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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語:彼愛無岸

(2008-12-09 06:02:46) 下一個

  第01章 我是好孩子
  他記憶中的夏天,曾是離別的季節。
  江水穿城而過,空氣厚重而悶熱。烈日下的柏油馬路變得柔軟,散發出苦澀的味道。人行道旁,立著鬱鬱蔥蔥枝繁葉茂的法國梧桐,知了躲藏在其中高歌鳴叫,樹葉不見絲毫擺動,涼爽的微風成為一種奢望,煩躁的心情得不到任何撫慰。
  “許可,我不想走,一丁點也不想走”,姐姐對他說,“我寧願每天對著你這隻人頭豬腦”,說話的時候,她的目光瞟向別處。十四歲的女孩正處於一個別扭的年齡,她不屑於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失落的情緒,無論是喜悅,傷心或者憤怒,言語裏麵總是透出對他的譏諷。
  身後,是母親忙碌的身影,房間漸漸變得空曠,行李箱裏堆滿了衣物。
  入夜,天邊掛著橘紅色的月亮。樓下的空曠處或是巷子口,大人們坐在躺椅竹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孩子們你追我跑的嬉戲著。頭頂上的銀河清晰可見,偶爾有一兩顆流星劃過,一切看上去平淡寧靜,如同往常。
  那一年的那個晚上,他的家庭從此分崩離析。
  這,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人的生命也不過宇宙塵埃劃過蒼穹的瞬間,更何況聚散離別,如同變幻的星際,世事無常。
  他仍是悠哉遊哉的度過了七年,盡管有些孤獨。
  七年來漫長的成長,寂寞如影隨形。哪怕此時他正同一大桌子人吃喝玩樂,這種無所依托的感覺甚至更為強烈,好在他已然習慣。
  有人說,如果一個孩子對自己的家庭失望,那麽他必將對這個社會失望。
  所幸的是,許可並沒成為一個問題少年,隻不過數年來的獨立生活使他比同齡人略顯世故圓滑幹練老成而已。也因此朋友多而知己少。
  朋友也多半是酒肉朋友,比如大學籃球隊的隊友,啦啦隊裏的幾個小姑娘。暑假裏閑來無事,這夥人就會三五不時地聚上一聚,一來二去,隊裏看起來還順眼的女孩子也被瓜分的差不多了。
  言兮蘿便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之一。並非她的容貌不出眾,恰好相反,她的條件令大多數人望塵莫及。套句網絡熟語,“比我聰明的沒我漂亮,比我漂亮沒我聰明”,我們的言兮蘿正屬此列。
  言兮蘿對許可很有那麽點意思,旁人有目共睹。兩人在一起時,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其他人也就曖昧不明的跟著撮合起來。相比之下,許可的態度就較為隱晦難辨,完全符合“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三不箴言中的前兩條,至於最後一條,真真假假,眾說紛紜。
  這天晚上,大家都喝得有點高了,各自相扶著回家。曲終人散,許可心裏突然空空落落的,不知怎的心裏一動,把言美女帶回他在校外租的公寓裏。他對言兮蘿多少是有些好感,此女漂亮大方且不傻,該給麵子時很給麵子,調情的手段也高杆,既不會放低自己的身段也不會言語無趣到拿不出手。
  隻是他對帶女人回家過夜這個概念還有些模糊,緊張之餘更多的是一種填滿空缺的期盼。
  長久以來,這個使人厭倦的空缺,在孤獨的心境裏安營紮寨。
  八月末的夜晚,空氣裏透著濕熱的夏意。
  年輕女孩的身體在眼前慢慢呈現,潔白而豐盈。
  強烈的視覺衝擊一瞬間淹沒了大腦,他竟無從克製。
  然而,懷裏的這個女人如此的陌生。
  情欲湧動,心裏卻是空的。
  孤獨,仍然揮之不去。
