩下,稍嫌粗糙的手掌刺激的柔嫩的肌膚微微麻癢,像細細的電流突然流遍全身。又揉了揉她冰涼的耳朵,促使血液循環。然後環住她一起進了房間。趙蕭君進了門才從他剛才的魅惑裏掙脫出來,顫抖著身體,用力一甩手,拚命推開他。被他剛才的態度弄的莫名其妙,簡直有些不能相信。
  陳喬其也不生氣,拉住她認真的說:“蕭君,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趙蕭君冷冷的看著他,一動不動。陳喬其也不生氣,隻是有些無奈的說:“蕭君,我們好好談一談。”趙蕭君低著頭,半天才移過去,遠遠的坐在另一邊。陳喬其沒有辦法,隻得主動移到她的身邊。趙蕭君不自在的往旁邊移了一移,陳喬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不滿的說:“還要到哪裏去?”
  陳喬其緊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用力的說:“蕭君,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不要再和他來往。不然我會受不了!”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怒氣像開閘的洪水衝天而下,聲音不由自主的大起來:“你怎麽可以讓他吻你?怎麽可以這樣!”眼睛裏有火焰在舞動,一簇一簇燃燒著似乎不會停息。當時他站在窗口,用裏摔碎了手上的茶杯。過了一會兒,又找來掃帚,將殘渣打掃幹淨。然後冷靜的下樓,準備好好說清楚。
  趙蕭君沒有反應,冷冷的說:“為什麽不可以,我們都是成年人,而且我正在和他交往,沒有拒絕的理由。”陳喬其努力控製自己的怒氣,鎮定的說:“蕭君,不要逃避。這樣做,難道你不會心痛嗎?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趙蕭君的心卒不及防被他狠狠捅了一下,震驚的看著他,然後拚命搖頭:“陳喬其!你知道什麽!”陳喬其抓住她的手放在臉上來回摩挲,輕聲說:“我當然知道!我怎麽會不知道!”趙蕭君欲抽回手,陳喬其不放,盯著她說:“蕭君,我不會放開你的!”趙蕭君忽然覺得疲累,搖首說:“陳喬其,你簡直是瘋了。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陳喬其忽然逼迫她:“蕭君,不明白的是你!”趙蕭君上身晃蕩了一下,有瞬間的天旋地轉,簡直坐不穩。
  陳喬其用拇指一下一下撫摩她的臉頰,專注的看著她,然後笑了一笑說:“蕭君,不要怕,一切有我!天塌下來,還有我呢!”趙蕭君的眼睛忽然有些濕潤,她怕的就是這個。她不要先找一個墊背的,她不要天塌下來。天崩地裂,粉身碎骨,是多麽的可怕!鬧到那種程度,她承受不起,也要不起!前麵是什麽,一座又一座的高山,自己已經走到山腳下了,不能再一頭撞進去,裏麵還有更多未知的龍潭虎穴。陳喬其,至於陳喬其,她有義務也有責任讓他迷途知返。她的心不是不痛的,可是此刻卻像上了麻藥一樣,將那種痛催化延緩下來。
  趙蕭君平靜的說:“喬其,本來我想你隻是一時的迷惑而已,許多資料顯示,很多少年對年長的女性都有一定程度的迷戀,這是很正常的事情,過一段時間,自然就沒事了。可是現在不得不跟你說清楚。你實在太胡鬧了。我是一直把你當弟弟看的,你不要多想了。以前沒有說清楚,是我的不對。現在希望你能明白,不要再這樣了!你應該多和同齡的孩子交往試試看!”
  陳喬其的臉色從來沒有這樣灰敗慘淡過,像是靈魂突然被抽離身體,空蕩蕩的在外飄蕩,不肯回來。整個人呆若木雞,死了一樣。忽然瘋了一樣跳起來,大聲喊叫:“不,蕭君,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我可以感覺的出來!”趙蕭君冷笑:“陳喬其,你別癡心妄想了!還要胡鬧到什麽時候!”陳喬其被她一句“你別癡心妄想了!”打的身心俱碎,魂飛魄散。
  趙蕭君任由本能,木著思維,繼續說:“我因為沒有父親的緣故,自小就喜歡年紀稍大些的男性,怎麽可能會喜歡你呢!喬其,我是真心喜歡成微,才會和他在一起的。你見過我隨便和人交往的麽?絕對不是因為你,你不要太高估自己的地位。”她後麵說的這句話,完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心先怯弱了。可是陳喬其極度傷痛之下,哪裏還聽的出來。
  陳喬其被傷的隻是說不出話來,忽然有一種溺死的感覺。趙蕭君還不放過他,像木偶一樣,喃喃的繼續說:“喬其,你不能再這樣繼續執迷不悟了!你才十幾歲,你有錦繡前程,有無限可能,你不能就此毀在這裏,你應該專注在學習上,還有,還有——你——你不能辜負你父母的希望!”——他不能毀在自己手裏,趙蕭君的心撕裂般在叫囂,一寸一寸在痙攣——麻藥開始在蘇醒。
  趙蕭君拿過他的東西,幾乎哽咽的說:“喬其,快回去吧——這裏,沒有你的地方!”背過身去,半天才說:“不要難過,過些時間就好了。沒有時間愈合不了的東西。回去後好好念書,要知道照顧自己,不要再來找我了!”陳喬其任由她推出來,突然滴落一滴眼淚正好滴在她的手背上,心如死灰之際猶帶著一點遙不可及的希望,惶恐的問:“你在騙我,是不是?”趙蕭君覺得手背上的那滴淚似乎是毒液,侵蝕的全身迅速腐爛,甚至要化為烏有,消失在空氣裏。
  可是仍然清楚的記得自己冷冰冰的說:“不,我沒有必要騙你!”然後還送他坐上出租車,事先付了錢,告訴司機的地址。
  走回來以後,麻藥的效力似乎全部褪去,陣痛不斷襲擊著她,一波又一波,一次比一次洶湧。趙蕭君蹲在地上拚命按住身體,是真的在痛!哆嗦著站起來,踉蹌著到處找止痛的藥。以前陳喬其總是紅著臉替她拿藥……瞪著眼讓她吃下去。連她也奇怪他怎麽知道的那麽清楚,不過從來也不好意思問出口。可是現在隻覺被隔在山的兩頭,中間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峭壁,唯一的細線都斬斷了,斷的幹淨徹底,什麽都沒有了,再也回不去了!她甚至恨她自己為何如此殘忍!趙蕭君直直痛了一夜。吃了藥還是不管用。成微打電話來她也不知道。
  早上仍舊爬起來去上班,對著鏡子,臉色憔悴的像一夜間突然生了一場大病,灰暗蠟黃。雙眼深陷,眼骨分外明顯。於是塗眼影,打粉底,刷腮紅,化了妝才顯得氣色好了許多。昏沉沉的去上班,剛走進大樓的時候,正守櫃台的鄭穎一把攔住她,神秘兮兮的問:“趙蕭君,我問你,聽說你們公司的成總正在追求你?”趙蕭君才有些回過神來,愕然問:“你聽誰說的?”鄭穎仔細盯著她的反應,催問:“你別管是誰說的?到底有沒有這麽一回事?”
  趙蕭君回答不出來,隻是追問:“到底誰說的?”鄭穎沒有看到想像中的反應,有些失望的說:“還用誰說?昨天你上成總那輛無人不知的小奔大家可是都看見了。成微的車隨便讓人上的嗎?更不用說當著所有人的麵了!”本來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不就和成微正在交往嗎?趙蕭君卻有種背叛的心虛,用力還是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潛意識裏她根本不希望這段交往公諸於世,她根本沒有想過要長久的維持。可是現在大家似乎都在議論紛紛,她想撇都撇不清。她想起昨天成微取笑她說“你以為大家還不知道麽?”她才猛然反應過來,成微這次似乎是來真的。成微雖然有過許多風流逸事,私底下大家也知道一些,可是他從來都沒有承認過,總是一笑置之。可是現在他當著整個公司的人,並不忌諱。趙蕭君覺得有一種玩火焚身的感覺,似乎正泥足深陷,脫不了身。
  進到公司,大家自然和往常一樣打招呼,表麵工夫做的很好,沒有泄露任何的異樣。可是稍不留神,便有人拿試探的眼光打量她,有純粹好奇的,也有心有不忿的,趙蕭君忽然成為公司裏的稀有動物。她躲進洗手間的時候,聽到外麵有人小聲議論,說的就是成微和她的事情,雖然隻是猜測和羨慕,調侃兩句,並沒有說什麽惡毒的話,趙蕭君還是有一種抬不起頭的感覺。
  中午休息的時候,成微給她打電話:“昨天怎麽不接電話,出什麽事了嗎?”趙蕭君胡亂說:“手機放包裏,擱在外麵的沙發上,沒聽見,昨天很早就睡了。”成微“恩”了一聲,沒有說什麽,隻笑問:“那昨天晚上睡的好不好?”趙蕭君說:“睡的很好,一覺到天亮,大概是累了的緣故。”成微說:“我也想你大概累了,所以沒有打座機吵醒你。”趙蕭君也沒有想到他怎麽會知道自己座機的號碼。此刻她的心情混亂的很。
  成微又笑說:“晚上先不要走,我在樓下等你。你想去哪裏?”趙蕭君連忙說:“不——不,我還是先回去一躺。如果是約會的話,我也應該回去換一換衣服。”成微笑起來,敲著桌子笑說:“女為悅己者容?那好,我在你家樓下等你。你可要穿的漂亮一點。今天你就很漂亮。”趙蕭君簡單答應一聲,惘然的掛了電話,思緒許久都回不了位。
  成微剛掛上電話,他的秘書拿著文件走進來,見他滿臉春風的樣子,不由得的開玩笑說:“成總,春天到了呀!你不知道真個公司如沐春風的感覺,真是令人舒暢!大家的心情都跟著飛揚起來。”成微竟然不介意,隻笑說:“難道以前一直是寒冬臘月嗎?”秘書笑而不答,隻說:“希望成總湧現的和煦的春風一直不要消失才好。成總難道不知道你的心情是真個公司的晴雨表?”成微斜靠在椅子上說:“我從來沒有因為個人的事情而給公司帶來任何困擾。”秘書竟然接上去說:“那隻是因為成總你不知道而已。”成微笑,並沒有說任何反駁的話。他的心情好到連秘書都發覺了,他自己怎麽能不知道。
  成微是真的開始在期待春之女神的到來。

  第 25 章
  趙蕭君回到住處,怔怔的坐了許久,思緒一片黑暗,轉瞬又變成茫然的空白。眼睛無神的看著某樣東西,連眨眼的本能似乎都丟失了。等她懶洋洋的回過神來,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圈。聽到手機響,成微在那邊提醒她,他已經快到她樓下了。這才想起他早就定好的約會,漫不經心的尋出一套平常穿的衣服換上,因為氣色仍舊不好,隨便化了點淡妝,頭發依舊散著。
  成微剛到樓下,她已經站在下麵等著了。雙手插在口袋裏,上身微微向後仰,維持同一個姿勢,長久不變,看著剛剛冒出芽的草地發呆。她的心似乎被誰帶走了一樣,整個人在廣漠空曠的沙漠裏踽踽獨行,孤獨無依。瘦削的側影有一種說不出的——落寞。成微從車窗裏靜靜看她,換一個眼神又換一個眼神,帶著猜測和好奇——甚至還有一點神秘,慢慢的,暗中像有人使力拉扯一樣,幾乎移不開視線,心口莫名的忽然有一種疼惜的感覺。推開車門,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已經站到她身後,她依然沒有發覺。
  成微看了她一會兒,才出聲:“怎麽先下來了?”趙蕭君緩緩轉頭,呆呆看著他,像無心的慢鏡頭,畫麵轉過來了,眼神卻還在別處。腦海裏忽然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誰,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茫然的“哦”了一聲,停了一會兒,思緒終於恢複正常又接上去說:“怕你等,所以先下來了。”成微微笑說:“我記得你說過,你不喜歡讓別人等。果然是言行一致。”趙蕭君點頭:“我很怕讓人等,所以寧願等人。”
  成微像在咀嚼她的話,露出深思的表情。伸出手撫上她的右肩,低聲問:“剛才想什麽想的那麽出神?連我來了都不知道。”趙蕭君很幹脆的說:“什麽都沒有想,在發呆。我想仔細想清楚一些東西,好的壞的,對的錯的,可是還沒有開始,就匆匆結尾了。想不下去,隻剩下一片空白,隻好發呆。”成微似乎有些不滿的說:“這可不公平哦。我開車過來的時候,可是一路都在想你呢。”然後又笑說:“有沒有想我?”趙蕭君笑了一下,歪著頭說:“那你想我什麽?”成微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愣了一下才說:“不知道。就是想你。”
  拉著趙蕭君的手上車,難得的沒有做出輕浮的動作。趙蕭君問:“要去哪裏?”成微笑說:“當然是先去吃飯。你看,夜幕低垂,正是吃飯的好時刻。”趙蕭君轉頭看著點點的華燈,像陽光下閃爍的水光,一波一波,不斷流動,去有寫刺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可是心情卻大不一樣。成微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安靜的空氣裏,他的心像快要滿的溢出來的茶水,隻差那麽一點點;而趙蕭君的心卻像伸手去摘頭頂的樹葉,拚命跳起腳來也夠不到,差的不止是一大截。
  成微並沒有帶她到那種幽暗的燈光,靜謐的氛圍,小提琴,刀叉,歐洲的音樂,充滿異域情調的餐廳裏談情說愛,而是來到熱鬧喧囂的“峨嵋酒家”,外麵停滿了密密麻麻的私家車。成微笑說:“這裏的菜好極了,尤其是宮保雞丁,鼎鼎有名。人人交口稱讚,說連蔥花都吃的幹幹淨淨。我想你一定會喜歡。”趙蕭君抬頭看他,笑了笑,目光瞬間亮晶晶的,像陽光下轉動的黑寶石。
  成微直接走向事先訂好的靠窗的位置,笑說:“從這裏可以看見那邊徹夜不眠的燈火,總讓我覺得像,像什麽呢,像——”趙蕭君起身往外麵看,眼睛幽深閃爍,接上去笑說:“像四五十年代的上海,似乎是幻景。隔著一層玻璃,不像是真的。”成微想了一想,笑說:“大概有一點這樣的感覺。可是又不完全是這樣。難以言說的溫暖和懷念,又或者是感慨和惆悵。在幽幽的長夜裏,平凡的景致也是不一樣的。”
  趙蕭君直直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成微忽然一語帶過,笑說:“不知道為什麽,和你在一起,竟然有這麽多的感慨,這次,大概真的是不一樣了。”趙蕭君不理解的問:“有什麽不一樣呢?”成微笑而不答,隻是接過服務生手裏的菜單,問她想要吃什麽。趙蕭君笑:“要吃宮保雞丁。”成微也笑起來。點的都是很平常的菜,沒有花裏胡哨的形式,適可而止,幹脆明快。
  趙蕭君喝熱熱的露露,嘴角上沾上白沫。成微笑著拿出自己的純白的手帕,伸長手臂替她擦拭幹淨。趙蕭君愣在那裏,過了一會兒才有些無措的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我見你總是用白色的手帕。”成微點頭:“習慣而已。”然後又笑說:“可是不見得每次都用來替人擦血,擦淚甚至擦奶漬。”趙蕭君看著他日漸認真的眼睛,裏麵深沉的汪洋如海,雖然還是看不到底,卻一天比一天澄淨。愈加慌亂,撇過頭看著桌子,有些局促的笑說:“那是因為某個人太無用的關係。”成微卻笑說:“太無用麽?我卻覺得是太厲害的緣故。一箭穿心。”趙蕭君抬起眉,表示不相信,笑說:“一箭穿心?不見得吧?”
  兩個人不緊不慢的吃完飯,起身往外走的時候,碰到前麵一個人走過來笑說:“成總,你也來這裏吃飯?倒不像你的風格呢!”成微微笑的站住了,說:“沈經理說笑了。也是來吃飯?”沈經理點頭:“對呀,帶老婆孩子一塊過來。正在那邊坐著呢。正巧,剛才還碰見你們公司的曹經理呢,一大家子人,三代同堂,似乎有什麽喜事。我剛過去說了兩句話。”
  成微客氣的點頭。沈經理笑著對趙蕭君打了打招呼,倒識相的沒有多問什麽。成微卻主動介紹:“沈經理,這是我女朋友。”然後又柔聲對趙蕭君說:“蕭君,這位就是‘精實公司’策劃部的沈經理。”沈經理睜大眼睛,似乎吃了一驚,隨即笑說:“哪裏,哪裏,成總誇獎了。在成總麵前。我算哪一門子的經理。”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趙蕭君被成微的話也嚇了一跳,看著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好半晌才笑著問候了一句“沈經理,您好”,他連聲說你好,你好,笑容滿麵。與剛才有所保留的態度大不一樣。
  成微對她笑說:“曹經理也在這裏呢,我們過去打一打招呼吧。”趙蕭君有些躊躇,舉步不前,笑說:“你一個上司貿然跑了去,不會讓人家覺得尷尬麽?”成微笑說:“曹經理是不要緊的。”於是轉過彎來,正好就碰上曹經理他們,一張桌子團團圓圓坐滿了人,有老有少,喜氣洋洋的。曹經理見到成微和趙蕭君,半點訝異的神色都沒有,恭敬得體的打招呼,又熱情的笑說:“小趙,你也在呀。”沒有流露一點好奇的神色,該是什麽態度就是什麽態度,像在公司裏一樣,免去了趙蕭君忐忑不安的尷尬。
  兩個人走出來,成微笑說:“時間還早的很,想不想去跳舞?跳華爾茲,隨著音樂,一步一步,慢慢旋轉,喜不喜歡?”趙蕭君忽然想起陳喬其迎著陽光在舞台上熱力四射的舞步,健美與青春。又憶起當日如雨的歡快,滿園都是熱鬧的人群。心驀地一酸,低著眼睛,輕輕搖頭:“不要,我不會跳。傻傻的看你和別人跳嗎?”成微“哦”了一聲,心裏倒是高興的,斜著眼說:“不會可以學呀!放著這麽好的老師白白不用,豈不可惜?”趙蕭君忽然不想遷就,隻是任性的說:“不想學,不想跳。”
  成微卻笑起來:“好,不跳就不跳,我才不趕鴨子上架呢。”又說:“那你說去哪兒?”趙蕭君本來想說不去哪,回家。後來還是隨口說:“那去看電影吧。”成微想了一下,同意了,然後說:“好久沒有進電影院看電影了。想起來最後一次進電影院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如今電影院已經不像往年那樣盛行了,許多人寧願呆家裏看影牒。成微帶她進包廂,大大的放映廳空落落的,幾乎沒有什麽人。又不是上映時期,電影院甚為寥落。為了招攬顧客,打的是“懷舊”的旗號,放的正好是“魂斷藍橋”。二戰時的愛情悲劇,趙蕭君看的很認真,完全投入進去,心有所感。成微緊緊摟住她的腰,坐在黑暗裏,一切都有些異樣。銀白的燈光隻看的清人閃亮的眼睛,坐在這種地方,仿佛回到很久以前,有一種回憶的滿足以及此刻的騷動。
  趙蕭君以前就慕名看過,可是此刻重新再看,似乎又是另外一個樣子。主旋律一次又一次響起,憂傷纏綿的囈語。一排排的蠟燭一根根被撲滅,帶著那個民族特有的紳士從容,記憶就定格在那裏。戰爭響起,人人身不由己。戰爭縱然不響起,人人還是一樣的身不由己。
  成微蠢蠢欲動,黑暗裏感官似乎分外清晰,平息不了內心的騷動。終於忍不住,偏過頭,找到她的唇吻她的時候,感覺到她臉上的濕潤和冰涼,不由得愣住了,好一會兒,改而親在她的臉頰上,吻去她的淚水。趙蕭君躲開了。成微還以為她是不好意思,笑一笑,掏出手帕替她擦眼淚,一點一點往下,手伸了進去,慢慢的就有些不規矩。趙蕭君一把搶過手帕,離他坐的遠遠的,自己胡亂擦了擦。
  成微忽然說:“這是我第三次替你擦眼淚了。”黑暗裏,趙蕭君似乎覺得他正向自己拋過來沉甸甸的某樣東西,可是自己卻接的手臂酸疼,承受不起。故作輕鬆的說:“你是說我喜歡哭麽?”成微的臉在銀幕下閃爍,看不清楚表情,好一會兒才說:“不,恰恰相反,我知道你不喜歡哭。可是你為什麽總是哭?”趙蕭君圓滑的說:“難道不可以是觸景生情嗎?”成微接上去問:“那是什麽樣的情呢?”趙蕭君沉默,費力想解釋什麽,最後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成微沒有繼續追問,他似乎也有些迷惑不解的心事。趙蕭君輕聲說:“我們走吧。”成微問:“不看了?”電影正要結尾,趙蕭君搖頭:“不看了。”到處都是悲劇,她不想再看一次。兩個人起身出來,眼前陡然一亮,有瞬間的暈眩。
  回去的路上,趙蕭君奇異的沉默,神情有些意興闌珊,無精打采的樣子。成微拉住正要上去的她,擔心的問:“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趙蕭君搖頭,想了想說:“大概是電影鬧的。以後再也不要看悲劇了。”成微拍著她的臉親昵的說:“真的嗎?那好,以後帶你去看喜劇。”可是一個人若是不高興,看再好的喜劇也照樣落淚。
  兩個人的事漸漸的在公司裏傳開了,時常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有些人純粹八卦,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有些人卻不懷好意,冷笑著等著看好戲。自然也有許多風言風語,難以入耳。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倒是曹經理當著大家的麵說了幾句警告的話,一些女同事才有所收斂。趙蕭君本人卻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仿佛說的不是自己一樣。平日裏一些比較親密的同事好奇的打聽的時候,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大家當然不敢去問成微,多少有些好奇他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如外界傳揚的一樣。頗有些撲朔迷離。
  趙蕭君在公司裏還和以前一樣,勤勤懇懇,安分守己,別人也挑不出什麽毛病,漸漸的有關道德人格上的一些難聽的話也都銷聲匿跡了。流言自然還是有的。她行動更加小心,當著大家的麵,從來沒有和成微一起出現過。但是成微不遮不掩的態度卻使的大家慢慢的明確起來。
  自那一天徹底拒絕陳喬其以後,她再也沒有和他聯絡過。有幾次忍不住走到他住的樓底下,想要看看他最近過的怎麽樣,始終沒有勇氣上去。站在社區裏徘徊了許久,希望遠遠的能看他一麵,究竟是胖了還是瘦了,一次都沒有碰到過。趙蕭君心上的傷口因為擔心,或許還有懊悔自責始終結不了疤,一天一天那樣疼著痛著,傷口上的血跡淋淋漓漓滴的到處都是。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沉著鎮定的應付所有的艱難。
  對於成微,她的愧疚越來越深,卻同樣的無能為力。成微是真的打算和她好好的交往,從來沒有這樣鄭重過,當著朋友也從來不回避,大大方方的介紹。趙蕭君的心似乎就這樣沉到海底去了,連她自己也找不到方向。成微有一次喝了酒,不知道是真情還是假意的笑問:“蕭君,你看我們就這樣結婚怎麽樣?”趙蕭君當場被人掐斷呼吸一樣,胸口又悶又漲。幸而成微後來再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她也隻當他是醉言醉語。蕭君弄不清楚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而他也的的確確不知道趙蕭君心底最隱秘的秘密。這樣近在眼前,卻又像是遠在天邊的兩個人,趙蕭君有時候覺得這真是一種淒涼的諷刺。
  直到陳喬其的班主任打電話給她:“請問你是陳喬其的家長嗎?”趙蕭君知道眼前的那座山終於倒塌了,似乎聽到天崩地裂的聲音。奇怪的很,她那個時候倒是很冷靜的回答說是。三年來,這是陳喬其的老師第二次打電話給她。第一次是陳喬其腳受傷了,通知她去醫院。陳喬其從來沒有要求她去參加他的家長會之類的活動,除了那次要她去看他比賽。
  那老師語氣極其嚴肅,鄭重的說:“陳喬其一向優秀,學習成績也很好,從來沒有讓老師擔心過,在同學麵前也是起帶頭作用。大家都很喜歡他,同學們甚至是佩服他。可是他這段時間變化實在太大了,經常曠課不說,對老師的勸告絲毫聽不進去。更荒唐的是,這次整個北京市的模擬考試竟然沒有參加。現在連人都找不到!我知道他的情況有些特殊,不是本地的學生,可是居然鬧到這個程度,這是一個學生該有的行為嗎?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到底上哪去了?”
  趙蕭君還沒有聽完,心裏急的像滾燙的沸水,一下一下的“撲騰”著,一點一點的蒸騰,然後逐漸的幹涸。慌亂的語不成句:“我,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不知道——他,他——”話還沒有完。那老師極其不客氣的說:“你難道不知道他這些情況嗎?”趙蕭君被她逼問的心都要縮到骨頭裏,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不知——道——”那老師似乎十分生氣,聲音不由得提高八度:“你到底怎麽做他家長的?他出了這麽大的事你竟然一點都不知道!怪不得陳喬其變成這個樣子!”憤怒之下,一下子將陳喬其犯的所有過錯推到趙蕭君身上。
  雖然是氣話,無意中卻打中了趙蕭君的軟肋,還未好的傷口上又狠狠的下了一刀,然後往汩汩流出的新鮮的血液上撒上一大把的鹽。趙蕭君隻知道自己在不斷的道歉,什麽話都不會說。等那老師的火氣稍稍降下去一點,哽咽著問:“那他有多久沒有去上課了?”那老師想了想說:“開始隻是逃課,後來幹脆不來了。大概有大半個月了吧。打電話也總是不接,問同學大家也說不知道到底上哪裏去了。已經有很多天沒有見過他了。這些日子,他有沒有回家?”趙蕭君還是結結巴巴的說不知道。那老師勃然大怒,甚至用教訓的口吻說:“你怎麽能這樣監護他呢?什麽事都不知道!你怎麽能這樣呢!什麽都不聞不問,孩子能不出事嗎?照你這樣說法,他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趙蕭君才想到他出事的可能性,北京這地兒,什麽亂子都有,車禍呀,當街鬥毆呀,不會當真出什麽事了吧。頓時嚇的魂不附體,越想越害怕。又想起近年報紙上報道的青少年社會問題,什麽自殘,亂交,作奸犯科,殺人搶劫,甚至吸毒!趙蕭君簡直沒有瘋掉,心髒繃不能再緊,似乎一碰就會爆炸。
  陳喬其一向不需要人擔心的,這次竟然會這麽偏激,簡直一頭往死路上走。可是趙蕭君來不及怪他之前,先將自己折磨的體無完膚。全都是因為她,陳喬其會變成這樣全都是因為她!她像被判了刑,直挺挺的掛在絞刑架上,身下是澆了油的幹柴。柴油的氣味徑直往鼻子裏衝,隻等點火,便同歸於盡。陳喬其當真出了什麽事,她也不用活了。

  第 26 章
  趙蕭君顫抖著手抓起電話,第一次撥錯了,第二次按成紅色的鍵掛斷了,第三次還要撥時,“當”的一聲響,從手上滑落摔在地上,電池,外殼,主機摔的七零八落,一直濺到桌子底下,還滾了幾圈才慢慢的停下來。恍然的看著自己的手發呆,這才發現手心裏全是涔涔的冷汗,指尖卻作緊發澀,使不上力,像脫了層皮一樣。半身跪在座機旁邊,才發現不記得他的電話號碼。眼淚簌簌的往下掉,一直滴到淺色的桌布上,泛起一個又一個濕潤的跡子,一圈一圈不斷的擴大。半晌沒有動作,又心痛又慚愧。
  還是走過去,將手機揀起來安裝好,開機試了試,竟然還可以用。她忽然記起來,陳喬其有一次無聊的對她說,他已經將她手機的快捷鍵設置成他的手機號碼。趙蕭君輕輕按了“1”字鍵,屏幕上快樂的閃爍著“陳喬其”三個字,一下一下發出幽幽的藍光。沒有換號碼,也沒有關機,音樂一直響著,像是一種信息,趙蕭君的心卻有些安定下來,他並沒有徹底做絕。直到人工服務的聲音傳來,她才掛斷了,早就知道,不敢期望這樣就能找到他。
  拿了包,換上厚厚的外套,纏上圍巾,戴上手套。時間上雖然已是春天,可是依然陰冷陰冷,光禿禿的樹幹上半點新綠的痕跡都沒有。趙蕭君隻有在他的住處等。她沒有鑰匙,幾乎將門捶破了,惹著對門的大嬸用懷疑不滿的眼光看著她。還是沒有人應答。在裏麵呆不住,心口堵的就像十裏長安街塞車一樣,凝滯不動,全是茫茫的一片車海。開始的時候站在樓下的過道上伸著頭拚命張望,聽見遠處的腳步聲,一次又一次的祁盼,然後一次又一次的落空。夜色越來越濃,寒氣逐漸加重,手腳全都麻木,臉上凍的幾乎成了一塊冰雕。
  實在沒有辦法,隻能退到樓道裏,雖然擋住了風,可是沒有暖氣,還是冷的瑟瑟作抖,唇色發青,牙齒發冷。開始不停的給陳喬其打電話,依舊是不斷響起的音樂,毒蛇一樣的纏繞在耳邊,簡直令人要發瘋。進出大樓的人都用探詢的眼神打量她,趙蕭君隻得走上去,站在門口等。斜倚在門上,給他發短信,讓他趕緊回來。手機已經在提示電量不足。趙蕭君猶豫著再一次撥通電話,因為耳朵貼在門上,依稀聽到裏麵傳來熟悉的音樂聲。趙蕭君還來不及確定,屏幕上一片黑暗,自動關機了。
  她從包裏翻出幾張路人硬塞給她的宣傳單,墊在地上,然後坐在門邊上等。雙腳麻木的幾乎蜷縮不起來。反正是鐵了心,打算一直等下去,心裏倒不怎麽著急了。開始的時候還感覺到地上的寒氣一陣一陣往身上衝,打了個寒戰,後來就沒有感覺了。穿了那麽多的衣服,身上感覺還是空的一樣,沒有吃晚飯,肚子裏也是空的,再等了一會兒,腦袋裏也是空的。一直等下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既不覺得冷,也不覺得餓,眼皮漸漸的沉重酸澀。
  手越來越冰,隻好伸進毛衣裏往胳肢窩裏藏。頭埋在手臂裏,臉來來回回的蹭著絨線大衣,呼出的氣瞬間就成了白霧。時間大概不早了。雖然饑寒交迫,可是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睡意,那種睡意像一個人被人硬拖著奔跑一樣,粗喘著氣怎麽樣都跟不上,可是還是得漲紅了臉機械的跑。
  直到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往樓上跑來,趙蕭君猛然清醒過來,瞬間又有些失望。這樣虛浮零落的腳步聲不是陳喬其的。他的步伐一向鎮定沉穩,像踩在鋼琴潔白的鍵盤上,每一步聽在耳內,都發出優美的音樂,充滿生命的節奏感,每一步都令人難忘。
  來人年紀很輕,不知道有沒有成年。染著黃色的頭發,上身穿一件黑的發亮的皮衣,嘴裏斜斜的叼著一根煙,果然不是陳喬其。趙蕭君隻看了一眼,對他印象十分不好。心低忽然充塞著一種望不到邊的挫敗和失望,像北京夜裏逐漸升起皚皚的濃霧,灰暗陰冷,到處是細小的塵埃,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的,除了自己,什麽都看不見。
  那人卻在陳喬其的門前停住了,手裏拿著鑰匙,看見蜷縮在地下的趙蕭君,愣住了。趙蕭君一眼便認出這是陳喬其的鑰匙串,那個掛串還是兩人中獎得到的。商場裏搞活動,他們運氣不壞,每人得到一個很漂亮的鑰匙串。趙蕭君撐住手,扶著門慢慢的站起來,手腳雖然沒有什麽知覺,還是很順利的站起來了。冷著臉,頗有氣勢的盯住他問:“陳喬其呢?”
  那人被趙蕭君冷冷的眼光看的有些怯弱,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與陳喬其關係不淺,張嘴就回答:“他,他還沒有回來。”又像怕她誤會似的,趕緊解釋:“他還在台球廳,先讓我過來幫他拿一下手機。”趙蕭君讓開來,由他顫抖著手開門進去了。走進去看了一下,屋子雖然淩亂,有些不幹淨,不過都是陳喬其的東西,並沒有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不像一夥人聚居的據點。
  她跟在後麵問:“陳喬其經常帶人過來嗎?”他懦懦的回答:“沒有,沒有,老大隻是讓我過來拿一下東西。他說他忘帶手機了,有什麽人找他也說不定。所以才讓我過來幫他拿。”趙蕭君覺得既荒謬又憤怒,他隻不過一個中學生而已,已經在外麵結幫拉派,已經有人稱他為老大。
  她沉著臉跟出來,一手關上門,冷聲說:“陳喬其在哪裏?你帶我過去找他。”那人不由得猶豫了一下,臉上現出為難的神色,半晌支吾的問:“你是——”趙蕭君冷哼:“我是誰?你隻管帶我去找他!”神色冷峻,氣勢威嚴。那人沒有辦法,隻好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任由趙蕭君鑽了進去。
  趙蕭君跟著他穿過幽暗的小巷,長長的巷子居然沒有路燈,隻有路口上慘淡無力的燈光隱隱約約照進來。兩邊是一棟又一棟的四合院,黑暗裏模糊一片,越發覺得陰森恐怖。道路也有些不平整,趙蕭君一個不小心踩到積水的坑裏,踉蹌了一下,側身撞到牆上,手牢牢的扶住了牆沿,嚇的直喘氣。手上感覺滑漉漉的,有些惡心,不知道是不是青苔之類的。那個年輕人見她撞倒了,倒是陪小心的說:“恩,這裏路不大好走,又黑——”趙蕭君對他說謝謝。
  隻不過短短一段路,趙蕭君卻覺得走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有一種飄渺無力感,連害怕都忘記了。走到街道上,推開一間很不起眼的玻璃門,嗆人的咽味撲麵而來,她忍不住咳嗽一聲。舉步躊躇,站在門內,到處看了一眼,一張一張的台球桌,人聲鼎沸,煙霧繚繞。燈光不是很強烈,幾乎全部是男的,各種各樣的人都有,有人大呼小叫,有人破口大罵,甚至有人說著下流的笑話。一些人見到她,都偏過頭打量,眼中露出好奇曖昧的神色,互相傳遞。大概因為趙蕭君的外貌,已經有人交頭接耳,蠢蠢欲動。
  趙蕭君禁不住有些害怕,她何嚐到過這些地方。那個帶她過來的年輕人大概察覺到,於是又走回來,愣了半天才說:“老大在裏麵的包間裏——”趙蕭君毫不遲疑的緊緊跟著他。提心吊膽,目不斜視,不敢朝任何人看上一眼,顫抖著雙手徑直走上二樓。
  站在包間的外麵,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個年輕人推開房門,裏麵立刻傳來喧囂的人聲,聽到有人問:“哦,你回來了呀!”又聽到有人問外麵冷不冷之類的話。他有些局促的點了點頭,看了看站在外麵的趙蕭君,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忽然聽到陳喬其的聲音懶洋洋的傳進耳朵:“阿胖,我手機呢?有沒有帶過來?”他點了點頭,卻沒有拿出來。手機在趙蕭君手上。
  趙蕭君聽到他的聲音,再也忍不住,移身站到門口,看見陳喬其上身正趴在台球桌上,手指扶住球杆,眼睛正瞄準一粒花色的球,一眨不眨,神情專注認真,側臉在燈光的照耀下,有如刀削,英俊的令人屏息。再當時那樣的情況下,趙蕭君竟然會覺得他英俊的令她屏息,難道是因為想念的緣故嗎?
  陳喬其似乎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頭看到她,神色大驚,內心像是戰場上密集落下的鼓聲,“咚咚咚”的在翻騰,一陣比一陣急,簡直沒有間歇。眼睛驀地睜大,似乎不能相信,表情一變再變。然後下意識的放下球杆,慢慢的直起身子,比站在旁邊的人高出半個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嘴唇漸漸的抿住了,露出倔強的神態,僵在那裏,沒有說話。
  趙蕭君忍住驀然湧現的萬千情緒,心裏雖然酸酸的,還是微笑的喊了一聲:“喬其——”卻怎麽也說不下去。陳喬其像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卻不理會她,依舊彎下身去,拿起桌上的球杆,對著九號球,狠狠的擊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到桌子上,反彈後朝她這裏“撲”的飛過來。趙蕭君本能的偏了偏頭,球沒有湊巧的砸到她,而是從她右邊的肩膀上飛了出去。陳喬其的臉色卻忽然白了,右腳不由自主的朝她這裏跨了一步,然後又停下了。
  整個房間的人都靜悄悄的看著他們兩個,似乎感覺到暗地裏流動的浪潮,氣氛變的十分尷尬,誰都不敢隨便說話。趙蕭君走過去,衝所有人得體的笑了一笑,然後走到陳喬其身邊柔聲說:“喬其,時間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怎麽樣?”陳喬其不理她,兀自拿著球杆不說話。趙蕭君微微皺了皺眉,又叫了一句:“喬其,很晚了!”陳喬其幹脆走到另一邊去。趙蕭君僵立在那裏。
  趙蕭君臉上的笑再也掛不住,稍稍提高音調:“喬其,跟我回去。”陳喬其將手上的球杆一甩,“當”的一聲撞到台球桌上。眾人見他們兩個鬧的有些僵硬,都坐不住,於是借口說要上洗手間,一個接一個離開了。大家年紀雖輕,多少在社會上混過,懂一些人情世故,識相的先走了。
  不一會兒,房間裏隻剩他們兩個。最後一個離開的阿胖還順手將門給帶上了。趙蕭君舒了一口氣,從包裏掏出他的手機,走過去放在他手心裏,低聲說:“先跟我回去再說。”陳喬其將手機扔在台球桌上,冷著臉說:“我不回去。”趙蕭君嗬斥:“喬其,你這是幹什麽呢!”
  陳喬其冷笑:“你這又是幹什麽呢?”趙蕭君被他噎的說不出話來。陳喬其又接著說:“你憑什麽管我?管我的話也要有資格!”趙蕭君氣的渾身顫抖,怒氣終於如滔滔的洪水破堤而出,看著他吼:“我憑什麽管你?你竟然說這樣的話!陳喬其,你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立即接上去說:“我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不是最清楚嗎?”趙蕭君手指幾乎掐進手心裏,隱隱的有血痕。她看著陳喬其的臉,他的臉上,看不出削瘦,可是眼睛裏卻露出滄桑——是的,的確是滄桑,一個孩子完全不該有的滄桑。忽然流下眼淚,哽咽說:“喬其,你知道我不希望你變成這個樣子!”陳喬其卻無所謂的聳肩:“這個樣子有什麽不好!”
  趙蕭君忽然急了,恐懼的喊他的名字:“喬其!不要這個樣子!”陳喬其的眼中終於泄露了隱藏許久的傷痛,大聲說:“不要那樣叫我!”趙蕭君靠在台球桌上嗚咽出聲。陳喬其似乎忍受不了她的低泣,神色終於軟化下來。伸出手指輕輕揩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房間裏隻聽的到她哀哀的哭泣聲。許久之後,陳喬其完全投降,歎息說:“好了,不要哭了,我們先回家。”低沉纏綿的聲音在趙蕭君的耳朵旁一直徘徊不去。
  趙蕭君哭的雙眼紅腫,不敢見人,怕人笑話,偷偷溜到旁邊的洗手間整理。陳喬其拿起手機,見到上麵全是趙蕭君打給他的電話,還有短信,語氣一次比一次焦急。找到阿胖,問:“你怎麽帶她過來了?”阿胖像做了什麽錯事,低著頭道歉:“對不起,老大,我——”陳喬其揮手打斷他,直截了當的問:“你怎麽碰到她的?”阿胖著急的說:“不是我要帶她過來的。我照你的話去你住的地方拿手機,看見她坐在門口等,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看起來挺慘的,所以就——”陳喬其點頭表示知道,阻止他繼續說下去。
  有一個女孩走近她,一手擱在他肩膀上,兩寸來長的指甲塗的鮮紅,斜著眼笑問:“老大,她是誰?長的挺漂亮,卻跟你老媽一樣。”他們平常也是這樣隨隨便便慣了的。陳喬其不動痕跡的移開身體,皺眉說:“你今天怎麽這麽多事!”話還沒有完,趙蕭君已經尋了過來。陳喬其立即撇開她,快步迎上來,問:“好了?那我們走吧。”於是回頭用大哥的口吻說:“我先走了,你們繼續玩吧。”眾人都下樓送他們出去,直到出了門才轉頭回去。引得樓下的人都看著他們。陳喬其若無其事的走在前麵,將趙蕭君護在身後。
  兩個人走出來,趙蕭君縮了縮肩膀,陳喬其立即察覺了。停下來將她圍巾重新圍了一遍,手指接觸到她的肌膚,還是冰涼的。又捏了捏她的手指尖,沒有一點熱度。低沉著聲音問:“等了多久?”趙蕭君一開始不知道他在問什麽,後來反應過來,支吾著說:“沒有等多久。”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冷不冷?”趙蕭君笑說:“還好。”陳喬其拉過她,讓她緊緊偎在胸前,歎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說:“走吧。”
  回到住處,讓她先去洗澡。趙蕭君進以前的房間尋換的衣服,她記得還有一些衣服沒有帶走。推開門愣住了,床上地下全都是陳喬其的東西,差點以為走錯了房間。一件件收起來,隨手擱在椅子上。打開櫥櫃,自己的衣服照樣收在那裏,旁邊是疊的整整齊齊的陳喬其的衣物。她呆住了,眼睛有些濕潤,將臉埋進成堆的衣物裏,上半身倒在裏麵,不肯起來。
  陳喬其跟進來,她連忙背過身去,快速的擦了擦淚水。然後笑問:“你現在住這裏嗎?”陳喬其點頭“恩”了一聲。趙蕭君又說:“為什麽住這裏?搬來搬去不嫌麻煩嗎?”陳喬其看著她直直的說:“隻有這裏有你的氣息。”眼神黯淡,語氣甚至有些淒涼。趙蕭君害怕的不敢接下去。陳喬其忽然走近她,從背後摟住她,頭一低,正好擱在她的肩膀上,悲傷的說:“蕭君,我想你。”
  趙蕭君剛止住的淚水又流下來,於是微仰著頭,裝作平靜的說:“我也想你。”伸手推開他,走出去,頭也不回的說:“你先出來,我有話跟你說。”陳喬其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出去了。
  趙蕭君的臉色已經恢複正常,指了指沙發,陳喬其坐在她旁邊。她本來有滿腔的話要說,本來要厲聲責問他為什麽不去上課,為什麽不去考試,為什麽要去那種混亂的地方,為什麽——,所有的問話當著他的麵卻全部消亡在心口裏。兩個人怔怔的對看著。她最後艱澀的說:“喬其,答應我。明天去上課。”陳喬其挑釁的看著她,沒有說話。
  趙蕭君忽然間什麽都說不出來,身心似乎不能負荷。站起來說:“我先去洗澡。”陳喬其聽到浴室傳來的水聲,往日那麽平常的聲音此刻聽上去竟然有一種奢侈的幸福。
  氤氳的熱水溫暖了她的身體卻溫暖不了她的心,無聲的歎息著,用力擦著頭發,像在狠狠的發泄。出來的時候,陳喬其已經在收拾房間,抱著一大堆的東西對她說:“你還是睡原來的房間吧。”趙蕭君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再次說:“明天記得一定要去上課。”陳喬其見她願意住下來,心情大好,眼睛裏滿是笑意,隨口說:“知道了。”
  趙蕭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怔怔看著窗外冷冷的月光,模模糊糊的幾乎看不清楚,周圍是不甚清晰的光暈。全部都隻是象征性的點綴,就像她自己。她也隻不過是象征性的哄騙陳喬其的承諾,能拖一時是一時。

  第 27 章
  大概是昨天著了涼,早上起來的時候鼻子有點塞。趙蕭君坐在床上,有一瞬間的迷糊,然後才想起來這是在陳喬其的住處。熟悉安心的感覺像冬日裏午後溫暖的黃黃的陽光,透過窗口散漫的照進來,屋子裏的塵埃在陽光的縫隙裏跳舞。她的心變的陳舊而緩慢,記憶像褪了色的昏黃的黑白照片,安詳舒適,一切是那麽的和諧,恰到好處。穿著拖鞋,揉著眼睛往浴室裏去。
  經過客廳的時候,陳喬其端著早餐正從廚房裏出來,看見她笑說:“起來了?正想去叫你。做了煎蛋哦,這次煎的很好。快點去洗,還是熱的!”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的笑臉,心被刺了一下,點頭答應一聲,急急的往洗手間走去。因為走的太快,左腳的拖鞋猛的被甩了出去,直甩到餐桌底下。她嚇了一跳,然後提著腳,一蹦一蹦的跳過去。
  陳喬其瞪了她一眼,說:“小心摔倒,你站那裏。”然後彎腰極其自然的鑽到桌子底下,替她把拖鞋拿出來。放到她跟前,站起來的時候順手扶住她。趙蕭君左腳一直擱在右腳的腳麵上,金雞獨立一樣。抬頭看著他,手搭在他的胳膊上,過了幾秒鍾,才輕輕的穿進去。
  坐到餐桌上的時候,盒裝的鮮奶已經倒在碗裏,端起來還是溫熱的。她喝了一口,“噫”了一聲,抬頭問:“這奶是你特意下去買的?”然後拿過紙盒看了看,不一樣的牌子,前幾個小時才打上去的生產日期。陳喬其從盤子裏夾了一個燒賣,點頭:“你以前不老抱怨訂的奶既不好喝,又不新鮮嗎?我聽別人說這種奶很好喝。”趙蕭君低著頭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喝完,然後低聲說:“喬其,你既然答應了我好好念書,就不能再像昨天那樣了。高考是很重要的。”
  陳喬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那你什麽時候搬回來?”趙蕭君回答不出來。他又繼續追問:“你昨天住下來了,不是答應搬回來嗎?”趙蕭君費力的解釋:“昨天太晚了。我隻是暫住一個晚上而已。那裏離公司很近,我一個人住的挺好的。”陳喬其不滿的說:“可是我一個人住的不好。”然後斬釘截鐵,毫無商量的說:“搬回來。”又接上去說:“如果你想我好好念書的話。”趙蕭君不悅的說:“喬其,不要任性!”陳喬其擱下筷子,挑釁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些悲傷的說:“我不任性能怎麽辦!”
  趙蕭君不想惹的他再次胡來,隻得先拖延著,蹙眉說:“哪能說風就是雨。你先給我好好去上課!”陳喬其見她口氣有所鬆動,微笑說:“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心想慢慢磨,總會磨的讓她搬回來的,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上班的時候,曹經理特意過來,讓她等會兒去一趟自己的辦公室。趙蕭君有些納悶,不知道到底有什麽事需要關起來門來談。敲門進去的時候,卻見到成微正在裏麵和曹經理商量事情。曹經理看見她,轉過頭說:“哦,小趙,你來了。你上次交過來的文件有一點問題——”話還沒有說完,主任正好過來找他,似乎有急事。他匆匆忙忙的先出去,走之前順手帶上了門。
  成微從桌子邊走過來,盯著她看了兩眼,然後笑說:“你再不來上班的話,我就要去報警了。”趙蕭君愕然的問:“為什麽?”成微攤手,挑了挑眉回答:“因為找不到你呀。打手機關機,打座機沒有人接。你昨天沒有回去住嗎?”趙蕭君沒來由的心慌意亂,定了定神才點頭承認:“恩,沒有回去,手機沒有電了。”然後又支吾著模糊的解釋:“昨天出了一點點事,弄的很晚,所以就沒有回去住。”成微並沒有追下去問出了什麽事,隻笑說:“那下次記得先通知我一聲,借別人的電話也可以。”然後走過來,湊到她臉前說:“你看我的眼睛!昨天睡的很不好,大概是擔心你的緣故。”
  趙蕭君隨便掃了一眼,趕緊退後一大步,提醒他說:“哎,哎,哎,注意影響,這可是你的公司。”然後似乎又意識到自己有些過分,人家擔心你,不但不領情,還倒潑涼水,於是低著聲音說:“下班再說好不好?被人看見不好。”成微笑著不說話。他如果有那個耐心,當然不用繞這麽大一個彎子。
  不一會兒,曹經理又匆匆的進來。成微拿著一份文件仔細和他商討了一陣才離開。曹經理這才叫住她,對她不符合要求的地方一一指明。趙蕭君乍然下見到成微心裏就有些疑惑,可是看大家這個樣子,人人公事公辦,又像是純粹的巧合似的。心裏始終疑疑惑惑的,弄不明白。就像成微這個人,假做真時真亦假。
  晚上成微照例帶她出去吃飯,下樓經過商場的時候,忽然拉住她大步往珠寶專櫃走去。服務的小姐一見到成微,眼睛放亮,態度異常熱情周到,不停的介紹。成微低頭細細的看,神情專注。趙蕭君不確定他是買給自己呢,還是要送給別人作禮物,站在旁邊隻是愣愣的看著他。
  成微抬起頭,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扯了一下她的手,笑問:“怎麽?不喜歡這家的?那換一家吧。”趙蕭君這才知道他是準備給自己買,睜著眼睛搖頭:“我不喜歡這些東西,不都是石頭嘛,硬邦邦的。還是走吧。”成微站起身,手指著透明的櫃台笑說:“那這個呢,你也不喜歡?”他指的正好是一款特別放置的鑽戒,十分醒目。
  趙蕭君再也笑不出來,無言的看著他。成微讓櫃台的小姐開票,那小姐興奮的臉現紅潮,一個勁的答應,連聲說稍等稍等。轉身敲打鍵盤開票,手指有些顫抖。趙蕭君慌張的看著他,無力的說:“成微——“成微故意應一聲,轉頭看她,像在問有什麽事,然後笑起來,說:“幹什麽那麽緊張,我又沒說送給你。”趙蕭君如釋重負,“噗嗤”笑起來,白了他一眼,才放下心來。
  成微有些不滿的說:“男朋友買戒指,當著女朋友的麵說不是送給你的,你怎麽還笑的出來,問都不問一句。”趙蕭君難得主動抱住他的手臂,笑說:“相信你呀,怎麽,難道不好嗎?”成微想了一下,說:“對,不好。相信過頭了。”趙蕭君微嗔的說:“你太難伺候了。不相信你又要說沒氣量,相信你還是不滿意,真的不知道說什麽話好。”成微看著她,忽然說:“用心說話就很好。”趙蕭君愣住了,感覺心裏有鬼似的。
  正在這個時候,手機響起來。從成微手裏接過包,站在那裏翻了半天才找到。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故意裝作沒好氣的說:“你又有什麽事?”林晴川在那邊跳腳:“老娘今天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很想殺人。請我去當代附近那家飯店吃飯。”趙蕭君走遠兩步叫起來:“你以為我日進鬥金呀,當代那裏不用想,頂多去天一。”林晴川在那邊拍桌子:“不行,堅決不去天一,我知道吃不窮你。我就在當代商場裏逛。”趙蕭君當著成微的麵不想和她貧,於是說:“知道了,你先等著,到時候再說,到時候再說。”轉身找成微。
  成微笑著拍她的肩膀:“往哪看呢,近在眼前都看不見?”趙蕭君不好意思的笑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電話。成微歎氣說:“那好吧。人人都重色輕友,你怎麽正好反過來呢。”開車徑直送她到當代。按住正要開車門的趙蕭君,先打了一通電話,然後說:“已經訂好位子了,什麽時候過去都可以。”趙蕭君看著他,然後笑著說謝謝。成微探身過去吻了吻她的嘴角,把座位旁的包遞給她。
  林晴川竟然悶不吭聲的蹲在當代門口看人喂鴿子。趙蕭君拍她,問:“受什麽打擊了?委屈的跟小媳婦似的。”林晴川撇了她一眼,站起來聳肩說:“還能有什麽事!吵架了唄!”趙蕭君縮了一下肩,似笑非笑的說:“哦?是嗎?你那位不是叫張樂天嗎?整天樂嗬嗬的,這樣也能吵的起來?”林晴川不耐煩的瞪她:“少說風涼話!看我不撕爛你的嘴!我的大餐呢?”趙蕭君沒好氣的說:“走吧!”林晴川吃了一驚,試探的問:“去天一?”趙蕭君打她一下,狠狠的說:“不是要吃大餐嗎?”林晴川連忙擺手:“說著玩的。我又不是沒心沒肺的人。”趙蕭君罵:“小樣兒裝什麽裝!以為我不知道呢!”帶頭走了進去。
  林晴川還小心翼翼的問:“你不是真的打算請我在這裏吃吧?”餐廳的服務員領她們直接到樓上,靠窗的位置,視野極佳。林晴川嘖嘖稱奇:“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趙蕭君,你什麽時候發的呀?我怎麽不知道!”趙蕭君瞪她:“吃你的飯吧,怎麽就那麽多話!”然後嘟囔的解釋:“你以為我真的請的起你來這種犯傻的地方吃飯呀。”
  林晴川愣了一下,察言觀色然後就明白了,低聲問:“是你那個成總?”趙蕭君默默點頭。林晴川笑說:“他可真夠有心計的,連我也照顧到了。看來是真心誠意的在討好你呀。”趙蕭君反駁:“你又知道了!這種事對他來說也隻不過舉手之勞而已。”林晴川笑:“如果不想討好你,舉手之勞也不願意呀。誰搭理你。”趙蕭君被她說的接不上話。
  林晴川坐在位子上還是動來動去的,不斷的擺弄手機,捏在手裏要撥又不撥。趙蕭君斜著眼取笑說:“你就不能安安心心的吃頓飯?以後再要這樣好的機會可就難說了。”林晴川瞪她,拿過她的包低頭說:“借手機一用。”趙蕭君作勢不給,搶在手裏說:“你自己不是有嗎?”林晴川瞪她:“就看一下有沒有關機!又不是打國際長途,小氣個什麽勁兒。”她不肯用自己的手機打,趙蕭君抿嘴在一旁不懷好意的笑。
  林晴川搶過來,翻出她的手機,響了兩聲又放下了。趙蕭君笑罵:“你以為你還十七八呢,害臊個什麽勁兒!”林晴川幹脆低頭不看她。將她包裏的東西搗騰來搗騰去以泄憤。然後拿出一個小盒子,好奇的問:“你買什麽東西呀?包裝的這麽好看。顯擺!”說著打開來,眼前一燦,亮的人眼花繚亂。
  趙蕭君還在那邊說:“我哪有什麽貴重東西呀,白送人都不要。”林晴川將盒子擎到她眼前,似笑非笑的說:“你不要告訴我這是地攤貨。”趙蕭君看見那枚銀光閃爍的鑽戒,臉色大變。
  林晴川神色也跟著一緊,吃驚的說:“不是吧?這個,這個是真的鑽石?”趙蕭君茫茫然回不過神來。林晴川連忙問:“喂,喂,喂!傻了呀你,發什麽呆!不會人家向你求婚而你自己還不知道吧?”見她還是沒說話,猶豫的問:“是成微給你的?”趙蕭君好半天才懦懦的說:“他偷偷給我的。現在該怎麽辦?”
  林晴川覺得有些荒謬,笑說:“這有什麽怎麽辦。抓主主要矛盾,忽略次要矛盾,要或不要,不就這兩種答案!笑話,你這個當事人居然問起我來!”趙蕭君長歎一聲,說:“我想我反應不過來。或許答應,或許不答應,端看我當時怎麽想。心一狠就答應,心一軟就不答應。我自己也不知道。”林晴川笑:“你說反了吧!是心一軟就答應,心一狠就不答應。”趙蕭君笑著沒有解釋。
  林晴川站起來,伸了伸手說:“這是真正的人生大事。你千萬要考慮清楚。反正是不要後悔。那個成微看起來很不錯,可是究竟怎樣誰知道呢,太複雜了。我反正是看不清的。就好像站在十字路口一樣,一條通往天堂,另外一條就是地獄。我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
  趙蕭君喃喃的說:“或許還有一條通往人間?我不相信地獄也不稀罕什麽天堂。”林晴川聳聳肩:“誰知道呢。”看她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樣子,不由得說:“好了,好了,實在弄不明白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問清楚呀。又不是牛郎織女,中間隔著條銀河,不通音訊,隻能胡亂猜測。”
  趙蕭君在她煽動鼓勵下,果然打電話給成微。才響了兩聲,成微就接起了,喊了一聲:“蕭君?”趙蕭君哼哼啊啊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急的林晴川揪了她一下,最後才說:“那個,那個,關於那個戒指——”成微笑說:“你看到了啊?”趙蕭君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想我有些不明白。”成微坐下來,說:“是我表示的不夠清楚嗎?”趙蕭君忙說:“我想是我比較愚鈍的關係。”成微頓了一頓,然後說:“你不要緊張,我隻是給你一個訊號而已。如果是求婚,不會這樣偷偷摸摸。你可以考慮考慮,畢竟這次我是以此為前提的。”趙蕭君握緊耳邊的電話,手微微在顫抖,坦誠的說:“我本來很緊張的,後來我的朋友說,隻是兩個選擇而已,答應或者不答應。”
  成微笑起來:“你這個朋友極有智慧。不過我想我不會讓你有拒絕的機會。”他似乎勝券在握。趙蕭君卻說:“可是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成微安撫她:“那你好好睡一覺,醒來之後或許就可以想的清楚一些。你可以慢慢的想。”趙蕭君煩躁的掛了電話。
  林晴川聳了聳肩:“那你好好煩惱吧。”趙蕭君垂著肩似乎走在一條丁字路口。很容易的就可以往右拐,可是她卻一心向往著被堵的死死的沒有出路的前方,總想要著走過去看一看,牆後麵究竟是怎麽樣的,因為這一點癡念,總是不肯離去。於是不斷的站在路口上徘徊,不斷的錯過許多的風景。
  趙蕭君拉住要走的林晴川:“你今天心情不好,而我也煩惱的很,幹脆回我那裏擠一擠吧。”兩個人一同回去了。還在車上,陳喬其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裏,怎麽還沒有回去?趙蕭君頭痛的說:“我不回你那兒住了。”陳喬其打斷她:“我知道你還沒有這麽快。我是說你到底去哪兒了?我在你住的地方等著呢。”趙蕭君歎了一口氣,說:“馬上就回去了,在車上呢。”
  遠遠的就看見陳喬其站在過道上等著,卻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三個人一同上樓。趙蕭君問他冷不冷,陳喬其卻站起來給她們兩個倒熱茶。趙蕭君又接到電話,這次竟然是找林晴川的。她取笑說:“你家屬的電話怎麽打到我這裏來了?”說著把手機遞給她,任由她關起門來去接電話。
  趙蕭君這才說:“都這麽晚了,為什麽還跑過來?有什麽事嗎?”陳喬其沒好氣的嘟囔:“沒事就不能過來?我想看看你。”趙蕭君沉著臉打斷他:“你說話規矩點,找抽是不是?今天有沒有去上課,怎麽沒有穿校服?”陳喬其“哼”了一聲:“鬼才穿孝服呢!”趙蕭君大喝一聲:“陳喬其!”陳喬其用哄小孩的語氣說:“好了,好了。我很認真的去上課了。”然後由笑嘻嘻的說:“有沒有什麽獎勵?”角色立即顛倒。
  趙蕭君不理他,他又說:“我那邊暖氣壞了,今天晚上在這裏住行不行?我睡沙發。”趙蕭君斷然拒絕:“不行,你不會開空調呀!林晴川今天要住這裏。”她實在懷疑暖氣管真的壞了的話,是不是他故意弄壞的。她在那裏住了幾年,也從沒有見過暖氣壞過。
  林晴川出來的時候,突然間又滿臉春風的宣布說她馬上就要走了。陳喬其竊喜的看著趙蕭君,眼神充滿期待。她不為所動,轉頭對林晴川說:“晴川,你要走的話和喬其一起走吧,他正好也要回去,同一大段路呢。”
  陳喬其隻好不情不願的跟著林晴川一起出來。臨走前還在磨蹭,希望她回心轉意。趙蕭君招手叫出租車,推著他上去了。他悶悶的坐在車裏,也不理會林晴川,看起來還是那副酷酷的樣子。
  林晴川興致忽然變的極好,滔滔不絕的問他在學校裏有沒有女生追,有沒有女朋友之類的。他冷笑一聲,根本不回答,完全無視林晴川的存在。林晴川隻好識相的換個話題:“你和蕭君到底什麽親戚關係?堂姐弟,表姐弟?是爸爸那邊的親戚還是媽媽那邊的?”他瞪著眼喝道:“你說夠了沒?還不閉嘴!”然後又忿忿的說:“誰告訴你我是她弟弟?”林晴川居然被他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訕訕的說:“怪不得蕭君會說有時候簡直怕了你。”她剛才居然有一種被唬住了的感覺。陳喬其立即注意的問:“她說過這樣的話?”
  林晴川漫不經心的說:“肯定說過,不然我怎麽記得!”然後又像想起什麽似的笑說:“喬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多一個姐夫呀?”陳喬其轉過身去不理她的胡言亂語,不耐煩的說:“你發瘋了嗎?什麽姐姐姐夫的,胡說什麽!”林晴川笑:“我哪裏胡說了!蕭君難道不是你姐姐?她結婚的話,你不就多了一個姐夫!”陳喬其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她,陰沉著臉看她,表情冷若冰霜。林晴川被他看的噤若寒蟬,好半天才自找台階下,尷尬的笑說:“你這樣瞪我幹嗎,我又不能吃!蕭君今天收到鑽戒,所以我才心有感慨而已。想起蕭君,總覺得她有什麽心事似的,摸不著魂,心裏莫名的惆悵,忍不住就說出來罷了。”
  陳喬其猛的轉過頭,瞪著她似乎有不共戴天之仇,又驚又怒,乍然下似乎整個頭頂石破天驚。衝前麵的司機冷聲大喊:“停車!”那司機被後麵冰冷的聲音嚇了一跳,緊踩刹車,林晴川一不小心一頭撞到玻璃上,疼的齜牙咧嘴。
  陳喬其不等車停穩,掀開車門衝出來,門都沒有關,也不走斑馬線,轉身就往對麵的馬路上跑。林晴川什麽都沒有反應過來,覺得他突然間變的瘋狂了一樣,幾乎不要命了。心裏忽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久久不去。陳喬其對什麽人都是不冷不淡的,惟獨對趙蕭君過分的注意。隻要是她的事,沒有不上心的。她記得有一次趙蕭君生理期痛,她陪著一起回去。陳喬其什麽都沒問,直接給她拿藥端水。趙蕭君當時也什麽話都沒有說,直接吃下去。她見他們態度自然,當時還以為是感冒藥之類的,沒有多想。可是今天看陳喬其這個樣子,忽然就有些懷疑起來。盡管這樣,她心裏頂多以為是小孩子的一種單純的暗戀愛慕情結,絕對沒有想到事情會弄至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 28 章
  趙蕭君正坐在客廳裏發呆,雙腳蜷起來,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又是一眨不眨,像雕像一樣。茶幾上放著成微送的鑽戒,燈光下流光溢彩,眼裏到處都是璀璨的銀光,可是她卻覺得線條生硬,刺的人眼睛生疼,酸澀不已。耳朵裏聽到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這麽晚了也不知道是誰。懶洋洋的走下去開門,門鎖“嗒”的一聲剛響,門就被人從外麵強推開來。
  她愣了一下,說:“喬其!怎麽又回來了?”還往他身後多瞧了兩眼,並沒有看見林晴川。眼睛再轉到他身上的時候,便發覺有些不對勁,見他臉色陰霾,嘴角的青筋隱約可見,像倏然爬過的細長的青蟲,微微在蠕動,有些可怕。神經顫了一下,於是惴惴的問:“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一臉不解。
  陳喬其怒氣衝天的跑來質問她,有無數的傷痛要傾訴。可是穿過外麵寒冷的黑夜,旋風一般的跑到她麵前,見到她的刹那,隻覺得說不出的悲憤沉痛,全部湧到胸口,聚集在一個地方。堵的他全身的骨骼節節作響,似乎就要就此碎裂。怒氣忽然轉變成哀傷,像血液一樣流遍全身,鮮紅鮮紅,汩汩的不停在流動。就這樣看著她,一時間反而說不出話來。惟有眼神,黝黑深沉,瞳孔裏倒映著趙蕭君小小的,蒼白的身影,似乎承載著整個太平洋的悲傷,裏麵無言的感情像太平洋一樣——一樣的深不可測,一樣的廣闊無邊。
  趙蕭君拉他進來,蹙眉問:“喬其,到底出什麽事了?”隔了半晌,陳喬其的怒氣才像地下運行的岩漿,終於找到一個出口,“砰”的一聲,鋪天蓋地爆發出來,反手握緊她,低頭看著她,問:“蕭君,你為什麽要騙我?”聲音像寒夜裏輕風細雨中的哭泣嗚咽,斷斷續續,不像狂風暴雨使人膽戰心驚,顫顫發抖;可是卻直插進靈魂的最黑暗處,在心口上留下鮮明的印記,壓抑的人悚然心驚,卻無處發泄,隻得苦苦憋著。
  趙蕭君像被他突然爆發的熾熱的火山灰給燙傷了一樣,一點一點濺在皮膚上,慢慢的滲進血裏肉裏。她並沒有否認,一個踉蹌,碰到沙發的後背,正好磕在脊椎骨上,有一種幾乎要癱瘓的錯覺。
  陳喬其一眼看見玻璃茶幾上打開的鑽戒,那樣強烈的光芒,燒的他幾乎理智盡失,眼睛都要盲了。他走到趙蕭君的身前,麵對麵正對她,似乎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手撐在沙發的後背上,將她困在自己的懷裏,似乎這樣就不用擔心她會消失不見,似乎這樣就可以牢牢的抓緊她。低啞著聲音問:“蕭君,你到底想做什麽?你難道不知道我愛你嗎?”灰暗的聲線在寂靜的空氣裏顫抖不停,似乎隨時可以斷裂。
  趙蕭君偏過頭去,眼睛盯著他手腕上的鐵灰色的扣子,臉色蒼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陳喬其用手慢慢轉過她的臉,眼睛忽然有些迷蒙,幾近哽咽的說:“蕭君,我們在一起就那麽難嗎?”趙蕭君用力的,狠狠的看著他,他的呼吸近到可以感覺到耳邊鬢毛的拂動,頭無力的垂在一邊,似乎可以感覺到他心髒跳動的聲音,身體微微後仰,抬頭看著天花板,艱難的說:“對!你簡直是在癡心妄想!”眼淚還是順著眼角流進鬢發裏。
  陳喬其伸出手揩拭她的淚水,不相信的搖頭:“不,蕭君,我不相信!”趙蕭君一腳用力的踩在他腳背上,使命推他,哭叫著:“你還沒有醒過來嗎?”陳喬其任她哭鬧,屹然不動,堅定的說:“我從來都是清醒的。”趙蕭君看著他的臉色就發慌,心是一座又黑又暗的無底洞,連她自己也害怕。使勁踹他,喘著氣哽咽說:“放開!放開!”陳喬其抓住她的雙手,逼她看著他,然後冷靜的說:“蕭君,和我在一起。”
  趙蕭君渾身顫抖發冷,幾乎要瘋了。再也受不了,低下頭咬在他手腕上,血淋淋的牙齒印,立馬一片青紫。陳喬其悶“哼”一聲,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有沒有解氣?答應我,和我在一起!”趙蕭君閉著眼睛不斷的搖頭:“不!不!不!”陳喬其一手切在沙發背上,忍住怒氣,冷聲問:“為什麽?”趙蕭君轉頭看見桌子上的戒指,流著淚說:“我即將答應別人。”
  陳喬其倒退一大步,心裏的防線決堤般滑落,隻剩下空蕩的回音,悲痛欲絕的在房間裏來回激蕩。不可置信的看著她,然後大叫一聲,大步越過她,抓起桌子上的戒指,一個箭步來到窗前,使勁扳開窗戶。趙蕭君意識到他要幹什麽,大聲阻止:“陳喬其!你瘋了!”連忙追在他身後。
  冬天的窗戶整天整天的關著,接口處有些凍住了,不容易打開。趙蕭君一把攔住他,憤怒的說:“陳喬其!還給我!”陳喬其任由她摟住自己,一手使力扳窗戶,一手舉的高高的,趙蕭君捶他打他絲毫不予理會。忽然,冷空氣颼颼颼的灌進來,吹的人渾身打了個寒戰。趙蕭君跳起來拚命扯住他的手臂,口裏威脅:“陳喬其,你要是敢扔——”威脅的話還沒有說完,眼睜睜的看見陳喬其用力揮動手臂,連盒子一起扔了出去,半天回響都沒有。
  時間像定住了一樣。趙蕭君鐵青著臉看他,哆嗦著沒有任何語言。忽然一語不發的轉身,大衣也不穿,直接走到門口穿鞋,推開門就出去了。陳喬其連忙追在後麵,順手拿了她的外套,一路喊她的名字。
  趙蕭君蹲在地上就著半夜裏昏暗寒冷的燈光,一寸一寸的移動,因為看不清的緣故,手指一點一點在地上摸索。陳喬其跟在後麵憤怒的說:“蕭君,你不要命了嗎?一個破戒指有這麽重要嗎?”趙蕭君根本不理他。陳喬其憤怒之餘,還是將手裏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她一甩肩,往前移了一步,外套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陳喬其按捺住火氣,低聲說:“好了,好了,天這麽黑,怎麽找!先穿上衣服再說。”趙蕭君離他遠遠的,心裏的火氣被夜晚的寒氣逼的凍結成冰,早就化成水了,全身的皮膚似乎一動就會裂開似的,可是仍然不肯說一句話。心裏隻剩下焦急,急的她暈頭轉向,不知所措。附近的空地上都尋了一遍,依然不見蹤影。她慢慢移到草叢裏去尋,手指在草根裏摸索。
  陳喬其忽然在後麵大叫:“小心裏麵有蛇!”趙蕭君嚇的猛的跳起來,連退三大步,幾乎摔倒,心悸不已,唇青臉白。趙蕭君一聽到蛇背脊就發涼,以至於黃鱔也怕,蚯蚓也怕,長長蠕動的毛毛蟲也怕,到後來更離譜,反是光溜溜的軟體動物通通都怕。倒是不怕蟑螂蚱蜢之類的,敢直接用腳去踩。陳喬其趁機走過去,將衣服披在她肩上,又抓起她的手往袖子裏套,聲音就在耳邊:“我們回去吧。一個破戒指,不要也罷!”
  趙蕭君嚇的沒有回過神來,任由他擺弄。陳喬其彎腰替她係扣子。趙蕭君閃身遠離他,不敢再靠近草叢,走到窗口的位置繼續搜尋。陳喬其忿忿的拉她起來,不滿的說:“你就那麽重視那個破戒指?”趙蕭君遍尋不獲,又冷又氣,怒喝:“萬一真的丟了,看你怎麽賠!”陳喬其愣了一下,沒想到她心急火燎的擔心的是這個。於是笑起來,拉她起來,說:“好了,好了,等天亮再找吧。”趙蕭君不理他,烏漆抹黑的,心裏也覺得沒有什麽希望,站起來看著空無一人的小區,心裏閃過茫茫無邊的恐懼和淒惶。
  她冷的直搓手,不停的拍打凍的通紅的耳朵。忽然想起一件事,大冷天的哪裏有蛇!何況這種人工草坪有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轉頭恨恨的盯著陳喬其,巴不得再重重咬上兩口泄憤。陳喬其走過去擁她在懷裏,喃喃的說:“蕭君,答應我,和我在一起。”她忽然清醒過來,一把掙開他,惶恐的不知所以然。
  陳喬其伸出手要拉住她,趙蕭君忽然掉頭往外跑去,眼淚控製不住的流下來。半夜裏黑漆漆的幾乎沒有盡頭,像混沌未開的天地,就像她此刻的心漂浮在暗夜的虛空裏,沒有方向,沒有未來,沒有一絲的把握。想起來隻有無邊的驚懼和害怕,生生淩遲著她。
  淒慘的燈光分外無力,她一個勁的往前走,夜風不再冷如到割,可是卻像毛茸茸的軟刺撲在身上,還是不舒服,比刀割還難受。淚水一直流進嘴裏,又冷又鹹,牙齦都在打顫。寒冷的空氣從大大敞開的領口裏灌進來,裸露的肌膚已經凍的沒有絲毫感覺。她知道陳喬其一直在後麵跟著她。更加痛苦,心口像要炸開一樣,巴不得整個天地在瞬間毀滅才好,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是枉然,一切歸於虛無。幹凝的眼淚殘留在臉頰上,繃的皮膚緊澀難受,她也不管,隻是用盡全力在街道上奔跑起來,希望從中得到釋放的快感。
  也不知道到底走到哪裏,速度逐漸緩慢下來,心悶的疼痛被寒冷暫時麻痹了。剛轉過街角的時候,兩個黑幢幢的人影橫地裏攔在她麵前,手上拿著一尺來長的西瓜刀,陰森寒冷的刀光在昏慘慘的黑夜裏像反射的白骨,嗜血般張開血盆大口,刀身上似乎還有殘留的血液。趙蕭君駭然後退。
  其中一個人悶著聲音說:“把錢拿出來!”另外一個低聲嘀咕:“是個女的!”兩個人交換一個眼神,眼中露出白慘慘的凶光。趙蕭君立即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跑。後麵一個人往前一撲壓住她,重重的在她身上擊了一下。她痛的幾乎昏死過去,動彈不得,忽然記起什麽,絕望似的大聲哭喊:“喬其!喬其!”
  陳喬其早已經發覺不對勁,一個箭步衝上來,二話不說,對著旁邊那個歹徒一個漂亮的側踢,重重的踢下去。那歹徒一時失手,被激的起了凶性,提著刀劈頭砍下來。陳喬其閃身跳開了。一個直拳往前打去,砸在對方的肩膀上,他連退幾步。另外一個壓住趙蕭君的歹徒見同伴吃虧,翻身提起長刀,從陳喬其的背後砍過來。趙蕭君哭著大喊:“喬其!”連小心都說不出來,簡直是嚇呆了。看著刀一點一點朝他砍下去,淚流滿麵的掙紮著要爬起來,真想同歸於盡。
  陳喬其聽到後麵傳來的腳步聲,及時閃身往旁邊一跳,刀堪堪從他左肩上劃過。趙蕭君見刀沒有劈中他,還來不及喘氣,淚水嘩嘩嘩怎麽都止不住。陳喬其趁對方提不起勢來的時候,抬起腿朝他手腕上踢去,又狠又辣。對方被踢中右手手腕,一時吃痛,力道一鬆,刀應聲掉在地上。
  兩個歹徒有些怯弱的聚在一塊,沒想到陳喬其居然是個練家子,打起架來毫不含糊。狼一樣陰狠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他,陳喬其走到趙蕭君身邊,將她護衛在身後,眼神絲毫不讓。雙方爭鋒相對,半晌,其中一個人冷聲說:“走,算我們倒黴!”小心翼翼的倒退,緊緊盯著陳喬其,然後迅速轉身。陳喬其不等他們走遠,連忙蹲下來,抱住趙蕭君緊張的問:“蕭君,蕭君,有沒有受傷?”趙蕭君哭的岔了氣,根本說不出話來。
  那兩個歹徒心性凶殘,身手也很不錯,顯然不是一般的攔路搶劫之徒。離開之後又掉轉頭來,被陳喬其折辱的太狠,心有不忿,怎麽都忍不了這口氣。一人忽然停住腳步,對著二人用力拋出手中的長刀。長刀挾著風聲徑直朝二人飛奔過來。陳喬其因為從小練跆拳道的關係,感官比尋常人靈敏,腦中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先從一邊滾開來。懷裏緊緊擁住趙蕭君,後背直接暴露在刀光下。
  幸好躲的快,刀貼著身體跌落在地上。陳喬其一個骨碌爬起來,對方立即走遠,瞬間消失在黑暗中。趙蕭君見刀“叮當”一聲掉落的聲音,紅腫著眼睛斷斷續續,泣不成聲的問:“喬其,喬其,你有沒有事!”“哇”的一聲又哭出來,扯住他的褲腳隻知道嚎啕大哭,將剛才的擔憂和恐懼通通哭出來,雙肩顫抖的猶如一陣急一陣緩的寒風,隻是停不下來。坐在地上也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陳喬其蹲下來抱住她,不斷的哄著:“我沒事,我沒事。地上冷,快起來。”說著扯她起來。趙蕭君使不上力,他幾乎半摟半抱的緊緊扶住她。趙蕭君將頭埋在他胸口,眼淚鼻涕全部蹭到他身上,哭聲漸漸停止了,隻是身體還抖動的很厲害。陳喬其一直在她耳邊輕聲誘哄著,連說“不要怕,不要怕”之類的話。又注意到她渾身冰涼,於是脫下自己的圍巾裹在她脖子上。過了許久,趙蕭君的情緒才平複下來。
  兩個人在剛才似乎用盡了力氣,趙蕭君哭的聲音沙啞,緊緊抱住陳喬其的手臂,想起來還是忍不住低泣。兩個人直走到燈光亮堂的大街上,時不時有車子“呼”的一聲從身邊弛過。恍恍惚惚,剛才發生的事就像做夢似的。趙蕭君抽了抽鼻子,沙著聲音說:“剛才真是嚇死我了,你如果真的被刀砍中的話,我隻好跟他們拚命。”陳喬其伸手揉她的臉,笑說:“我要你拚命幹嗎?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他又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趙蕭君的心不由得一沉,沒有回答,轉過話題說:“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把那戒指扔出去,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全都是你不好!被刀砍中也是活該!”兩個人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上橋。陳喬其忽然停住腳步,斜身倚在漢白玉雕刻的欄杆上,一手將她扯到麵前,笑說:“剛才是誰說我被刀砍中的話就和人拚命?”趙蕭君紅了臉,啐了一口道:“是嗎?我可沒有聽見!”陳喬其拉近她,怔怔的看住她的眼睛,低聲說:“蕭君,和我在一起。”
  趙蕭君心又開始痛了,像有人拿著尖銳的錐子在裏麵一下一下鑿一樣,渾身在痙攣,在顫抖。她轉身對著黑漆漆的河麵,前後左右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見,既沒有退路,也沒有出路,更不敢看他。陳喬其輕輕轉過她的身體,吻住她的耳垂,低聲說:“蕭君,不要害怕,你隻要和我在一起就可以了。你難道不愛我嗎?”趙蕭君像立在滂沱大雨裏,被雷鳴閃電擊中一樣,顧不得狼狽,從他胳肢窩裏閃出來,遠遠的跳到一旁,顫抖著既沒有反駁,也沒有回應。
  陳喬其沒有耐心在等下去了,徑直逼問她:“蕭君,我們為什麽不可以在一起?”趙蕭君哭泣著回答:“這還用問嗎?”陳喬其緊緊追問:“難道就因為我比你小?”趙蕭君終於崩潰,嘶吼著說:“你才多大?你隻是一個高中生,連成人都算不上——”說這樣的話自己也覺得是徒然,幹脆承認:“不錯,我害怕!”
  陳喬其的手穩穩的抓緊她,撫慰似的說:“蕭君,沒什麽可怕的!為了你,我什麽都不怕!”趙蕭君一把甩開他,哭著吼道:“我不要你為了我!我不要!”陳喬其擁住她,拍著她的肩膀說:“蕭君,隻要你也愛我,有什麽可怕的!”趙蕭君覺得簡直被他逼到懸崖絕壁上,後麵就是萬丈深淵,厚厚的雲霧連腳底都淹沒了,什麽都看不清楚。她掙紮著後退,撞到後麵的欄杆上,拚命抽著氣,半晌,冷聲說:“我不愛你,你完全是癡心妄想!”
  陳喬其不能再忍受,決定孤注一擲。冷冷看著她憤怒的說:“蕭君,不要再逼我!你不承認愛我,我就去死!”然後一腳踩在欄杆上。趙蕭君還沒有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麽,隻是驚懼的看著他,哽咽的問:“喬其,你要幹什麽?你瘋了嗎?”陳喬其二話不說,縱身往下麵跳去。趙蕭君才知道尖叫出聲,整個人幾乎也隨著他一起跳下去了,有去無回。
  橋離河麵低的很,怎麽跳都不會死人。可是大冷的天,這樣往下跳不死也去半條命。趙蕭君哭著往河床上尋來,大聲喊著陳喬其的名字,覺得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甚至不顧冰涼透骨的河水,就要跟著往下走。陳喬其在河麵上微弱的應了一聲。趙蕭君一頭絆倒在河沿上,摔的爬不起來,隻是一個勁的讓他上來,哭著說:“喬其,你快上來,我答應你,我什麽事都答應你!”陳喬其這才慢慢的朝她這邊遊過來。
  趙蕭君連滾帶爬的把他從河水裏拖起來,陳喬其冷的話都說的不連貫,渾身濕淋淋的,牙關打顫,嘴裏忍不住發出“哼哼哼”的抽氣聲。趙蕭君哭著趕緊脫下自己的大衣該蓋在他身上,也不知道責罵,哭的昏天黑地,簌簌掉著眼淚,又將他的手擱在自己的懷裏。
  陳喬其還在那裏問:“蕭君,你愛不愛我?”趙蕭君完全被他征服了,身上被浸的濕漉漉的。帶著哭腔承認:“我愛你。”聲音模糊不清。陳喬其想笑,卻猛的咳嗽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顫抖的說:“蕭君,我也愛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這麽刻骨銘心的表白,兩個人卻狼狽的連話都說不清楚。
  陳喬其打著寒戰繼續逼問:“蕭君,答應我,和我在一起。”趙蕭君慢慢停止哭泣,摟住他的臉,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陳喬其伸出舌頭,嚐到她滴下來的眼淚,心中有一種甜蜜的折磨。趙蕭君原以為退一步總會海闊天空的,可是結果恰恰相反,卻將兩個人全部逼到懸空的死亡邊緣,既然這樣,還有什麽好怕的。都到尋死覓活的地步了。主動伏下頭,親著他的嘴唇,哽咽說:“喬其,既然愛了你,那就讓我肩上擔著世人所有的責難來愛你。”