  毫無預兆的,他突然推開她,迷離的眼神漸漸變得淡漠,藏著失望。
  言兮蘿驚訝的睜開眼,手裏依舊捏著他的衣角。
  “對不起”,他的神情很是懊惱,拉過床上的薄被,輕輕披在美女的身上,“你休息吧”。
  “我喜歡你”,她一字一字地說出來,無比清晰。
  “對不起”,他平靜地看著她,“我對你,沒那種感覺”。
  言兮蘿咬了咬嘴唇,而後輕輕的笑了,“既然如此,不如做朋友”,她的神情極其灑脫自然。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晚了,你可以在這兒休息”,撥弄著微亂的頭發,拿起背包,許可向外走去,“走的時候記得鎖門,把鑰匙放在門外的花盆裏就可以了。”
  門被輕輕的關上。
  閉上眼,言兮蘿用被子緊緊包裹住自己,冰冷的觸感卻使她打了個寒顫。坐懷不亂麽?她自嘲的笑了笑。這樣的結果,不在預計中。
  無家可歸。許可琢磨著往哪裏去才好。
  新的學期即將開始,即使是深夜,學校周邊也熱鬧非凡,飯館,酒吧,迪廳,網吧,人影憧憧,沸沸揚揚。
  他的內心漸漸湧起一點淒涼,在胸腔裏徘徊縈繞,如同無數個在黑暗裏獨自思索的夜晚,簡單明了的溫暖,很多人輕易擁有,他卻欲求不得。
  他始終是個脆弱的人,努力支撐著率性的表象。
  他走進一家網吧,打開電腦,隱身登陸MSN。
  幾乎占了半屏的淡藍色界麵中,空空落落的隻有一個聯係人,鼠標移過去,顯示出占了數排的古怪名字:“你死到哪兒去了,叛逆期還沒結束啊?你不來電話,回個郵件大小才10Byte,還敢給我隱身登陸,皮癢了是不是?啥,還忙呢,不會是忙著泡妞吧,世道不同,哈比人也有人搶著要了哈,不忘我含辛茹苦多年……還傻看什麽呢?記得郵些照片過來,不要風景照,也別盡給些十年前的!!!”末了,是一排中指。
  看著那個綠色的小人,許可歎了口氣,難纏的家夥,24小時在線,不用睡覺的。
  郵箱裏,又有5封新郵件,全部來自同一個人。
  他打開最上麵的那封,一張照片慢慢呈現,上麵的人,齜牙咧嘴,一臉怪笑。
  嗯,發型老土,皮膚缺水,睡眠嚴重不足,黑眼圈,表情僵硬,衣著隨便,姿勢別扭還自以為很酷……他情不自禁的咧咧嘴,保存好照片,開始寫回信:
  “安好忙勿念”
  想了想,改為,“忙一切安好勿念”,然後發了出去。
  這一切完成以後,心情似乎有所好轉。
  “請問……同學,可以告訴我你的msn嗎”,鄰座的女生走過來低聲詢問,她雙頰微紅。
  “我不用msn”,他溫和的回答。
  “可是……”,女孩指了指他的電腦屏幕,欲言又止。
  “這樣啊”,他笑了笑,移動滑鼠指著聯係人一欄說,“上麵隻有這麽個傻瓜,我也從不給她發消息”。
  “那qq也可以”,她不想成為許可嘴裏的傻瓜第二。
  “我也不用。”
  “其他的,比如雅虎通……”,女孩的聲音越來越小,
  “也不用的”,他低頭繼續收信。
  女孩瞪眼看著他,滿麵通紅,羞澀難堪。
  “不過”,他又終於開口,“我比較喜歡用手機”,隨後說出一連串的號碼。
  女孩在幾秒的錯愕之後,連忙拿出手機一一記下,然後撥了出去。
  許可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起來衝著她搖了搖,“這樣更方便”,他微笑著說。
  女孩突然覺得心跳加速,有些眩暈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世界清靜了。
  天邊終於泛出魚肚白,夏日的晨曦清新靈秀,他不期然的想起照片上的人,和她清亮的眼神。
  許可看看顯示屏上的時間,估摸著應該可以回家了。
  女人對他來說是個麻煩,起初的幾次遭遇帶來某種不可回避的俗氣的虛榮感,可是之後卻越發的索然無味。
  隻是麵子還是要給的。
  他從手機裏取出sim卡,扔進路旁的垃圾桶裏。
  除了偶爾會說些善意的謊言以外,也算是個好孩子,他這樣誇獎自己。
  那麽,你呢,小學六年級就開始早戀的人,還算是好孩子嗎?

  第02章 恍然當時年少
  薑允諾拖著自己的小小笨笨的行李箱,跟在母親的身後。
  她忍不住回首眺望。
  透過暮煙,那孩子的眼神,如同沒落的陽光,在陰霾的雲層中無助搖曳。
  隻是一瞬,她便不忍再看。
  在她尚不知離別為何物的年齡,這種陌生的痛楚硬生生地敲擊著她的心髒。一下一下的,直至她坐在機艙裏,從雲端俯瞰著這片灰綠夾雜的大地。
  “我應該想點別的”,她對自己說,“比如說資本主義的花花世界”,於是,她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描繪著,高樓林立,摩登女郎,以及天寒地凍中,身上鋪滿報紙露宿街頭的乞丐。這些印象無一例外的來源於當時簡樸單純的報刊雜誌。
  她試圖鄙視和遺忘自己心裏盤桓不去的不舍情緒,她不想因此顯示自己的懦弱,即使他離自己越來越遠。
  那一年,她十四歲未滿,他也還不到十三歲。
  年少時的青澀歲月,兩人在爭執,打鬧和相互的捉弄之中共同成長著。期間不乏冷戰以及流血事件,滋生著孩子間的相互厭惡以及血脈相連的情誼。
  在薑允諾的童年,她眼裏的許可是個虛偽的孩子,陽光可愛的外衣下是狡詐殘忍的心。孩子是天生的冒險家,在他們色彩斑斕的世界裏,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假想敵,他們會把身邊的人直接劃分成朋友或者敵人,幹脆明了。
  許可喜歡撒嬌,而且擅長此道。
  許可喜歡火燒螞蟻,解剖吐絲的春蠶,拔掉小蜜蜂唯一的武器。
  許可在她揮起拳頭之時,立馬換做一副慘兮兮的表情,舉手求饒。
  薑允諾痛恨這樣的花花腸子,因此下手之時絕不心軟。
  兩人歲數相近,本應該勝負難分,隻是那幾年裏,男孩的發育勁頭仿佛步入了冰封的世界。
  薑允諾的身高是絕對的優勢。
  雖然隻是晚出生了11個月,許可卻比姐姐足足矮了一個腦袋。
  那段暗淡無光的日子極為漫長,他反擊的希望一點點破滅,以至於六歲的心靈裏竟蔓延出一種無力的滄桑感。
  他們的父母依舊是忙碌的,時時周旋在成人的世界裏,工作,算計,謊言以及日複一日的冷戰。
  沒人憐憫他的焦慮。
  無數個日夜,陪伴著他們的隻有一位從鄉下請來的遠房親戚,他們叫她林姨。
  林姨負責他倆的生活起居。她四十來歲,一幅菩薩模樣,做事利落,對兩個孩子照顧周到,和藹可親。
  可是,再好也無法代替母親。
  孩子們的感情,從那時起便有了微妙的空缺。
  這種空缺,隨著年歲的增長,日益擴大著,卻習慣的掩藏於淡漠的表象之下。
  當薑允諾到了上學年齡,為了省事兒,他們的父母一致決定讓兒子也提早入學。
  同校同級同班。
  薑允諾沮喪不已。
  那個男孩,皮膚白皙,個頭嬌小,嗓音甜軟,眼神迷茫無辜,在她看來是典型的欠揍表情,他應該繼續呆在幼兒園大班,每天數一數牆上貼著的小紅花,或者學學貓叫狗叫。
  “不準對別人說你是我弟弟”,第一天放學後,薑允諾警告他。
  “為什麽?”許可眨巴眨巴眼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丟臉死了”,薑允諾不耐煩的揮揮拳頭。
  許可默然,轉身緊緊抱著桌上一本機器貓的漫畫書不放。
  薑允諾帶點安慰性質的拍拍他的腦袋,頗為大度,“拿去,送給你了”。
  轉眼間,小考就要來臨。
  薑允諾在這座學校裏混了六年。
  功課體育都沒得說,老師器重同學羨慕。個性模樣不錯,不時收到小花小草小紙條。人緣也好,朋友多,連雷遠都要賣她三分薄麵。