  第 29 章
  陳喬其全身幾乎結成了冰柱,頭發硬邦邦的磨蹭著趙蕭君的手腕。卻還想伸出手去抱住她,用力抱緊她,手腳哆嗦著,根本不聽使喚。可是心裏卻是火熱纏綿的,仿佛安裝上一個夢想中的金鈴,隨著風叮叮零零的搖晃著,發出細細悄悄快樂的清脆的聲音,滿心滿耳都充盈著那種爆炸開來的歡快,濺的滿地都是,清晰的聽見落地的回音,重新撞擊在心口上。到處是鈴鐺的聲音,沿著四肢在體內一路奔騰,一往無前,到處是流瀉的狂喜,在黑夜裏綻放出橙紅色的花朵,絢爛奪目——那種快樂和幸福,無論用怎樣的語言都無法表達,連最澄淨明亮的陽光也黯然失色,整個世界在他們麵前低下了高貴的頭顱。這個時候他們的眼裏心裏隻有彼此,連呼吸都是相通的。一切無足輕重,都失去了意義。
  趙蕭君踉蹌著扶他起來,眼角還殘留著未幹的眼淚。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十指交插緊握,一路蹣跚的回到她的住處。腳下是一個又一個濕痕的腳印,像是漫漫黑夜裏一種見證。寒冷的夜,黃昏的光,無人的街道,昏暗的天空,兩個人像踩在雲端裏,腳不沾地似的。一開始的時候黑雲壓城城欲摧,沒想到突然間情勢逆轉,甲光向日金鱗開——可是,仗還沒有打完。
  趙蕭君推著他徑直往浴室衝,將水開的很大很熱,瀑布一樣往陳喬其的頭頂飛下來,濺的她身上也是濕漉漉的。房間裏立刻充滿氤氳的熱氣。他凍的意識有些遲緩,癱軟在地板上,頭都抬不起來。趙蕭君費力的解開他的外套,掂腳拿下蓮蓬型的奔頭,讓他閉上眼睛,對著頭頂一陣猛衝。直到他舒服的喟歎一聲,似乎緩過氣來。見他身上裸露的皮膚緋紅滾燙,於是拍著他的臉說:“能自己動手麽?我去給你找衣服。”
  赤腳跑出來,順手帶上浴室的玻璃門,客廳裏被弄的到處都是水。迅速換了厚厚的睡衣,可是這裏根本就沒有陳喬其能穿的衣服。站在房間裏想了半天,最後找來床單。站在外麵問:“好了沒有?先用床單裹一裹,趕緊躺被窩裏去。”說著拉開一條縫,將床單遞進去。好一會兒,陳喬其才接過去,圍在身上倒像加長加大型的浴巾。
  趙蕭君拿出厚厚的毛毯壓在被子上,側身坐在床沿,又探身摸他的額頭,擔憂的問:“覺得怎麽樣,有沒有發燒?”剛洗完熱水澡,她也摸不出來究竟有沒有發燒。陳喬其覺得舒服許多,血液又重新活躍起來。伸出光裸的手臂拉住她的手很自然的說:“一起睡吧。”拖動身體往另外一邊移了移。趙蕭君輕聲反駁:“這像什麽話!”將他的手塞進被子裏,不滿的說:“小心著涼!”陳喬其躺在枕頭上,睜著眼睛問:“就一張床,你睡哪?”然後又不耐煩的說:“快上來!又不是沒睡過!”趙蕭君忍不住罵:“胡說什麽呢!”陳喬其一手掀開另一邊的被子,說:“怎麽是胡說,小時候不是經常睡在一起麽!”
  趙蕭君還是堅持:“不行!小時候是小時侯。”陳喬其轉頭笑著看她,她忽然就臉紅了,手足無措。陳喬其撇嘴說:“那你睡哪?沒有多餘的被子吧?”趙蕭君為難起來。最後咬牙說:“你給我規矩點。”拉開被子就跳了上去。
  陳喬其一個翻身抱住她。趙蕭君掙紮著“哎哎哎”的警告。陳喬其將頭擱在她頭發上,下巴不住的蹭著。雙手穿過她的胳膊,兩個人的身體緊緊的貼在一起。隔著睡衣在她背脊上來回撫摩,卻沒有進去。嘴裏不住發出滿足的囈語,仿佛等這一刻等了十萬八千年一樣。趙蕭君有些氣悶,身體一直在扭動。他低聲祈求:“蕭君,就讓我這樣抱著你。”趙蕭君見他沒有其他的動作,身體漸漸的放鬆下來。實在是累了,抵不過疲勞,有些難受的睡過去了。
  大概是被他一直抱著,呼吸不暢,血液不循環的緣故,再次睜開眼睛,外麵還是黑蒙蒙的,不過微微的透進一點亮光。她從陳喬其的胸前抬起頭,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極度缺氧。然後注意到兩個人的姿勢極其曖昧,身軀緊貼,四肢糾纏在一起,可以感覺到陳喬其光裸的皮膚。壓在身下的那支胳膊幾乎麻痹的沒有感覺,趕緊扳開他的手,平躺下來,使力揉著手臂。見他睡的極沉,不由自主的湊到他眼前,第一次這樣認真仔細的打量他,眉毛竟是那樣的濃且黑,越看越覺得完美無暇,心馳蕩漾。是的,在她心裏,沒有人會比陳喬其更好。
  趙蕭君忍不住湊上前,臉頰緊緊貼在一處,微微磨蹭,呼吸相通。這才注意到他的呼吸過分的熾熱,像夾帶著火星子,有一陣沒一陣的濺到自己的臉上。駭然伸出手,額頭滾燙,整個身體也是滾燙。連忙坐起來,知道是著涼了,這樣的寒夜裏往水裏跳,怎麽能不著涼!翻出吃剩的感冒藥,對著燈光找了一遍,端水走進來,一連叫了幾聲都沒有醒。用力搖著他的肩膀,他才哼哼哈哈的睜開眼睛。趙蕭君越過他的身體,拿起自己枕的那個枕頭墊在他身後,輕聲說:“來,先把藥吃了,等天一亮再送你去醫院。”陳喬其任由她喂自己吃了藥。身體一軟,又躺下來。趙蕭君伸手在他肩胛骨上探了探,很燙手,有些著急,不知道是不是該 立即送他去醫院。
  拍著他的臉湊過去問:“要不要緊?去不去醫院?”想起來他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更加著急。陳喬其燒的迷迷糊糊,也知道她在擔心自己,安慰似的嘀咕:“感冒而已,不要緊。”她喝道:“小心燒成肺炎!”縱然擔心,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光著身子出門吧!想了想,立即站起來換好外出的衣服,帶上他的鑰匙。囑咐他說:“喬其,我先幫你去拿衣服。手機就放在床頭,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然後又喂他喝了一杯水,才推門出去了。
  天色蒙蒙亮,輕風濕霧漸漸上來了,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站在小區門口叫醒出租車司機。簡單收拾了兩套衣服以及日常洗漱用品,然後匆匆往回趕。回去的時候,便有清潔工嘩嘩嘩的在打掃馬路,整個天地越發顯得靜。她經過樓下的通道的時候,忽然想起還沒有找到的鑽戒。就算不答應,也該原原本本的還給成微,無緣無故的丟失了,怎麽跟他交代!賠也不是她能賠的起的。心裏十分焦急,下了決心,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總不會飛走了。
  上樓放下東西,拿了照明燈,計算著方向和距離,彎著腰一步一步的尋找。心想帶著盒子呢,應該不難找。在顯眼的空地上來回走了一遍,什麽都沒有發現。抬腳跨進草坪裏,燈光到處照著,在靠近下水道的邊塊上發覺散開來的盒子,戒指卻不在裏麵,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一陣失落,又煩又燥,不停安慰自己,大概就在附近吧。於是蹲下來,一點一點的摸索。終於發覺燈光強烈一閃,眼睛一花,她在草根底下揀起來。興奮的跳起來,手指沒有拿穩,戒指又骨骨碌碌掉在地上。她嚇了一跳,趕緊揀起來,情緒才稍稍平靜下來。心裏像去了一塊千斤重的大石似的,驀地輕鬆起來。
  上去趕緊收好 。又從包裏拿出陳喬其的衣服,推他說:“趕快起來,馬上去醫院!”陳喬其半天沒有反應。她有些無奈,使勁打了他一下,將衣服扔在床上,說:“活該!誰叫你不顧死活的往水裏跳!快穿衣服起來!”推推搡搡的催他坐起來,自己先走出去了。估摸著差不多,進來的時候見他還在搖搖晃晃的拉外套的拉鏈。微微彎腰,利落的幫他拉好。又問:“覺得冷不冷?”陳喬其瑟縮了一下,無精打采的點了點頭。她又將自己的圍巾圍在他脖子上,抬頭問:“要不要戴手套?”陳喬其有氣無力的搖頭。他向來不喜歡戴手套。
  兩個人手挽著手走下去。陳喬其雖然走的不如往常矯捷,但還沒有虛弱到走不動的地步。直接往最近的一家醫院奔去,值班的醫生都半躺著在睡覺,就連掛號人員也趴在窗口小睡。趙蕭君走近窗口,怯怯的叫醒睡眼惺忪的小姐,被她狠狠瞪了兩眼,臉色極差,極沒有耐心的收錢找錢,然後甩出單子。又小心翼翼的問醫生要不要緊,那醫生倒沒有給臉色,隻說傷風感冒了,高燒,要打吊針,語氣極其簡潔,顯然不願意多說話。打著哈欠開了藥單子,讓她先去掛號的窗口交錢,然後再憑單子去另外一個窗口拿藥。趙蕭君不敢再多問什麽。
  找不到拿藥的窗口,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問了好幾個人才拿到藥。然後又得去找護士小姐打針。護士領著他們到病房,指著一張床讓陳喬其躺下來,然後拆包裝,取注射器,動作極其熟練。趙蕭君看見長長的針管,心驚肉跳,將頭偏到另一邊。幸好不是插在陳喬其身上,隻是注進藥瓶裏。那護士很盡責的替陳喬其打吊針,還關心的問他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態度極好。趙蕭君開始感動的不知說什麽好,後來才反應過來,人家是覺得陳喬其長的好,態度才分外熱情。
  趙蕭君不知道該作何反應,趁機探問:“是不是打完吊針就可以走了?”她點點頭:“等一下叫我過來拔一下針就可以了,明天再過來一躺。”語氣不自覺的淡了許多。趙蕭君不敢得罪她,殷勤的將她送出去。整整鬧了一個晚上,陳喬其大概真的是累著了,歪著頭睡在病床上。趙蕭君到現在才放下心來,整個人空落落的。她隻要一閉上眼睛,想起將來——隻有茫然,無邊的茫然,空白一片,像望不到頭的天空,淒慘慘的!搖著頭,想都不敢再想下去,還是害怕——她怎麽能不害怕恐懼!可是,可是,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她沒有辦法,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要抽身都抽不了了!
  坐在一邊發了許久的呆,看著外麵的天色一點一點亮起來,窗戶前緋紅的雲彩射在透明的藥水瓶裏,映出一道細長的紅光,像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古代仕女,裏麵似乎在上演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病房裏飄散著各種奇怪的味道,讓人呼吸都覺得不舒服。她無聊的看著純淨的藥水一小滴一小滴流進陳喬其的血管裏,忽然掩麵伏在白色的床單上。盡管這樣——一切還是值得的!
  過了一會兒,看看時間差不多了。開始打電話給公司請一天的假。同事很關心的問出什麽事了,她隻說病了,那個同事很熱心的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又讓她好好注意身體。她靜靜的聽著,笑著說謝謝。然後又打電話給陳喬其的老師,說陳喬其感冒的很厲害,要請幾天假。那老師同意了,又提醒她說陳喬其好不容易來上課了,現在又病了,功課已經落下了許多,高考迫在眉睫。她也有些著急,說會注意的,又連說謝謝。
  想起陳喬其正麵臨人生的重大的轉折,可是目前的情形——簡直是一團糟!不敢再想下去——也不能再想下去。她覺得有些冷,不由得用手緊緊環住她自己。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喬其握住她的手指皺眉說:“怎麽這麽涼?剛才發什麽呆?”趙蕭君回過神來,看著他說:“你醒了?”然後抬頭,藥水已經滴完了,細細的管子上血液甚至在倒流。連忙跳起來大聲叫護士。
  陳喬其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出來的時候已經有說有笑。趙蕭君說已經幫他請了假,又問起他的功課,憂心忡忡。陳喬其一手摟住她的肩膀,笑說沒問題。趙蕭君瞪著他說:“喬其,你放規矩點,再給我動手動腳!”陳喬其嬉皮笑臉的說:“我不是病人嘛!”趙蕭君拿他沒有辦法,連連催著他將落下的功課給補上。
  陳喬其進到屋子裏還是連聲說冷。趙蕭君讓他還是躺在被窩裏,他躺了一會兒又說全身發熱,口幹舌燥,很難受。趙蕭君摸著他的額頭問:“到底哪裏難受?”他開始說手,後來又說嘴,最後說全身都難受。趙蕭君忽然走到櫃子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木盒,。從裏麵拿出一個水晶玻璃球,晶瑩透徹,十分漂亮。
  陳喬其驚叫出聲,說:“這個東西還在呀?”趙蕭君沒好氣的說:“當然還在。為什麽不在?”遞給他說:“握在手裏吧。”陳喬其接在手裏握住它,舉到眼前,來回的晃動,裏麵的落葉紛紛而下,像霏霏的雪花,承載著過去所有的記憶。突然間,時間仿佛一下子倒流了十年,連空氣也變的緩慢而悠長,到處是潮濕溫暖的味道。陳喬其探起身,拉著她坐下來,低聲叫:“蕭君!”趙蕭君似乎也有所感觸,靠著他默默坐下來。兩個人在彼此的眼中尋找到唯一的自己。
  陳喬其摸著她的頭發,喃喃低語:“我似乎回到小時侯,外麵老是下著雨。偶爾生病了,你將玻璃球貼在我手心裏。真是舒服!”不知道他是說冰涼的玻璃球貼著手心舒服,還是說那種感覺舒服。或許都有吧。以前許多微不足道似乎早已遺忘的事情,在此刻的氣氛,瞬間迷漫在眼前,像一層又一層的雲霧,不斷的聚集起來,慢慢的包圍著兩個人,縹縹緲緲,虛虛實實的看不清楚,領著兩個人一同跌進舊日的時空。
  趙蕭君隻微微的“恩”了一聲,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那種舒適安心的感覺,不然她不會跟著沉淪。趙蕭君是一個很長情很長情的人,舊人舊事對她有一種異樣的安心的情愫。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直到她感覺到饑餓,才站起來說要去做早餐。陳喬其還拉著她的手不放。趙蕭君瞪他,罵道:“幹什麽呢你!”陳喬其抬頭笑,一個一個輕吻落在她指尖,然後將她的手貼住臉頰,眯著眼睛說:“蕭君,我從來沒有這麽快樂過!”
  趙蕭君眼睛微微有些濕潤,抽出手嗔道:“一大早的發什麽神經!”紅著眼眶,轉身出去準備早餐去了。不管怎麽樣,不論如何,她可以讓他感到快樂。
  因為陳喬其正在生病,所以隻熬了一些清粥。正準備盛粥的時候,聽見外麵的門鈴響,一開門就看見成微,手裏還提著藥店專用的塑料袋。她驚的手裏的碗“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摔的粉碎。成微連忙問:“有沒有傷到哪裏?”她懦懦的說不出話來,呆呆的也不知道請他進來。成微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關心的問:“你生病了?”趙蕭君慢慢冷靜下來,低著頭說:“不是我生病了,我——”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在裏麵大聲嚷嚷:“蕭君,粥好了沒?我快要餓死了!”
  趙蕭君沒有回答,隻是蹲下來揀碎片,成微叮嚀:“小心點,用掃帚掃好了。”說著找到角落裏掃帚。趙蕭君接在手裏又不掃了,隻低著頭,眼睛直直看著地下,慌亂的解釋:“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他病的很厲害,剛從醫院裏回來。所以——”成微笑說:“沒關係,不是你生病,那更好了。”將手中的藥擱在桌子上,說:“我順道買了一點藥,或許有用。”
  陳喬其又在叫:“蕭君!蕭君!我餓了,你快過來!”趙蕭君低著頭忐忑的應了一聲。成微用力聞了聞,笑說:“果然好香!”趙蕭君忙說:“你有沒有吃飯,要不要留下來吃一點兒?”成微抬起手看了一眼時間,笑說:“下次吧,我該去上班了。你要照顧病人,今天可能不能跟我一起吃飯了。”語氣裏有些微的失望,頓了一頓,然後又說:“昨天也是。”聽起來甚至是埋怨。
  趙蕭君對他抱歉一笑,成微走出來,見她要關門,斜著眼笑說:“不送我下去嗎?”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說:“這個樣子,怎麽出去?”成微探過身來要吻她,趙蕭君微微後仰,躲開了。成微倒沒有說什麽,隻是笑著看了她一眼,然後下去了。趙蕭君站在窗口看著他的車子逐漸遠去。心像波濤上的帆船,一上一下,似乎要被洶湧的海浪給淹沒。或許有一天,被暴風雨,被怒濤擊的支離破碎,就這樣永沉海底,永不見天日。茫茫的海岸,看不到盡頭,憑她一桅帆船的力量,要成功到達彼岸,似乎需要奇跡。

  第 30 章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緣故,陳喬其很黏她,硬是要她坐在床邊陪他。趙蕭君有些無奈的說:“我還要洗衣服呢,換下來的衣服跟山一樣堆在浴室裏。等一下還要打掃房間,然後還要去買菜——”陳喬其說不出理由,幹脆耍無賴,隻是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走。她心裏不由得也吹過一陣輕風,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微微有些沉醉——像在春日的月光下,風是暖的,光是柔的,心是甜的。眯著眼睛斜歪在床頭,頭埋在手肘彎裏。陳喬其還不滿足,搖著她的手說:“蕭君,你上來睡。”掀開被子,一定要她上來。
  趙蕭君輕聲罵:“天已經亮了,還沒有瘋夠?”說著站起來,就要走出去。陳喬其使了一個巧勁,她“撲”的一身摔在他身上,不由得皺著眉說:“喬其,幹什麽?你越來越不像話了。”陳喬其嘻嘻笑著,隔著被子摟住她,眼睛裏閃出的光無所不在的籠罩在她的身上,一點一點的將她裹的透明透亮,密密麻麻。趙蕭君全身有些癱軟,像在蒸桑拿,水氣纏繞,失了力氣,軟綿綿的靠在他懷裏。陳喬其喃喃的說:“蕭君,這是真的嗎?我像做夢一樣,生怕一覺醒來就沒有了。就算是做夢,我也要牢牢的抓住你。”豈止是做夢。他們像海灘上奇跡般留下來的薔薇色的泡沫,迎著熹微的晨光,五彩繽紛,美麗夢幻——當然是夢幻的,一點點的外力就可以將它擊的粉碎。
  就這樣沉淪了嗎?不顧一切?趙蕭君忽然反手緊緊摟抱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可是怎麽抱都有些不對勁,這樣也不是,那樣也不是,總是不滿足,似乎可以更緊一點,再緊一點,緊到窒息也無所謂,恨不得嵌進他身體裏,化為血和肉。姿勢有些難受,換了一個又一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微微抬起身體,將頭埋在他胸口,肩膀卻在顫抖,像一個委屈的孩子。
  陳喬其從後麵不斷吻著她的頭發,喃喃的不知道在說什麽。手不停的在拍打她的背,上身不斷朝她這裏傾斜過來,大概也十分難受。時間似乎就這樣靜止不前了。擱在窗台前的手機不斷的在響,一聲一聲的在催促。她爬起來要去拿,陳喬其抱住她不放。趙蕭君提醒說:“是你的!”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說:“管他呢!”趙蕭君輕聲說:“或許是老師打過來通知你什麽事,又或許是你父母——”喉嚨裏像堵著口水,勉強咽下去了,還是嗆到氣管裏,有針紮似的。
  陳喬其不為所動,隻說:“懶的理他!”手機的鈴聲像隔壁正燃燒的一把火,雖然沒有立即燒到她眼前,還是嚇的她坐立不安,輕聲說:“你鬆一鬆手,我覺得氣悶,有些難受。”陳喬其這才放開手。手機的鈴聲戛然而止。空氣裏回蕩著騷動後的寂靜,異樣的沉默。不一會兒,這種沉默便被打斷了,手機又歡快的響起來。趙蕭君歎了一口氣,走過去,拿起來,按了綠色的接通鍵,然後遞給他。陳喬其放在耳朵邊,懶洋洋的說自己生病了,所以沒有去學校。趙蕭君驀地鬆了一口氣,聽起來像是他的同學,轉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陳喬其告訴她說他的幾個同學聽說他生病了,一定要來看他。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緊張慌亂,看了看時間,強笑說:“那我先去買點菜,留大家吃個飯吧。難為人家特意跑一趟。”匆匆忙忙的走出去了。她現在怕見任何人。不是別人變了,是她自己心裏有鬼。
  拖拖拉拉回來的時候,看見樓下邊停著一輛軍部的小轎車,也不在意,徑直上樓。還未開門便聽見裏麵傳來的歡聲笑語。陳喬其已經起來了,正坐在客廳裏陪同學。兩男一女,男生長的很高大,雖然說不上英俊,也是有模有樣的。那個女生長的尤其出色,不但漂亮,而且氣質出眾。趙蕭君隻看她身上穿的一件開司米毛衣,便知道出身不凡。
  陳喬其看見她,轉過頭來喊:“蕭君!你回來了!”聲音裏透露出一種難言的親昵,想掩藏都掩藏不了。趙蕭君頭皮發麻,似乎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陳喬其的幾個同學都在好奇的打量著她,大概是在猜測她的身份。她連忙笑說:“大家來了呀。我是喬其的姐姐,快請坐快請坐。”大家的疑慮一掃而空,連忙問好,極有禮貌。陳喬其沉著臉不滿的看著她,似乎很不高興。趙蕭君故意責備他:“喬其,怎麽回事你!同學來了,茶也不倒一杯。”大家都說不要緊。她走到廚房裏去拿茶葉。
  趙蕭君端茶出來,幾個人在客廳裏議論的熱火朝天。趙蕭君聽他們居然在議論什麽掐準時機,先買進美元,然後再拋出去,可以淨賺多少。然後又議論到煙酒的市場,什麽黑市,什麽渠道之類的,興致勃勃,簡直不能相信這是高中生該議論的話題。她記得自己在念高中的時候,和同學談論的不都是考題,老師,試卷之類的嗎?頂多八卦八卦報刊雜誌上的電影明星。現在的孩子真是——國際化呀。看來自己是落伍了,完全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幾個人湊在一塊說話,她完全插不進去,隻能愣愣的聽著,被排斥在另一邊。那個圈子裏的陳喬其是她所不熟悉的,仿佛離她很遠很遠,她有些茫然。
  那女生很耐心的問陳喬其怎麽生病了,要不要緊之類,十分關心。旁邊的男生也取笑他居然生病。陳喬其抬頭笑著看趙蕭君,然後說:“這算什麽,我巴不得多生兩場病。”意有所指。趙蕭君心慌的瞪他,當著大家的麵故意說:“想逃課是不是?下次生病了照樣給我去上課!”眾人唏噓的笑出聲,互相打鬧取笑,肆無忌憚,簡直要飛揚起來。趙蕭君看著他們無憂無慮的笑臉,滿房間都是掉落在地上大珠小珠的聲音,真的覺得自己是老了。她曾經或許也有過這樣的笑容,可是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再轉頭看陳喬其,眉目英挺,連皮膚都是透明的——那是青春的顏色,催的她黯然失色,越發顯得自慚形穢。
  趙蕭君“倏”的站起來,笑說去準備晚餐,幾乎一路逃著進廚房。正在洗菜的時候,那個女生跑進來笑著叫她姐姐,說:“過幾天是我生日,我想請陳喬其也去。我問了他,他說要聽你的。”趙蕭君抬頭看她,全身像籠罩著一層光環,熠熠生輝。眼睛忽然有些疼痛,驀地低下頭,笑說:“那我去問問他。”走出來很認真的說:“喬其,人家生日派對要請你呢。你去不去?”眾人一個勁的慫恿他去。陳喬其怔怔的看著她,像在搜尋什麽。然後對大家笑說:“我還病著呢,就算了吧。”那女生有些著急的說:“過幾天你病早就好了。去吧,去吧!”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陳喬其。
  趙蕭君實在沒有辦法再參與進來了,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思敷衍,轉個身避進了廚房。陳喬其追尋著她的身影,然後笑著推辭:“不去了。我這幾天還要去醫院打吊針呢。萬一傳染給大家就不好了,這個時候正是流行感冒猖獗的時候。”眾人仍然不放棄,都說沒事沒事,哪那麽容易傳染呢。其中一個男生不懷好意的說:“陳喬其,人家劉思依可是一個勁的盼你去呢。就是抬也要抬著去呀,你也好意思拒絕。”另一個男生也在一旁打趣說不去的話那也太不夠朋友了。劉思依站在一邊,大大方方的沒有半點扭捏的樣子,神態極其自然。陳喬其淡淡的笑說:“你們瞎湊什麽熱鬧!”被他們逼不過,隻說到時候再看,身體好一點就去。
  眾人站起來告辭,趙蕭君挽留他們吃飯。其中一個男生笑說:“我們不吃了,劉思依的司機還在下麵等著呢。”說著就離開了。趙蕭君從窗口看著他們幾個進了樓下那輛掛著軍部牌照的車子,有些好奇,不由得問:“你這幾個同學不像是平民老百姓呀,居然坐軍部的車來。”陳喬其“恩”了一聲,告訴她劉思依的媽媽是軍區的領導,爸爸是人大的代表。另外兩個男生的父母在北京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趙蕭君默然無語,過了好半晌說:“人家誠心誠意的來請你去參加派隊,你應該立即答應才是。”
  陳喬其不滿的說:“我為什麽要答應?”趙蕭君忽然裝作輕快的樣子笑說:“那個劉思依對你很好呀。”陳喬其惱怒的說:“那關我什麽事!”趙蕭君偏過頭去,說:“人家很喜歡你呢。”陳喬其有些生氣了,說:“蕭君,不要這個樣子!”然後扯著她坐下來,悶悶的說:“我不管!我隻知道我喜歡你!”趙蕭君重重的陷進沙發裏,有瞬間的暈眩。過了一會兒才說:“喬其,你應該多參加一些同學的派對,可以多交流交流。”
  陳喬其抓牢她,憤怒的說:“蕭君,你這是幹什麽?把我推給別人嗎?你不是剛答應和我在一起的嗎?”趙蕭君呆立半晌,心裏有些苦澀,然後說:“不是。我是說你不應該老和我呆在一塊。我們興趣不一樣,你應該多花點時間和同學,朋友在一塊玩兒,你們都是年輕人,比較說的來。”然後又笑說:“何況你那些同學都是高幹子弟呢,多交流交流也沒有壞處。這次劉思依的派對你就很應該去。”陳喬其悶聲說:“我不想去,我不喜歡劉思依,不喜歡其他人,我隻想和你在一塊兒。”趙蕭君任他抱的緊緊的,沒有說話。陳喬其將頭埋在她肩窩上,含糊的說:“如果你一定要讓我去,那我就去好了。”趙蕭君無言的歎了一口氣,然後喟歎:“隨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吧。反正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坐了好一會兒,肩膀都有些酸疼,忍不住推他起來。
  陳喬其“哼哼哼”的更貼緊她,趙蕭君笑罵他是豬。忽然聽到一下敲門的聲音,剛轉過頭去,還來不及有所動作,看見林晴川自己推門進來了。她還小聲的嘀咕:“門怎麽都不鎖!”抬頭看見緊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不由得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忽然變的像剛擠上去的牙膏,一塊一塊的凝結在一起。趙蕭君嚇的麵如死灰,都不知道推陳喬其起來,怔怔的看著她,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林晴川勉強定下心神,裝出神態自若的樣子對陳喬其取笑:“你還撒嬌呢!害不害臊!”可是眼神驚疑不定,心裏的震驚還殘留在臉上,怎麽掩飾都掩飾不了。陳喬其這才慢慢的起身,貼著沙發坐好,非常鎮定。林晴川又對趙蕭君說:“打你手機關機了,打電話到你公司才聽說你病了,所以過來看看。怎麽樣,有沒有好點?”她這番話說的極快,不像是特意解釋,倒像是掩飾剛才的吃驚。
  趙蕭君看著她的眼睛,然後艱澀的說:“不是我生病了,是喬其生病了。”林晴川趕緊接上去說:“哦,原來是他病了,我還擔心著你呢。”把手上提著的水果放在桌子上。有些慌亂的站在那裏,似乎不知道該做什麽好,過了一會兒才移動腳步,在另一邊坐下來。搓著手笑問:“喬其,怎麽突然就病了?要不要緊?”趙蕭君低著頭不敢看她,嘴唇粘在一起,說不出話。
  陳喬其笑說:“著涼了,沒事兒。”林晴川的眼睛忍不住在他們兩個身上轉了一圈,想起昨天晚上陳喬其聽見趙蕭君收到鑽戒時不要命的瘋狂,剛才又碰巧看見他們兩個親密的舉動,又驚又駭,有一種亂倫的錯覺,簡直有些坐不住。抬頭看趙蕭君,見她慘白著臉坐在一邊,十分不安,神態大異;再轉頭看陳喬其,陳喬其正低頭凝望著趙蕭君,那種眼神,那種眼神完全不該是一個弟弟該有的眼神!她實在沒有那麽好的涵養,能夠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匆匆站起來,快速的說:“天要黑了,我得趕緊回去。”
  趙蕭君下意識的喊住她,隔了半天才低聲說:“晴川,不是你想的那樣——”說不下去,無力的沒有一點說服力。林晴川停住腳步,轉過頭笑說:“我沒有想什麽,我,天黑了,我——“她也我不出個所以然。兩個人互相望著,彼此心裏都明白,但是沒有說出來。赤裸裸的說出來誰能夠相信!
  大家心裏的震驚猜疑,羞憤慚愧,所有難以言說的感情被陳喬其一刀給切的幹幹淨淨。他忽然一手摟住趙蕭君的肩膀,對林晴川挑釁似的說:“我和蕭君正在交往。”他希望這段感情能堂堂正正,希望沒有任何的顧忌。林晴川後退一步,驚喘著看著他。連趙蕭君也瞪著眼看他,不能置信。突然怒極,奮力推開他踉蹌著站起來,什麽人都不敢看,直奔浴室。
  林晴川震驚過後,見趙蕭君隻是一味回避,並沒有否認,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而鎮定下來,坐在陳喬其的對麵,輕聲問:“你喜歡蕭君?”他鄭重的點頭。所以他才會那麽在意蕭君?想了想她又問:“那蕭君呢?”他遲疑了一下,然後笑說:“她也喜歡我,所以才答應和我在一起。”林晴川聽了他的話,還是持保留態度。又問:“是蕭君親口答應和你交往的?是不是你誤會了?”他點頭,不滿的說:“當然是她親口答應的。”林晴川決定不相信他的話。他隻不過是個高中生,說出來的話不足以取信她。
  過了一會兒,趙蕭君洗了臉出來,已經恢複鎮定從容——至少表麵上是的。林晴川無言的詢問她。她對陳喬其輕聲說:“喬其,你先出去逛一逛再回來。”陳喬其張口欲言,又看了看她們,最終還是點頭說好。穿上衣服就要出去,趙蕭君遞給他圍巾,低聲說:“你感冒了,不要在外麵壓馬路,去肯德基或者咖啡館裏坐坐就回來。”他應了一聲,又用懇求的眼光盯著林晴川。林晴川莫名的對他笑了一笑,他才放心的出去了。
  趙蕭君在她對麵坐下來,直接迎視她的目光,緩慢的承認:“晴川,我確實和喬其在交往!”林晴川怔怔的看了她半天,然後說:“蕭君,我希望你是一時糊塗。”趙蕭君避開她灼灼的像是滾燙的眼神,平靜的說:“不,我不是一時糊塗,也不是一時興起,我是認真的。”林晴川突然生起氣來,大聲罵:“趙蕭君!你犯了失心瘋嗎?陳喬其也就算了,他還不成熟,對你有異樣的迷戀也說的過去。可是你!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麽嗎?你不是小孩子,沒有放縱的資本!你知道別人會怎麽看你,怎麽說你嗎?你們簡直是在亂倫!”
  趙蕭君慘白著臉,顯然深受打擊,甚至泫然欲泣,還是倔強的說:“晴川,我跟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林晴川氣憤的站起來,怒吼:“那又怎麽樣!他隻是一個高中生!縱然他是真心誠意的喜歡你,可是世人會怎麽看你?法律上都可以告你誘拐未成年少年!更何況他的父母!他父母知道後會怎麽想!你到底有沒有想過!你怎麽會糊塗到這樣的地步!”趙蕭君被她說的抬不起頭。她怎麽沒有想過,比晴川說的想的還多,還害怕,還恐懼!擺在她麵前的就有一座高山——她怎麽跟成微解釋!
  林晴川見她一臉慚愧的低著頭,不由得壓下聲音勸道:“蕭君,你還是盡早醒過來吧。你這個樣子,真的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何必弄的身敗名裂,世人唾棄!”趙蕭君垂著頭,垂著肩,嗚嗚嗚的低泣出聲,良久,哽咽的說:“可是我愛他!”
  林晴川暴怒的跳起來,瞪著眼問:“趙蕭君!你說什麽?你愛他,他才多大?你竟然說你愛他!你以為你說話行事不用負責任嗎?”趙蕭君抬頭用倔強的眼神看著她,然後幹脆的點頭:“我不愛他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和他在一起嗎?”林晴川睜著眼看她,然後喃喃的說著不相關的話:“我現在知道陳喬其臉上常常湧現的那種倔強的表情,竟然是跟你學的!”然後用力捶了她一拳,憤憤的罵道:“你簡直是瘋了!”
  趙蕭君靠在她身上,低低哀鳴,然後說:“我,我沒有瘋!”瘋了倒好——將一切罪名推給它。林晴川還在罵:“你沒有瘋你會說愛他?你必須離開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趙蕭君伏在她肩頭了一會兒,紅著眼睛說:“晴川,我是真的愛他。你聽我說——”
  然後她開始喃喃的講述,“我在很小很小,剛有記憶的時候也曾享受過家庭的溫暖。還記得一家子人為了哄我吃一口飯,用盡了各種辦法。後來父親去世了,母親為了生活,不得已隻好再婚。那個時候,年紀雖小,心中已留下陰影。我便跟著外婆一塊生活,過的很好,可以肆無忌憚的撒嬌玩鬧,甚至闖禍,也挨罵挨打。小鎮上的人也很好,沒有說過什麽惡意的話。我因為喜歡一個水晶玻璃紙鎮,天天盯著櫥窗看。那個東西對我和外婆來說很貴,我想都沒有想過要買。但是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外婆買給了我。她說‘小孩子要有心愛的東西’。然後就在那一年,她得病去世了。我不太記得其中的經過,想起來就渾渾噩噩的,隻見到許多人的影子,像噩夢一樣一直纏繞在腦海裏。現在也還時常做這個夢,總是汗流浹背的醒過來,渾身冰冷,不過已經習慣了。”
  “其實我到現在也不知道陳家為什麽會收留我。我和陳家沒有任何親戚關係。陳叔叔似乎認識外婆,也知道我的母親,可他從來沒有提起過,我也不敢問為什麽。我以前就跟你說過,我在陳家過的很壓抑,現在明白那是自卑的緣故。隔了這麽久回頭看,在陳家所有的記憶竟然都和陳喬其有關。”
  林晴川無言的看著她,歎了口氣,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趙蕭君端起杯子放到嘴邊,嫌涼,沾了沾唇就放下了,“我剛去陳家,第一次吃魚就不小心卡住了喉嚨。叔叔阿姨照例不在,陳喬其在一邊急的直冒汗,吞飯團,喝醋都沒有用。我一個勁的流眼淚,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最後還是送到醫院才把骨頭給取出來。根本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可是因為受了驚嚇,我不肯再吃魚。周嫂勸我,說魚很有營養,小孩子挑食對身體不好。不論她怎麽說,我就是不吃。後來每一次吃魚,陳喬其就將魚裏的骨頭先挑出來,直到他放到我碗裏我才肯吃。後來陳家就有了每隔幾天按時吃魚的習慣,因為照顧我,挑魚刺很麻煩。到後來我習慣的指著魚的某個部位讓他幫我挑刺,他也理所當然的照做。有時候我要吃魚頭上煎的焦黃焦黃的那一層魚皮,陳喬其就用小刀刮下來再給我。那個時候我竟然覺得沒有一點不妥。”
  林晴川瞪著眼睛看她,覺得簡直是匪夷所思。趙蕭君繼續說:“後來回到母親那裏住,從來就沒有吃過魚,因為沒有人幫挑刺。一個人一旦養成了某種習慣,就很難改掉了。大家都以為我不喜歡吃魚,連我母親也這樣認為,於是很少買魚。直到陳喬其來北京,我又開始吃魚。他很自然的幫我挑刺,我很自然的吃。似乎天經地義。”
  林晴川在一旁喃喃的說:“我也一直以為你不喜歡吃魚。”趙蕭君又說:“還記得有一次我有些不舒服,老是作嘔。早餐勉強吃了半碗麵條,後來全部吐了出來。便全部怪在早上吃的那碗麵條上。後來就任性的不願意再吃麵條。陳喬其竟然真的以為是麵條弄的我嘔吐,於是陳家沒有再吃過麵條。漸漸的我真的不吃麵條,一點都吃不下,到現在我聽見麵條就皺眉,甚至反胃。陳喬其也不吃。我們很多習慣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
  趙蕭君忽然惘然的笑起來,完全沉浸在往日的回憶裏,“南方經常下雨,常常有水坑。凡是和陳喬其一起出去,我的鞋子一定是幹的,他的一定是濕的。一直都是他背著我走過坑窪泥濘的道路。”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林晴川,慢慢的說:“晴川,如果你是我,你也會愛上他。”
  林晴川看著她,愣愣的說:“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真的無話可說。趙蕭君長歎一口氣:“表麵上是我在照顧他,其實,是他縱壞了我。”

  第 31 章
  林晴川一時說不出話來,半晌,有些艱難的開口:“就算你們兩個相愛好了。可是,可是你們這樣的感情,誰會相信呢?陳喬其,他才念高中,人人都隻當他是迷戀。可是你,你不一樣,你要負全部的責任。世界上原本有很多事情並沒有什麽,可是人言可畏,眾口鑠金。你——”她後麵的話含在嘴裏,咽了下去。
  趙蕭君低著頭,有些哽咽的說:“我知道,一開始我也不肯承認,也是一味的逃避。可是,可是……”她也說不下去。林晴川看著她的眼睛,緩緩的說:“我隻問你,你選擇的究竟是怎樣的路,你自己明不明白?”趙蕭君含淚緩慢但堅定的點頭。林晴川歎一口氣,坐過來一點,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是安慰。趙蕭君像是小孩子忽然找到依靠一樣,心更酸更害怕,肩膀顫抖不停。
  她為了給自己增加勇氣,又將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仔仔細細說給她聽。林晴川顯然也被感動了,說:“原來陳喬其是這樣生病的。”然後為了緩和氣氛,又笑說:“沒想到他為了逼你,竟然大冷天的去跳河。怎麽說?還真是有勇氣呀!”趙蕭君忍不住笑起來,酸楚酸楚的,眼角還掛著淚。林晴川又說:“他肯毫不猶豫的為你擋刀,還有什麽可說的!”說完感歎良久。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林晴川突然想起來,說:“成微不是送你鑽戒了嗎?看的出來他這次是認真的。一個人肯向你求婚,無論如何都是感動的。你現在打算怎麽辦?”趙蕭君抬頭看她,忽然間像受了驚一樣,半天才懦懦的說:“我想,我想還是找個適當的時機將戒指還給他,這樣,這樣比較幹脆。”林晴川想了想,有些猶豫的說:“你真的決定這樣做?一點後路都不留?你如果接受成微的話,什麽煩惱都沒有,還可以過的舒舒服服。別人羨慕都來不及,何必弄的——”她忍不住再次提醒她。
  趙蕭君忽然抬起頭,認真的說:“我已經答應了喬其。我希望,希望能走下去。”林晴川看著她臉上堅定的神色。歎息一聲。不再多費唇舌。隻是伸出手圍住她的肩,笑說:“你既然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了。”然後又說:“蕭君,你知道,不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即使是錯的。”趙蕭君就算下了決心,可是還是忍不住會恐懼害怕——怎麽都消除不了。林晴川用自己的言行來支持她,像是黑夜裏看不見的一陣清風,讓她緊繃的身軀得到暫時的舒緩。趙蕭君握住她的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或許她是唯一一個支持他們的人。所有的感激最後隻化成一句“謝謝。”
  林晴川苦笑:“你不用感激涕零,還不是因為你,我才會選擇支持。你們這樣,簡直像慢性自殺,反正我是不看好的。我可以理解,可是世人是不會原諒你們的。”林晴川經曆過家庭巨變,一向現實且努力。趙蕭君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她忽然站起來,伸了伸懶腰說:“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趙蕭君送她下樓,剛轉過樓梯口,就看見陳喬其低頭靠在樓道裏,手上把玩著一根煙,上下抽動著,卻沒有點燃。臉上的表情半明半暗,不甚清楚。聽見腳步聲,抬頭無言的看著她們,眼睛裏有疑問還有,一絲憂慮,一絲擔憂,如此的忐忑不安。林晴川對他笑了笑,伸手打了他一下,口裏說:“你這小子!”他垂著的背脊重新挺直,知道雨過天晴,獲得她的諒解,為了趙蕭君,他低聲說謝謝。林晴川挑了挑眉表示驚訝,還多看了他兩眼。
  她在臨上車前歎著氣說:“蕭君,你先試一試吧,實在不行,就到我這裏躲一躲。我想我至少可以幫你這一點。”她還是不樂觀。趙蕭君擁抱她,她笑說:“我想朋友應該就是這樣做的吧。”然後鼓勵似的拍拍她,走了。
  陳喬其擁住發愣的她,說:“回去吧,外麵還是有點冷。”趙蕭君回過神來,喃喃的說:“我在大學裏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遇見林晴川。”陳喬其點頭,開門帶著她進來。然後她又說:“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遇見你。”陳喬其的心都在激蕩,低下頭忍不住吻她。她感歎:“我們是真的在一起了。”然後又不滿的質問:“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陳喬其在她臉上胡亂的親著,含糊的說:“現在哪還有人不會抽煙的。”趙蕭君又氣又無奈,卻沒有繼續追問。
  第二天她便去上班了。陳喬其本來還想賴在她住的地方不走的,可是一個人呆著十分無聊,隻好上課去了。又要求她搬回去住。趙蕭君瞪著眼說以前也就算了,糊裏糊塗的住在一起;現在都交往了,還能繼續住在一起,同居嗎?成什麽樣子!陳喬其摸了摸鼻子,不敢反駁,灰溜溜的收拾東西回去住了。
  隨身攜帶成微送的鑽戒,一直在醞釀該怎麽開口。她希望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將雙方的傷害降低到最低。一直在想到底該怎麽說,委婉還是幹脆,解釋或者什麽都不說?公司裏顯然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不等她想好,成微堂而皇之召她進他的辦公室。同事看著她徑直進入總裁的辦公室,毫不避諱自己曖昧探詢的眼光。趙蕭君渾身像生了刺,如坐針氈。
  一進門就埋怨:“成微,你不該這樣叫我進來的。”他一向公私分明,而她也沒有逾過矩。成微笑著拉住她,說:“我想和你好好說說話。”趙蕭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聲說:“下班後可以找個地方。”她正好也有話要說。成微從後麵抱住她,她立即變的不自在,身軀有些僵硬,直挺挺的站在那裏。成微笑說:“就是來不及呀,才會十萬火急的叫你進來。”她不明白,轉頭疑惑的看著他。成微忍不住趁機輕輕的吻了她一下。她忽然掙紮起來,成微立即察覺,放開她,隻笑說:“好了,好了,我知道是在上班。我有事告訴你。”
  趙蕭君聽他語氣變的正經,“恩?”了一聲,抬頭看他。成微忽然輕輕歎了一聲,然後說:“我馬上要去上海出差,臨時決定的。不想在電話裏說,想當麵告訴你。”趙蕭君有些愕然,然後輕輕的“恩”了一聲,表示知道。成微笑著看她,說:“沒有什麽話要跟我說?”她輕輕搖頭,半晌說:“等你回來,我有話跟你說。”成微笑:“那好,到時候記得告訴我。”趙蕭君抬眼看他,有些內疚,忽然說:“到時候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成微“哦”了一聲,笑問:“難道是什麽秘密?”趙蕭君還在那裏考慮掙紮的時候,成微接起辦公室的電話,秘書已經在催他。他走過來低下頭說:“我要走了,不吻別?”趙蕭君低著頭,眼睛看著腳尖,沒有回答。他笑笑,抬起她的下巴,說:“回來的時候一起補上。”趙蕭君一身汗水的走出他的辦公室。等他回來,一定要將事情說清楚,不能再拖下去了。
  一整天都沒有什麽心情,午飯也是一個人隨隨便便吃了兩口。快要下班的時候,陳喬其的電話打過來說他要等她下班,問她在哪裏見麵,要不要直接上去找她。趙蕭君心頭一陣慌亂,連忙說不用特意等她下班。陳喬其在那頭說:“我已經上車了。”趙蕭君沒有辦法,隻好說:“那你在附近那家麥當勞就可以了。”她還是沒有足夠的勇氣,也不想弄的天下皆知。
  趙蕭君匆匆下來,人群裏一眼就發現陳喬其。陳喬其等不及她,穿過馬路跑過來,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的說:“等會兒我們去哪?”趙蕭君先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熟悉的同事,鬆了一口氣,沒好氣的說:“什麽去哪?當然是直接回去。”陳喬其有些不滿的說:“可是我們還沒有約會過。”趙蕭君剛想說:“每天都在一起還約會!吃飽了!”抬起頭看他一臉雀躍期待的表情,不忍心潑涼水,於是改說:“那你想去哪兒?”陳喬其露出大大的笑臉,說隨便,問她想去哪兒。趙蕭君翻白眼說:“那我們隨便逛一逛。”
  陳喬其挽住她的手,替她拿包,背脊挺的筆直,配合她的腳步,慢慢的走著,不時轉頭看她,臉上的笑意滿滿的溢了出來。任何人都可以感覺到他的快樂,似乎會傳染人。趙蕭君的心情也不由得的好起來。兩個人像一般的情侶,手牽著手,一路說說笑笑。陳喬其忽然說:“蕭君,以後我每天來接你下班好不好?然後就這樣送你回去。”趙蕭君嚇了一大跳,吃驚的看著他,然後快速的說:“不行!”他有些委屈的說為什麽。
  趙蕭君瞪著他問:“你今天怎麽這麽早放學?是不是又逃課了?”陳喬其連忙分辯說沒有。她不相信,說:“沒有?那你怎麽趕的過來?你學校離這裏打車都要半個小時。而且——”說著看了看他,“你還回去先換了衣服對不對?”陳喬其隻得老老實實的交代:“我們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所以就先回來了。”說的有些氣短。趙蕭君停下腳步,甩開他的手,撇下他,徑直往前走。
  陳喬其連忙追上去,討好似的說:“好了,好了,我以後再也不逃課了。什麽課都不逃。”趙蕭君看著他,認真的說:“喬其,高考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你還是這樣!”語氣裏有掩藏不住的失望和焦慮。陳喬其愣了一會兒,有點像做錯事的孩子,過了一會兒,才拉住她的手解釋:“我沒有落下功課,成績還是很好的。”趙蕭君斜眼看他,見他有些慌張哀求的看著自己,不由得心一軟,“噗嗤”一聲笑出來,說:“就你能吹。”陳喬其也跟著輕鬆起來,重新挽住她,有點得意的說:“本來就是。高三都是複習,哪要上什麽課!”趙蕭君說:“你就得意吧。那好,到時候看你考的怎麽樣,可不要拿磚頭砸了自己的腳。”陳喬其自信滿滿的說:“那還不是小菜一碟。”趙蕭君趁機說:“那以後不要再來等我下班了。”陳喬其隻得答應了。
  兩個人沿著馬路隨便走著。陳喬其拉著她進了一家商城,入目便是大大小小的珠寶專櫃。陳喬其見到這些東西,忽然想起成微送的鑽戒,便在一家櫃台前停下來。趙蕭君問他幹什麽。他理直氣壯的說想買戒指送她。趙蕭君有些生氣的說:“你一個學生,哪裏買的起這些東西。”陳喬其說他帶了卡。趙蕭君皺著眉瞪他:“又不是你自己的錢,買了我也不要。”轉身就走。陳喬其愣了一下才跟上去,半晌說:“那好,先不買。等我自己賺了錢再給你買。”趙蕭君沒好氣的說:“我又不稀罕那些東西。”還是主動伸出手拉住他。
  上上下下轉了一圈,竟是一件東西都沒有買成。兩個人不過隨處看看,陳喬其問她喜不喜歡,她一個勁的搖頭。趙蕭君有心給他買件衣服,身上的現金不夠,又忘了帶卡,隻好作罷。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看見附近有家“太白樓”,趙蕭君笑說:“他們做的水煮肉倒不錯,鴨子也好吃,分量很足。大家都喜歡來這裏吃飯。”兩個人到處找了一遍,才在角落裏找到空位。正是吃飯的點兒,客人很多,熱氣騰騰,到處鬧哄哄的。
  陳喬其有些不滿意的說:“為什麽來這種地方吃飯?”趙蕭君菜單都不用,熟練的點菜,問:“這裏有什麽不好?”他悶悶的說:“太吵了!”趙蕭君奇怪的看著他,說:“你今天怎麽這麽羅嗦,隻不過隨便吃個飯而已,吃完了就走。再說飯館哪有不吵的。”陳喬其嘟囔:“這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我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吃飯。”趙蕭君看著他笑起來:“那去哪?去那種有情調的西餐廳?我還是喜歡這裏,吃的舒服。”陳喬其抬眼問:“真的?”那一點點不高興一掃而空。
  果然吃的很痛快。兩個人的口味因為多年生活在一起,磨合的很相似。趙蕭君喜歡的,陳喬其自然也喜歡吃,他因為高興還要了酒。趙蕭君讓他喝啤酒,他偏偏要喝紅星二鍋頭,說是驅寒。吃完後,又說酒氣上湧,死皮賴臉的往她身上蹭,半靠半抱,惹的她一陣數落。
  拉拉扯扯走出來,正好在門口碰見一個同事。兩個人臉對臉的碰上,趙蕭君駭然心驚,還是勉強笑著打了個招呼。她看了一眼神態親昵的兩個人,有些吃驚。趙蕭君和成微的緋聞在公司裏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如今她又和另外一個年輕英俊的男子親密的靠在一起,一眼就知道關係匪淺,不由得別人不好奇。那個女同事也好涵養,立即收回目光,寒暄說:“出來吃飯?”趙蕭君臉色有些白,幸好黑夜裏看不出來,微微點頭,說:“是呀,你也是來這裏吃飯?怎麽不進去?”她笑說:“剛吃完。我先生拿車去了,我在這裏先等著。”聽見喇叭聲,她笑著說拜拜,先走了。
  趙蕭君暖烘烘的心不由得的涼了一截,總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說起來,雖然她並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可是就是理不直氣不壯。回去的路上心神渙散,一直走在敷衍陳喬其,一直催著他離開。偏偏陳喬其不想那麽早回去,硬是上去坐了許久,才依依不舍的離開了。他坐在那裏,她不安;他走了,她還是不安。心老是有根線扯著似的,不得安寧。來回的在客廳裏溜達,一直記不起來自己要幹什麽。拿杯子忘了要倒水,拿衣服卻空手走出來。整個人有些遲鈍空虛,前麵的路,像是什麽都看不見。
  成微人還沒有回來,她先在一篇娛樂小報上見到他和某個小有名氣的電影明星的照片。兩個人站在一起,真的是男才女貌,十分般配。後麵是娛樂記者十分曖昧的猜測,兩個人的身家調查的一清二楚,尤其對成微是讚不絕口。小報是公司裏一個不懷好意的女同事故意翻給她看的。趙蕭君也不客氣,拿起來從頭到尾閱讀一番,然後還給她,笑嘻嘻的說謝謝。她這種態度弄的整個公司裏的人心裏疑疑惑惑的,都有些糊塗。
  趙蕭君自以為很慶幸的遇到千載難逢的好時機,成微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緋聞。她可以趁這個機會,和成微說清楚,然後將戒指還給他。她可以借著這個台階,徹底將事情解決。
  成微大概知道公司裏發生的事情,大半夜的一趕回來,從機場直奔她這裏。停在她樓下給她打電話,笑說:“有沒有睡?”趙蕭君揉著眼睛看了一下時間,將近十二點,打著哈欠說:“馬上就要睡了。”她今天晚上看了一場電影,睡的有些晚。成微舒了一口氣,說:“那正好。我還怕吵醒你。我正在你樓下呢。”趙蕭君清醒了一大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成微有些疲憊,開著窗抽煙,問:“你能不能下來一會兒?我想看看你。”
  趙蕭君想了想,同意了,拿起鑽戒,捏在手心裏,披上大衣就出去了。成微仔細盯著她瞧,笑說:“我看看你是瘦了還是胖了?”她下意識的後退一步,低著頭說:“還不是原來那個樣子。”成微卻搖頭,說:“有些瘦了,眼睛還有點腫。”那是長時間盯著電視的緣故。趙蕭君簡直不知道怎麽說拒絕的話。
  成微替她拉緊大衣,又說:“冷不冷?”夜晚的空氣還是冰涼冰涼的。她搖頭,手心裏全是汗,喉嚨幹啞的幾乎黏在一起,似乎再也說不出話來。成微笑說:“會議還沒有完,我是偷溜回來看你的。難道沒有獎勵?”說著跨前一步,伏頭就要吻她,見她神情有些不自然,不由得問:“怎麽了?”趙蕭君深吸一口氣,有些緊張,顫抖的將手裏的盒子遞到他麵前。成微用疑惑的眼神看她,根本不明白什麽意思。他哪裏還記得什麽盒子。
  趙蕭君往他手上硬塞,不敢看他,眼睛看著地麵,然後匆忙的說:“成微,對不起,我不能接受。”逃也似的跑上去了。一個晚上都在輾轉反側,不斷猜測成微的反應,又害怕他的反應。索性關了手機,拔了電話線。

  第 32 章
  提心吊膽,忐忑不安的度過一個晚上,可是卻不見成微有任何反應,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她不由得疑惑,去公司上班也沒有見到他,人人都以為他還在上海出席會議,沒有人知道他中途回過北京。趙蕭君以為他根本不將這事放在心上,態度才會如此冷淡。心裏倒是鬆了一口氣,就此撇開,不再多想。
  陳喬其整天往她這裏跑,沒事也賴著不走。趙蕭君盡量不和他一塊出去,萬一碰到他的同學或是自己的同事,別人好奇探詢的眼神,有意無意刺的她心口隱隱作痛,卻又說不出來,隻得繼續悶痛下去。那種尷尬心虛,她不想再次遇見。她甚至不敢和陳喬其一起上街,人心裏一旦有鬼,滿大街都是認識你的人,都用詭異不屑的眼光打量你們,都躲在背後竊竊私語——他們終究不是普通的情侶。開始的時候,陳喬其還常常要求出去吃飯,看電影,遊景點,甚至有些不滿的說為什麽總是呆在房間裏。趙蕭君隻說自己怕累,不願意到處走,呆房間裏不挺好麽。後來大概是林晴川有意提醒他,他才明白過來,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心裏還是留下一個疙瘩。還是不滿足,還是有遺憾,像一般情侶手挽著手親昵的走在大街上都是一種渴望。兩個人簡直像在發展地下戀情——始終見不得光。
  北京這個地方似乎感覺不到春天,冬天一結束就到了夏天。眨眼間城中一片花繁柳綠,大街上情景有些奇特,有人還來不及脫下厚外套,有人已經穿上襯衫短褲到處招搖,卻沒有人覺得奇怪。五一長假前夕,陳喬其很興奮的問她要去哪兒渡假。趙蕭君窩在沙發上看雜誌,頭也不抬的說:“這個時候出去就是人擠人,大街上光堵車就夠嗆,還不如呆房間裏磕瓜子看電視呢,省得受那個罪。”陳喬其自然不依,抱住她的腰說:“那我們可以走遠點。”
  趙蕭君一手拍開他,瞪著眼說:“你還想著出去玩呢!高考還剩幾天了?”陳喬其反而摟的更緊,悶悶不樂的說:“蕭君,我們不能總呆在房間裏,我想和你出去玩。”趙蕭君聽的有些心酸,天天要他死氣沉沉的陪著自己,也實在是難為他了。低著眼看他,柔聲說:“那你想去哪裏玩?”陳喬其見她同意了,立即興致勃勃的籌劃起來。北京市區人堆人,基本不作考慮,也不能去太遠,後來聽別人說延慶那邊有一片草原,晚上還可以吃烤全羊。陳喬其聽說可以策馬馳騁,一個勁的嚷著要去。
  打聽好路線,商量來商量去還是決定坐火車,因為樓下就有火車售票點。趙蕭君去買路上吃的零食和水果,陳喬其去訂票。因為路途近,手續費居然比票價還要貴。背了一個小包,汗流浹背的倒了好幾躺車,沿路打聽才找到北京南站。看著低矮破敗的站台,簡直不能想像北京城裏還有這樣的火車站,和西客站根本沒法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陳喬其護住她在人群裏推來擠去,側著身子穿過護欄,好不容易上了火車。車上空曠的很,那一排座位就他們兩個人。火車轟隆轟隆的開出去,車窗外是明媚的陽光,搖搖晃晃的射進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建築物逐漸稀疏低矮,慢慢的朝後退去,視野越來越空曠,空氣裏似乎有青草泥土的味道。車速有點慢,雖然近,還是要坐三個來小時。趙蕭君有些犯困,偎在陳喬其的胸前打盹。陳喬其輕輕擁住她,蹭著她的頸項,隻希望這列火車能夠一直開到地老天荒。
  陽光漸漸強烈,有些刺眼。陳喬其注意到她下意識的埋頭,伸出手輕輕拉上窗簾。又換了個姿勢,好讓她睡的舒服一點。這樣睡,畢竟還是不舒服,趙蕭君閉著眼睛問:“還有多久才會到?”聲音裏帶有一種懶洋洋,暖烘烘的味道。陳喬其親了親她的頭發,柔聲說:“還有一會兒。”趙蕭君伸了伸懶腰,笑說:“不能再睡了。”爬起來找東西吃。陳喬其接過她遞上來的櫨柑,剝好皮之後又遞給她。趙蕭君吃的津津有味,又問他要不要,很自然的喂他吃。
  出了車站,茫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走。有一個中年大叔模樣的人很熱心的告訴他們到草原還要一大段路程,又問他們要不要乘車住宿。兩個人聽他說話行事不像騙子,和另外幾個大概也是學生情侶的人同乘一部麵包車。越往前開地方越荒涼,道路坑坑窪窪,塵土飛揚,到處都是田野,簡直像鄉村。趙蕭君很有些擔心,不知道被帶到哪裏去,不安的看著陳喬其。陳喬其低聲在她耳朵說“放心”。牢牢握住她的手,看著她笑。趙蕭君的心才安穩下來。
  先找住宿的地方。那個大叔告訴他們,很多來旅遊的學生都住在當地居民的家裏,包吃包住,既省事又便宜。趙蕭君他們真的在當地居民家裏轉了轉,典型北方的院子,大多數是平房,掛著簾子,門前還種了一些蔬菜。看了幾家,都不滿意,不是人多就是嫌不幹淨。兩個人正打聽附近有沒有賓館,眾人都說賓館也沒有好的。後來有一個人問要不要去他們家看看,於是又開了很長一段路,道路越來越寬敞,四通八達的建設的很好。探出頭去到處看了看,有很多正在建設的工廠,已經接近尾聲,大概是經濟開發區。
  那個人領他們到一座房子前轉了轉,說:“這裏的浴室雖然還沒有裝修好,不過住人是完全沒有問題。”偌大的房子十分幹淨,幾樣主要的家具還是有,單是客廳就有城裏整個套房那麽大,中間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他又說:“你們若是願意,那整個房子就讓給你們住。我們自己住在前麵。”價錢很便宜。趙蕭君還在猶豫不決,陳喬其卻一口答應下來,笑說:“那我們就住這裏,明天再去草原騎馬。今天到處顛簸,有些累了,先歇一歇。”已經是半下午了,時間上來不及。他們自己有一輛小麵包車,答應送他們去草原玩。
  趙蕭君還在一邊忐忑的說:“喬其,我看這裏怎麽——”說著四周打量了一番,空曠僻靜,有些擔心,萬一發生什麽事——,於是又說:“我們還是找間賓館算了。”陳喬其笑笑說:“我覺得這裏挺好的。地方夠大,最主要的是隻有我們兩個人。”他們故意跑這麽遠,原本就是為了避開熟悉的人群。這個地方再好不過,沒有人認識他們,人人都當他們是一對出門遊玩的情侶。趙蕭君想到住賓館的話,說不定又會碰到熟人,誰知道呢,天下的事總是那麽巧合。陳喬其又湊過臉笑嘻嘻的對她說:“怕什麽,有我在呢!”趙蕭君安心的笑了笑,於是也同意了。他們在草原的三天就都住在這裏。
  洗澡很費了一番工夫,等到一定的點,才抱著衣服匆匆衝涼,因為熱水有限。這裏畢竟是鄉下,不像城裏那麽方便。直到晚上,趙蕭君提著的心才放下來,微笑說:“這裏的人倒還不錯,不是一味的欺詐遊客。”她素來聽說北方人正直敦厚,直到這裏才心有體會。遇見的幾個人,誠心誠意的招徠顧客,心腸都不錯。碰到一些小事也很熱心的幫忙。臥室裏隻有一張床,自然是趙蕭君住,陳喬其睡在外麵客廳的沙發上。陳喬其試著躺了躺,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一起,完全放不開手腳。幹脆問人家要來席子和棉被打地鋪。晚上隨便吃了一點帶過來的零食和水果,坐了那麽久的車,又走了大半天的路,有些累,兩個人早早的就睡了。
  一大早爬起來,天氣出奇的好,藍的沒有一點渣滓,風也是輕柔輕柔的,像情人的嘴吸吮在臉上。大家都笑說真是遇到出遊的好時候。坐車一路顛簸的往大草原進發,沿路的樹木才剛抽芽,葉子也是稀稀落落的,極目遠眺,早晨的晨霧久久不散,看去像水雲深處,輕煙縷縷,嫋嫋升起。映著初升的太陽,像捧在手心裏跳躍的火,朦朦朧朧撒出來。一切還殘留著冬日的記憶,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過來,尚捂住嘴在打哈欠。趙蕭君笑說:“北京的樹已經枝繁葉茂,這裏的樹葉子才一點點大。”開車的大叔笑說:“那自然,和北京沒法比,這裏溫度低好幾度呢,這裏才是真正的北方。”趙笑君探頭看窗外的風景。
  她忽然驚叫出聲,指著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花海問陳喬其:“這是什麽花?這麽多!”陳喬其仔細看了一會兒,試探性的說:“是梨花?”不由得讓人想到“千樹萬樹梨花開”。司機在一邊笑:“這哪是梨花,這是海棠。”趙蕭君連聲稱讚,嘖嘖稱奇。迎頭是鋪天蓋地的花海,快速的向他們壓過來,隻看見一片的雲霞水一樣流動,眾人仿佛踩在雲端上,飄飄然欲飛。繁花似錦,萬紫千紅,應接不暇。耳旁鶯聲燕語,嘰嘰喳喳十分熱鬧。仔細看還有蝴蝶翩然起舞,甚至看的見蜜蜂,就在車窗外盤旋。車子一路開過去,仿佛要進入百花盛宴的深處。趙蕭君屏住呼吸,不敢出聲,感覺像是幻覺,夢到傳說中的天宮裏的禦花園。直到雲彩漸漸隱去,眼前出現茂密的灌木蔓草,她才回過神來,扭動身子不斷朝後麵看,那片花海像憑空出現的秀麗的錦緞,隨手懸在半空中,一點一點退後。
  隔了好久她才笑說:“光為了看這花,這一趟也值了。”陳喬其摟住她的肩笑說:“你要真喜歡看花,下次去植物園。那裏的碧桃種的很好,還有杏花,芍藥,櫻花,月季,也有海棠,都是一片一片的,整個山頭都是。”她笑著點頭,說:“好呀,下次一起去。”她嫌植物園遠,賭車又賭的厲害,一直沒有去過。
  道路是越來越難走了,一路的碎石,坑坑窪窪,有些還積了水。車子顛簸的人頭暈腦脹,搖來擺去坐不穩定,一不小心還磕到頭。陳喬其幹脆抱她在懷裏,趙蕭君笑著環住他。過了好幾道柵欄,首先看見馬,“咻咻咻”的拴在一邊,兩人的情緒才興奮起來。車子又向前開了好一段路,遠遠的看見草原,開到近處,終於停住了。跟司機說好下午來接他們回去,忙不迭的跳下車。
  買了票進去,趙蕭君蹲下來看了看,有些失望的說:“不是說草原嗎?怎麽這草才一點點長?”陳喬其也料不到竟然是這個光景,漫無邊際的平原上隻象征性露出那麽一點鮮綠的草渣子。隻好安慰她說:“這有什麽關係,不是來騎馬的嗎?”趙蕭君還是悶悶不樂,抬頭看遠處,說:“我還以為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那樣的大草原呢!哪裏知道就這個樣子,不就大一點的草坪麽。”很泄氣的樣子。旁邊一個管理草原的人聽了笑說:“你們來的不是時候,七八月份來的話就很有看頭。當年《還珠格格》騎馬那一段戲都是在這裏拍的。”兩個人隻好苦笑,看來是來的太早了,一切還沒有到時候。正像他們自己。
  到處都是馬,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偶爾轉個圈。趙蕭君圍在旁邊四處打轉,感覺十分新鮮。陳喬其一把拉住她,“小心點,有些馬會踢人的。”趙蕭君嚇了一跳,乖乖的跟在他身邊不敢再亂動。陳喬其正在和租馬的人談價錢,趙蕭君隻負責好奇的觀望。一直瞪著身旁一匹棕色的馬,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它身上發亮的毛,不知道是什麽感覺,可惜對方睬都不睬她。陳喬其偏過頭問:“蕭君,你是一個人騎一匹還是和我共騎?”陳喬其當然希望共騎,但是還是先問問她的意見。
  趙蕭君“哦”了一聲,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我不會騎馬。”陳喬其當即做了決定,隻租一匹馬,又很認真的選中了一匹高大漂亮黑色的馬。租馬的人很熱情的問他們要不要騎馬的教練教他們。陳喬其很不高興的拒絕了。一腳踩在腳踏上,一個漂亮的翻身就上去了,幹脆利落,顯然是個行家。贏得旁邊人的一陣喝彩。趙蕭君站在下麵仰頭看他,眼裏閃著崇拜的神色,笑著說:“你什麽時候會騎馬,我怎麽不知道!”陳喬其十分得意,彎下腰把手伸給她,說:“不會騎馬來這裏幹什麽!”趙蕭君笑著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
  那匹馬對趙蕭君來說太過高大,怎麽抬腳都夠不到。陳喬其催馬來到一塊大石旁邊,趙蕭君墊在高高的石頭上才踩了上去。借著陳喬其的力好不容易爬了上去——真的是爬上去的,滿頭大汗,姿態狼狽極了。陳喬其教她怎樣控製韁繩,怎樣夾馬腹,怎樣和馬交流。趙蕭君緊張的老是咽口水,最後幹脆的說:“喬其,還是你來吧。我什麽都不會,坐在上麵就有些害怕。”陳喬其笑說:“抱緊了。”輕夾馬腹,衝了出去。趙蕭君嚇的反手抓住他的衣服,偏頭拚命往他懷裏鑽。等過了一會兒,才逐漸適應了,慢慢的坐起來,放鬆身體靠在他胸口。陳喬其騎的很穩當,一點都不快。那匹馬在他手裏很溫順聽話。
  漸漸的遠離人群,扭頭往回看就剩下一片的黑點。抬頭看遠處,天地直接連成一線,似乎沒有盡頭。大概來的真不是時候,周圍就隻有他們兩個人。陳喬其拉住韁繩,讓馬停下來,任由它四出走動。天氣是這樣的好,空氣是如此的澄淨新鮮,騎在馬上,心情簡直要飛出去,飛到九天之外,打著旋一路高歌吟唱。陳喬其從背後緊緊抱住她,頭埋在她的頸窩裏,舒服的連話都不想說。趙蕭君眯著眼睛喃喃的低語:“啊,真是舒服!”
  陳喬其內心滿溢的快樂和幸福無法用言語表達,忽然拉緊韁繩,“駕”的一聲快速奔跑起來。似乎借著身旁呼嘯流動的風來傾訴他膨脹的快要爆炸的感情,似乎借著速度來釋放那種快樂到極至的心情。趙蕭君“哇哇哇”的大叫起來,風呼呼的灌進嘴裏,整個心迅速的被充滿了,滿的再也盛不下任何東西,滿的有些微的害怕和恐懼。陳喬其興致高昂,不斷催馬前進,快樂的忘乎所以。趙蕭君失聲尖叫,高興的隻能大喊大叫,聲音都有些嘶啞。長長的頭發一個勁的鑽進陳喬其的領口裏,撓的他的胸前一片火熱麻癢,跟著整個人都沸騰起來。
  好不容易停下來,兩人都粗喘著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陳喬其一個翻身跨下馬背,站在地上對她張開雙手。趙蕭君胸口還在劇烈的起伏,有些畏縮的說:“喬其,這麽高,我害怕。”陳喬其迎著陽光直直的看住她的眼睛,柔聲說:“不要怕,有我呢。”笑容是那樣的燦爛自信,所有的一切在那樣的笑容下全部黯然失色。趙蕭君看著他眼睛裏閃著是光,似乎有魔力,忽然覺得什麽都值得,受了蠱惑般,閉著眼睛不顧一切往下跳。
  陳喬其在下麵牢牢的接住了她,可是還是被重力衝的後退了一大步,恰巧又踩到不平整的地方,摟著她一起跌到草地上。先是驚慌的大叫一聲,兩個人對看一眼,然後又“噗嗤”一聲笑起來。重重的摔了一跤,還是笑的那麽歡暢。陳喬其情不自禁的壓在她身上,趙蕭君連忙推他。他不管,重重的吻下來,唇舌糾纏,滿嘴裏都是他的味道。還不滿足,沿著嘴角一路往下,直鑽進她的領口裏,動作越來越放肆。趙蕭君紅著臉嗬斥:“喬其!你太過分了。”
  陳喬其總算停住,隔了一會兒,又不規矩的在她臉上亂吻一氣。趙蕭君直皺眉:“喬其,你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陳喬其才有所收斂,拉著她翻身坐起來。趙蕭君扯過他的手腕看了看時間,說:“我們先回去吃飯吧。”陳喬其坐著不想動,實在是太快樂了,快樂的不敢有任何動作,怕嚇跑了它。
  兩個人又靜靜的坐了一會兒,才拍拍身上的草屑泥土回去了。趙蕭君睜著眼睛問:“不是說有烤全羊嗎?”陳喬其斜靠在椅子上,指著盤子裏的羊肉說:“這不是烤全羊嗎?”趙蕭君喃喃的說:“我還以為是那種野地裏放在篝火上的烤全羊。”陳喬其拉過她,摟住她的腰笑說:“你以為是演電視劇嗎?那樣烤全羊,你想放火是不是?”趙蕭君想了想,暗笑自己的天真,無聊的撥弄盤子裏的羊肉說:“唉,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還有——這羊肉真的很難吃。”純正的北方飯菜,他們兩個都吃不慣。
  下午兩個人又騎了一會兒馬。趙蕭君有些累,便站在那裏看陳喬其騎。陳喬其騎的真的很不錯,甚至還可以玩一兩個花樣。趙蕭君不斷表示驚奇,連連叫好,手舞足蹈的稱讚。陳喬其十分得意,故意跑的飛快。兩個人玩的非常開心,大笑大叫忘記了一切的顧慮。眼看著太陽漸漸往下沉,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痛痛快快的洗了澡出來,飯菜還是不合口,盡管主人做的很熱情很用心。今天真是玩瘋了,體力幾乎透支,鞋子也不脫,就那樣倒在床上。正眯著眼的時候,看見陳喬其站在走廊上敲窗戶。窗戶是整塊的玻璃嵌上去的,沒有安裝鐵條。她推開來,瞪著眼說:“要進來幹嘛不敲門,站在窗子外幹什麽!”陳喬其笑嘻嘻的不說話,上身探起來,手搭在她肩上。
  她沒好氣的問:“幹什麽?趕快回去睡覺。”陳喬其忽然一手撐住窗台,用力一跳就跳了進來。趙蕭君罵:“有病是不是?放著門不走,偏偏要做賊似的爬窗進來。”陳喬其笑:“我本來就是偷香竊玉來的。”趙蕭君“切”一聲,不理他。他輕輕抱住她,笑說:“你看外麵的星星!”趙蕭君才注意到這裏的夜晚竟然可以看見滿天的繁星。不由得走近窗口,抬頭仔細觀望。陳喬其忽然使壞,將她逼到窗台邊,用力吻她。趙蕭君倒在他手臂上,耳朵裏聽到他呼吸的輕響,整個人沐浴在叮當響的星光下。
  好半天她才站住腳,囈語般的說:“好了好了,恩?”尾聲不自覺的流露出嬌嗔。陳喬其看著她無意中泄露的嬌媚,心神蕩漾,忍不住又是一番廝纏。趙蕭君實在受不了他,喘著氣說:“喬其!趕緊給我出去。”陳喬其笑一笑,仍舊翻窗出去了,還故意回頭擠眉弄眼一番。趙蕭君看著他矯捷的一跳就跳出去了,忍不住微笑起來。真的是偷香竊玉的料。
  第二天簡直爬不起來,渾身散了架一樣,全是騎馬鬧的。陳喬其大概也有些酸疼,兩人於是沒有再去草原,隻在附近的街市上逛了逛,打算自己做飯吃。在那樣喧囂的人群裏擠來擠去,兩個人還是覺得快樂,簡直像小孩子,一點點就可以滿足。隨便買了一些菜,趙蕭君全讓他提著,一邊吃冰淇淋一邊慢慢的往回走。寬闊的街道上隻有他們兩個人在晃悠悠的走著。陳喬其慢慢蹭過來,笑著指著她的鼻子說:“吃到鼻子上去了。”趙蕭君“哦”了一聲,隨便擦一擦,卻沒有擦到。陳喬其忽然伸出舌頭,將沾上的冰淇淋舔幹淨。趙蕭君驀地紅了臉,一直紅到脖子,連耳朵也熱的不行。照平常的話一定是要罵的,這次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知道低著頭大步往前走,渾身燥熱。
  陳喬其笑著追上來,又要吃她手中的冰淇淋,她小聲說:“買的時候問你要不要,你又不要。”說著將整個冰淇淋塞到他手裏,遠遠的看見住處,燥著臉跑回去了。陳喬其笑著在後麵連聲叫她,她也不理會。
  陳喬其因為高興,要動手做飯。趙蕭君給他打下手,蹲在地上擇菜,陳喬其站在那裏看她。趙蕭君受不了他的目光,嗔道:“傻笑個什麽勁兒,看你樂的!”可是她自己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她去洗菜,陳喬其也跟在後麵。她笑罵:“幹什麽?影子一樣跟進跟出,煩不煩呀。”
  總算吃了一頓滿意的飯菜,陳喬其伸手要抱她。她一下跳的遠遠的,瞪眼說:“你給我規規矩矩坐在那裏。”陳喬其有些委屈的說:“蕭君,我們明天就要走了!”趙蕭君黯然,才任由他將身體貼上來。陳喬其感歎:“真不想離開,實在太快樂了。”趙蕭君的心情突然變的惶恐,這幾天的快樂似乎像是假的,轉眼就沒有了,她坐在那裏怔怔的想——這本來就是偷來的。
  陳喬其用商量的口氣說:“不是有七天假嗎?我們再住兩天好不好?”趙蕭君還來不及回答,起身先去接了一個電話。回來的時候心情有些沉重,歎息說:“我家裏剛打電話過來問我要不要趁長假回去一趟,說我母親身體有些不舒服,有些想我。算起來,我將近兩年沒有回去了。我們還是盡早離開吧。”陳喬其滿心的失望。趙蕭君聽到母親身體不好,顯然有些著急,晚上就打電話給林晴川催著她幫訂明天的飛機票。
  當天晚上兩個人便乘最後一班長途汽車回去了。