  雷遠,算得上是個人物,留了2次級,全校小混混為他馬首是瞻,且一臉凶神惡煞看上去隨時想扁人,眾老師提起來就頭痛不已。也是她的同桌,所謂一物降一物,雷遠偏偏和她交情不錯。
  生活看上去愜意無邊。
  而許可仍然以120公分的身高穩坐教室的第一排,站在晨操隊伍裏的最前麵。
  很多時候,他已經絕望了。
  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們往往對外在的弱勢表現出最為直接的殘忍。
  他甚至沒有一個交情好點的同性朋友。
  他的容貌過於出色,男孩們玩笑般的質疑他的性別。
  這樣的質疑時而會演變成暴力的騷擾。
  孩子們圍住他,幾隻手扯住他的短褲,揚言要驗明正身。
  午後的陽光斜斜的照在課間的走道上,薑允諾眯著眼懶洋洋的靠著走道旁的欄杆。她很想知道,這個看上去柔弱的小孩究竟會如何應對。
  雖然許可鮮有同性朋友,卻是女生打趣逗樂的首選。
  課間十分,常常會看見三五個女生跟在他身後圍追堵截,他跑得慢,最後隻好躲進男廁所裏不出來。
  薑允諾曾經想要幫他,比如說,逼著他每天起來晨跑,鍛煉體力,以便不再受那群女生的欺負,可是追逐的遊戲依然不斷上演。
  薑允諾突然發現,自己對他的那份同情毫無存在的必要,男孩的眼神裏透出一點興奮的光芒,笑容裏帶著戲謔和得意。
  他樂在其中。
  想到這兒,薑允諾微微的笑了,有點幸災樂禍。
  此時,許可氣紅了臉,死死的拽著自己的褲子,在人群中被推來搡去,無奈之下破口大罵。
  有點意思,她想。
  被罵的孩子們怒氣衝衝的以拳頭還擊,瘦小的男孩拚了命一般的迎上去,即使脆弱的無力招架。
  薑允諾立刻不管不顧的衝了上去。
  頓時一團混戰。
  直到有人把他們拉扯開。
  “幹嘛啊”,雷遠鶴立雞群的站在眾人之間。“五比二”,他說,“你們還要臉麽?”
  男孩們都不吱聲。
  薑允諾譏誚的扯扯嘴角,扭頭看了看許可。
  那小子站在一旁呼呼的喘氣,臉腫得像豬頭。
  她也好不到哪兒去,血從鼻子裏流出來,她胡亂的用手背擦了擦,並不覺得疼,隻想著打的不夠盡興。
  雷遠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上麵還有黑色的指印,她接過去隨意的擦著手。
  挑釁的孩子早就散去。
  薑允諾瞅著許可,“喂,還不謝謝人家”。
  許可橫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仿佛忍受著極大的不滿。
  回到家後,十一歲的男孩滿臉嚴肅得問她,“姐,雷遠喜歡你吧?”
  她怒目而視。
  “你也喜歡他吧?”他又問。
  她又羞又惱,“豬頭,別亂說”。
  “薑允諾,你在早戀啊”,許可下了結論,“你才十二歲,雖然比我大那麽一點,但我不能對你的錯誤視而不見”,他躲開了來勢凶猛的一拳,繼續說教,“那個雷遠,小流氓,不是好人,你要小心點……哎呀……不要再理他……好痛啊,他居心叵測,心懷不軌,色膽包天……”,許可左躲右閃,嘴裏念念有詞。
  “早戀又怎麽樣,不關你的事”,打也打累了,卻封不住那張嘴,不如讓他說個夠。
  “當然不關我的事,但是你……”,男孩預先做好逃跑的準備,“你會懷孕的”,他大聲說。
  這句話對於十二歲的女孩來說,簡直是最羞恥的詛咒。那一刻,她對逃走的少年厭惡到了極點。她再一次痛恨自己被他單薄無害的外表所迷惑,後悔對他的幫助以及不知不覺中產生的憐惜。她憤恨不已,又無地自容。
  然而很快的,她就釋懷了。
  飯桌旁,那個孩子撅著嘴問道,“林姨,爸媽又不回來吃飯啊?”