  第 33 章
  回去的本來就晚,加上路上出了一起車禍,在高速公路上直直堵了三個小時,回到住處的時候將近半夜。陳喬其送她到樓下,還要上去。趙蕭君連聲催他趕緊回去休息。他立在路燈下,有些依依不舍,摟住她的腰,緊緊貼在一起,吹著氣說:“蕭君,你明天是不是要回家?”林晴川告訴她已經訂好機票。陳喬其微微歎了一口氣,在她耳朵邊說:“有幾天見不到你了。”趙蕭君笑:“不就幾天麽?”他有些不滿的說:“幾天也忍受不了。”趙蕭君微嗔:“你怎麽這麽黏人!”
  陳喬其笑一笑,低下頭吻她,欲罷不能。她想到暫時的小別,不由得熱情起來,伸手抱住他,掂起腳尖回吻,氣喘籲籲。陳喬其親昵的笑:“為什麽你接吻從來不閉眼睛?”趙蕭君開始有些扭捏,紅著臉,似乎有些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話題。半晌認真的說:“因為我可以從你的眼睛裏看到我自己的影子。”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她可以借他的眼睛看見自己在他心上的重量——那是全部,是唯一,是整個天,整個地。陳喬其笑:“我也是。每次看見你的瞳孔裏隻有我,我隻想再吻你。”他於是再吻她,喃喃的在耳旁傾訴:“要早點回來。”趙蕭君麵紅耳赤的掙開他,快速的上樓。陳喬其微笑著看著她離去,直到消失在樓道裏,才離開。
  趙蕭君立在門前站了一站,想到喬其,忍不住微笑起來,慢慢的在包裏翻找鑰匙,手腳還有些酥麻,連心都是麻麻癢癢的,似乎還沉浸在滿天叮當響的星光下。正要開門的時候,門卻從裏麵“啪”的一聲打開了。她有些奇怪的抬起頭,怔住了,吃驚的說:“成微!你怎麽在這裏!”
  成微的臉色非常難看,甚至稱的上是憤怒,努力克製著,似乎一觸就會爆發。他一直以為趙蕭君選在那種時候將戒指退還給他隻是賭氣,並不怎麽放在心上。何況她當時什麽都沒說,更讓他誤會了,還以為她是因為嫉妒而生氣。心裏還有一種竊喜,藏而不露。以他對女人的了解,自然是讓她一個人先冷靜冷靜,仔細想清楚,所以連通電話也沒有打。等她氣一消,自然什麽都好說了。
  好不容易趕回北京,心急火燎的想跟她解釋,卻得知她出門渡假去了。從林晴川那裏知道她今天晚上會回來,什麽事都做不了,幹脆在門外等著她,想給她一個驚喜。後來實在等不及,心想反正是要講清楚的,於是自己開門進去等。不斷探頭朝窗戶外麵看,坐立不安,心裏從來沒有這麽毛躁過。眯著眼睛斜靠在沙發上似乎睡著了,可是一聽到外麵傳來汽車的聲音。立即跳到窗口,看見她和陳喬其從出租車裏出來。接下來的一幕自然也看到了,簡直不能相信,猶如當頭棒喝,打的他渾身都是淤積的血塊,血液似乎全部凝住了——流不出來,就那樣凍結在那裏,似乎化成了鮮紅的冰塊。
  趙蕭君自然什麽都不知道,訕訕的走進來,勉強笑說:“咦?你怎麽進來的?房東讓你進來的嗎?”成微斜倚在櫃子邊,抱緊手臂,陰沉沉的看著她,然後問:“聽說你渡假去了。玩的怎麽樣?”她沒有聽出他語氣裏的嘲諷,笑笑說:“很好。”成微忽然怒極,一手掐住她的肩膀,冷笑說:“很好?虧你還有臉說很好!”趙蕭君愕然的看著他。他的手勁非常大,手指似乎直陷到骨頭裏。右肩仿佛被鐵鏈硬生生穿過一樣,痛的她“啊”的一聲大叫,然後唉聲慘叫:“成微!”
  成微愣了一下,稍稍鬆了鬆手,卻將她一把摔在沙發上。趙蕭君跌的四腳朝天,眼冒金星,整個人都撲在上麵,撞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滿心的憤怒正要痛斥的時候,成微寒如冰雪的聲音傳進耳朵裏:“趙蕭君,你居然勾引自己的弟弟!你到底是不是人?你還有沒有羞恥心!”他知道一點她的身世,原來一直以為陳喬其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盡管有時候見他們關係有些奇怪,卻怎麽也沒有往那個地方想。他又不是變態!
  趙蕭君的憤怒立即被他言辭的利劍刺的體無完膚,神魂俱滅。整個身體瞬間被他扔下的炸彈炸的血肉模糊,屍骨無存,血流滿地。她掙紮著要爬起起,剛移動手臂,骨頭一軟,什麽都撐不住,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心口積壓的傷痛全部引發出來,羞愧的隻想往無邊的黑暗裏鑽。什麽都不願意看見,什麽都怕看見——恨不得此刻就這樣摔死算了!
  成微咆哮的怒吼:“趙蕭君,你和一個未成年人親吻,做愛不會感到罪惡嗎?一個小屁孩兒,你也下的了手?你難道一點羞愧之心都沒有?”趙蕭君被他罵的毫無反抗之力,任由他宰割,一刀一刀的將自己淩遲,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如死灰般沉寂。成微繼續憤怒的罵:“你這樣和亂倫有什麽不同!”趙蕭君實在承受不了這樣的罪名,忍不住哭著反駁:“我和他什麽血緣關係都沒有!”成微冷笑著看她,盡管見到他們親吻的那一刻便明白過來,仍然嘲諷的說:“你不是一直說你是他姐姐嗎?”趙蕭君被他這句話堵的奄奄一息,氣若遊絲,幾乎要昏死過去——不錯,世人都是這麽認為的!
  成微再一次狠狠的打擊她:“我不知道你竟然還有這種亂倫的勇氣!”然後又憤恨的說:“趙蕭君,你一邊和我交往,一邊和他暗通款曲,拿我來作掩護是不是?我成微竟然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趙蕭君,你這個女人真是無恥!”他已經到了口不擇言的地步。成微從來沒有這樣氣憤失態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這就是嫉妒——無比難堪的嫉妒。簡直令人發狂,恨不得打破整個天地,所有人同歸於盡。是這樣的憤怒,是那樣的難堪!
  趙蕭君默默的哭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到後來終於忍不住,絕地反擊,哭喊著說:“我沒有!我沒有利用你!我早就和你分手了。你憑什麽這樣說我!”這才是成微真正難以忍受的——她竟然為了一個乳臭未幹的小毛孩而甩了自己!更恨的是自己似乎中了蠱!成微真正激動的不能自控,手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突出來,咬牙說:“你就是因為他——一個中學生而拒絕我?”然後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憤怒的說:“你這個瘋女人,你到底圖的是什麽?”轉而又用輕蔑的眼神看她,嗤笑一聲,說:“不要告訴我你愛他!”臉上神情一變再變,像舞台上京劇裏的臉譜,換了一張又一張,恐怖而猙獰。
  趙蕭君忽然憤怒了,爬起來盯著他的眼睛,冷聲說:“我就是愛他怎麽了!我根本就不圖他什麽!”成微愣了半晌,臉氣的通紅,眼睛裏甚至閃著噬血的寒光,又過了一會兒,用不屑的語氣“哼”了一聲,“你以為你這樣就是愛嗎?”那種眼神極盡嘲諷之能事,將她誓死守護的某樣東西全盤否定,一語命中她的要害。趙蕭君踉蹌後退,語氣突然變的尖銳,“你又知道什麽是愛?像你這種人完全不配說愛!你連自己的感情都不清楚也知道什麽是愛?”
  成微突然像受傷的野獸,沉身於萬年寒冰裏,怎麽都站不起來。看著她的眼神帶有一種絕望,再也說不出話來。氣氛瞬間變的死般的空洞沉寂,激不起一絲的波瀾。隔了好半天,趙蕭君無力的說:“成微,你走吧。我這個人差的不能再差,沒有一樣可取之處。你還是換一個目標吧。我已經是無藥可救了。”成微恨極,在任何人麵前,從來沒有這樣狼狽過,惟有她,讓他真正顏麵掃地,摔的頭破血流,怒吼:“趙蕭君,你就這樣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看著我出醜很高興是不是?我不會放過你的!”
  他瘋狂的幾乎失去理智,不能再待下去了。趙蕭君聽見樓下傳來車子發動的聲音,神經才鬆懈下來,嗚咽著撲到沙發上,眼淚泉湧般落下來,浸成一大塊一大塊的濕跡子,還在不斷的擴大。渾身覺得冰冷,顫抖不停,什麽都不敢想,可是又不能不想——這僅僅隻是開始!隻是一個開始就將她逼到這樣的境地,她痛哭出聲,如果可以逃避,就這樣一直哭泣下去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過了多久,她也不去想,隻是埋頭鑽進抱枕裏,任臉上的淚水幹了又濕,濕了又幹。仿佛看見世界上所有認識的不認識人一起跳出來責難她,用那種不屑輕蔑的口氣罵她下流無恥,罪該萬死。她動一動那種念頭都覺得可怕,仿佛自己真的罪該萬死!她簡直像在尖刀上行走,每走一步鑽心的疼,腳底下流淌著看不見的血水,到處泛濫開來。總有一天,她會血盡人亡!可是她還是光著腳上刀山,下火海,頭也不回。她接連抽氣,似乎被噎住了,左手抓緊自己的右手,不斷的說“不怕,不怕”,像另外有人在安慰自己,支持她往前走下去。
  右手被她自己的指甲劃破了,一滴一滴的血掉在沙發上,可是沒有任何感覺,她根本就沒有發現,慢慢的聲音低下去,可是淚水依然流個不止,牙齒都被凍的發麻酸痛。依稀感覺有人在耳邊低聲說話,可是什麽都聽不見,還以為是在做夢。等到來人將她扶起來坐好,她才慢慢睜開眼睛,看見的竟然是成微,更以為自己是做夢,頭蜷縮進胳膊裏,怎麽都不肯抬起來——在夢裏她也怕看見他。
  直到成微的聲音在耳旁真真實實的響起來,她才詫異的抬起頭,紅腫的雙眼視線有些模糊,連臉的輪廓都分辨不清楚,哽咽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成微的臉色也很難看,燈光下蒼白的可怕,嘴裏呼出濃烈的酒氣,才會兒工夫,滿身都是頹廢的氣息。他拿開她手中濕透的抱枕,單腳跪在她麵前,低啞著聲音痛苦的說:“我直到現在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感情,竟然可以弄假成真。”
  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意識還沒有反應過來,眼淚還噙在眼眶裏,遲遲不肯掉下。成微手撫上她的臉,仰頭看她,手指停在眼角,喃喃的說:“一直以來,你都是因為他而哭泣嗎?”終於明白過來,心卻像被人狠狠的挖了一塊。他這顆耀眼奪目的鑽石,因為缺少光線的緣故,突然間黯然失色。整個上身都扶在趙蕭君的腿上,喃喃的有些淒楚的說:“蕭君,我愛你。以前是假的,沒想到現在居然成真的了!”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辦一樣,從頭到尾連他自己也始料不及!
  趙蕭君猛然一頓,呆呆看著他,身子下意識瑟縮了一下。他像觸電一樣,瞬間又清醒過來,猛的站的筆直,忿忿的像是鄭重的重複一遍:“是的,我愛你!你終於征服了將女人視若無物的成微!可是為什麽你一點都不滿意,一點都不在乎!”那種痛恨無處發泄,憋的他直想大喊大叫。可是隨即又用哀傷的語調說:“驕傲的成微匍匐在你的腳下,你卻看都不屑看一眼!”趙蕭君隻懂搖頭,咬著唇終於擠出一句話:“不要這樣——”成微盯著她看了兩秒,臉色陰沉的像翻滾的烏雲,風雲色變。突然轉身,快步離開,咬牙切齒的扔下一句話:“我真是犯賤!”好像很詫異剛才那個跪在她麵前表白的人竟然是自己。猛然間醒過來,片刻都不想多留。他不但不屑於剛才的自己——甚至痛恨。
  趙蕭君的羞愧內疚又加深一層,整個身體似乎埋在淤泥底下,隻留下鼻子還在上麵,喘著氣艱難的呼吸。如果成微對她一直是逢場作戲,她還有推脫的借口。可是,可是現在——成微居然真的愛上她了!她腦子裏的神經全部糾結在一起,似乎搭錯了線,頭痛欲裂。她現在連哭也哭不出來了,眼睛一直在疼,臉頰脖子一片冰涼,左手上還凝結著紅黑的血塊。她忽然想起明天還要趕飛機,嚐試著站起來,小腿麻木的一點感覺都沒有。等了好一會兒,終於能站起來,剛走了兩步,又扭了腳踝,疼的跌倒在地毯上,大概是抽筋了。
  忽然間心灰意冷,腦海裏一片空白,沒有再起來的意思,就那樣側著腿一直坐在地上。從窗戶裏已經看的見微微的天光,還是黑的可怕,周圍更加靜,更加冷,更加淒涼。她像個木偶人一動不動的倒在那裏,因為姿勢不正確,全身都麻痹了,還是照樣沒感覺。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半晌都沒有反應,直到成微高大的身影又出現在門口,她的眼睛才眨了眨,似乎在確定是不是幻覺。
  成微顯然也是一個晚上沒睡,飽受折磨,容顏憔悴,全身上下都透露出無盡的疲憊,可是此刻的眼神全然不同,堅定沉穩。他大步走進來,一手伸都她背後,一手伸到腳彎處,輕而易舉抱起她,徑直往臥室裏去。趙蕭君忽然有些害怕起來,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惶恐的叫:“成微!成微!你想幹什麽?”成微嘲笑似的說:“你放心,我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要強暴你的程度。”帶一點玩世不恭的語氣,嘲笑她也是嘲笑他自己。
  趙蕭君驚懼的躺在床上,害怕的看著他。懦懦的說:“成微——”成微的反應有點不尋常,太過冷靜理智,與剛才截然不同。成微坐在她身邊,冷笑的說:“我既然愛你,就沒有放手的道理。這才是我的風格!”帶著某種不擇手段的殘酷。趙蕭君駭然心驚,大叫說:“不!你應該知難而退,這才符合你的身份!”成微忽然笑起來,低下頭挑眉說:“蕭君,看來你還不夠了解我!”趙蕭君氣極,大聲反駁:“可是,成微,我不愛你!”成微的臉色變了一變,然後又恢複如初,冷聲說:“你會愛上我的——當你沒有選擇的時候!”
  趙蕭君奮力打他:“成微!我不值得你這樣,你放手吧!我不會愛你的!”成微抓緊她的雙手,牢牢的握在手掌裏,“嗤”的一聲不屑的說:“就算你愛陳喬其也沒有用!我根本就沒有將他當成一個男人!他算什麽?連和你結婚的資格都沒有!”對陳喬其侮辱之極。趙蕭君憤怒了,拚命掙紮,可是仍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終瞪著他,陰狠的說:“成微,你這樣做,我會恨你的!你如果真的愛我,就不要讓我恨你!”成微不甚在意的聳聳肩,無所謂的說:“你不會有機會恨我的。你放心,我還沒有瘋!你以為我會愚蠢的傷害你,然後鬧的無法收場?放心,我不會做什麽不擇手段,天理不容的事情!我隻是一個商人,我隻要什麽都不做,袖手旁觀,冷眼站在一邊看你們兩個怎麽收場就可以了!”
  趙蕭君被他的話擊的肝腸寸斷,一點點絞的粉碎。他們怎麽收場?還沒有開始,就注定收不了場!還有多少龍潭虎穴在等著她?可是已經到了這個當頭,她怎麽可以放棄!抬起頭挑釁似的說:“總會收場的!誰知道呢!隻要一直拖下去,總會收場的!”成微根本不理會她惡意的反駁,微笑說:“是嗎?想要一直拖下去?可是你忘了世上的事沒有不透風的牆,紙總包不住火的!”
  趙蕭君根本不聽,一個勁的瞪著他,堅持的說:“總會解決的!沒有試過怎麽知道!”成微恨不得一掌打醒她,眼神陰沉難測,過了好一會兒,才扔下話:“我沒有想到你這麽固執!隨你,我反正有的是時間和耐心!”轉身就要離開,走到門口又回過身,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機票放在她床頭的桌子上,慢慢的說:“我明天載你去機場,好好休息。”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趙蕭君呆了半晌,頹然的躺下。一個晚上的苦惱掙紮,已經耗盡了她的心力。她再也承受不了更多的重壓,她真的需要好好的休息。她整個人似乎被關在黑漆漆的堅固無比的地牢裏,沒有退路,沒有盡頭,沒有出口,甚至沒有希望——可是還是得努力活著,不到天崩地裂的那一天,決沒有出來的可能。
  第二天她還沒有起床,成微已經堂而皇之的進來,等著她洗漱更衣。她鐵青著臉站在那裏,可是又不能讓他小瞧了她,她怕他什麽,沒必要和他生氣——根本犯不著!忍著不適上了他的車——為什麽不上?又沒有犯法,何況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隻是去一下機場而已!如果真要折磨人的話,是他而不是她!可是事實是說不清的,到底是誰比較活該呢?
  成微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和她一起上了飛機。

  第 34 章
  趙蕭君瞪眼看著他上了飛機,神情自若的在身邊坐下來。忍不住斜眼冷笑一聲,沒有說任何話。成微也不去招惹她,自在的翻看報紙雜誌。趙蕭君有些不舒服,頭暈沉沉的,悶聲悶氣蜷縮在那裏睡覺,心裏卻極不平靜,像狂風吹過江麵,驚濤拍岸。她打定主意將他當成互不相識的陌生人,沒有瞧過他一眼,可是成微卻不這麽想。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皺眉說:“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吃點藥?”趙蕭君用力拍開他的手,有些氣憤的說:“幹你什麽事!”成微輕笑一聲,說:“今天你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大的火氣?”兩個人的聲音稍微有點大,聽起來又像是情侶吵架似的鬥氣,不由得別人不探頭張望,會心微笑。
  她立即敏感的意識到周圍人好奇的目光,有些尷尬,側過頭任由成微發問,就是不回答,可是這樣又顯得自己好像在賭氣似的。過了好一會兒,她客氣的微笑,說:“不好意思,剛剛麻煩你了。”成微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沒有什麽表示,隻是招手要白開水和感冒藥。趙蕭君決定用這種客氣的疏離暫時應付他。
  成微跟在她後麵一邊走出機場,一邊在講電話,拉住急於離開的她說:“先等一等。”站在那裏四處張望,不一會兒,有人來接他。他自己接過車鑰匙,問她要去哪兒。趙蕭君有些煩惱的看著他,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卻不想在機場引人注目,還是上了車。沿著高速公路一直開了三個多小時,才到她母親住的小城。
  敲了許久的門都沒有人應,她正奇怪的時候,隔壁的鄰居探頭出來,看見是她,愣了一下,笑說:“原來是蕭蕭。回來看媽媽?”趙蕭君忙笑著點頭,說:“周阿姨,我媽怎麽不在家?”周阿姨先看了看站在一邊的成微,才說:“你媽有點不舒服,去診所拿藥去了。先來周阿姨這裏坐一坐。快進來,快進來。”很熱情的邀請。趙蕭君忙說:“不用了,不用了。”又問:“周阿姨,我媽這段時間身體怎麽樣?身體老是不舒服嗎?”周阿姨說:“是有些不好,老是聽她說頭痛,吃不下飯。”見趙蕭君一臉擔憂的神色,又連忙寬慰她:“不用擔心,不用擔心,上了年紀的人多少有些毛病。周阿姨我,也經常腰酸背痛,伸不直手呢。年紀一大,毛病自然就多了。”趙蕭君提著的心稍稍放下來。
  正在閑聊的時候,趙蕭君的母親在別人的攙扶下一腳一腳邁上樓梯,臉色蠟黃,動作遲緩。她立即跳下去扶住母親的胳膊。她母親笑說:“怎麽這麽快就到了?我估計你得晚上才能回來。”趙蕭君仔細在她臉上看了看,說:“媽,你臉色怎麽這麽差?顴骨都突出來了,怎麽瘦的這麽厲害?”才一兩年的工夫似乎老了十歲。她母親沒有回答,卻很注意的望著成微,笑說:“蕭蕭,你帶朋友回來怎麽不先說一聲?”趙蕭君一臉正色的說:“媽,這是我的同事成微,他正好要到這邊來辦一點事情,所以就一起過來了。”她母親見她自然磊落的態度,不由得有些失望。她原以為這是女兒特意帶回來的男朋友,可是聽自己女兒的口氣,又好像隻是一般的朋友。母親對兒女的這種事情總是比較操心的。
  成微對她的說辭沒有什麽表示,隻是笑著禮貌的打招呼。她母親有些局促的說:“你看,屋子裏亂糟糟的,也沒有收拾收拾。”又要給他倒茶。成微笑說:“伯母太見外了,就當我是自己人好了。”趙蕭君說:“媽,你身體不舒服,還是先坐著休息休息。我來就好了。”拉著她母親在餐桌上坐下來。她知道母親一向注重禮數,決不會怠慢客人,於是自己走到廚房泡茶。
  她母親又讓成微坐,態度很熱情周到。笑著問他哪裏人,和蕭君是不是在同一個部門。成微態度很隨和,一一作答,言談舉止,外貌氣質一看就知道事業有成。她母親對他十分滿意,說:“成先生難得來一趟,還是吃了晚飯再走。”成微欣然同意。
  趙蕭君體諒她母親身體不好,一個人在廚房忙碌。她母親走進來幫忙,她連忙說:“媽,你不是頭痛嗎?先去床上躺著吧。吃飯的時候叫你。”她母親站在旁邊笑說:“頭痛都是一陣一陣的,來的快去的也快,現在已經好了。”趙蕭君忙說:“到底怎麽回事?有沒有去醫院檢查檢查?”她母親說:“嗨!老毛病了!”又說:“隻剩兩個菜了,還是我來吧,你去外麵陪一陪成先生。”趙蕭君不語。她母親有些支吾的說:“蕭蕭,這個成先生倒不錯。”趙蕭君連忙說:“媽!你別多想了,我哪配的上人家!”她母親不再說話,心裏也有這樣一層憂慮。
  吃飯的時候,趙蕭君問:“媽,叔叔他們呢?怎麽都不在家?”她母親說:“你叔叔廠裏出了一點事,正忙著。小木他放假,和同學出去玩了。”小木是她那個弟弟,今年才剛上初中。趙蕭君當著成微的麵,沒有問出了什麽事。她母親裝作很隨意的問:“成先生在這裏沒有什麽親戚朋友吧,不如晚上就住這裏好了,正好有房間。”小地方沒有什麽賓館酒店。趙蕭君還來不及拒絕,成微立即笑著同意了。她母親一個勁的勸他吃菜。
  趙蕭君有些不滿的埋怨:“你幹嘛在這裏住下來?你不是有車嗎?不會找酒店住?”成微笑說:“我就這麽不受歡迎?就是普通同事,也沒有這麽趕人的吧?”趙蕭君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他再怎麽樣也是客人。簡單給他鋪了床,說:“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小房間小床,到時候睡的不舒服可別怪我。”成微看著她說:“蕭君,我沒有你想像中嬌貴。”趙蕭君不理他,徑直往母親房中來。
  見她母親坐在燈下吃藥,不由得問:“這是什麽藥?”她母親說:“是治頭痛的藥。”趙蕭君拿起來看了看,蹙眉說:“媽,你別胡亂吃診所給的藥,還是去大醫院檢查檢查比較放心。”她母親說:“沒事。好多年都這樣,已經習慣了。”趙蕭君沉默了一會兒,問:“叔叔他工廠是不是很不景氣?”她母親有點黯然的說:“這幾年都是這樣,賠了不少。”她母親連去醫院看病都不舍得。趙蕭君從口袋裏拿出一張卡,說:“媽,你先拿著。密碼是你的生日。”她母親不肯要,說:“你一個小職員,在外麵也要吃穿用度,還要應酬,還是自己拿著吧。”趙蕭君執意要她拿著,說:“媽,我自己足夠用呢。這裏麵沒多少錢,真要百兒八十萬的,我也拿不出來。家裏總是要用錢的。”好說歹說,她母親才收下了。
  她母親又說:“蕭蕭,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考慮考慮個人的事情了。”趙蕭君有些心虛的說:“還早呢,許多人三十歲還沒有結婚呢。”她母親笑說:“我隻是提醒提醒你。這裏的女孩子,像你這麽大早就結婚了。那個成先生也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趙蕭君忙說:“成微一表人才,哪裏少的了女朋友。媽,我跟他真沒有什麽。”她母親歎了一口氣。
  趙蕭君本來要多住兩天的,可是因為成微實在住不下去,第二天晚上就回北京了。臨走前叮囑她母親記得去醫院看一看,多注意自己的身體。在機場的時候,公司裏有人來接成微。趙蕭君卻不肯上車。成微說:“蕭君,你這是幹什麽?對我不滿也不用在這裏發脾氣。都是順路而已。”趙蕭君搖頭:“不是這樣的。成微,你還是先走吧。”成微見她立在原處張望,蹙眉說:“你在等什麽人?”趙蕭君隻是不耐煩的催著他離開。
  成微見她那種焦急不安的神氣,不由得冷著臉站在一邊,心裏也猜到了一些。空氣立時變的尷尬僵硬。趙蕭君走遠幾步接電話,不一會兒,陳喬其的身影在人群裏出現。成微冷笑:“趙蕭君,你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陰沉著臉,二話不說轉身上了車,車門摔的整輛車子都在晃動。司機從前麵偷偷的看他,從來沒有見他這麽憤怒失態過,不由得吃了一驚。
  陳喬其對成微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敵視,像是與生俱來。有些不高興的問:“他怎麽會在這裏?”趙蕭君隻敷衍說:“他從外地回來,正好碰上了。”不想告訴他實情,免得又引來無謂的糾纏。於是轉過話題說:“你怎麽過來的?打車過來的?”陳喬其“恩”一聲,提過她手中的包,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往出租車方向去。趙蕭君笑說:“我們還是坐機場巴士回去吧。這裏太遠了,坐出租車有些不劃算。”硬拉著陳喬其坐巴士回去了。空蕩蕩的巴士載著他們朝前開去,趙蕭君閉著眼睛靠在他肩膀上,心裏也是空蕩蕩的,像沉在洶湧的波濤裏,沒有一點把握。
  世上的事終究是包不住的,公司裏漸漸有了各種各樣的流言,說的極其難聽。有人得意洋洋的說成微甩了趙蕭君,似乎是什麽大快人心的事情。也有人說趙蕭君水性揚花,不知羞恥,大多是嘲諷看好戲的嘴臉,似乎報了往日一箭之仇,罵她活該。對她的態度漸漸的有些不耐煩,甚至不屑,表麵上的敷衍應酬也帶著三分刻薄和兩分蔑視。趙蕭君不知道為什麽公司裏的人突然對她排斥起來。僅僅是她和成微之間的私事不應該影響到大部分人的判斷力。她在公事上並沒有什麽重大的失誤。像她那樣敏感自尊的人盡管受盡侮辱,受盡冷言冷語,還是咬著牙忍受下來,可是,最不能忍受的是後來流傳的關於她和陳喬其的流言。
  有一天吃飯的時候,鄭穎來找她,用奇怪的眼光看了她半天,然後漫不經心的說:“趙蕭君,我昨天在大街上看見你了。”趙蕭君回她一個笑容,說:“哦!是嗎?什麽時候?我怎麽沒有看見你?”鄭穎說:“我本來想跟你打招呼的,後來還是算了。”趙蕭君一聽她那種語氣,臉色漸漸變了。鄭穎看了她一眼,猶帶著笑說:“你當時和另外一個人在一起,看你們那樣親密,他一定是你男朋友吧?所以我就識相的沒有和你打招呼。”
  趙蕭君沒有反應,可是手腳冰涼。她繼續說:“我記得好像見過他。他有一次還來找你呢。長的真是英俊,怪不得讓人過目不忘。”趙蕭君慘白著臉,半晌,卻慢慢的抬起頭,平靜的說:“不錯,就是他。”鄭穎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眼睛裏的蔑視卻像一把冷箭射的她體無完膚。
  她忽然笑起來,做作的令人渾身不舒服,喉嚨裏像含著石塊,聲音可以砸的死人,聳肩說:“趙蕭君,我記得他還是中學生吧?”趙蕭君垂著頭沒有回答她的話。她又笑說:“你果然是與眾不同呀!這年頭反正流行姐弟戀,你倒趕潮流。一邊和事業有成的成微光明正大的來往,暗地裏又和一個中學生你儂我儂,還可以麵不改色,應付自如。我實在是很佩服你!這麽有心計有手段!以前真是門縫裏看人,把你看扁了!我今天才知道什麽叫做知人知麵不知心!”
  趙蕭君屹然端坐在桌邊,對她這番話似乎沒有反應。鄭穎重重“哼”一聲,咬牙不屑的說:“趙蕭君,人家好歹是一個中學生,怎麽鬥的過你!你若還有人心,也為人家的前途想一想。你要姐弟戀,也選一個好一點的對象!”她忽然又恍然大悟似的說:“對方就是一個極品,長的那副模樣你怎麽可能放過!家境大概也不錯吧?看穿著挺好的呀!小幾歲也沒關係。”趙蕭君覺得全身上下有千百根銀針在紮一樣,疼痛的說不出話來。聽她越說越過分,忍不住斥道:“鄭穎!你說夠了沒有!說夠了給我走!”聲音顫抖不停。
  鄭穎斜著眼睛居高臨下看她,憤憤的說:“我以前還不相信你和成微的流言,老是在別人麵前替你維護,老是說成微的不是。沒想到自己有眼無珠,實在是太看的起你了!成微是怎麽樣待你,整個樓層的人都看的見,大家又不是瞎子!人人都知道他是動了真情,據說連戒指都買了是不是?沒想到你這麽有本事,不但將他耍的團團轉,玩弄於股掌之間,另外還有年輕英俊的小情人隨身陪侍!”
  看著她默然無語,似乎沒有反應的樣子,更加氣憤,指著她鼻子說:“你走後門一事也就算了,人人都會有,並不是什麽大事,我還反駁過。可是這樣過河拆橋,心計重重,沒有道德,我真是沒有見過比你更下流無恥的人!”往她臉上啐了一口,罵:“你他媽的變態!真是犯賤!”揚長而去。鄭穎年紀輕,敢說敢做,毫無顧忌。要罵就罵個痛快,要恨就恨個徹底。她認為她被趙蕭君欺騙了,認為她道德敗壞,人品低劣。認為痛罵她一頓是她罪有應得。
  可是這件事並沒有到此為止。有人聽聞陳喬其的傳言後,愕然的說:“那個什麽陳喬其據說不是她弟弟嗎?兩個人一直住在一起的。我以前還見過他一麵,年紀雖小,長的確實很好看。當時沒有任何想法。沒想到事實竟是這樣!”——這樣的淫穢不堪,難以啟齒!他沒有把話說完。又是一顆炸彈,炸的整個公司裏的人嚇了一大跳。不管是不是真的,真相究竟如何,反正是火上澆油,越燒越旺,沒有任何熄滅的跡象。而且越傳越難聽,越傳越離譜,流言就是這樣,離譜的你完全不敢相信,偏偏有人津津樂道。
  趙蕭君前麵被人狠狠的打了一拳,骨頭幾乎都斷了,後麵又被人砍了一刀,鮮血淋漓,渾身傷痕累累,還不敢讓任何人發現。接著頭上又被人澆了一盆烏黑發臭的汁液,不論怎麽洗都洗不掉。她現在坐在辦公桌前甚至不敢和任何一個人說話,用盡所有力氣想要裝作無動於衷,事不關己的冷淡的樣子,可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成功。仍舊一點用處都沒有。即使表麵上騙的了別人,可是騙不了她自己——她怎麽可能不在乎,她比誰都在乎!
  她顫抖著身體蹲在廁所裏,想吐卻什麽都吐不出來。一座又一座無形的大山朝她壓過來,她扶著某樣堅持的東西一次又一次疲憊不堪的站起來,每一次都耗盡了鮮血。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一座五指山,最終壓的她全身不能動彈,怎麽都爬不起來。她拚命捂住胃,怕別人聽見,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全身疼的寸寸筋骨都爆炸開來。
  外麵傳來女同事的聲音,一個說:“哎!你們部門的一個叫什麽趙蕭君的最近很出風頭呀!她不是和成微有一腿嗎?鬧的沸沸揚揚的。”另一個說:“嗨!這算什麽!你沒聽見比這個更聳人聽聞的還有呢。據說她和一個小男孩同居,那男孩才中學生。”那人接上去說:“哦!這也沒什麽。沒想到她這麽大膽開放!”另一個說:“什麽沒什麽呀!我聽說那男孩還是她弟弟呢!”
  那人才被嚇了一跳,連忙說:“不會吧?不會是親弟弟吧!”另外一人聳肩:“誰知道呢,這年頭什麽駭人的事沒有呀。你別看她人模人樣的,背地裏不知道幹些什麽下流勾當呢!像她這種人,也不知道是怎麽魅惑男人的,連成微都中了她的蠱!”那人卻笑說:“說到成微,也不是什麽好人!”另外一人不同意:“成微再怎麽風流,也不至於下流呀。哪像她,和一小男孩同居,有沒有道德心呀!上的山多終遇虎,事情終於泄露了吧!那男孩據說還沒有成年呢!”她立即追問:“真的嗎?真是這樣的話,那可就真的——”話裏的意思不言而喻。
  另外一人又說:“何況還是自己的弟弟。萬一真的有血緣關係——這實在是太惡心了!”那個一直將信將疑的人說:“不是說兩個人的姓不同嗎?應該沒有什麽血緣關係吧?”另一個人不屑的說:“怎麽可能!空穴不會來風!或許是什麽堂姐弟,表姐弟什麽的也說不定,那也夠惡心的!人家還一小孩呢!還有一件事,我們實在看不起她。據說她是走後門進來的。我們這裏所有人都是嚴格按照程序進來的,隻有她,切——憑什麽!憑取悅男人的本事?”說不盡的嘲弄鄙視,蔑視不屑——還有忿忿不平。這大概是大多數人的心態。
  趙蕭君躲在裏麵雖然疼的冷汗淋漓,可是外麵的對話聽的清清楚楚。那些汙蔑輕視鄙夷的話她聽的多了,可是關於走後門一事,她還是首次聽說,氣的渾身打冷顫,覺得對她本身是一種極大的汙蔑和誹謗。她覺得這個地方簡直是瘋了,再也待不下去了。她知道她這樣走,隻是更加重了旁人的流言蜚語,似乎真的是畏罪潛逃!印證了大家的猜測似的。可是現在她已經管不得了——這不是人待的地方,她不走也得走!她快被身邊的這些人給活生生的逼瘋了!
  她立即動手打了一封辭職信。

  第 35 章
  直接敲門進去,昂首站在曹經理麵前,平靜的說:“我已經決定辭職。”曹經理看了眼桌子上的辭職信,然後抬起頭了然似的說:“小趙,你大可不必如此。”趙蕭君搖頭,神色黯然,說:“不,曹經理,我心意已決。真是非常感謝您長久以來的栽培和厚愛。可是,我想我還是走比較合適。”曹經理站起來,走到她身邊說:“公司裏的某些流言蜚語我也知道一些,你實在不需要介意。其實說起來,背後誰不被人非議?隻是無聊之人說的一些無聊話而已。古語,流言止於智者。你很勝任自己的工作,公司一直很相信你。”
  趙蕭君心裏還有一個疑問,一直不敢說出來。低著頭沉默半天,怔怔站在那裏。曹經理把桌子上的辭職信交還給她,感慨說:“等你過後再往回看,這些事情其實不算什麽。可是工作是不一樣的,天塌下來還是應該照常工作。人要生活。”趙蕭君頹然站在那裏,她也知道憑她的學曆再要找這樣一份工作可謂是難比登天,現實的殘酷擺在那裏,她急需工作,可是——,她暗中歎了一口氣,最後還是問出來:“曹經理,我進公司是不是成總的示意?”
  曹經理沒料到她問的竟然是這個,怔了一下,隻說:“我隻知道你工作一向勤勉,努力上進,是可造之材。”趙蕭君苦笑,沒想到真如大家所說,是因為成微的關係才進了這家公司。她剛剛才知道,那次麵試招收的都是研究生學曆的畢業生,隻有她是例外,怪不得自己會被同事有意無意的排斥。隻是事情不知道是怎麽泄露出來的。
  趙蕭君連本身的能力都被人輕視,不由得心灰意冷,將辭職信重新放在桌子上,轉頭就要離開。曹經理在後麵叫住她:“蕭君,成微對你,從來沒有這麽在意過,我是看在眼裏的。他近日心情很不好,我想你可能對他有一些誤會。他以前是有些隨便,可是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在意。公司裏的那些流言我是不相信的,再荒唐無聊的事我都聽過。你沒必要拿自己的前途來開玩笑,更賠上一生的幸福。成微是很認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一定要仔細考慮。”趙蕭君低頭,半晌說:“曹經理,我還是決定辭職。”
  曹經理見說不動她,隻得作罷。想了想,對要離開的她說:“蕭君,還有一件事我想還是告訴你比較好。你住的那套房子其實就是成微的。那是他以前的家,他父母去世以後,房子就空下來了。成微能對你這樣,我都嚇了一大跳,才知道他是認真的。不論是從現實還是理想的角度,你都不應該辜負他的一片深情。”曹經理的原意是想推波助瀾,趁這個機會成全他們兩個。可是沒想到事實完全朝相反的方向走。
  趙蕭君聽了,先是愣住了,想起從來沒有見過的另外一個合租者,不禁冷笑——嘲笑的當然是她自己,竟然如此天真!然後有些激動甚至是夾雜些微的憤怒問:“那麽我住的房間——”曹經理接上去說:“以前成微就住那兒。另外一間是他父母的臥室。”趙蕭君內心有一股強大的無名火無法宣泄,簡直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又氣又怒,全部針對的是她自己!呆呆站了一會兒,然後二話不說,轉身便走。當著所有同事的麵,隨便收拾了一些東西,冷著臉揚長而去。管大家以後怎麽說,怎麽編排,怎麽議論,統統眼不見為淨!她覺得這簡直是一出鬧劇!這出鬧劇不但諷刺而且無比心酸!
  她快速回到住處,喉嚨裏像塞滿了唾沫星子,一直不舒服!看著逐漸熟悉的客廳,心情忽然有些異樣起來。沿著房間慢慢走了一圈,腳步遲緩沉重。成微背地裏為了她居然做了這麽多的事情,就連自己的家也讓給她住!可是她,她卻無法消受!她又不是石頭——沒有一點思想和感情。可是她還清晰的記得自己抱住喬其流著淚下的決心:既然愛了你,那就讓我肩上擔著世人所有責難來愛你。她忽然落下淚來,豆大的淚珠直接掉在地板上,砸的粉碎。可是過了一會兒,她便抹幹臉上的淚水,深深吸了一口氣。她先給林晴川打電話,然後立即動手收拾衣物。她既然決定拒絕成微,就不能繼續住在他家裏。她現在連住的地方也沒有了——可是這些隻是開始而已。
  趙蕭君跪在地上用力的合上箱子,東西太多,根本合不上。她隻好又將東西抱在床上,準備重新整理。正蹲在地上拉拉鏈的時候,成微靜靜的立在門前,冷冷的看著她。趙蕭君的臉瞬間變的僵硬,手腳停了一停,沒有理他,然後繼續收拾。成微臉色瞬間變了又變,痛苦憤怒,輕蔑不屑全部一閃而過,情緒十分複雜,半天才用平淡的口吻說:“你沒必要辭職,更沒必要搬走。”
  趙蕭君冷冷的說:“我隻是隨心所欲。我付了錢住下來,天經地義,有什麽羞愧的!所以想搬自然可以搬,誰也攔不住。”她一聲不吭的走進浴室收拾洗漱用品。成微跟在她後麵,冷眼看著一切,忽然冷笑說:“趙蕭君,你非得將你自己逼入絕境,回不了頭才肯死心嗎?”她一直充耳不聞,忽然抬起頭說:“不,我不想走入絕境。你沒聽過嗎?天無絕人之路!”神色雖然疲憊,可是眼神堅如磐石——固執的堅持。
  成微“嗤”的冷笑一聲,說:“我沒想到你竟然這麽樂觀!”語氣不自覺的尖銳起來,帶著滿心的不忿和羞辱。半晌又說:“我隻問你,今天晚上你住哪裏?”趙蕭君遲疑了一下,她借住在林晴川那裏,可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抬頭瞪他冷著臉說:“這還不用您操心!北京這麽大,我難道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麽!”
  成微忽然憤怒起來,恨恨的說:“你準備真的和陳喬其同居?幹脆破罐子破摔?”受嫉妒的驅使,失去控製般,一手扯過趙蕭君,雙手壓的她不得動彈。趙蕭君憤怒的說:“成微!放開我!”成微粗喘著氣,看了她半晌,忽然又倉皇的放開她,踉蹌著快速走出來——似乎剛才是中了邪一樣!
  趙蕭君咬住嘴唇,努力讓眼淚倒流回去,然後忘了幹什麽進來的,又恍惚的跟著出來。成微立在客廳裏,臉色已恢複平常的冷靜,沒有任何表情。兩個人各站在一邊,正在僵持不下的時候,林晴川輕輕推門進來,皺眉說:“怎麽又沒有關門!哎,你收拾好了沒?”抬頭看見客廳裏的成微,不由得噤聲,不敢隨便說話。心想來的真不是時候,又碰上硝煙彌漫的時候。
  成微看見林晴川便知道趙蕭君不打算搬回陳喬其那裏,心裏不由得大鬆一口氣。用冷淡的口氣正視趙蕭君說:“那你就等著瞧吧!”話裏另有深意,似乎不打算袖手旁觀。很意外的居然對林晴川正式的打了招呼,才離開了。
  林晴川聽說她已經辭職,瞪著眼罵:“你嫌自己日子不夠難過是不是?你知道外麵有多少畢業生找不到工作?滿大街都是待業的大學生,研究生,你居然辭職!真是意氣用事!”趙蕭君歎氣,低著頭說:“公司裏簡直是烏煙瘴氣!我實在待不下去!”林晴川搖頭說:“你管人家怎麽說呢!誰背後不說人?誰不被人背後說?人家也不過是閑磕牙,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誰還能拿你怎麽樣!日子久了自然就沒事了——甚至習以為常!就你沉不住氣——還不是做賊心虛的緣故!”一語道中關鍵所在。趙蕭君就是因為心虛抬不起頭,所以觀感分外脆弱敏感,似乎人人都在針對她。有一點風吹草動,閑言碎語,便接受不了。
  林晴川拿她沒有辦法,歎氣說:“你既然決定和陳喬其在一塊,臉皮就應該厚一點。渾身刀槍不入,那才是本事!這個難道還要人教你?管別人說什麽你累不累呀!嘴長在人家身上,想說什麽就說什麽,言論自由!你做都做了,還怕別人說?”說到後來忍不住笑出來。趙蕭君被她夾槍帶棒的大罵一通,心情倒是好了一些,笑著叱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吵架來的?”
  林晴川對於她搬家一事倒是沒有說什麽。她既然辭了職,自然沒必要負擔這麽昂貴的房租。林晴川還是在校研究生,幫著導師做檢測,做課題,住在學校裏。她們學校因為女生少,所以環境比較好。趙蕭君偷偷住一段時間也沒有多大問題。兩個人立即把行李搬了過去,隨便收拾了一下便住下來。林晴川問:“你搬家這事陳喬其怎麽說?”
  趙蕭君猶豫了一下,聳肩說:“他還不知道呢,等會兒告訴他。”林晴川有些擔心的說:“他不會鬧什麽脾氣吧?”趙蕭君笑說:“沒事!等會兒讓他直接上這裏來吧。”一天忽然發生了這麽多事,辭職,搬家,仿佛走馬燈走過場一樣,總有種印象不深刻的感覺。她心漂漂浮浮的,像吊在屋脊的繩子上,隨著風到處晃蕩,找不到立足點,空蕩蕩的,上麵沾滿了厚厚的灰塵——已經盲了。
  趙蕭君煩亂的打開一個又一個求職的網頁,她必須盡快找到工作。可是現在正是應屆生畢業的時候,人人揣著名牌大學的學曆照樣在街上溜達,她長歎了一口氣。林晴川坐在一邊冷眼說:“你一個勁長籲短歎有什麽用?誰叫你要辭職!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趙蕭君一個枕頭扔過去,罵:“你這女人嘴巴怎麽這麽刻薄!小心遭報應!”林晴川伸手接住了,嗤笑一聲,正經的說:“辭了就辭了,就當成休假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急也沒用!”
  趙蕭君聚精會神的盯了半個下午的電腦,頭暈腦漲,幹脆切斷電源,躺在床上假寐。她現在既沒有工作,又沒有住處,什麽都沒有——實在是不能多想,一想就害怕,看不到任何的出路——她哪裏有那麽多盲目的自信!如果天生是一個樂天派還好,反正什麽都不用擔心,可是她不是!世界上的事不是你固執的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沒有事情光憑堅持的信念就可以心想事成!骨子裏似乎有一陣旋風,在身體裏漫天漫地打著轉,“刮刮刮”的發出一串又一串駭人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折磨她。可是她一直在自我麻痹——麻痹到現在,隻聽見身體裏的風空空的回響著。
  陳喬其直接過來找她,奇怪的問:“你今天怎麽來找林晴川了?這麽早下班?”趙蕭君告訴他自己辭職了,陳喬其沒有說什麽,抬起她的臉仔細看著,問:“怎麽了?誰欺負你了?”她悶悶的說沒有什麽。陳喬其也猜到一點,用力摟住她的肩,半晌說:“蕭君,我會保護你的!”趙蕭君“恩”一聲點點頭,又說:“我搬到林晴川那裏住了。沒必要再負擔那麽重的房租。”
  他愣了一會兒,說:“為什麽不搬到我那裏去住?你知道——”話還沒有說完,趙蕭君打斷他:“我不能再搬到你那裏去住!你還是一個學生,這樣對你我都不好。”她最擔心的是萬一他父母又來看他,自己該怎麽辦!她絕對不能再回去住。陳喬其還是有些不高興的說:“可是我想和你住在一起。”趙蕭君裝作很輕快的樣子笑說:“從小到大住了那麽多年,你不覺得煩呀。”陳喬其認真的說:“就是因為住了那麽多年才想和你一直住下去。”
  趙蕭君又輕微的“恩”了一聲——帶著顫抖的不確定,當真可以這樣嗎,難道不是做夢?她真希望夢想成真。不想再想下去——徒惹恐懼,她現在隻顧的了眼前。轉開話題嬌嗔說:“喬其,我失業了,你今天要請我吃飯!”陳喬其看著她笑,臉上,額頭,眉毛,眼睛裏蕩漾著一層又一層的快樂和寵溺,握著她的手鄭重的說:“蕭君,以後都由我來養你!”
  趙蕭君很感動,卻笑說:“胡吹什麽!還是好好的念你的書吧!”陳喬其摟住她興致勃勃的規劃:“蕭君,等我一畢業,我就和同學一起出去賺錢。我有幾個朋友在北京很有門路的,他們很早就出來混了。還有幾個同學家庭背景很好,聯合起來的話,想做什麽還不是輕而易舉。北京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商機。”語氣雖然還稚嫩,卻充滿自信——全都是趙蕭君給他的。趙蕭君叱道:“你想那麽多幹什麽!你高考要是砸了,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陳喬其笑說:“說到高考,我這次模擬考還拿到學校發的獎金。“趙蕭君有些吃驚的說:哦?真的嗎?什麽獎金?”十分高興。陳喬其得意洋洋的說:“因為考的好呀,學校獎勵的,意思意思而已。我們去慶祝好不好?我想和你一起吃飯。”趙蕭君這段時間盡量避免和他見麵,更不用說一起出去吃飯了。不忍拂他的意,何況自己心情也很糟糕,她需要陳喬其陪著她。於是點頭說:“那你想去哪裏吃?”
  陳喬其想了半天,最後涎著臉說:“我想你做給我吃。我好久沒吃你做的飯菜了。”趙蕭君想了想,自己的確很久沒有做飯給他吃了。兩個人先去了一趟超市,然後提著東西回陳喬其那裏。
  趙蕭君走進廚房,用手在角落裏摸了摸,指腹上一層的灰,皺眉說:“陳喬其,你平時怎麽做飯的?這麽髒!”他大喇喇的說:“我一個人還做什麽飯!”趙蕭君轉身看著他,說:“你以前不挺勤快的嗎?怎麽現在連自己的飯也不願意做?”陳喬其懶洋洋的說:“那是做給你吃的。”她愣了一下,哪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會願意做飯!可是陳喬其為了她什麽都願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她忽然伸手抱住陳喬其,喊:“喬其!”聲音卻有些哽咽,覺得怎麽這麽冷。
  陳喬其很自然的摟緊她,柔聲說:“怎麽了?”趙蕭君忽然說:“我害怕!”陳喬其抱緊她,鄭重的說:“不要怕!一切有我呢!”趙蕭君全身還是止不住的顫抖,伏在他胸口說不出一句話,陳喬其慢慢的說:“蕭君,你不要擔心,一切的障礙我都會想辦法解決的。”
  趙蕭君還是不肯抬頭,隻是緊緊的環抱住他,用盡所有的力氣,仿佛下一刻就是生離死別。陳喬其撫著她的頭發,說:“蕭君,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放棄的。不管大家怎麽說,我一定會抗爭到底。我知道你愛我!”他沒有要求趙蕭君任何事,他的愛從一開始就是完全的奉獻,而他自己卻並不這樣覺得,隻當它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趙蕭君瑟縮的心慢慢平靜下來。能夠這樣相擁相抱,似乎已經足夠——盡管事實上遠遠不止是這樣。
  可是生活是變幻莫測的。當陳喬其的母親錢美芹特意來見趙蕭君的時候,趙蕭君滿臉慘白的坐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一刻終於還是來臨了,可是她沒有想到竟然這麽快,半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她以為至少可以再躲一躲,至少還有一段時間——可是這麽快就來了,簡直讓人措手不及!
  錢美芹臉色倒還好,並沒有流露出怒氣衝衝,興師問罪的表情。她客氣的說:“喬其這幾年在外麵多虧了你的照顧,以至於對你特別依戀,這也是我這個母親沒有做好的地方。我聽說他交了女朋友,所以趕過來,勸導他在高考最後階段要好好學習,不要分心。昨天詢問他的時候,他很直接的說他喜歡你。所以我想,還是來找你談一談比較恰當。”錢美芹隻知道其一,不知道其二;如果她知道陳喬其和趙蕭君牽扯到什麽程度,決不會這麽溫和的坐在這裏談。
  趙蕭君咬著嘴唇,一直沒有說話——她根本沒有勇氣。見到錢美芹的刹那,雙腿發軟,狠不得掉頭就走,她知道那是什麽下場,無異於以卵擊石。錢美芹眼神銳利起來,不急不緩的說:“我希望喬其是在騙我,你並沒有和他交往!”她直接詢問陳喬其的時候,陳喬其很不耐煩的說他已經和蕭君在交往了。臉色很不高興,怪她多管閑事,讓她別插手,摔著門直接回房了。錢美芹特意來北京就是為了這件事。聽了後,心驚肉跳,尋思了一個晚上,還是直接來找趙蕭君。趙蕭君的腦袋“哄”的一聲炸開來,她故作的鎮定在錢美芹前麵沒有任何用處。她很想艱難的承認,可是不論怎麽張嘴,就是發不出聲音。
  錢美芹兀自說下去:“你後來搬出來住了是不是?我想你的決定是正確的。喬其一向任性,還是一個中學生,正處於青春叛逆期,一時間會有感情上的衝動也很正常,隻是需要人好好的引導。蕭君,從小到大,你這個姐姐一向是表率,一定要好好的勸勸他。喬其是陳家唯一的繼承人,絕不能有一點差錯。”她故意加重“姐姐”這兩個字,又強調陳喬其的身份,還要讓趙蕭君親自出麵抹殺陳喬其所有“感情上的衝動”。可是她似乎忘了自己才是陳喬其的母親,這些本來是一個母親該負的責任。
  這好比是別人給你一把刀殘忍的斬斷自己的手和腳,還逼的自己不敢有半句怨言!錢美芹是如此的攻於心計,趙蕭君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動手,已經幹淨利落的解決了所有的事情。

  第 36 章
  趙蕭君耳朵“嗡嗡嗡”的響著,可是一字一句卻聽的清清楚楚。像火車鳴著汽笛轟隆轟隆的朝她快速的壓過來,她立在鐵軌中間,眼睛被強烈的燈光照的幾乎一片黑暗,腦中根本沒有意識,嚇的移不了腳步,怎麽都避不開——惟有粉身碎骨!擱在桌子底下的雙手緊緊交握著,指骨一根一根突出來,指尖因為血液不暢的緣故而呈暗色。渾身僵硬,麵無表情的坐在那裏,錢美芹說的每一句話都像一個耳光,“啪啪啪”在她臉上用力打著,臉頰上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心裏。
  錢美芹依舊淡淡的說:“喬其是我們唯一的孩子,他父親對他寄予很高的期望。某些不好的事情我們是堅決反對的。他現在還小,我們有責任和義務教導指引他。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我希望他能全力以赴。所以決定在這段期間留在北京照顧他。”像是特意說出來一樣。趙蕭君吃驚之餘,忽然抬起頭,看見她眼裏如冰的寒冷,突然像被什麽打中一樣,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到目前為止,趙蕭君沒有任何表示,既沒有承認什麽也沒有否認什麽,錢美芹對她這樣的態度十分不滿意,沉聲說:“蕭君,我希望你能看在陳叔叔和阿姨的份上,盡力幫助喬其,讓他全身心的投入到學習中來。你能答應嗎?”這個答應自然不是一般的答應,錢美芹在逼迫她,用陳家的威勢逼迫她。趙蕭君已經被她逼上死角,睜著眼睛惶恐的看著她,心裏害怕到極點,錢美芹那種眼神,殺人於無形。她懦懦的張著嘴唇,半晌,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惟有沉默以對。
  趙蕭君低垂著頭半天悶不吭聲,錢美芹有些不耐煩,皺著眉頭看她,不知道到底在想什麽,半天,冷冷的說:“蕭君,你一向明白事理,希望事情不會弄至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話已至此,她不再說什麽。站起來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說:“陳叔叔過幾天也要來北京,他很記掛你呢,想和你吃個飯隨便聊一聊。”趙蕭君緊緊咬著下嘴唇,無力的癱軟在椅子上。
  陳念先對她一向友善,所以比錢美芹更可怕。光聽到他的名字,她已經心力憔悴,疲憊不堪。一個錢美芹已經讓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實在需要好好的歇一歇,不然連今天都挺不過去。錢美芹雖然維持最基本的禮貌,可是字字是針,句句是耳光,打的人臉青鼻腫,顏麵盡失。
  趙蕭君斜靠在窗台上,頭歪在胳膊裏,透明的陽光照在身上越發顯得她蒼白無力,奄奄一息。眼睛明晃晃的十分難受,鼻子忽然一酸,她趕緊喝了一口水,還是止不住滴下來的淚水,睫毛已經濕了。她怕被人看見,臉朝下枕在手臂上,拚命磨蹭,衣袖上留下線狀的濕潤的痕跡。
  服務生很好心的過來問:“小姐,您不舒服嗎?”趙蕭君搖頭:“沒有,我隻是有些累了。”可是她又立即站起來,匆匆的離開了。恍惚的回到林晴川的宿舍,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突然間有種被所有人遺棄的感覺,惶恐的不知所以然。她現在極需要嘈雜喧囂的聲音驅除內心的恐懼。
  她直挺挺的撲倒在床上,胸口壓的又悶又痛,仍然一動不動,像昏死過去一樣。可是意識卻無比清晰,沒有比眼前的景況更糟糕的了,工作依舊沒有著落,而她的儲蓄本來就不多,坐吃山空,一天比一天焦急;而住在林晴川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家雖然沒有說什麽,可是終究違反規定,萬一被宿管抓到,還連累了林晴川,肯定是要記過的。滿天的流言逼的她沒有任何立足之地,現在更是雪上加霜,沒想到陳喬其的父母已經找上門來了,她惟有任人羞辱,連反駁的話都不敢說一句。她並沒有覺得如何淒慘,本來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別人!隻是茫茫的無邊無際的黑夜裏,找不到一條出路,看不見任何東西,所以無助,所以痛苦,所以惶恐,所以害怕。
  林晴川做完實驗回來,看了她一眼,不由得的說:“你這樣睡,全身不會麻痹?”遲遲沒有回答,覺得氣氛有些奇怪,走近一看,發覺枕頭上一片濡濕。吃了一驚,扳過她的身子,失聲說:“怎麽了?到底出什麽事了?”趙蕭君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慢慢坐起來,找出紙巾擦了把臉說:“陳喬其的母親今天來找我了。”林晴川臉色變了一變,問:“她找你做什麽?”
  趙蕭君撇過頭去,淡然的說:“她知道我和陳喬其的事了。”林晴川呆呆看了她一眼,受她影響,也鎮定的問:“那她怎麽說?”趙蕭君仰麵又躺下了,頭枕在胳膊上,半晌說:“其實也沒說什麽,不過很難忍受。她並不是很清楚事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大概是聽別人說的。但是提前給我警告,提醒我不要將事情弄至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晴川想了想說:“她是怎麽知道的?到底知道多少?”趙蕭君轉了個身,閉著眼睛說:“那有什麽關係,反正遲早是要知道的,遲早是要麵對的。”世人都知道了,他母親隻要稍微關心一點,不可能不知道。林晴川沉默了一會兒,問:“她母親態度很堅決?有沒有商量的餘地?畢竟你在他們家住過六年,沒有親情也有感情。”趙蕭君撐著手爬起來,看著她說:“堅決反對,想都不用想。就因為在他們家住了六年,所以絕對不可能。陳家沒有人接受的了。”
  林晴川皺眉看著她,說:“那你打算怎麽辦?”趙蕭君苦笑:“沒打算怎麽辦,走一步算一步。或許有什麽奇跡也說不定。”林晴川不同意的說:“你怎麽能坐以待斃?你們兩個無論怎麽樣,好的或是壞的,總要有個結果吧。奇跡也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天上絕對沒有掉餡餅的好事。”趙蕭君搖頭:“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現在要煩惱的遠不止這些。曹經理說的很對,人要生活。”
  林晴川當然清楚她目前的處境,安慰她說:“你也不用急在一時,工作哪有那麽好找,再等一等。還餓不死你。”趙蕭君突然恍惚的說:“我最擔心的就是等不了。”林晴川奇怪的說:“這有什麽等不了的,心裏不安的話,就當是放長假好了。”趙蕭君沒有將心裏那種怪異的感覺說出來。
  林晴川又問:“陳喬其知不知道這事?”趙蕭君的臉色猛的黯淡下來,緩緩搖頭。她第一個想告訴的就是陳喬其,可是沒有立場,畢竟是他母親,她不想他跟自己的母親過不去。林晴川說:“我認為還是盡快讓陳喬其知道比較好。不要那樣看著我,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們可以想一個合適一點的辦法,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她立即打電話給陳喬其,讓他趕緊過來一趟。
  他們三個人坐在熱鬧的食堂裏吃晚飯,四周全是亂哄哄的人群,窗口裏飄出陣陣飯菜的香味。陳喬其去買飯,趙蕭君撐著額頭說:“吃完飯再告訴他吧。”林晴川點頭,不管怎麽樣,先吃飽飯再說,尤其是這麽影響食欲的事情。他們這段時間很少出去吃飯,都是在林晴川學校的食堂裏隨便吃一吃了事,主要是因為趙蕭君是失業人士。
  陳喬其端給林晴川炒米線,然後給趙蕭君炒飯,特意多要了一碗西紅柿雞蛋湯,自己是米飯加炒菜。林晴川有些眼紅的說:“陳喬其,你厚此薄彼。”陳喬其理直氣壯的說:“是又怎麽樣?”林晴川氣急,隨即笑一笑不跟他計較。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奇怪的說:“蕭君,你幹什麽?”趙蕭君在炒飯裏翻來翻去,卻一口都沒有吃。
  陳喬其皺了皺眉,拿過她的炒飯看了一眼,說:“我跟炒飯的師傅說了不要放洋蔥,怎麽還有?”林晴川瞄了一眼,聳肩說:“這麽多的學生,誰記的清你要什麽不要什麽。沒有炒錯已經很不錯了,還挑三揀四。”趙蕭君連忙說:“沒事,放的挺少的,其實洋蔥也不是不能吃。”林晴川嘲笑她說:“你怎麽就這麽多事?這個不吃,那個不吃的,誰弄的清!”趙蕭君剛才是下意識的亂翻,現在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翻了,拿過旁邊的勺子埋頭就要吃。
  陳喬其端過她的飯,用自己的筷子將一根一根洋蔥絲給挑出來,低著頭很仔細,海底撈針一樣,卻沒有半點不耐煩。林晴川瞪眼看著他,趙蕭君有些尷尬,忙說:“喬其,好了,好了,洋蔥也挺好吃的。”陳喬其頭也不抬的說:“你不是不吃洋蔥嗎?”還是很認真的挑。林晴川忽然笑說:“陳喬其,你動作挺熟練的呀,是不是挑魚刺挑習慣了,訓練出來的?”陳喬其不理她,趙蕭君臉唰的紅了,伸出手連聲嚷嚷:“好了,好了,不要再挑了,給我吧。”
  陳喬其以為她餓了,將自己的飯推給她說:“你先吃這個,馬上就挑好了。”最後又翻了一遍,確定挑幹淨了,自己先嚐了一口,說:“有點涼了,我拿到微波爐那裏去熱一下。”公用微波爐還在頂頭,來回有些遠,排隊的人又多,他怕趙蕭君等不及,於是到蛋糕房問人家借微波爐用。人家見他長的一表人材,很樂意幫他加熱,他順手又買了一塊蛋撻。
  林晴川等他回來,連連搖頭,說:“吃頓飯都這麽折騰,累不累呀你!”她的米線都快吃完了。趙蕭君吃了兩口,還是有洋蔥味,便把當作夜宵的蛋撻吃了,先前吃了一些他的米飯和炒菜,又喝了一碗湯差不多就飽了。倒是陳喬其把她吃剩的飯菜全部吃了。林晴川默默的看著他們,忽然說:“像你們這樣,還是在一切比較好。你們已經成了彼此一種不可更改的習慣。”
  看著他吃完了,林晴川很平靜的說:“陳喬其,你媽媽今天來找蕭君了。”陳喬其猛然抬起頭,臉色立馬沉下來,著急的問:“她說什麽了?”林晴川冷笑一聲,有些不高興的說:“還能說什麽,猜也猜也到。”陳喬其臉色變了變,然後盯著趙蕭君,輕聲喊:“蕭君,我——”聲音裏滿是濃濃的歉意,還帶著一點驚慌。趙蕭君臉色淡淡的,沒有說話。倒是林晴川不滿的說:“你不該在你母親麵前承認你們的關係,也太不知輕重了。”
  陳喬其眼光閃爍了一下,然後低沉著聲音說:“我想得到大家的認同,我不想委屈蕭君。”林晴川愣了一下,苦笑說:“事情有那麽容易嗎?你母親沒有當麵破口大罵已經是仁慈的了。現在她打算留下來照顧你,你自己看著辦吧!”陳喬其吃了一驚,說:“不可能,公司少不了她。”林晴川無奈的說:“有什麽不可能,公事再重要也沒有兒子重要。”陳喬其默然。
  三個人都在沉默的時候,林晴川開口:“喬其,我和蕭君商量了,你如果還想和蕭君在一起,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所有事情等你高考完再說。惹的你母親大發雷霆,再找上門的話,大家都不好過。你母親在的這段時間,你最好乖一點,哄的她高高興興的,想必沒有時間再來找蕭君的麻煩了。”陳喬其反問:“你的意思是讓我少來找蕭君?”林晴川點頭,他又用詢問的眼神看趙蕭君,趙蕭君歎了一口氣,說:“你確實應該努力學習,不能再這樣分心了。”
  陳喬其終於妥協下來,有些鬱悶的說:“可是我擔心。”林晴川罵:“你有什麽可擔心的!都這個時候了,還這樣任性!”陳喬其悶悶不樂。兩個人坐在體育場的看台上,他還是不怎麽說話。天色完全黑下來了,燈光也有些慘淡,一層又一層階梯似的球形看台,蜿蜒著向上延伸,黑暗裏看不到頂層,仿佛被人硬生生從中間砍斷一樣。趙蕭君挽住他的手也沒有心思說話。陳喬其忽然站起來,雙目閃著光,大聲說:“蕭君,我會解決的。不錯,現在還不是時候,等高考一結束,我會讓我父母同意的,我自然有辦法。”趙蕭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希望你跟家裏鬧翻。”這樣的話,她在陳家更無立足之地。陳喬其拍著她的背,寬慰似的說:“放心好了。”他似乎想到什麽辦法,眼睛裏帶著隱隱的自信。
  陳喬其從一兩米高的台上矯捷的跳下來,站在下麵張大懷抱等著她。趙蕭君的心情不由得好轉,笑說:“我從那邊走下來就好了。”陳喬其不依,一個勁的催促,有點埋怨的說:“快點,我手都酸了。”趙蕭君笑,雙腳懸空坐在邊沿上,雙手漏緊他的脖子,眼睛卻是閉著的。陳喬其一個使力,輕輕鬆鬆將她抱下來。趙蕭君笑:“我還以為又像上次那樣摔一跤。”陳喬其有些惱怒的說:“上次是被東西絆倒了。”然後又問:“那你還敢跟著往下跳?”趙蕭君笑著親他:“因為你在下麵等著呀。”陳喬其剛才濕淋淋的心瞬間像被火烘幹了一樣,暖融融的。趙蕭君看著他眼中藏都藏不住的微笑和快樂,仿佛看見沉沉的黑夜裏開出一朵朵鮮紅的花。盡管天空上仍然有徘徊不去的鴉群,盡管眼中還有重重殘留的陰雲,但是他們的心不是不甜蜜的。
  五月十七日這一天,趙蕭君記得非常清楚,她去位於國貿雙子樓的同城公司應聘。聳入雲霄的雙子樓,看著就令人頭暈目眩,眼冒金花。前去應聘的人寥寥無幾,負責麵試的經理看了她簡曆,特別注意的問:“趙小姐似乎急於找工作,可是為什麽要離開‘齊成’公司?”趙蕭君有些黯然,隻能隨便瞎編了一個借口。那經理敷衍她一番,客氣的說請等待公司的通知。趙蕭君意興闌珊,垂頭喪氣的走出來。當她在大廳遠遠的瞥見齊成的人馬大搖大擺走出來的時候,才知道那經理並不是隨口提到齊成公司。
  她沒有進通道等電梯,而是避開人群來到安全出口。她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和成微見麵,也不想再看見齊成的人。推開緊塞的門,陰冷晦澀的空氣迎麵撲來,樓道既陰暗又狹窄,陰森森,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她深吸了一口氣,要爬二十一樓總要做些心理準備。台階有些窄,並不好走,大概是因為長久沒有人氣的緣故,空氣中有灰塵發黴的味道。一層又一層的台階似乎永遠都走不完,拐了一個又一個的彎,還在不停的轉,她有些暈乎乎的。
  扶住欄杆喘氣的時候,抬眼看去,心頭忽然刮過空蕩蕩的風,吹的她渾身發涼,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似乎就要永遠被囚禁在這裏。這樣的環境下,人變的尤其多心,總是疑心疑鬼,神經兮兮的。她似乎聽到下麵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背脊立即變的僵硬,心跳加速,莫名的覺得恐懼。可是仔細一聽,似乎又是自己的錯覺,什麽聲音都沒有,仿佛真有鬼在作祟似的。一個人長期處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定是要發瘋的。
  趙蕭君屏住氣,按住胸口站在那裏,側耳細聽了一會兒,斷斷續續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楚。她才鬆了一口氣,果然是有人朝這裏爬上來。可是馬上又提高警惕,單身女子在樓道裏遇險的事例多的數不勝數。她站在那裏微微喘著氣,提心吊膽,一臉戒備的盯著來人。腳步聲仿佛在腳底下響起,她小心的從欄杆上探出頭去。似乎是一個男子,拉緊的神經不由得繃的更緊了。
  等來人拐過彎,臉對臉碰上的時候,她大吃一驚,失聲說:“成微!”心裏的擔憂害怕自然而然一掃而空。成微大概走的有些急,西裝革領,一絲不苟的裝扮卻大口大口喘著氣,甚至難得的出了滿頭大汗。他這樣心急火燎,沒命似的跑上來,見到趙蕭君反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趙蕭君心口一鬆,也瞪眼看著他。
  好半天,成微才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低聲說:“走吧。”醇厚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裏來回激蕩,嗡嗡嗡的仿佛就在她的耳朵底下。成微不再看她,帶頭往下走,比來時的腳步卻慢的多了。趙蕭君自然也不說話,也不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問了也是徒惹尷尬,悶著頭跟在後麵,可是神思恍惚,漫不經心。成微時不時停下腳步,側身站在台階上往回看,很有耐心的等著她,卻不出聲催她。趙蕭君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加快腳步,大理石的樓梯極容易打滑,她一個不小心,從轉角的台階上滾下來。
  成微眼明手快一個箭步衝上去,可是她已經狠狠跌倒在過道的轉角處,手肘還“砰”的一聲撞到牆上。趙蕭君疼的緩不過氣來,身體仿佛摔成了兩半,似乎感覺到耳膜在震蕩,心髒壓的很難受,瞬間一定被摔的移了位。成微小心翼翼的扶起她,連聲問:“蕭君,蕭君,你怎麽了?你怎麽了?”焦急的神情不言而溢,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慌亂過。趙蕭君等疼痛過去,連忙說:“我沒事,我沒事。”掙紮著要爬起來。
  成微一直在她耳邊說“蕭君,對不起,對不起”,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錯,似乎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趙蕭君安慰他:“沒事,隻是摔了一跤而已,又沒有傷到哪裏。”成微仍然不斷的道歉,十分內疚自責——似乎還有一絲的懊惱。反倒弄的趙蕭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如何應付這樣的成微。
  又坐了好一會兒,確定沒有事,她才爬起來。成微緊緊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下走,緩慢而穩定,像座山。趙蕭君欲抽回手,客氣的說:“沒事,剛才是太急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成微抿著嘴唇,一句話都不說,依舊緊握住她的右手,帶著她小心的往前走。無數的台階總有走完的時候,趙蕭君後背上黏答答的,全都是汗水。
  成微推開卡的緊緊的門,示意她先出去。趙蕭君一腳剛跨出來,仿佛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對麵明晃晃的大塊玻璃的反光照的她睜不開眼睛。在陰暗濕冷的地方待了那麽久,突然間還不適應這樣明亮的陽光。成微站在她側麵,剛好擋住反光,說:“走吧。”趙蕭君剛要舉步,手機叮零零的響起來,成微很自然的站在旁邊等。
  趙蕭君有些詫異,是家裏的區號,卻是陌生的號碼。對方的聲音並不熟悉,帶點不確定的問:“是趙蕭君嗎?”趙蕭君回答說是。他立即解釋似的說:“哦,我是小木的父親。”即是她的繼父。她有些詫異,她繼父從來沒有給她打過電話,還是很禮貌的說:“叔叔您好。”他猶豫了半晌,支支吾吾的說:“剛才一直給你打電話,老是打不通——”樓道裏信號不好。然後又問她身體怎麽樣,他從來不給趙蕭君打電話,難得打一次倒是拉拉扯扯專門講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趙蕭君想他大概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事需要她幫忙,於是說:“叔叔您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的話盡管開口。”他才知道趙蕭君誤會了,隻得硬著頭皮說:“你母親前幾天很不舒服,痛的非常厲害,後來到醫院檢查了一下,查出是慢性非萎縮性胃炎腺癌,是晚期……”
  趙蕭君一聽見是癌,整個人轟的一聲,山崩地裂,全身的力氣猛的被吸光一樣,手機都拿不穩,“當“的一聲掉在光滑可鑒的大理石地板上。成微趕緊走到她身邊,吃驚的看著臉色突然間變的灰暗慘白的她。

  第 37 章
  成微用力攬住她,低頭在她耳旁低聲說:“蕭君,發生什麽事了?”聲音緩慢沉穩,不輕不重,像黑夜裏波濤洶湧的海麵上隱約可見的燈塔,充滿鎮定人心的力量。趙蕭君抬起頭無助的看著他,眼睛裏滿是氤氳的水氣,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間失去了顏色。好半晌,意識重新倒流回身上,垂著頭哽咽說:“我要回家。”成微什麽都沒問,點頭說:“好,我送你回家。”打電話立即訂機票。
  趙蕭君茫然混沌的腦海裏全是母親的影子,心上壓著的是泰山的重量。其實說起來,她跟著母親並沒有生活多久,小時候隻剩下模糊的影像,真正算的上的是高中那兩年,可是過的也並不怎麽舒適。後來離開了,每次回家也都是來去匆匆的。盡管這樣,她母親卻是她死寂灰暗的心靈上的一股清泉,雖然隻是一點點,可是已經很滿足。很小就失去了父親,稍大一點,相依為命的外婆也去世了,可是到底還有個母親,而且愛她,疼她,給了她盡可能有的母愛——雖然少,雖然斷斷續續,可是她很珍視,總是揣在心裏,想起來就覺得自己睡在午後的陽光裏,是潛意識裏的皈依。別人視之為平常的事情,在她眼裏,覺得那是一種情感上的奢侈——是如此的難得,而且幸運。可是現在——,原來現實比你想像中的不堪還要不堪,比你意料中的殘酷還要殘酷,比最壞的打算還要壞。
  她臉上的氣色雖然慘白的嚇人,但是仍然顫抖著有條不紊的處理各項事情。先回了一趟住處,將所有存款取出來,大概是不夠的。她並不擔心錢的問題——雖然這也是一個問題,可是要籌總是籌的出來的,銀行或許可以幫她的忙。她真正恐懼的是某些不可抗拒的事物,比如說生,老,病,死。世界上的事情如果能靠錢解決,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了。
  然後她給林晴川打電話,將所有事情告訴她。林晴川沉默了許久,然後實話實說:“既然是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她沒有明說出來,“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趙蕭君從腳底源源不斷的湧現一種無助的悲哀,越積越濃,一直灌到頭頂,將她包裹的呼吸困難。林晴川雙手撐在實驗台上,像在支撐什麽,緩緩的說:“熬一熬總會過去的。我父親走的時候,我也——,可是時間一久,那種說不出的悲哀也淡薄了許多。事情總會好的,不會好,也總會過去的。”林晴川的父親也是因病去世。
  趙蕭君握住電話,發不出一點聲音。心裏不斷在想,總會過去的吧?可是身處其中,卻不是這麽想的,那種煎熬似乎永遠沒有盡頭。林晴川提醒她:“陳喬其知不知道這件事?”趙蕭君沉默不語。林晴川試探的說:“你不打算告訴他?”好半天她才說:“你替我告訴他吧,隻說我母親要動一個小手術,必須回去一趟。我馬上就要走了。”林晴川輕歎一聲答應了。
  趙蕭君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便和成微一起離開了。在飛機上她握住成微的手不斷喃喃的訴說,說母親小時候如何喂她吃飯,說母親冒著雨去學校送外套給她,說母親半夜起來替她蓋被子……成微一直在旁邊仔細聽著,拍著她的手背,不斷安慰她。趙蕭君說著說著流下眼淚,到後來倦極而睡。皺著眉睡的極其不舒服,夢裏依舊是黑影幢幢,昏慘慘的一片。
  她母親住在當地市醫院,雙眼凹陷,麵如死灰,顏色憔悴,形容枯槁。趙蕭君先叫了一聲“媽”,眼淚簌簌的往下掉。她母親精神雖不濟,心態倒很平和,摸著她的頭,眼圈發紅。趙蕭君趕緊抹掉眼淚,勉強笑說:“媽,你別擔心,一定治的好的,現在醫學這麽發達——”她母親撐著氣說:“沒事——”趙蕭君連忙說:“媽,你別說話,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
  她母親眼睛看著站在後麵的成微,對他點頭示意。成微趕緊走過來說:“您放心,一定沒事的。我認識最好的醫生。”她母親笑著點點頭,有些吃力。隻說了這麽一會兒話,臉上便露出疲倦的神色。趙蕭君立即說:“媽,你先睡會兒。我坐這裏陪你。”她母親似乎撐不住,慢慢閉上眼睛。
  趙蕭君坐在那裏鼻子酸麻酸麻的,可是又不敢掉眼淚。她跟著成微走出病房,哽咽著問:“醫生怎麽說?”成微給她看化驗結果,說:“胃角及胃竇部黏膜彌漫增厚,潰爛平,而且胃周有一枚淋巴腫大,腹主動脈前方有一枚腫大淋巴……總之,情況很不樂觀。”趙蕭君無力看著他,胸口劇烈起伏。成微安慰她:“先別擔心,這裏的醫療條件不是很好。先轉到省裏的九四醫院去吧,那裏有許多這方麵的專家。我已經聯係好了。”趙蕭君點頭,捂住嘴抽噎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她母親的病情越來越糟糕,已經不能正常進食,時常有嘔血的現象,腹部經常疼痛難忍,大小便不能自理,而且時常有意外情況發生。趙蕭君日夜在醫院裏伏侍,人迅速消瘦。成微抽空回北京處理公事,像空中飛人一樣兩頭跑。陳喬其每天都打電話過來,讓她不要擔心,一切都會好的。趙蕭君還是沒有告訴他實情,可是聽到他的聲音,好歹是一種安慰。
  經過商討,主治醫生決定試著進行手術治療,先切除一部分胃。趙蕭君到處籌錢,拿出所有的積蓄,他繼父連小工廠都轉讓了,才湊夠了手術費。可是將來還有住院費,化療費,各種藥物的費用,趙蕭君手上拿著雪花一樣的帳單,愁眉不展,肩上抗著一重又一重的重擔,步履蹣跚,她隻希望母親能活下來。
  六月一號,進行手術那一天,成微特意飛過來陪著她。一把抱她在懷裏,不斷的說:“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像在哄顫栗的小孩。他替她墊付了一大筆的醫藥費,卻什麽都沒說。趙蕭君也知道,並沒有推辭,心裏大舒了一口氣,十分感激,認真的說:“成微,真是謝謝你借我這筆錢。”成微隻點點頭,不再討論這個話題。大家都在醫院裏等手術結果。
  趙蕭君眼睛下是濃濃的黑影,臉頰有些凹陷,手腳冰涼。成微輕聲說:“我去買熱飲,你站在這裏等我一會兒吧。”她“恩”一聲,歪著頭不負重荷般靠牆腳站著。成微走到窗口迅速買了一杯熱牛奶,等他回來的時候,趙蕭君就那樣倚著牆角睡著了,她實在是太累了。成微的心猛的被誰撞了一下,有些疼痛,為她或許也為他自己。
  他輕輕走過去,也靠在牆上,側著身,盯著她的臉目不轉睛的看著。趙蕭君似乎感覺到眼光的注視,一個激靈睜開眼睛,見是他,連忙說:“我剛才是睡著了嗎?睡多久了?手術結束了沒有?”滿心焦急,神情十分懊惱。成微撫著她的臉說:“沒有,你隻睡了不到五分鍾。”趙蕭君長舒一口氣。成微彎腰將手中的牛奶放在地上,一手抱起她,穿過走廊,一腳踢開病房的門,將她放在病床上,柔聲說:“乖,先睡一會兒。”
  趙蕭君掙紮著要起來,說她已經好多了。他按住她,輕聲說:“不用擔心,天不會因為你睡著了而塌下來。你應該好好休息。”趙蕭君看了他一會兒,稍稍安心,嘴裏還在說手術完就叫醒她,眼睛已經不由自主的閉上了,不到一分鍾便沉沉睡去。成微默默坐在一邊,握住她的手,然後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安靜的空氣裏有自己心跳的聲音也有她脈搏鼓動的聲音,纏繞在一起,他已經放不開手。
  沉悶的鈴聲打破空氣裏的寧靜,他一手抓起她枕邊的手機,快速走出來,仔細將門帶好,生怕打擾她休息。鈴聲依舊不依不饒的在響,他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忍不住皺了皺眉,毫不猶豫按鍵掛斷了。剛要推門進去的時候,對方的電話又打了過來,他想了下拿起電話“喂”了一聲。
  陳喬其愣了一下,問:“你是誰?蕭君呢?”成微冷聲說:“她很累,睡著了,不要再打電話過來吵她了。”一把掛了電話,走進來聽見手機短信的聲音,眼神變了一變,索性關了機,照舊放在她床頭。
  趙蕭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夕陽西下時分,她一骨碌的爬起來,看見坐在椅子上看報紙的成微連聲埋怨:“你怎麽不叫醒我?手術呢?”成微移坐在她床頭,微笑說:“還可以,還在觀察。”她似乎鬆了一口氣,隨即又蹙起眉,一臉擔憂的說:“成微,會不會這樣就好了?”成微安慰她:“不用擔心,會好的。”其實像癌症,手術即使很成功,也隻不過是延長生命而已。
  當天夜裏,趙蕭君照舊留下來守夜,以防情況有什麽突變。大概淩晨三點的時候,她正伏在床頭假寐,一個護士搖醒她說:“趙蕭君,外麵有人找你,趕緊去吧。”她在醫院呆的久了,醫生護士都認識她。她立即醒過來,有些著急的問:“什麽人?出什麽事了嗎?”護士笑說:“你先別著急,是一年輕小夥子。我們不讓他進來,讓他天亮了再過來,他偏不依,我們實在沒辦法。你還是出去看一看。”又笑一笑說:“長的挺帥氣的。”
  趙蕭君連忙下樓,乍然下見到他又驚又喜,連聲問:“你怎麽來了?”陳喬其臉上卻沒有見到她欣喜的表情,凝重的問:“蕭君,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趙蕭君愣了一下,才說:“告訴你什麽?”陳喬其緩緩說:“你母親的病竟然這麽嚴重——”趙蕭君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護士小姐,大概是她們說出去的,歎了口氣,說:“走吧。”買了兩杯濃咖啡並排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陳喬其捧住她的臉,歎氣說:“蕭君,你瘦多了。”趙蕭君環抱住他的腰,頭貼在他胸口上,喟歎一聲,說:“我本來打算等你高考後才告訴你的。沒想到你還是來了。”陳喬其摟緊她,低聲問:“害不害怕?”趙蕭君忽然就紅了眼睛,哽咽說:“怕,很怕很怕,每天晚上都怕。”抱住他的手臂,輕聲哭泣起來,似乎要將心裏所有的害怕,掙紮,顫抖全部哭出來。陳喬其在她耳邊喃喃的哄著,像以前每一個刮風打雷的夜晚。兩個人緊緊靠在一起。
  趙蕭君痛快的發泄了一通,情緒稍微平靜下來,有些沙啞的問:“怎麽突然半夜三更的跑過來?還有幾天就要高考了。”他低著頭,忽然說:“接電話的人是不是成微?”趙蕭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陳喬其有些煩躁,似乎預感到什麽,抱的她簡直透不過氣來。靠在她耳邊悶聲說:“成微為什麽會在這裏?”趙蕭君偏過頭看他,歎氣說:“他跟過來的,幫了很多忙,我很感激他。”
  他直接說:“我嫉妒他。”趙蕭君看著他那樣生氣的臉,噗嗤一聲笑出來:“你不放心,為了他大老遠的跑過來?”他搖頭:“不,當然是為了你。”然後又接上去說:“我才不怕他。”趙蕭君安撫他,說:“好了好了,明天你就回去知不知道。”他搖頭:“不,我要留下來陪你。”她罵:“胡說什麽!你給我認認真真的去參加考試,不能再這樣任性了。”陳喬其神情倔強,低著頭沒有回答。許久才說:“我擔心你。”趙蕭君愣了一會,柔聲說:“不用擔心,不就幾天麽?這麽久都熬過來了。你還是趕緊回去複習吧。恩?”
  陳喬其忽然有些挫敗的說:“蕭君,我想留下來陪你,我是你男朋友。”灰啞的聲音透露出掩藏不住的痛苦——因為幫不了她任何忙,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焦急害怕哭泣。趙蕭君摸著他的頭,靠在他身上,感慨似的說:“每個人似乎都有眼前應該做好的事情,不管願不願意,都要做好。你也一樣。既然是學生,就必須做好學生份內的事情。”陳喬其不語,看她一臉擔憂的望著他的樣子,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負擔,隻得點了點頭,說:“好,我明天就回去。”
  趙蕭君為了方便照顧母親,在醫院附近租了一間小房子,兩個人勉強擠了一夜。因為擔心母親的病情,一大早便來到醫院,推開病房門的時候,不由得嚇了一大跳,懦懦的喊:“陳叔叔!”
  陳念先坐在她母親床邊,對她勉強笑一笑,眼睛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倦意。揮揮手示意她過去,說:“蕭君,你母親生病了為什麽不告訴我?陳家就在附近,為什麽不說一聲?哎,我昨天晚上才聽別人說起。”趙蕭君忐忑不安的走過去,原以為是陳喬其的事情,沒想到他問的竟然是這個,不由得愣了一下,可是他問的這個問題,她也完全回答不出來,隻有沉默。她想都沒想過去找陳家的人幫忙,做賊心虛,躲都來不及呢。
  陳念先似乎十分疲憊,揉了揉太陽穴問:“情況還好嗎?”她黯然,哽著聲音說:“剛做了手術,還不知道。醫生說要做放化療。”然後又問:“陳叔叔,你怎麽會來?”陳念先看著她,沒有回答,隻問:“還好嗎?”她紅著眼睛垂頭說:“恩,就那樣。”情況並不好。她母親現在根本不能吃任何東西,隻能靠一些流質維持生命,經常無緣無故嘔血,瘦的完全不成人形,隻剩皮包骨,頭發枯黃,滿床都是掉落的頭發,連眉毛都在脫落。陳念先又轉頭看她母親,良久,噓了一口氣,似乎滿懷心事。
  趙蕭君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來看自己的母親,很有些驚訝,試探性的問:“陳叔叔,你是不是認識我媽?”陳念先的眼神露出追憶的神色,歎了一口氣說:“我有二十多年沒見過她了。沒想到再次見麵卻是在醫院裏,我大概是老了。”趙蕭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忽然回過神,問:“錢夠不夠?”趙蕭君連忙說:“我借了一些,已經夠了。”其實哪裏夠,光是一支新型的藥劑就要她整整一個月的工資。醫院似乎是一個什麽都看不見的無底洞,整個人跟著往下跳,什麽回響都沒有。可是她不想再麻煩陳念先,她不想再欠陳家什麽了。他歎了口氣,似乎有諸多的感慨,偏過頭不再說話。過了好半天才看著她說:“蕭君,真是難為你了。”又不再說話,眼睛看著窗外,渾身透露出疲憊不堪的神態。趙蕭君這次見他,似乎又老了許多,鬢角的頭發已經全白了,臉上總是露出疲倦的神情,像是三天三夜沒有休息一樣。
  陳念先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歎氣說:“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盡管說。”趙蕭君客氣的點頭。他站起來,說:“我先回去了,晚上再過來。”又叮囑了她幾句,拍著她的肩膀以示寬慰。趙蕭君送他出房門,而成微正好推門進來,三個人猛的打了個照麵。
  趙蕭君首先叫了一聲“成微”,有些訝異他這麽早就過來。成微對她笑一笑,然後伸出手說:“陳先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見您。”陳念先看了看他們倆,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似有深意的說:“是呀,真巧,我也沒有想到。”兩個人雖然不是同行,可是商場上的人人麵廣,多有接觸,自然認識。
  一行人站在病房門外寒暄。趙蕭君的手機震動起來,她拿起來看了看,臉色有些差,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陳念先無意中看了她一眼手上拿著的手機,她頭皮立即一陣發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接起來。陳喬其在那邊問:“你是在醫院嗎?”她小聲的回答:“是呀。”他在那邊說:“我馬上過來。”趙蕭君連忙阻止他:“不要!你等會兒再過來。”陳喬其笑說:“我已經過來了。”話還沒有說完,陳喬其的身影從走廊的轉彎處大步走過來。
  趙蕭君轉頭看著他們三個,駭然失色。首先是成微發現了他,皺著眉不讚同的看著趙蕭君,冷笑著覺得十分荒謬——可是是如此忌妒,既不屑又難堪的忌妒!趙蕭君連連後退,靠著牆不敢看任何人,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就是灰飛湮滅也無所謂。
  陳念先等他走近才有些吃驚的說:“喬其!你怎麽在這裏?”陳喬其乍然下見到他,也嚇了一跳,然後看到一旁的成微,立即沉下臉,“哼”了一聲,十分不屑。成微冷著臉沒有表情,然後轉頭看趙蕭君,眼神有些陰沉。陳念先皺眉說:“喬其!你怎麽會在這裏,你不是該高考了嗎?”
  陳喬其不回答,反倒問:“爸,你怎麽也在這裏?”陳念先似乎真的累了,歎了一口氣說:“我來看蕭君的媽媽。”陳喬其跟著也說:“我也是呀。”陳念先倒沒有說什麽,隻問:“你媽呢?她不是一直在北京照顧你嗎?”陳喬其有些無奈的說:“她也來了,現在正在醫院外麵呢。”他母親怒極,跟在後麵追回來的,剛剛下飛機,直接來醫院逮他回去。