  “是啊,你爸爸今天有飯局。你媽媽……也打電話回來說晚點到家。”
  許可沒再說什麽,低頭吃飯。
  同樣的問題,他每天都不厭其煩的重複,而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沮喪。
  這種行為,在薑允諾看來無疑是幼稚軟弱的表現。
  她暗自歎了口氣。
  其實,他也不過是個孩子。

  第03章 啟蒙性教育
  隨著時光流逝,愈加彰顯某人的陰暗個性。
  惡劣,才是他的本質。
  可惜薑允諾笨嘛,以為他長得像個娃娃就當弱者保護了十多年。
  也不能全怪她,誰讓自己確實,呃,長得太“小巧”呢?一想到這裏,許可有些沮喪,電腦屏幕上原本讓人血脈噴張的裸女圖片在剛剛的自慰高潮過後也令人有些膩味了。13歲的年齡就學會用手解決問題是不是有點太早?這檔子事也不能太常做的,不然真會變成哈比人了。看看屏幕上的時間,10點半了呢,要覺覺了,幸好明天是周末不用早起。
  窗外,響起隆隆的雷聲,下雨啦。許可坐在床沿,低頭想了想,然後抱起枕頭懶懶的走出自己的房間……
  薑允諾端著茶杯走進房間,想到明天不用上學,心情大好。這種狂風暴雨的晚上,窩在溫暖的被褥裏,翻翻喜歡的小說,喝著香濃的可可,真是很愜意的。呃,被褥好像變厚了。她無奈的撇撇嘴,猛地掀開被子,預料中地看到縮成一團悶笑不已,還要繼續裝睡的纖秀少年。
  “你又來這一套,沒創意”,伸手揪住少年的耳朵,要把他拉下床。
  “姐姐,好痛,我要撓癢癢了”,他一躍而起,迅速的伸出手。怕癢的薑允諾連忙抓住了那雙想偷襲的手。許可順著力道一拉,薑允諾整個人撲到了被褥間,一急之下伸手扯住了他那黑亮柔軟的短發。許可再次出擊,逃脫約束的雙手輪番攻向對方的弱點。薑允諾最怕撓癢,一時又躲又笑,無力招架。
  “好啦,停……”薑允諾跳下床,抱起枕頭說“不許再鬧了,要不我可走啦。”
  “嗯,是你先鬧我的,本來我都睡著了”,許可舉舉雙手算是承諾,“姐姐,這樣的天氣很恐怖呢,打雷閃電的討厭死了”,說完乖乖的縮回被子裏,隻露出一雙水蒙蒙的眼睛。多大了還像小孩兒一樣,真是敗給他。薑允諾翻翻白眼,扯過一截被子,關燈,睡覺。
  清晨。
  冷,好冷,下雪啦? 又不是冬天……涼颼颼的感覺終於戰勝了睡意,許可滿不情願的掙開了眼睛,發現被子隻有一角搭在薑允諾的身上,其餘部分卻躺在地上。
  “真是的,還是姐姐呢,老搶被子,一點都不會照顧人……”,許可嘟囔著去拉被子,卻發現薑允諾早已經醒了,愣愣地瞅著一個地方,表情十分詭異。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呀,不好,要死啦,小“帳篷”被發現了,許可迅速拉過被子遮住自己。這一下,兩個人的臉都紅彤彤的。
  “嗯,這個……沒什麽的……是男的都會這樣,一般在早上醒來的時候……是正常的生理現象,這種現象叫做……”,許可很耐心的解釋。
  “閉嘴!”薑允諾尖叫。
  反應不用這麽激烈吧,許可被嚇了一跳,看到薑允諾又羞又惱又不知所措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玩,於是惡向膽邊生。“姐姐,其實女生長大了也會……有某些改變的。嗯……你的那個應該還沒來過吧?”嘿嘿。
  “什麽?”薑允諾傻傻的入套。
  “就是那個啊。”真是白癡薑允諾。
  “什麽啊?”
  “班上有女生有過的啊,一個月那麽幾天,都會流血……”,許可看著發呆的那個人越說越來勁,“對啦,一般之前會有預兆的,沒有力氣啦,小腹有點痛等等,因人而異。姐姐,你都快十四歲啦,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令人難以置信,“這種現象被稱作第一性特征,還有……”,他指著她睡衣裏已經隆起的部位,一字一句,不怕死得地說道,“乳房,女性的第二性特征。”
  “啊,流氓”,薑允諾終於回過神來,掄起枕頭砸去。
  “是你自己無知好不好,我說得這麽清楚,你應該謝我……不要打啦。”
  “你還是個小孩,怎麽會知道這些?”
  “笨蛋薑允諾,圖書館裏有書,網上也有資料,還有,下個學期我們會上這方麵的課程,我隻不過提前預習而已。另外,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嗚……不要再扔我枕頭啦!”