  第 38 章
  眼前的情況壞的不能再壞了,趙蕭君臉色蒼白,用力閉上眼睛,反倒鎮定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逃也逃不掉。錢美芹臉上的怒氣還沒有消,乍然下見到這麽多人不好當場發作,眼睛搜尋了一圈,最後停留在趙蕭君的身上,目光似千年未化的寒潭,反射出來像一把把的飛刀。趙蕭君忽然趔趄了一下,站在最後麵的成微一手扶住了她。她輕輕甩開手,下意識的移開了一步。
  陳念先跟妻子說了一會兒話先一步走了,公司裏有一個會議等著他。錢美芹冷著臉說:“喬其,你過來。”陳喬其沒有動,不耐煩的喊了一聲“媽!”錢美芹深壓下一口氣,直接將矛頭轉向趙蕭君,微笑說:“蕭君,聽說你母親生病了,現在好些了嗎?”趙蕭君微微“恩”了一聲。錢美芹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說:“來,我跟你去看看你母親。”陳喬其焦急的說:“媽,你幹什麽!”錢美芹冷著臉嗬斥他:“你在這裏好好等著。”拉著趙蕭君往病房走去。
  陳喬其想要跟上去,成微一手攔住他,斜著眼說:“你還是聽你母親的話在這乖乖等著吧。”陳喬其一手揮開,帶點厭惡似的不屑,盯著他毫不客氣的說:“關你什麽事!”邁開腳步就要走。成微抱著雙手冷笑:“你硬要摻和進去事情隻會越來越糟糕。”陳喬其離他遠遠的,雙手插在褲袋裏,斜靠在牆上,腳掌不停的反踢著牆麵,顯示了內心的煩躁不安。成微坐在椅子上,交握雙手疊放在膝蓋上,鎮定自若。
  趙蕭君垂頭跟在錢美芹的後麵,輕輕推開病房的門。錢美芹看著病床上剛剛做完手術,仍然沉睡的病人,客氣的問:“還沒有醒過來嗎?”趙蕭君不知心裏是何種滋味,點頭說:“恩,醫生說麻藥的時間有點久。”聲音有些暗啞。錢美芹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來,突然開門見山的問:“蕭君,對喬其,你心裏是怎麽想的?”趙蕭君受了驚嚇,抬起頭愣愣的看著她。
  錢美芹臉上露出疲態,吸了一口氣說:“你如果還為他著想,勸他立即回北京參加高考。”趙蕭君懦懦的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會在這個時候——”錢美芹一手打斷她:“其他的事情等他回去後我們再談。”她要先支開陳喬其,這樣一來不但可以保全母子的感情,而且免得耽誤他的前程。趙蕭君沒有辦法不點頭。錢美芹給她一張飛機票,歎氣說:“喬其一向聽你的話。”趙蕭君捏在手裏,像被烈火灼燒般疼痛。錢美芹厲害的將一切事情推給她來解決。
  錢美芹離開後,陳喬其自然而然的跑進來,惶急的喊:“蕭君!”趙蕭君呆呆站在窗前看著窗外初升的晨光,穿雲破霧,銳不可擋,可是卻照不到她這裏。趙蕭君給他看手掌上攤著的飛機票,勉強笑說:“你該走了。”陳喬其變色,抓住她的肩膀問:“我媽到底跟你說了什麽?”她搖頭:“沒說什麽,前後隻說了不到十句話。”可是這僅僅隻是風雲變色的前兆,後麵跟著暴風驟雨席卷而來。
  陳喬其顯然不相信,一臉的擔心。趙蕭君長長歎了一口氣,半晌說:“她隻是讓我勸你趕緊回去,不要耽誤高考而已。你本來就答應我今天要走的,隻不過提前了幾個小時。”陳喬其懷疑的說:“真的隻是這樣?”她點頭,心裏從來沒有這樣疲倦過,仿佛再也走不動。她張開手喃喃說:“喬其,抱我。”陳喬其將她用力抱在懷裏,悶聲說:“蕭君,你有心事。”
  趙蕭君用盡力氣抱住他,仿佛眨眼就會消失不見一樣,恨不得永遠不分離。好半天她才仰頭說:“喬其,你先回去,不然我會很為難。”陳喬其敏感的察覺到事情的不尋常,煩躁的說:“我不想走。我怕我一轉身,你就不見了。”趙蕭君黯然,停了一停說:“不會的,我會一直站在這裏,你隻要一回頭就看的見。”陳喬其不安的心稍稍平靜,將手掌貼在她心口上……柔軟的掌心傳來一下又一下輕微的跳動,貼著她問:“真的嗎?”趙蕭君靠在他懷裏,柔聲說:“要努力考試,恩?”陳喬其答應她:“好,一考完我就來看你,我們一起守夜。阿姨的病一定會好的,你不用擔心。”她微微點頭,說:“好啊,你一定要來。”
  陳家的司機在醫院外麵等著。錢美芹叮囑他說:“一個人要小心,不要闖禍。我明天就回去。”陳喬其拉著趙蕭君走到一邊,鄭重的說:“過幾天我就回來了,自己要注意身體,知不知道?”趙蕭君微笑著點頭,他又說:“離那個成微遠點,最好趕他走。”趙蕭君猶豫了一下,他立刻有些不高興,埋怨說:“蕭君!”趙蕭君拗不過他,隻好點頭說好。錢美芹的臉色有些難看,他還戀戀著不肯上車,錢美芹坐在車裏連聲催促:“喬其,時間快來不及了!”趙蕭君站遠一步,笑說:“快走吧,要凱旋而歸。”他笑著揮揮手,自信的說沒問題。車子像離弦的箭飛駛出去。趙蕭君站在那裏目送他離開,久久沒有反應,心底驀然閃過一陣絕望。
  成微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麵無表情的說:“走吧。”趙蕭君沒有回頭看他,隻說:“成微,你這樣幫我的忙,我實在很感激。公司裏肯定有很多事等著你處理——”成微伸手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冷笑說:“你以為我是那個陳喬其,分不清事情的輕重?”趙蕭君不能忍受他這樣侮辱陳喬其,睜著眼瞪他,認真的說:“喬其之所以心太急,也是因為他太愛我的緣故。”
  成微怒極,半晌卻有些悲涼的說:“難道我的就不是愛嗎?”趙蕭君無力的轉身:“成微,我很感激你的幫助,可是我答應過喬其,一定會等他回來的。”成微簡直拿她沒有辦法,無奈的說:“你為什麽這麽執迷不悟?你難道還看不出來,所有人都瞞著陳喬其,不就是為了將矛頭轉向你!”趙蕭君想都可以想到接下來的天翻地覆,可是她還是想一肩承擔下來,想暫時拖延下去。
  當天晚上,趙蕭君照舊在醫院守夜,錢美芹再次來找她,冷著臉說:“蕭君,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從來沒有想到事情會變的這麽糟糕。”趙蕭君首先便抵不住她這一句“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口裏含著黃連,那種說不出來的苦一直散落四肢百骸。錢美芹微微仰起頭斜睨著她,連聲質問:“你和喬其究竟到什麽程度?你又是怎麽想的?他為了你,簡直瘋魔了!”趙蕭君身體磕在門把上,腰側鑽心的疼,一味的承受她憤怒的指責,整個心在刀山上掛著,在油鍋裏煮著。
  錢美芹頓了頓,諷刺似的說:“你知道我在外麵聽到什麽?這些如果都是真的,你真的是太可怕了!你在陳家白白住了那麽多年,連喬其都不肯放過嗎?”趙蕭君被她的鞭子狠狠的抽中了,瞬間滲出鮮血來。錢美芹鄙夷的說:“陳家從來沒有虧待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難道一點人心都沒有嗎?忘恩負義的東西!”趙蕭君心裏滲出的血差點沒有噴出來。
  良久,她終於抬起頭,看著錢美芹說:“阿姨,我也不想這樣,我最怕麵對的就是您和陳叔叔,簡直怕到了骨子裏。”錢美芹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倒是愣住了。趙蕭君正視她的寒冰似的眼睛,淒涼的說:“可是我喜歡他。”
  錢美芹憤怒到極點,氣的全身打顫,一個巴掌毫不留情的扇過去。趙蕭君頭偏到一邊,一直沒有任何動作。錢美芹大聲罵:“賤人!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趙蕭君任她打罵,嘴角的皮破了,臉麵和自尊被羞辱的支離破碎。挺直背脊站在那裏,用平常說話的語調說:“阿姨,你不相信算了!也難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錢美芹驀然停下動作,用看怪獸的眼光看著她,覺得她一定是瘋了。空氣刹那間沉默下來。
  半晌,錢美芹出其不意再打了她一個耳光,趙蕭君支撐不住“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她蔑視的說:“趙蕭君,不論是什麽原因,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不要說你配不上陳家,就是喬其,他還隻是一個孩子!你怎麽這麽卑鄙無恥!你簡直神經錯亂,心理變態,腦子有毛病!”她受不了趙蕭君的沉默,仿佛像古老的咒語,讓人心驚膽戰,憤怒之下說著又要動手。
  成微卻及時趕來了,麵無表情的說:“陳太太,請你自重。”說著彎腰一把扶起跌倒的趙蕭君,護在懷裏,冷冷嘲諷的說:“陳太太,你似乎搞錯了對象,要教訓的話也應該教訓你那個寶貝兒子!”錢美芹懾於他的威勢,甩了甩頭發,自然住了手,粗喘著氣狠狠的盯著趙蕭君。趙蕭君阻止要代她出頭的成微,垂著臉著說:“阿姨,對不起。我招您打也是應該的。”錢美芹氣的鐵青著臉看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整了整衣服不屑的說:“陳家是絕對不會同意的!你發瘋去吧!”看了一眼成微,轉頭離開了。
  成微抬起她的臉,用手指一點一點撫摩腫脹的臉龐,既憤怒又心疼,憤怒的是她,心疼的也是她,怒吼:“趙蕭君,你還不死心嗎?”趙蕭君眼神渙散,肝腸寸斷,疼痛的幾乎失去知覺,身體像被釘在十字架上,日複一日待在上麵。成微扳過她的肩,眼中著了火,憤憤的說:“蕭君,和我結婚!”
  趙蕭君像沒聽到一樣,揮手躲開他,喃喃的說:“我該伏侍我媽用藥了。”留下化成雕像的成微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拖著沉重的腳步推開病房的門,她叫來護士,沒想到主治醫生也跟著過來察看情況。她半跪在床邊,聲音哽咽說:“媽,該用藥了。”捋起母親的袖子,骨瘦如柴,手上全部是一個又一個的針眼,密密麻麻像馬蜂窩。她低著頭不敢看,眼淚像銀河的瀑布垂直而下,卻沒有一點聲息。她母親伸手摸著她的頭發說:“傻孩子,哭什麽,這有什麽可哭的。”皺著眉似乎疼痛難忍。護士將藥物注射進血管,歎氣看著她,搖了搖頭,用手捅了捅她。她趕緊擦幹眼淚,哽著氣說:“媽,你好好休息。”藥物裏加了安神止痛的成分,她母親很快又閉上眼睛。
  護士收拾好用具,首先出去了。醫生看了看她,歎了一口氣,招手要她出來,告訴她:“盡管動了手術,情況還是不樂觀,癌細胞仍然擴散的很快。我們建議盡快做化療。”趙蕭君現在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微微閉著眼睛抽著氣問:“可是我母親身體吃的消嗎?”醫生用專業的口吻說:“還是盡快吧。”她隻有點頭,整個人似乎完全被黑暗吞沒了,連影子都看不見,為什麽情況會越來越糟糕?
  第二天,趙蕭君正伏侍母親喝水的時候,陳念先來看她,坐在她床邊,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一生一世的重量,最後惟有說:“如英,我們有二十多年的時間沒有見過麵了。”她母親有一個很美麗的名字——薑如英。她母親沉默了許久,擠出一個笑容,喘了一口氣說:“是呀。你過的還好吧。”陳念先點頭:“還不錯。可是轉眼就老了。”她母親仿佛勾去無限的往事,眼神黯然,咳嗽了一下,歎氣說:“不但是老了——”語氣裏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唏噓。才說了幾句話,神情十分疲倦,他有些不忍心,立刻站起來說:“如英,你好好休息,我和蕭君說說話。”她閉上眼睛似乎睡著了。
  趙蕭君不敢遠離母親,怕有意外。兩個人站在門外,陳念先臉上還殘留著一種慘然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清了清嗓子說:“聽說還要做化療?”她點頭,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錢的問題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她惟有卑微屈辱的接受下來,心上劃出一道狹長的口子。
  陳念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無奈的說:“蕭君,你和喬其的事我聽說了。”趙蕭君咬著唇苦笑,似乎事情還不夠壞,還要再添上一筆。陳念先呼出一口氣,回憶似的說:“文革的時候,陳家被批判的很厲害,被下放到鄉下勞動改造,那個時候你外婆不顧世俗,仗義出手,偷偷幫了我們許多的忙,我總算是活下來了。我和你母親也可算的上是患難與共。後來你母親嫁給了你父親。我也回城了。”具體過程怎麽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二十多年來沒有通過音訊,他沒有說,三言兩語就結束了,其中想必另有一段曲折。
  陳念先眼神露出傷痛的神色,隨即又回過神來,緩緩說:“蕭君,喬其隻有十八歲,還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他不適合你。即使,即使你們真的有所謂的日久生情,也不會幸福。世俗的眼光第一個將你們殺的灰飛湮滅,何況你們兩個年齡還差這麽多。喬其還年輕,一時衝動也是有的,他的世界跟你完全不一樣,他年輕躁動的一麵,你到底知道多少呢?”趙蕭君被他的話打出一道永遠都抹不去的硬傷,他的話不是刀,是槍,一發又一發的子彈,彈無虛發,完全命中目標。
  陳念先歎了口氣說:“何況美芹堅決反對,她對你的印象急轉直下,根本不可能和平共處。喬其夾在其中,依他的性子,不是離家,便是斷絕關係。而我,我也不讚成,我是過來人,蕭君,你要相信我,我一點都不看好,你們差距太大了,不論是年齡還是性格。感情不是僅憑衝動就可以的,感情依靠人而存在,而人首先要生活。還有,你母親想必也不會同意的,你不能不顧她的感受。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們不可能殺了你們。隻是不但弄的自己身敗名裂,喬其勢必和家裏反目成仇,斷送了一生的前程。而結果——你們不一定能在一起。代價太大了,這又何必呢。”他將所有的厲害關係一一列舉出來,不論是哪一點,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也承受不起。陳念先的話句句屬實,擲地有聲,有理有據,他比錢美芹高出不止多少倍。
  趙蕭君整個人仿佛被他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舉目看去,到處都是鬼哭狼嚎,血流成河——此刻,她真想一死了之。陳念先還要繼續說:“蕭君,趁還來得及,徹底離開吧。”她魂都要炸了,哀求似的哭著說:“請不要再說了。” 陳念先從鼻子裏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說:“蕭君,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你母親。有什麽困難盡管來找我。蕭君,相信我,我對你的愛不會比喬其少。”他轉身離開了,然後給成微打電話。
  趙蕭君無聲的哭了一會兒,整個人瞬間被挖空了一樣。可是不得不抑製透徹心骨的傷痛,推門進去照顧母親。沒想到她母親居然沒有睡,手伸在外麵,似乎想起來。她連忙跑過去,說:“媽,怎麽了,又痛了?”聲音還帶著抽泣後的哽咽,又低又啞。她母親微微歎息了一聲,又仰麵倒回了床上。趙蕭君猜想她大概什麽都聽見了,再也控製不住,嗚咽著抽動肩膀喊了一聲:“媽!”然後頭是埋在床單上,再也抬不起來,她覺得自己真的還不如死了算了。
  她母親歎氣:“蕭蕭,你要好好活著。”她卻隻是一個勁的抽泣,還拚命壓製自己,幾乎快憋死過去。她母親又說:“我是不中用了,隻是放不下你和小木,小木還好,有哥哥姐姐,有父親。可憐你一個人,無依無靠的——”忽然紅了眼睛,落下眼淚。趙蕭君害怕的哭:“媽,你別說這樣的話。”
  兩人正在抱頭痛哭的時候,成微輕輕推門進來,沒想到是這個光景,立即又要退出去。她母親卻招手讓他進來,示意他坐在旁邊。趙蕭君哭的淚流滿麵,見他來了,用袖子隨便擦了擦,眼睛又紅又癢。他遞給她舒適柔軟的白手帕,趙蕭君當著母親的麵接過來卻沒有用。
  她母親認真的看著他,累積剩餘的力氣問:“成先生和蕭蕭是什麽關係?”成微歎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來,裏麵是一對簡單樸素的戒指。他有些意興闌珊的說:“這是我父母遺留下來的,我時常帶在身上,可是卻從來沒有派上用場。”她母親拉住他的手笑了笑,還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一拍。又拉住趙蕭君的手歎氣說:“蕭蕭,你要抓住自己的幸福。”趙蕭君覺得除了哭再也沒有別的辦法,她現在什麽都分不清,什麽都看不見,到處都是混沌一片,到處都是漆黑一片,連她自己也隱沒了,化為夜色裏的一部分。她母親著急起來,急促的喘息起來,催促似的要她答應,連著咳嗽蹦出來一句:“蕭蕭!”然後又是一口鮮血。趙蕭君連忙站起來,不斷點頭,哭喊著叫:“媽,媽,你怎麽了?”成微立即去叫醫生。
  值班的醫生立即過來,動手施救,忙亂了半天,身上插了許多管子才滿頭大汗的停下來。她母親悠悠醒轉,整個人行銷骨立,像是木雕,沒有一絲生氣。她還在用眼神詢問趙蕭君,仍然在擔心著她。趙蕭君為了安慰她,連忙說:“媽,你放心,我會的。”成微走過來攬她在懷裏,她也配合的靠上去。她母親似乎安心了,緩緩閉上眼睛。
  醫生過來說要換到緊急病房,就近觀察,外人不得隨便進入。成微擁住情緒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她說:“走吧。”她稍稍掙紮了一下,卻沒有掙開,低泣著說:“成微!”成微忽然捧住她的臉卑微的問:“蕭君,你可討厭我?”她連忙搖頭。他似乎鬆了口氣,又有些緊張的問:“那你可有一點喜歡我?”她還是點頭,見他這個樣子,心裏驀地酸痛起來,又接上去說了一句:“不止是一點點。”可是她仍然不愛他。
  成微居然有些感動,抱住她喃喃說:“這些喜歡就夠了,足夠我們和諧的生活在一起。”他送她回去休息,一直看著她睡著才離開。
  可是趙蕭君第二天一大早被通知去醫院的時候,見到的是母親的屍體。那天是六月六日,高考的第一天。醫生告訴她是病人自己拔掉手上的輸液管,發現時搶救已無效。趙蕭君整個人像踩在太空上,漫不著地的,虛浮的可怕,然後腦中一片空白,什麽都記不起來,整個人砰然倒下,倒下之前,她忽然記起了十歲那一年外婆的病逝,和今天一模一樣。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也這樣就倒在這裏長睡不醒,也跟著去了。
  自然不會,她隻不過因為過度勞累傷痛,暫時暈倒過去罷了。後來的一切總有些模模糊糊,仿佛與己無關似的。成微當天便帶著她到民政局,簽字蓋章,她也是懵懵懂懂的照做了——或許是清醒的也說不定。哎,世上的事情誰說的清呢。

  第 40 章
  聽到她母親去世的消息,陳念先第一個趕來,看著冷冰冰的屍體,腳下一軟,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受了重擊,神情變的悲愴。轉過頭,不忍再看,似乎難以置信,神情瞬間蒼老了許多。趙蕭君含淚看著他,自己也是意識混亂,茫然一片,口裏心裏又苦又痛,像含著黃連,什麽都說不出來。成微擁她在懷裏,拍著她的肩膀無言的表示安慰。
  她母親似乎走的十分安詳,閉著雙眼再也不會有塵世的痛苦。陳念先臉上驀地閃過一種萬念俱灰的神情,刻意遺忘的前塵往事一一湧現出來,呼吸猛的急促,額頭上冷汗涔涔,一手捂住胸口艱難的吐氣,一手撐住床沿,青筋爆出。成微臉色一變,立即叫來醫生。趙蕭君雙手扶住他,驚慌的喊:“叔叔!叔叔!你怎麽了?”陳念先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輕微的搖了搖頭,讓她不要擔心,臉色白中帶灰,十分可怕,張嘴想要說話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陳念先在醫生的幫助下終於喘過一口氣,躺在病床上握住蕭君的手虛弱的說:“沒事,年紀一大,老毛病了,躺一躺就好了。”他讓蕭君去他車上拿藥,然後熟練的抓了一把,連水都不用,就那樣吞下去了。醫生皺眉叮囑他好好休息,切不可勞累,盡量保持平穩詳和的心情。他這病來的突然,好的也快,拉住蕭君的手沉痛的說:“蕭君,你母親就這樣走了——”情緒又激動起來,輕咳了兩聲。趙蕭君低著頭哽咽說:“叔叔!”陳念先轉過頭去,閉上眼睛長長的歎息一聲,吐出壓在心頭二十多年的重量,其中似乎還夾雜有永遠不能忘記的遺憾。
  趙蕭君站在那裏想到母親,想到自己,看著傷痛的他,忍不住低泣出聲,低低哀鳴:“叔叔!”成微伸手攬住她,緊緊抱在懷裏。陳念先注意到他們手指上的戒指,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趙蕭君垂著頭,哽咽說:“我媽走之前,希望我們在一起,我和成微已經——”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心裏忽然有些恍然,整個人遊離在外,仿佛靠不著邊似的。成微認真的說:“伯父,我會好好照顧蕭君的。”陳念先將他們兩個人的手疊放在一起,然後用力握住。
  很快便舉行了喪事,是由她繼父那邊主辦的。來參加的人基本上和她沒有什麽關係,都是繼父那邊的親戚朋友,對她也不熟悉。現在,她已經沒有什麽親人了,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走了,十歲那一年外婆又走了,現在唯一的母親也走了,天地間隻留下孤零零的自己,像空山絕頂上無人走過的石徑,荒煙蔓草,杳無蹤跡,夕陽如血,是如此的空寂荒涼。
  趙蕭君看著母親的遺像,麵容瘦削,眼神慈祥,一眨不眨對著她微笑,忽然間肝腸寸斷,悲不自勝。一方小小的墓碑,便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何其悲哀!她哭著跪倒在地上,將結婚證書的複印件燒在母親的墓碑前,到底希望什麽,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讓母親安心嗎?還是一種儀式,對過去的自己徹底做一次告別?腦海裏渾渾噩噩,整個人空空蕩蕩,仿佛隻剩下衣服架子,被風吹的嘩啦啦的響,像是一首淒涼的悲歌。
  這麽些天,她總有種恍惚的感覺,像在夢裏,隱隱約約,似真似假。仿佛什麽都記得,又仿佛什麽都記不得,靈魂似乎也跟著溜走了一樣,隻留下軀殼直挺挺站在那裏。成微一直陪在她旁邊,有條不紊的處理各種事情,沒有一絲紕漏,贏得所有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的尊敬,眾人自然而然將他們當夫妻看待。
  直到成微帶著她離開,飛機直入雲霄,眼睛無意識的看著什麽都看不見的地麵,忽然覺得震驚,渾身打了個寒顫,她才有一種剛剛從一個可怕的魔魘中走出來的感覺,額角上悠悠的在出汗,渾身濕淋淋的。可是,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回首已是百年身,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舊事淒涼,哪堪再次提及!
  她去林晴川那裏收拾東西,林晴川從頭到腳看了她一遍,搖頭歎氣:“你怎麽瘦的這麽厲害?臉頰都陷下去了,整個人跟剛從墳墓裏爬出來的鬼似的,很嚇人呀。”她知道她母親過世的消息,刻意沒有提及。隻讓她注意自己的身體。趙蕭君一開始不理她,愣愣的坐在床沿,過了許久才說:“晴川,我要走了。”林晴川有些疑惑的說:“走?你要去哪裏?現在你還能去哪裏?乖乖在這待著吧!”
  趙蕭君搖了搖頭,忽然擠出一個笑容——卻有些勉強,慢慢說:“晴川,我已經和成微結婚了。“林晴川嚇的一時失手,手裏的瓷杯“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碎片濺的滿地都是。她看著她怔了許久,然後找來掃把,一下一下將碎片掃成一堆,可是就那樣擱在路中央,再也不管了。轉過頭像思考了很久,懷疑的問:“你是說你結婚了?我沒有聽錯?”她點點頭,低聲說:“我們登記了。”聲音像從隔壁的窗戶隨風傳過來,斷斷續續,語氣裏禁不住泄露了一絲的黯然。林晴川似乎還反應不過來,盯著她看了半天,隻喃喃的說:“這麽快?”
  趙蕭君忽然抱住她,嚎啕大哭:“晴川——”,眼淚鼻涕像水龍頭嘩嘩的往下流,滿腔的苦痛和淒惶,凝咽在喉頭,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逐漸消散在淚水裏,剩下的氣水氤氳凝聚在一起,卻不肯化去。又像孤苦無依,彷徨無助的孩子,做什麽錯什麽,總是不對,總是不合心意。林晴川被她嚇的手忙腳亂,推著她連聲問:“喂,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難道成微逼你?”她隻是用力的哭,肩膀上像承載著整個世界的憂愁和痛苦。
  在林晴川焦急的催促下,她才抽噎著一點一點告訴她,陳喬其母親的怒不可遏,他父親的堅決反對,還有自己母親的自殺。她痛苦的說:“晴川,如果不是因為我和陳喬其的事,我母親不會這麽早去世,或許再等一等就有希望。可是,都是因為我——”林晴川罵她:“這關你什麽事!你母親是不想連累你們!你東想西想這些幹什麽!想又有什麽用!”
  她繼續哽咽著說:“都是我不好!我媽連走的都不安心。她走之前還拉著我的手說要我抓住自己的幸福,我答應了,其實那時候我不是真心答應的,隻不過哄我母親安心。我怎麽這麽可惡!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她才會一心求死,毫無生念。晴川,我,我——,我實在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媽——”她又“哇”的一聲哭出來,泣不成聲,將所有不安和害怕統統泄露了出來,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責。她認為如果不是她很陳喬其的孽事,她母親不會這麽難過,不會產生自殺的想法。林晴川聽的愕然,抱住她趕緊說:“我知道,我知道,別再怪自己了!你既然已經和他結婚了,你媽也就安心了。她隻是一心希望你過的好。”她不停的開解,安慰趙蕭君。
  林晴川等她哭聲漸漸停下來,歎了口氣說:“蕭君,說實話,你和成微結婚沒什麽不好。他會對你好,你也會對他好的。就讓事情這麽結束吧,過去的事多想無益。要像你母親說的那樣,好好的活下去”趙蕭君淒然,事情已經到這個地步了,還能怎麽樣呢!林晴川安慰她說:“好了,好了,不要再多想了。”然後又正色說:“蕭君,你們既然已經結婚了,就不能再有其他的想法。”趙蕭君抬起頭茫然的看著她,看見窗戶裏倒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若有似無,似乎隨時可以消失。半天,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最後,林晴川還是支支吾吾的問了出來:“你結婚的事,陳喬其,他,他知不知道?”趙蕭君身軀一僵,像寒冬臘月裏被澆下來的雪水凍住了一樣,頭發上都是泠泠的雪柱。半天,緩緩搖頭,低聲說:“我不知道。”自從母親過世後,再也沒有和他聯係過,手機早就棄而不用——她不敢捅破心口上包裝好的那層紙,至少現在還不敢。林晴川立即噤聲,不敢再多話。轉開話題,看著她說:“蕭君,不論多麽刻骨銘心的事情,總會過去的。什麽東西,在時間的打磨下,都會褪去原來的重量。慢慢的,也就淡忘稀薄了。”趙蕭君沒有回答,心裏卻輕輕被刀子一點一點劃過,裂開一道縫,感覺異常清晰。
  陳喬其的手機一回北京就被她母親沒收了。錢美芹瞪著他狠狠的罵:“你再敢胡來,看我不收拾你!這幾天安心的去參加考試!不準打電話,也不準接電話!”陳喬其摸摸鼻子,自知理虧,沒有反抗,乖乖的複習,足不出戶,準備結結實實的打一仗。以防萬一,錢美芹將座機也掐斷了。
  人人重視的高考,他不可能不重視,何況他還答應過蕭君要凱旋而歸。心無旁騖,自信滿滿,摩拳擦掌的考了兩天,一走出考場,便對站在校門外的錢美芹說:“媽,我要回去。”他打算晚上就走,這個時候的飛機票並不難買。錢美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皺眉說:“不行,你還得估分,填誌願呢!老老實實在這待著!”他自然不同意,不滿的說:“考都考完了,這些還有什麽要緊的。我先回去,過幾天再過來估分填誌願也是一樣的。”
  錢美芹罵:“喬其,你怎麽這麽任性!你難道沒聽老師說嗎?估分填誌願甚至比考試還重要,你就不能認真一點?”陳喬其不耐煩的說:“媽,我沒有不認真。隻要有答案,估分在哪裏都可以估。填誌願有什麽可考慮的,我早就想好了。”錢美芹生氣的說:“喬其,你就這個態度對待高考?年年都有高分落榜的人,我不希望因為你的輕忽而成為其中一人。你們中學雖然不是最好的,可是平均每年也有一百二十人進清華,我希望你能成為其中一人。”
  陳喬其倔強的說:“我想這隻跟分數有關,考都已經考完了,再擔心也沒有什麽用。媽,我隻是回去看看,馬上就回來,來回不過兩天的時間,什麽都來得及。蕭君她媽媽病的很嚴重,我很擔心她。”錢美芹臉色一變,她現在非常厭惡聽到趙蕭君這個名字,沉著臉說:“喬其,你想惹我生氣是不是?你瞎摻和進去幹什麽?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她是她,你是你,你最好分清楚!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裏待著,哪也不許去!”陳喬其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會,掉頭就走。
  錢美芹在後麵怒喊:“陳喬其!”陳喬其腳步頓了一頓,並沒有走遠 ,回頭無奈的喊了一聲:“媽!”母子正鬧的不愉快的時候,迎麵走來他的幾個同學,先跟錢美芹禮貌的打了招呼,然後拉住他興奮的討論要去哪裏狂歡,嘻嘻哈哈,笑鬧不斷。陳喬其客氣的笑說:“不去了,不去了,你們去吧。”一人笑說:“陳喬其,考都考完了,還不去輕鬆輕鬆?考傻了吧你。”眾人拉住他不放,其中一個又笑說:“陳喬其,你是怕阿姨不同意嗎?”陳喬其不等他母親開口,趕緊說:“不是我不去,我真有事。我馬上要回家一趟。”大家以為他家裏真有什麽事,不好再苦苦相逼,隻說:“你這麽急回去幹嗎?你媽不是在這裏嗎?大家同學一場,多難得呀,還不出去聚聚。”陳喬其笑罵:“什麽難得!考完後你們還能飛了不成?還不是都待在北京,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們還不趕緊快玩去!”
  其中一個女生突然說:“陳喬其,你要回家嗎?可是老班剛剛下了通知,明天開班會,通知高考估分以及填誌願等具體事項。所有人不得缺席,說有重要事情通知。家長如果能來,最好也一起去。”陳喬其愣了一下,說:“什麽時候下的通知?我怎麽不知道。”眾人忙說:“陳喬其,這麽大的事你也不知道!你從人間蒸發了吧,怎麽活的你!”陳喬其記掛趙蕭君,滿心的煩躁,皺著眉問:“能不能不去?”其中一個男生嬉皮笑臉的說:“陳喬其,你也太扯了吧!你如果敢不去,我們所有人統統視你為偶像。”錢美芹不滿的瞪了陳喬其一眼,對大家笑說:“家長也要去是嗎?那我明天和喬其一塊去。”眾人再笑說了兩句便走了。
  陳喬其暫時不得不留下來,千方百計從母親那裏要回手機,整個晚上都在給趙蕭君打電話,得到的應答全部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心裏異常焦慮,連續不斷的撥,直到兩塊電池全部用完,還不死心,開著機充電,隔一段時間便撥一次,隔段時間便撥一次,仍舊沒有回應,急著直踢櫃子,“砰砰砰”的響。她母親聽見聲響,推門進來,問:“怎麽還不睡?明天早上還要去學校呢。”他頭也不抬,隨便應了一聲,靠著床一屁股坐在地上,垂頭喪氣。不斷猜想趙蕭君現在在幹什麽,難道她母親的病又加重了?還是因為在醫院裏所以關了機?今天高考結束,她也沒有打電話過來問一下,理智上雖然體諒她,可是感情還是免不了有些埋怨。可是,任憑他怎麽想像,也絕對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那步田地。
  第二天臭著一張臉,極其不情願的去開班會。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該說的該注意的不過是老生常談,可是拖拖拉拉還是說了一個上午。學生都興趣缺缺,倒是家長們十分重視,討論來討論去的,又互相詢問,十分活躍。最後班主任又下通知:六月九日來學校拿標準答案,六月十日統一估分,六月十一日填誌願草表,六月十三日集體填正式誌願表,又再三強調,所有人必須到場,家長最好也在一旁共同商討。六月十五日拿畢業證書。陳喬其聽見學校的時間安排,差點沒有急瘋了,一直在咒罵。他不能理解,不就是填一誌願嗎,為什麽要拖這麽久!估分填誌願對他來說一個小時就可以搞定,可是偏偏在這種關頭被絆倒在這裏。他有種想炸學校的暴力情緒。
  無可奈何,再怎麽氣也沒用,還是不斷給趙蕭君打電話,連打了三天,一直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歎了一口氣,心想她手機肯定是被人偷了,氣的將自己的手機摔在地上。六月十三號上午填完誌願,下午他便去訂飛機票,刷卡的時候小姐很禮貌的說:“先生,您卡上的金額不夠。”陳喬其愣住了,說:“不可能呀,我記得這張卡都沒怎麽用。”可是機器上明顯寫著,他隻得換了一張,結果還是金額不夠。身上根本沒有帶那麽多現金,隻得悻悻的離開了。跑到自動取款機那裏取款,根本取不出來。陳喬其明白過來,十分憤怒。
  回到住處,冷冷的對錢美芹說:“媽,您別以為斷了我經濟就可以控製我,我照樣有辦法回去。您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要您的錢了。”說完收拾了幾件衣服就跑到同學家的別墅寄宿去了,順便訂了十四號的火車票,硬座,特快直達。其實很快也可以到。可是這件事徹底讓他明白了經濟獨立的重要性,和幾個同學商量著暑假要自己動手做買賣,賺了錢連學費也不用愁了。
  六月十四號下午他買了兩大碗方便麵,正準備上火車的時候,他母親打電話過來,有些著急的說:“喬其,你現在在哪裏?”陳喬其“哼”了一聲,準備掛電話。她母親連聲阻止他:“喬其,你快回來!我買了晚上的飛機票,你爸身體不好,病倒了。”陳喬其怔了怔,問:“到底怎麽了?嚴不嚴重?”錢美芹急道:“我怎麽知道!這不是趕著回去嗎!你趕緊回來!”陳念先病倒都是幾天前的事了,錢美芹聽說了趙蕭君的事,怕他出意外,趕緊哄著他回來。
  陳喬其信以為真,果然回去了。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他們,母子兩人當天傍晚便離開了北京。而這個時候趙蕭君和成微正迎著夕陽回到了北京。兩人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機場擦肩而過。
  陳喬其一下飛機,便想著去醫院找趙蕭君,可是顧念父親的病,隻得焦躁的先回家。一進門就見他父親好好的坐在沙發上翻報紙,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轉身就要往外走。陳念先叫住他:“這麽晚了,去哪?”他隨口說:“很久沒回來了,出去走走。”陳念先看著他,說:“喬其,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陳喬其一刻都等不及,急急忙忙的說:“有什麽事等我回來再說。”已經跨出了客廳。
  陳念先提高聲音說:“我要跟你說的正是蕭君的事。”他猛地刹住腳步,回頭看著他父親,像在對峙。半晌,他在他父親的對麵做坐下來,挺直背脊,準備迎接任何挑戰。陳念先看著他,時光仿佛倒流了二十年,不由得長噓了一口氣,慢慢說:“蕭君的母親已經過世了。”陳喬其顯然吃了一驚,失聲說:“不好!”人已經不由自主的跳了起來。蕭君這麽多天不知道怎麽熬過來的,心裏又急又痛,巴不得立刻就飛到她眼前。
  陳念先做了個手勢,讓他先坐下來,說;“你先聽我說完。蕭君已經回北京了。”陳喬其呆立在那裏,半晌問:“我怎麽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告訴我?”陳念先繼續說:“喬其,不要再去打擾蕭君了。”陳喬其覺得像在聽笑話一樣,不屑的“哼”了一聲,還是轉身往外走去。陳念先盯住他沉聲說:“她是今天下午四點的飛機,這個時候早到北京了。”
  陳喬其從頭到腳霎時湧過一種冰涼的感覺,蕭君她母親去世了,甚至回北京,為什麽都不告訴他。他驀地反應過來,大聲問:“爸!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麽!”陳念先沒有回答,威嚴的說:“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休息,暑假到公司裏去熟悉業務。”陳喬其衝到樓上拿回自己剛剛帶回來的行李,一言不發的就要走。
  陳念先擋在他麵前,冷著臉說:“給我回去睡覺!”陳喬其倔強的站在那裏,仰著下巴說:“不,我要回北京找蕭君!”錢美芹在一旁聽見他們父子吵起來了,連忙拉住陳喬其說:“喬其!你胡說什麽!還不快向你父親低頭認錯,趕緊回房歇著!”陳喬其提著行李的右手握的更緊,站在那裏巋然不動。陳念先嗬斥:“給我回房!”陳喬其咬著牙看了看他和錢美芹,舉步就走。
  陳念先一拳打下來,他也不躲不避,就站在那裏任他打。他這個樣子,弄的陳念先火上加油,一腳踹了下去,他踉蹌了一下,連連倒退,差點撲倒在地上,身上隱隱作痛,一定傷的不輕。錢美侵連忙抱住他,驚叫:“念先,你要打死他嗎!”隨即流下眼淚,邊哭邊罵:“喬其,你要氣死你父親是不是!還不快認錯!”陳喬其撿起地上的行李袋,倔強的說:“爸,你打就打吧,我還是要去找蕭君!”這下子連錢美芹也在打他,拍著他的臉氣憤的說:“喬其,你到底是怎麽了!你瘋了還是被人下了蠱?你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
  陳喬其昂然站在那裏,一字一句的說:“我愛蕭君,我一定要去找她。”擲地有聲。錢美芹氣的甩了他一個巴掌,罵:“喬其!這種話你也說的出來!你才多大!”陳喬其撇過頭不看她。她隨即又心疼起來,摸了摸他的臉,流著眼淚說:“喬其,你怎麽會變成這樣!”陳喬其看著她,認真的說:“媽,我已經夠大了!”錢美芹突然怒氣衝衝的說:“想當年就不該將她留在陳家!”在她觀念裏,陳家之所以會弄的雞犬不寧,全部都是趙蕭君的錯!
  陳念先反倒冷靜下來,心底忽然湧過一陣哀傷,覺得真是孽債!頹然的坐在沙發上,半晌說:“喬其,你去找蕭君能做什麽!她是你姐姐。”陳喬其大聲反駁:“不是!當然不是!她又不姓陳!我愛她!”陳念先這次倒沒有生氣,隻是反問:“那蕭君呢?”陳喬其毫不遲疑的說:“她也愛我,我知道!”然後懇求的看著他們:“爸,媽,你們隻要答應讓我們在一起,我什麽都聽你們的!“陳喬其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的求過他們,盡管是自己的父母。
  錢美芹心疼的看著他,又氣又怒。陳念先歎氣說:“哦!是嗎?可是蕭君已經和成微登記結婚了。”
  屋子裏有瞬間的沉寂,陳喬其仿佛丟了魂一樣,一時間好像反應不過來,待腦中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之後,大吼一聲:“我不相信!”聲音聽起來像受傷的野獸,久久的在空蕩的房間裏回響。陳念先繼續說:“喬其,我沒有騙你。你帶給蕭君太大的壓力了。和成微結婚是她母親的遺願。成微年輕又有能力,既然肯娶蕭君,一定是愛她的。他一定可以照顧好蕭君。他們一定會生活的很好。”
  陳喬其從小堅持的信仰“砰”的一聲徹底崩潰,仿佛整個人一頭撞到了海底的冰山,頭破血流,凝結成一塊又一塊的血跡。底下漫無邊際,越來越冷,越來越暗,整個世界“嘩”一下什麽都沒有了,重新歸於虛無縹緲。等到意識終於浮上海麵,再次回到體內,身體像被人剝皮拆骨般疼痛難忍。心似乎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然後放在烈日下暴曬,汩汩的血流出來便凝結成黑紅的暗跡。他紅著眼,失聲大吼大叫:“不!蕭君不會的!”差不多瘋狂了。
  陳念先語重心長的說:“喬其,你如果愛她,不要再去打擾她了。隻會帶給她更多的困擾。她現在已經是別人的妻子。”陳喬其發了瘋一樣,甩手擲出手中的行李包,正好撞上客廳裏的電視,“哐啷”一聲,打雷般震天響,滿地都是碎片,到處飛濺。大家幸好離的遠,沒有傷到人。錢美芹嚇的臉色蒼白,怒斥:“喬其,你幹什麽!”
  陳喬其嘶啞著喉嚨喊:“沒有見到蕭君,我是不會死心的!”陳念先真正發怒了,捶著桌子說:“你見到她又怎樣!她已經結婚了!”陳喬其瞪著雙眼看他,眼睛裏含著決絕後的絕望,忽然搖頭,堅持說:“我不相信!”扔下父母,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陳念先氣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便向他砸去,怒吼:“你敢走出去試試!”錢美芹眼睜睜看著茶杯徑直向他飛過去,捂住嘴大叫:“喬其!”幸好陳念先一時氣憤之下,失了準頭,茶杯從他左肩上飛了出去,摔在門框上,碎片濺在他脖子上,劃出一道傷痕。他似乎毫無感覺,背著他們冷冷的說:“就算結了婚又怎樣!”頓了頓,繼續往外走。
  一直走下台階,直到院子裏,立在濃濃的黑暗裏,意識才變的清晰,感官分外敏感。似乎聽到裏麵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其實離的這麽遠,又隔了幾道門,裏麵發生什麽他根本聽不見。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害怕起來,想都不想,連忙又掉頭跑了回去。衝進門內,看見陳念先斜著身體從沙發上倒下來,人事不醒。
  陳喬其奔過去一把將他抱起來直接往醫院裏衝,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突發性腦溢血,搶救無效,當場死亡。

  第 41 章
  一夜之間整個陳家天崩地裂,濃雲慘霧,到處是頭破血流撞下的血跡子,驚悚的留在記憶裏。錢美芹乍然下遭此重擊,頹然倒下,昏迷過去。陳喬其突然間變的像寒風裏矗立的石刻雕像,堅挺沉默,惟有熠熠沉著的眼神無畏的迎擊著暗夜裏沉沉的狂風暴雨——他不得不如此!心裏還殘存著永遠揮之不去的自責和愧疚——全都是因為他,才會弄至今天這樣的局麵!全都是他的錯,悔恨時時嗜血般狠狠咬著他的靈魂和肉體。
  陳喬其一手托著父親尚有餘溫的身體,一手扶著悲痛欲絕的母親,肩上壓著整個陳家的重擔,心裏還沉澱著水深火熱般的絕望又虛妄的愛情,他根本沒有時間沉溺在不可言說的傷痛裏,刹那間天旋地轉,乾坤顛倒!簡直難以置信,連喘口氣想一想的工夫都沒有,身上的骨骼似乎被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壓的彎曲變形,正嘶啞著喉嚨在無聲的叫囂——太過殘忍,是這樣的悲慘淒涼!
  他木然的守著病床上的母親,眼睛暗的像夜,眸光沉的像海,平靜的表麵湧動著隨時可能爆發的山崩海嘯,可是理智的冰山將一切都壓的絲毫不能動彈,冷卻了一切的懦弱和任性。錢美芹在藥物的幫助下悠悠醒來,眼神空茫的像什麽都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心神還殘留在驚懼的空隙裏,什麽都想不起來。他握住母親的手,喊:“媽,你醒了。”聲音仍然算的上平靜,卻沉痛低回,一個字一個字不像說出來,倒像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打著被迫滾出來。
  錢美芹忽然想起那個可怕的噩夢,抱住他慘然的說:“喬其!”喬其現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成了所有的希望,成了她延續的生命。陳喬其像山一樣立在她麵前,無畏無懼,擋風遮雨。低沉著聲音說:“媽,你別傷心,一切還有我呢!”陳喬其立即給父親生前的信的過的朋友打電話。
  他沙啞著聲音對一個年約五十,甚有威嚴的男子喊:“蔡叔叔!”那人用力拍了拍陳喬其,點頭說:“不要驚慌。”當他得知陳念先突然去世的消息時,連夜趕了過來。鎮定的問:“喬其,你媽媽現在怎麽樣?”陳喬其停了一停,垂著眼說:“正在裏麵休息。”他推開病房的門,舉步走了進去。錢美芹臉色慘白側身靠裏躺在那裏一動不動,聽到腳步聲依然沒有反應。
  他走近輕輕的喊了一聲:“美芹!”錢美芹緩緩轉過頭,眼神還有些恍然,過了一會兒見是他,黯然的歎了一口氣,半天才哽咽說:“蔡中,你來了,念先他——”眼淚像流動的水一樣掉在帶有消毒水的白色被麵上,始終幹不了。他默然了一會兒,先說了一番安慰的話。然後招手叫來喬其,一字一句的說:“念先走了,可是陳家還沒有倒。”所有人惟有沉默,像暴風雨來前又悶又熱的午後,胸口壓抑,呼吸不暢,骨骼都要悶斷了!
  時勢同樣由不得錢美芹繼續悲痛,陳家龐大的家業一下子落到孤兒寡婦的肩上。錢美芹雖然一向是陳念先的左右手,是商場上一對著名的賢伉儷,可是依然壓不住公司裏突然產生的巨大的騷動。底下的員工人心惶惶,議論紛紛;高層主管居心難測,蠢蠢欲動;外麵的人冷眼旁觀,想要混水摸魚。偌大的陳氏忽然間亂成了一鍋粥,像捅破了的馬蜂窩,紛紛擾擾。人人六神無主,神色驚惶。前後曆經兩代費盡無數的心血建成的大廈呼喇喇將傾!
  陳念先的喪事在蔡中的主持下盛大隆重的舉行了。前來追悼的人很多,即使不看死人的麵子,也得看蔡中的麵子。人人對陳念先的遺體鞠過躬之後,都要上前恭敬的稱呼一聲:“蔡局長!”蔡中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陳念先的追悼會上,無疑給某些心懷不軌之人敲響警鍾,給許多持觀望態度的人吃了一顆定心丸。
  在蔡中的鼎立幫助下,陳氏的內亂暫時壓製下來,可是依然危機重重,錢美芹再厲害,也掌控不了一切。蔡中深思熟慮之後果斷的說:“美芹,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司也一樣,目前這個情況,隻能暫時由你來接替念先的位置,喬其還太小了,必須磨練一段時間才能服眾。”
  經過到處奔波遊說,用盡了各種關係和手段,又有蔡中等人在背後撐腰,錢美芹終於坐上了陳念先的位置——雖然搖搖欲墜,朝不保夕。而陳喬其跟在母親及諸多長輩身邊不分晝夜,爭分奪秒的的學習公司裏的一切事物——目前這樣的情況,多一天便多一分把握,時間對他來說太寶貴了。陳氏像一艘風雨飄搖的帆船,正處於黑暗前的黎明,夜空似乎從來沒有這樣暗淡過——最艱難的時刻,正如喬其。沒有人能真正明白他肩上扛著的到底有多少東西,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隻是迷茫的抬起頭,沒有止境的承受下來,根本不清楚會不會壓斷脊梁骨!
  陳喬其伏在辦公桌上仔細核對公司內部一項項的資金流動,桌子上是成堆的文件,數據和表格,幾乎將人淹沒。他這樣全神貫注,目不轉睛的工作了整整六個小時,連口水都沒有喝。過了半天,突然擲下筆,按下電話鍵:“讓楊主任過來一下。”一名年約四五十歲的男子象征性敲了敲門不等說話直接走進來,陳喬其站起來,客氣的說:“楊主任,請坐。”楊主任語氣上雖然客氣有禮,卻笑著大喇喇的坐下來,手隨便搭在沙發扶手上。
  陳喬其不動聲色,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沒有說話。楊主任抬起頭問:“什麽事?”神色頗有點不耐煩。陳喬其抽出文件,遞給他:“這是你們部門這個月的資金去向。”他接在手裏隨便瞟了一眼,問:“有什麽問題嗎?”陳喬其忽然沉下眼,卻又莫名的笑了笑,笑意僅在嘴角就打住了,根本沒有進到眼睛裏。緩緩說:“數目有些不對。”頗有一種壓迫感。
  楊主任下意識的說:“不會吧?”陳喬其指出紅筆列出的款項,平靜的說:“這兩筆款項是怎麽回事?”眼神有些冷,像盯住獵物的獵鷹,緊迫逼人。他一開始還不在乎,欺負陳喬其年紀小,剛來公司,什麽都不知道,能拿他怎麽樣!待看見他眼中不同尋常的陰狠,一盆水泠泠的澆在頭頂上,才恍惚的顫抖了一下,收拾了輕視之心,坐正身體。拿起文件趕緊翻了翻,垂著眼思索,忽然拍著頭說:“我記起來了,前麵這筆款項是公司內部的支出,我那裏還留了底,您可以看一看。另外一筆大概是和江誠公司合作時的雜項支出。”
  陳喬其坐直身體,雙手交握放在辦公桌上,斜著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似乎不解,“咦”了一聲,問:“大概是?”氣勢像飛流的瀑布,洶湧而下,辦公室裏流動著一股沉沉的氣壓,圍繞在周身,不斷回蕩,到處激打,啪啪啪無聲的響著。楊主任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雙目乍然對撞,冷汗涔涔。忽然垂下眼,緊跟著站起來,匆匆的說:“我立即將這個月流動的資金重新整理一份。”陳喬其點點頭,恭謙的說:“那就麻煩楊主任了。”其他的話一句也沒有說。等他出去後,陳喬其“哐啷”一聲站起來,坐椅“砰”的撞倒在地下。
  楊主任剛出來就碰見特意等在外麵的李主任,笑著問:“找你有什麽事?”大家都想知道陳喬其到底怎麽樣,是年少有為還是不過如此。楊主任揚了揚手中的文件,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神情卻泄露了一切。剛進去時的不屑和出來時的故作鎮定,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其中的差別。李主任見他這個樣子,雙手抱胸,靠在桌子邊自言自語:“據說貓和獅子小時侯長的很像。”錯把獅子當成貓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那麽會是貓還是獅子呢?
  錢美芹拖著疲憊沉重的身體進來找他的時候,滿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一片狼籍。嚇了一跳,不由得問:“喬其,怎麽了?”陳喬其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說:“沒怎麽,心情不好,覺得有點累而已。所以發泄發泄。”錢美芹“哦”了一聲,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沒有相信,隻說:“天黑了,回去吧。今天約了蔡叔叔吃飯。”陳喬其起身裝了一大包的文件資料才陪同母親一起離開了。
  驅車來到城中最豪華的酒店,席上除了蔡中夫婦等人還有他們唯一的女兒蔡如舒,見到陳喬其親熱的說:“喬其哥哥,你來了。”陳喬其對大家打了聲招呼,自然的在她身邊坐下。蔡中起身介紹另外一對夫婦說:“喬其,這是銀行的司徒行長,快叫伯父,這是伯母。”又轉頭笑說:“司徒老弟,這就是老陳的兒子陳喬其,你可要記得提攜提攜。”司徒協笑說:“哪裏哪裏,這就是喬其?幾年沒見,長的這麽高大了。”
  陳喬其笑說:“司徒伯父,我記得小時侯您還送了一把槍給我呢。”那時候司徒協還隻是銀行的主任,經常來陳家走動。被他這麽一提,猛的想起來,哈哈笑起來,說:“我想起來了,當年老陳老是嘀咕我,說你整天拿著一把美式機關槍跑的不見人影。眨眼間,過去這麽多年了,老陳也走了,你也這麽大了。”說著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又微笑說:“幸好喬其有出息,沒有辱了老陳的名聲。”蔡中稱讚的看了眼喬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說:“司徒老弟,老陳就這麽走了,喬其還得靠你幫忙呀。”司徒協連連笑說:“好說好說,一定一定。”一口應承下來。氣氛融洽,言笑晏晏。
  司徒協的妻子轉頭對蔡中微笑說:“蔡局長,這是你女兒吧,長的跟一朵花似的。”蔡中有些得意的說:“哪裏哪裏,頭疼著呢。”司徒協打趣說:“外頭有多少年輕小夥子排著隊,以至於讓鼎鼎大名的蔡局長頭疼不已?”眾人哄然笑起來。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不負所望。
  吃完飯司徒協夫婦先離開了,時間還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著母親的手提議到附近的商場逛逛再回去。她母親笑說:“我年紀大了,可比不得你們年輕人,經的起折騰。”錢美芹笑說:“小舒要逛的話,讓喬其陪你好了。”蔡中點頭,笑說:“那讓他們年輕人玩去吧。我們幾個還是趕緊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覺。”陳喬其沒有異議,送他們幾個上車了,才折回來,笑問:“你準備去哪?”
  蔡如舒和喬其同年,自小相熟,俏麗活潑,眨著眼睛笑說:“陪我去看電影怎麽樣?”陳喬其大手一揮說:“走吧。”蔡如舒沿著街道慢慢走著,歪著頭對身邊的陳喬其說:“當年你為什麽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你說都不說一聲,就那樣走了。”語氣親昵,頗有幾分埋怨的味道。陳喬其一腳忽然踏進路邊上的草坪裏,怔了怔,瞬間失了神,被強行壓抑許久的感情如奔騰而下的潮水突然將他淹沒,呼吸逐漸困難。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連忙拉住他,嗔道:“怎麽踩到裏麵去了。”抬頭抱怨說:“這邊的路燈怎麽又壞了,黑漆漆的,有點暗,什麽都看不見。”陳喬其立即跳出來,往前走了幾步,笑說:“沒事,一不小心就踩了進來。”兩個人沿著街道隨便走著,到處是流轉的燈光,五光十色,他卻有些心不在焉。
  陳喬其在電影院門前停住了,笑說:“這家電影院什麽時候改建的?我記得以前破破舊舊的,現在整的跟歌劇院似的。”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說:“早就改建了,都好幾年了,誰叫你不在。”陳喬其隨意應一聲說“是嗎”,然後說:“你不是要看電影嗎,就這家怎麽樣?”蔡如舒看著他笑,點頭同意了。
  放的是很熱鬧的一部片子,打打鬧鬧,轟轟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裏,蔡如舒看的低笑出聲,轉頭看陳喬其時,斜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已經沉沉睡去了。她心頭猛的閃過一種疼惜的感情,這麽吵鬧的環境也能睡著,可見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將他手上捏著的飲料輕輕抽出來,猶帶有暖暖的體溫,雙手捧在手心裏,忽然喝了一口,有些涼,心裏卻是熱的。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繼續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想咳嗽的時候也拚命壓住了。
  然而陳喬其並沒有睡著,他隻是閉上眼睛想起小時侯和蕭君來這裏看電影時的事情。那個時候還沒有包間,長長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黃的走廊,差強人意的燈光布景,密密麻麻擠的到處都是人頭。窗戶的簾幕又厚又重,視線有些模糊,台階亂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膽,生怕一腳踩了個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隨著人群往裏走,還比她矮一點點,可是兩個人緊緊的靠在一起,喧囂聲中仿佛什麽都聽不到,隻聽的見彼此的粗重的呼吸聲——被人群擠的簡直喘不過氣來。他喝她喝過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花,甚至搶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幹。她搶不過,瞪眼看他,臉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麵上故意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可是又偏過頭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興趣缺缺的用衣服墊住頭睡著了。他彎下腰裝作不經意的掃過她的臉頰,沒有一點動靜,於是更大膽,伸出舌頭偷偷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麵還有殘留有檸檬奶茶的味道,很甜美。熒幕上的掃帚在高空飛來飛去,到處穿梭,驚險至極,像他那個時候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同樣的驚險刺激。出來後,他對她說“我喜歡你”,隻換來她氣衝衝的一句“真是榮幸”。
  想到這裏,陳喬其忽然睜開眼睛,一個挺身站起來。蔡如舒嚇了一跳,問:“你醒了?”他點點頭,說:“我去一下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旋開開關,掬起一把水拚命衝臉,額頭鬢角的頭發全部沾濕了,水珠順著喉結一直流到襯衫裏。鏡子裏倒映著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他,瘋狂的,桀驁不馴的,絕望的,希望的;可是統統被站在外麵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憤怒的難以控製,對著牆壁用力的捶了一拳,手指立即又紅又腫,仿佛斷了一樣,可是那會兒絲毫沒有感覺。
  等他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恢複冷靜,仿佛真的隻是去了一趟洗手間。電影剛剛打出字幕,他將手隨意插在口袋裏,微笑說:“看完了?還想去哪裏走一走?”蔡如舒迎著他笑:“不了,有點晚了,回去吧。”喬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頭看著他說:“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聲音裏滿是柔情蜜意,像四月春風沉醉的晚上,吹在她身上傳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時候,陳喬其冷著臉看著鏡子裏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卻又完全相反——厭惡之極,痛苦之至。身體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纏繞的死死的,箍的絲毫不能動彈,網的周身全部是尖銳的刺,轉個身就紮進身體裏,一直穿到心口,露出森森的泛光的針尖。他突然大吼一聲:“總有一天會要回來的!”然後退後幾步,隨手抄起手邊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後來陳家浴室的玻璃經常換,因為老是被砸的粉碎——當陳喬其不能控製心中強烈的思念和妒忌時。陳家的傭人一開始聽到巨大的聲響,慘白著臉戰戰兢兢的立在那裏不知道該不該進去。錢美芹慌慌張張的闖進來,見到翹著腿閑坐在沙發上的陳喬其,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提著的心放下來,小心的問:“喬其,怎麽了?”陳喬其甩了甩未幹的頭發,聳肩說:“沒什麽,心情不好。”錢美芹悄悄的歎了口氣,不再說話,替他帶上房門。第二天讓人換了一塊玻璃。
  她去谘詢心理醫生,醫生認為他是壓力太大,責任太重,所以借這種方法宣泄心中過重的負荷,是一種正常的情緒發泄——盡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嗎?他僅僅隻有十八歲!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個陳家的天和地。後來當陳喬其再砸自己浴室裏的玻璃的時候,錢美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驚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換,換了又砸,漸漸的整個陳家的人習以為常。連換玻璃的師傅也對陳家這種情況見怪不怪,一來二去,熟門熟路,陳家上上下下都認識了。
  沒有過幾天,在雙方家長的同意下,陳喬其和蔡如舒訂婚了。陳氏內部所產生的紊亂衝擊暫時緩下來,逐漸朝原先的軌道上滑去。

  第 42 章
  不管怎麽樣,日子還是這麽過下來了。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溜進來的時候,趙蕭君睜開眼睛,茫然的看了一會兒,思緒有瞬間的停頓,才想起來身在何處。她伸出手,輕輕的揉了揉了眉心,臉色有點蒼白,嘴唇有些幹燥,為什麽一覺醒來卻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夜裏依稀有夢,人影綽綽,朦朧一片,可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到底夢見了什麽。是無可奈何的舊人還是似曾相識的往事?
  輕微的動靜引得身邊的人問:“怎麽了?”聲音還帶著初醒後的含糊沙啞,滿是慵懶的味道。她打了個哈欠,“天亮了。”聲音清晰,不像剛剛才醒的樣子,掀開被子就要起來。成微雙手按住她,眯著眼睛說:“還早,再躺一躺。”她探手出去拿起床頭的鬧鍾看了一眼,推了推他說:“快起來,要遲到了。”成微咕噥一聲:“我是老板,有遲到的權利。”
  她笑了下,說:“那你就多睡會兒。”披衣坐起來。成微霸道的攔住她:“你陪我多睡會。”她不為所動,推開他,連聲說:“哎,哎,哎!我至少得起來做早餐呀!”成微幹脆的說:“不吃了!”她“啪”的打掉他伸過來的手,敏捷的跳下床。惹的成微喃喃的嘀咕:“狠心的女人。”
  趙蕭君站在客廳裏怔怔的想不起來該做什麽,迷茫了一下,才懶洋洋的走進洗漱間梳洗。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氣色有些差。搖了搖頭,挺直肩膀,用冷水用力的擦臉,精神才稍稍好一些。
  房間裏充滿清粥的香味,引誘成微一骨碌爬起來。走到廚房卻沒有看到人影,立即推開浴室的門,還是沒有人。莫名其妙,心有點慌亂,大步穿過客廳,書房,健身房,臥室還是沒有。一個箭步衝到陽台上,空蕩蕩的惟有隨風搖擺的衣裳,在燦爛的晨光裏跳舞。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大概是陽光太過強烈的緣故。
  他雙手撐在陽台上,頭頂是湛藍的天,純白的雲,遼闊無邊。伸出手,晨風從指間穿過,了無痕跡,隻有手心還殘留著瞬間而過的溫柔的觸感。直到急促的門鈴聲將他的思緒喚回。趙蕭君提著袋子,抱歉的笑了一下,“我忘記帶鑰匙了,吵醒你了吧?”他的心著了地,逐漸回歸到原來的位置。接過她手中的東西,擁著她往裏走。趙蕭君邊擺碗筷邊問:“我買了燒賣和小籠包,你喜不喜歡吃?”他拿著毛巾走出來,說:“我喜歡喝粥。”
  趙蕭君笑,“盛好了,正放在那裏晾呢。”走過去,將他剛才打開的房門一一關上,問:“找什麽東西嗎?”成微“恩”了一聲,說:“我忘記車鑰匙放哪了。”趙蕭君徑直走到客廳的冰箱前,從上麵拿下鑰匙交給他,“你昨天晚上一回來就找飲料喝,隨手擱在上麵。”成微心裏刹那間湧起一陣強烈的無法用言語傳遞的感情,忽然喊她:“蕭君!”她回身,抬了抬眼睛,“恩?”了一聲,用眼神問他。他頓了頓,什麽都說不出來,然後笑說:“幫我拿雙筷子。”
  趙蕭君白了他一眼,笑罵:“真是爺們!”還是走到櫥櫃前,拿了筷子,順帶拿了勺子。
  吃飯的時候,趙蕭君說:“我今天想去一家公司麵試。”成微看了她一眼,問:“為什麽想要出去工作?”趙蕭君奇怪的看著他:“人本來就應該工作。”成微頓了頓手中的筷子,有些不讚同的說:“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趙蕭君疑惑的問:“為什麽?那家公司不好?”
  成微抽出餐巾紙擦了擦嘴巴,“一,又沒有經濟壓力;二,工作太辛苦。你還是多歇一歇。”她不讚同的說:“歇的夠久了。我不想一天到晚都窩在家裏。”成微抬頭看了看牆上掛著的電子鍾,拿起筆記本包和車鑰匙,親了親她的臉頰,說:“乖,先聽我的話。時間到了,我要走了。”趙蕭君不滿的叫:“成微!”成微轉身,直接吻她,封住她接下來要說的話,然後說:“我是怕你累著,你看你,這段時間瘦了多少。這件事,等我晚上回來再說。”
  趙蕭君有些無奈的看著他離開了,忽然沒有胃口,漫不經心的收拾了碗筷。呆窩在沙發裏,房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越發顯得靜。陽光很好,空氣很新鮮,可是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一大早起來,什麽事都沒有做,卻覺得半點力氣都沒有。精神萎靡,思緒茫然,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標,空虛的可怕。等她無力的抬頭,時間已經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兩個小時。她有些駭然,跳起來衝到穿衣鏡前,幸好隻是兩個小時,不是二十年,她還年輕,無聲的籲了一口氣。看著鏡子裏那個黯然失色,憔悴不堪的女人,她決定振作。
  找出荷葉鑲邊式的白色襯衫和膝蓋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穿上平底的帆布鞋,頭發隨便紮著,幹淨清爽了許多。隻是塗了塗唇彩,臉色立即顯得紅潤活潑起來。找出許久不用的睫毛膏,微眯著眼睛一下一下刷著,總算變的黑亮有神。心情好轉,身輕如雲。帶上簡曆就這樣出門。
  照著報紙上的地址興衝衝的去麵試,結果大失所望。連像樣的辦公樓都沒有,住宅區改成的辦公室,一間不算寬大的房間堆了數十台電腦,陽台改建的會客室,工作人員的穿著隨意鬆散。趙蕭君心驚膽戰,對他們所謂的行業產生懷疑,不敢逗留,匆匆會了麵,落荒而逃。
  雙手插在口袋裏,沿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慢慢走著,剛才的泄氣在正午陽光的蒸發下逐漸消失不見。心裏忽然莫名其妙的空虛,揮之不去,殘留的缺口怎麽都滿足不了。像黑洞,無論什麽都被吸進去,就連光也不例外。漫無目的,在人群裏遊蕩,有些像遊魂,不斷的撞到人,不斷的道歉,聽起來卻有氣無力,不怎麽有誠意,幸虧別人不計較,笑一笑不放在心上。
  成微打電話過來問她在哪裏。她抬起頭轉了一圈才說:“在長安街這一帶。”他“哦”了一聲,說:“怎麽會在那裏?吃飯了沒有?”她才記起來自己連午飯都沒有吃,說:“正在找飯館呢。”成微邊盯著電腦邊說:“那過來一起吃吧。在碧水雲天等你。”掛了電話,趙蕭君愣了一會兒,才招手叫出租車。
  一路上成微都在打電話催,問她到了沒有。她坐直身子朝前看去,說:“正是下班時間,這邊有點堵車。”他叮囑她:“那到了記得給我電話。”她剛推開車門,正翻包找手機的時候,成微已經迎上來說:“進去吧。”兩人像情侶一樣坐在窗邊,成微忽然說:“中午打電話到家裏沒有人。你今天出去找工作了?”她點頭,成微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你既然想要工作,那還是來齊成吧。”她愕然看著他,反射性的搖頭:“不去!”成微輕聲“哼”了一下,“為什麽不去!還怕什麽?在外麵工作我不放心。”他心中充斥著強烈的不安全感。趙蕭君堅決搖頭,毫無商量的餘地。她不想再踏入齊成一步,以前是羞愧的不敢,現在是惱怒的不願。那個地方有太多的是非和牽絆,她寧願繞道而行。
  成微有些懊惱的丟下餐巾,說:“我們結婚還沒有請客呢,什麽時候宴請宴請大家。”成微有意讓公司裏的人知道他們的關係,以澄清她前段時間背負的“惡名”。可是趙蕭君現在已經無所謂了,隻怕引來更多的口舌,紛紛擾擾,不得清淨。默然半晌,沒有回答。照理說,結婚請客,這是很應該的事情,可是她卻覺得有些難堪。因為放不開,所以才會這樣難堪。
  成微暗中歎了口氣,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轉開話題說:“吃飯吧,這事我來辦。”氣氛有些消沉。過了一會兒,她才點頭“恩”了一聲,指著盤子輕聲說:“這個菜不錯,隻是有些辣。要不要嚐嚐看?”夾了一些給他。成微順著她的意吃了一口,說:“還不錯,下次再要這個菜。”氣氛漸漸融洽。
  趙蕭君現在因為對薪資沒有太大的要求,很輕易的在一家新上市但很有前景的公司得到一個職位。她知道成微可能有些不讚同,還是請了林晴川出來吃飯以示慶賀。兩個人大熱天吃火鍋,滿頭大汗,又嗜辣,一邊吐著舌頭一邊還要吃。林晴川扔下筷子,揩了揩鼻涕,吸著氣說:“這家店真夠正宗的。”趙蕭君也好不到哪裏去,紅著鼻子眼睛,含糊不清的說:“特意挑的呢,果然夠辣。”
  林晴川揀了塊羊肉扔進碟子裏,說:“你幹嘛這麽急找工作,反正有人養。”趙蕭君白了她一眼,吸氣說:“我又不是米蟲!”林晴川笑:“米蟲有什麽不好,省心省力。”她一頭鑽進氤氳的水氣裏翻土豆片,眼前迷蒙一片,說:“米蟲是沒什麽不好,可是我還是願意出來自己做一點事。自給自足也沒有什麽不好是不是。”林晴川呼了口氣,握拳,“說的也是。既然是現代女性,就該堅強獨立。”趙蕭君笑:“其實沒有想那麽多,隻是覺得工作比發呆有意思。”
  吃了幾口,她又笑,說:“你這次帶家屬回去,家裏人怎麽說?”林晴川白了她一眼,支吾說:“還能怎麽說,就那樣唄!”她笑問:“那有沒有問什麽時候結婚?”林晴川咳嗽了一聲,看了她一眼,搖頭說:“哪有這麽快,他現在正考博士呢。”趙蕭君問:“那你們兩個準備耗到什麽時候?”林晴川露出煩惱的神色:“誰知道呢,什麽都拿不準。這個世界瞬息萬變,感情也一樣。”停了一停又說:“大概還得等兩年吧,我研究生還沒畢業呢。”
  她想了想問:“你和成微……怎麽樣?”趙蕭君突然被衝起的熱氣燙著了,趕緊望回縮,說:“挺好的。”林晴川看了看她的臉色,很平靜,才舒了口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陳家發生這樣的事你別放在心上,跟你完全沒關係。”她愣了下,怔怔的看著林晴川,一臉嚴肅的問:“陳家發生什麽事了?”絕不容她含糊打岔的氣勢。
  林晴川愕然:“你不知道嗎?”看她的表情像真的不知道的樣子,暗罵一聲,隻得硬著頭皮告訴她,反正遲早是要知道的,“陳念先突發性腦溢血,去世了。”趙蕭君手中的筷子一滑,“啪啪”兩聲掉在桌子底下。她彎下腰,推開厚重的木椅,鑽到下麵揀起來,忽然全身一軟,差點跪在地上。蹲了一下,雙手撐住桌子角慢慢的站起來,捏住的筷子一時沒有拿穩,又掉在地上,搜尋了下,完全不知道掉到哪裏去了,一陣無力,直接倒在椅子上。
  林晴川有些擔心的看著她,“蕭君,沒事吧?”她咽了好幾次口水才說出話來,又幹又啞:“什麽時候的事?”林晴川想了下:“大概有段時間了。這次回去地方報紙上看到的。”其實她真正看到的不止是這個消息。趙蕭君不由自主,脫口而出:“那喬其,喬其——”忽然間失了魂一樣,心裏一直懸著的一根線突然被閃電給擊斷了,心口摔成兩半,痛的有些麻木,感覺遲鈍。
  林晴川趕緊說:“放心,放心,陳喬其力挽狂瀾於既倒,少年老成,表現出過人的魄力和手段,陳氏安然度過危機。”她垂著頭沒有說話,林晴川隻得繼續說:“大家驚訝之餘,都誇他年輕有為,將來一定大有成就。放心好了。”她忽然抬起頭,麵無表情,眼睛沒有焦距,像是什麽都看不見,垂首說:“可是他這個年紀應該是在學校,而不是公司。肩上擔著數百員工的重責大任,他怎麽……怎麽應付的過來——”
  林晴川歎氣,“那也沒有辦法,誰叫他姓陳,有責任扛起來。說實話,這件事,你也不宜多想,沒有好處,隻會折磨自己。”趙蕭君還在那裏喃喃自語:“可是,可是喬其,喬其,他,他——”一直重複著這幾個字,口齒甚至不清。林晴川歎了口氣,有些不滿,幹脆告訴她:“陳喬其已經和省廳蔡局長的女兒訂婚了。我回去的時候,報紙上正登著呢。”
  她覺得忽然被人狠狠的甩了一個響亮的耳光,頭偏到一邊,渾身打顫,站立不穩,牙齦都腫了起來——卻哼都不敢哼一聲。真是活該,難道不是嗎!腦海裏有一種自殘的衝動,可是有什麽用!事已至此,萬事皆休。她招手叫來服務員,讓她重新拿一雙筷子。
  林晴川小心的說:“蕭君——,你還好吧?”她微微點了點頭:“恩,吃飯吧。”撕包裝好的筷子,一連撕了兩次還沒有撕開,手在哆嗦,卻勉強笑說:“沾了油,手有些打滑。你幫我撕吧。”林晴川伸手接過來,毫不費力就撕開了。她抽出裏麵的濕巾,一個勁的擦手指,像在做一項重複的機械運動。
  林晴川歎了口氣,說:“吃飽了的話,我們就走吧。”她笑一笑,搖頭,探著身子湊近了去挑熟了的粉絲。她現在渾身溺了水一樣,沒有一絲力氣,腳在發軟,連站都站不起來。偏偏粉絲這東西又細又滑,怎麽都挑不起來,弄的滿臉都是水氣。突然,眼中積蓄的淚再也忍不住,綠豆大的眼淚直接滑落在湯裏,微微有些漣漪。她“啪”的一聲重重放下筷子,說:“不吃了,這樣吃法,簡直要人命。”背過身去拿包,快速的擦了擦眼睛,率先走出去。
  回到住處才發現自己又忘記帶鑰匙了,一手壓著門鈴,許久都沒有人應,知道他人不在。忽然用力拍門,發怒一般,越拍越重,隻差拳打腳踢,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一口。發泄般重重喘了一腳,“砰”的一聲巨響,頹然滑倒在門口,才感覺到腳尖火一般的疼痛,像一路剛從刀尖上踩過來。幸虧她這裏住的高,又是獨立的一層,沒有鄰居投訴。不然照她這樣敲門,警察都能招來。
  她木然的蹲在牆角邊,頭埋進胳膊裏,半天沒有動靜,似乎睡著了。忽然聽到電梯開關的聲音,立即從地上站起來,用衣袖隨便擦了擦臉,整了整頭發。成微看她站在外麵,說:“又忘記帶鑰匙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等很久了嗎?”她搖頭,說:“沒有,剛回來。估量你也該回來了,所以在這等著。”
  成微打開門,順手開了燈,才拉她進來,皺了皺眉:“手怎麽這麽涼!”她搓了搓手:“對呀,這邊早晚溫差有點大。”成微叮囑:“那明天記得加件外套。”她“恩”一聲,轉身要走。成微又一手拉她回來,盯著她問:“眼睛怎麽紅了?哭了嗎?”她低著頭,心想這個樣子肯定瞞不了人,幹脆承認:“恩!”成微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對著燈光仔細看著,問:“為什麽哭?”她偏過頭去,說:“不知道,就是想哭。”成微“哦?”了一聲,不知道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她又接上去一句:“大概是被你關在門外的緣故。”
  成微笑了一笑,沒有說什麽,一手用力貼緊她,一手壓在她腦後,沿著眼睫毛一路吻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麽,她今天特別抗拒,手搭在他肩頭,阻止他進一步的動作。成微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眼睛裏有詢問的意思。她有些慌張,忽然說:“我明天要去工作了。”
  成微驀地停下動作,放開她,說:“什麽時候做的決定?為什麽不跟我商量?”語氣明顯不悅。她撇開眼,“就這兩天。沒想到一次就通過了。他們缺人手,讓我盡快去上班。”成微大步走到沙發旁,重重的坐下來,半晌,冷冷的說:“我說了,你要工作,盡管來齊成。”趙蕭君聽著他那樣冷淡的口氣,語氣也不好:“我不想去齊成!”他有點火大:“為什麽?”趙蕭君扔下一句話:“不為什麽。”
  成微忽然一腳踢翻矮幾,努力壓下火氣,平靜的說:“蕭君,你為什麽一定要出去工作?你就這麽不信任我?你對我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所以想自主獨立,所以想——”掙脫?他沒有說出來。趙蕭君被他剛才的動作嚇了一跳,心髒差點負荷不了,眼中還殘留著害怕的情緒。
  成微煩惱的梳了梳頭發,走到她麵前,道歉:“對不起,剛才嚇到你了。”她漸漸的回過神來,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後,斟酌著說:“不是,我覺得一個人呆在家裏挺無聊的,你又忙,整天不在家。我還不如找份工作,至少可以學到東西。”成微默然,忽然問:“一個人在家真的很無聊?”她連連點頭,拉著他袖子說:“你不知道,我悶的差點要瘋了。”成微的臉色緩和下來,“你可以報一兩個語言班,英語法語都行,或者插花,茶道,逛街也行。”趙蕭君白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是搞藝術的?哪有人整天無所事事的。”
  成微歎氣:“那你來齊成好了,外麵的公司亂七八糟的。”趙蕭君“哎哎哎”的連聲叫起來:“你別這麽不講理好不好!就你齊成好!王婆賣瓜!”然後又咕噥:“打死我都不去齊成。這算是什麽話!“成微其實也明白,現在還讓她去齊成工作,簡直是大大的麻煩,下麵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做,勢必引起混亂。有些無奈的說:“那你沒時間陪我了。我娶個老婆不是讓她早出晚歸工作的。”趙蕭君笑:“也不是往家裏一扔,什麽事都沒有了。”
  他有些挫敗的抱住她,威脅說:“你再敢說!”趙蕭君猶豫了一下,還是反手抱住他:“同意了?不反對了?”他悶悶的“哼”了一聲。趙蕭君忽然說了一句:“這算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嗎?”成微冷哼一聲:“你還敢說!”卻有些淒涼——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趙蕭君甩開他埋在頸窩的頭,“哼”了一聲,說:“剛剛還在踢茶幾呢!切!現在——,想的美!”成微有些惱怒的抓住她,眼睛裏情欲,低吼一聲:“你這女人!”她忽然有些煩躁,什麽都不顧,丟下他抱著頭躺在床上,癱軟成一堆,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胸口還殘留著剛才未消的疼痛。伸手扯過被子,從頭到腳蓋的嚴嚴實實,差點悶死——悶死算了!
  成微跟著進來,見她這個樣子,忽然有些粗暴,上身壓住她,吻雨點般落下來。趙蕭君有種窒息的感覺,警告他說:“你注意點,到時候別怪我!我身體不舒服。”成微心口一鬆,以為她的反常都是因為這個,立即原諒了她。瞪著她不甘心的說:“我掐死你!”好半天才爬起來衝冷水澡去了。趙蕭君忽然跳起來,推開另外一間浴室,也徹底的衝了個熱水澡。

  第 43 章
  新上市的公司,人手緊湊,業務繁忙。趙蕭君一天到晚沉浸在工作裏,放在家庭上的時間自然就少了,心底卻莫名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羞愧的如釋重負。她這也是一種逃避——表麵上冠冕堂皇,實際上理不直氣不壯。因為認真努力,沒有過多久,她就升職了,手底下有四個人,一路過關斬將,工作的如火如荼。慢慢的,內在的自信表現出來,整個人神采飛揚,舉手投足,顧盼生姿。公司裏的許多男性得知她已經結婚,無不扼腕歎息。
  夜幕降臨,大部分同事都走了,趙蕭君還坐在辦公桌前伏案工作,費盡心力整理一大堆的數據文件。成微打電話過來,語氣裏滿是火氣:“你現在在哪裏?”趙蕭君一手拿電話,眼睛仍然盯著一組數據不敢移動,生怕有所差錯,手中的筆快速的作標記,忙中抽空回了一句“我在公司。”成微等了半天才等到她這麽一句冷冰冰的話,怒氣勃發,“不是已經下班了?你給我趕緊回來!”趙蕭君聽出他的不悅,皺了皺眉說:“可是我工作還沒有做完。”成微冷哼,重重的說:“難道沒有明天嗎?”她好聲好氣的解釋:“明天就要用,得趕緊趕出來。”
  雖然有再正當不過的理由,可是就是因為這樣,成微更加憤怒,“那好,我去接你。”趙蕭君停了一停,才反應過來:“你出差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她不問還好,一問火上澆油,“你現在才知道問了?”聲音裏有詰問,有嘲諷,還有失望——可惜她沒有聽出來。可是惟其這樣,才越發淒涼。成微出差半月有餘,兩個人各自忙的昏天黑地。期間隻通過幾次電話,全部是他打過來的——盡管他不見得比她清閑。事實上,趙蕭君主動給他打電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趙蕭君習慣性的道歉:“對不起,我忘記了。”——是真的歉疚,語氣裏還帶有某些不安。他在電話裏特意說過這事,可是因為迫在眉睫的公事,她還是忘記了。成微一聽見這三個字,憤怒中夾雜濃濃的挫敗,卻不得發作。她總是道歉,因為晚下班道歉,因為節假日加班而道歉,因為不能陪他出去遊玩而道歉,現在又在道歉!道歉——多麽的生疏客氣!他寧願她有時候蠻橫無理,任性撒嬌。沉默半晌,隻是重複了一句:“我去接你。”和先前那一句憤怒的語氣完全不同,聲音低沉,有一股化不開的無力直入心扉。然後甩了電話。
  趙蕭君剛想說不用了,讓他好好休息,可是電話已經斷了。歎了口氣,她看了看正處理到緊要關頭的文件數據,先將手頭的做完,然後一一收拾整理好,放進包裏。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燈光有點暗,她立在影影綽綽的影子裏,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憊。晚風襲來,全身發涼,她顫了一下,抱緊胳膊。
  成微很快就到了,她有些訝異。探頭看了看他的臉色,麵無表情,想了想說:“剛回來,累不累?”成微徑直盯著前方,沒有說話。她有些尷尬,隨便問了一句:“吃飯了嗎?”成微依舊沒有表情,冷硬的說:“沒有!”然後側頭看了她一眼。她有些驚訝,說:“這麽晚了,怎麽還沒有吃飯?”卻讀不出他眼中究竟隱藏著什麽。又說:“不如到附近的飯館裏吃吧。我正好也沒吃。”
  成微忽然緊急刹車,將車停在路邊,手撐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趙蕭君措手不及,胸口被安全帶勒的生疼,緩過氣來瞪著他說:“成微,你想幹什麽!”連續咳嗽了幾聲,臉漲的通紅。成微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忽然歎了口氣:“我們有多久沒見麵了?”趙蕭君仍然在怪他,沒好氣的說:“你不是出差去了嗎!”到底有多久?她也不記得了,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她似乎不怎麽想起。
  成微在燈光下看她,半眯著眼睛,嘴唇有點白,一臉的疲倦,僵硬的臉總算軟化了一點,又問:“我們有多久沒在一起吃飯了?”趙蕭君不語,他是在責怪她嗎?可是她不能老是遷就他,她也有工作,想要做好,就得花更多的時間。成微忽然又說:“蕭君,我們到底有多久沒在家裏好好吃一頓飯了?”今晚的他意氣低沉,神情蕭索。
  趙蕭君歉然,“成微,對不起,我……”,成微一口打斷她:“不要再對我說對不起。”一點用處都沒有!她暗中歎了一口氣,不明白他今天為什麽這麽大的火氣,是因為她忘記他今天回來嗎?還是因為其他的事情?她累的來不及深想,問:“那你說怎麽辦?總不能空著肚子。”成微斷然說:“回家吃。”她有些累了,不想自己動手做飯,說:“冰箱裏什麽都沒有。”成微今天特別執拗,“我想超市裏有。”她忍不住呻吟一聲,“好,那就先去超市吧。”
  她本來隻想隨便買一點就走,可是成微一樣一樣挨著看,光是蔬菜就要了一大堆,像要存起來過冬似的。趙蕭君推了他一把,說:“買這麽多幹什麽?哪吃的了!”成微不理會她,徑直去結帳。她還想阻止,他已經刷了卡。兩個人推著購物車出來的時候,趙蕭君惟有苦笑。
  回到家裏,成微將東西往地上一扔,累的躺在沙發上。他暈頭轉向忙了半個月,回到家裏,一室冷清,甚至連通電話都沒有,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著去接她,連闖紅燈。剛倒下,人就睡著了。趙蕭君歎了口氣,轉身進廚房。將牛肉和土豆一塊放在鍋裏燉,又煮了米飯,斜靠在流理台邊,怔怔的看著一簇一簇的火焰。藍色的火苗伸著舌頭蜷起來,不斷朝外撲騰。
  等到香氣四溢,她才“哇”的一聲跳起來,手忙腳亂的放鹽放雞精等作料。成微指著盤子裏的土豆牛肉問:“怎麽一點水都沒有?”看起來不像煮的,倒像烤的。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兩聲,小聲嘀咕:“剛剛靠在流理台邊打了下瞌睡,沒想到燒成這樣。不能吃的話就不要吃了。”成微無聲的歎息,有些心疼,嚐了塊牛肉,說:“味道還不錯。”
  趙蕭君餓過了頭,有些累,隻想睡覺,沒有吃兩口就放下了筷子。成微也跟著她停下來,忽然說:“我以後不想再在外麵吃飯了。”她愣了一下,問:“那你去哪吃?”成微冷哼了一聲:“我想我還有個家。”趙蕭君蹙起眉,有些為難的看著他:“可是我不是每天都有時間。”成微看著她,冷冷的說:“不要再去上班了。”趙蕭君愣住了,搖頭:“不行!”
  成微再也忍不住了。兩個人工作都忙,早出晚歸,回來倒頭就睡,一連幾天說不上話的時候也有,不是你睡著了就是他睡著了。他覺得這根本就不像一個家,大聲說:“蕭君,我們這樣還像夫妻嗎?”趙蕭君忍住打哈欠的衝動,問:“怎麽了?”成微懊惱的不知道該怎麽說,看著她漫不經心的樣子,十分不滿,“蕭君,把工作辭了!”趙蕭君皺著眉頭,不解的說:“成微,你今天怎麽了?無緣無故的為什麽非要我辭工作?”成微體內有種無法發泄的苦悶:“蕭君,你覺得我們這樣正常嗎?我們連吃個飯都這麽困難!”
  她默然,過了一會兒說:“成微,我這段時間比較忙。”成微冷笑說:“忙?我想你沒有不忙的時候。把工作辭了!”趙蕭君斷然拒絕:“不!”他幾乎控製不住勃發的怒氣:“為什麽非要工作!我養不起你嗎?”趙蕭君也漸漸提高音量:“你明知道不是這個原因。”成微一手抓住她的肩膀:“那是什麽原因?你說呀!”她偏過頭去:“我喜歡這份工作!為什麽要辭掉?”
  成微不屑的說:“就那樣一份工作有什麽好喜歡的!”趙蕭君覺得他今天簡直有些不可理喻,“成微,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喜不喜歡。”成微一味逼著她:“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去跟你老板說。”趙蕭君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我不會答應的。”成微怒:“蕭君,你為什麽這麽固執!”趙蕭君看著他:“成微,你為什麽這麽霸道!”
  “我霸道?”成微的聲音低下來,聽起來有些悲傷,半晌,臉色一變,忽然說:“那就霸道吧。”說著拿起手機準備給她老板打電話。趙蕭君撲到他身上,大喊:“成微,你怎麽可以這樣!”成微冷冷的說:“那你自己去遞辭呈。”趙蕭君恨恨的看著他:“不!我絕對不辭職!”成微撥通電話。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的動作,無可奈何,最後扔下話:“就算辭了這個工作,我不會再找嗎?我就不信偌大的北京會找不到工作。就算北京不行,還有其他城市呢。”轉身就走。
  成微臉色一變再變,手機仍然嘟嘟的在響,沒有人接聽。最後頹然的坐下來,疲憊的問:“蕭君,這個家,你為什麽就不肯多用點心?”趙蕭君停住腳步,慢慢回頭看著他,說:“我隻是這段時間比較忙而已。”成微打斷她:“不要用工作做擋箭牌,你明知道不是這樣的。難道不是嗎!”最後一句語氣甚至有些嚴厲。
  她不想吵,本來渾身就散了架,加上現在頭痛欲裂,半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歎了口氣,說:“成微,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是什麽樣子?”她腦海裏忽然想起和陳喬其一同生活的情景,仿佛天經地義,再自然不過。可是為什麽換個人就這麽難呢,處處遷就,還是步步是錯。是用的心不夠嗎?可是她已經竭盡全力,隻不過有時候也需要自己呼吸的空間而已。
  成微也說不上來,現實中的婚姻生活究竟應該是什麽樣子呢?什麽都和理想中的相差甚遠。可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應該是目前這個樣子的。共同組織起來的家不僅僅隻是回來睡個覺而已,他想要更多。有些無力的說:“蕭君,我隻想回到我們剛結婚的時候。那樣就很好了。”盡管他想更和諧美滿一些,可是照現在這個情況,能回到那時候,他已經心滿意足了。那個時候趙蕭君還沒有工作,所以他現在才會蠻橫無理的要求她辭職。可是實際上真的是這樣嗎?隻要趙蕭君辭了職,一切就可以恢複嗎,什麽痕跡都沒有?他沒有也不敢深想。
  趙蕭君籲了口氣說:“可是那個時候我很無聊,並不快樂。”盡管她現在也不見得有多麽快樂,可是至少忙碌的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已經虛無縹緲的東西——她何嚐不是自我麻痹。成微反問:“那你現在就很快樂?每天忙的愁眉不展也叫快樂?”趙蕭君歎氣:“至少不無聊,而且充實,這些就足夠了。我不想輕易辭職,我做的很好,可以從中獲得滿足。”成微扳過她臉,麵對麵說:“那我們呢?我們就這樣?幾天說不上一句話,難得在一起吃頓飯?”趙蕭君默然好半天,艱澀的說:“我以後會注意的。”
  “又是以後?”成微嗤笑一聲,“這句話我已經聽過很多遍了。”過了一會兒,黯然說:“蕭君,你為什麽要這麽忙?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嗎?”趙蕭君有些茫然,她待他很差嗎?今天她累的抬不動手指,甚至靠著流理台就睡著了,就因為他不想在外麵吃飯,還是做好了一大桌的飯菜。她到底該怎麽做?一定要辭掉工作才行嗎?可是她不願意,滿心的不願意!
  成微忽然說:“蕭君,我們為什麽會這樣?”趙蕭君無言的看著他,緩緩說:“那你想要我怎麽做?”成微想都不想的說:“先把工作辭掉。”兜來轉去仍舊回到這裏。趙蕭君有些生氣,頓腳說:“成微,你不能這樣。”成微理直氣壯的反問:“為什麽不能?”趙蕭君氣的渾身打顫,有些口不擇言:“你憑什麽?”
  成微眼睛閃了一閃,怒氣一掃而過,冷著臉說:“就憑我是你老公!”趙蕭君氣他的蠻不講理,大聲吼:“你隻不過是我老公,又不是天,又不是地,又不是我的一切!”這句話真正惹到成微的痛處了,他紅著眼睛,理智盡失般吼道:“我不是你的一切?那誰是你的一切?陳喬其嗎?”又不屑的加了一句:“就他那乳臭未幹的樣子?”——掩藏不了的鄙夷和妒忌。
  他的話像 一把劍刺的趙蕭君體無完膚。本來就是禁忌,為什麽要活生生剝開那層皮,然後一刀一刀的淩遲?傷人又傷己。他的話如刀似劍——那也是一把雙刃劍,彼此傷痕累累。趙蕭君踉蹌後退,沙啞著聲音低泣:“成微,你……”淚眼朦朧的看著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如刀割,肝腸寸斷。體內的痛苦成了附骨之疽,複活過來,仿佛成了唯一鮮活的事物,一點一點噬咬著她,不肯停歇。
  成微見她臉上的淚痕,立刻就後悔了。連忙抱住她,不斷磨蹭,趙蕭君渾身僵硬,沒有一點反應。他又悲又憤,忽然問:“蕭君,你就沒有一點愛我嗎?”抓著她不斷搖晃,如臨深淵,有些絕望。趙蕭君抬頭看他,眼前的人是為了她如此痛苦嗎?心口猛的一陣抽搐,忽然捶他:“如果一點都不愛你,我想我不會嫁給你。”可是這僅有的一點愛是不是也會在歲月的打磨中消失殆盡?她忽然心灰意冷,萬念俱消,“等到我一點都不愛你了,我們就離婚吧。”反正已經到這個地步了。到底是為什麽呢!竟然會弄至這步田地!
  成微駭然的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她剛才說的話!大怒:“你胡說什麽!絕對不會有那麽一天的!”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的。趙蕭君反倒冷靜下來,慢慢說:“成微,你先冷靜冷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那麽一天……”成微不等她說完,吼叫:“不要再說了!你瘋了是不是!”然後撲上去,毫無預警,粗暴的吻她。手箍的她肋骨都要斷了,氣血翻湧,呼吸不暢,隻能任由他宰割。如此強烈的占有欲!
  趙蕭君覺得痛,用力推他,他卻越來越瘋狂。她忽然覺得害怕,怎麽躲都躲不掉,嗚嗚嗚的哭著,淚水流下來,落進她嘴裏,同樣流到他嘴裏,糾纏在一起,鹹的發苦發澀,連鼻子都是酸的。他依然不為所動,直到兩人的嘴裏傳來血腥的味道。他皺眉,仿佛疼痛使人清醒,放鬆力道,趙蕭君滿臉是淚癱軟在他懷裏,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他靜靜的抱住她,不發一語。
  趙蕭君忽然掙紮起來,依然逃不出他的範圍,咬牙切齒的說:“滾!”成微抓住她揮舞的雙手,威脅說:“蕭君,不要再說刺激我的話!我不保證我不會發瘋。”趙蕭君毫不退讓的瞪著他,聲嘶力竭:“是你先逼我的!”成微一頭埋在她頸邊,語氣淒涼:“我怎麽會逼你!我愛你。你到底知道多少?”趙蕭君僵立成石。成微滿心的惶恐,連聲要求她:“蕭君,說你愛我!我們就不會這樣痛苦了。”理智上盡管明白的很,說了就有用麽?世界上就不會有自欺欺人的說法。可是成微這麽一個人在這個時候竟然也相信自欺欺人,是如何的可悲。
  趙蕭君一直在抽泣,嗚咽的像是被人丟棄的孩子,在荒野山林裏徘徊哭泣。成微沿著她的唇一路吻下來,然後向下,再向下。趙蕭君不肯,拚命打他;他也不肯,堅持不放。兩個人像在進行一場拉鋸戰,單論實力,趙蕭君完全處在下風。可是成微吮著她的耳垂說:“蕭君,我們應該有一個孩子。”趙蕭君抗拒,可是沒有用——她沒有理由,他們是夫妻。她此刻反正是絕望了,已經無所謂了。成微想要一點一點軟化她,可是大概做的不是很成功。她一直在流淚,卻沒有掙紮。
  第二天並沒有雨過天晴。成微醒過來的時候,床上的人早已不在。地上甚至散落了幾件衣服。他立即跳起來,拉開衣櫥,她常穿的幾套衣服全部不見了。再打開另外一個櫥櫃,旅行箱也不在。駭然失驚,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強烈的挫敗感襲上心頭。他彎腰揀起地上撒落的衣服,用衣架掛起來,然後頹然的坐在床邊。她連衣服掉了都不知道,走的這麽匆忙,到底是為什麽?難道真的就要這樣結束了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突然他站起來,腰脊挺的筆直,不會這樣就結束的,他不答應!隻不過是夫妻間平常的吵架出走而已,他不會放手的!深吸了口氣,給她打電話。幸好沒有關機,隻是一直沒有人接聽。他籲了口氣,又撥了第二遍,這次被掛斷了。他反倒又鬆了一口氣,至少她人沒事。打第三遍的時候,響一聲就被掛斷了。他繼續撥,大有誓不罷休的姿態。
  趙蕭君被他吵的不勝其煩,冷著聲音問:“什麽事?”他愣了一會兒,問:“你現在在哪裏?”她沒好氣的說:“在火車上。”他皺了皺眉:“為什麽坐火車?”她冷哼著不說話。他又問:“你要去哪裏?”等了半天,她才說:“回家。”成微真正愣住了:“回家?”她看著窗外連成直線的一片朦朧的樹影,景色逐漸在改變。歎了口氣說:“對,回家。”成微才反應過來,她是回老家。
  剛鬆了一口氣,臉色忽然變的鐵青。她老家哪裏還有至親,全部都不在了!她是絕對不會去找那個她所謂的繼父的——除了陳喬其!聲音忽然變的如萬載玄冰:“你回去幹什麽?”她不知道有沒有聽出他話裏的森寒嚴冷,隻是歎了口氣說:“晴川在家裏舉行婚禮,我去給她當伴娘。”本來沒有這麽早動身的,可是她想走遠一點,好好想一想兩個人之間的事。
  成微沒有說話,這事他也知道,隔了半晌說:“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趙蕭君轉頭疲累的看著窗外,深長的歎息他都能聽到,說:“不了,讓我靜靜的想一想吧。”成微著急的喊:“蕭君!”很不讚同。
  趙蕭君惘然的笑了一下:“就算是吵架好了,我也有負氣出走的權利吧。”然後,她掛了電話。陽光懶洋洋的穿過窗戶照在她臉上,渾身都是溫暖的氣息。她頭歪在靠墊上有些難受的睡著了。一整個晚上沒睡,再怎麽吵都睡的著。夢裏依稀記得相似的場景,有人輕輕撫著她的臉,然後拉上車窗深藍色的簾子,擋住了一身的陽光。她睡的很熟,很好,的確是在做夢。

  第 44 章
  從寬敞的半球形透明地下通道裏走出來,迎麵是高聳入雲的建築物,海報從頂樓垂下來,一瀉千裏,陽光下熠熠生輝。這個城市到處在新建,新的高樓大廈,新的亭台樓閣,新的花草樹木,新的人,新的事,她快認不出來。
  林晴川來接她,安排她住在自己家裏。林家在偏離市區的外城,一棟洋房式的三層樓,螺旋式的樓梯,寬大的庭院,裝修卻一般。林晴川苦笑著說:“別看跟別墅似的,就隻剩下這麽個殼。這棟房子還是在我爸手裏建的,現在是我哥的了。當年那麽多的房子店麵,現在隻剩這一套了。”
  婚禮定在十月三號那一天,正好是“十一”長假。林家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在城中最好的酒樓大擺宴席,賓客如雲,衣香鬢影。林晴川換了旗袍,和張樂天挨桌敬酒。凡是新娘新郎到處,必有起哄聲,輕易不肯放過他們。整棟樓就屬這一層最喜慶熱鬧。趙蕭君是伴娘,被逼著擋了幾杯酒,雖然沒有過敏,眼角仍是紅灩灩的,自覺有點吃不消,低聲對林晴川說:“我進去洗把臉壓壓酒氣。”林晴川點頭,口裏卻說:“真沒出息,你怎麽在商場上混的。”
  林晴川和張樂天轉到外桌敬酒,眾人哄然笑說:“祝新郎新娘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呀!”然後一個勁的勸酒,挨個上,喝的兩人都有些怕了。正在討饒的時候,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沒想到今天竟然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也敬你們一杯。”林晴川連忙轉身,吃驚的說:“陳喬其!”
  陳喬其微微頷首,接過遞上來的酒杯,一飲而盡。林晴川連忙笑說:“好久不見了。你怎麽也在這裏?”陳喬其目光到處搜尋了一圈,才說:“我正好來這裏吃飯。見到有人大擺宴席,沒想到是你的喜事,過來道賀一聲。”林晴川連忙稱謝,陪著他也喝了一杯。
  席上有人認得他,連忙站起來打招呼:“陳總,您好!”語氣恭敬。他客氣的敷衍,少不了又是一陣推杯換盞,簡直比新郎新娘還出風頭。有人在底下悄聲問:“這人年紀輕輕,派頭不小呀。”立即有人告訴他:“這人是陳氏老總,繼承家業,年輕有為,手段狠辣,這兩年迅速崛起,本城中頭一號風雲人物。你竟然不認識!”那人笑著搖頭,壓低聲音說:“長的跟英俊小生似的,有那麽厲害?怎麽看怎麽不像!”另外一人“噓”一聲,說:“你可別小看他,不是他,陳氏早就倒了。人家還是蔡局長的乘龍快婿呢。”很多人特意過來跟陳喬其打招呼,眾星拱月般圍著他。那人見了,有些不屑又有些忌妒的哼了一聲“蔡局長呀”,然後癟嘴說:“政商聯姻,還不混的風生水起!”
  趙蕭君出來的時候,見到圍成一堆的人群,以為又在折騰新郎新娘,連忙趕過去,遙遙的叫了一聲:“晴川!”聽在陳喬其耳內,如遭雷擊,怔怔的愣在那裏,立即反應過來,連聲對大家道歉,排眾走出來。趙蕭君毫無防備之下見到他,呆若木雞,腦子裏轉身想走,想逃,想化為煙塵;可是身體卻像被釘上受刑的十字架,一動都不能動,立刻化成了僵石。
  陳喬其的眼睛看著她,立即熊熊的燃燒起來,目光像野獸的舌頭,貪婪的在她身上到處舔吮,沒有絲毫遺漏。他壓製住心中洶湧澎湃的怒濤,一步一步走到她麵前,靜靜的說:“還好嗎?”趙蕭君沒有回答,頑強蠻橫的壓下眼中氤氳的水氣,也許有一個世紀之久,才反問:“你還好嗎?”眼前的他一身正式的西裝,氣度沉穩,堅硬挺拔,站在那裏像高山,像深淵,屏息靜氣。完全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了!可是依舊那麽的英俊,簡直令人難以呼吸。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糾纏成絲,成網,牢牢的困住彼此,帶著愧,帶著恨,更多的是愛,似乎下一刻就要灰飛煙滅。陳喬其的喉結幾番滾動,終於說出話來:“喝酒了嗎?”她木然的點了點頭,心裏似乎有千言萬語,口裏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空蕩蕩的難受,梗在胸口裏上不去下不來。他停了一停,目光在她臉上留戀不去,聲音沙啞:“以後盡量不要喝酒。你有些過敏。”
  她終於忍不住,假笑著用手摸了摸臉,說:“是啊,眼睛都紅了。”趁機揩去溢出來的淚水。陳喬其的心忽然被電擊一下,又麻又痛,嘶啞著喉嚨喊:“蕭君!”趙蕭君看著他,往日的種種全部浮上心頭,像正在放映的電影,一段又一段,古老哀傷。可是隔著這麽多的人,這麽多的事,顏色盡褪,一切都有些異樣了。
  她張著嘴想要說話,嘴唇卻粘住了,明明近在眼前,卻隻能做夢一樣的看著他。兩個人癡望著,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卻像是另外一個時空,遙不可及,奇異的沉默。趙蕭君餘光看見眾人好奇的眼神,好不容易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的時候,一個清脆的聲音插進來:“喬其!”
  兩個人仿佛被這一聲“喬其”打回了原形。趙蕭君抬頭看去,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孩正向他們走來,黑的發,白皙的臉龐,眼睛,亮如星辰,清如秋水的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陳喬其的身上。大大方方的站到他身邊,微抬起眼睛笑著看他。趙蕭君預想過各種各樣的重逢,什麽樣的台詞什麽樣的表情,甚至微不足道的細節全部都想過了,一日一日的溫習,一夜一夜的惆悵,可是從來沒有料到竟然是這一種——兩個人之外居然多出了一個人。她瞬間被打入十八層地獄。
  陳喬其居然沒有看她,轉過頭問:“你怎麽下來了?”蔡如舒笑說:“爸爸媽媽在上麵等著你呢,我下來看看。”他點了點頭,表示知道。蔡如舒又問:“你跟朋友打好招呼了?”他右腳踏前一步,說:“走吧。”遲疑了一下,回過頭說:“蕭君,我先走一步。”避開了她的眼睛,匆匆離去。趙蕭君看著他的背影,心裏的高山“轟”的一聲塌下來了,砸成一個大大的坑,黑不見底。
  林晴川走過來,遲疑的喊:“蕭君?”她茫然的看著她,然後偏過頭去,語氣平靜的說:“沒事,你招呼客人去吧,大家都等著你呢。”林晴川仔細掃了她一眼,“你跟我一起來吧。”她搖頭:“不了,你去吧。我一個人想要休息一下,有點累了。”林晴川無言的看了她一會,說:“那你到裏麵坐一會兒。”`她點頭,轉身進去了。緊緊咬住下唇,可是眼淚還是滴在了手背上。
  哪裏坐的下來。她走樓梯,避開人群,走出大門的瞬間,陽光刺的人頭暈目眩,昏然欲倒。到處都是玻璃的反光,到處都是沉沉的黑影。機械的邁開腳步,像踩在海綿上,搖搖晃晃,頭重腳輕,總是要跌倒。她從櫥窗裏看見自己的臉,蒼白的,疲憊的,傷心的,絕望的——像垂死之人。
  忽然間覺得了無生趣,心如死灰,一點念想都沒有。什麽事都亂七八糟,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她停在機動車道的邊上,看著來來往往飛馳的汽車,心想這一腳跨出去會怎麽樣呢?呼嘯而過的風吹飛她的頭發,不斷朝臉上撲打,剛浮起的念頭一閃而過,覺得自己實在愚昧可笑。她長歎了口氣,腦子跟水洗過一樣,一片空白茫然,萬裏滔滔,然後轉身,準備走回來。
  一眼就看見陳喬其發了瘋一樣橫著人行道衝過來,一輛自行車來不及刹車,“哐啷”一聲巨響,兩個人撞成一團。陳喬其踉蹌後退,差點跌倒,一手捂住腹部,吃力的喊叫:“蕭君!”帶著驚慌恐懼,惟恐來不及。趙蕭君駭然的睜大眼睛,思緒猛然活過來,不顧一切跑過去,扶住他驚叫:“你怎麽了?”手腳都在顫抖。陳喬其牢牢的抓住她,盯住她的眼睛,痛苦的說:“蕭君,不要嚇我。”
  車主從地上爬起來,罵罵咧咧,一味糾纏不放。趙蕭君連聲道歉,一個勁的賠不是,他還是拖住兩人不肯甘休。陳喬其不耐煩,從皮夾裏抽出兩張鈔票,拉著她離開了。趙蕭君見他行動有些遲緩,剛才碰撞的畫麵還強烈的刻在腦海裏,猶有餘悸,緊張的問:“怎麽樣?有沒有傷到哪裏?”陳喬其吸了口氣,濃黑的眉糾結在一起,似乎疼痛難忍。她立即說“傷到哪裏了?趕緊去醫院!”
  陳喬其阻止她,抓住她的肩膀冷冷的問:“剛才你想幹什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直透心扉。趙蕭君被他無形中流露出的嚴厲語氣嚇了一大跳,有些心虛的垂著頭,懦懦的說:“沒想幹什麽!”她確實不敢幹什麽。陳喬其仍然緊緊窺視著她,她在他麵前仿佛無所遁形。他忽然臉一沉,拉著她來到地下停車場,打開車門要她進去。
  趙蕭君忽然想到酒樓裏的一切,一下子清醒過來。甩開他的手,快步往前走,頭也不回,是如此的決絕。陳喬其開始慌了,一跑,腰下疼的厲害,估量著追不上,悶哼了一聲,在陰沉冷寂的地下室回來激蕩。她不由得停了停,還是回過頭來,見他斜靠在車身上,雙手捂住腹部,直不起腰。猶豫了一下,雙腳釘在地上,怎麽都邁不開。
  陳喬其見狀,慢慢走過去。她看著他一點一點的靠近,眼神遲疑,不知道該不該離開。陳喬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的出奇,命令式的說:“走!上車!”不容她反抗。她歎了口氣,忽然筋疲力盡,彎腰鑽了進去,冷靜的說:“還能開車嗎?先去醫院看一看。”他不理會,車子一路狂飆,往郊區駛去。
  她盯著路麵,臉色有些白,喘著氣問:“到底想去哪裏!”陳喬其不答,麵無表情,反而踩緊油門。趙蕭君看著指針快速的轉動,肺裏的空氣似乎都要被擠出來,壓的肋骨生疼,用力吼道:“陳喬其,你到底想幹什麽!”指針仍然在轉,趙蕭君紅著眼,然後撲上去,叫:“刹車,刹車!你想死是不是!”
  他忽然偏過頭來看她,冷冷的說:“你剛才不是想死嗎?現在我陪你一起去,陰間至少還有個伴,難道不好嗎?”趙蕭君慘白著臉瞪他,他居然能說的如此雲淡風清!她狠狠的罵:“瘋子!”一輛車迎麵撞來,趙蕭君尖叫出聲。他猛打方向盤,堪堪避過,驚險至極。趙蕭君大吼大叫,帶著恨意看他:“停下來,停下來!你想我死說一聲,不用這樣!我會自我了斷給你看!”
  他一腳踩下去,車子“砰”的一聲在路邊上停下來,趙蕭君整個人撞在車窗上,胸部被安全帶扯的撕開了一樣,滿身都是汗水,伏在手臂上劇烈咳嗽。陳喬其伸出一隻手有節奏的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理順她胸口的疼痛。她緩過氣來,用力拍掉他的手,恨不得咬上一口。手摸著車門的開關,拚命按,沒有動靜,他早就鎖上了。
  陳喬其扳過她的臉,死死的盯住她,一字一句的說:“蕭君,你記住了!你如果敢死,我就陪你一起去!”剛才那畫麵真正嚇到他了,她竟然敢有這種想法!他要她牢牢的記住這個教訓,永生永世都不敢再起這種念頭。趙蕭君一時間怔住了,忽然用身體撞打著車門,“開門,放我下去!”惱羞成怒,他憑什麽?憑他已經是別人的乘龍快婿?她咬牙切齒滿心無力的想。
  陳喬其撲上來按住她,嘶啞著喉嚨叫:“蕭君!”趙蕭君恨極,她現在惹不起還躲不起嗎!恨的牙癢癢,拳打腳踢。他慘叫一聲,大概是撞到傷處。她才想起來,動作慢慢停下來。陳喬其見她伏在身下一動不動,皺著撐起上身。拉她起來坐好,手當胸橫過,替她係上安全帶。發動車子,平滑的開出去,沒有一點震動。
  車子在郊外的一棟小房子前停住,趙蕭君不肯下車,頹然說:“你這是幹什麽?送我回去吧。”他臉色變的有些難看,繞過來替她打開車門,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的拉她出來,“走吧,我腰下麵疼的厲害。”趙蕭君有些好奇的抬起頭,白牆綠樹,紅磚黃瓦,心想這難道是私人診所?
  一言不發跟在後麵進了院門,直到陳喬其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她冷冷的問:“這就是你金屋藏嬌的地方?”她不能不想起那個理直氣壯站在他身邊的女孩。他白了她一眼:“胡說什麽!這種破地兒也算金屋?草窩還差不多。”打開門,二話不說拉著她進來。房間確實不大,但很幹淨,窗明幾淨,光線充足,最主要的是環境清幽,窗外的蟲鳴鳥叫聲聽的一清二楚。她覺得恍然如夢。
  陳喬其陷在沙發裏,西裝隨手扔在地上,扯開領帶,當著她的麵撩起襯衫,腰腹下一片淤青,顯然撞的不輕。她嚇了一跳,伸手按了按,問:“疼不疼?”他吸了口氣,“廢話!”其實未必真有那麽疼,再疼的時候多的是。她站起來,到處看,問:“有沒有紅花油之類的東西,趕緊揉一揉,小心變成內傷!”東翻西找,在裝日常藥物的櫃子裏找到了。
  倒了一點在手上,橫著眼說:“躺好!”陳喬其乖乖的躺在沙發上任由她擺弄。她一手撂起他的衣角,一手在他身上順著圈揉。不揉還好,一揉更疼,他不安分的扭動身子。趙蕭君瞪他一眼,用哄小孩的口氣說:“好了,好了,忍一下就過去了。”陳喬其忽然笑起來,撐起身體斜著眼說:“那有沒有糖吃?”她沒好氣的說:“有!先吃一頓板子再說。”時間仿佛回到過去,在此刻停止不前。
  手中捏住的衣角總是往下滑,礙手礙腳。他幹脆一粒一粒解開扣子,伸手扔在地上,赤膊著上身躺下來。趙蕭君忽然臉紅耳赤,心跳加速,低聲罵:“暴露狂,小心感冒!”他忽然按住她在他腰下作弄的手,拉著她的手一點一點往上移,手下是蒸騰的欲望,身上的,心上的。
  撐起上身在她耳邊低語:“感冒?你就是我的藥。”蠱惑而煽情。眼睛裏,身體裏,一寸一寸都是調情的手段,毫不掩飾。她竟然覺得呼吸急促,口幹舌燥。腦子裏還在想他到底從哪裏學來這一套,他已經猛虎一般撲了上來,兩個人雙雙跌倒在地上。胸膛壓在她的心口上,劇烈起伏,眼睛對著眼睛,呼吸相通,意亂情迷。趙蕭君沉迷在他黑沉沉的眼睛裏,仿佛中了蠱,誤撞進了另外一個時空。他頭壓下來,唇舌糾纏,手拉開她的上衣,悄無聲息的鑽進來。
  地板上的涼氣一陣一陣湧上來,背脊一片冰涼,忽然清醒,翻身滾了出去。喘著氣搖搖晃晃站起來,像突然失去重力一樣,到處沒有著力點,虛浮的可怕。陳喬其不甘心的爬起來,抱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命的吻住她,兩個人踉蹌後退,連滾帶爬,撞到客廳裏的鏡子。那麽大的力氣,似乎跌到鏡子裏去了,另外一個毫不相幹的世界。沒有過去,沒有未來,隻有現在,此時此刻,口裏的呼吸,懷裏朝思暮想的人,想的都要發瘋了。
  趙蕭君抓住他的手腕,拚命掙紮。他再也忍不住了,動作蠻橫粗魯,伸著舌頭遊蛇般鑽進來。她忽然流下眼淚,悲不自勝,滿臉的哀傷!陳喬其愕然,指腹在眼睛下遊移,沙啞著聲音問:“怎麽了?”趙蕭君一言不發,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他還敢問怎麽了!男已婚女已嫁,他還敢一臉無辜的問怎麽了!趁他不備,狼狽的從他腋下鑽出來,哽咽著跑出去,雙肩不停的抖動。為什麽事事都是錯呢!她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出。
  一直跑到院子裏,他也沒有追出來,趙蕭君真的是萬念俱灰,腳下一軟,撲倒在地上,淚如雨下。正絕望的時候,忽然聽到裏麵傳來巨大的響聲,哐啷哐啷清脆的落地聲。像催魂曲,嚇的她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跑回去,客廳裏如台風過境,支離破碎,滿目瘡痍。她怔在門口,抬眼看他。
  陳喬其右手拿著一片鋒利的碎玻璃正對著她微笑,然後若無其事的朝左手臂上劃下去,鮮血一滴一滴掉下來。那一刀像劃在她心口上,痛的全身痙攣,齜牙咧嘴,砰然倒在地上。陳喬其一手扶她起來,輕聲在她耳邊哄著說:“沒事,一點都不疼。你看——“他給她看手臂上的血痕,淋淋漓漓,順著筋脈一路往下流出來。仔細看去,細細的滿是傷痕,淡淡的,乍眼看不出來。
  趙蕭君覺得無邊的恐怖,伸出手拚命的按住,十指全部都是他的血跡。他卻笑著說:“不用擔心,一會兒就凝住了。我力道拿捏的很好。”她驚恐的看著他,然後奮力的打罵:“你這個瘋子!變態!魔鬼!”陳喬其伏下身一點一點吸吮著她發青發涼的嘴唇,嘴裏有鹹鹹的味道,那是她的淚水。
  他用右手攬緊她,兩個人一同癱軟在地上。趙蕭君哭的聲嘶力竭,“喬其,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你自己!”陳喬其吻去她的淚水,一字一句在她耳邊呢喃:“因為想你,全部都是為了你劃上去的。”砸玻璃已經不能滿足他的瘋狂成癡,隻能用這種極端的手段釋放體內疼痛的思念。他還在她耳邊低聲說:“想你到不能控製的時候,就用玻璃輕輕劃上去。看著血流出來,慢慢的就舒服了。”
  趙蕭君淚流滿麵的打斷他,心痛的不能自已,一寸寸的裂開,絞成一團,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過去。陳喬其拍著她的背安慰她,輕聲哄道:“別哭,別哭,其實一點都不疼。就像螞蟻咬了一下,馬上就停住了。你看——”紫紅的血塊凝在一起,血自動止住了。趙蕭君哇哇大哭,邊哭邊哽咽的說:“喬其,你怎麽可以這樣!我們怎麽可以這樣!”陳喬其居然沒有大的反應,一點一點哄著她,問:“為什麽不可以?”
  趙蕭君推開他要爬起來,可是失敗了,渾身散了架,力氣在他鮮血中流失殆盡,哭叫說:“喬其,沒有用的,已經太遲了——”陳喬其微微皺了皺眉,不讚同的看著她說:“有什麽遲不遲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有沒有結婚!而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履行什麽訂婚的承諾。”然後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像折不斷的金剛鑽,吹著氣說:“蕭君,我隻知道我愛你,而你也愛我,這就夠了。”
  趙蕭君微張著嘴不可思議的看著他。他的舌趁機溜了進來,饜足後閉著眼睛緩緩的說:“蕭君,答應我,離婚吧。”晴天霹靂當頭當腦的砸下來,卻像在談論天氣一樣心平氣和。

  第 45 章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難道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嗎?趙蕭君反射性的說“不”,嗚咽著推開他,眼淚鼻涕卻全部沾在他胸口。陳喬其發怒,大吼大叫:“為什麽不?為什麽不離婚?”用力推倒她,壓的她絲毫不得動彈。怒氣一瀉千裏,奔騰而下,驚濤拍岸,隱隱的帶著許多說不出來的驚慌不安。他不會放手的!趙蕭君也不知道她自己為什麽會下意識的說“不”,內心總是害怕的吧。已經瘋狂過一次,摔的頭破血流,傷痕累累;隻好作繭自縛,可是,可是並沒有重頭開始。何其悲哀!盡管這樣,現在的她,還承受的住另一次的支離破碎麽?
  陳喬其紅著眼質問:“為什麽要結婚?你為什麽要結婚?”終於問出來了,埋在心底最深處的痛苦不堪,日日夜夜折磨著他,從心口裏長出一根刺,一點一點長大,紮的他時時刻刻輾轉反側,不得安歇。 她仿佛被他活生生揭了一層皮,連血帶肉,牙關打顫,恨不得昏厥過去,偏偏意識無比清晰,比任何時候都清晰。他的恨,他的不甘,他的憤怒——還有他的愛,全部刻在眼睛裏,一絲一縷湧進心頭。陳喬其的怒氣像泄洪的江水,慢慢的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喃喃問著:“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結婚……”風平浪靜的江麵卻早已漫過了江堤,洪水泛濫,一切被衝的隻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掩藏在灰黑的半山間——看不見的悲哀在綿綿不絕的江水裏滔滔的流著!
  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結婚呢?她也在責問自己。原本以為隻要狠心斬斷那根線,各自就會飛的更高,最終了無痕跡。依依不舍的愛過的人,往往有緣沒有份。可是,當年斬斷的風箏竟然狠狠的砸到自己的頭上了嗎?還是從始至終根本就沒有風?她覺得混亂不堪!生活像在跟你開惡劣的玩笑,自以為是的對,到頭來錯的你啞口無言,欲說還休,氣都歎不出來。
  她突然望進他的眼睛最深處,像在尋找什麽,或許是他的心?最後問:“喬其,你為什麽不放棄?”陳喬其毫不遲疑的說:“為什麽要放棄?”他想都沒想過。她哽咽說:“我已經結婚了。”他專斷的說:“離婚!”趙蕭君試著理清混亂的思緒,一字一句慢慢的說:“喬其,不是這樣的,完全不是這樣的。你和一個陌生人在一起生活兩年,走的時候都會有所留戀;何況成微,他,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陳喬其瘋狂的吻住她,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提到那個人的名字他會失去控製,恨不得殺了他。
  直到兩個人失去所有力氣,他抬起頭,仿佛要讓她聽清楚似的,慢慢的問:“那你過的快不快樂?”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一針見血。趙蕭君瞬間狼狽不堪,答不出來。快樂?多麽複雜的問題。可是聽起來卻像是選擇題,好像可以由得自己選擇一樣!陳喬其繼續逼問:“既然這樣,為什麽不離婚?”她被他逼的顏麵盡失,惱羞成怒,抬起頭忿忿的說:“至少過的不好也不壞。”
  陳喬其不相信,十分生氣,帶點嘲諷似的看著她,像在譏刺她的不盡不實。然後撇了撇嘴,不屑的說:“是嗎?那和我在一起呢?你難道忘得了?”和他在一起,多少年了?和諧的,自由的,還有——快樂的!怎麽忘的了!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這麽痛苦不堪!可是她歎氣:“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像天上掉下來的雨,覆水難收,再也回不去了!”沒有什麽可以重來一次,除非重新來過。陳喬其氣極,撕扯著她恨恨的說:“怎麽回不去!隻要你願意,隻要你有勇氣!一切重新開始。”當然——勇氣!她默然。她的勇氣因他的愛而生,也因他的愛而亡。事事不都是這樣麽?
  陳喬其一直在她耳邊蠱惑:“離婚吧!答應我!”她沒有回答。他不甘心,狠狠的說:“蕭君,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不,兩個月就足夠了,我會證明給你看的!”她的淚含進他的嘴巴裏,一直流進心裏。到處在騷動。看著他渴望的眼睛,火花四濺,她沉淪的心能被她自己救贖麽?她在迷迷糊糊中仍然在想勇氣的問題,不是為了任何人,不是為了喬其,而是為了她自己。
  林晴川打電話敲鑼打鼓找她的時候,她已經在火車上。票也沒買,直接就上去了。她還是坐火車回去,她需要長一點的時間,來想一想到底該怎麽辦。一室的黑暗,蒙頭罩臉湧過來。秋老虎仍然熱的厲害,空調開的有點大,她皮膚上起了一粒又一粒的雞皮疙瘩。終於補到了一張臥鋪票,躺上去的時候,她想,人既然在這個世界上活著,不得不拿出一些勇氣來。一錯不能再錯,不論是和成微還是和陳喬其。她得到的教訓已經夠多。糾纏的太深,她已經筋疲力盡,一個人也需要自由的空間——隻要有勇氣。
  黑夜黑的仿佛再也不會天亮了,瞎子一樣,什麽都看不見。她盡管不是瞎子,還是什麽都看不見,前頭一片茫然,沒有退路,沒有出路,憑著一股蠻力摸索著,奮勇向前。一路上靠著窗顛來倒去,心隨著轟隆轟隆的火車也在搖晃顛簸,長長的歎了口氣。晨光熹微,火車慢慢停下來,她的心經過一夜的長途跋涉也逐漸定下來。不管如何,單單是因為自己,也不該再繼續下去。是該說清楚了,快刀斬亂麻——不論結果如何。一直以來,不是她不會,而是她不願。可是這樣膠著的疼痛讓人不好受——每一個身在其中的人。
  疲憊不堪的回來,熱水澡都沒有洗,倒頭就睡。睡夢中有一雙手帶著熱力在她身上遊走,她像踩在夢中的雲端裏,似真似幻,神誌不清。不由自主的囈語,含含糊糊,鬼使神差的呻吟一聲“喬其”而不自知。突然從柔軟的雲端掉到暴風驟雨的大海裏,痛苦使她徹底清醒。她睜開眼睛,又驚又怒,大喊:“你幹什麽!”奮力掙紮,滿心憤怒。聲音因為剛醒過來沙啞而低沉,聽上去蕩人心魄,有一種難掩的嬌媚。可是這不是平時,這種時候分外的殘忍。
  成微毫不憐惜的製住她,逼迫她抬高身體,動作粗暴。她哭著喊:“你弄痛我了!”到處都痛!她不明白他是怎麽了,為什麽突然這麽可怕!成微恨恨的說:“你也知道痛!”卻沒有停下來,有一種痛苦是怎麽都發泄不了的。淚水沿著眼角一直流到頭發裏,腦袋“嗡嗡嗡”有鍾聲在響。她嗚嗚嗚的哭:“我不願意!你給我滾開!”成微平時不是這樣的,就算她刺激了他,他也不會這樣;可是今天,他沒有一點憐惜之心,甚至不考慮後果,似乎想要玉石俱焚。像在懲罰她,同時也在懲罰他自己——不知名的原因使得他過度了。
  趙蕭君簡直不敢相信,她已經明確表示她不願意他還這樣!全身都被他壓住了,漲紅著臉絕望的喊:“成微,你這是強暴!”成微根本不聽,封口吻住她,不給她再傷他心的機會。彼此的身體因為太習慣毫無困難的結合在一起,可是心卻是越走越遠了。從此天涯海角,天各一方,盡管一直近在咫尺。
  成微將她折磨的死去活來,一次又一次,她從一開始的抗拒漸漸的癱軟成一灘水。成微雙手危險的掐在她的脖子上,目光陰沉可怕,似乎當真有掐死她的打算。她閉著眼睛似乎什麽都不知道,她此刻不動他動手,自己也會一頭撞上去。許久過去了,他頹然的放下一隻手,另一隻手在她頸邊的動脈處來回的摩挲,似乎在撫慰他剛才的粗魯和野蠻。聲音沉痛的直沉到海底:“你為什麽不隱藏的更好一點?”趙蕭君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沒有任何動作。
  成微看著奄奄一息的她,提起床邊的旅行箱,邁出去的腳步停了一停。重新走了回來,替她蓋緊被子,捏住被角的手青筋暴起,久久才放開。又將空調的溫度調高,走出去的時候還記得帶上門。可是一到客廳,隨手掀翻擋路的玻璃桌,哐啷哐啷的聲音還沒有停歇,他人已經出去了。
  趙蕭君本來就有離婚的打算,醒過來想起噩夢一般的經曆,她不再猶豫。可是成微居然避而不見,連接幾天都沒有回來,電話也打不通。她更加氣憤,他這算是什麽!他什麽時候敢做不敢當了!沉著臉目不斜視的跨進齊成,他可以不見她,總不能連這個公司也撒手不管了吧。
  兩年多過去了,齊成又是另外一番景象。這是她離開齊成後第一次再回到這裏。雖然說不上物是人非,但是已經有許多生麵孔。前台的小姐攔住她問:“小姐,你要找誰?”她的臉色大概不太好,人家也不善的盯著她。她吸了口氣,語氣平靜的說:“我找成微。”說著熟門熟路的就要進去。她追在身後,冷著臉說:“不好意思,成總不在,您還是請回吧。”
  她有些不耐煩,見一麵就這麽難麽?打開門就要進去,那小姐喝道:“你這人聽不懂人話是不是?”趙蕭君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有些苦笑不得,當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有人聽到動靜探出頭來看了一看,見是她愣了一下,趕緊喝止那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姑娘,連聲說請進請進。立即有人通知負責的曹經理,曹經理領著她往辦公室去了。
  那小姑娘見到這個場麵有些好奇,壓低聲音問:“這人究竟是誰?連曹經理都驚動了。”旁邊知情的人點著她的頭罵:“還想在齊成做下去,眼睛就放亮一點!老板娘都不知道!”她瞪大眼,吃驚的說:“她就是成總的老婆?傳說中的灰姑娘?”張大的嘴巴好久才合上,似乎有些嫉妒又有些不屑的說:“長的不怎麽樣嘛!我還以為多漂亮呢!”
  那人歎一口氣,端起架子說:“哎,這話說來可就長了。當年他們的事,我們看的人都頭暈腦脹。一天一個炸彈砸下來,霧裏看花一樣。”更何況是當事人呢!那小姑娘雖然嫉妒加不屑,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到處打聽成總夫妻當年的愛恨纏綿。可是萬萬想不到當事人卻是來離婚的!可見別人看上去風光炫耀的事實際上究竟怎樣隻有自己知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曹經理還是以前那個樣子,隻有鬢角的華發又舔了許多,笑說:“蕭君,好久沒有來了。怎麽也不想著來看看我!”趙蕭君滿心的怒氣在接二連三的打岔中流失了,聽到他這麽說,隻好嘿嘿笑兩聲,混過去。他笑問:“今天怎麽想到來這裏看一看?”她先勉強笑了笑,心情忽然有些膽怯起來,懦懦的問:“成——恩,成微在不在?”曹經理愣了一下,說:“成總不是出差了嗎?難道他回來了?”他看趙蕭君露出驚訝的表情,連忙說:“有什麽急事找成總嗎?我立即聯絡他。”情況有些奇怪,做妻子的不但不知道丈夫的行蹤,還要手下的員工幫忙找人,實在很不正常。她連忙說:“不用了,不用了。”這種事怎麽說?
  想了想問:“他去哪出差了?大概什麽時候回來?”曹經理微微搖了搖頭,暗中歎了口氣,說:“去歐洲考察去了,和另外幾個公司的老總一塊去的,大概要一兩個月吧。”趙蕭君心不在焉的“哦哦哦”應了幾聲,神情有些惘然。曹經理忍不住說:“蕭君,和成總吵架了吧?”見她沒有否認,以過來人的身份勸道:“夫妻吵架平常的很,床頭吵床尾和。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大家讓一讓不就是什麽事都沒有了!”趙蕭君胡亂應了兩聲小,心裏惆悵的想這次可不是床頭吵床尾和了!曹經理還在一邊說:“成總這段時間忙的到處轉,你要多體諒體諒他。你看你,他出差去歐洲一兩個月你都不知道,這就太不像話了!夫妻間要多關心忍讓!聽我這個老人一句話吧!”
  趙蕭君被他說的有些羞慚又有些不耐煩,以前不管是誰對誰錯,以後都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表麵上唯唯諾諾的應著,心裏卻茫然失措。她想起那天晚上,成微是因為要走了所以才那樣瘋狂且——可怕嗎?可是不管有沒有那件事,她都已經決定離婚了。她出來的時候,許多人客氣的送她出門。她有些不安,仿佛不該得到這種待遇似的,心總是虛的。她發誓再也不到這兒來。
  成微終於還是風塵仆仆,從萬裏之外回來了。司機問他是不是直接開回去,他閉上眼睛,手搭在太陽穴上來回輕輕的揉著,麵無表情。司機聰明的不再多話,一直開到城內,快到轉道的時候他才籲了口氣,疲憊的說:“直接去公司。”他靠在公司的軟椅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站在窗口,街上川流不息的車燈隱約可見,到處是急著趕回家的人。
  他默默的立了好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想起和她站在頂樓一起看天安門廣場煙花的情景。那個時候是那麽的心不在焉,現在想起來卻是如此的彌足珍貴。他那個時候為什麽不多用點心呢,是不是現在就可以是兩樣了?先入為主的觀念太強烈,是不是這樣蕭君才不肯愛上他呢?因為沒有腳踏實地的安全感嗎?他寧願是這樣的!忽然有些後悔。當初應該在一切還來不及的時候就牢牢抓住她的!可是現在,現在呢?
  思來想去,俯視著萬家的燈火,居民樓裏朦朧的光透出來,有一種溫暖人心的力量。忽然覺得迫不及待,抓起車鑰匙一路飛奔著回去,心裏空蕩蕩的,肚子裏也是空蕩蕩的——因為連續兩餐沒有吃飯。乘著電梯上去的時候,心髒突然“砰砰砰”的跳動,忐忑不安。停在門前,看見窗戶裏透出來的燈光,忽然覺得每天下班至少不是一室的冷清——這樣似乎已經足夠。
  還在轉動門鑰匙的時候,門首先從裏麵打開了。趙蕭君看著他,整整兩個月不見,看起來憔悴了很多。隔著一道門站著,雙方似乎都想擠出些話,結果誰都沒有說出來。最後還是趙蕭君打破沉默:“回來了?”他“恩”一聲,走進來。桌子上正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她默默走回桌子邊,回頭問了一句:“吃飯了沒?”他忽然覺得餓的把持不住,將衣服一扔,說:“沒有。”
  趙蕭君隻是隨口問一問,就像平常打招呼一樣,沒想到他這麽晚還沒有吃飯,“啊”的一聲叫出來,有些慌亂的說:“還沒有吃嗎?”她自己也剛下班,菜是現成的,可是隻有一個人的飯量。見他奇怪的看著自己,連忙說:“那我給你下點麵條吧。”找了半天,才想起來家裏根本沒有麵條,自己因為不吃從來就沒有買過。不過成微倒很喜歡吃老北京的炸醬麵。
  隻得重新淘了米,倒熱水進去煮了一大鍋的米飯。成微等不耐煩,幾次三番往廚房裏看。她連連說:“馬上好了,馬上好了。”因為急,用高壓鍋旺火煮的,不等汽走完就用冷水淋。盛出來飯有點黏呼呼的,她有些抱歉的問:“熟了沒?”成微點頭,又說:“你自己嚐嚐。”撥了一點到她碗裏。她忽然沒有吃飯的心情。任誰被這樣折騰也不再會有吃飯的心情。
  她一點一點的撥弄著碗裏的米飯,食不下咽,滿懷心事。成微看了她一眼,問:“不吃了?”她點頭,說:“恩,吃飽了。”他點頭表示知道,站起來盛飯。趙蕭君忽然有些感慨,如果是喬其的話,一定二話不說接過她剩下的飯菜吃完。其實她自己也知道,並沒有什麽可比性,個人習慣而已。
  她特意坐在客廳看電視,見他吃完了,站起來想和他好好談一談。結果見他拿衣服進浴室去了,有些尷尬,隻好裝作去冰箱拿飲料的樣子。一盒紅茶拿在手裏透出冰涼的水氣,她才記得插管子,可是喝了一口就放在桌子上。坐立不安,左右不是,電視雖然開著,可是完全不知道到底在放些什麽。隻好又喝紅茶,咕嚕咕嚕機械的吸著,不知不覺喝的見了底。結果她又跑去拿了一盒,又喝完了,才發覺肚子漲的難受,走一步就搖搖晃晃的響,癱軟在沙發上。
  直到成微打開書房的門要進去辦公的時候,她才發覺,彈簧一樣跳起來,焦急的喊:“成微!”成微背著她僵硬了一下,沒有轉過身,應了一聲。她看著他的背影,咽了咽口水,緊張的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成微挺直了腰脊,頓了頓說:“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吧,我出差剛回來,有些累了。”她呼吸有些急促,深深吸了一口氣,平靜的說:“不,我現在就想說。”
  成微終於轉過身麵對著她,臉上的怒氣一閃而過,強自壓下來,慢慢說:“你看現在幾點了?不是談話的好時候。有什麽要緊事明天說也是一樣的。”趙蕭君實在等不及了。前前後後,她整整等了兩個多月,所有的耐心都磨光了。走近幾步抬頭看他,目光堅定:“成微——”成微覺得她實在太可惡了,就不能讓人喘口氣嗎?——就算是假的也好!
  率先打斷她,麵無表情的說:“你想要離婚是不是?”趙蕭君當場愣在那裏,沒想到這句話卻是由他先說出來,說話有些艱難,正要點頭的時候。他冷冷的加上一句:“我不會同意的。”甩手關上了門,聲音有點大。

  第 46 章
  趙蕭君愕然,眼睜睜的看著門當著自己的麵狠狠的關上。舉手欲敲,忽然覺得重若千斤,恍如泰山壓頂。彎曲的手指貼緊木門,最終滑然落下來,悄無聲息。她雙手抱胸斜靠在門邊上,忽然覺得疲累之極。閉著眼睛,心亂如麻,整個人在無邊的苦海掙紮,載浮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輕微“啪”的一聲從裏麵打開了。成微詫異的看著她,眼中還帶著未消的血絲。
  兩個人麵對麵站在那裏,無聲的對望,彼此的眼中有對方的影子,心卻在萬水千山之外。如此近的距離,咫尺卻是天涯。她艱難的開口:“成微,我想我們需要好好的談一談。”成微餘怒未消,惡狠狠的說:“我說過,我不會離婚的。”趙蕭君沉默,無力的問:“為什麽?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何必呢!”成微下巴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為什麽?我倒要問你為什麽要離婚!”趙蕭君歎氣,喃喃的像在思索:“為什麽?”神情哀傷茫然,“一直以來,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既然過的這麽累,為什麽還要彼此折磨呢!”
  成微眼中露出灰敗慘然的神情,徐徐的說:“蕭君,陳喬其的愛情是愛情,那麽我呢?我的就不是愛情了嗎?”如刀似劍的質問,直插心扉。她偏過頭去不敢直視他的雙眼,身體微晃,臉色慘白,用盡餘力:“問題不在於這個,而在於我。”成微噬血般瞪著她,心卻被穿成一個大大的窟窿。她道出了問題的關鍵。
  他忽然重重的冷哼一聲,咬牙切齒的說:“你以為和我離婚了,就可以和陳喬其在一起了是不是?你別癡心妄想了!且不說陳喬其已經訂婚,身上背著整個陳氏的重任;單單就是他母親那一關,你永遠都別想過!她把陳家所有的帳都算在你身上,尤其陳念先的死,正恨不得生吃你的肉,痛飲你的血呢!”
  趙蕭君摔倒在沙發上,痛到最深處早已麻木,深入骨髓的疼痛忽然像是不關己事,仿佛傷的不是自己。神情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雙手撐在胸口上,慢慢說:“不是這樣的。我和你離婚並不關他的事,現在都到這個地步,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在一起。我已經很累很累了,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沒有誰規定一個人就不可以好好過下去。而且,——而且,我,我對不起你。所以,所以一定要離婚。”後麵幾句說的有些支支吾吾,模模糊糊,語焉不詳。
  成微的怒氣像澆了油的烈焰,突然竄到高空,映紅了半天的雲彩——卻是腥紅腥紅,像在滴血,十分可怕,令人駭然心驚。一個箭步上前,如迅捷的野獸準確無誤的抓住她的肩,咆哮:“說夠了沒!不管你做了什麽,就算是背叛,我也不在乎!我現在不管你的心,但是,你的人既然是我成微的妻子,就要遵守無名指上的承諾和約定!”
  趙蕭君痛苦的看著他:“你為什麽要這樣?難道不累嗎?”成微大吼:“累?早就已經習慣了!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日子!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不論你做了什麽!反正,我是絕對不會離婚的!”趙蕭君有些昏厥,聲音低沉:“你為什麽要這樣?大家都退一步,成全各自的碧水藍天,難道錯了嗎?”
  成微覺得無比的諷刺,冷笑說:“成全?成全你嗎?我為什麽要成全!看著你和陳喬其恩愛纏綿?我做不到!我現在才知道有些人為什麽明明知道是飛蛾撲火,還要奮不顧身往下跳!我竟然也成了其中的傻瓜!”趙蕭君又悲又憤:“成微!我說了不是成全我和喬其,是成全我和你自己!我說了完全不關他的事。”成微立即反駁:“不是因為他你為什麽要和我離婚?”趙蕭君被他問的倒退一步,啞口無言。若沒有喬其,他們之間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氣流似乎停止流動,房間裏的空氣又沉又悶,像暴風雨夜的前夕,壓的人呼吸不暢,氣血翻湧。趙蕭君從來沒有想到談判的結果竟然是這個樣子。她以為依成微的心性和自尊,應該毫無困難才是——畢竟是這麽的疲憊難堪。緊緊的閉上眼睛,眼淚滑然而下,忽然氣息奄奄的說:“以後呢?以後我們就像今天這樣,彼此傷害,直至體無完膚,傷痕累累?”聲音像在垂死的邊緣掙紮徘徊。
  成微跪在她身邊,伸出指腹替她擦掉額角的淚痕,沙啞沉痛的說:“不會的,一定不會的!蕭君,這隻不過是我們偶爾的吵架而已。”她大力啪掉他的手,搖頭,然後哽咽:“成微,不要自欺欺人。兩年了,還是這樣,我不想再繼續下去了。”成微的手停在空中,怔了許久,低聲下氣的說:“蕭君,隻要你肯,大家再多用一點心,一定不會是這樣的。”如此的卑微,那麽驕傲的成微——為了她!她忽然痛的痙攣,死命按住腹部。沒有比這個更悲哀的了!
  成微伏在她身邊,低聲喃喃的傾訴,似乎在撫慰彼此千瘡百孔的心:“蕭君,眼前似乎山窮水盡疑無路;可是再站高一點的話,始終會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就算沒有路,我也可以劈山斷水,隻要你仍然跟在我背後!”趙蕭君牙齒咯咯作響,額頭上豆大的汗水一粒一粒冒出來,哆嗦著唇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成微察覺到她的不適,伸手一摸,手腳冰涼,臉白唇青,駭然問:“蕭君,蕭君!怎麽了?”驚慌失措。她微微眯起眼,恍恍惚惚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渙散,就此昏迷過去。成微一手抱起她,沒命般朝醫院趕去。一路風馳電掣,連闖紅燈,平時穩定有力的雙手此刻卻在微微的顫抖。
  醫生檢查一番開了單子讓他去婦科,他根本沒多想,心急火燎的抱著她直闖進去。看病的是一個中年的女醫生,從眼鏡底下瞪著他問:“這個叫趙——蕭君的是你什麽人?”趙蕭君昏倒在地,她似乎有所懷疑,覺得成微很不牢靠似的,很不滿的看著他。成微雖然著急,倒很合作的回答:“是我太太。”她立即笑起來,說:“哦!原來你們已經結婚了。你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太荒唐了——”
  成微不耐煩,直接問:“我太太沒大毛病吧?”她連忙說:“沒有,沒有,隻是身體有些虛弱。”然後鄭重其事,嚴肅的說:“年輕人,以後要注意了,都是要當爸爸的人了。怎麽這麽粗心,老婆懷孕了什麽都不知道,還弄的暈倒送到醫院來,實在不像話。”那麽聰明的一個人,本來一轉到婦科就該想到的,現在才反應過來。先是吃了一驚,忽然就怔住了。
  他守在趙蕭君床邊看著液滴一小點一小點落下來,細微的“嗒塔”聲都聽的一清二楚。一瓶葡萄糖還沒有輸完,她悠悠醒過來,還未睜開眼睛就聞到醫院裏特有的藥水的味道,很不好聞。到處是白的,有些刺眼,轉頭就看見坐在床邊發呆的成微。手輕輕動了一下,扯的手上吊著的管子晃了晃。他回過神來,柔聲問:“你醒了?”她默默點了點頭。他似乎不知道如何開口,頓了頓又說:“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仍舊沒說話,隻輕輕的搖了搖頭。
  成微抬高身體,調了調輸液管的流速,說:“還差一點,馬上就可以回家了。”然後漫不經心的說:“你懷孕了,醫生說有兩個多月了。”她起先沒有表情,忽然抬起頭,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半晌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腹部。緊緊捂住嘴巴,不讓心底任何一點聲音泄露出來。另一隻手躲在被子裏攥的死死的,指骨一根一根往外突。猛的轉過頭去,眼淚順著指縫嘩嘩嘩的流下來,淚流成河。
  偏偏在這個時候,多麽的難堪!生活竟然這樣捉弄你,捉弄的你不斷的軟弱,不斷的屈服,不斷的妥協!這到底是誰開的惡劣的玩笑?她現在連無語問蒼天的心情都沒有了。
  離婚的事自然而然煙消雲散。她鼓起所有勇氣,不惜孤注一擲就這樣被冰封在萬年寒冰之下,連半點波瀾都沒有激起!似乎不管她怎麽做,總是抵不過命運的玩弄。她在它的掌心裏跳舞,摔的渾身是血,可是還是得繼續跳下去——怎麽逃也逃不開,隻得照著它的法則繼續跳下去。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一次又一次的錯,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已經心力憔悴。就這樣吧,她不再多想什麽。沉睡未必不比清醒好——如果是現在這樣的話。
  成微跟她商量:“要不你別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她邊疊衣服邊說:“小心被公司炒魷魚!哪有這麽早請待產假的。”成微心想被炒了倒好,隻是不敢說出來,免得又是一場爭吵。想了想說:“我去跟你老板說一說,就算停薪好了。”她頭也不抬的說:“那在家幹什麽?想悶死我?才兩個月,什麽事也沒有。”成微不想因為這個惹的大家不快,遷就她說:“那你得按時上下班,不能再加班。一有不適,立即回來休息。”他小心的也太過分了,剛剛懷孕而已。歎了口氣,也讓了一步,說:“好好好!我這幾個月的獎金恐怕是別想拿了。”
  自此,成微天天送她按時上下班,有時候實在抽不出時間,也一定派公司裏 的司機接送。她怕公司裏的同事見到他那輛實在耀眼出名的車又要追問,總是讓他在街口就放她下來,笑說多走幾步路運動運動也好。可她不知道的是,成微總是要看到她安全的走近公司的大門才肯放心的離開。
  一日快到下班的時候,成微打電話過來:“我今天有個應酬,實在走不開。司機已經過去接你了。”她“恩”一聲,說知道了,過了一會兒輕聲說:“那你早點回來,少喝酒,小心開車。”成微答應一聲,也讓她注意安全。兩個人似乎才回到婚姻的軌道上。
  走出大門的時候,一個人攔住她的去路。她抬起頭,臉色嘩然變了,怎麽都想不到竟然是她,蔡如舒——陳喬其的未婚妻。她臉色有些蒼白,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冷冷的打量,好半天才說:“蕭君姐,我小時侯見過你,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像。有空嗎?出去喝杯咖啡怎麽樣?”當然有印像——彼此在林晴川的婚禮上早己見過了,卻料不到還有再見的時候。
  她想起陳喬其當日說過的話“給我三個月的時間——不,兩個月就足夠了”,手足無措,心亂如麻,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麽,竟然惹的人家千裏迢迢的找上門來了!長籲了一口氣,碰到他的事還是和以前一樣提不起放不下,想剪都剪不斷,想理都理不清——連躲都躲不了。
  兩個人在附近的咖啡廳坐下來,她要了一杯黑咖啡,客氣的問趙蕭君要什麽。趙蕭君沒有要咖啡,隻要了一杯濃牛奶,看著她一口一口喝下那黑的跟炭一樣的咖啡。心裏忽然又有些疼,似乎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忽然放下杯子,濃黑的咖啡立刻蕩起一圈又一圈美麗的漣漪。手有些顫抖,語氣卻平靜的說:“喬其特意到學校來找我,說要和我解除婚約。他說他愛的是你,從頭到尾都是。”
  趙蕭君的身體忽然劃過一陣尖銳的疼痛,幾乎要窒息過去,就算是這樣又能怎麽樣呢?隻是越覺得諷刺悲哀罷了。愛情似乎是遠古的迷信,神秘難測,握不住抓不牢。需要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齊聚在一起來打破這種迷信的詛咒。可是他們什麽都沒有,什麽都缺,永遠都打不破迷信的力量。
  蔡如舒眼睛裏有淚花,一閃一閃。趙蕭君很擔心她,可是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硬生生被她吞了進去——大概是苦的吧!她接著說:“他說他和我訂婚隻是權宜之計,他說對不起我,任由我發落。但是一定要解除婚約。”她的臉上雖然沒有淚,可是全部融進了聲音裏。忽然端起咖啡大口大口吞咽著,是不是這樣就可以將所有的羞辱痛苦一起吞掉?忽然摔下杯子,喃喃的說:“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很慶幸,能夠和自己心愛的人訂婚,是多麽大的緣分。可是沒想到到頭來,緣分這種東西卻是用來說明他一直不愛我這個事實!”絕頂的諷刺!
  趙蕭君忽然覺得苦的發澀,似乎剛剛喝的不是香醇的牛奶,而是黃連。咬著唇慢慢說:“我已經結婚了。”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像在赤裸裸的鞭打她自己,報應不爽,果然說的一點都不錯。她忽然恨恨的看著她:“就是因為你已經結婚了他還不肯死心,我才會覺得更加的憤怒,更加的挫敗,更加的忌妒!”趙蕭君忽然覺得肚子隱隱作痛,是傷到胎氣了嗎?
  她有些激動的說:“他竟然還在癡心妄想!我想不是他瘋了,就是我瘋了,或者一幹人都瘋狂了。他怎麽會這樣!”她無力的連指責的話都說不出來,許久抬起頭,臉上的淚已經悄悄的拭幹了,但是聲音還是沙啞:“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到底做了什麽才使的他走火入魔,理智盡失的愛你?”趙蕭君臉色慘白的看著她,眼中的淚還是擋也擋不住的掉下來。
  她進一步咄咄逼問:“他說要等你離婚!那你現在有沒有被感動?你是不是打算離婚呢?你就這樣吊著他,然後一點一點毀了他?”趙蕭君痛的呻吟出聲,手按住腹部,臉色蒼白如紙。她有些愕然,頓了頓遲疑的問:“你怎麽了?”心裏有些害怕。趙蕭君額頭上全是涔涔的汗水,咬著牙關說:“我已經懷孕了。”平靜的語氣下是如此的悲涼!
  她顯然被嚇到了,過了一會兒跳到她身邊扶住她緊張的問:“要不要去醫院?”趙蕭君甩開她的手,電話聲適時響起來。她呻吟:“你快來,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裏。”然後撐著身體對她說:“你走吧。我不希望我先生看到你。這些事早就已經過去了。”趙蕭君如此不客氣的下逐客令,她倒沒有生氣。一直待在附近,直到看到一個高大的男子神色緊張的衝進來,想都不想抱著她離開後才失魂落魄的走了。她才推開門走出來,沉痛如無邊的黑夜,將她包裹的透不過氣來。多麽可笑嗬!自己似乎找錯人了!可是世界上沒有比陳喬其更可笑的了,他還在那裏癡心妄想,矢誌不渝。
  成微緊張的立即送她進醫院,幸好隻是動了胎氣,沒有什麽大礙。滿頭大汗的責備:“怎麽沒有坐公司的車回家?為什麽會弄的動了胎氣?”她心虛的避開眼睛,低著頭說:“隻是想進去喝一點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成微現在對她是既不敢打也不敢罵,隻好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說:“要不幹脆別去上班了。每天弄的人提心吊膽的。”她不服氣的說:“在家裏難道就是保險箱嗎?”成微瞪她:“你還敢說?”她識相的討饒,舉起手保證似的說:“好了好了,沒有下次了。”成微專製的替她請了整整三天的假,讓她在家好好休息。
  第二天無聊的在家休息,忽然覺得不知道該做什麽。職業女性一旦休息下來,仿佛渾身長了刺一樣不舒服,或許是昨天蔡如舒說的一翻話仍然在骨髓裏作祟的緣故。可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神通廣大的找上門來。
  她帶著花,臉色有些憔悴,開門見山的道歉:“對不起,昨天害的你差點出事,你沒事吧?”趙蕭君雖然極度不想再看到她,還是客氣的請她進來。她懦懦的說:“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懷孕了,所以才會那麽莽撞——”趙蕭君打斷她:“沒關係,沒什麽大礙。”
  她似乎也覺得尷尬,搓著手指坐立不安,然後說:“你既然沒事,那我就放心了。我不打擾你休息了。”她站起來要走,趙蕭君送她出去。站在門口的時候,她又回過頭來說了一句:“你先生對你很好。”趙蕭君忽然覺得恨她,還要這樣拐彎抹角的警告她!開始死死的盯著她,忽然間沒了鬥爭的力氣,平靜無波的說:“是呀,我也這麽覺得。”
  她轉身要走,卻又問:“喬其知道嗎?”她的心底不可遏製的重新燃起希望。趙蕭君明了的看著她,問:“你答應和他解除婚約了?”她理直氣壯的說:“沒有。”趙蕭君丟下一句:“那就好。”轉身就走。對方既然來意不善,那麽她也就沒有敷衍的必要了。可是到這個份上,心原來還是會痛。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就能結束的。生活往往在跟你開惡劣無比的玩笑,比現有的惡劣還要惡劣,往往令你欲哭無淚。

  第 47 章
  蔡如舒背著所有人來找趙蕭君,卻沒有料到是這樣的情況,仿佛一盆熊熊的烈火突然澆下一瓢水——火氣盡失,滿心的悲涼,隻剩下滋滋作響的青煙濃霧汩汩的冒出來,嗆的人滿眼的淚水,咳嗽不斷,無比淒慘——為她自己也為陳喬其。自己是多麽的可悲,而他是多麽的可恨。可是隨著距離一點一點的移近,對他的痛恨逐漸轉化為疼惜,他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心裏剩餘的灰燼又漸漸的升高溫度,眼睛裏閃動一點半點的火星子,仿佛隨時可以複燃。山窮水盡,橫崖斷壁,他總要走回來的吧?但願他能回心轉意。血液裏緩緩流過一股奢侈的渴望,就算顏麵盡失,她也要試試!
  她惴惴的站在陳氏大樓下徘徊,並沒有直接上去找他。陳喬其這兩個多月忙的日夜顛倒,分身乏術。他不動聲色加緊腳步進一步鞏固自己在陳氏的地位,牢牢的握緊手中的大權,狠狠的刷下陳氏碩果僅存的幾個勞苦功高的重臣,美其名曰功成身退,表麵上給予了極高的榮譽。同時有意無意的減小蔡中在陳氏的影響力,將幾個與他關係密切的屬下明升實降,遠遠調到外地開拓市場。萬一公司受到波及,那麽運轉的資金將成為核心問題,他近日與司徒協打的火熱,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的應酬。凡是感官敏銳的人,無不感到公司內部暗潮洶湧的氣氛。對他表現出的過人魄力,如日中天的氣勢,無不折服,暗然心驚。
  他已經兩天一夜沒有休息,臉上有新生的胡渣,眼角有一絲疲累,精神仍然很好。整個陳氏高層圍在一起商討一項新產品的開發案,人人桌前放著一杯濃黑的咖啡,剛喝完又添滿。他專心的聆聽眾人的意見,最後大手一揮,“今天就先討論到這裏。李經理將市場報告整理出來,明天交給我。”眾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個會議整整持續了六個小時,所有人筋疲力盡,麵容疲憊。李經理愣了一下,遲疑的問:“明天?”懷疑是自己聽錯了。陳喬其抬頭看著他,麵無表情的問:“對,明天。有什麽問題嗎?”他咬緊牙關應承下來:“沒有。”陳喬其滿意的點點頭:“那好,散會。”眾人開始收拾滿桌子的文件資料。
  他離開前又說:“楊經理到我辦公室來一躺,帶上上次和傳化公司合作的合約。”眾人等他走遠,才各自倒在椅子上,累的舒出一口氣。有人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搖頭感歎:“真是年輕人,精力充沛,這樣折騰還能繼續工作。”感歎著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搖搖晃晃的走了。李經理看著身邊的人,人人年輕有為,思想活躍,充滿抱負。這就是陳喬其在短短時間裏為陳氏注入的新鮮血液,是整個陳氏的精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整個陳氏終將完全是他的天下。隨即想到接下來昏天黑地,排山倒海壓下來的工作,再也沒有心情感慨了。
  陳喬其將手中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推,揉了揉太陽穴,穿上外套出去吃飯。剛走出大門,蔡如舒直直地迎麵走來。他看著她,雖然有些吃驚,依然麵不改色。兩個人在附近的餐廳落座,從包間裏看出去,雲影的天光在兩個人的臉上盤旋揮灑。蔡如舒看著他狼吞虎咽,風卷殘雲,一連吃了三大碗白米飯,一個勁的讓服務員添飯,仿佛三天三夜滴米未進的樣子,有些心疼,胸口似乎有水在流動。忍不住說:“你慢點吃,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放慢速度,從滿桌的飯菜裏抬起頭,直接問:“特意來找我,有什麽事嗎?”蔡如舒覺得他對自己真是狠,連場麵話都不願意敷衍,語氣如此冷淡。她沉默了一會,慢慢的說:“喬其,我還是你的未婚妻。”陳喬其皺起眉頭,目光炯炯的看著她,隨即放下手中的筷子,想了想說:“小舒,是我對不起你。不管你想怎麽樣,我絕無怨言。但是,我們一定要解除婚約。”
  蔡如舒看著他堅決的表情,似乎毫無轉圜的餘地,心驀地一痛,然後若無其事的說:“喬其,你不應該這樣。我知道你當初和我訂婚的原因,所以你現在更不能和我解除婚約。陳媽媽不會同意,我父母也不會同意的——”陳喬其快速打斷她:“這不是重點,這隻是我們之間的事。隻要你肯答應,其他人沒有權利幹涉。”蔡如舒狠命的盯著他:“陳喬其,你居然這麽無情!隻要我肯答應?”她冷笑一聲,覺得荒謬之極,“我為什麽要答應!”
  陳喬其直視她,不輕不重的說:“小舒,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蔡如舒大聲反駁:“我是怎樣的人,你到底知道多少!”陳喬其隨即冷下來,斬釘截鐵的說:“小舒,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解除婚約。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亦在所不惜。我早已做好最壞的打算,陳氏雖然會受到影響,但是我想一定可以安然度過的。”蔡如舒的臉上現出一種難言的悲傷,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喃喃的問:“沒有一點可能了嗎?”陳喬其點頭,緩慢卻堅定。他早已破釜沉舟,從沒有想過回頭。
  蔡如舒深吸一口氣,放下所有,“喬其,那我對你的心意呢?你就這樣踐踏!不要說你從來不知道,從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愛——”陳喬其狠心的打斷她接下來要說的話,重重的說:“小舒,對不起。”——短短三個字,是如此的殘酷,連話都不願聽完。平日裏,蔡如舒經常聽到商場上的人評價陳氏新的老總行事作風狠辣絕情,幹淨利落。現在呢,他竟然把她當商場上的敵人看待了嗎?他此刻是不是正磨刀霍霍,嚴陣以待,準備結結實實打一場硬仗?可是他到底知不知道,她一點都不想這樣,她隻想和他好好的在一起?他為什麽要這樣戒備森嚴的看著她?她被他傷透心扉。
  沉默如靜穆的天和地,無形的籠罩在兩人的周身。陳喬其“霍”的一聲站起來,說了聲抱歉就要走。她實在忍受不了,終於說出來:“我剛下飛機。”陳喬其似乎沒聽見,轉身拿大衣。她恨恨的看著他,冷冷的說:“你不問我去哪裏了?”陳喬其霍然轉身,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她摔下手中的瓷杯,平靜的說:“不錯,我剛剛找過趙蕭君。”
  陳喬其一向冷靜自若的臉立刻變了,眼中有寒光在閃爍流動。半晌,沉聲問:“你去找她幹什麽?”那種痛恨的表情,似乎下一刻就要對她動手。她越發覺得他的可悲可恨,她都已經結婚了,甚至懷孕了,你為什麽還是這樣癡心不改?陳喬其逼近,咬牙切齒的問:“你去找她幹什麽?怎麽找到她的?”她忽然撇嘴笑了一下,僅僅在嘴角一閃而過,連臉上的肌肉都沒有牽動——是如此的虛假,說:“現在的社會,有名有姓還怕找不到人?”陳喬其冷冷的看著她:“我已經後悔將她的名字說出來。”他對她的冷又加上一層寒冰。
  蔡如舒覺得又被他砍了一刀,有些多餘似的說:“我隻是想看看她究竟有什麽魔力,你竟然為了一個結了婚的女人拋棄我!”陳喬其語氣依然沒有轉暖,更加不耐煩,幾乎吼道:“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麽?”蔡如舒激動的大喊:“你就這麽緊張她?你為什麽不問問她到底跟我說了什麽!”看他的眼神痛恨之餘還夾雜了許多深沉的悲憫,矛盾複雜。
  陳喬其複又坐下來,背脊直挺,神情冷酷,大有快刀斬亂麻的氣勢。蔡如舒吸了口氣,調整好心態,慢慢說:“你是要等她離婚是不是?她不會離婚的,你放手吧。”陳喬其冷硬的說:“我和她之間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我隻希望我們能解除婚約。”至始至終沒有忘記這一點。
  她終於領教到他究竟可以絕情到怎樣的地步,心如刀割的同時帶著恨意說:“你放手吧!她已經懷孕了,她是絕對不會離婚的。”這個消息如同一陣颶風,將他所有的籌劃希望幸福席卷一空,整個人在颶風的中心打旋飄蕩,上下顛簸,永無盡頭。他眼睜睜看著地麵上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摧枯拉朽般毀滅,連片殘渣都被狂風卷到遙遠的天涯海角。
  蔡如舒看著神色失常的他,又愛又恨,聲音在顫抖:“喬其,放手吧。我們就像以前那樣,難道不好嗎?為什麽非要變成今天這樣?”再大的風也總有停的一天。他從高空垂直落下來,看見的是支離破碎,滿目瘡痍,一片荒蕪。蔡如舒的聲音就在他的耳朵裏盤旋,卻怎麽也進不到心裏。她忽然哽咽了,抑製滿眼的淚水,微仰起頭:“喬其,隻要我愛你,這樣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不奢求。”已經到這樣的地步,她唾棄自己。可是隻要他答應,她無怨無悔。
  隔了許久,他才反應過來,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簡直以為他絕望悲痛之餘要點頭答應了。沒想到從嘴裏溜出來的話仍然是:“小舒,我們解除婚約吧。”蔡如舒不可思議的看著他,愣愣的問:“喬其,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麽嗎?”陳喬其一手支起頭,閉著眼睛說:“放心,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她的怒氣到此刻才像山洪海嘯一樣爆發出來:“你還要和我解除婚約?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想幹什麽!”陳喬其垂頭看著桌麵,平靜的說:“沒有想幹什麽。”蔡如舒不知道怎樣才可以打醒他,憤怒的一再提醒他:“趙蕭君已經結婚了,而且懷孕了,她是不會離婚的。你到底明不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麽?”
  陳喬其上身忽然倒在椅背上,眼睛仍然沒有睜開,語氣平淡的說:“我知道,意味著等。”她駭然的看著他,覺得他一定是瘋了,精神錯亂。無比酸楚的說:“等?那你要等多久?她如果永遠不離婚呢?”陳喬其忽然睜開眼,目光如熊熊的烈火,如灼灼的閃電,如鮮血淋漓的晚霞,斬釘截鐵的說:“那我就永無止盡的等下去。”視等如歸。
  她驚的沒有任何反應,呆立成冷凝的石膏像。陳喬其的聲音悠悠的傳到耳邊:“反正已經等習慣了。從遇見她開始,我就在等。小時候等她回家;長大後等她重新回到身邊;後來等她說愛我;再後來等她離婚;現在還在等,早就習慣了。”蔡如舒無力的看著他,眼睛裏有氤氳的水氣,怎麽都抑製不住,如此的淒涼:“喬其——,你這樣折磨自己何苦呢?”她自己又是何苦呢!
  “折磨?”他似乎有些詫異她的用詞,“我不覺得是折磨呀,隻是等而已,早就已經習慣了。”早就隨著血液化為每一個細胞,與他融為一體,不可分割。蔡如舒覺得他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這樣恐怖的事他居然習以為常,視之理所當然,不是瘋子是什麽!可是自己呢?卻愛上了這樣的瘋子。悲哀將痛苦羞辱憤怒統統掩蓋,握著拳頭呻吟出聲:“趙蕭君到底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等她一生一世?”那個人為什麽不是她?
  他居然認真思索,像在回憶無窮無盡的往事,眼神深邃迷離,似乎深不見底,喃喃的說:“在世人眼中,蕭君似乎沒有什麽好,可是有些人,刻在心中,偏偏誰都替代不了。”蔡如舒欲哭無淚:“喬其,就算是這樣好了,就算在你心中誰都替代不了她。可是,可是你有必要這樣空等下去,自掘墳墓嗎?你為什麽不肯回頭看看?你為什麽一頭要往死胡同裏鑽?”若肯回頭,她一直在原處。她的心在泣血低唱。他忽然看著她,微微笑起來:“小舒,你是怎麽了?沒你說的那麽嚴重,隻不過慢慢等而已。”然後他又說:“所以,我還是要和你解除婚約。”
  蔡如舒猛的站起來,失手打翻了桌子上的水杯,憤怒的無以複加,低著頭喪失自尊任他蹂躪踐踏,到頭來得到的竟然是這樣的結局!最後一次失聲痛吼:“喬其,為什麽你就不能學會放棄?放棄有什麽不好,你好她也好大家都好!”她也不會這麽痛苦!陳喬其坐正身體,雙手交疊在一起淡淡的說:“放棄?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些人之所以放棄,那是因為他們愛的不夠深。”
  “不”,她冷眼看著他反駁,終於流出了淚,“有些人之所以放棄,那是因為很愛很愛的緣故。”陳喬其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沉默著沒有說話。心裏卻在迷茫的想,很愛很愛?所以願意放手,所以舍得離開?不!他永遠都學不會,也不願意學會。從小到大,這麽多年,愛蕭君已經成了他身體裏的一種本性。江山易改,時間流逝,本性難移。
  蔡如舒慢慢走到他麵前,盯著他看了許久,仿佛要將他刻進眼裏心裏,然後伏下身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陳喬其沒有任何動作。她突然抓起他麵前的水杯,甩手朝他臉上潑去,大罵:“陳喬其,你他媽的就去不瘋魔不成活吧!你的死活再也不關我的事。”然後背過身去,如此決絕,扔下一句:“如你所願,我會主動解除婚約的,如果這真是你所想要的。”然後快步離開,頭也不回。一回頭,她怕自己會後悔。
  水從額頭流進眼睛裏,他也沒有伸手去抹,盯著她離去的背影終於道出一句“謝謝!”她已走到門口,依然沒有轉身,嘲諷的說:“謝謝?省了吧!不要以為我有多麽偉大!陳喬其,對你,永遠不原諒!永遠不!”徹底的愛徹底的恨!
  雙方都向父母提出解除婚約的請求,態度堅決,不像是一時的賭氣。調解無效後,也不好責備誰,無奈下,隻得同意了。蔡如舒火速出國,自那次分手後再也沒有見過陳喬其。如果能夠,最好永遠都不見。蔡中夫婦還以為是女兒本身的問題,對陳家深感愧疚。
  隻有錢美芹猜到了,攔住正在收拾行李的陳喬其:“喬其,你準備去哪?”陳喬其將箱子一蓋,隨口說:“去出差。”錢美芹了然的看著他,冷冷的說:“喬其,你一定要和小舒解除婚約,我阻止不了。幸好沒有引起波動。不過,如果是趙蕭君的話,絕對不可能。”陳喬其大叫著問:“媽!為什麽?”錢美芹眼中閃過痛恨厭惡的神色:“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就她不可以。我永遠不會同意的!”
  陳喬其痛苦的看著她:“媽!蕭君有什麽不好?你為什麽要這樣排斥她?”錢美芹拍著他的臉痛心疾首的說:“兒子呀!你什麽時候才會醒過來?你怎麽就這麽不聽話呢!”他忽然痛叫:“媽!我還不夠聽話嗎?我如果不夠聽話,現在早和蕭君在一起了!”
  錢美芹氣的全身顫抖:“你看你說的是什麽話!她害的整個陳家還不夠慘嗎?若不是她,你會變成這個樣子?若不是她,你父親會去世?若不是她,我會過的這麽痛苦?千不該,萬不該,念先不應該將她帶回家來!”或許她之所以這麽恨趙蕭君還要加上她母親的原因吧。陳念先跟她生活了一輩子,心裏麵居然始終住著另外一個人,這叫她情何以堪!一想起她,就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失敗和痛苦,更不用說接受她了,絕對不可能!
  陳喬其忽然間委屈的像個孩子:“媽!這關蕭君什麽事?千錯萬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媽!除了蕭君,我誰都不要!”錢美芹退後幾步,斷然說:“喬其,你是陳家唯一的孩子,很多事我都可以縱容你。惟有這一件,絕對不行!”女人一旦頑固起來直至死都不肯低頭。
  陳喬其仍然一意孤行,特意飛去找趙蕭君。就算等,也要讓自己等個明明白白。他找上門的時候,她正好出去買菜。回來的時候看見站在門外的陳喬其,乍然下以為是做夢,日夜忽然顛倒,黑白不分。直到他的聲音,他的溫度真真切切傳進心裏,才反應過來。居然是真實的,似乎一瞬間到了地老天荒。
  陳喬其控製不住,不顧一切的抱住她。他覺得她現在真正成了他唯一仰賴的空氣,借著她呼吸,生存,卻什麽都看不到,摸不到,甚至感覺不到。可是沒有她,一定會窒息而死。趙蕭君慢慢的推開他,無力的倒在沙發上。眼睛紅灩灩的,像一不小心進了辣椒水。哽咽說:“喬其,這或許就是我們的命。既然天意如此,那就這樣吧。”陳喬其怒吼:“不!我不相信所謂的宿命。蕭君,我不會放棄的!”趙蕭君的眼淚如風中揚起的沙嘩啦啦的飛起,又嘩啦啦的落下。
  她拉起他的袖子,手臂上的傷口醜陋的蠕動著,鮮紅鮮紅像滴著血的匕首。她替他上藥,低低的啜泣,眼淚一滴一滴掉在他手背上,嗚咽的說:“喬其,你不能再這樣了。”他冷哼一聲,不屑的問:“為什麽不能?”他右手拿著茶幾上的玻璃杯玩耍轉弄。趙蕭君臉色一變,跪倒在他身邊:“喬其,你想一屍兩命的話就動手吧!”陳喬其的手張張合合,幾度發作,最後,終於將玻璃杯放回原處,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的說:“蕭君,你怎麽可以這麽殘忍!”然後不斷的低吼:“蕭君,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趙蕭君被他逼的幾近崩潰,情緒有些失控,“我或許是後悔了,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錯過的就再也回不來了。他痛苦的嗷嗷的叫:“蕭君,你怎麽可以這樣?我們怎麽會這樣?”趙蕭君將一個陳舊的木盒放在他手心裏,狠心說:“喬其,你走吧。不要再傷害自己了。從此以後,我會好好的過下去。”陳喬其打開來,是承載他們共同記憶的玻璃紙鎮,是如此的熟悉,他記得上麵每一道劃痕,每一個回憶,她的每一個笑靨,每一次哭泣。蕭君就想這樣結束他們的關係?然後讓他餘生都對著這麽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死在裏麵?逃無可逃,躲無可躲?忽然間覺得忍無可忍,抓在手裏,用力的揮出去,地板都被砸的粉碎。渾身的血全部衝上來,指天發誓:“蕭君!我們不會這樣就結束的!你等著瞧吧。”
  她不記得他是怎麽走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沙發上哭了多久,直到成微扶她起來,眼睛腫的幾乎看不清人影。她倒在他懷裏,泣不成聲,然後告訴他:“成微,剛剛喬其來找我——”再也說不下去,抽泣著說:“我會愛你,愛我們這個孩子,愛這個家,會好好的過下去。”其實成微早就知道,他坐在車裏看著陳喬其離開的。直到所有的情緒平靜下來,他才兜著車回來。一開始的時候,她原以為她可以將就,可是沒想到將就更難;可是從今以後,她會學著樂觀,學著做一切該做的事。她一定會的!成微隻是點頭,將她抱進懷裏。

  第 48 章
  因為最近這段時間趙蕭君情緒波動比較大,加上工作上的奔波勞碌,導致胎兒的成長很不穩定,他們已經得知是一個男孩。成微陪著她從醫院檢查回來,臉色有些難看,半晌說:“把工作辭了。”語氣如此堅決,似乎毫無商量的餘地。趙蕭君低頭有些不安,咬著唇惴惴的說:“成微——,要不我向公司請假?沒必要非得辭職吧?”她現在已經是部門主任,而且馬上就有升遷的機會,實在不想在這個時候辭職。
  成微沉下臉,慢慢說:“蕭君,你不為你自己著想也得為孩子著想。等孩子出生後,你哪裏還有時間工作,光是照顧他就來不及了。還不如現在就辭了,一來比較輕鬆,二來我也放心。”成微一直就不讚同她出去工作。趙蕭君心想是想讓她在家相夫教子嗎?看了看他,有些遲疑的說:“我想我們可以找一個靠得住的人一起幫忙帶孩子。”
  成微皺起眉,明顯不讚同,說:“孩子交給別人?你怎麽放心!”趙蕭君連忙說:“不是交給別人,隻是幫幫忙而已。況且我也沒有帶孩子的經驗,那麽小的孩子怎麽給他穿衣服都不會。找一個年紀大點的人一起照應會比較好吧。”成微從來沒有想過這方麵的問題,沒有說話。一般剛出生的孩子都有父母幫著帶,可是他們兩個人父母都不在了,於這方麵簡直是毫無經驗。趙蕭君慢慢說:“我明天就去跟公司請假。等孩子可以離開母親了,我再去公司上班好了。”
  成微還是有些不高興,說:“蕭君,平時已經夠辛苦了;等孩子出生後既要照顧他還要趕著上班,這樣兩頭忙何必呢!還是辭了工作專心照顧孩子比較好。”趙蕭君抿著唇懦懦的說:“公司裏很多同事都有孩子,她們也照樣上班呢。”成微反駁:“那是她們,你根本就沒這個必要。”她又沒有任何經濟壓力,為什麽一定要上班?將來連著孩子一起受苦。對於這一點,成微有些生氣。
  趙蕭君見他臉色不好,沒有說話。過了許久才說:“那我明天去一趟公司吧。”她想可不可以多請一年半載的假,就算停薪留職好了。念在她這兩年兢兢業業的工作,公司應該能體諒。成微勉強點了點頭。趙蕭君也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爭執下去,轉開話題說:“晚上想吃什麽,我出去買。”成微眼睛掃了掃她的肚子,搖頭:“算了,出去吃吧。省得忙裏忙外的。”她笑:“我現在正閑著呢,有什麽可忙的。再說外麵的東西既不營養又不幹淨,還是自己做比較好。”
  從此,趙蕭君便在家裏待產。前一段時間老是想睡覺,怎麽都睡不夠,仿佛每天不睡夠十六個小時就醒不過來似的。往往成微去上班她迷迷糊糊的沒有醒,等他下班回來,她又在睡。成微搖著頭笑她簡直是豬。她歎了口氣,豬的日子也沒有她過的這麽無聊。一個人待在偌大的房子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幸好這個冬天永遠有明媚燦爛的陽光,照的整個人昏昏欲睡,什麽都可以將就。
  成微中午特意開車回來陪她吃午飯。她看著他叫的一大堆油膩膩的東西,一點胃口都沒有。成微拚命往她碗裏夾菜,說:“醫生說你營養有些跟不上,所以要多吃一點。”她勉強喝了兩口湯就放下了,再也吃不下。成微不滿的瞪著她。她有些委屈的說:“我不想吃。”這些菜不是太膩就是味太重,她一聞到就想嘔。成微邊看牆上的時間邊問:“那你想吃什麽,我去叫。”他下午三點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會議。她垂下肩,有些心煩意亂,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吃什麽。
  對著碗裏的白飯看了半天忽然拖著聲音說:“成微——”他斜著眼看她,應了一聲“怎麽了?”她懦懦的說:“我想吃榨菜……”成微想都不想的說:“不行。裏麵有亞硝酸,致癌物質,不能吃。”她沒有什麽力氣的反駁:“可是樓下的周太太就吃,她也懷孕了,她說沒關係——”成微打斷她:“她是她,你是你。蕭君,聽話,不能吃就是不能吃。你別跟我抬杠,快把這些湯全部喝完。”
  趙蕭君雖然不想喝,還是悶悶不樂的端過去。她知道她如果不喝,他就一直跟她耗,她都快被這些補品弄瘋了。他簡直將醫生的話奉為金科玉律,反而對她轉述樓下那些大媽大嬸的經驗之談不屑一顧,認為她是在鬧脾氣。醫生的話自然沒什麽錯,可是往往太過。她被逼著喝了大半碗,見他頻頻看時間,說:“公司裏是不是還有事?你快走吧。我保證將這些湯全部喝完。”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說:“那我先走了,記得把湯全部喝完。下午沒事的話看看書,聽聽音樂,或者在房間裏隨便走動走動。”趙蕭君一個勁的答應。等他走了,屋子裏忽然靜下來,她意興闌珊的趴在飯桌邊,渾身無力。不知道桌子上的那些湯喝到什麽時候才能完。
  “哎——”長歎了一口氣,正無聊透頂的時候,樓下的周太太上來找她:“成太太,要不要出去走走?天氣這麽好,難得沒有風。”她轉頭看著窗子外湛藍湛藍的天空,陽光穿雲破霧灑下來,在空氣裏跳舞,砰然心動,擋不住的誘惑。咬了咬牙,笑問:“出去走走就回來?”周太太笑說:“就在附近轉轉。怎麽,趕時間嗎?”她忙說:“沒有沒有。”披了件厚外套和她一起下樓。
  路上的行人大多數隻穿一件毛衣,而她已經穿上棉服了。周太太笑說:“你穿這麽多?”她笑說:“我先生說孕婦不能著涼,硬是讓我穿這麽多。”周太太笑說:“話雖這麽說,隻要不著涼就好了。穿的太多也不好,沒聽說過春捂秋凍嗎?冬天的衣服要慢慢的加,這樣才不容易感冒。”趙蕭君在太陽底下直曬,穿的又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我也不想穿這麽多,不過他老早就將我的冬衣翻出來。”周太太笑說:“你先生真是小心。”她也笑著同意:“是呀。”
  兩個人沿著小區的馬路溜達。周太太隨口問:“你先生在哪高就?怎麽每次都沒有見過他,好像很忙的樣子。”她怔了一下,笑說:“是呀,他很忙,不是出差就是應酬。”正說話間,成微的電話打過來,劈頭就問:“你在哪?怎麽沒在家?”她忙說:“我和樓下的周太太在一起。”周太太笑著問了一句:“你先生?”她點頭。成微大概聽見周太太的聲音,沒有懷疑,隻說:“那早點回去,一個人別在外麵亂晃,知不知道?”她心虛的應了一聲。
  有一次她出去買菜,回來的時候在轉彎的地方被一年輕的孩子迎麵撞了一下,她趕緊捂著肚子。那孩子冒冒失失的,也沒發現她懷孕了,不大當回事,隻是連聲道歉。她口裏說沒事,保險起見,還是去了一趟醫院。這事被成微知道了,說:“以後別出去買菜了,想吃的話就叫上來吃。大街上人那麽多,你推我擠的,難保不出事。”顧慮她的情緒,隨後又加了一句“你若想出去隨便走走,我陪你。”不大同意她一個人出門,可是他那麽忙。她隻好順他的意,盡量待在房間裏。所以聽到他的囑咐,心有些虛,生怕他又莫名其妙的擔心。
  兩個人不知不覺走的有些遠,周太太指著一家大型的商場笑說:“好不容易碰上他們店慶的日子,進去看看吧。”趙蕭君有些為難。等會兒成微打電話到家裏還沒人的話,回來又有一頓好說的了。可是既然出來了,陽光這麽好,空氣這麽新鮮,實在不舍得這麽早就回去。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
  商場裏人確實多,人家見到兩個大腹便便的孕婦非常禮讓。趙蕭君停在嬰兒用品專櫃左看右看,拿著一件小衣服十分感興趣。周太太笑著告訴她:“這種衣服質量不錯,看起來也很好,卻不適合剛出生的小孩穿。”她“咦”了一聲,問為什麽。周太太笑說:“外麵賣的再好也不如自己動手打。因為是手打的,沒有經過加工染燙,甲醛之類的有害物質比較少,我都是自己打毛衣。既保暖又合身。尤其是貼身的內衣,更不能馬虎,剛出生的孩子皮膚特別嬌嫩。其實是別的小孩穿過的更好一點,磨的平滑,這樣不容易擦傷皮膚。”趙蕭君歎了一口氣,想起成微買的那一大堆嬰兒穿的衣服。
  她聽了很感興趣的要周太太教她打毛衣,周太太一口應承下來。她沒有再看的興趣,走過男裝部的時候停了停,周太太笑說:“要給你先生買衣服?”她笑說:“前幾天風大,掛在陽台上的幾件襯衫一時不記得收進來,也不知道吹到哪兒去了,找都沒法找。”她選了幾件款式比較正式的襯衫,要的是四十二的號碼。拿在身上比了比,皺眉說:“這襯衫看起來怎麽這麽小?”將襯衫放平,用手碼了碼胸口的部位,搖頭,換了四十三的號。
  兩個人提著東西上樓,她們打算在上麵吃了飯再回去。趙蕭君踏在逐節升高的電梯上,搭著扶手捶了捶腰,有些累了。無聊的抬起頭,突然看見從另一邊乘電梯下來的成微,後麵還跟著幾個衣冠楚楚的男女。他們這種陣仗,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大概是過來參加活動或是談合同之類的。他低著頭站在前麵,看不見表情。趙蕭君像作賊一樣,趕緊撇過頭去不敢再看他。但願人群將她淹沒。
  兩個人擦身而過,成微依然沒有抬頭,一動不動。她呼了口氣,拉著周太太正要從電梯上下來的時候,成微像是感應到什麽,站在底下忽然抬頭看了一眼,見到熟悉的外套,猛的怔住了。幾個屬下見他忽然不走了,自動等在一邊。他沉了沉臉,說:“時間不早了,大家下班吧。”眾人感激的離開。
  他彎到後麵乘電梯大步跨上去。趙蕭君看著牌子上的菜名,既想吃酸菜臘肉,又想吃酸豆角,還想吃榨菜鹹魚。正猶豫不決的時候,成微伸手抽走她手中的快餐盤。她嚇了一跳,見是他,像作賊被人逮住似的,有些手足無措。然後才記得介紹:“周太太,這就是我先生。”周太太看著他,眼睛亮起來,似乎有些驚訝的說:“這就是你先生?”她好像在本地的哪本雜誌上見過似的。
  成微對周太太得體的打招呼,輕聲問:“怎麽出來了?”她聽出他聲音下隱藏的不悅,連忙解釋:“天氣好,隨便走走。”他似乎不經意的說:“怎麽走這麽遠?來這麽一個人擠人的地方?”她垂下眼,“恩,出來買一點東西。”成微翻她點菜的牌子,臉色更差。吃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他笑說:“我請兩位女士出去吃飯怎麽樣?”周太太看著他們,笑說:“本來有人請,實在不該推辭。不過,我先生在來接我的路上呢。”趙蕭君實在很不好意思,一塊來卻扔下她一個人先走。周太太倒不介意,催著她走了。
  趙蕭君有些遺憾,還是跟著成微到了附近的老北京餐廳,一直念念不忘剛才的榨菜鹹魚。成微舀了一大勺的玉米粒給她,她蠕動嘴唇小聲說:“成微——,我可不可以不吃?”成微有些不耐煩的說:“蕭君,你不能這樣挑食,對孩子不好。”她咬著唇說:“我沒有挑食。”成微撫著額頭,歎氣:“你這還叫不挑食?薺菜不吃,洋蔥不吃,玉米粒也不喜歡吃!”撥了撥自己碗裏的炸醬麵,說:“麵條半口都不吃!醫生說了要多吃粗糧。”她一點麵條都不肯吃,這對習慣吃麵食的成微來說,簡直不能理解。可是,那隻是她的習慣而已,誰也有幾樣不吃的東西。點菜前,服務員還要問你有沒有忌口呢。
  她撥著小碟子裏的玉米粒,小聲嘀咕:“半甜不鹹的,誰喜歡吃。”可是還是一口一口皺著眉吃掉了。成微又給她盛了湯,她無奈的歎了口氣,慢慢的也喝完了。成微一個晚上都有些不高興,回去後扯著領帶摔在沙發上,打開筆記本包要熬夜辦公。趙蕭君特意端咖啡進去,加了幾勺濃牛奶。他從數據中抬起頭來,喝了一口,眉頭打結,不過沒說什麽。
  趙蕭君主動承認錯誤:“我下次不會隨便亂逛了,也不會亂吃東西了。”成微歎了口氣。她見他情緒似乎有些好轉,又說:“我今天出去幫你買了襯衫,要不要試試看?”說著拿了進來。他隨手翻了翻,皺眉說:“這個號不對。”看著她,腦中忽然想到什麽,臉色突然變的很差,心火升騰,氣急敗壞,怒不可遏。這個號應該是陳喬其的號。可是他沒有想到,趙蕭君和陳喬其在一起的時候,陳喬其根本不穿這種正式的襯衫。
  趙蕭君根本不知道他為什麽又發怒了,耐著性子解釋:“不是的。我知道你穿四十二的。這個牌子的襯衫是歐版的,有點小。所以拿了大一號的,你試試看合不合適。”說著一粒一粒解開扣子才遞給他。他站在那裏看著她,沒有表情的臉,眼神複雜難明,絲毫沒有動手的意思。趙蕭君完全誤會了,笑罵:“你沒手呀!”還是走過去,仰著脖子替他解開一排的扣子。成微忽然閉上眼睛,憤怒的猜疑,之後是莫名的尷尬和滿心的挫敗沮喪。心裏的魔鬼尋著機會就對你發動無情的攻擊,讓你毫無防備之下潰不成軍,永無翻身之日。
  他解著袖子上一排的扣子,極不耐煩的拉扯,像在和什麽人廝殺,鬥的難解難分,帶著憤恨和怨氣,想要橫掃千軍——可是這隻不過是極普通的扣子,自然一個也解不開。趙蕭君連聲說:“你怎麽解扣子的?想幹脆扯下來是不是?”彎腰替他解開,姿勢有些不舒服。身體擋住了光,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模模糊糊的。扣子有點緊,又是穿在他身上,不像穿在自己身上那麽好解,一粒一粒的小扣子解的她手指都紅了。她站起來對著手吹了口氣,替他穿上新買的襯衫,拉了拉領口,又扯了扯胸前,大小正合適。滿意的說:“不錯,幸虧拿了大一號的。我手碼兩碼正好是你的胸圍。”
  成微忽然低下頭狠狠的吻她,像烏雲翻滾,緊接著狂風暴雨,聲勢浩蕩,一路席卷而過,似乎想要吻進她心裏,在裏麵單獨蓋一幢房子——隻有他一個人住。趙蕭君有些承受不了,喘著氣推開他,連聲說:“好了,好了,你快工作吧。”他一語不發,用力扔下襯衫走出去,浴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趙蕭君搖了搖頭,惟有苦笑,以為他是欲求不滿,火氣才這麽大。拿出洗的有些褶皺的襯衫,放在桌子上鋪好,搬過蒸汽熨鬥一點一點熨平,連袖子上的痕跡也不放過。成微很注重這些細節。他習慣用白色的手帕,洗好一大摞疊在那裏。她將熨平的手帕疊放整齊放進他外套裏。
  從他外套上麵揀起一根長發,“切”了一聲,扔進垃圾桶裏。他的衣服上老是沾有煙味酒味以及香水味。也不知道天天在外麵怎麽應酬的。成微擦著頭發走出來,隨手拿起她剛才熨好的襯衫穿上。她張嘴還來不及說話,隻好“嘖”了一聲,又從房間裏拿出另外一件襯衫熨平。
  成微進書房前叮囑她:“早點睡。”她答應一聲,還是替他熨了西裝才回房睡了。她果然遵守自己的承諾,一心一意待他,不再有其他的想法。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都替他想到了。他的襯衫從來沒有褶皺的;外套口袋裏的雜務從來沒有過過夜;甚至每天早上站在穿衣鏡前惦起腳尖幫他打領帶。
  她不再想起陳喬其,仿佛記憶的瓶塞上下了永遠都解不開的封印,什麽都被封住了,一切都遺忘在藍色的海洋裏,深不見底。她希望可以這樣好好的過下去,竭盡所能讓成微舒適滿意。第二年六月份的時候,她平安的產下一個男孩。重六斤八兩,麵容英俊,眼睛尤其漂亮,人見人愛。
  成微簡直過著帝王般的生活。可是帝王還是一樣有煩惱。

  第 49 章
  他們給孩子取名叫成安,取的是平平安安的意思。孩子長的很健康,手足纖長,簡直一天一個樣。黑葡萄大的眼睛滴溜溜到處亂轉,對什麽都好奇,老是伸手抓東西,手勁很大,常常令人驚異。不喜歡哭,也不怕生,笑的時候露出左臉上淺淺的酒窩,像是歡樂的泉源,盛滿單純至極的快樂。五個月大的時候第一次開口叫“媽——媽”,趙蕭君又驚又喜,一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他又咿咿呀呀,含糊不清的叫“媽——”。她並沒有特意教他,乍然下聽到,喜極而泣。
  半歲長牙齒的時候,老喜歡往嘴裏塞東西,冷不丁的咬人。十一個月的時候已經能搖搖晃晃走路了。磕磕碰碰老是撞到,客廳裏的盆栽,玻璃裝飾,多餘的桌椅全部收了起來,站在那裏可以推翻厚重的紅木坐椅。過周歲抓周,他坐在那裏麵對一大推的物件,冷冷的似乎不感興趣。趙蕭君在他耳邊哄了半天,他才伸手抓了一大把的硬幣拿在手裏叮叮當當的玩耍。眾多的賓客都笑說:“成總,這個孩子將來肯定跟您一樣,是商場上的奇才。”
  他們請了本地一個有經驗的大娘幫忙照顧孩子,姓聶,兒女大了,都在外地工作。一天,她有些著急的問:“成先生,你今天還要去上班嗎”將近中午,成微還在家裏。他沒回答,問:“怎麽了?”聶大娘看著手裏的電話說:“家裏剛打電話過來,說老太爺生病了,現在正在醫院。”成微想了想說:“那你先回去吧,安安我帶著。”她千恩萬謝的走了。
  成微剛從外地視察回來,累的整整睡了十多個小時。公司裏還有一大堆的急件等著他處理,而趙蕭君這兩天正忙著公司裏新產品的宣傳展覽事宜,早出晚歸,馬不停蹄。他歎了口氣,有些為難。半天,彎下腰對坐在沙發上玩的安安說:“安安跟爸爸去公司好不好?”帶著他到公司去了。齊成的員工見他竟然帶著兒子來公司辦公,免不了好奇的張望。幸虧安安不吵不鬧,一個人也玩的自得其樂。
  秘書進來,看著埋在文件堆裏的成微,又忍不住看了看邊上亦是專心致誌的成安,覺得他們還真是父子,提醒說:“成總,精實的總經理過來了。”成微頭也不抬的說:“請他進來。”秘書支吾著說:“成總,那您兒子——”成微似乎才想起來,揉了揉眉心,走過來,抱起他說:“來,安安,跟蘇秘書先出去一下。”蘇秘書牽著他的手笑說:“跟阿姨出去,倒飲料給你喝好不好?”
  蘇秘書帶他到自己的辦公室,讓他坐在沙發上玩,倒了果汁,讓眾人看著點,整理資料送進去。成微和精實的總經理談好大致事項,送他出來。回來的時候,蘇秘書臉色慘白,驚慌的說:“成總,您兒子——”成微聽到會議室傳來的哭聲,臉色一變,連忙搶進去。安安右手心裏一條長長的劃痕,地上的裁紙刀還沾有血。蘇秘書忐忑不安的解釋:“裁紙刀沒放好,我們一時不注意,小孩子好奇,握在手裏——”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可是畢竟是老板的孩子,交給她看著,出了這等紕漏,誰都會惴惴不安。
  他一手抱起安安,吹著氣連聲說:“安安,聽話,不哭不哭。”安安一時吃痛,掉了幾滴眼淚,現在見到他,像有了依靠,慢慢止住哭聲,隻是眼睛裏的淚水還在打滾。成微揀起地上的裁紙刀察看,刀刃上隱隱有鏽跡,眉頭緊皺。蘇秘書也看見了,忙說:“成總,還是去一趟醫院打一針預防破傷風的針吧。”成微站起來,臉色有些難看,所有人噤聲。他將曹經理叫過來說:“晚上產品的展銷會你替我去。我先帶安安去一趟醫院。”曹經理連連點頭答應。
  不知道為什麽,安安一進醫院就哭的厲害,吵著要趙蕭君。平時也不是沒打過預防針,別的小孩哭的稀裏嘩啦,他愣愣的看著針頭插進手臂,麵不改色,隻是痛了才湧出一滴半滴的眼淚,也不哭。可是今天怎麽都哄不住,從來沒有這麽鬧過。成微氣的動手打了幾下,他哭的更厲害了,倔著臉,上氣不接下氣。
  從醫院出來後,成微臉色難看之極。將安安往車上一塞,沉著臉說:“你給我乖乖坐好。”安安委屈的縮在那裏,眼淚要掉又不敢掉,身體動來動去。他又喝了一聲:“聽到沒有?”安安“哇”的一聲又哭出來,喊著“媽媽”,這下是怎麽都停不住了,哭的沒完沒了。成微煩躁的將車停在路邊,看著他江河決堤般的眼淚鼻涕,半晌,還是接過來抱在懷裏。安安已經哭的整個脖子都紅了,隻是喊著要媽媽。他給趙蕭君打電話,一直是“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他點了煙,大口大口吸著,又默默的坐了一會兒,然後打電話告訴曹經理:“曹經理,你現在是不是在展銷會的會場?去看看蕭君他們公司的產品是不是也在展銷會上陳列。她人也在的話告訴她孩子在醫院,一直吵著要她,讓她趕緊回來。她電話一直打不通。”語氣很不好,像是拚命壓製著極大的怒火。安安哭累了,一會兒就睡了。他忽然用力打了一下方向盤,整個車子都震了一下。再也等不及,掉頭往展銷會的會場開去。
  這次的產品展銷會是全國性的,規模宏大,連電視台也出動了。他用力關上車門,正要進去的時候,又鑽進來,從後座上拿起一件運動外套蓋在安安身上。冷著臉進去,在大廳看了一下簡介,直接乘電梯下地下二層。怪不得趙蕭君的手機沒信號,在這麽一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日光燈打在他臉上,氣色更不好。這層的人不是很多,他沿著會場的指示不一會兒就找到她公司的陳列專櫃。
  站在旁邊四處找了一找,沒發現她的人影。正要上前詢問她公司負責人的時候,有人先走過來,禮貌的問:“請問一下,你們公司的趙副經理呢?”櫃台小姐忙的暈頭轉向,一時反應不過來,茫然的反問:“趙副經理?”他點頭:“對,就趙蕭君。”她長長的“哦”了一聲,說:“你說趙姐呀,她有急事,剛剛走了。”他顯得很沮喪,沉著臉僵在那裏,周身發出沉悶的怒氣。什麽情況都想到了,卻沒有料到這種情況——她人居然不在!
  專櫃小姐很熱心的問:“你找趙姐有什麽事嗎?要不要我替你轉達?”他仿佛沒聽到似的,依然皺著眉,心情很不好。那小姐又說:“那我把她的電話號碼給你吧,有什麽事直接找她好了。”說著找趙蕭君的名片——也有點太熱心了。成微幾個跨步橫在他麵前,陰狠的看他。陳喬其冷不防見到他,雖然有些吃驚,隨即恨恨的盯著他看,兩個人站在那裏針鋒相對,毫不相讓。
  成微冷冷的說:“沒想到陳總也來了,居然這麽悠閑。有時間到處轉悠的話,還不如多花些心思宣傳公司的產品。”陳喬其冷笑一聲:“陳氏的事還不勞你費心。”目不斜視,似乎當他不存在,轉身就要走。成微的聲音在後麵響起:“警告你一句,以後少來招惹她。”陳喬其頓了頓,回過身迎著他的目光不屑的說:“成總,您這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也有點太寬了吧?這是我個人的事,跟您恐怕沒什麽關係。”
  成微雙手握拳,青筋暴出,腦門上的血管清晰可見,忽然轉身:“陳喬其,你過來,我們好好說清楚。”陳喬其也知道這根本不是說話的地方,隨著他到了安全出口的樓道裏。剛推開門,成微一拳從臉上轟過來,惡狠狠的像是要將他往死裏打。陳喬其因為自小練過跆拳道,反應迅速,頭立即往後退。哪知道身後就是門,退無可退,後腦勺撞了個結實,臉上還挨了一拳。血立即從鼻子裏,嘴裏流出來,不知道牙齒有沒有掉。
  他趔趄的倒在門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待站穩腳步後,連流出的血也沒抹,抬起腳一個漂亮的側踢,挾著風聲重重的朝成微劈下來。成微踉蹌後退,收不住勢,撞到樓梯的扶手上,背上鑽心的疼。悶“哼”一聲,跌倒在邊上。陳喬其仰起頭,捏住鼻子,鮮血還是不斷流出來,沾的滿手都是血。他用力的抹了一把,不屑的說:“真要打,你是我的對手?你隻不過運氣好,占了先機罷了!”一語雙關,意有所指。
  成微難堪的憤怒著,心裏的那根刺越插越深,仿佛已經生根發芽,開花結果。站直身體嘲諷的說:“我不是你的對手?隻有不切實際的人才會這麽目空一切,看不清現實。”陳喬其怒吼:“成微,你等著瞧著吧。看看到底誰笑到最後!”成微怒極,撐著身體一拳又朝他打過來,陳喬其這次輕易的閃開了,並且順手抄起門後邊拖把上的木棍。看著成微的眼神冷酷無情,痛恨之極,似乎真的想殺了他——全部都是因為他,蕭君才會逼不得已嫁給他,自己才會這麽痛苦!那瞬間湧上來的強烈的恨意,真的有同歸於盡的想法。
  成微十分蔑視,驕傲的逼進,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響。眼前這個人似乎是命中的夙敵,這麽讓他難堪——一次又一次的折辱,難堪到極點!像揮之不去的魔魘,時刻纏繞,折磨著你!是如此的惡劣,憤怒,可是卻什麽都說不出來,無言的痛苦和羞辱——惟有打落牙齒混血吞!
  陳喬其握緊的右手忽然動了動,似乎想起了什麽,最後頹然的鬆手。木棍“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一直滾到樓梯口才悠悠的停下來。忿忿的說:“打死了你,我怕蕭君傷心痛苦。”他終於正麵說出趙蕭君的名字。成微的肩膀忽然一鬆,像是瞬間清醒過來,這算什麽?堂堂齊成的老總和人躲在樓道裏打架鬥毆,爭風吃醋?他媽的算什麽男人!可是他偏偏控製不住,簡直是瘋了,喪心病狂!陳喬其太可恨了,為什麽不幹脆打死他?死了一了百了!
  兩個人麵對麵冷冷的對峙,眼光在空氣裏來回的廝殺,仿佛恨不得對方灰飛煙滅。陳喬其忽然側身打開門,沉聲說:“這隻是我們兩個男人之間的爭鬥,我不希望蕭君知道。”成微拉開另一邊的門,眼睛直視前方:“這是我和蕭君兩個人之間的事,不希望你插手。”陳喬其怒,一拳捶在門上,厚厚的玻璃居然應聲而碎,狠狠的說:“你們倆?我和蕭君在一起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裏!”
  成微充耳不聞,挺直脊背走出去幾步,然後頭也不回的說:“結婚是兩個人的事,離婚也是兩個人的事!我不管你是怎麽蠱惑蕭君的,但是我是絕對不會離婚的!陳喬其,你就死心吧!”頓了頓仿佛說的不夠清楚似的,又冷冷的加上一句:“而且我們的孩子已經兩歲了,能一個人下樓梯,小名叫安安,他叫我爸爸。你就死心吧!”說的咬牙切齒,殺人於無形。
  陳喬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真後悔剛才那一棍為什麽沒有打下去!媽的,簡直禽獸不如!成微,你就等著瞧吧!世上的事沒有不透風的牆!
  成微艱難的走回停車場,腳步蹣跚,陳喬其那一腳真是又狠又辣。還來不及喘口氣,手機短信的聲音連綿不絕的響起來。站了一會,掏出來一看,全部是趙蕭君發過來的,一共有十多條。他看也不看,重新扔回口袋裏。打開車門,安安還在睡,蓋在身上的衣服袖子掉下來,有一半拖在下麵。他摔著車門坐進去,車子連發了幾次還是沒有發動,狠狠踢了一腳,幹脆打開門下來。
  掏出煙一支接一支的吸,吞雲吐霧,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手機又響起來,他看了眼,忽然狠命摔在地下,主機,電池,外殼摔的七零八落。鈴聲仿佛被人硬生生掐住喉嚨,戛然而止。他立在蒼茫的夜色裏,悲哀,無力像綿延不絕的浪潮永無止盡的朝他湧過來。他站在沙灘上,驚慌失措的看著,一步又一步的後退,還要裝作冷靜自若的樣子,不讓任何人發覺。可是他現在已經退離海灘了,夠遠了!難道還要往陸地上無休無止繼續退下去?
  他靠在車身上,腳底是滿地的煙頭。遠處的車燈打過來,照的人頭腦發花,仿佛是朝他直直的壓過來,瞬間就要消亡。他有些暈眩,好容易才重新適應了撲麵而來的漆黑。隻要下定決心,就可以永遠遠離這種折辱和難堪!可是為什麽事到臨頭總是無功而返,總是一次又一次怯弱臣服!他又氣又怒——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還沒有受夠嗎?成微,你真是犯賤!活該!
  可是心頭又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來,當時不在意的事,沒想到竟然記得這麽清楚,而且有越來越清晰的趨勢。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震撼和難忘。還記得當時油然而生的念頭:要是有人這樣為我哭,用命來換都值得!他現在知道她那時是為了陳喬其旁若無人,痛快淋漓的在哭,而陳喬其也確實拿命來換了。可是她總算也為自己哭過,哭著說:“成微,我會愛你,愛我們這個孩子,愛這個家,會好好的過下去。”盡管是這麽的諷刺,可是她總算也為自己哭過。成微的心又不由自主的一點一點軟下去,軟到最終化成一股鮮血,汩汩的在身體裏流動,可是免不了有些疼痛。
  最後還是兜著車回去了。趙蕭君在家等的快要急瘋了,搶過他手上的孩子連聲問:“安安到底怎麽了?有沒有出什麽事?”成微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大口大口喝了一整杯的水,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事,打了針,不要緊。”她的心還沒有穩下來,追問:“那怎麽這麽晚才回來?電話為什麽打不通?你不知道,我都急死了。”成微將手機零件往桌子上一扔,說:“接電話的時候摔了。”
  趙蕭君拍醒安安,問他痛不痛。安安撇著嘴說:“媽媽,我餓了。”趙蕭君問:“這麽晚了,你們還沒吃飯?”連忙說:“安安乖,先等一會兒。媽媽這就去做。”趕緊熱了飯菜,又加了個湯。邊喂孩子吃飯邊說:“你們剛才到哪兒去了。怎麽到現在還沒吃飯?”成微隨口說:“醫院人多,排隊堵車呢。三環路上出了一起車禍。”趙蕭君“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
  安安對著桌子吐嘴裏的菜,成微臉色一沉:“不許挑食!”聲音很大,臉色很壞。連趙蕭君都被他嚇了一跳,說:“幹嘛這麽大聲,要教訓孩子也不是這麽教訓的呀。”他不理,夾了菜放在安安碗裏再一次重申:“不許挑食!”安安就是不吃,幹脆連飯也不吃了,將碗一推,臉一撇。成微真是生氣了,重重的說:“你再挑食,看我不抽你!”趙蕭君有些奇怪,說:“你今天怎麽了?怎麽這麽大的火氣?要說跟孩子好好說唄!你這樣嚇著他了!”成微掉轉頭來瞪著她說:“有你這麽寵孩子的嗎?你看你把他寵成什麽樣子了!這個不吃,那個不吃!你自己就沒做好榜樣!還怎麽教孩子!”
  趙蕭君覺得他今天完全是沒事找茬,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堵車堵的這麽大的火氣,碰到誰就炸起來。忙息事寧人的說:“好了好了,你跟一個才兩歲的孩子較什麽真!吃完了沒?吃完了趕緊洗澡去!省得礙眼,逮誰罵誰!”成微悻悻的進浴室去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趙蕭君不小心撞到他,他悶哼一聲。趙蕭君立即問:“怎麽了?傷到哪裏了?”他閉著眼睛沒說話。趙蕭君見他按住腹部,連忙掀開他的衣服看,一片的青黑紅腫。嚇了一跳,連忙問:“怎麽弄的?”趕緊下床去找藥。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撞的。路上不出車禍了麽!”趙蕭君罵:“那你早點說呀!說不定得去一趟醫院!傷的這麽重!”
  成微忽然說:“我這段時間可能要去美國。”她一邊擦藥一邊問:“那要多久?”成微長長的歎了口氣,可是她卻聽不出他究竟為什麽歎氣,還以為是離愁別緒。成微停了停,說:“得要一段時間吧。”她點頭表示知道,說:“那要準備什麽東西?我替你收拾好。還疼不疼?要不明天去醫院看看?”一邊說著一邊關了燈。

  第 50 章
  陳喬其第二天從展銷會上帶著一身的傷回去了。嘴角明顯裂開,左邊臉上有些腫,錢美芹見到他這個樣子,連忙心疼的問:“喬其,這是怎麽弄的?”他麵無表情的回答:“沒事。”轉身就要上樓。錢美芹拉住他:“喬其,你等一下,要不要去醫院?”他不耐煩的說:“哪那麽麻煩,隻不過撞了一下而已。”她沉下臉:“到底怎麽回事?無緣無故會鼻青臉腫?”陳喬其麵不改色,一口咬定:“真的是不小心被人撞了。你就別瞎操心了。”
  錢美芹怔怔的看著他,嘴唇動了動,然後低下聲問:“那你說怎麽會被人撞,又不是三歲小孩。”他撇過臉,鬱悶的說:“怎麽不會?我喝醉了!”錢美芹還是將信將疑,心裏多少也猜到一點,嘴角裂成那樣是不小心撞到的?不過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順著他的語氣說:“怎麽喝醉了?一個人在外麵要當心自己的身體!”他隨隨便便應了一聲,顯然沒有聽進去。
  錢美芹無奈的歎了口氣,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喬其還是這個樣子。以前他年紀小,不打緊,可是現在眼看著他一天天耽擱下去,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說了也是白搭,反而跟她越來越疏遠,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難道直到現在他心裏還在怪她嗎?她看著站在眼前的喬其,母子間似乎早就隔著千山萬水了,中間的鴻溝越來越大,似乎已經不可逾越。她心裏驀地一酸,她就這麽不可原諒?她何嚐做錯過什麽?母子倆有多久沒有好好跟說過話了?
  陳喬其上樓洗澡換衣服,正要出門的時候,錢美芹猶豫了一下,遲疑的說:“喬其,你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陳喬其神情淡淡的,說:“什麽事?我現在趕著回公司呢。”錢美芹說:“晚一點去也沒多大關係吧?”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喬其隻好轉回來,在她對麵坐下,倒像是麵對麵談判的架勢。
  她在心裏先掂量一番,然後慢慢說:“喬其,今天晚上李世伯請客,你安排一下時間,抽個空去吧。”陳喬其皺了皺眉,說:“我晚上還要處理公事呢。既然是世伯請客,你去也是一樣的。”錢美芹吹了吹杯子沿邊的茶葉,然後喝了一小口,說:“李世伯的女兒從國外留學回來,大家替她接風洗塵呢。就是欣欣,你還記得嗎?小時侯還跟你同過班的。”
  陳喬其又氣又怒,當下冷著一張臉說:“媽,你這是想幹什麽?我是絕對不會去的!”錢美芹如今是拿他沒有辦法了,隻好在一邊勸說:“喬其,不要整天埋在公事堆裏,出去認識一些新朋友也好。”他想也不想的說:“我沒興趣。”錢美芹歎了口氣,眉頭折起來:“喬其,你這是幹什麽?陳家就你一個孩子,你就這麽蹉跎下去?”陳喬其忽然提高聲音:“媽。你能不能不管?你管的還不夠多嗎?你當初要是真不管,現在連孫子都有了!”他忽然想起成微說的“我們的孩子已經兩歲,小名叫安安”,忽然間覺得忍無可忍,心神俱碎。這對他無疑是個天大的打擊!當初為什麽會分開呢?到底是為什麽?究竟是誰的錯!
  錢美芹看著他痛苦的嘶吼,瑟縮了一下,拉過他的手,有些哽咽的說:“喬其!你怎麽能這樣?我到底是你母親。”陳喬其一把抽回手,端正的坐好,說:“媽,你真疼我,就多為我想想。”聲音黯然,像陰天裏的灰塵,無力的漂浮。錢美芹忽然覺得自己真是老了,心力憔悴。她怎麽不為他著想?就這麽一個兒子,不為他著想為誰著想!隔了半晌,說:“晚上七點,君悅大酒店,記得別忘了。”陳喬其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說:“晚上六點半我要和傳化的羅總談合約的事。”三步並做兩步,快速的走下台階。
  陳喬其一整天陰著一張臉,陳氏的員工分外小心,生怕踩到地雷。還是有幾個倒黴的主任被他尋到錯處,狠狠的瞪了兩眼。幾個人在底下議論紛紛,都在猜他今天暴風雨般的脾氣是不是和臉上的傷有關,幾乎沒有人不好奇。平時果斷冷漠,成熟穩重,年輕英俊的老板難道和人打架了?陳氏的女員工尤其關心,津津樂道。凡是在陳氏工作過的女性,幾乎沒有不意淫陳喬其的。熟悉他的楊經理無意中說:“聽說老板是跆拳道的高手,拳腳工夫很厲害。”眾人更像炸開了鍋,私下流傳有各種版本。陳喬其本人倒一點都不知道,他正在為晚上的洗塵宴煩惱。
  “啊!原來是李世伯。您身體還好嗎?最近還有沒有去青城山打獵?小侄手癢了,想和您切磋切磋呢!”李世伯在那邊哈哈大笑,說:“喬其,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到時候可別用公事推辭。”陳喬其連連答應。他快要掛電話又加上一句:“今天晚上你和你媽一起過來吃頓飯吧,大家好久沒見麵了。”陳喬其神情一變,臉色很差,不過仍然是一疊聲的好好好。
  聽見對方掛了電話,他將手中的聽筒狠狠的摔在桌子上,立馬斷成兩截。秘書剛推開門進來,聽見聲響,嚇的臉色一白,不等他發話,趕緊識相的出去了,順手帶緊房門。他站起來一腳踹飛木椅,椅子直直的撞到牆上,才“砰”的一聲掉在地上,竟然沒有碎。長長的吸了口氣,努力平靜下來,沒有辦法,讓經理進來代替他去談合約的事情。
  衣服也不換,下班直接開車去君悅。眾人都到了,全部在等他,雖然也有幾個世家子弟,可是還是變相的相親。他覺得煩悶之極,他母親也太多事了!他的座位正好安排在李欣的身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一回事。李欣剛從英國回來,全身上下沾滿歐洲的氣息,連普通話都說的不怎麽流利。說是接風洗塵,可是她都回來好幾個月了,這到底接的什麽風,洗的什麽塵!
  他隻覺得座上的人言語無味,麵目可憎,一頓飯形同嚼蠟。除了應酬,根本就沒說過其他的話。李欣見他長的英俊,對他倒是很有幾分意思,半生不熟的問了他幾個問題,他客氣的敷衍。飯後,留下他們幾個年輕人玩鬧,幾個長輩先走了。陳喬其半點麵子都不給,明確的對李欣說他已經有心上人了,還以為她聽不懂,又用英文重複了一遍,說完甩頭就走。
  眾人笑嘻嘻的圍上來,有人說:“陳喬其這樣,太過分了。拽的跟二五八萬似的!”有些人知道一點半點眉目的就說:“陳喬其這哪是過分,簡直是癡情呢!”眾人好奇的詢問,那人就將捕風捉影聽到的一點消息說出來,說他之所以不交女朋友,據說是為了另外一個女人雲雲。眾人覺得像在聽童話故事一樣,完全不可想象。一邊往死裏打聽,一邊有些同情的看著李欣,大家都知道今天晚上的主角是誰。不過她倒不覺得羞辱難堪什麽的,留英多年,學到他們那個民族骨子裏的淡漠和瀟灑,聳聳肩,攤攤手,對這種事完全不放在心上。現代社會,你情我願,一拍即合。合則在一起,不合則分,誰還在一棵樹上吊死,又不是傻子。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可是陳喬其偏偏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當天晚上回去後,臭著一張臉將所有東西收拾整理好,提著箱子下樓的時候,錢美芹不解的攔住他:“喬其,你這是幹什麽?”他麵無表情的說:“我想還是搬到公寓裏去住比較好,那裏離公司近,上下班方便。”錢美芹皺眉看著他,說:“喬其,你到底想怎麽樣?”陳喬其冷笑一聲,壓抑著怒氣說:“媽,我到底想怎樣?你能不能別再給我找事了,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在家享享清福嗎?”然後一言不發的要走。
  錢美芹被他的言行舉止刺激的忽然心灰意冷。如今她想要管他,已經是有心無力了。看著他,有些黯然的說:“你這一走是不準備再回來了?”偌大的庭院,窗明幾淨的讓人頭暈目眩。明明位於鬧市區,卻像在荒山野嶺,寂然無聲。陳喬其腳步頓了一頓,忽然又想起母親的可憐可悲處,她終究是以她自己的方式為了他好,雖然他死都不會接受。斟酌了一下,說:“媽,公司最近忙的很,有時候會在公寓過夜。”錢美芹歎了口氣,說:“要不要讓周嫂過去幫忙打理日常起居?”他搖頭拒絕了。錢美芹看著他的身影在蒼茫的夜色裏漸去漸遠,吐出一口氣,有些蒼涼。才幾年工夫,她的確是老了,再也經不起打擊。
  陳氏的業績蒸蒸日上,可是陳喬其還是在各地來回奔波。偶而也去北京,可是在所有事情塵埃落定之前,他不想輕易去見她。他怕自己實在忍不住,不顧一切,就算這樣帶著她私奔也好!可是她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趙蕭君開車先去私人幼兒園將安安接回來,抱在懷裏問:“老師為什麽說你欺負同學?”安安挽高袖子,給她看手肘上擦破皮的地方,說:“他先推我的。”趙蕭君有些頭疼,還沒開始教訓他,他倒先告狀了。有些心疼的問:“痛不痛?”他先搖了搖頭,然後又點頭。趙蕭君不知道他小小年紀怎麽那麽多的心思,上了點紅藥水消毒。然後板正臉孔說:“下次不可以和小朋友打架了,知不知道?”他仍然委屈的嘀咕:“是他先動手打我的。”趙蕭君又好氣又好笑,說:“打架是不對的,不管什麽理由。”小孩子絕對不能護短。
  可是林晴川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她忍不住抱怨:“這老師也有點偏心。安安被人狠狠推了一個跟鬥,手都擦破了,還一直說他的不是。我趕過去的時候,推他的那個孩子正在哭,他站在那裏抿著嘴一句話都不說。老師便將過錯全部推到他身上。”林晴川在那邊聽的一直笑,說:“安安,你怎麽這麽沒用,居然被人推了個大跟鬥?”安安看著趙蕭君走開,雙手抱住話筒壓低聲音說:“晴姨,你別跟我媽媽說,我踢了他一腳。”林晴川覺得這孩子簡直不得了,真怪不得老師要告他的狀,還在趙蕭君麵前委屈的跟什麽似的。
  林晴川順口問:“你爸爸呢?”他回答:“爸爸出差了。”林晴川說:“你爸爸又出差了?這次又是去哪個國家呀。”安安回答:“不知道——媽媽來了,晴姨,你跟媽媽說話。”他自動將電話交給趙蕭君,打開電視的遙控器。他最近迷上看西遊記,一到點任誰都拉不動。
  趙蕭君問:“你這段時間怎麽樣?還在研究室?”她手一揮,說:“已經請假了。化學藥品對胎兒影響不好,尤其是揮發性氣體。”趙蕭君叮囑她自己多注意點,她先抱怨了一通生活裏的瑣碎,尤其是吃的差點要命的補品,然後問:“怎麽成微又出差了?”趙蕭君說:“是呀,他想擴展公司的規模,需要新的技術,他這次去德國去了。”林晴川深有體會,歎了口氣說:“我們家那位也跟著院裏的專家考察去了,這都一個星期了,連電話也沒一通,真是‘一春魚雁無消息’。”她現在在婆家待產,每天無所事事,到處打電話騷擾別人。趙蕭君又陪著她閑扯了一會,然後走過來拿走安安手中的遙控器,說:“不看了,快來吃飯。”
  安安趴在桌子邊上,一個人扒拉著碗裏的米飯,掉的滿桌子都是。趙蕭君接過來要喂他,他一臉正經的說:“老師說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趙蕭君笑起來,“那好,自己吃,不許剩。”替他夾菜,說:“那老師有沒有說不許挑食?”他不答,吃到一半,又說:“媽媽,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她愣了一下,心神仿佛瞬間被抽離了一樣,然後說:“怎麽了?你想爸爸了?”他說:“我們要表演節目。爸爸什麽時候回來?”趙蕭君才想起來,“六一”兒童節快要到了,幼兒園很費了些心思做宣傳,準備了一大堆的節目,連本地電視台的人都請來了。有一段舞蹈是安安獨自表演,很大的榮譽,自然希望父母都去。
  趙蕭君替他擦了擦嘴,抱他下來,笑說:“那你自己去問爸爸好不好?”他咚咚咚的跑到電話機旁熟練的撥號,家裏的電話號碼他全部記得。電話響了許久都沒人接,趙蕭君想起來,他這時候可能正在睡覺,忙說:“爸爸可能睡了,我們明天再問好不好?”小孩子哪裏等得及,不肯答應,又撥了一遍。
  成微這段時間確實忙的天翻地覆,無暇分身。德國人實在太較真了,簡直古板。他從成堆的文件裏不耐煩的翻出手機,聽到是安安的聲音,愣了一下,說:“是安安呀,媽媽呢?”安安回答:“媽媽在旁邊。”趙蕭君蹲在一邊教他“問爸爸什麽時候回來。”他果然照說了。成微的聲音不由自主軟下來,說:“爸爸不在,安安有沒有聽話?”安安立即說:“有,安安很聽媽媽的話。”成微微笑:“真的?那我要問媽媽。”安安主動將電話交給趙蕭君。
  趙蕭君握著話筒,“喂”了一聲,等他說話。成微忽然沉默不語,刹那間,倆個人似乎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趙蕭君輕聲說:“這幾天柏林要變天,你自己多注意點身體。”他“恩”了一聲,說:“家裏還好嗎?安安聽不聽話?”趙蕭君笑說:“一切都還好。你什麽時候回來?安安六一的時候要表演節目,希望你趕的回來觀看。”他猶豫了下,一邊快速的翻行程表,皺了下眉說:“可能有點困難,我盡量吧。”她問:“你那邊的事什麽時候能結束?”他歎氣:“不知道,一直吊著呢,出了點紕漏,弄的人仰馬翻。”她立即問:“出了什麽紕漏?要不要緊?”他說:“沒什麽,就是瑣碎耗時。”
  趙蕭君招手:“安安,來跟爸爸說再見。”安安雙手握著話筒,說:“爸爸,你究竟什麽時候回來?晴姨說你怎麽老出差,是不是不要安安和媽媽了?”趙蕭君被他說的話嚇了一跳,林晴川怎麽跟孩子說話的,沒輕沒重。成微一時間答不上來,半晌才說:“爸爸現在忙,不過很快就回去。給安安帶很多很多的禮物好不好?”安安小嘴一撇,說:“我不要禮物。爸爸,你快點回來吧”成微連聲說:“那好,爸爸快點回去。”卻有些茫然,頭疼的盯著桌子上的筆記本。
  趙蕭君帶他去睡覺,他抱著被子問:“媽媽,爸爸是不是明天就會回來?”趙蕭君想了想說:“明天可能不行,得再過幾個明天。”他有些失望的鑽進被窩裏。趙蕭君抱著他睡,說:“你想爸爸了?那明天再給爸爸打電話吧。”
  第二天,他一大早爬起來悄悄的給成微打電話。成微看了看時間,問:“安安?今天怎麽沒有去幼兒園?媽媽呢?”他說:“爸爸,你趕緊回來,媽媽生病了。”成微連忙問:“媽媽在哪?”他回答:“媽媽在睡覺。”成微著急的說:“安安,你讓媽媽接電話。”安安將手機拿進來,爬上床。
  趙蕭君沙著聲音問:“怎麽了?一大早打電話過來。”他問:“怎麽生病了?嚴不嚴重,要不要緊?”趙蕭君咳嗽了一聲,說:“沒事,體溫有點高,可能是發燒了。睡一覺就好了。”成微吼:“趕緊去醫院看看。能開車嗎?不能的話打車過去。”趙蕭君忙說:“就一點小感冒,沒那麽嚴重,剛吃了藥。”成微皺眉:“你別胡亂吃藥,給我趕緊去醫院。”趙蕭君沒有辦法,隻得掙紮著起來,頭暈腦脹的,連忙說:“好了,好了,我會去醫院的。你別擔心了。”心裏有些埋怨,平時十天半月連通電話都沒有,現在卻這麽折騰人。成微又急又燥,摔了電話說:“你給我好好去看醫生,我馬上回來。”
  可能是這段時間工作太累了,抵抗力下降,一不注意就感冒了。到醫院打了針還是不見好,渾身發冷。一整天病的迷迷糊糊,嚴重脫水。淩晨的時候,見到成微皺著眉摸她的額頭,還以為是做夢。等他喂自己喝水吃藥的時候才清醒過來,吃驚的問:“你怎麽回來了?”他沒回答,隻是問:“怎麽生病了?”她還處在震驚中,揉著眼睛說:“我沒看錯吧?你坐專機回來的?”他不耐煩的解釋:“哪裏來的專機,頭等艙的機票永遠不缺。”直到確定她沒事才徹底鬆了一口氣。他摔了電話之後立即坐飛機到法蘭克福,然後從那裏轉機回北京。加上路上的時間整整奔波了二十個小時。
  趙蕭君讓出一半的床位,問:“那邊的事你忙完了?”他閉著眼睛說:“我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記得叫我。”趙蕭君還要說話,他已經累睡著了,連外套都沒脫。她看著他,覺得真的像在做夢。費力的替他脫下外套,他半點反應都沒有。她因為渾身發燙,喉嚨著火,鼻子呼吸不暢,一整個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天亮時好不容易睡著了,等她醒來時,成微已經走了。若不是地上扔著他剛換下來的外套,她真的覺得昨天晚上是一場夢,了無痕跡。
  成微見她睡著了,又發著燒,沒有吵醒她。一大早送安安先去幼兒園,立即轉道去了機場。他明天還要參加一個國際性的會議,希望能獲得資金和技術方麵的支持。

  第 51 章
  趙蕭君將車子停在附近的大型商場,一手牽著安安,一手提著他的小書包送他去上幼兒園。安安抬起頭問:“媽媽,爸爸不是說今天就回來了嗎?為什麽還沒有回來?”趙蕭君微笑說:“還早呢,爸爸現在還在天津,晚上就回來了。”安安說:“媽媽,那晚上不出去吃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菜。”趙蕭君想了想說:“那好,媽媽今天早點下班。”心裏盤算著該做什麽菜。
  送到門口,替他拉緊拉鏈,叮囑:“要乖乖的聽老師的話,知不知道?”他用力點頭,說:“媽媽,你要早點接我回去。”趙蕭君站在那裏看著他進去,他跑到門口又跑出來,趙蕭君蹲下來,摸著他的頭問:“怎麽了?又不想上了?”他搖頭,忽然有些害羞的說:“媽媽,親親。”隨即快速的在趙蕭君臉上親了一下,臉有些紅。趙蕭君笑,也親了他一下,說:“安安好乖,快進去吧,要遲到了。好孩子不遲到的。“他才一路小跑著進去了。
  回到公司,帶上助理去銷售市場做調查。跟在旁邊的小助理說:“趙姐,咱們公司的宣傳力度不夠呀,你看看,產品銷售情況很不理想。”趙蕭君看了看商場裏的客流情況,說:“跟銷售位置也有關係。這商場人挺多的,但是專櫃擺在這麽一個旮旯裏,客人很難注意到。下次跟商場部門的領導說一說,看看是不是可以換個地兒,最好擺在一進門的地方。”又說:“小袁,庫存不夠,你先去望京那邊的商場提一些貨過來,要先跟他們的領導打聲招呼,出張單子。然後再到這邊入貨,手續一定要辦好了。”簽了字給她,讓她先走了。
  看了看時間,正準備趕回公司去,電話響。她從包裏翻出手機,一看號碼,盡管是裏連串的數字,沒有名字,可是人立馬就有些暈眩。原本以為早已經忘記了,可是沒想到隻是見到他的號碼都會茫然無措,六神無主。就算刪除了,那幾個按序排列的數字仿佛從刪除的那一天開始就刻在了腦海裏。精巧的手機攥在手心裏,汗濕濕的,又仿佛是一團火,灼灼的在皮膚裏燃燒,幾乎要燒出一個窟窿。她顫抖著手正準備接起來的時候,因為太滑,手機“啪”的一聲掉在車上的地毯上。她怔怔的看著,沒有揀起來的意思。
  悠揚的鈴音久久的在密閉的空氣裏回蕩,她覺得整個人也跟著回蕩,撞過來撞過去,像來回彈跳的皮球,思緒瞬間撞成一團,完全亂了套,怎麽都摸不到出口。鈴聲終於停下來,似乎過了整整一個世紀,心跳也跟著停下來。用力吸了口氣,顫抖著手準備發動車子,鈴聲又鍥而不舍的響起來。忽然,她從剛才的震蕩中清醒過來,彎腰揀起手機,清了清嗓音,像穿戴整齊準備上戰場的騎士。卻是小袁的聲音:“趙姐,望京這邊不讓提貨,說是沒有足夠的證件。”趙蕭君的心像千斤的力打在空氣裏,猛的摔下來,打了個趔趄。愣了一會兒才懶洋洋的問:“是誰說的?你讓他們庫房的向經理跟我通話。”
  三言兩語交代清楚,剛切斷通話,又響起來。她盯著閃爍的屏幕,卻少了剛才的慌亂,突然覺得什麽都沒關係了,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歎了口氣,有唏噓有落寞——或許還有遺憾,可是已經沒什麽了!倒在坐椅上,拿在耳邊,輕輕的“喂”了一聲,眼睛不由自主的濕潤。
  陳喬其的聲音穿過無盡的時空和距離,濕漉漉的在她耳邊環繞:“蕭君!”僅僅這一句,仿佛夾雜有滿身的風雨朝她撲麵而來,連帶著她也被淋的渾身濕透。她左手捂住嘴巴,生怕聲音從指縫裏泄露出來。過了許久才說:“恩,是喬其嗎?好久不見了。”聽起來是如此的平靜,就像僅僅隻是朋友而已。
  陳喬其握著拳頭,狠狠的說:“蕭君,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不要逼我!”趙蕭君閉上眼睛,眼淚水一樣流下來,聲音卻沒有波動,“喬其,你怎麽還跟以前一樣。還好嗎?”陳喬其整個人都沉下來,吐出一口氣,問:“你現在在哪裏?”趙蕭君聽出不尋常,立即反問:“你現在在哪裏?”他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滾動,然後說:“我在北京。”趙蕭君抬起頭,坐正身體,沒想到他居然在這裏。他頓了一頓,又加上一句:“在你身邊。”
  趙蕭君被他的話瞬間捅出一個大大的缺口,心口一疼,抑製不住,急促的抽泣聲遊絲般鑽進他的心裏,聽的一清二楚。他昏昏然,整個人悠悠的,恍惚恍惚像從午後的陽光裏剛醒過來,那是一種情感上的滿足,萬分奢侈。長久以來,是如此的幹涸,幾乎寸草不生,所以隻要一點點,一點點就足夠。哪怕是一聲為了他情不自禁的抽泣,他已經心滿意足。
  他歎息一聲,沉沉的在心裏低回縈繞,說:“我在新天地大酒店的餐廳等你。”趙蕭君咬著嘴唇,嘴裏滿是鹹鹹的血腥味,她也沒感覺,慢慢說:“不了,我還要上班呢。”她不能再跟他見麵,見一次錯一次,她已經錯不起了!陳喬其似乎早有準備,並沒有勃然大怒,淡淡的說:“蕭君,和我見個麵就那麽困難嗎?”她沒有回答,當然是的——相見時難別亦難!她如果真的已經忘記,此刻就能若無其事的答應,不必這樣閃躲回避。現在的陳喬其已經明白。
  他深深的呼了口氣,說:“你過來吧,隻是見個麵而已,不是我一個人。”說著掛了電話。趙蕭君雙手掩麵,不是他一個人——終於結束了嗎?曾經年少時的癡纏愛戀都已經過去了!她找出鏡子,理了理頭發,仔細塗唇彩,煩躁的擦了又塗,塗了又擦,鏡子上一層氤氳的水氣,朦朧的照出她有些慘白的臉色。特意上了腮紅才驅車前往。幸虧身上穿的是名牌套裝,她想應該不至於丟臉。
  路上照舊有些賭,車流緩慢的移動,她甚至有些希望幹脆就這麽賭著不走了。既然這樣,他為什麽還要見麵呢?趙蕭君的心忽然有些痛,酸澀淒楚,過了這麽多年原來還是有痛覺——其他的都不剩了吧。縱然是鮮血淋漓的傷口,總是會好的吧?可是手心裏糾纏的傷疤卻是怎麽都去不掉了。
  她下車前又照了照,覺得沒有任何失當之處才跨步走進去。富麗堂皇的裝修,高高吊起來的水晶燈,光可鑒人的地板,她似乎有點站不穩了。四處搜尋了一番,並沒有見到陳喬其。有些奇怪,到前台問了一下,熱情周到的侍應生領著她到一張台子上,說:“陳先生交代了,說他有一點事,馬上就回來。”潔白的台布,纖塵不染,上麵擺了一盆鮮花,還滴著水。她靜靜的坐下來,心裏悠悠的歎了口氣。這個地方,本該是情人談情說愛的地方,不是她該來的。
  正等的有些無聊的時候,有人推開旋轉的玻璃門進來,背對著她站在一邊,手扶著門,似乎在等後麵的人進來。趙蕭君看著他的背影首先就愣了一下,覺得眼熟。隨後走進來一個年輕的女人,身材修長,波浪卷的長發,小小的臉蛋,五官精致。侍應生熟練的上前打招呼,說:“成先生,您訂的位子在這邊。”趙蕭君愣愣的盯著他看,見他轉開的腳步頓了頓,立即轉過頭裝作低頭賞花的樣子。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他忽然偏過頭往這邊看,趙蕭君躲無可躲。
  成微乍然下見到她,也吃了一驚。趙蕭君卻死死的低著頭,仿佛不知道他已經看見了她似的,隻是低頭看著桌子上那盆箭蘭,仿佛吸進去了,全神貫注。眼睛卻發花,白茫茫的一片,有無數的光在跳躍,什麽都看不清。她以為他也就這麽算了,沒想到他竟然直直的朝她走過來。她不等他走近,首先抬起頭,裝作錯愕的說:“噫,你怎麽也在這裏?”
  成微沒有絲毫不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她連忙站起來,說:“你提前回來了?”看了眼遠遠站在一邊的女人,說:“來這邊吃飯嗎?”成微點了點頭。她立即說:“我的事忙完了,該走了。”抓起椅子上的包就要走。成微卻說話了:“蕭君——,我送你出去吧。”接過她手中的包,坦然自若的送她出去。趙蕭君站在外麵,推著他說:“你不是約了客戶談生意麽?快進去吧。”成微看著逐漸走遠的她,忽然喊:“蕭君——”,趙蕭君回頭:“怎麽了?”不等他說話,先說:“我走了,晚上記得早點回來。”快步離開,一步比一步急,簡直要跑起來了。
  喘著氣來到地下停車場,掏出包裏的車鑰匙,卻連整個包都掉在地上。她彎下腰去揀,卻有人先一步幫她揀起來。她甚至沒有抬頭就知道是他,一點一點站直身體,總算調整好麵部的表情,平靜的說:“你怎麽現在才來?我沒時間了,要先走一步。”快步跨過他,從他身邊穿過去。
  陳喬其當然是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問:“你現在準備去哪裏?”她狠狠的瞪他:“當然是回家。”他冷笑:“你現在還要回家?”她奮力的甩開,大聲說:“為什麽不回?”仿佛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一樣。陳喬其禁錮的她絲毫不得動彈,逼她看著他,說:“你現在還要和他繼續過下去麽?”趙蕭君狼狽的轉頭,忽然說:“喬其,你不該做這種挑撥離間的事。”陳喬其扳過她的臉,用力說:“蕭君,為了你,再卑劣的事我都做的出。”
  趙蕭君忽然停止掙紮,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說:“喬其,你走吧。這原本就沒有什麽,成微的應酬向來多,如果因為這一點小事就疑神疑鬼的話,那日子還要不要過了?”陳喬其詫異她的反應,她竟然問都不問一句,就一口否定?冷“哼”一聲,忽然說:“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清楚他的行蹤?”當然是他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趙蕭君一口打斷他,阻止他說下去,“喬其,不論你說什麽,我知道他隻不過是吃頓飯而已。將心比心,我自己也經常陪男客戶吃飯。商場上的應酬,普通的很。”她沒有看他的眼睛,按下車子的開關。
  陳喬其忽然從後麵抱住她,扳過她的身體,呼吸相聞,一字一句的說:“你還不相信?你知不知道我雇了私家偵探跟著他——”趙蕭君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他臉上,聲音響亮,卻沒什麽力道,喘著氣快速的說:“照片這種東西,根本不足為信。如今電腦合成的做的簡直跟真的一樣。而且,他也稱的上是本市的名人,你要抓他的錯處,容易的很!”陳喬其怒極,吼道:“蕭君,你是怎麽了?人家說敢怒不敢言,你連怒都不敢了嗎?”
  趙蕭君惡狠狠的說:“喬其,我才要問你到底怎麽了!我為什麽要怒?我說了,隻不過是平常的一頓飯而已!你到底想幹什麽?”陳喬其氣的臉色發青,恨不得一拳將她打醒,她到底在想什麽!趙蕭君一根一根扳開他的手指,閉著眼睛說:“喬其,不要再這樣了!以前都是我害了你,可是現在,那些事都過去了。你看我,已經老了,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況且,況且——安安已經在上幼兒園,你還是走吧。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費盡心思布下的局到頭來被她這麽幾句話給破了,陳喬其幾乎瀕臨死亡的盡頭,毫無生念。愣愣的看著她發動車子準備離開,仿佛一去不回,消失在空氣裏,再也抓不到了。突然不顧一切的橫衝過去,靜靜的立在車前。趙蕭君趕緊踩刹車,整個人震的離開駕駛座。不可思議的看著他,紅著眼大罵:“陳喬其,你這個瘋子!你想同歸於盡是不是?”真想親手殺了他!
  陳喬其卻沒有什麽表情,忽然笑了一下,隔著玻璃仔細看她,突然問:“難道你早就知道了?”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趙蕭君忽然轉頭看著窗外,冷著臉說:“知道什麽!你還不走開?想死的話也選個好一點的死法!”陳喬其用力砸窗。她一定早就知道,才會什麽都不問,才會一味回避否認!不然不是這種反應,不然不會這麽鎮定!
  趙蕭君真的想砸他,他為什麽這麽不可理喻,甚至——可惡!簡直可惡到極點!咬著壓罵:“陳喬其,你能不能不瘋?就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你到底想要什麽!”陳喬其抬起手隔著窗戶撫摩她的臉,一直以來,他和她之間一直隔著一層玻璃,無論怎麽砸都砸不碎,現在他好不容易尋到一樣新型的武器,可是她卻不肯配合,她已經認命了!他不甘心,就算陪了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手指痛苦的在她眼角來回徘徊,淡淡說:“我到底想要什麽?我隻不過要你罷了!”壓抑的他整個人都要爆炸了。可是語氣卻是如此的雲淡風清,令人毛骨悚然。
  趙蕭君生怕他又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趕緊按下開關,打開車門下來。抱住他的手含著淚說:“喬其,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會害怕!”陳喬其渴望的要吻她,她偏著頭躲過了,哽咽說:“喬其,我已經結婚了,我們不能這樣!”陳喬其怒火中燒,或許是妒火中燒也說不定,忿忿的說:“結婚?你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麽不離婚?”她咬著下唇哭著說:“我知道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隻知道他是安安的爸爸!”
  陳喬其大吼大叫:“他算什麽東西!根本就不配和你結婚!你為什麽不指責他,為什麽要忍氣吞聲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趙蕭君被他逼的放聲大哭:“陳喬其,你有什麽資格說指責的話!這是報應!你他媽的給我滾!不要再造謠生事了!”成微有一次半夜回家,身上有肥皂的清香,顯然是梳洗完才回來的。陳喬其氣的狠狠踢著車子,那麽重的車子被踢的晃了兩晃,更不用說趙蕭君了。她嚇的緊緊的抱住他,嗚咽著喊:“喬其!”語氣驚慌害怕。
  陳喬其總算勉強控製住火山爆發的怒氣,滿心挫敗的問:“蕭君,你到底要怎樣才肯跟他離婚!”趙蕭君凝著淚搖頭:“喬其,已經太遲了!一旦走過的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成微他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陳喬其咆哮:“蕭君,你明明知道為什麽還要這樣說!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聲音漸漸低下去,像突然掉到黑漆漆,髒兮兮的灰塵裏,再也爬不起來。
  兩個人僵立在那裏,誰都不肯妥協。可是陳喬其寧願這樣麵對麵站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爛,也好過下一秒的生離死別。直到手機聲劃破空氣中那層堅硬的壁壘,箭一樣射了進來。趙蕭君隨手抹了把淚,沙啞著聲音說:“喂,請問有什麽事?”對方說:“是成安的家長嗎?成安出事了,現在正送往醫院。”趙蕭君不等聽完,臉色一變,摔了手機,立即發動車子,手止不住在發抖,整個人魂都嚇跑了,可是勉強稱的上鎮定,這個時候,她絕不能失去方寸。
  陳喬其在旁邊聽的清清楚楚,探過身子,手攔在方向盤上,說:“你坐過去,我來開。”聲音是如此的沉穩,鎮定人心。趙蕭君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立即移到副駕駛座上。整個人癱軟成一團,其他的事瞬間忘的一幹二淨。心裏發誓:隻要安安沒事!要她下十八層地獄也可以!
  連闖紅燈趕到醫院找到相熟的醫生,趙蕭君連聲問:“陸醫生,安安怎麽了,有沒有危險?”一路上像憔悴了十歲。陸醫生安慰她:“沒事沒事,先不要著急。雖然頭部撞傷了,不過送的及時,沒有什麽大礙。不過失血有些過多,最好輸點血。”趙蕭君連連點頭,完全說不出話來。陸醫生隨口問:“知道安安的血型嗎?”她愣了一下,搖頭,後來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說:“應該是A型。”陸醫生“哦”了一聲,說:“是A型嗎?我怎麽記得好像是B型。”又說:“可能是我記錯了,還是驗一下吧。”取了血樣,拿到化驗科先驗血。陳喬其在旁邊扶著她,連聲說:“別擔心,醫生不是都說沒事嗎?先坐著歇一會兒吧。”她心亂如麻,思緒一片混亂,什麽都理不清楚。
  很快就輸完血了,不過因為打了麻藥,安安依然昏迷不醒。陸醫生特意進來仔細檢查了一番,說:“情況很好,再睡幾個小時就會醒過來。到時候可能會疼,小孩子恐怕會哭,得好好哄著。”她一個勁的點頭,心裏謝天謝地,幸虧沒事,幸虧沒事!這時候才想起來問:“陸醫生,安安是什麽血型?”陸醫生將化驗單遞給她看,說:“是B型的,我記得以前給安安驗過一次,所以有印象。”
  她忽然踉蹌了一下,差點撞到桌子角上,臉色“刷”一下的毫無血色。陳喬其連忙拉她在椅子上坐下來,緊張的問:“怎麽了,臉色怎麽變的這麽差?”趙蕭君恍恍惚惚的又問了一次:“陸醫生,你確定是B型的?沒有弄錯吧?”陸醫生雖然有些奇怪,仍然清楚的解釋給她聽:“你看這化驗單上的數據,確實是B型的。”陳喬其也在一邊問:“怎麽了,這血型還能有問題嗎?”
  趙蕭君又問:“陸醫生,你以前就跟安安驗過血型?我怎麽不知道?”陸醫生笑說:“哦!那次是成微帶安安來醫院的,打預防破傷風的針,順帶驗了下。小孩子鬧的厲害,他一時生氣,居然砸了我們醫院的一塊玻璃。所以記得特別清楚。”趙蕭君自己是A型血,她看過成微的資料,知道他也是A型血。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像一個闖下彌天大禍的孩子!而罪魁禍首猶不自知。

  第 52 章
  既然大家有這麽多的疑問,還是稍作解釋一下吧。
  蕭君回去參加林晴川的婚禮,終於沉淪,一不小心和喬其發生關係。大家可以仔細看這一段,還是透露了的。“她的淚含進他的嘴巴裏,一直流進心裏。到處在騷動。看著他渴望的眼睛,火花四濺,她沉淪的心能被她自己救贖麽?她在迷迷糊糊中仍然在想勇氣的問題,不是為了任何人,不是為了喬其,而是為了她自己。”我想看仔細一點還是可以發現的。
  還有這一段“疲憊不堪的回來,熱水澡都沒有洗,倒頭就睡。睡夢中有一雙手帶著熱力在她身上遊走,她像踩在夢中的雲端裏,似真似幻,神誌不清。不由自主的囈語,含含糊糊,鬼使神差的呻吟一聲“喬其”而不自知”,這就是她為什麽突然會叫喬其的名字的原因。
  這一段“成微平時不是這樣的,就算她刺激了他,他也不會這樣;可是今天,他沒有一點憐惜之心,甚至不考慮後果,似乎想要玉石俱焚。像在懲罰她,同時也在懲罰他自己——不知名的原因使得他過度了”和這一段“成微雙手危險的掐在她的脖子上,目光陰沉可怕,似乎當真有掐死她的打算。她閉著眼睛似乎什麽都不知道,她此刻不動他動手,自己也會一頭撞上去。許久過去 了,他頹然的放下一隻手,另一隻手在她頸邊的動脈處來回的摩挲,似乎在撫慰他剛才的粗魯和野蠻。聲音沉痛的直沉到海底:“你為什麽不隱藏的更好一點?”趙蕭君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沒有任何動作”,說明成微是明明知道她和喬其發生關係了。他終究控製不住,才會婚內強暴蕭君。
  而且他之所以立刻出國,也是因為這個。本來他是特意回來的。
  可是下麵的這一段“成微的怒氣像澆了油的烈焰,突然竄到高空,映紅了半天的雲彩——卻是腥紅腥紅,像在滴血,十分可怕,令人駭然心驚。一個箭步上前,如迅捷的野獸準確無誤的 抓住她的肩,咆哮:“說夠了沒!不管你做了什麽,就算是背叛,我也不在乎!我現在不管你的心,但是,你的人既然是我成微的妻子,就要遵守無名指上的承諾和約定!””他因為付出了真心,就算這樣,還是不想離婚。但是卻因此而出軌。
  而蕭君一定要離婚的理由就是因為和喬其發生了關係,其實暗示的很明顯。大家可以看這一段“趙蕭君摔倒在沙發上,痛到最深處早已麻木,深入骨髓的疼痛忽然像是不關己事,仿佛傷的不是自己。神情沒有什麽大的變化,雙手撐在胸口上,慢慢說:“不是這 樣的。我和你離婚並不關他的事,現在都到這個地步,也沒有想過要和他在一起。我已經很累很累了,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沒有誰規定一個人就不可以好好過下去。 而且,——而且,我,我對不起你。所以,所以一定要離婚。”後麵幾句說的有些支支吾吾,模模糊糊,語焉不詳。”她冒天下之大不韙,孤注一擲,想要一個人離開,可是卻屈服在意外到來的孩子身上。她因為自小失怙,那種無依無靠的滋味特別清楚。所以能夠挽回的話,還是希望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的。
  至於她為什麽從不懷疑孩子是陳喬其的,這就要問陳喬其了。下一章會提及。
  這一段“成微十分蔑視,驕傲的逼進,全身的骨頭似乎都在響。眼前這個人似乎是命中的夙敵,這麽讓他難堪——一次又一次的折辱,難堪到極點!像揮之不去的魔魘,時刻纏繞,折磨著你!是如此的惡劣,憤怒,可是卻什麽都說不出來,無言的痛苦和羞辱——惟有打落牙齒混血吞!”他覺得極其難堪,就是因為知道安安是他的孩子。
  但是他因為愛蕭君,愛安安——他除了發現安安是喬其的孩子凶過他幾句,對安安一直很寵愛的,最終還是裝作沒發現。有一段特別交代了他思想上的轉變,“掏出煙一支接一支的吸,吞雲吐霧,胸口一陣悶痛,忍不住咳嗽了兩聲。手機又響起來,他看了眼,忽然狠命摔在地下,主機,電池,外殼摔的七零八落。鈴聲仿 佛被人硬生生掐住喉嚨,戛然而止。他立在蒼茫的夜色裏,悲哀,無力像綿延不絕的浪潮永無止盡的朝他湧過來。他站在沙灘上,驚慌失措的看著,一步又一步的後 退,還要裝作冷靜自若的樣子,不讓任何人發覺。可是他現在已經退離海灘了,夠遠了!難道還要往陸地上無休無止繼續退下去?”這一段是寫他的憤怒和難堪。
  下麵這一段是寫他的妥協“可是心頭又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來,當時不在意的事,沒想到竟然記得這麽清楚,而且有越來越清晰的趨勢。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震撼和難忘。還記得當時油然 而生的念頭:要是有人這樣為我哭,用命來換都值得!他現在知道她那時是為了陳喬其旁若無人,痛快淋漓的在哭,而陳喬其也確實拿命來換了。可是她總算也為自 己哭過,哭著說:“成微,我會愛你,愛我們這個孩子,愛這個家,會好好的過下去。”盡管是這麽的諷刺,可是她總算也為自己哭過。成微的心又不由自主的一點 一點軟下去,軟到最終化成一股鮮血,汩汩的在身體裏流動,可是免不了有些疼痛。”成微什麽都沒說,但是他卻因此長期出差在外。當然公司的事也確實忙。
  蕭君自從懷孕之後,是真的一心一意待成微的。她希望能一直這樣過下去。甚至發現成微半夜梳洗完回來,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為什麽大半夜回來身上帶有肥皂的清香,猜也猜的到。或許也有愧疚的成分在裏麵,但是對她未嚐不是一種打擊。她都已經認了,和他在一起生活這麽久,不可能沒有感情,還是會傷心痛苦。雖然沒有寫出來,但是還是可以想象的到。但是生活卻是如此的惡劣,永遠讓她喘不過氣來。
  蕭君從來都不是一個懦弱的人,可是生活永遠比你想像中的不堪還要不堪,比現有的惡劣還要惡劣。生活其實就是這樣,逼的你不斷的妥協屈服。可以說,她的可悲處是永遠在命運的手掌心裏跳舞。
  還有時間問題,順帶也說一下。蕭君去參加林晴川的婚禮,是她結婚大約兩年多一點之後,她和成微大概在六七月份左右注冊的。然後成微出差兩個多月,她已經懷了兩個多月的孩子。也就是說喬其那時候差不多二十歲。
  安安兩歲左右,成微發現他是喬其的孩子。因為要加上懷孕的時間,所以喬其那個時候大概是二十三歲。現在安安在上幼兒,肯定又過去很長的一段時間了。最後到底會怎樣,要看他們的造化了。時間悄無聲息的過去了,很多事都不可能再停在當初的原點上。
  解釋就到這裏吧!哎——,其實李李翔也很無奈。

  第 53 章
  她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被錘子重重擊了一下,差點跌倒在地,幸虧陳喬其眼明手快,一手扶住了她,緊緊帶在懷裏。看見她眼中噙淚,忙問:“蕭君,蕭君,怎麽了?”趙蕭君緊蹙著眉頭,心裏麵卻是驚濤駭浪,排山倒海,風雲變色。忽然抬起頭,怔怔的看著他,整個人不斷在叫囂:“怎麽可能!怎麽可能!除非他——”莫名的悲哀和憤怒席卷而來,浸的她全身發涼,四肢冰冷。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行差踏錯一步,終成千古遺恨!還有什麽好說的!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用力推開陳喬其,歪身倒在旁邊的椅子上。
  陳喬其見她粗喘著氣,神情似乎十分痛苦,低下身問:“怎麽了?扭到腳了嗎?”趙蕭君這個時候忽然恨起他對自己的了解,他隻要輕輕瞄一眼,就知道她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生氣了。她緊緊咬著牙齒,偏過頭去沒有說話,腦門子卻脹的發酸發疼,整個人昏沉沉的,茫然不知所措。
  陳喬其蹲下身扯起她的褲腿,想要看看有沒有腫起來。她忽然扶著桌子沿,強撐著站起來,避開了,有氣無力的說:“沒事,隻是抽筋了。等一下就緩過來了。”陳喬其詫異她突如其來的疏遠冷淡,當下怔住了,半蹲在地上,手還停在半空,抬起頭看著她,脖子有點酸。趙蕭君仿佛沒看見他刹那間受傷的表情似的,靠在桌子邊上,眼睛看著窗外。現在該怎麽辦,現在該怎麽辦?這一切該如何收場?插在口袋裏的手瑟瑟的抖著,腳踝處仿佛斷了一樣,根本移動不了,一陣一陣鑽心的疼!肯定腫起來了。可是好像又覺得木木的,沒有什麽大的感覺。
  陳喬其緩了一緩,才慢慢站起來,臉上愕然的表情一閃而過,隨即用力扳過她的身體,力道大的好像帶有某種說不出來的懲罰。語氣卻是淡淡的:“怎麽了,為什麽這樣?出什麽事了?”頭卻危險的低下來。趙蕭君想要推開他,卻是徒然無功,被他牢牢的禁錮在懷裏。忽然發狠,抬起腿,往他下身撞去。陳喬其萬萬沒想到她會來這一招,卒不及防,手上的力道一鬆,隨即痛的彎下腰,咬牙切齒,吸著氣含糊不清的說:“蕭君,你瘋了!”
  趙蕭君此刻真是恨透了他,明明見他撕了安全套,沒想到還隻是哄她!也怪她自己,愧疚不安之下,什麽都是迷迷糊糊,仿佛做夢一樣,虛虛實實,實實虛虛,一直不敢再往回想。見他痛的直不起身,心裏有一種快意,真是活該!全都是他,全都是因為他,逃沒有地方逃,躲也躲不過。本以為跌了這麽多次,總會爬起來的,沒想到到最後卻是泥足深陷,越掙紮陷的越深。她這一生注定毀在他手裏,有緣沒份,要它幹什麽!
  陳喬其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氣憤的“哼”了一聲,罵:“你這女人,想讓陳家絕後是不是!”趙蕭君一聽這話,又戳到痛處,臉色一變,冷冷的說:“陳喬其,你給我滾!我今天心情很不好,不要再來惹我了!”語氣很不好,滿身的火氣,還有憤怒!陳喬其仔細看了看她的臉色,矛頭直指自己,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變的這麽不近情理,覺得有些遷怒的嫌疑,可是考慮到今天發生的事,有些心疼,沒有再說什麽。歎了口氣,一天之內,發生這麽多的事,她或許需要好好的靜一靜,於是說:“那好,你一個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等會兒再來看你。”趙蕭君狠狠的說:“不要再來了!”氣勢洶洶,毫不客氣,聽起來卻像是在賭氣。陳喬其笑一笑,伸手要扶她坐過來,她甩手躲開了,冷著臉瞪他。他也不生氣,囑咐她幾句,並說:“安安——,會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先回去一趟。”
  趙蕭君看著他離開,半晌捂住臉,無聲的嗚咽著。身體裏有一種極細極細的哀愁,無論如何都發泄不出來,卻一直存在著,躲在找尋不到的陰暗的角落裏,至始至終不肯消失。世事茫茫難自料,難道就是這樣出其不意,攻你個頭破血流,粉身碎骨麽!多麽的蒼涼無奈!她抱緊胳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像有蛇在腳底盤旋纏繞,又驚又駭,孤苦無依,茫然無助。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得整個人都僵了,木了,仿佛麵前坐著另外一個自己似的,驚愕,吃痛,羞愧,茫然,將她擠的小到不能再小,骨骼咯咯作響,一截一截的,全是可怕的聲音。
  成微打電話過來,問她怎麽還沒回家,又問安安呢。低沉黯啞的聲音傳過來,她沉重的抬不起頭。未語先凝咽,成微著了慌,連聲問她怎麽了,見她始終不說話,隻聽見幾聲壓抑的抽泣聲。心裏驀地一軟,仿佛進了水,跟著一痛,長長歎息一聲,終於還是說了出來:“蕭君——,對不起,我以後都改了——”他以為她是因為這個在傷心哭泣。趙蕭君哽咽出聲:“成微——,不是的——”現在該怎麽說?又該怎麽辦?過了一會兒說:“安安撞到頭了,現在正在醫院。”成微一驚,連忙說:“不用擔心,沒事的,我馬上過來。”二話不說,立即趕過去。
  成微趕到醫院的時候,趙蕭君正哄著剛醒過來的安安,他額頭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紗布,隱隱的看的見血跡,大大的眼睛也陷了下去,紅紅的腫起來,臉色有些蒼白。趙蕭君有點吃力將他抱在懷裏,讓他別亂動。口裏不斷說:“安安乖哦,不痛不痛,馬上就好了。”安安雖然沒有哭,眼淚卻在眼眶裏滴溜溜的打轉,身體動來動去,極不安分,似乎痛的很難受。看見推門進來的成微,撇著嘴可憐兮兮的叫了一聲“爸爸”,再也忍不住,哇啦啦的哭起來。趙蕭君手忙腳亂的替他擦眼淚,抓住他正要扯紗布的雙手,急的連聲說:“安安乖,不動不動,不能扯不能扯!”差點抱不住作亂的他。
  成微接過來,一把抱在懷裏,一手按住他,一手替他擦眼淚,鎮定的說:“安安,不哭,再哭就不是男子漢了!”安安總算停止哭泣,拉著他的手抽泣說:“爸爸,我要回家——,嗚嗚——”趙蕭君傾過大半個身子,心疼的替他擦滿臉的淚水,頭發越過安安,掃在成微光裸的手臂上,麻癢微疼。他替她攏了攏掉下來的頭發,別在腦後,兩個人到底有多久沒有這樣親密了?趙蕭君脊背一硬,手停住了,不敢亂動,倒也沒有躲避,僵在那裏,隻是神情有些不自然。伸手小心的抱過安安,低著頭哄他:“安安乖,先睡一覺。睡完覺再帶你回家好不好?”安安大概很不喜歡醫院的氣味,紅著眼看了看她,然後又轉頭巴巴的看著成微,哽著聲叫:“爸爸——”成微替他蓋好被子,說:“生病了就要住院,知不知道?”安安委屈的含下眼淚,在趙蕭君的誘哄下過了許久才睡著了。
  安安一睡著,病房裏立即靜下來,奇異的令人不安的寂靜,尷尬而無措。趙蕭君垂著眼睛,手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睡夢中的安安,沒有抬頭看他。心裏有千言萬語,想了一遍又一遍,隨著血液在身體裏到處遊走,最後還是隻能無語,仿佛融化消失了一樣,一句都說不出來。成微輕輕咳嗽一聲,打破沉寂,說:“折騰了一天,累了吧,先睡一會兒。我在這守著。”
  趙蕭君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立即又覺得不妥似的,說:“還好,不是很累。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陸醫生說了,等拆了線就可以出院了。我已經請好假了。”成微卻說:“沒事,我留下來,萬一安安又鬧起來。”趙蕭君手緊緊扯住被子底下的床單,汗水浸的床單一片濡濕,過了一會兒,覺得颼颼的仿佛有風穿過,冰冷冰冷,連聲音也凍住了,半句話都說不出來,連帶一切都凍住了,緩慢而哀傷,凝結在胸口裏,像萬載不化的玄冰。
  成微掀開被角,說:“你抱著安安先睡一下。”趙蕭君看著他走到沙發邊準備就這樣坐一夜,低聲說:“你還是先回去吧,夜還很長呢。”成微命令式的說:“快躺下來。”按著她的肩,她隻好鑽進去,調整好姿勢,將安安護在懷裏。成微替她們拉好被子,輕聲說:“睡吧。”然後倒在沙發上,眯著眼睛。趙蕭君睜著眼半點睡意都沒有,卻不敢輾轉反側,生怕壓到安安,一直維持同一個姿勢,偶爾看一眼倒在沙發上的成微,身體在輕微的顫抖,整個夜晚半夢半醒,渾渾噩噩,幾乎沒有片刻安寧。
  忽然一個激靈,猛的醒過來,半邊身子都麻了,酸麻疼痛感像遊走的動物一直不斷往上蠕動,十分難受,她忍不住呻吟一聲,轉頭看見成微半仰著身子歪在那裏。那樣高大的一個人,真是難為他了。看了看時間,窗外的光隱隱透進來。推他說:“回去吧,天都要亮了。先好好睡一覺再去上班。”成微抹了把臉清醒過來,看了看她,再看了眼睡的安安穩穩的安安,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點頭:“那好,我先回去梳洗梳洗,等會兒來換你。”趙蕭君忙說:“不急,我問一下陸醫生今天是不是可以出院。如果要換藥什麽的再送他來醫院好了。”
  趙蕭君趁安安還沒有醒過來先出去買了些早點,回來的時候陳喬其已經過來了,趙蕭君對他不理不睬,視若無睹。安安睜大眼睛看他,見到趙蕭君回來,一邊喝奶一邊趴在她耳邊悄聲問:“媽媽,他是誰?”十分好奇。她聽了,心弦一顫,安安向來不主動問人的名字。趙蕭君沒有回答,隻說:“乖,先把這些吃了,才會好的快。”安安乖乖的吃,眼睛卻一直打量坐在一邊,好整以暇的陳喬其。陳喬其莫名的很喜歡他,微笑問:“你叫什麽名字?”他一本正經的回答:“我叫成安。”又問:“你呢?”陳喬其沒有摸他的頭,而是握住他的小手說:“我叫陳喬其。”然後從隨身攜帶的紙袋裏掏出一把包裝精美的組合槍,笑問:“喜不喜歡?”成安點頭,迫不及待拿在手裏,兩手端槍,穩穩的對著窗外,神情興奮。陳喬其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又看了看趙蕭君,仿佛有什麽困惑似的。
  趙蕭君忽然覺得難以呼吸,站起來匆匆的說:“我去找一下陸醫生,然後辦一辦出院手續。”說完快速的離開了。陳喬其教他怎麽瞄準,怎麽發射,怎麽打中目標,完全像自己小時候。護士進來檢查,看見他們一大一小玩的不亦樂乎,笑說:“你們父子感情真好。”陳喬其微笑,說:“我也希望我是他的父親。”護士仔細看了他們一眼,吃驚的說:“你們不是父子?可是長的真的很像!那一定是你侄子吧?”陳喬其笑問:“長的真的很像?我怎麽不覺得?”護士笑說:“這還用看?你們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你看那眼睛那鼻子,完全一個樣。外人看都不用看。”收拾好東西出去了。
  陳喬其心裏悚然一驚,看著安安,想起那一天,忽然跳起來,彎腰說:“我帶你去找媽媽好不好?”安安猶豫了一下,慢慢點頭,雙手搭在他的脖子上。陳喬其抱著他走出來,心急如焚,可是等他站在長長的走廊裏,忽然又沒了主意,心裏空落落的,沒上沒下。見到她該說什麽呢,難道就這麽冒冒失失的衝上去?想起來簡直像天方夜譚。他將安安放在椅子上,暗自沉吟,心裏的疑問越來越多,越來越深。旁邊坐了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女孩子,像在等人,搭訕著問:“你兒子怎麽了?撞到了嗎?”陳喬其一驚,回過神來。他們真的長的這麽像?像到外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笑問:“哦?你怎麽知道他是我兒子?”那人笑說:“嗨,那還用問,長的一模一樣,眼睛尤其像。”說的他微笑起來。身在局中的人都看不出來,可是外人倒是一眼就能認出來。
  他忽然想起前幾天趙蕭君得知安安是B型血時極其異常的反應,而他自己也正好是B型血。再看安安,似乎和自己長的確實有些像,盡管這麽近的距離,根本就看不出什麽。再也坐不住,連忙打電話找趙蕭君,等她以為出了什麽事,急匆匆的趕過來的時候,他忽然又啞口無言,仿佛難以啟齒。隔了好半天,才艱難的吐出一句:“蕭君——,那天,那天,其實那天——,我並沒有……”趙蕭君現在知道他要說什麽了,卻不耐煩的打斷他,甚至含著一股怒氣,故意裝作不知道:“吞吞吐吐的,你到底想說什麽!”就是他,就是他,才會將事情弄成今天這個樣子!心裏仍然咬牙切齒,為什麽所有的事情偏偏就這麽湊巧?沒有再看他,彎下腰抱起安安,有些吃力,柔聲問:“安安還疼不疼?”可是她自己卻疼痛無比,像尖銳的機器壓過身體,隆隆隆的難以停止。安安搖頭,她又說:“準備好了沒?爸爸要來接我們回家了。”陳喬其黯然,雖然怒不可遏,又嫉又妒,卻無可奈何,惟有眼睜睜的看著她們離開。
  他找到陸醫生,裝作漫不經心的閑聊,問:“陸醫生,你和成微好像很熟是不是?”陸醫生客氣的笑說:“還可以。我們還是在美國念書的時候就認識了。算起來也有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和陳喬其也算得上認識。陳喬其笑說:“那稱的上是老朋友了。那他體檢或是做檢查什麽的都是來找你吧?這樣比較方便。”陸醫生說:“成微還好,不過他們的小孩安安一向都是在我這裏看病的。”陳喬其忽然說:“前幾天你給安安驗血是B型血是嗎?”陸醫生覺得奇怪,怎麽人人都問這個問題,仍舊點頭:“是呀,化驗單還在我這裏呢?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陳喬其連忙說:“不是,我是想問孩子還健康嗎?”陸醫生釋然的笑說:“很健康,隻不過撞破頭而已,休養休養就沒什麽大礙,不用擔心,不用擔心。”
  陳喬其隨口笑問:“陸醫生是什麽血型?”陸醫生說:“我是O型的,萬能血型。”陳喬其又不經意的問:“那成微又是什麽血型?是B型嗎?”陸醫生想了想說:“好像不是吧,我也記不大清楚了。”陳喬其有些失望,再問了幾個醫學常識問題之後就走了。
  自從安安出院後,成微每天按時上下班,不過就算回來了,還是帶了一大堆的數據文件,不是對著電腦就是拚命打電話下指示。趙蕭君問他:“怎麽了?最近怎麽這麽忙?要開發新的產品嗎?”成微盯著電腦,眉頭緊皺,旁邊放的一杯咖啡早就涼了。趙蕭君出去給他泡了一杯濃茶進來,他看也不看,完全沒有喝的興致,過了一個小時進來,茶還是滿滿的。她沒有辦法,柔聲勸道:“還是吃完飯再辦公吧。”成微充耳不聞。趙蕭君歎了口氣,安安一推開門跑進來,搖著他的腿:“爸爸,吃飯了,吃飯了,安安餓了。”
  成微一疊聲說“好,好,好”,眼睛仍然盯著筆記本轉都不轉。安安催了他幾遍,他口裏隻管答應,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安安很不耐煩,手指在插座的開關上一按。趙蕭君連忙嗬斥:“安安!幹什麽呢!找打是不是?”語氣難得的嚴厲。成微一向視他的筆記本為寶,看的比他自己還重要,說整個公司的機密全在裏麵了。趙蕭君才會反應這麽大。安安被嚇住了,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趙蕭君,睜大眼睛撇著嘴,幾乎要哭了。成微鬱悶的臉舒了口氣,卻說:“好了,好了,反正保存了的,先出去吃飯吧。”牽著安安的手先出去了。趙蕭君忽然靠在牆上用力深呼吸,心髒撲通撲通的跳,仿佛不負重荷,多綁上一塊石頭似的,艱難的運作。成微,成微是真的將安安當成他自己的孩子!而安安,也一直將他當作爸爸呀!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是不是也很好呢?
  可是陳喬其是絕對不會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趙蕭君提前下了班,早早的就去接安安,但是他的老師卻說安安上午就被人接走了。趙蕭君心想難道是成微?打電話給他,問他接安安回家了沒。他說:“安安一向不都是由你去接的嗎?怎麽?還在加班嗎?讓我去接嗎,不過我現在在開會。”趙蕭君聽見他在開會,忙忙的掛了電話。到底是誰呢?安安輕易不跟人走的,難道是林晴川?應該不至於呀!林晴川哪有這個閑工夫。
  正茫然無緒,急的滿頭都是汗的時候,陳喬其的電話打過來,一接竟然是安安的聲音,興奮的喊“媽媽”。趙蕭君急的滿心火起,冷著聲音問:“安安,你現在在哪裏?”安安縮著頭說:“在遊樂園。”似乎精靈的聽出了她正不高興,聲音越說越小,底氣不足。陳喬其接過電話說:“我帶安安正在石景山遊樂園玩呢。他很高興,說你從來沒有帶他來玩過。”趙蕭君默然,安安很早以前就說要去玩,隻不過因為忙,一直拖到現在也沒有去成。
  停了一停說:“你們趕緊回來!這都幾點了!”陳喬其說:“正出來呢,馬上就回去了。”趙蕭君估量著時間,一直站在樓下等,見到安安就數落:“你這孩子怎麽這樣!玩到現在才回來,說都不說一聲,不知道媽媽會擔心嗎?”安安求助似的看著陳喬其。陳喬其立即說:“蕭君,你平時不帶孩子出去玩,現在反倒怪起孩子來了。哪有你這樣教育孩子的。”趙蕭君現在真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何種麵貌來麵對他,遷怒到他身上:“喬其,你帶孩子出去玩好歹說一聲!你到底想幹什麽!”陳喬其不答,卻反過來問她:“蕭君,我倒想問問你到底想幹什麽!”趙蕭君冷著臉說:“我想幹什麽!我隻不過教育孩子而已!喬其,你下次做事能不能不這麽任性,孩子氣?”
  陳喬其忽然失去控製,吼道:“蕭君,我做的還不夠多嗎?我什麽時候孩子氣了?你為什麽不睜開眼睛看看,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陳喬其了!我現在已經將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你為什麽不肯回頭看看?我現在已經害怕了,怕你對我的愛就這麽在時間無邊的荒崖裏磨掉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說!你到底要我怎麽做?”趙蕭君急促喘息,倒退一大步,不敢再看他。安安見他們似乎吵起來了,紅著眼睛嗚咽的喊:“媽媽!”拉著她的手拚命搖晃。
  趙蕭君吸了口氣說:“喬其,你嚇到安安了。今天很謝謝你帶他出去玩。我們先上去了,你也趕緊回去吧。”抱起安安,快步離開,不敢回頭,似乎一回頭就可以看見陳喬其站在後麵傻傻等待的身影,被路燈拉的很長很長,是如此的消瘦單薄,令人忍不住潸然淚下。
  可是沒過幾天,陳喬其不避嫌疑,直接到她公司來找她。一副胸有成竹,興師問罪的樣子。趙蕭君沒有辦法,隻好請他進來。他額頭上滿是汗水,氣喘如牛,顯然一路跑上來的,竟然連電梯都等不及。眼睛死死的盯著她,分外晶亮——滿是希望亦滿是怒氣!趙蕭君歎了口氣,皺眉說:“喬其,你不應該到我公司來,你不應該這樣,我們再也不是以前那樣了,早就不是了——”不勝唏噓。
  陳喬其將一份診斷書扔在她眼前,打斷她的說話。趙蕭君看清楚前麵幾個字,臉色慘白。紙怎麽包的住火?裂了縫的天再怎麽補還是倒了下來。
  
  第 54 章
  他帶安安去石景山遊樂園玩的那天做的DNA鑒定,用話哄的安安什麽都沒說。眼睛裏的喜悅,仿佛真的是突然從天上降下來不偏不倚砸到他身上,差點承受不住,不敢置信,做夢都難以想像。一而再,再而三的看著手裏的鑒定報告,紙張嘩啦啦作響,像是解除封咒的咒語,“芝麻開門”,啪的一聲,一道從地獄通往天堂的門在他麵前奇跡般的打開。死命攥的緊緊的,生怕一陣風就吹沒了,一不留神,時刻有消失的危險——是這樣的又驚又喜,又害又怕。
  趙蕭君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慌亂再到頹然,全身都倒在坐椅上,默默看了他半天,然後無力的解釋:“當那天給安安輸血時得知他是B型血,我就知道了。我和成微都是A型血,這是絕對不可能的。而你,你是B型血——真是晴天裏的霹靂,可是,不相信都不行。說起來像是一出戲,巧合的令人覺得恐懼。可是,可是——我真的不希望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難道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嗎?懲罰我對婚姻的不忠?”語氣是如此的灰敗黯然,仿佛一切都認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甘願接受懲罰。因果循環,說起來多麽的玄,可是事到如今,不由得我不心悸,原來早就注定,這是報應,絲毫不爽,無論如何都逃不過。”
  陳喬其走近她,貪婪的看著,還是記憶中的眉眼,還是心上的那個人——這麽多年過去了,隻有他自己才知道,這個轉機是多麽的難得,求都求不來。現在連上天都降下這麽一個突如其來的奇跡,是為了成全他們嗎?他伸出手指,拇指來回的在她眼角處撫摩,慢慢的說:“蕭君,如果真的要說是命運的話,為何還要抗拒我呢!我們的命運彼此相連,深入骨髓,早就化在一起了。不管時間空間怎麽轉變,我對你的心意始終如一。”雖然是毫不經意,淡淡的說出來,卻是擲地有聲,堅硬如磐石,不可轉移。
  趙蕭君微仰起臉,眼睛分外黑沉,那是倒流回去的淚水濕潤的痕跡。雙手抓住他的手,捧在手心裏,臉蹭上去,輕輕的磨蹭,眯著眼睛說:“可是喬其,事情早就不同了。我的心不再是完整的了!成微對我一直很好,就算偶爾做了錯事,說實話,我也不怪他。隻有我對不起他的,沒有他對不起我的。”陳喬其彎下腰,一點一點逼近她:“蕭君,你怎麽能這麽想!就因為你愧對他,所以對他的出軌就可以視而不見,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嗎?蕭君,這完全是兩碼事,你不能這樣!更何況現在還有安安,安安他是我的孩子!你難道還不準備做個了斷嗎?”
  趙蕭君覺得喉嚨一陣苦澀,又幹又痛,仿佛被人狠狠抓了一下。垂著眼避開他灼人的目光,緩緩說:“喬其,你大概不知道,成微他,他早就知道安安不是他的孩子!他帶安安去打針,早就知道安安是B型血,卻什麽都沒說,待安安還是和以前一樣。該罵的時候罵,該疼的時候疼,我完全不知道。成微,成微,隻有我辜負了他——”
  陳喬其愣住了,成微既然早就知道,為什麽不說出來,為什麽要瞞著?是為了麵子嗎?可是他待安安很好,沒有半點虐待,看的出來是真心誠意的。難道說是他真的愛蕭君嗎?以至於愛屋及烏?他不願意深想下去。可是不管如何,安安始終是他的孩子。頓了頓打斷她說:“既成事實,便不可能裝作什麽都沒發生。蕭君,我不逼你,這件事交給我來辦。隻要你依然愛我。”
  趙蕭君絕望的搖頭:“不,喬其,我的愛已經被生活磨的黯淡無光,支離破碎了!就像我這個人,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趙蕭君了。走了這麽長長的一段路,怎麽還可能回到原點?現在回過頭來往回想,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更堅決一點,如果那個時候再狠心一點,凡事是不是就兩樣了——可是現在說這些已經沒用了——,喬其,真是我害了你!”
  陳喬其臉上現出從來都不曾出現的脆弱無助,她的話像刀,像劍,像戟,閃著森森的寒光,慢慢的逼到他眼前,絕望而無助。可是他隨即又恢複鎮定,一字一句的說:“縱然很多事情都回不去了,可是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暫且不說這些。蕭君,我想現在應該打開天窗說亮話,不能自以為是的將對方瞞在鼓裏。”趙蕭君一下子似乎接受不了,甩開他急道:“喬其,你想幹什麽?”陳喬其轉過她的臉,認真的說:“蕭君,這件事拖一天錯一天,何不快刀斬亂麻,徹底解決!”趙蕭君淒然的看著他:“喬其!你一直愛著我,是覺得多麽的奢侈!可是事情是不會如你所願,圓滿解決的。日久生情這句古話,老祖宗說的話總是對的。不管是什麽情,總是緊緊的牽絆著你——”她再一次緩緩搖頭:“喬其,經曆過這麽多的事,我的心境已經發生很大變化了。”
  陳喬其阻止她再說下去,眸光沉痛,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上,裏麵是一片赤誠的心,“砰砰砰”的跳著,手底下是溫暖的體溫。他抬起臉看她的時候像個孩子,仿佛又回到多年多年以前,他還沒有她高的時候,兩個人就這麽說著話。握著她的十指慢慢說:“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什麽都在變,或許是這樣吧。可是總有一些東西是不變的,總有一些東西一直存在著。蕭君,我隻知道,我們應該在一起。我不會再錯過了。”機會稍縱即逝,他不會白白讓它溜走。
  趙蕭君拉住急欲離開的他,哽咽的喊:“喬其,如果真要解決的話,也是我和成微之間的事情。如果非得攤開來說的話,我希望你先不要插手。既然已經到這個地步,再也不能粉飾太平的話,不管是什麽結果,我都心甘情願承受下來。”她做了最壞的打算,已經無所畏懼。想起前塵往事,她仿佛做了一張繭,將自己密不透風的束縛在裏麵。
  陳喬其迫不及待的離開,打電話給成微:“有時間嗎?”成微料不到竟然是他,想了想一口回絕:“兩分鍾後我有個會議要開。”陳喬其沒有讓步,“那你什麽時候有時間?你說吧。”成微冷哼一聲,說:“陳總,如果你這麽想見一麵的話,還是先問過我的秘書吧。”陳喬其諷刺的說:“難道‘齊成’要倒了嗎?堂堂一個老板連這點時間都擠不出來。”成微覺得他惡劣無比,欺人太甚!谘詢了一下秘書,然後冷冷的說:“我晚上七點有四十五分鍾的時間。”陳喬其立即約了地點,冷著臉然後掛了電話。
  離晚上還早著呢,他簡直有點坐不住了,是如此的焦慮不安,蕭君的態度太讓他不安了!她看著他的眼睛仍然在顫抖,仍然有抹之不去的憂傷,可是她是累了嗎?抑或疲憊不堪?突然間發生這麽多的事情。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不著痕跡的改變萬事萬物。可是他的心卻罩上了一層透明的玻璃,將一切的塵埃隔離開來,還是那麽的玲瓏剔透,纖塵不染,時間腐蝕的隻是外麵的玻璃。
  他趁機去看安安。安安見到他興奮的喊“喬其叔叔”,抬起頭問:“今天又要帶我出去玩嗎?”陳喬其蹲下來,笑著問他:“那安安想去哪裏玩?”他先仔細的想著,然後又搖了搖頭,怏怏的說:“不去了。”陳喬其摸著他的頭問為什麽。他咬著嘴巴小聲說:“媽媽會生氣……”眼睛卻亮晶晶的看著他,一眨不眨。陳喬其笑起來,這個小鬼!說:“那你說怎麽辦?”他睜大眼睛說:“要不我們先出去玩一會兒,然後再回來?”陳喬其教訓他:“以後不可以這樣知不知道?”卻笑嘻嘻的帶他去附近的動物園看新進的動物,完全是共犯。
  剛進去安安就吵著要吃冰淇淋,陳喬其替他要了一大杯,他先挖了一口,又抬起頭問:“你要不要?”將勺子遞給他。陳喬其看著他仿佛看見了自己,那個時候也總是這樣問蕭君“你要不要?”時光兜來轉去,不是很神奇麽?就著他的手吃了一口,笑說:“先坐著吃完,再看動物。”安安吃的滿手都是,陳喬其替他挽高襯衫的袖子,脫下自己的外套拿在手裏,父子倆因為太出色,引得許多人回頭看。也有帶著小孩坐在一邊休息的大人熱情的稱讚:“這是您的孩子嗎?長的真漂亮!”又問多大了,有沒有上學之類的。陳喬其笑一笑,客氣的敷衍。
  安安有些不耐煩別人的搭訕詢問,喊他:“叔叔,吃完了。我們走吧。”那人“咦”了一聲,說:“這不是您的孩子嗎?長的可真像!”陳喬其眉頭一皺,沒有回答,牽著安安的手先走了。以前是蕭君,現在還有安安,他不會放棄的!安安指著各種各樣的動物不斷的詢問,興奮不已,小眼睛熠熠發光。陳喬其告訴他:“這是獅子,百獸之王,充滿勇氣,從不懼怕,無比英勇,敢於和成群的獵人搏鬥。”安安睜著雙眼,仔細的看著,表示敬佩,他又說:“以後安安就要做獅子一樣的男子漢,然後保護媽媽好不好?”安安連連點頭。
  他們經過樹林的時候,安安問:“那是什麽鳥?”陳喬其也回答不出來,旁邊的飼養員笑說:“那是斑鳩,忠貞無比。如果配偶不幸先死的話,另一方就保持忠貞,再也不停歇綠枝,也不再喝一口水。”陳喬其歎息一聲,想起“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其實並不是忠貞,而是因為愛情,才會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安安趴在欄杆外麵看飛來飛去的鳥兒,非常羨慕,問:“那又是什麽鳥?”陳喬其一路差點被他問倒了,看了指示牌,不知道是不是,猶疑的說:“是——鷓鴣……”自己都不大確定。看著那些鳥兒,又接著說:“鷓鴣這種鳥很有意思,喜歡偷取彼此的卵,可是由卵孵出的小鷓鴣,總是能正確的找到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安安到底有沒有聽懂,忽然抱起他,讓他坐在右肩上,笑說:“這樣就看的更清楚了。”安安先是嚇了一跳,從來沒有坐在別人的肩膀上的經驗。趙蕭君不可能做這種事,成微也沒有想過做這種事。過了一會兒,手舞足蹈,異常興奮,到後來簡直不肯下來,連連大喊大叫:“好棒哦!”叫的聲音有些嘶啞。
  陳喬其在趙蕭君下班前送他回去了。安安拉著他的手說:“叔叔,上次去醫院是秘密,這次去看動物也是秘密好不好?”陳喬其捏了一下他的臉,說:“那好!可是你要聽媽媽的話,不然的話,我就不幫你保密了。”他連連點頭。陳喬其一邊搖頭一邊笑著走了。
  他匆匆趕到指定的地方,成微已經在那裏等著了。陳喬其雙手交疊,平放在桌子上,開門見山的說:“成微——,你還是離婚吧。”成微一聽,冷著臉站起來,推開椅子就要離開。對他完全聽而不聞,視而不見。陳喬其忽然說:“我現在知道兩年前的展銷會,你為什麽毫無預兆的出手打我。”成微停下離開的腳步,眼睛仍然沒有朝他看,冷淡的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陳喬其將鑒定書拿出來,然後推到他麵前,仿佛是合同。成微先是不在意的掃了一眼,然後死命盯著他,閃電雷鳴,轟隆巨響,頃刻間大廈忽倒,哢嚓哢嚓折斷成兩截。所有的一切被陳喬其狠狠的踩在腳底——包括自尊和顏麵,如墜萬丈深淵,萬劫不複。半晌,他終於抬起頭——眉梢眼底掩飾不了的難堪和羞辱,說:“我以前就說過,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還輪不到你來插手!”聲音卻沒有大的變化,可是仔細聽的話,最後幾個字的尾音隱隱的抖動。
  陳喬其沒有發怒,看著他說:“成微——,說實話,我現在沒有以前那麽嫉恨你了——,我沒想到——你竟能做到這樣!我現在才真正欣賞你。說我糾纏不放也好,說我居心不良也好,都到這個地步了,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一直希望和蕭君在一起,就算她和你在一起這麽多年。”成微冷笑:“你如果想找聽眾彰顯你的偉大的話,我想你是找錯人了。”陳喬其誠實的如此可恨!
  陳喬其喝了口酒,慢慢說:“蕭君一直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安安出事了,要輸血,蕭君才發現了。她並沒有說出來,既沒有對我說,大概也沒有對你說。是我自己懷疑,畢竟很多人都說安安長的像我,才帶安安去做了鑒定。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完全不關蕭君的事。”他仍然記得為蕭君開脫,“成微,不是說要你放手或成全什麽的,我不屑說,你也不屑做。可是任何正常人到這種地步,應該都會離婚的。我隻是將事實說出來而已,我不想藏著瞞著,突然浪費時間。你也痛苦,我也難受,蕭君更不好過。反正到最後,終究是會知道的。或許我也有錯,如果真要追究的話,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成微沒想到蕭君居然早就知道了。手握成拳,忽然疼痛難擋,恨不得重重的往他臉上砸下去——卻不得不忍住。蕭君既然早就知道了,為什麽沒有說出來?她這是幹什麽?良心不安還是憐憫呢?可是成微是不會輕易低下尊貴的頭顱的,陰沉著臉說:“這種地步?到底是哪種地步?蕭君既然不願說出來,代表她並不想改變現狀。我們的婚姻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想會更和諧美滿的。”
  陳喬其這次才真正動怒:“成微——你!如果不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會有你們這一段錯誤的婚姻!我唯一恨的是,當初為什麽任由蕭君嫁給你!”那時的他為什麽不強大一些,為什麽不更執著一些,為什麽要錐心刺骨的等到現在!不客氣的提醒他:“你別忘了,安安是我的孩子。”一劍毫不留情的刺向他。
  成微顯然被他一劍擊中了,許久才恢複元氣,斜睨著他冷冷的說:“是又怎麽樣?看著安安一天一天長大的是我,罵他嗬斥他的是我,帶他出門旅行的也是我,你有什麽資格說他是你的孩子?哼——,安安叫我做爸爸,不是叫你!”這下換陳喬其踉蹌的倒下來。他和蕭君之間隻不過隔了五年的時間而已,怎麽就像隔了整整一條銀河,再怎麽舀都舀不幹!現在再加上安安,不止是一條銀河,而是整個銀河係了。
  他扶著桌子站起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我今天晚上找你的目的隻不過想將所有事情擺開來說。我不是神,不知道最後到底會變成什麽樣,但是,總是要解決的。可是還是不希望僵成一團,一個一個吊在那裏,風化成屍體。那樣的滋味我不好受,想必你也不好受。”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成微並沒有從中獲得多大的快意,他自己也被擲出去的反擊力彈的跌跌撞撞,渾身是傷,砰然倒下來。他並沒有回去,而是連夜趕回公司,整個齊成的高層都在等他開緊急會議。趙蕭君打電話給他,他任由鈴聲丁零零的響,沒有接。響一聲就像被人砍了一刀,淋淋漓漓的流著血和汗,一直凝結不了。大約響了十多聲後,鈴聲才斷了——她一向有耐心。可是對他,就僅僅隻有耐心而已嗎?其他的呢?其他的呢?想要的總是得不到,得不到就更想要!
  隨後趙蕭君的短信息跟著過來了,問他“又在加班嗎?什麽時候回來?吃過飯了嗎?”那被砍的傷口仿佛又結了疤,血立刻止住了,可是裏麵大概是腐爛了。他一邊聽著大家的發言,有些心不在焉。還是忍不住,偷偷發了條短信給過去,告訴她自己正在開會,晚一點回去。他這陣子總是工作到深夜。趙蕭君說那她先睡了,飯菜在冰箱的第二層。她的精神亦很不好,心神憔悴,容顏慘淡。
  
  第 55 章
  趙蕭君收到成微回的短信,一時半會兒,呆呆的沒有反應。想到近日發生的這些事,像一波高過一波的巨浪,狂風咆哮,波濤洶湧,迎頭罩臉打下來,淹的她幾乎溺在水裏,就此沉下去。安安揉著眼睛在房門口喊:“媽媽!”她才驚醒過來,說:“安安醒了呀?”停了停,隨後才問:“餓不餓?”他點頭,自動爬到桌子邊。安安大概是玩累了,接他回來,還在車上就睡著了。趙蕭君抱他上樓,一直睡到現在,晚飯都沒吃。而她因為心情不好,沒有胃口,雖然做了,也沒有吃。
  熱了飯菜,安安盯著碗筷,遲遲沒有動手,撒嬌道:“媽媽,你喂我嘛!”趙蕭君坐近他,問:“怎麽了?又不肯自己吃了?”他轉著眼睛說:“安安累了嘛!”趙蕭君微笑起來,端起他專用的碗,喂他吃了一大口菜。他剛睡醒,精力充沛,跳下椅子,跑到沙發前打開電視。趙蕭君端著碗哄他說:“安安乖,吃完飯再看。”他偏過頭吃了一大勺米飯,眼睛仍然一眨不眨的盯著電視上出現的許多動物。趙蕭君拿起遙控器,安安忙說:“媽媽,別關別關。我告訴你,我今天也看見大象了。”趙蕭君隨口問:“你在哪看見的?老師帶你們去看了嗎?”安安忽然垂下眼,偏著頭想了想,最後還是咬著嘴唇說:“媽媽,我跟你說,你可不能生氣……”趙蕭君替他擦掉嘴邊的菜汁,問:“那你說你又做什麽壞事了?”
  安安拉著她的手說:“今天我去動物園了,看了很多的動物,有獅子,有大象,還有孔雀,很好看——是陳叔叔帶我去的。”趙蕭君愣了一下,心裏驀地沉甸甸的,隻是拌著他碗裏的飯和湯,沒有說話。安安繼續興奮的說:“媽媽,你不知道,陳叔叔讓我坐在他肩膀上——”他漲紅了小臉,還是很激動,“我可以看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努力搜尋詞匯,想要表達心中那種喜悅之情。趙蕭君輕聲說:“好了,好了,快吃飯,飯都要涼了。”頓了頓,遲疑的問:“那安安喜歡他嗎?”安安問:“是陳叔叔嗎?”趙蕭君點了點頭,仿佛有些艱難似的。安安毫不猶豫的說:“喜歡呀!陳叔叔跟以前那些叔叔不一樣,他也很喜歡安安。”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靈敏,憑直覺就分辨的出來。
  趙蕭君摸他的頭,手一直停在那裏,許久沒有移動,回過神來才說:“吃飽了嗎?不能再看電視了,洗完澡去睡覺吧。”人一吃飽,困意就上來了,安安點頭,跟她去浴室。出來的時候,一道閃電驀地劈過窗外,緊接著是轟隆轟隆的雷聲,像爆破的聲音,地動山搖,震的人耳朵有瞬間的失聰——好像就在跟前。趙蕭君忙把安安摟在懷裏,捂住他的耳朵問:“安安怕不怕?”他搖頭,挺起胸膛說:“安安是男子漢,要保護媽媽。”趙蕭君總算真心的笑了,親著他的臉問:“是誰說的?”安安吐了吐舌頭,說:“是陳叔叔說的——,不過——,安安也是這麽想的。”真是人小鬼大。趙蕭君的心又冷又熱,半幹半濕,像這個時候潮濕沉悶的空氣——說不出的滋味。
  她替安安蓋好被子,推開窗戶看了看,漆黑的一片,又悶又沉,說:“要下雨了。天氣變涼了,安安,晚上不要亂掀被子,小心感冒。”坐在他身邊,遠處隱隱約約傳來幾聲響雷,說:“快睡吧,媽媽在這裏陪你。”安安忽然爬起來,說:“媽媽,你跟安安一塊睡嘛!”趙蕭君說:“媽媽現在睡不著,你先睡吧。”安安搖著她的手說:“安安想跟你睡!”趙蕭君隻好躺下來,抱他在懷裏,柔聲說:“好了,乖,快睡吧。”聽著外麵劈裏啪啦砸到窗戶上的雨聲,隻覺得惶惶然,尤其是在這麽一個心事重重的夜裏。
  安安很快便睡著了。她一下又一下深深的吐氣,還是睡不著,卻不敢亂動,生怕吵醒了他。屋子裏留著一盞昏昏的床頭燈,照的到處迷迷糊糊,朦朦朧朧的。雨勢越發急了,窗子上汩汩的流下一股一股的水流,最後匯成一大片灑到陽台外麵,到處都是滴滴答答的聲音,聽的人心煩意亂,難以成眠。她忽然想起外麵的衣服還沒有收進來,這麽大的風,也不知道又沒有吹走。悄悄的爬起來,陽台窗外欄杆上掛著的衣服全部被吹的擠到一邊,在風雨裏狂亂的扭動,有些變形。
  拉開窗戶,風雨猛的灌進來,她被吹的打了個趔趄,秋風秋雨冷冷的掃過來,禁不住顫抖了一下。踮起腳尖,攀著窗沿,伸長手去拿衣架,漆黑的風雨中忽然有一道強光由遠及近——是車燈發出的聚光。暗處看亮處,分外明顯,像是成微的車。車子在樓下戛然而止,濺起滿地的水花。可是燈卻一直亮著,人也沒有下來。趙蕭君被打的滿臉都是雨水,喘了口氣,連忙關上了窗戶。
  她扶住半身高的窗欞,整個人隱在燈影幢幢的黑暗裏,靜靜的看著樓下的車子,萬千思緒,一起湧上心頭。突然間心如刀割,眼淚如瀑布,飛流直下,怎麽抹都抹不幹。他是不是每次半夜回來都停在下麵徘徊猶豫?抑或是努力調整忿忿不平的心態?帶著悲哀還是傷痛?車子像一座山,沒有半點動靜。隔著風雨,裏麵是她,外麵是他——都是一樣的。趙蕭君胸口被突出來的窗沿壓的悶疼,卻一動不動,一直維持那個姿勢,仿佛沒有任何感覺似的。
  茫茫然似乎感覺到他的目光往這邊掃過來,她縮回頭,躲進視線不及的角落裏。右手被窗戶邊上的金屬拉手狠狠的刮了一下,從手腕的右邊一直延伸到食指部位,血立即淡淡的滲出來,像一條慢慢蠕動的血蟲。她漫不經心一點一點擦掉,好像失去了痛覺神經。等到血液好不容易自動凝結了,聽到“砰”的一聲,車門打開的聲音。她立即站起來,快步衝進浴室,地板上留下淺淺的腳印,過了一會兒,才蒸發不見了。她頭發和衣服上濺的到處是水,全身冷的像冰塊——不知道在外麵待了多久。
  用熱水嘩啦嘩啦的衝了許久,估量著他早就回來了。走出來卻沒有看到他的人,躊躇了一下,倒了杯熱咖啡打開書房的門,裏麵漆黑一片,打開燈,還是沒有人。怔怔的站在那裏,咖啡冒出的熱氣熏的眼睛有些難受,像受了刺激。可是為什麽連帶喉嚨也難受起來。她吐了口氣,輕輕的啜了一小口——這麽苦的滋味,簡直像中藥,他竟然喝的慣。可是習慣不就是這樣麽!
  忽然聽到腳步聲,連忙背轉身,用手指揉了揉眼睛,再轉過來的時候,成微已經站在門口,肩頭全部濕了,正無言的看著她。她將手中的咖啡輕輕的放在桌上,說:“回來了?淋到雨沒?”成微開始沒有說話,看了看桌子上放的咖啡,他知道,她不喜歡喝咖啡。過了一會兒才說:“還好,現在下的不大,沒怎麽淋到。”明明隻是平常之極的普通的對話,從兩個人的嘴裏說出來,仿佛失了真,變了調,全然不是那個味了。
  明明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可是誰也沒有打破那層不成禁忌的禁忌——世界上的事有那麽簡單嗎?這麽多年過去了,就是相互折磨也有相互折磨的情分。趙蕭君最終說出來的話是:“這麽晚了,還要不要吃點東西?”成微沒有回答,卻問:“為什麽還沒睡?”平時這個時候,她早該睡了,是有話要說嗎?他靜靜等著,臉上看不出表情。
  趙蕭君“恩,恩”了兩聲,說:“剛哄安安睡著了。”見到他前額滴下來的水珠,說:“你先去洗澡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越過他先走出去了。成微蹦緊的弦惘然的鬆懈下來,卻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趙蕭君給他拌了炸醬麵,他三兩下就吃完了,從沙發上拿起筆記本包。趙蕭君停住腳步,輕聲問:“不睡嗎?這麽晚了。”他手搭在門把上,沒有轉身,“有一個投資案要忙,等會兒就睡了。”趙蕭君回到主臥室,睜著眼直躺了一夜。成微沒有進來,一大早又走了。
  等到報紙上炒的沸沸揚揚的時候,趙蕭君才知道他近日為什麽這麽忙,忙的投資案究竟怎麽一回事。她去接安安,在門口等的無聊,隨手翻了翻小攤上的報紙。本地一家生活報紙商業刊的標題聳動的寫著“齊成投資不當,內部搖搖欲墜”。本來她從來不看金融證券之類的新聞的,因為底下登了成微的照片她才留意到了。她駭然的想怪不得他這些時候忙的焦頭爛額。每次問隻說“沒事,沒事”,什麽都不肯說。都到這樣了還叫沒事?看了看日期,都是幾天前的報紙了。這家報紙一個星期出一期。
  她手上捏著報紙,卻像是握著匕首的刀刃,斬斷了神經末梢,什麽痛覺都傳不過去。報攤的老板皺眉:“小姐,這報紙您買不買?不買的話可別弄皺了。”她“哦”一聲,無意識的走開,報紙還拿在手中。老板又叫住她:“小姐,您還沒給錢呢!”趙蕭君仿佛沒聽到,繼續往前走,走了幾步才折回來,仿佛這個時候信息才由耳朵傳到大腦裏。到處翻皮包,連錢擱哪裏了一時都想不起來。最後給了人家一張十塊的,轉頭就走。老板連聲說:“小姐,還沒找您錢呢!您這是怎麽了!”搶著上去將找好的零錢塞給她,她木木的接在手裏,也沒說謝謝。
  她立在附近的十字路口,紅綠燈來回亮了好幾次她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過路的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過了許久,她又重新走回來,彎到裏麵去接安安。一份報紙卻有一大疊,手指濕滑滑的,“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她彎腰揀起來,抽出其中一張,仔細疊好放進皮包的夾層,小心的拉上拉鏈。然後將其他的胡亂纏成一團,扔進路邊的鐵皮垃圾桶裏。
  照例打電話給成微,他還是說忙,不回來,其他的事什麽都沒說。抱著頭胡思亂想了一整個晚上,雙目紅腫,沒有去上班,送安安出去後,直接打電話給陳喬其。這麽多年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他。陳喬其看見她的號碼赫然在手機屏幕上奇跡般的顯示出來,激動的剛翻開的手機蓋又不小心合上了。正懊惱不已,她的電話又打過來:“喬其——,你現在在哪裏?”陳喬其心情大好的說:“在機場。”她默然了一會兒,聲音漸漸低下來:“你要走了?”
  陳喬其完全誤會了她的意思,以為這是她悵然失落下的依依不舍,簡直心花怒放,連忙說:“本來是的,不過現在不走了。我馬上回去。”等不及她尚留在唇上的解釋——幸好還來不及說出來,讓陳喬其偷得一路的歡欣陶醉。
  他一路上不斷忙著打電話,下指示,車子一停下來,他首先關了機。當他跑著推開咖啡廳的門的時候,趙蕭君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她手裏捏著那薄薄的一張報紙,輕的幾乎沒有重量。可是上麵卻在無端的廝殺,上演一出又一出悲歡離合。動不動生離死別,硝煙彌漫,殺人於無形。陳喬其像個孩子一樣連跨幾步,走到她跟前,熱切的喊:“蕭君!”他惴惴的以為事情終於落下帷幕。
  趙蕭君麵容平靜,歎了口氣說:“喬其,我有事想請你幫忙。”陳喬其愣了一下,隨即問:“什麽事?”看著她的表情,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她將報紙放在桌上,陳喬其看了一眼,沒有接過來。她悠悠的問:“你知道這件事?”他看著她,眼神複雜,慢慢說:“很少有人不知道。可是蕭君,你有什麽辦法?你隻不過一個小小的部門經理。連我都沒有辦法!我個人能動用的資金不會比任何人多多少。”趙蕭君的心被戳了一下,陳氏是他的,可是他也是陳氏的一員。惶急的問:“真的沒有其他的辦法?”陳喬其坐正身體:“這是齊成內部的事,便得由他們自己解決。”趙蕭君無力的搖頭:“喬其,你知道我的想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總要做點什麽,興許就成功了呢。奇跡也不過如此罷了。
  陳喬其反問:“那你想我怎麽做?”趙蕭君緩緩說:“說來說去還是錢的問題,我知道你人脈廣,暗中可否幫幫忙?”陳喬其皺眉:“蕭君,兵敗如山倒,商場上的事情也一樣。你不是不明白。現在隻有銀行能幫他,如果加上政府的鼎立支持的話。可是銀行家的眼光就像千錘百煉的照妖鏡,什麽都照的一清二楚。錦上添花可以,但是不是人人都會雪中送炭。”趙蕭君心都焦了,幹燥枯黃,無一絲生氣。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那成微,成微——
  陳喬其看著她痛苦悲傷的表情,又嫉又妒,又惱又恨。“齊成”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為什麽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跟他過不去!上天嫌他和蕭君之間的阻礙還不夠多麽?幫成微?想都沒想過!這本來就隻是商場上的事情,不該拖到生活中來。可是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趙蕭君,縱然這樣,仍然不滿,仍然嫉恨。偏過頭悶聲說:“蕭君,給我一個幫他的理由,滿意的話我就答應盡量試試。”趙蕭君有絲驚喜,想了下,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他是安安的爸爸。”當然,還是她的丈夫——算來算去整整七年,無論如何。
  他按住她的手,用力攥在手心裏,氣衝衝的說:“蕭君,說實話,我巴不得他倒黴落魄,一蹶不振!不過就為了你這個理由,我會盡量試試。這件事到底是我虧欠了他——盡管氣的七竅生煙。不過,我也沒有把握,我頂多隻能活動活動關節,疏通疏通人脈——而且不一定成功。”他總是在她麵前妥協。不管她說出什麽理由,他都會答應的,為的還不就是她本人麽。隻要是她親口說出來的就行,再惡劣的答案恐怕也得接受下來。隻是他和她之間又隔了蓬山一萬重。如果說得知安安是他的孩子那是喜從天降,那麽這次於他就是飛來橫禍。
  不過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趙蕭君看著他,忽然說:“喬其,你真的成了獨當一麵的人了。”真的是大人了。直到今天她才清楚的意識到。以前雖然總聽別人說怎麽樣怎麽樣,可是一直隻不過聽說過,沒有什麽實際上的概念。 可是聽在陳喬其耳內,卻不是讚揚,他眸光中露出傷痛的神色:“可是為什麽這麽晚?”如果早一點話,再早一點的話,一切都不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趙蕭君沒有回應,心如刀絞,剜出一個大大的缺口。現在,他們是不可能了!其實——他們一直就沒有可能過。她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呢。她對成微不止是不愛那麽簡單幹脆。或許世界上並沒有絕對的愛與不愛。
  兩個人無言的走出來的時候,陳喬其忽然抱住她,死都不肯放開。她開始掙紮了一會兒,隨即沒有反應,淡淡說:“你幫他的話,能不能盡量不讓他知道?”陳喬其一把鬆開手,恨恨的盯著她。為什麽出現危機的不是陳氏,而是齊成?他被她的話刺激的怒氣衝衝的離開了——還是像小孩。
  趙蕭君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打車來到齊成大樓的底下。她曾經發誓,再也不會進齊成,這次她也沒有想要進去。成微為什麽藏著掖著不告訴她,隻不過不想讓她知道。任何人都可以知道他的難堪,或許單單她不可以,那她就裝作不知道好了。現在的齊成一定雞飛狗跳,人心惶惶吧,她也不想進去湊熱鬧。
  她在對麵站了半天,看見齊成幾個部門主任匆匆出來,人人臉色倉皇,腳步匆匆。鋼筋水泥建成的大樓和往日沒有什麽分別,一樣絢麗奪目,流光溢彩,可是裏麵到底發生什麽樣的喜怒哀樂它一概不管。她看著車過了馬路,沿著街道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快出了這條街,才給成微打電話。
  “喂,下班了嗎?”成微的聲音仍然平靜,沒有回答,隻問:“怎麽了?”她抬頭看了看四周,然後說:“我車子送去保養了,剛辦完公司裏的事。我現在在你公司附近,就在星巴克附近,旁邊有一超市的那個星巴克。你下班了的話,就過來接我一起回去吧。”成微隔了一會兒才說:“那你在那先等著。”推開淩亂不堪的辦公桌,筆記本也不帶,拿了外套就走。眾人見他出來,全部噤聲,無一人敢說話,連咳嗽都聽不見。大家等他走遠,才悄悄議論:“齊成都出了這麽大的事,成總倒跟沒事似的。”資曆長一些的說:“這叫沉著,這才是見過風浪的!你以為成總像你一樣沒出息!”齊成亂歸亂,人心倒還沒有離散。
  趙蕭君有好幾天沒有見到他了,雖然顯得疲憊,表麵上非常的鎮定,仿佛真的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她偏過頭問:“回去嗎?”盡量也表現的和平常一樣。他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不過車速明顯比平常快了許多。在立交橋下賭車的時候,手指不斷敲打著方向盤,顯得有些不耐煩。趙蕭君裝作疲累的樣子,頭向車窗這邊歪著,似乎睡著了。
  
  放手,離開
  在轉彎的地方,她故意捂住嘴打了個哈欠說:“前麵就是‘易初蓮花’,冰箱裏沒菜了。”成微將車子停在超市前麵,沒有下車的意思。平常的時候他也是在車裏等,趙蕭君從來沒有表示過什麽。這次她卻說:“哎--,你也下來幫幫手,縱然有推車,也推不到這裏。”成微鎖了車和她一起進了地下一層的超市。她一邊看著冰櫃裏包裝好的肉類蔬菜,一邊問:“你想吃什麽?”成微跟在她身邊,沒有說話。她又耐心的問了一遍,他才說:“隨便。”這個時候正是栗子上市的時候,她買了許多,準備栗子燒肉。
  經過水產類的時候,成微忽然說:“前幾天帶安安出去吃飯,他鬧著要吃大蝦。”去的是肯德基,當然吃不成大蝦了。趙蕭君撥開冰塊,挑選起來,微笑說:“那晚上就做油燜大蝦。”他看著出口方向問:“還要買什麽?”趙蕭君將推車讓給他,說:“你先推著,還要去樓上買一些日用品。”逛了一大圈,推車堆的滿滿的。她又不由自主在化妝品專櫃前停了一會兒,成微站在一邊等著她,倒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隻是一直盯著她的側影,怔怔的仿佛第一次遇見她。這麽些年過去了,她還是那個樣子,低眉回首的神態,依然沒變;隻是心,心還是那樣堅持,不曾改變過嗎?他站在那裏,忽然覺得她離他是如此遙遠。
  他將車停下來,從後車箱拿出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兒堆在地上,說:“你在這裏先等著。”然後將車子開進了公共停車場。提著東西跟在後麵往前走。趙蕭君忽然停下腳步,愣愣的看著前麵。陳喬其帶著安安站在樓道旁等著,他將安安舉的高過肩,作勢要扔出去,安安卻哈哈大笑,尖叫出聲,小臉漲的通紅,顯然十分興奮。他看見趙蕭君,笑嘻嘻的說:“蕭君,你總算回來了--”待看見後麵的成微,半截話硬生生吞了下去,神情立即變的冷冷的。
  趙蕭君看著他和安安,又回頭看了一眼成微,臉色變了變,半句話都說不出來。氣氛奇異的尷尬僵硬,像北京冬天的風,呼--呼--嘩,囂張肆虐,吹在臉上,又冷又痛,似乎是無形的耳光,“啪啪啪”的響,血管一寸一寸的裂開。他們幾個人仿佛站在深不見底的碧綠的湖水邊,搖搖欲墜,稍微失足便有可能掉下去,無助而心悸,茫然又失措。
  還是安安首先打破沉默,坐在喬其肩上揮舞著小手高叫著:“爸爸,媽媽!”什麽都不知道,可是這對喬其和成微都是一種刺激性。成微沒有應答,喬其慢慢抱下安安,放他在地上。安安掙開喬其的手,往他們這邊跑過來。蕭君趕緊走上前,蹲下來,抱他在懷裏,問:“怎麽先回來了,也不等媽媽去接。”聲音不大不小,大家都聽的清楚。安安無辜的說:“陳叔叔說媽媽忙,就去接我回來了。可是沒有鑰匙,隻好在下麵等你回來。”趙蕭君本來想問“為什麽不打電話”,終究沒有問出口。喬其不過想和孩子多待一會兒。
  趙蕭君彎著腰和安安說話,人卻有些淒惶,前麵是陳喬其,後麵是成微。她夾在中間左右不是,進退維艱。仿佛在懸空的鋼絲上行走,旁邊是懸崖絕壁,腳底下是雲霧繚繞,望不到底的深淵。陳喬其見不得成微和她們母子在一起的場麵,這簡直叫他情何以堪!強忍著,控製目光的鎖定範圍,沒有朝成微看過一眼。快步走到蕭君麵前,眸光沉沉,像多盛了些什麽不負重荷的東西,欲語還休。趙蕭君因為角度關係,微仰起臉看他,眼神黯然,也沒有說話。
  陳喬其本想一走了之,勉受這樣的尷尬和痛苦,可是一看見她此刻流露出的熟悉的神情,心弦一顫,終究忍不住,什麽都顧不得,伸出手抓住她的右手腕拉她起來。趙蕭君不得不跟著起身,下意識的回頭看了眼成微,眼神有些惶恐。剛想掙脫的時候,陳喬其冷著聲音問:“你右手怎麽回事?”趙蕭君右手手背被窗戶的金屬拉手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不知道為什麽,好的特別慢。她奮力抽回右手,低聲說:“沒事,沒事。你--,你趕緊走吧。”神態有些慌亂。陳喬其忿忿的說:“肉都看的見,還說沒事!你到底有沒有上藥?”語氣有些壞,還挑釁的看了眼成微,皺著眉,隱含惱怒和責備。他是如此的心疼趙蕭君。
  成微聽著趙蕭君站在那底氣不足的解釋,垂著頭眼睛看著地下,像挨訓的學生--仿佛這樣的場景再熟悉不過,和諧而又自然。忽然又疲又累,又倦又怠。他們三個人仿佛圍成了一個圈,密不透風,堅不可摧,割都割不斷。而他自己闖破了頭都闖不進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無可奈何,魂斷神傷,永遠被排斥在外麵。眼前所有的人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了,頃刻間山長水闊,咫尺天涯。初冬的夕陽轉瞬即逝,虛虛的應個景兒,剛剛還看見一輪圓圓的紅金球,下一刻就隻剩下慘淡慘淡的餘暉,和著夜風,淒清寒冷。隻短短一刹那,他已經站在另外一個世界--與他們毫不相幹,是那樣的虛無與渺茫。
  趙蕭君沒有看陳喬其,隻淡淡的說:“沒什麽大礙,過幾天就好了。”掙開手,牽著安安退後幾步,教他說:“安安乖,跟陳--叔--,說再見。”那幾個字像刀口的尖,終究說不出來。安安倒是聽明白了,立即說:“陳叔叔再見!”搖著雙手。陳喬其看著她的目光又苦又澀,裏麵仿佛充了血。過了好一會兒才拍著安安的肩膀說:“那我走了,下次再來看你。”沒有朝成微那邊走去,而是直接往前,留給所有人黯然銷魂的背影。越走越快,轉眼就隱沒在無邊的暗色裏。
  安安搖著趙蕭君的手說:“媽媽,陳叔叔走錯方向了。”她半晌才說:“沒有走錯”,隨即彎下腰對他說:“叔叔還有事呢。”他寧願繞這麽一個大彎,也不願正麵從他們這邊穿過去。趙蕭君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怔忪的站了一會兒,才牽著安安的手朝成微這邊走過來。提起地上的東西,輕聲說:“走吧。”安安拉著成微的手仰起小臉笑嘻嘻的說:“爸爸,你回來了,安安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成微隔了半晌才說:“是爸爸不好。”安安張開手要他抱,趙蕭君輕聲嗬斥:“爸爸手上拿著東西呢。”他很興奮的要幫蕭君提東西。
  回去後,蕭君進廚房做飯。安安怕成微說,躲進客房去看電視,他現在每天按時收看奧特曼。成微倒在書房的椅子上,燈也不開,獨身沉浸在無邊的黑暗裏,煙霧盤旋不去,閃著紅光的煙火,夾在手指上仿佛是一朵暗夜中盛開的花,乍隱乍現,詭異難安。他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舊事,有一次他送酒精過敏的蕭君回家,半道上下了車,也是這樣站在不著邊際的黑暗裏,連續不斷的抽煙。蕭君在車裏喃喃低語,當時聽不出來,以為她頭痛難受,忍不住呻吟抱怨。現在重新想起這件事,忽然明白過來,她一直叫的都是“喬其,喬其,喬其……”,嘴唇在動,卻沒有發出聲音--隱忍的很辛苦是嗎?諷刺!天大的諷刺!為什麽現在又清醒過來了呢!連續不斷的囈語--不!簡直就是咒語,下了詛咒,貼了封條,他怎麽解都解不開!
  前塵往事一開了閘,攔都攔不住,滔滔不絕的流了出來,過濾得周身的空氣又沉又重,又濕又涼。他第一次見蕭君的時候,她還應該還是個學生吧。想一想,自己都嚇了一跳,這麽多年就這樣一晃而過了。可是到底得到了什麽呢?痛苦總是多於甜蜜,可是卻掩蓋不了那僅有的一點暖意,怎麽都掩蓋不了,不然也撐不了這麽許多年--應該繼續撐下去麽?他和陳喬其在有生之年,狹路相逢,卻互不相讓,隻能是兩敗俱傷的下場。如果沒有陳喬其,他和蕭君一定可以白頭偕老,幸福美滿,一定可以的。可是陳喬其一定也這麽想的吧。嫉和恨像一條邪惡的毒蛇,在肚子裏漸漸養大,慢慢的吞噬你的五髒六腑,令你變的醜陋不堪。
  他閉著眼睛還沒有想完,安安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搖著他的腿喊:“爸爸,吃飯了!媽媽做了油燜大蝦!”樂顛顛的拉著他出去。趙蕭君給安安剝蝦殼,老是被戳到,手指尖疼的厲害。成微忙製住她,說:“我來吧。”他經常在外麵應酬,吃這些東西是老手了,三下五除二熟練的剝下外殼,手指上隻沾了一點汁,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安安一直纏著他,吃的興高采烈。趙蕭君說:“安安,自己吃,爸爸還沒吃飯呢!”他沒說話,剝了一隻大蝦放在她碗裏。趙蕭君仔細咀嚼,卻嚐不出是什麽味道。
  吃完飯,安安說困了,不知道陳喬其又帶他上哪了,這麽早就吵著要睡覺。趙蕭君先帶他去洗澡。成微走進臥室,到處翻抽屜,不知道護照放哪去了。轉頭看見床頭和床頭櫃的縫隙裏像有什麽東西,用長夾子夾出來一看,卻是一張報紙,登載了齊成的危機。旁邊還有幾個電話號碼,寫著什麽劉政委,崔行長的名字。他忽然坐倒在床上,錐心刺骨,惱羞成怒之外,更多的是難以忍受!最不能忍受她知道,沒想到她還是知道了!所以今天才表現的這麽異常?她說她的車子送去保養了,可是明明停在車庫裏!是哀歎?是憐憫?是不忍,是愧疚,還是其他?可是他要這些幹什麽!為什麽不幹脆將他蒙在鼓裏?失敗所帶來的挫折頹喪在此刻全部爆發出來,惱怒之極。
  報紙被他揉捏成紙屑,狠狠的丟在地下。中斷的往事又浮現在眼前,卻是近的多了,所以那種痛苦越發清晰澄澈,像燈光倒映下鏡子裏的人,無一絲遺漏。背叛,嫉恨,卑微,隱忍,蠻橫,強暴……好的,壞的,醜陋的,不堪的,全部打回了原形,在裏麵打著旋來回上演,誰也瞞不了誰,誰也沒有讓誰好過。忽然有一絲隱隱的痛快,總有人陪著,不是他一個人,不是麽?趕緊搖頭--真是變態!可是馬上又掉下來,摔的灰頭土臉,滿身傷痕。他想起傍晚時的情景,那種疼痛又重新在身體裏蔓延開來,無所不在,像是體內本身就存在的一種生命力,讓他知道自己還活著,沒有就此一蹶不振。蕭君就像鏡子裏的影像,明明就在眼前,可是怎麽都夠不到,永遠也進不去。就算撞的頭破血流,到頭來才發現,影像也隨著阻礙的玻璃碎片一起消失了,隻留下滿室的狼籍和空洞。
  他忽然摔破了床頭邊桌子上放著的玻璃杯。趙蕭君聽到聲音趕緊進來,疑惑的看著他,慢慢問:“怎麽了?”他猛地站起來,說了聲:“沒事!不注意帶下來的。”立即走出去了。趙蕭君拿了掃帚進來掃起碎玻璃。
  成微進來的時候手上端了一杯白開水,然後遞給坐在床上的蕭君。她一仰脖喝了,問:“要睡了嗎?”成微緊緊的看著她,沒有說話。她漸漸覺得不對勁,他仿佛有什麽很重大的事情要說似的。不由的坐正身體,問:“怎麽了?”成微手裏把玩著空玻璃杯,手上的青筋卻一根根冒了出來。聲調卻不僅不慢:“蕭君,我們結婚也有七年了吧?”趙蕭君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個,默默點頭。
  他轉動著杯子,忽然又說:“你和陳喬其認識多久了?”趙蕭君見他像平常聊天般的語氣,也不好緊張兮兮的,盡量放鬆神情,想了想說:“我跟他從小一塊長大的,認識他那會兒,他才跟安安一般大。仔細算起來,大概有二十年了。”說完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二十年?竟然就有二十年了麽?她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見到喬其的樣子,小小的人兒,漂亮的眼睛,倔強的神情--可是一眨眼,就有二十年了嗎?時間是怎麽過去的?轉眼間,她已經老了。那不是很分明的事嗎--她的眼角已經有了皺紋了,怎麽都去不掉。
  成微沒有說話,氣氛有些低沉。過了好久他又說:“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學生呢。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愛著他嗎?”趙蕭君沒想到他突然間會問這個問題,驚恐的看著他,嚇的簡直說不出話來。成微卻不肯放棄,徑直盯著她看,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得到一個答案。趙蕭君蠕動嘴唇,仿佛要說什麽,溜出來的聲音到最後還是吞了回去--她沒有回答。叫她怎麽回答?這種情況,似乎說什麽都是假的。不愛麽?他不會相信;愛麽?怎麽可以這樣說!就連不說話也是不妥當的,可是她毫無辦法。她頭昏沉沉的,眼皮又澀又重。
  成微卻是萬念俱灰,再無幻想了--可不是幻想嗎?存了這麽多年的幻想!他想起她半躺在他車裏喃喃呼喚陳喬其的畫麵,紅著眼隻覺得淒涼,滄海桑田,宇宙洪荒般沒有盡頭的淒涼!仿佛有一把犀利的劍交到他手上,命令他心狠手辣的斬斷眼前的一切。他無力的揮一揮手,像是一種告別的儀式,蒼涼而無奈,一切不再回來了!聲音疲憊的像是從腳底慢悠悠的鑽出來:“我再愛你,也抵不過你們二十年的時間!”趙蕭君勉力抬起頭看著他,眼角不由自主流下眼淚。整個人昏沉的更厲害,甚至說不出話來,眼皮重若千斤。
  他伸出手拭去她眼角滲出的淚,緩緩說:“知道一腳一腳踩過來的是什麽嗎--那是時間,過去了就再也流不回來。二十年!多麽可怕!簡直像一團死結,一場噩夢,縱然你能醒過來,世界上的事也已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不可能再有另外一個二十年了。既然這樣,我要走了。”一段話像是用鐵釘硬生生砸出來的,沉痛無比。趙蕭君在失去意識前,隱隱約約記得他說“既然這樣,我要走了”,就此昏睡過去。
  成微扶著她睡下來,捋開粘在麵頰上的亂發,然後說:“我要去美國,從頭開始,全力以赴,重新獲得資金和技術上的支持!齊成一定會重振聲威的!”齊成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是他骨子裏的驕傲和尊嚴。他握緊拳頭,像在對天發誓--或者根本就是對著她和他自己!他是麻省理工畢業的,那裏有他許多的朋友。齊成的創業也是獲得那裏的支持。
  趙蕭君是完全聽不到了,沉睡的時候這麽的安靜柔順,似乎此刻完全屬於他。他不想再看見她流淚,就因為眼淚,他才記住了她,才牽扯出這麽多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於是他事先在那杯水裏放了兩粒安定。既然要走,就要走的幹脆決絕,頭也不回。不然心肯定會軟。可是她還是流淚了,成微頭埋進她肩窩裏,陣陣痛徹心扉。心裏仿佛又動搖了一下,他立即站起來。打開箱子快速收拾東西。
  五年前,她剛從老家回來,他也是這樣趁她熟睡時離開的。可是今天,是不會再回來了。一切不再重來。
  趙蕭君頭暈腦脹的醒過來的時候,睜開眼,太陽已經斜穿進窗戶了。嚇了一跳,自己竟然睡到這麽晚!而且一點都不知道!掀開被子總覺得房間裏少了什麽東西似的,來回看了一眼,才注意到成微的大衣和箱子不見了。打開衣櫥,常穿的衣服也不在。她打了個激靈,腦海裏忽然有個聲音在回響“既然這樣,我要走了。”他聲音平靜的這樣駭人,令她坐立不安。
  重新坐倒在床上,轉頭看見桌子上壓著幾張紙,擺放的位置十分醒目。她似有預感,顫巍巍的捏在手裏,是一份離婚協議書,上麵已經簽字了,隻等她落款。旁邊還放了一張便箋,短短幾行字“蕭君,我走了,去重整齊成,不想再回來了。你要保重。”下麵還有一行小字,“附:安安,我先送他去幼兒園了。”龍飛鳳舞的字體,依舊掩藏不了壓抑的傷心沉痛。
  她忽然站起來,扔下手裏重若千斤的薄紙。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根本沒有梳洗,拿起車鑰匙飛奔下樓。昨天晚上在他護照裏她看見機票了,本來想問他的,可是始終沒有機會問出來。隻要拚命趕,時間或許還來得及。就這麽走了?總要說點什麽吧?她此刻沒有任何的想法,隻想見到他,哪怕說一句再見也好,就是什麽都不說也好,隻要再見他一麵。此刻,她腦海裏隻有這個想法。
  
  第 57 章
  車子從小區裏開出來,一路上隻覺得有無數的紅綠燈,從來沒有這麽焦躁過。那些橫亙的交通燈此刻仿佛成了攔路搶劫的強盜,咄咄逼人,是這麽的厭惡,甚至唾棄。心急火燎,正想一鼓作氣開過去的時候,黃燈快速閃了下,她隻得趕緊踩下刹車,震了一下,車子還是滑了出去。硬生生停在十字路的中間,頗有些心煩意亂,急不可耐的味道。橫穿的行人隻好從她車邊繞道過去。她手指不停的拍打著方向盤,眼睛看了一次又一次頭頂上的交通燈,怎麽還不變色,怎麽還不變色!一秒似乎像一秋般漫長。整整六十秒過後,從車窗裏看見右手邊的紅燈亮了,也不等頭頂的綠燈,一踩油門,“唰”的一下衝出去,揚起一陣暖風。
  接下來的街道還是照樣的繁忙,隔個半裏來路就一個紅綠燈,到處是來回穿插的行人,想快都快不了。其實這個時段算還可以的了,若是早上那會兒,大家都趕著上班,半個小時動不了十米。好不容易轉上環路,立即踩大油門,從立交橋上飛馳而下。前麵一輛私家車橫地裏忽然改道,不料轉彎處另一輛大型貨車迎頭朝這邊開過來。趙蕭君嚇的魂飛魄散,猛打方向盤。
  “砰”的一聲巨響,兩輛車子斜撞在一起,私家車被撞到一邊差點飛了出去,幸好沒有爆炸,可是裏麵的車主不知道是死是活。趙蕭君慘白著臉看著眼皮底下發生的車禍,車子發出尖銳的聲音停在路邊上,安全帶勒的胸口像被人狠狠的劈了一刀,整個人差點從頭到尾翻過來。等她回過神來,整片立交橋上已經圍的水泄不通,回頭一看,一眼望不到頭的車海,密密麻麻,像在等待審判。警車聲,救護車的聲音,熟悉而駭人。再加上眾人喧囂嘈雜的感慨議論聲,到處在耳邊旋轉,嗡嗡嗡的什麽都理不清。她如墜雲霧,跌進萬丈深淵。顫抖著雙手還想發動油門,交警過來敲她的車門,讓她回警署做一下筆錄。
  她搖下車窗,顫巍巍的解釋:“警察先生,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您能不能讓我先走?回頭再跟您回警署。這是我的證件,可以先放您那兒。”這裏離機場沒有多遠了。那人先敬了個禮,然後說:“小姐,你是這場事故的目擊者,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趙蕭君淒惶慘然的看著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要說手腳,整個身體都是冰涼冰涼的。他勸道:“小姐,剛才你也嚇到了吧?你現在這個狀態,不適合開車,很容易出車禍。眼前就有一個血淋淋的例子!”
  趙蕭君低頭看時間,差點滴出眼淚。為什麽總是來不及!隻消再看看他的背影也好。轟隆轟隆的聲音震的人耳膜生疼,她抬起頭,一架飛機像矯健勇猛的雄鷹奮力搏擊長空,逐漸升高,逐漸飄遠,隻留下一團追逐的影子。她大力推開車門,一腳踩空,失了平衡,猛的跌在地上,狼狽不堪。披頭散發,手掌上擦破了皮,高跟鞋一歪,腳可能也崴了。她卻沒什麽感覺,無關痛癢似的。
  掙紮著扶著車門站起來,仰起臉,望著逐漸消失的飛機,心跳似乎停止了跳動。他是不是也在上麵呢?按時間算,大概是吧。銀白色的飛機像天邊劃然而過的流星,還來不及說再見,就已經遠離成煙,渺渺茫茫消失在天之涯,海之角。隔著世界上最寬闊的海洋,所有的一切被無邊的距離拉長成線,一端係在這裏,一端係在那裏,隨著飛機的轟鳴聲,逐漸變細,細到肉眼再也看不見,最後負荷不了,“嚓”的一聲斷裂成風中的沙塵,無影無形——再也回不來了!
  她一個站不穩,忽然撞到後視鏡上——或許是腳痛,或許是其他地方痛。空氣中傳來血腥的味道,手心裏爬滿細細的血痕,像掉落的紅色的絨線,還在一點一滴流出來,沿著掌心的紋路糾纏成一團——那是過往的恩怨情仇,此刻的生離死別,以後的咫尺天涯。身體拚命後仰,極力忍住滑落的眼淚。真的就這樣離開了嗎?沉默是離別的笙蕭,然後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是不是這樣終究比較好?突如其來的相遇,一言不發的離開,連個照麵都不打,真的是五月的晴天忽然閃了電,快的令人難以置信,措手不及。
  她彎腰揪住胸前的衣服,摧心裂肺的疼痛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忽然間又想起許多許多,山崩地裂般湧到自己眼前。自己第一次見到他是去麵試,冷冷的不甚親切,尊貴驕傲,但他注意到她走錯了方向;可是他說他第一次是在東直門的胡同口見到她的,哭的肆無忌憚,旁若無人,印象深刻——而她的記憶卻隔開了一段空間,換了時間和地點,將前一段的刻骨銘心全然遺忘了。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她再怎麽回憶也記不起來,是不是有些東西再怎麽樣都會錯過?
  七年的時間像一根勒的緊緊的細繩,彼此被勒的鮮血淋漓,骨肉相連。現在這根繩斷了,可是傷痕還在——永遠都去不掉。就算是傷痕,那也是身體的一部分,比別處的肌膚更加分明,更加顯眼,所以更加難忘。
  旁邊的交警見她氣色蒼白,心神渙散,神情不大對勁,連聲問了幾聲“小姐,小姐,你怎麽了?不要緊吧?”她也木木的沒有回答,仿佛沒聽到似的。站在一邊的人看著被抬上救護車的車主,搖頭沉聲道:“可能受了驚嚇,都撞成什麽樣了,不死也得殘廢。”那個交警見她似乎受了極大的驚嚇,讓另外一人開她的車,安排她坐警車回警署去了。
  本來就心力憔悴,再被逼著重新回憶了一遍前不久才發生的血腥殘忍的畫麵,她簡直快要瘋魔了。姓名,民族,年齡,職業,已婚還是未婚?她頓了半晌,輕聲回答已婚——臥室的桌子上尚且擺著離婚協議書,這樣的回答何其殘忍。終於,對麵的警察站起來說:“今天的筆錄就到這裏。趙小姐,謝謝你的配合。”她踉蹌的站起來,身形有些不穩。
  旁邊一個年輕的姑娘一手扶住了她,她呆呆的也沒有說謝謝。那姑娘扶她到外麵的沙發上休息,她閉著眼睛昏昏欲倒,精神很差。另外幾個人輕聲商量:“還是讓她親戚朋友過來接她回去吧。血淋淋的車禍,誰看了都受不了,更不用說開車了。”成微的電話當然打不通,打給林晴川,她卻在外地。最後是陳喬其火速趕過來,連聲問:“出什麽事了?”趙蕭君虛弱的說:“沒事,出了一起車禍,讓我過來做一做筆錄。”待他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臉色大變,猶有餘悸的說:“幸好,幸好,幸好你什麽事都沒有。”仿佛劫後餘生的是他,其實相當於也是他。
  扶她起來,立刻注意到,問:“撞到腳了嗎?還能走嗎?”見她一瘸一拐的,手移到她背部,就要打橫抱她起來。趙蕭君下意識的跳開一步,說:“沒關係。”氣若遊絲,疲憊不堪。陳喬其無奈,隻好半提著她下了長長的台階,替她係好安全帶,車子波紋不動的開出去。他本來要先送她去醫院的,趙蕭君歪著頭,有氣無力的說:“不了,先送我回去吧。”陳喬其有些奇怪,她今天特別疲倦,那種倦意仿佛從骨子裏透出來,是如此的陌生惶恐——因為此刻的她離他像隔了整整一光年。單單目擊一場車禍,還不至於讓她這樣。
  停好車,什麽都不說,幹脆抱她下車。脊背挺直,腳步沉穩。從她包裏掏出鑰匙開了門,趙蕭君掙紮著要下來。他踢開臥室的門,隨便扯了扯被單,頭也不回的就要離開——他怎麽可能受的了這個地方!趙蕭君衣服也不脫,直接躺在床上,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也沒有出聲。她是如此的疲累,隻想好好的睡一覺,但願醒過來後便發覺這一切都不是真的,隻不過是南柯一夢。不管怎麽樣,就算老天明天要塌下來,也請讓她先用力的睡一覺再說。
  陳喬其一腳踩到地上飛散的紙張,看了眼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的她,然後彎腰一張一張拾了起來,重新放到桌上。離開前隨意瞄了一眼,然後帶上房門出去了。剛要走出客廳,仿佛瞬間醒悟過來似的,推開門一腳衝了進來。拿起桌子上的文件,吃驚的瞪著已經不醒人事的趙蕭君。他到現在才明白她今天為什麽失魂落魄,心神俱碎,是因為這個嗎?
  不由自主坐在她床邊,拂開她頰邊掉落的長發。睡夢中眉頭依然緊皺,意識不清,可是睡的又極其不安穩,分不清究竟什麽是夢,什麽不是夢。很痛嗎?陳喬其嫉妒的想,有一隻手沉重的打了他一下——是他自己的心魔。他坐在那裏,許久沒有出聲,無聲的歎了口氣,看著天邊的白雲,忽然悲從中來。慢慢的將離婚協議書擺在她床頭,帶上門悄悄的走了。以前一直夢想的事,咬牙切齒,痛入心扉,朝思暮想的事,現在成真了,卻全然沒有欣喜之感。縱然有那麽一點希望,看著這個樣子的蕭君,也覺得悲慘淒涼之至。
  他迎著半下午的陽光走出來,青藍的天邊堆著薄幕似的雲,輕飄飄的。時間還早,已經有些涼意了,紅紅的滑下來,烘烘的照在頭頂上。很有些淒淒然的想起一句詩,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頓了頓,然後轉道去接安安。
  路上安安仰起小臉問:“陳叔叔,爸爸說要走了,又出差去了嗎?”陳喬其問他:“那他是怎麽說的?”安安撇著頭看他,說:“爸爸說要走了,讓安安要聽媽媽的話。那爸爸什麽時候回來?”陳喬其回答不上來。過了許久才悠悠的說:“那安安聽不聽媽媽的話?”安安點頭,大聲說:“安安一直聽媽媽的話。”陳喬其又忐忑不安的接了一句:“那安安願不願意聽我的話?”安安稍稍想了一下,立即說:“安安除了爸爸媽媽,也聽陳叔叔的話。”喬其沒有說話,半晌才說:“安安真是聰明。”眼睛盯著前方,認真的開車。
  用安安脖子上掛著的鑰匙開了門,站在門口正考慮著要不要進去。安安首先擺出主人的樣子,拉著他的手說:“叔叔快進來呀。”他也擔心蕭君有沒有好點,雖然有些尷尬,還是換了鞋進來。直接走到臥室門口,舉起的手又放下了。輕輕轉動門把,推開門,裏麵空無一人。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他立即倒退回來,到處搜尋,碰到從浴室出來的趙蕭君,剛剛洗完澡,頭發上還滴著水,換了衣服從裏麵走出來,乍然下見到他,麵容平靜。臉上大概因為熱水的緣故,有了些血色,精神比起中午的時候顯然好很多了。她招呼他坐下,神態沒有任何的異樣。
  趙蕭君進廚房倒茶。安安拉著他的手,問:“叔叔,你會不會玩遊戲?”拉著他到書房,爬到皮椅上,打開電腦,玩最簡單的賽車遊戲,畢竟年紀小,老是翻車慘敗。陳喬其敲他的頭,握住他的手控製搖杆,父子同心,其利斷金,很順利的完成了任務。安安興奮不已,拉著他不肯放手,玩了一遍又一遍,拖著他不肯出來。陳喬其幹脆抱他在懷裏,放開手教他怎麽玩。趙蕭君推開門進來,撫著額頭,看著他們兩個默然不語。
  她進廚房做飯,心神有些恍惚,累的仿佛連菜刀都拿不動。陳喬其聞到飯菜的香味,抱開安安說:“安安,不玩了。玩了這麽久餓不餓?”安安點頭,跟著他一起出來。他走到廚房,看了看她的臉色,卷起袖子說:“你既然累了,還是我來吧。”趙蕭君搖頭,淡淡的說:“不用了,就幾個菜而已。你初來乍到的,油鹽醬醋放哪都不知道。何況,哪有讓客人下廚的道理。”陳喬其聽到她最後一句話,不悅的皺起眉:“蕭君,你說什麽!”趙蕭君沒有說話,推著他出去了。在這裏,他不是客人,難道還是主人?
  安安忽然跑進來,仰起小臉說:“媽媽,爸爸回不回來?我想吃炸醬麵。”趙蕭君愣住了,心口裏的傷又不可遏止的痛起來,連忙背過身去裝作忙碌的樣子,輕聲說:“爸爸——,爸爸——”停了停,過了好一會兒才接下去說:“爸爸,爸爸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可能不回來了。安安想吃炸醬麵,媽媽給安安做好不好?”安安點頭,沒有再問成微到哪去了,什麽時候回來。在他心裏,成微隻不過又出差了,家常便飯而已。
  陳喬其在客廳裏陪安安玩。安安跑到自己的房間,搬出一大堆的汽車模型,在客廳裏清理出跑道,拿著遙控器,要和喬其比賽。得意洋洋的說:“這是爸爸買給安安的,爸爸一出差就會給安安帶很多很多的禮物。”陳喬其勉強笑了下,摸著他的頭說:“恩,爸爸很疼安安是不是?”安安點頭,隨即有些黯然的說:“可是爸爸老出差,不出差也老是要工作。”陳喬其抱他坐在腿上,說:“那以後叔叔陪安安玩好不好?”安安開始很高興,隨後又問:“那叔叔不要工作嗎?”陳喬其沒有立刻回答,他明天必須回去了。這次因為一個合作案,在北京待了這麽久,公司裏的事早就堆積如山。想了想認真的說:“那叔叔一有空就陪安安玩好不好?”安安懶洋洋的沒有說話,成微也老用這句話敷衍他。不過喬其說的一有空和成微說的一有空又是不一樣的。
  趙蕭君招呼他們吃飯,給陳喬其盛了米飯,指著桌子上的炒菜讓他自己隨便吃。然後走到廚房端了一大一小兩碗調好的炸醬麵出來,說:“安安,快來吃飯,不是老早就說想吃炸醬麵嗎?”安安跳到椅子上坐好。陳喬其看見她也吃麵,愣住了,吃驚的說:“蕭君,你不是不吃麵的嗎?”趙蕭君淡淡的說:“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又說:“喬其,你還是不吃麵吧?”他沒有說話,怔怔的看著她。安安吃的嘴角上沾滿了醬,樂嗬嗬的說:“叔叔,很好吃哦,你要不要嚐一嚐?”夾了點放到他碗裏。他挑起來吃了,覺得——難吃。
  安安又說:“爸爸很喜歡吃,安安也很喜歡吃。叔叔,好不好吃?”陳喬其停下筷子,來回看了她們一眼,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吃飯,忽然沒有什麽胃口,還是以前的飯菜,吃起來卻完全不是原來的那個味道了。安安忽然停下筷子叫:“媽媽,我要吃辣椒和生菜!”陳喬其正要給他夾菜,看了看桌子上,然後說:“沒有辣椒和生菜,明天讓媽媽再做。”安安跳起來笑說:“有啦,在冰箱裏。”說著跳下椅子,跑到冰箱前。
  趙蕭君站起來打開冰箱,趕他回去坐好。端出一碟子事先調好的辣醬,又拿出另外一個盤子,裏麵裝了兩根生的長青椒,半盤子生的生菜和幾瓣剝好的生蒜瓣。安安抓起生的辣椒就著辣醬就吃起來,吃的有滋有味。喬其瞪大眼睛,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一手阻止安安,皺眉說:“安安,怎麽可以吃生的辣椒?小心消化不良”安安奇怪的看著他,說:“叔叔,你怎麽了?也要吃嗎?”將盤子裏的另外一根辣椒遞給他,埋頭繼續吃,咬一口辣椒吃一口炸醬麵。陳喬其轉頭看蕭君,隱隱有些責備的意思,卻見她拿著蒜瓣直接放到炸醬麵裏拌著吃。
  趙蕭君用手抓起大片的生菜蘸了醬遞給安安,安安就那樣吃的津津有味。然後轉過頭對陳喬其說:“沒事,他吃慣了,成微也一直這麽吃來著。”成微祖籍雖然在南方,而他本人卻是正宗的北方人,吃這些東西隻不過是傳統的習慣,北方人都這麽吃來著。她遞了一片生菜給他,問:“喬其,你要不要也嚐一嚐?”陳喬其緩緩搖頭,放下筷子,平靜的說:“我吃飽了。”
  趙蕭君看了他一眼,也跟著放下筷子,替安安抹了抹嘴巴說:“安安乖,先去自己的房間玩一會兒。”安安聽話的進去了。陳喬其坐正身體,知道她有話要說。趙蕭君臉上流動的光澤像突然黯淡下來,整個人窩進木椅裏,歎了口氣,悠悠的說:“喬其,以前的那些事都過去了。那就這樣吧。我再也經不起折騰了。我累的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陳喬其從來沒有想過她會說出“那就這樣吧”這麽雲淡風清的話來,仿佛看破紅塵,出塵入道,就要這麽走了,世上的事再也沒關係了。愛恨情仇,恩怨癡纏再怎麽樣,也沒什麽大不了。不由得心驚害怕,生怕抓之不及,再也追不到了。一整天的憋屈使他紅了眼睛,用盡一生一世的力氣嘶啞的問:“蕭君,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們還沒有開始,怎麽可以‘那就這樣吧’?蕭君,你不可以這樣!”嗚嗚的聲音顫抖不停,害怕到了極點。
  趙蕭君閉著眼睛搖頭說:“喬其,再有什麽風吹草動,又或是一丁點的刺激和折騰,我想我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看著成微的飛機在頭頂飛過,當時在想,怎麽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的?說來說去,都是我害了他。還有你,也是我害了你。我不想再害你了。成微走了,帶著滿身的傷痕走了,我想我也應該換一個新的環境,新的起點。這樣對你我,對安安或許都比較好。”
  陳喬其居然溢出眼淚,知道她是真的下定決心了,絕望的看著她,哽咽說:“蕭君,你怎麽會害了我?有沒有害我難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嗎?蕭君,你離開我才是真正害了我。”又急又怒,又傷又悲問出一句始終不敢問出的話:“蕭君,你難道不愛我了嗎?”
  趙蕭君怔忪的看著他,淡淡的說:“喬其,你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愛我,所以我答應扛下一切和你在一起。後來,是我對不起你。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我對不起你。就算愛你又怎樣?你看,這麽多年過去了,隻說明世上的事不是有愛就可以的。喬其,我已經累了。”她搖著頭,神情淒愴。再多的愛也比不上茫茫不可預料的世事。
  
  第 58 章
  陳喬其焦慮的抓緊她的肩,搖著她說:“蕭君,你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害了我,你隻不過愛我,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我到現在還是那句話,蕭君,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麽不該在一起?”趙蕭君輕輕掙開,無力的說:“世上的事哪有什麽理所當然的應不應該。發生了這麽多的事,再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陳喬其直直的看著她,眼露哀傷的問:“為什麽會來不及?發生再多的事,經過再多的歲月,你不還是你嗎?我也還是當初的那個我。”趙蕭君搖頭,低聲說:“喬其,我再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個我了。我們分開了七年,許多事都發生了改變。而我,我潛移默化中發生的改變,你簡直不能夠相信。剛才,剛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你看我,吃炸醬麵,吃生的菜,是不是很吃驚呢?而且這隻是極小的一部分的改變。而你,彼此相隔了七年,你身上發生的變化亦足以令我震驚。你也不是當年十八歲的你了。如今的你率領整個陳氏意氣風發,揮灑如意。今天的你我,不可能再重複昨天的故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可悲之處。世事是如此的變幻莫測,時間是這樣的殘酷無情。”
  陳喬其的手失望的滑下來,唇色泛白,喃喃的問:“蕭君,為什麽會這樣?我們重新開始,有什麽不可以!”趙蕭君還是搖頭,緩緩說:“重新再來?談何容易!這其中發生的事,難道可以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嗎?我母親的死,陳叔叔的死,陳阿姨的怨恨,還有成微的離開——,這些人這些事,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陳喬其搖晃著她氣急敗壞的說:“蕭君,這些事跟你有什麽關係!你又不是神,世上的事你能阻止的了嗎?你不要將什麽都往自己肩上擔,你沒有那麽偉大,所以沒有必要這麽自責。”
  她一手撐住太陽穴,眯著眼說:“有因才有果,這些事不能不說是因我而起。”陳喬其逼她看他,認真的說:“你如果真要這麽認為,那麽,這些事全部是我整出來的,一切的後果就由我來承擔。與你毫不相幹。”他一人扛起所有的責任。趙蕭君眼睫毛濕潤了,嘶啞著喉嚨說:“喬其,你不要這樣。再追究這些徒然使人痛苦悔恨。不管誰對誰錯,誰是誰非,現在已經不大重要了。可悲的是,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你我不可能再回到從前了。”
  陳喬其聽懂了她的話,慢慢站起來,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然後一字一句的說:“蕭君,你既然這樣說,我也可以很認真的告訴你,我沒有想要重複昨天的故事,我隻不過想著重新開始。你說你變了,我也變了,這麽多年過去了,人不可能不變,不變的那才叫悲哀。可是,至少你還是你,你還是那個人,你沒有變成別人;我也還是我,從來沒有改變過對你的心意。那麽,為什麽不能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接受你我之間的改變?沒有什麽是來不及的,隻不過一切從頭開始罷了。這又有什麽不可以!”
  趙蕭君怔怔的看著他,然後倒在椅子上,喘著氣說:“可是我現在的心境已經很不一樣了!年輕時候的那些事早就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人人的心傷痕累累,支離破碎,沒有一處是完整的。你也沒有比我好多少,那麽就這樣結束吧。長痛不如短痛,吊著更讓人痛苦。你看,我和成微在一起,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當年即使我能衝破阻力,不顧一切和你在一起,也未必會比現在好到哪裏去。”結局隻怕更加的淒涼。當然是的——那麽多的阻力,那麽多的仇和恨,那麽多的糾葛,再多的愛也不抵事,怎麽可能幸福?
  她黯然的停了停,繼續說下去:“喬其,就算如你所說,從頭開始好了,那也不是一件什麽值得高興的事。前麵還不是照舊有龍潭虎穴,刀光劍影。年輕人可以不怕,勇往直前;可是我不行了,我的半生都過去了。縱然我用盡全身力氣,隻換來半生的回憶,我也認了。整整二十年過去了,回憶裏有眼淚,有汗水,有鮮血,有破碎的心,甚至有人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現在疲憊不堪,極度疲倦,很累很累——”她話鋒一轉:“喬其,二十年來,你的心固步自封在我身上。對其他人聽而不聞,視而不見,應該睜開眼睛仔細看一看了。幸好你還算年輕,大概還來得及。人生沒有另外一個二十年了,誰都經不起。”
  陳喬其這次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大聲咆哮,靜靜的看著她:“蕭君,我以前就跟你說過,因為愛你,我從來就沒有做過孩子,所以也沒有所謂的年輕之說。我的心亙古不變的係在你的手心裏,很早以前就上了鎖,我自己上的,而鑰匙,毫無例外是你的愛。你說再一個二十年,誰都經不起。可是我不是的,二十年算什麽,我有一生的時間。”他有一生的時間跟她耗。
  趙蕭君驚愕的抬起頭,臉上湧現煩疲累的神色,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然後說:“喬其,不要再這樣,不要逼我——”陳喬其快速打斷她:“蕭君,我知道,我不會逼你了。以前年輕,不知道物極必反,剛過易折的道理,所以才一步一步逼的你嫁給了成微。現在,我當然不會再這樣了。你說你累了,那你就好好休息;你說你煩了,那我就不來打擾你;你說你要一個人靜靜,那你就仔細的想一想。不論你要做什麽,我全部讚同。縱然你不再愛我了,我也會想盡辦法讓你重新再愛上我。蕭君,其實我什麽都沒有,給你的隻有一生一世的時間而已。”
  他說完這些,拉起她的右手,禮貌性的吻了吻,然後說:“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我在這裏,隻會使你心裏添堵。我明天就要離開北京了。”趙蕭君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臉上沒有泄露其他的表情,也沒有說話。他暗中歎了口氣,說:“那我走了。”然後又加上一句:“跟安安打聲招呼吧。”趙蕭君進去抱著安安出來。安安搖著小手,一直說:“叔叔再見,下次一定要再來陪安安打遊戲哦。”陳喬其點頭,揉著他的小臉,暗中使了使眼色。安安立即會意,拉著趙蕭君的手說:“媽媽,下次再請陳叔叔到家裏來好不好?”趙蕭君沒有回答,隻說:“好了,好了,安安,叔叔該走了。”
  陳喬其離開前還對她笑了笑,說:“那你自己注意點,有什麽事記得給我打電話——”見到她淡淡的臉色,立即轉了口風,又加了一句:“當然,打給林晴川也是一樣的。”今天就是林晴川打電話告訴他蕭君在警署的。然後放心的走了。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蕭君,成微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痕跡。哎……事到如今,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認。想通了,也就沒有什麽了。何況成微,成微亦不過是一個有運無份的人。誰也沒有比誰好到哪裏去。
  他既然愛蕭君,就應該愛每一個階段的她,以前的,現在的,以後的,不論是完整的還是不完整的——至少她也還愛著他,這已經足夠了。還有,孩子都這麽大了,他們難道還能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那就這樣吧”,然後走開?完全不可能嘛。蕭君是累糊塗了。
  趙蕭君不是累糊塗了,而是累的再也樂觀不起來,心如死灰。半生過去了,記憶裏湧上那麽多陰慘離奇的事,真叫人難以相信。她抱著安安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著,也不敢關燈。頭頂的天花板在寂寂的黑夜裏顯得分外的高,昏黃的燈光撒下來好像多了一層淒涼的味道。底下是一團又一團的黑影,靜靜的矗立著,像蟄伏不動的野獸,仿佛隨時可以跳起來。她有些心境膽顫,從來沒有覺得這間臥室是如此的空曠難耐。
  安安伏在她懷裏安靜的睡著了,呼吸聲均勻的吹到她身上,她不自覺的摟緊了他。現在她隻有他了,幸好還有他,不然真的是了無生趣,無牽無掛。她轉過頭看見掛鉤上還掛著成微的領帶,孤孤單單的垂下來,沉穩而落寞,忽然淚水潸然而下。這個地方到處充斥著他的氣息,可是他再也不會回來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七年的朝夕相處,點點滴滴終究不是鏡花水月,說沒有就沒有的。她的心再次被撕裂開來,像是最後的祭奠,感覺分外的清晰。這個地方,她想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睹物思人,都到這個地步了,也沒有任何必要了。
  她首先辭了職。公司的領導一再挽留她,並答應她如果留下來的話,升她做北京地區的副總裁。她婉言謝絕了,做領導的大多都對即將離開的員工這麽惋惜的說。七年的職業生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每天的公事應酬,此刻也厭倦了。她現在哪裏還有那個心力與別人周旋糾纏,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她辦好離職手續,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物是人非,說的再好也沒有了!整整七年——,度過了最美好的青春歲月。沒有另外一個七年了!如今她不再年輕,世界也不是原來的那個樣兒了。
  她正淒惶的站在客廳裏,無所事事的時候。林晴川紅腫著雙眼來找她。趙蕭君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低著頭沒有回答,先說:“你前幾天怎麽到警察局裏去了?沒出什麽大事吧。”提到這件事,趙蕭君又想起那天始終沒有再見一麵的成微,心情愈發低沉,勉強說:“沒什麽事,出了一起車禍,正好在旁邊,讓做一做筆錄。”她點了點頭,整個人魂不守舍,茫然失措。趙蕭君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樣子,拍著她的肩膀柔聲問:“到底出什麽事了?說出來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林晴川突然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來。
  趙蕭君任由她盡情的發泄,輕輕的拍打著她的背,無言的安慰。她哭的聲嘶力竭,顫抖著身體不斷的抽泣,聲音漸漸的低下來,心底卻更加沉重,終於哽咽的說:“蕭君,我——我離婚了!”趙蕭君先是吃驚的看著她,隨即一真濃重的悲哀席卷而來。以前就開玩笑的說過,兩個人之所以這麽要好,大概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係。沒想到到今天,真的一語成讖。
  她沒有問林晴川為什麽離婚。林晴川的先生張樂天是材料科學研究院的研究員,林晴川本人也是大學部的講師,順帶做一些研究性的課題,而且又生了個白胖小子。倆人在大學時代就在交往了,同甘共苦,守的雲開見月明,好不容易開花結果,照理說,生活應該美滿幸福才是。可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人又知道多少呢!像她和成微,表麵上郎才女貌,事業有成,別人看在眼裏不也合該是一對恩愛纏綿的夫妻嗎?可是實際上呢?她隻覺得世界上到處在上演淒慘的悲劇,一出又一出,全在她眼麵前,簡直壓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林晴川似乎也不想再提離婚的事,隻說想在她這裏住幾天,問方不方便。趙蕭君點頭,歎了口氣默然不語。晚上兩個人並排躺在床上,林晴川平靜的告訴她:“是他主動要求離婚的。他,他自己承認在外麵有了女人,求我放他一條生路。十來年的感情竟然比不過一個陌生的女人,這婚姻還要來幹什麽!”眼淚順著鬢發流到枕頭上,濡濕了一大片。隨後恨恨的說:“拋妻棄子,就為了所謂的愛情!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什麽下場!離了婚就當真舒心寬敞了!我看著呢!是不是真的有所謂的甜蜜的真愛!我等著看他怎麽收場呢!”
  趙蕭君替她擦幹臉上的眼淚,問:“那你恨他嗎?”林晴川冷笑一聲:“恨?他也配!”過了好一會兒,又哽咽出聲:“當然恨!恨到骨髓裏,恨到永遠不原諒,永遠不想再見到他!”趙蕭君問她以後打算怎麽辦,她用被子捂住頭,憋的再也受不了,然後一把掀開被子,爬起來喝水,慢慢說:“我就不相信,獨立自主的現代女性,離了次把婚還能活不下去!如今這個年頭,離婚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蕭君,你看著吧,我才不是哀哀戚戚的下堂婦。這個世界誰少了誰還當真活不下去麽!”說著說著眼睛裏又湧出淚水。
  趙蕭君告訴她成微留下離婚協議書走了,而她自己也辭了工作。林晴川吃驚過後,嘲諷的說:“這個世界,似乎人人都要離一次婚才學的乖。難道這就是愚蠢所付出的代價嗎?”當然是愚蠢的——感情上的傻子。趙蕭君這些天壓抑的悲痛翻江倒海般傾瀉而出,對著她,兩個人抱頭痛哭,互相舔撫著對方的傷口。用盡力氣宣泄之後,林晴川問她將來的打算。
  她瑟縮著肩膀說:“這個房子我不想再住了,就連北京,也不想再待了。到處都是痛苦的回憶,看一次痛一次,還不如離開的好。換個新的地方或許會有新的開始。”林晴川手搭在她肩上,歎了口氣徐徐的說:“這個地方,我也不想再待了。我想回家,我媽年紀也大了,正好帶孩子回去看看她。”又說:“不如你也跟我一塊回去吧。就住我家,當散散心也很好。總比留在這裏見景傷情要強。”趙蕭君忽然也想起自己的母親,一陣心酸,無聲的痛楚蔓延開來。這麽多年過去了,也該去墳上拜祭拜祭。
  林晴川在她這裏養了幾天心口裏的傷,然後一臉堅毅的回去處理剩餘的事情。趙蕭君將外麵擺放的碗碟之類的物件全部放進櫃子裏,桌子和流理台用白布罩上,床單被罩全部收了起來,天花板上掛的裝飾物也搬來梯子取下來,短期內是不打算回來了。安安仰起小臉問:“媽媽,我們要到哪裏去?”趙蕭君抱起他,親著他的額頭說:“媽媽帶你去晴姨家住兩天好不好?”安安問:“那小風去不去?”小風是林晴川的兒子,才兩歲,走起路來跑的時候居多,搖搖晃晃,不是跌倒就是撞倒。林晴川曾經歎氣,說是懷孩子的時候吸了太多的化學氣體導致孩子的骨骼有點軟。安安兩歲的時候穩穩的站在那裏提的起一大桶食用油。獨生子女大都有些寂寞,很自然的喜歡和同齡人玩。
  收拾妥當,她們兩對母子開車回去。她和林晴川輪流開車,兩個小孩子坐在後麵玩電動汽車。不知道為什麽,小風“哇哇哇”的大聲哭起來。趙蕭君轉過身子批評說:“安安!不許欺負弟弟!”安安倔著小臉不屑的說:“誰欺負他了!”把手上的汽車往地上一拋,嚷嚷著說:“媽媽,我要跟你一起坐。”趙蕭君瞪著他,抱起小風哄著說:“小風乖,不哭,不哭,阿姨給你吃巧克力好不好?”彎著腰在腳底下的塑料袋裏翻找。安安見她抱著小風,大概是嫉妒了,扯著她的手來回磨蹭,嘴裏一直叫著:“媽媽!媽媽!我也要抱!”小風受了驚嚇,哭的不休不止。林晴川眼睛盯著路的前方,聲音焦急的傳過來:“小風,怎麽了?為什麽哭的這麽厲害?”趙蕭君讓她停車。
  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安安從後排要爬到副駕駛座上,嘟著嘴說:“媽媽,我要坐你旁邊。”趙蕭君簡直拿他沒有辦法,隻得伸出手將他抱過來坐好,係上安全帶叮囑:“等一下要乖乖的,不許亂動知不知道?”他鄭重其事的點頭。車子沿著國道一路南下,一路上除了氣悶還是氣悶,又困又累。幸好有兩個孩子在一旁鬧,旅途不至於太寂寞難耐。
  路上停在一家餐管裏吃飯。安安手裏拿著一根香蕉問小風:“你要不要吃?”兩個孩子算是和好了。小風伸手要拿,他先剝了皮才遞給他,說:“你怎麽那麽愛哭!”趙蕭君在一邊看的又氣又笑,說:“安安,弟弟小呢,你得讓著他點。”安安頭也不抬的說:“我這不是讓著他嘛!”林晴川在一旁嘖嘖的說:“蕭君,你這孩子到底像誰!小小年紀鬼精靈一個!哪像孩子,簡直就一小大人。”趙蕭君笑一笑,暗中卻歎了一口氣。
  光禿禿的茫茫平原過去後,空氣逐漸濕潤,河流湖泊多了起來。雖然是冬天,路上的雜草猶有綠色,遠山近水,泥土濕漉漉的,空氣潮濕清新,濕涼濕涼的,突然有些不適應。到處都看的見渠溝,緩緩流動的水流下麵還看的見經冬的水草。偶爾有紫雲英在風中招搖擺動,一大片一大片,又是另外一番景像。仿佛轉個彎,突然見柳暗花明,一切都變的明媚柔和起來。整整開了十多個小時,到林晴川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兩個小孩全部倒在車上睡著了。她們兩個大人開了這麽久的車,踉蹌的走下來,早就累的不行,倒頭就睡。
  
  第 59 章
  林晴川的家位於郊區,是獨門獨戶的小樓,很有幾分別墅的味道。地點雖然有些偏僻,環境卻很好,景色宜人,清幽寧靜。周圍是一大片還來不及開發的空地,道路修的四通八達,交通很方便。可是周圍卻是光禿禿的荒草野樹,水溝池塘,泥地沙田,倒像是江南的鄉村,小橋流水人家。這可樂壞了安安,整天東奔西跑,搗蛋調皮,什麽人都不怕,像出了金絲籠的鳥兒,快活的不行,玩的樂不思蜀,在北京哪有這麽大的地兒任他撒野鬧騰。
  安安撒腿兒在前麵蹦跳,趙蕭君跟在後麵連忙喊住他:“安安,跑慢點,路上滑,小心跌倒。”安安遠遠的站住了,招著小手拚命喘氣,不斷的催促:“媽媽,你快點!”林晴川抱著小風,趙蕭君提著漁具在後麵一邊說話一邊不緊不慢的走著。她們見天氣實在好,便商量著出來釣魚。正好離林晴川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口野生的池塘,也沒有人管。她們也不管裏麵有沒有魚,反正是消遣。
  安安一聽見出去釣魚,興奮的不行,一大早就吵著出來,連飯也不肯好好的吃。在北京他隻見過養在魚缸裏的各色金魚,搖著尾巴死氣沉沉的遊動,隔一段時間死一條,隔一段時間又死一條,哪裏見過池塘,更不用說釣魚了。沿著斜坡走下大道,轉上有些濕的羊腸小徑,道路兩旁還殘留著枯萎的灌木野草,不遠處就有一條長長的溝渠,大人一腳就能跨過去,水清清淺淺的流動,看的見底下的沙石。安安指著溝渠的入口處興奮的大叫:“媽媽,快來看,這裏有魚!有好多魚!”趙蕭君探頭過去,忍不住笑出聲,那雨連魚苗都稱不上,就跟蝌蚪差不多大,稀稀落落才兩三條,已經把安安興奮成這個樣子了。
  前麵有一個小小的坎,底下有水流過去。趙蕭君抱著他要跨過去,他掙紮著下來,跑到跟前,憋著小臉說:“媽媽。你看我的!”雙腳一蹦,就跳過去了。大概因為緊張,人雖過去了,還衝衝衝的往前跌了幾步才停下來。趙蕭君在一邊笑,林晴川說:“安安,你行呀!什麽時候這麽勇敢了?”安安仰著頭,得意的不行。小風見了,在林晴川的懷裏扭來扭去,也要下來。
  那池塘不過一畝見方,映著水草,倒是碧綠碧綠的,不知道到底深不深。旁邊有幾株柳樹,被蟲蛀的厲害,長的不好,形狀也難看。荊棘蔓草圈的到處都是,道路不平整,很難走。她們圍著池塘走了一圈,大人小孩累的氣喘籲籲,總算揀了個平整些的地方,安置魚竿。趙蕭君從袋子裏拿出桌布揀了幹淨的地方鋪好,對安安說:“安安,乖乖坐在這裏陪小風玩。”安安人雖然坐下來了,嘴上卻囔囔著:“媽媽,我要釣魚!”趙蕭君滿頭大汗的說:“好好好,那也得等會兒呀!”她和林晴川哪會釣什麽魚,等她們兩相互詢問著上好魚餌,人人背上出了一身的汗。
  將魚竿往地上一插,趙蕭君插著額頭上的汗喝水吃東西。敢情她們不是來釣魚,是來野餐的。安安仰起小臉一直問:“媽媽,釣到魚了嗎?”趙蕭君有些尷尬,林晴川哄他說:“哪有這麽快!釣魚可難了!”安安仍然興致勃勃的問:“那怎麽才釣到魚了呢?”林晴川也有些頭疼,隨口瞎說:“魚上鉤了就釣到魚了。安安,快別看了,來吃東西!早上不是連粥都沒喝嗎?快把這瓶酸奶喝了。”
  安安蹲在地上,眼睛一直盯著河麵,過了一會兒,試著想拿起地上的魚鉤。趙蕭君忙說:“安安,不能動,一動魚受了驚,就不上鉤了。”安安有些泄氣的問:“媽媽,都這麽久了,魚為什麽還不上鉤呀!”趙蕭君和林晴川麵麵相覷,不要說釣魚,她們連魚的影子都沒見到。林晴川捅了捅她說:“哎!蕭君,你說這個池塘是不是沒魚呀?”趙蕭君底氣不足的說:“不至於吧?大魚可能沒有,但是不至於巴掌大的小魚也沒有吧?”倒是安安十分沉的住氣,一動不動的待在魚鉤旁。小風本來就安靜,坐在凳子上乖乖的吃東西。
  趙蕭君悄聲說:“晴川,萬一我們忙活了半天,半條魚都沒釣到,安安是不是很喪氣呀?瞧他現在一臉雀躍期待的樣子。”林晴川搖頭歎氣:“安安——,他也太難對付了,這才幾歲!別的小孩哄一哄就過去了,他可精靈著呢,說出的話讓你啞口無言。你看,這會兒到底是他在釣魚還是我們在釣魚!”趙蕭君抿著嘴笑說:“本來就是他吵著要來釣魚的,還不是你起的頭。”林晴川叫屈:“我隻不多隨便說說,哪知道這小屁孩兒就真的當真了!一個心七八個眼兒,他到底是不是你養的呀?怎麽跟陳喬其一樣難纏!”
  趙蕭君還來不及說話,說曹操曹操到。安安跳起來揮著手臂高叫:“叔叔,叔叔!”陳喬其居然一路尋了過來。趙蕭君回頭一看,頭立馬痛了起來,斜著眼看林晴川,問:“他怎麽找到這兒來了?”林晴川無辜的搖頭:“我怎麽知道!”見她一臉不相信的神色,笑嘻嘻的說:“找到這兒有什麽難的!他還能不知道你住我家?找得到我家自然就找得到這兒唄!”趙蕭君隨便瞄了一眼,冷冷的說:“可真難為他了!”的確是難為陳喬其了,西裝革領,衣冠楚楚的走在泥濘的小路上,進口名牌皮鞋上沾滿了泥巴。
  他將手上拿著的西服外套隨便拋在塑料袋上,一隻袖子垂在地上也不管。雙手撐起安安舉過頭頂。安安哇哇大叫,雙腳亂踢,胸前雪白的襯衫上全是一個又一個的鞋印。安安在地上站好,拉著他的手高興的問:“叔叔,你怎麽也在這裏?”陳喬其笑說:“來看安安和媽媽呀,喜不喜歡?”眼睛卻不斷瞟著趙蕭君。趙蕭君聽而不聞,沒有過多的表情。林晴川笑,跟他打了招呼。
  陳喬其沒有再去招惹趙蕭君,隻半蹲著身體和安安說話:“安安,有沒有釣到大魚?”安安黯然的搖頭。他看了看魚簍,不要說魚,連半滴水都沒有。提起魚竿來一看,鉤子上的魚餌早就沒了。林晴川叫:“魚餌呢?明明下了魚餌呀!”陳喬其微微嘲笑說:“當然早就被魚給吃了。你們這樣釣魚也能釣上魚?呆頭魚也不會上鉤!”林晴川不服氣的說:“陳喬其,你就這麽欠扁!就你那樣子,魚會上你的鉤?”話裏似乎另有深意。
  陳喬其甩著魚鉤教安安:“這水深的很呢。安安,記住了,放長線,才能釣大魚。”林晴川在一旁聽的搖頭,啞然失笑。他手把手教安安上魚餌:“魚餌要下的深,魚才跑不掉。你們剛才之所以讓魚吞了餌,肯定是下的不夠深。”安安崇拜的跟在他身邊,連連點頭。趙蕭君看著他們父子,不自覺的笑了笑,隨即卻覺得有些累了,眯著眼睛蜷縮著腿坐在地上。陳喬其換了個地兒,來到樹蔭下放好魚竿。安安正要說話,陳喬其作了個噤聲的動作,將線一點一點收起來。可惜不是什麽大魚,隻不過半巴掌大的小鯽魚,虧他先前話說的那麽滿。
  可是安安卻高興的不得了,又跳又叫的跑過去拿魚簍,大家都興致勃勃的看著好不容易釣上來的魚,就連小風也要伸手去抓。安安一本正經的說:“等一下魚跑了。”寶貝似的蓋上蓋子,自己卻一個勁兒的看魚在裏麵翻騰。陳喬其在一邊笑:“安安,怎麽欺負小風呢!等會兒還有呢!”他聽了,扔下魚簍,跑過去,紅著小臉問:“叔叔,我也來釣好不好?”陳喬其抱他在懷裏,抓住他的小手拿穩魚竿。沒想到沒過多久,又釣到了一條巴掌大的雄魚,魚頭和魚身一般大。眾人又是一陣歡呼吵鬧。安安也不怕冷,抱住魚往魚簍裏放,整個前胸都蹭濕了。趙蕭君拉他到身邊,邊用紙巾擦邊說:“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你看,小風都累的睡著了。”安安雖然有些不舍,還是乖乖的點了點頭。
  陳喬其伸手將睡著的小風抱在懷裏,林晴川長舒了一口氣,甩了甩有些麻痹的手臂。安安卻不幹了,又不好意思說出來,一路上唧唧咕咕,左一聲叔叔,右一聲叔叔的纏著他。陳喬其問:“安安也走累了是不是?”安安點頭,連聲說“恩”。陳喬其空出另外一隻手,半蹲著身體要抱起他。趙蕭君嗬斥:“安安,快別鬧了!叔叔抱著小風呢。”陳喬其看著她笑說:“沒事。”輕而易舉抱起兩個小孩。趙蕭君不由得翻了下白眼,別過頭走在前麵。
  還沒走到林家,陳喬其的司機快步奔過來,在他耳旁說了一大通的話。他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說:“公司裏還有事,我先走了啊。”林晴川連忙接過睡熟的小風。安安看見了,有些眼紅,撒著嬌伸出手也要趙蕭君抱。她隻得傾過身,有些吃力的抱起安安。兩個人的身體難免有些碰觸。陳喬其神情一蕩,有些異樣的叫了聲:“蕭君!”趙蕭君淡淡的回了一句:“恩,怎麽了?”他吞下所有的話,連忙說:“沒什麽,我先走了。你——,你記得好好休息。”

  第 60 章
  去了大半天,隻釣到了三條半大不小的魚,另外一條是鯰魚。晚上,林媽媽加上鮮嫩的豆腐勉強湊成一盤菜。安安從褪鱗清內髒開始就在林媽媽後頭跟進跟出,剛聞到魚香味就囔著說餓了。趙蕭君在旁邊幫忙切菜,又好氣又好笑的拖他進去看電視,說:“安安,不要礙手礙腳的,仔細撞到了。”他囔囔著說:“媽媽,那我來擺碗筷。”咚咚咚的踮起腳尖去開碗櫥。趙蕭君連忙拉住他,笑說:“你這小祖宗,安分點,小心打碎了割到手。這菜還沒下鍋呢,急著擺什麽碗筷。”
  安安還是站在廚房裏不肯離開,左看看右看看,到處轉悠。大概因為今天吃的魚是親手所釣,所以感情上分外興奮。林媽媽在旁邊笑的直打跌,說:“安安,這魚跑不掉的。”趙蕭君也笑的連連搖頭,說:“來,安安乖,等一下煎魚的時候要芹菜葉子。你拿著這把芹菜到坐到外麵廳堂裏去,然後把葉子摘下來好不好?”他興衝衝的拿著一把芹菜出去了。趙蕭君探頭出去,看見他正兒八經坐在那裏認真的擇菜,芹菜葉和芹菜全部混在一起,長短不一,大小不等,隻是笑。
  心滿意足的吃完飯,他連連打哈欠,玩鬧了一整天,也該累了。趙蕭君笑說:“安安,魚好不好吃?”他點頭,含糊的說:“媽媽,我們什麽時候再去釣魚?安安下次要釣很大很大的大魚。”趙蕭君替他蓋好被子,哄他說:“好,下次再去。現在乖乖睡覺。”他忽然睜開眼睛,問:“媽媽,那陳叔叔還會去嗎?”趙蕭君愣了一下,說:“那你自己去問陳叔叔不就得了。”他眯著眼睛嘀咕:“我明天就打電話去問陳叔叔。”漸漸闔上眼皮,睡著了。
  趙蕭君坐在床邊,守著他,目光怔怔的,整個人仿佛像空氣中漂浮的塵埃,沒著沒落,沒輕沒重,抓不住也留不住,什麽都虛虛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總覺得房間裏有些什麽東西使的她茫然失措,卻找不到焦點,隻得呆在那裏。正惶惶然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她怕吵醒剛睡著的安安,看也不看,連忙接起來,低低的“喂”了一聲。可是對方傳來的那個聲音卻是她始料不及的。
  “蕭——君——”,僅僅兩個字說的卻有些難以啟齒似的。趙蕭君萬萬沒想到她會給自己打電話,雖然知道對方看不見,還是恭敬的坐直身體,低著頭喊了一聲:“陳阿姨。”錢美芹經過劇烈的思想鬥爭,在兒子的軟磨硬泡下千辛萬苦的妥協了,既然好不容易跨出了這一步,接下來就順利多了。“聽說你回來了,什麽時候回來的?”趙蕭君低聲說:“有一段時間了。”錢美芹一時半會兒沒有說話,她也不敢隨便搭腔。她對錢美芹一向有一種自小便存在的畏懼生疏感,不如陳念先那麽親近。錢美芹輕輕咳嗽了一下,慢慢的說:“你明天有空嗎?”趙蕭君沒有立即回答。她接著又問了一句:“恩——,恩,安安——,是叫安安吧?”趙蕭君“恩”了一聲,說:“他剛剛睡著了。”錢美芹“哦”一聲,頓了頓才說:“你明天能帶他一起過來嗎?”趙蕭君勉強應了一聲,幾不可聞,然後掛了電話。
  第二天她並沒有去見錢美芹。她出門前叮囑安安:“等會兒陳叔叔來接你去玩兒,願不願意?”安安先是問:“真的嗎?”隨即仰起臉拉著她的手問:“媽媽,你要去哪裏?”她彎下腰摸著他的頭說:“媽媽有點事。等會兒要聽陳叔——叔的話,知不知道?”安安見她臉色有些異樣,乖乖的點頭。趙蕭君笑了笑說:“媽媽回來給安安帶好吃的。今天不許鬧,不許任性,不許失禮,知不知道?”他很認真的點頭。趙蕭君讓他帶小風去玩,叮囑他不要走遠,然後跳上附近的公車。
  她知道,錢美芹想見的不是她,她未必樂意見她,哪有那麽容易解開的心結。既然這樣,那就沒有見麵的必要,徒然尷尬內疚悔恨痛苦。她自己也還沒有那個本事做到事過境遷的地步。陳喬其會帶安安過去的。她頭靠在長途客車的軟靠背上,眯著眼似乎半睡半醒,陽光傾瀉下來,整個人被照的恍恍惚惚,那麽強烈的色彩,照的什麽都褪了色,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客車在國道上的一個小城停下來。她站在那裏,茫然的看著周遭的一切,新的設施周圍依舊有古老陳舊低矮的建築,地上的那個坑還留在那裏,多少年來還是那個樣子,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遊子心中的標誌性指引,令人想到往日的欣喜,牽引起熟悉陳舊的過往。她站了站,找對方向,然後走過去轉乘短途客車。買票的大嬸操著本地話熱情的拉客:“姑娘,你是要坐車吧?來來來,我們這車比那車便宜。”指了指另外一輛高大簇新的客車。趙蕭君見車上的乘客寥寥無幾,大都是老人小孩,笑了笑,彎腰鑽了上去。
  售票員見她不像是本地人,搭訕著問:“姑娘,你是來探親的?”她怔了下,然後點頭說是。怕她再繼續問下去,於是說:“為什麽你這車比對麵的車要便宜一塊錢?”盡管便宜,生意還是不如對方。她搖頭歎息:“他們的車是市裏新開的公司的,走的是新修的國道。我們走原來的小道,不要交路費,所以便宜一塊錢。”現在小鎮上的人日子不那麽緊張了,車子高大,幹淨,舒適,坐起來平穩舒坦,就是多花一點錢也是願意的。怪不得有那麽多人選擇走國道,這舊路也有點太不平整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水泥地了,到處是積了水的大坑,顛簸的人都坐不住,一個勁的左右搖晃,可是趙蕭君卻沒有後悔。
  她本來就是來追尋記憶中的物事的,回憶是那麽的奇妙,越是昏黃黯淡模糊不清的老照片,越是能引起人的噓唏感歎。道路狹窄,每逢對麵有車過來的時候,司機就要停下來讓道。兩旁大概是野生野長的樹枝斜斜的伸到窗戶裏來,她微笑了一下,順手摘下了一片葉子。新嫩的淡黃的樹葉昭示著春天的來臨,湊到鼻子前,她聞見淡淡的清香,若有似無,沁人心脾。她眺望窗外,看見淡灰色的鳥兒伸長脖子停在田埂的中央,不斷抬腳撲打著翅膀,見有人走近,“撲哧”一下飛遠了,在另外一片水稻田間停下來歇息。
  車子搖搖晃晃的爬上有些陡峭的石橋,發動機的聲音在耳邊震天響,“咻咻咻咻”像喘著粗氣的老牛正拉著破車。她探出頭去,石橋上的青苔黴綠斑斕,一叢一叢緊緊貼在石頭上,成青黑色,濕漉漉的撒的到處都有,簡直是開枝散葉。石橋上的欄杆有一邊都倒了,隻剩下半截柱子還冷冷的立在那裏。下麵是潺潺流動的溪水,邊上有小的旋渦滴溜溜的打轉。水並不是很清,夾帶著淡黃色渾濁,一大團一大團的水草從上遊慢悠悠的流下來。偶爾看的見時不時冒出來的魚蝦,露個臉,馬上又鑽到水草堆裏去了。趙蕭君抬頭,清楚的看見不遠處的小鎮,外麵那些拔地而起的樓層令她有些暈乎乎的,又有些不認識了。
  最後一個跳下車,站在依舊還是粗糙的水泥地上呆了呆,才漫無目的的朝前走去。新的樓房,新的小店,新的菜市場,一路走來幾乎快要認不出來了。幸而主道還沒有變,鎮頭上的那座圓形拱橋還靜靜的矗立在那裏,靠橋左邊的那個小坑還留在那裏,似乎沒有隨著歲月的增長而有變大的趨勢。以前就有的麻石上還是有人在洗衣服。慌亂忐忑的心又漸漸的回歸原處。盡管這麽多年過去了,她發現還是有很多依舊未變的東西。比如身邊這家賣香紙燈油蠟燭檀香之類物什的小店還是老樣子,木製的門板,有塊塊拆下來堆在門口擺鞋攤,裏麵照舊狹窄陰暗幽長,走進去,眼前一暗,仿佛走不到頭,頭頂上居然還是用明瓦采光。這個地方像深山老林中的洞府,與世隔絕,數十年如一日,外麵的變化一概與它無關。它依照老步子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管別人擠的頭破血流呢。
  再往前走,人流多起來,叫賣聲此起彼伏,你推我搡,也有當街對罵的,一眾人笑嘻嘻的看著,不時勸解幾句,當事人爭不出什麽,最後隻得紅著脖子悻悻的走了。鄉音盈耳,軟軟的滑在心上,可惜她已經不會說了。她從熱鬧的街市上鑽進一條小巷裏,立馬覺得靜下來,幾乎聽不到聲響,隻聽見腳步聲“踏踏踏”的在巷子裏回蕩,在耳朵裏穿梭。外麵的人大概想不到裏麵竟然是這個樣子,隔著一條巷子,似乎就隔著兩個全然不同的世界。
  趙蕭君在一幢頗有年齡的老屋前住了腳步。看見裏麵有人走出來,便閃身站到一邊。是一個十幾歲大的孩子,還穿著學校裏的校服,藍色的底子白色的鑲嵌,袖子卷到肘彎處,一路跑著出去了,看都沒看她一眼。沒想到這棟合住的老房子還沒有拆掉,直到現在還有人住著。大門兩邊貼的春聯還是紅紅的,門上倒貼了一個大大的“福”字,周圍浮著金粉,金燦燦的耀人眼目。她隻管呆呆的看著,萬千思緒貼伏在心口上,也說不出究竟有什麽感覺,大概有懷念也有惆悵,總之微仰起臉低低的歎了口氣。
  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婦人端著臉盆走出來,乍然下見到陌生的麵孔對著自家門前長籲短歎,似乎滿懷心事,不由得頓住腳,眯著眼仔細打量。趙蕭君驚的回過神來,也轉頭打量她的時候,覺得麵目有些眼熟,情不自禁,試探性的問了一聲:“玉嫂子?”那婦人見她喊出她的名字,一時想不起她是誰,不由得有些困惑,更加注意的看著她。趙蕭君想她可能早不記得自己了。這都多少年過去了,何況自己走的時候才一點兒大。
  沒想到玉嫂卻拍著大腿叫起來:“蕭蕭!是不是?是不是蕭蕭?”趙蕭君有些激動的走前兩步,點頭說:“玉嫂子,沒想到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承蒙你的照顧,我——”說到後來聲音就有些哽咽了。玉嫂扔下手中的臉盆,拉著她的手進來,口裏連連說:“哎呀,怎麽站在外麵說話,快進來,快進來。”端椅子給她坐,又忙著張羅茶水。趙蕭君過意不去,忙說:“玉嫂子,你別忙活了,坐下歇一歇,我馬上就要走了。”玉嫂不滿的嗬斥她:“蕭蕭!說這話你就見外了是不是?好不容易回來看看,怎麽著也得吃了飯再走!”
  小地方平常喝的都是白開水,玉嫂特意燒了水放了茶葉才端上來,又抓了花生瓜子放在果碟裏。然後坐下來陪她閑聊。玉嫂笑說:“你猜我怎麽把你認出來的?你左眼眉骨下不是有一粒小小的藍色的痣嗎,別人大概注意不到。不過我以前老想著要點你那樣的一個痣,所以一眼就把你認出來了。”趙蕭君笑著問她這些年來可好,她笑說還好,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剛才跳出去的大兒子,女兒上舅舅家玩去了。趙蕭君又問起玉大哥,她說出門做生意還沒有回來呢。
  玉嫂閑聊了一會兒,問她:“你這次是來看外婆的吧?”她點點頭,說:“想去她老人家墳上上柱香。”玉嫂點頭,說:“那吃了飯再去吧,就在鎮的南邊兒上,近的很。”說著開始張羅午飯。小地方還保留著古老的習俗,飯前照例有一碗點心。趙蕭君攔著她,說:“玉嫂,這飯前的點心就不用了,吃了點心,就吃不下飯了。”玉嫂不同意:“點心都不做,哪有這樣招待客人的!吃不了,好歹也吃一點。”又加上一句:“這是禮數,可不能少了禮數。”端上來的點心是滿滿的一大碗桂圓燉雞蛋。趙蕭君不好拂了她的意,照著習俗吃了一大半,剩了一些。這種習俗大概取是年年有餘的那種意思。
  玉嫂吩咐她兒子上街買了一大堆的鹵鴨醬肉,又燉了滿滿一鍋的排骨冬瓜湯,十分熱情好客。鬧的左右的鄰居都知道她家來了客人。待後來知道她就是薑老太的外孫女,以前有舊交情的人也都過來寒暄寒暄,互相詢問近況。趙蕭君離開的時候隻有十歲,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她了,可是薑老太太在這個鎮上生活了一輩子,雖然年歲隔的久了些,但是地方小,年長些的都知道薑老太太。
  聊到家常,眾人很自然的詢問她有沒有結婚。她頓了一下,緩緩點頭,說:“早就結婚了,孩子都五歲了。”眼睛垂下來看坐墊上的刺繡,一針一線都是鎮上人自己繡上去的。玉嫂埋怨說:“蕭蕭,你應該帶孩子過來玩一玩的。”趙蕭君抬頭笑說:“怕他路上鬧,所以沒帶過來。”眾人隨口說:“蕭蕭,你先生是幹什麽的?難得回來一趟,應該陪你一起過來的。”趙蕭君隻敷衍說:“他有些忙。而且我想著一個人過來看看。” 被大家這麽一問,自然而然想起成微,默默的情緒有些低落,心裏有些酸酸的,表麵上當然看不出來。
  大家正圍在堂屋裏說話的時候,有人笑嘻嘻的進來說:“外麵有一位先生,儀表堂堂,開著車來的,逢人就打聽蕭蕭。”趙蕭君聽了,震驚過後,連忙衝出去。跑到街道上的時候,陳喬其正低著身子對人說話,臉上倒上笑盈盈的,旁邊是他那輛有些招搖的跑車。歎了口氣,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處,也有壞處,地方太小了,什麽事大家都知道。
  趙蕭君還愣愣的站在那裏的時候,陳喬其像發現了什麽,抬起眼立即掃過來,見到她,對身邊的人大概是說感謝之類的話,然後快步跑上前。趙蕭君見他雖然穿的一身的正裝,卻敞著襯衫的領子,袖子也挽起來了,於是問:“你怎麽來了?公司裏沒事嗎?安安呢?”陳喬其什麽都沒回答,笑著攬住她的肩。她身體稍稍僵硬了一下,隻說:“你怎麽找到這地兒的?”陳喬其笑說:“我聽晴川說你要來看看。小時候不是聽你說過地名兒嗎?大概知道方位,一路問著來的,不然早到了。”趙蕭君白他一眼:“你也不怕走丟了,找錯了。”他笑說:“丟不了,更錯不了。”玉嫂已經從裏麵迎出來,笑眯眯的說:“蕭蕭,這就是姑爺吧?哎喲喲——,真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由衷的稱讚。又轉頭對他說:“姑爺若不嫌棄,就在這裏吃了飯再走。”
  陳喬其看了看她的臉色,見沒有反對的動作,便笑嘻嘻的應承下來,擁著她往裏走去。趙蕭君忍不住罵了聲:“小樣兒,你得意個什麽勁兒!”眾人全部將他們當成夫妻,趙蕭君不好意思說不是,陳喬其絕對的樂見其成。他一個人將大夥哄的高高興興,又問人要來紅紙,包了鈔票,到處派發“見麵禮”,所有人被他弄的喜上眉梢。趙蕭君坐在一邊笑著搖頭,他這人,心思還是這麽奸詐,手段越來越圓熟老練了,花樣百出。
  吃了飯,帶上玉嫂先前就準備好的蠟燭檀香和紙錢,兩人到墳場找到墓碑。點蠟燭,燒紙,趙蕭君見墳上全部是野草,歎了口氣,動手拔起來。陳喬其將衣服一脫,扔在地上,也跟著拔。趙蕭君攔住他:“好了,好了,可以了,這草也不是一時半會兒拔的完的。”拿起地上的衣服,沾滿了泥土,瞪他兩眼,罵:“有你這麽糟蹋的嗎?感冒了那才叫好。”陳喬其嬉皮笑臉的任由她罵。趙蕭君半氣半惱,頭也不回的說:“還不走,你想留在這裏過夜?”
  告辭出來,陳喬其殷勤的替她打開車門。趙蕭君看著他,歎了口氣說:“喬其,你別這樣。現在我心裏亂著呢。”陳喬其眼睛盯著路麵,慢慢說:“我知道,不然你不會來這裏。”趙蕭君眼睛忽然濕潤了。所以他才來特意找了來陪著她麽?他還是這麽了解她,見微知著。她轉頭看見他的側臉,是那麽的年輕英俊,輪廓分明,堅毅沉穩。而她已不再年輕,亦不再美麗。看著他,隻覺得一日比一日更加像一個夢,總擔心是夢,轉眼就成一場空了。屏著氣小心翼翼的呼吸,生怕一個響聲,就驚散了,再也回不來了。空留遺恨。
  眼看陳喬其形勢正大好的時候,忽然鬧出了一點小小的緋聞。本地一家娛樂性的報紙刊登了陳喬其在酒會上和某位名門淑女相談甚歡的照片。趙蕭君看著照片裏的女孩,眉目如畫,麵容秀美,肌膚似乎是透明的,是如此的年輕美麗,笑了笑,似乎真的不甚在意。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份壓在桌子最底下的報紙。
  安安跑進來,小小的臉上竟然有些凝重。抬起頭焦慮的喊:“媽媽,媽媽!”趙蕭君抱他坐在懷裏,親著他的額頭問:“怎麽了?好像不高興的樣子。誰又惹你了?”他抬起小臉,認真的問:“媽媽,大家都說陳叔叔是安安的爸爸,這是不是真的?可是爸爸呢,爸爸到哪去了?為什麽還不回來?安安很久沒有見過爸爸了。”對呀,真的是很久很久了。
  趙蕭君並不想瞞著安安。想了許久,認真的說:“陳叔叔的確是安安的爸爸。安安現在是不是不喜歡他了?”安安認真的想了想,才說:“不是,安安還是很喜歡陳叔叔。可是如果陳叔叔是安安的爸爸,那麽爸爸呢,爸爸怎麽辦?爸爸為什麽還不回來看安安?”趙蕭君理解成微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是安安的爸爸,自小養成的觀念,難以變更。她想了想吐氣說:“安安,你可以叫陳叔叔做爹地,這樣爸爸就還是爸爸了,是不是?”她歎氣想,想必喬其每次聽安安叫他叔叔,心裏也一定不是滋味。安安顯得有些沮喪,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拉住趙蕭君的袖子說:“媽媽,爸爸為什麽不來看安安,是不是不要安安和媽媽了?”趙蕭君擦著他臉上的眼淚說:“不是的,不是的。安安乖,不哭不哭。安安是男孩子,怎麽可以哭呢。”
  安安忽然不依不饒起來,纏著趙蕭君說:“安安要見爸爸,安安要見爸爸。”趙蕭君不知道他是從哪聽到這消息的,可是事情始終是要讓他知道的。
  趙蕭君收拾行李的時候,林晴川驚愕的看著她,問:“蕭君,你這是要去哪裏?”趙蕭君抬起頭笑:“沒想去哪裏,北京那邊還有些事沒處理完呢。我明天就要走了。”林晴川問:“那安安呢,留在這裏?”她頭也不抬的說:“當然是跟我一起去了。他這幾天很黏我,誰都不搭理。”安安可能是受了一點小小的刺激,對其他人愛理不理的,見了人也冷冷的不說話。林晴川抬眼看見茶幾上陳喬其鬧緋聞的報紙,還以為她跟陳喬其正鬧別扭,也就笑一笑,不當一回事。
  

  第 61 章
  隔天趙蕭君就帶著安安回北京了。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她抱著安安窩在沙發上,摸著他的小臉說:“安安,想不想看表演?媽媽晚上帶你去看演出好不好?”安安終於提起興致,仰著臉問:“唱歌跳舞嗎?有沒有魔術表演?”趙蕭君笑著點頭,“都會有的。到時候給安安一個大大的驚喜。”替他換了一套隆重的小禮服,驅車來到工體館。
  工體館前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隻是春寒料峭,夜色森冷。來來回回沿著工體館周圍轉了好幾圈,終於找到停車位。黑黑的天空低低的壓下來,周圍寂靜無聲。燈火闌珊,寒風呼嘯,昏昏暗暗有些看不大清楚。趙蕭君抱起安安,快步穿過空曠的走廊,剛進入場內,暖風撲麵而來。大廳的橫幅上用朱紅大字寫著“北京市十大傑出青年頒獎晚會”。趙蕭君抬了看了片刻,牽著安安的手尋到出口,躡手躡腳從最後排入場。她們來的遲,頒獎晚會已經開始了。
  北京電視台現場直播,男女主持正請第一位獲獎青年上場,居然是一位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中豪傑。年紀不大,看起來美麗而知性,卻是某個家具連鎖城的總裁。主持人的話引起下麵某個角落連續不斷的叫好喝彩聲,掌聲如雷,大概是公司裏的員工到場助興。到場的人員並不算多,比起那些明星的演唱會,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所以趙蕭君盡管來的晚,還是很容易就找到座位。隻不過離的這麽遠,舞台中央的人都化成了一個小點,變的模模糊糊,隱隱約約。
  頒獎晚會的間隙請了一些藝術家上場表演。民族歌舞,樂器演奏,甚至還有詩歌朗誦。安安聽的到在她懷裏安靜的睡著了。獲獎者的名單一一揭曉,趙蕭君靜靜的坐在昏暗的角落裏。等到倒數第二名的時候,男主持人高聲宣布:“現場的觀眾朋友們,下一位傑出青年就是‘齊成’公司的現任執行總裁成微成先生。大家掌聲歡迎。”成微站在鎂光燈下,渾身都散發出光芒,尊貴優雅。距離太遠了,趙蕭君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隻聽見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說著感謝之類的話,得體的應對主持人的問題。
  主持人在台上動情的說:“成先生,聽說‘齊成’半年前還遇到重大的經濟危機是不是?您是如何力挽狂瀾,創造出奇跡的?”成微四兩撥千斤,隨便說了兩句,引發大家的笑聲,對這個問題一帶而過。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此刻聽在趙蕭君的耳朵裏都成了潺潺的流水,嘩啦嘩啦的去了,逝者如斯夫,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她輕輕搖醒安安,低聲說:“安安,快看!”安安朦朦朧朧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站在舞台中央的成微,立即清醒過來,叫了一聲“爸爸”,掙紮著就要跑下來。引得周圍的幾個人看向她們這一邊。
  趙蕭君低聲說:“乖,不要亂動,仔細看。”台上的男主持由衷的發出感歎:“大家看成先生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年輕有為,事業有成,身價過億,風度翩翩,再加上高大英俊,簡直是新世紀完美男人。看看自己,一般的年齡,想起來不由得不汗顏慚愧呀。”成微連忙謙虛一番,下去了。趙蕭君看著有些模糊的他,離她是如此的遙遠,隔了那麽多的東西——以後也是這樣了吧。
  最後一位傑出青年出乎眾人的意料,既不是某某公司的總裁,也不是某個領域的傑出人士,隻不過是朝陽區一名平凡的下水道工人。安安一直不安分,在她耳邊吵著要見爸爸。趙蕭君想了想,抱著他從另一邊下去了。站在入口的旁邊,看著晚會進入高潮部分。所有獲獎者全部上台,由領導頒發鮮花和獎章。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下台了。接下來是謝幕的大型歌舞表演。
  成微在幾個人的擁簇下走下台階。趙蕭君將手裏拿著的一捧鮮花塞到安安手上,心情有些緊張。安安乖覺的接在手裏,仿佛再也等不及了,忽然掙開她的手,快跑了幾步,一邊高聲叫著:“爸爸!爸爸!”這麽嘈雜的環境,成微不一定聽的見,可是他忽然頓住腳步,側頭往這邊看來。乍然下見到安安,愣了愣,甩開所有人,快步往她這邊走過來。安安仰起頭,把抱著的鮮花遞給他。他愉悅的笑了,眉眼全部舒展開來,彎腰抱起安安。笑問:“安安和誰一起來的?”安安伸手往黑暗裏一指:“和媽媽一起來的。媽媽說要來看表演。”
  趙蕭君從陰影裏走出來,默默的看著他。成微的身軀猛然一僵,看著她的眼光迷離而複雜,過了一會兒才恢複正常,抱著安安向她走去。他淡淡的說:“你也來了。”趙蕭君微微點了點頭,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輕輕的“恩”一聲,隻是說不出話來。成微腳步頓了一下,說:“走吧。”趙蕭君跟在他後來,來到外麵的停車場。空氣分外寒冷,陰風濕霧,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氣氛十分沉默。趙蕭君懦懦的說:“安安想見你。”他輕微的點頭,沒有過多的表示。此情此景,此時此刻,兩人心中縱然有千言萬語,亦隻能化為無語——兩個人的中間確乎隔著千山萬水了。過了不知道有多久,趙蕭君開口:“這些日子,你還好嗎?”他點點頭,說:“還好。”趙蕭君低著頭,搜腸刮肚再也說不出話來。他停了停又問:“你呢?過的怎麽樣?”停了一下,接著又問:“安安呢?還聽話吧?”她笑了一下,匆匆的說:“還行。安安很乖,隻是有些調皮搗蛋。”
  兩個人像化石,一動不動的僵在那裏。安安抱著他的脖子忽然說:“爸爸,你是不是要走了,以後你還會來看安安嗎?”他乍然下問出這樣的話,兩人都吃了一驚。小孩子的心是如此的敏感,就連安安也隱隱約約明白了某些東西。成微十分心疼,看著他的眼認真的說:“爸爸答應安安,一定會去看安安的。”安安仍然問了一句:“真的嗎?”成微點頭,保證似的說:“當然。”神情從來沒有這樣嚴肅認真。安安點頭,說:“那爸爸可不要忘記了哦。”
  趙蕭君見遠處有人一直在等著,伸手接過安安,輕聲說:“安安乖,爸爸還有事要忙。”安安伏過身,在成微臉上親了一下,說:“爸爸要記得來看安安哦。”成微有些艱難的轉身,右手搭在車門上。趙蕭君叮囑他:“開車小心點。那麽,那麽——,就這樣了,你快走吧,大家都等著呢。”成微慢慢打開車門,正要進去的時候又回過身,看著她說:“蕭君,我走了,就這樣再見吧。”直直的盯著她的眼睛,深如海洋的眸光,裏麵看的見自己縮小的身影。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聲逸出來,還未消散在空氣裏。他人已經發動車子,箭一般離去了。
  趙蕭君呆呆的立在原地,滄海桑田,宇宙洪荒全部歸於虛無。噓著氣輕輕的說了聲“再見”,那意味是如此的淒涼惆悵。這次大概是真的再見了吧?直到安安吹著氣說:“媽媽,外麵好冷。”她才回過神來,搓著他的小手,說:“手怎麽這麽涼,我們回去吧。”怏怏的轉過身,一抬頭就看見立在角落裏的陳喬其,又是一陣驚訝。安安一開始還沒看到,等到陳喬其走近了,才發現他,抿著唇沒有說話,也沒有喊“叔叔”。趙蕭君看著眼前的他就像是身後的那堵牆,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永遠矗立在那裏,等著她棲息停靠。
  她柔聲問:“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倒是神通廣大。”神情不自覺的帶有嬌嗔,聲音卻有些沙啞。陳喬其本來是追著來解釋報紙上刊登的那張照片的事。後來知道成微的事,才明白過來她來北京的目的。他笑了笑,說:“隻要有心,自然就可以。”蹲下來,和安安平視,笑說:“安安,怎麽了,不喜歡叔叔了?見了麵連招呼都不打。”聲音透露出些許的緊張。安安沒有回答,怔怔的看著他,歪著頭想了半天,才說:“媽媽說你不是叔叔。”
  陳喬其仍然半蹲在地上,眼睛卻在朝趙蕭君微微笑。安安又皺著眉頭說:“媽媽說你是爸爸,可是安安已經有爸爸了。”他愣住了,露出一絲苦笑,心裏瞬間漫過一陣苦澀。安安小臉瞪著他,無比認真的說:“可是媽媽說,安安可以叫你爹地。”陳喬其臉上湧過狂喜,拚命壓抑洶湧澎湃的感情,低聲下氣的說:“那安安怎麽說呢?”安安似乎有些困惑,仍然在深思。陳喬其緊張的呼吸都屏住了。趙蕭君拉了拉他的手,哄著說:“好了,好了,外麵不是冷嗎?我們回車上再說吧。”安安沒有動,仰起小臉忽然問:“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陳喬其料不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立即保證:“叔叔不會走的。叔叔永遠陪著安安和媽媽。好不好?”安安搖著趙蕭君的手,似乎在尋求幫助,趙蕭君偏過頭,眼睛忽然就濕潤了,沒有出聲。他忽然下了決定,點頭同意了:“好。”陳喬其大舒一口氣。安安接下來的一句話差點讓他欣喜若狂。
  安安隻不過偏過臉,有些難為情的小聲的喊了一聲:“爹地。”
  陳喬其嬉皮笑臉的鑽進車裏。趙蕭君坐在駕駛座上沒好氣的說:“你自己的車呢,不要了?小心被拖走了。”他笑眯眯的說:“我沒有開車來。”趙蕭君壓根不相信。見他靠著安安得意洋洋的坐在後麵,忽然說:“安安,坐到媽媽身邊來。”安安而話不說從後麵爬過去。她伸手接住了,彎腰替他係安全帶。
  陳喬其打開車門,走到外麵敲窗戶。她搖下車窗,皺眉說:“你又搞什麽花樣?”陳喬其無奈的說:“我來開車。”趙蕭君“噗嗤”一聲笑出來,抿著唇笑出來。陳喬其努了努嘴巴,說:“你跟抱著安安坐旁邊。”完全是天經地義的口氣。趙蕭君被他那個樣子氣到了,偏偏要坐到後麵去。陳喬其抱住她的腰閃身搶進來,車門“啪”的一聲鎖上了。不懷好意的笑說:“你要這麽坐也行。”安安在旁邊叫:“爹地欺負媽媽!”趙蕭君紅了臉,白了他一眼,乖乖的蹭過去,抱著安安坐到旁邊。一路上不再搭理他。
  到了住處,他又死皮賴臉的跟上去。還振振有辭的說:“上次安安不是說請我再來玩嗎?你也同意了的。”趙蕭君簡直拿他沒有辦法。他又可憐兮兮的說:“蕭君,我等你一直等到現在還沒有吃飯——”趙蕭君罵他:“活該!你自己不會做!”陳喬其原巴望著她動手,現在看這情形隻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趙蕭君立即帶安安衝進浴室洗澡。在外麵待了這麽久,安安的手腳有些涼。
  安安洗完澡出來,陳喬其已經熱好飯菜了。他見了覺得饞,也吵著要吃。陳喬其抱他坐在一邊,一邊吃一邊商量說:“安安,爹地今天晚上住這裏好不好?”他本以為安安又有一番說辭,沒想到他一口就答應了。趙蕭君從房間裏走出來,正好聽到了,沒好氣的說:“你住這裏幹嗎?為什麽不回酒店!”他嘿嘿笑一下,無賴的說:“我還來不及訂酒店呢。”趙蕭君搖頭,根本不信,笑說:“那要不要我幫你訂?”陳喬其有些尷尬,隨即大手一揮說:“我今天就不走了,安安都同意了的。是不是,安安?”安安點頭,說:“媽媽,你就讓爹地住下來陪安安嗎!”趙蕭君猶在頑強抵抗:“剛回來,什麽都沒收拾。床單被罩一團糟。你想住哪?”陳喬其眼睛看著主臥室,終究不敢說出來。安安卻拍著手說:“媽媽,爹地可以住安安房間。安安今天晚上跟媽媽睡。”陳喬其心裏哀歎一聲。
  安安果然抱著自己的枕頭躲進蕭君的房裏,陳喬其看著她們母子進去,灰心喪氣,猶不甘心的喊道:“蕭君——”蕭君回頭看他一眼,見他半晌沒說話,翻著白眼說:“你無聊呀。”他又不甘心的喊:“蕭君,蕭君!”趙蕭君頭也不回的往裏走。他忽然笑笑的叫:“蕭蕭?蕭蕭——”趙蕭君將手裏的枕頭砸向他,“砰”的一聲關了臥室的門。他苦笑不得的躺倒在沙發裏,隔著一道門,心癢難耐。
  蕭君哄著安安睡著了,想看看他是不是缺被子枕頭。打開門,客廳裏一室的黑暗。摸索到安安的房間,輕輕旋開門,燈是亮著的,裏麵卻空無一人。她有些奇怪,難道在浴室?正摸索著牆上的開關的時候,陳喬其無聲無息的靠過來,將她圈在身體和牆壁之間。趙蕭君罵:“裝神弄鬼的想幹什麽!”他痞痞的笑說:“想偷香竊玉。”說著沒頭沒腦的吻下來。趙蕭君推他,嬌嗔道:“陳喬其!”陳喬其手插進她剛沐浴的黑發裏,唇舌糾纏,頸邊的動脈,細嫩的鎖骨,敏感的耳垂,然後又是唇舌,細細舔吮,瘋狂迷亂。堵住她即將出口的抗議。趙蕭君深深喘息,僅僅一個吻就像是一世紀。
  陳喬其情欲難耐,動作有些粗魯,趙蕭君使勁推開他,偏偏都不敢弄出聲音。趙蕭君胡亂掙紮間踢倒了還來不及整理的箱子,“砰”的一聲,不大不小。兩人停了一停,趙蕭君正要趁機溜出來,陳喬其又隨身附了上來。忽然聽的安安在臥室裏喊:“媽媽!”趙蕭君趁他愣住的時候趕緊溜出來,先到浴室理了理,才走出來。見安安眯著眼爬下來,問:“安安,怎麽了?”安安打哈欠,嘟囔:“媽媽,我要喝水。”趙蕭君看了一眼呆坐在沙發上有些鬱悶的陳喬其,便說:“讓爹——地幫你倒,媽媽去關窗戶。”
  趙蕭君重新躺回床上的時候同樣睡不著,思緒聯翩。是不是這樣就很好呢?可是以後呢,以後又怎麽樣呢?他是這樣年輕有為,英俊非凡;而她,她隻不過是一個什麽都不是的老女人罷了。這樣真的可以嗎?世事變化,總是令你始料不及。世界上的事有什麽是保的準的呢?她煩躁的沒有一點睡意。終於熬不住,起來想服一粒安定。
  陳喬其居然還留在客廳裏。他走近她,將她擁在懷裏。趙蕭君這次沒有反抗,隻低低的歎息著。陳喬其不滿的問:“你歎息什麽?”她用力在他腰上捏了一下,陳喬其疼的皺起眉頭,卻任由她作惡。他帶著她雙雙跌進柔軟的沙發裏,頭埋在她胸前,悶悶的說:“蕭君,永遠不要離開我。”趙蕭君在想永遠是什麽概念,真的可以做到嗎?沒有回答。他有些焦急:“蕭君,答應我!”趙蕭君又是那樣歎了一口氣:“喬其,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什麽可以永遠。”陳喬其怔了下,忽然說:“蕭君,沒有永遠,那就一生一世。”然後握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忽然想起一句話,說:“蕭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而已。”
  趙蕭君低聲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隻不過是童話。有人說那是最悲哀的兩句話,因為死生契闊,瞬間生離死別,人世間有無數的意外。”陳喬其淡定的說:“那隻不過因為那個人沒有勇氣罷了。既沒有勇氣相信,亦沒有勇氣實行。”趙蕭君抬起頭看著他,沉默不語。
  陳喬其將她擁在懷裏,感歎說:“蕭君,其實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並不是多麽遙遠的事情。你看,我現在不就執著你的手嗎?二十年也不是一晃就過去了嗎?與子偕老隻不過再多幾個二十年罷了。”
  二十年,是的,真的是二十年,轉瞬即逝。她仿佛隻為了他,而他亦隻為了她。既然這樣,也沒有什麽多想的。其實無關時間的長短,隻關她和他身邊的那個人,彼此存在,彼此依靠,彼此刻骨銘心,彼此融為一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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