  “死許可,給我滾出去,現在,立刻,滾!”薑允諾徹底怒了。
  “對啦,如果你到18歲還沒有來那個,最好去醫院檢查一下,也許你和我一樣是個男的……哎呀……“
  如此,薑允諾接受了生平的第一次“性教育”,而許可,是她的老師。盡管後來在課堂上學到的內容證明,許可的那次說教還是很健康的。但是每當想起這件事,她還是會尷尬的要死。
  從那天起,兩人挺別扭的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事情,還不知這種情形會持續到什麽時候。

  第04章 最後的晚餐
  經過那個早上,薑允諾開始對他擺出一幅愛理不理的模樣。比如,和他說話的時候,她絕不會看他的眼睛,語氣也多數變為酷酷的命令式,比較好玩的是,她冷冷的表情中隱藏著那麽一絲忸怩。
  嗯,看起來凶悍,實際是個傻瓜。可悲的是,她本人並不知道。想到這些,許可就忍不住想笑。薑允諾,還真是一個別扭又可愛的小孩……
  呃?今天是什麽日子?傍晚的時候,居然能在家裏看到行蹤不定的父母大人。這兩個人,似乎冷戰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而此刻正坐在餐桌旁,陪著一雙好久不見的兒女吃晚飯。酷似父親的女兒,似乎完全承襲了母親的美麗俊俏的兒子,不停為孩子們夾菜噓寒問暖的父母,好一幅其樂融融,天倫之樂的畫麵。可惜……
  情況很詭異,有問題。兩個小孩警惕的互相看了一眼。
  為了配合父母親百年難遇的舐犢情深,許可的臉上掛著幸福的甜甜笑容。
  “爸,媽,你們有話要說?是終於決定要離婚了麽?”看著自己的父母,薑允諾漠然的開口。嘖嘖,真是一對璧人啊,很可惜,婚姻不是靠相配的外表來維持。
  “咳,不是……”,相對於女兒的冷淡,許瑞懷顯出一絲窘迫,這個女兒,人小鬼大,陰沉難纏,還是笑嗬嗬的兒子可愛。想到兒子,他臉上的幾許不悅漸漸隱去,接著說道”事實上,我們已經離婚了,所有手續已經辦妥。”
  “爸爸,你真幽默。那麽,我和弟弟以後會跟著誰一起生活?”薑允諾的語氣好像在談論天氣。
  “我已經買好了去法國的機票,明天的航班”,母親薑敏柔媚的嗓音響起。
  “哦,那就是說我們繼續和爸爸在一起囉?”
  “不是你們,是你弟弟跟著他。明天你和我一起走”,薑敏糾正說。
  “什麽?”薑允諾備感意外。
  “不行,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時間上麵倉促了點,但過去以後,你正好能趕上那邊的新學年。”薑敏沒理會兒子的抗議,隻是對女兒略作解釋。
  “都說了不要和姐姐分開,至於爸爸媽媽隨便和哪一個一起都可以”,許可的語氣裏透著怒氣。
  “可可”,許瑞懷似乎有些疲倦的揉揉自己的眉心,“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完,你們的媽媽……呃,和我不希望再有任何更改,無謂的浪費時間。而且,你和姐姐會有機會見麵的。”
  所謂強權,許可總算體會到了。在這對父母眼裏,子女是毫無決定能力的無知孩童。家長的決定當然是最好的安排,不容置疑,無需質疑,更沒有抗議的機會。當初的安排,兒子隨父姓,女兒隨母姓,難道已是在為今天的分離作準備?真是可笑!他的父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人,隻是冷漠強勢麽?為什麽他卻感受到他們的殘忍?他可以忍受他們的漠不關心,也可以接受他們的固執,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他再也無法忍受。允諾,真得就這樣分開了麽?
  “真夠自私的,生我們出來幹嘛?當猴耍啊?受夠了”薑允諾一把推開麵前的實物,跑回自己的房間。
  “允諾,你怎麽說話的?”許瑞懷大聲嗬斥,然後又瞅瞅前妻。後者卻不動聲色的啜了口紅酒。
  他隻好往兒子碗裏不停的加菜,柔聲安慰說:“不用擔心,等你大一點就可以飛過去看她們呀……”
  可是,以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
  眼前的少年,黑瞳裏流露出來的神情不再是楚楚可憐,也不是玩味的戲謔,而是毫不掩飾的失望,傷痛以及……憤怒。今晚以前,他還是一個有著甜美笑容的孩子。可是現在,渾身卻散發出寒冷的氣質。整齊的濃眉下,長而微卷的睫毛低垂,半掩住如晨輝般的眼眸,漂亮的鼻子下麵,曾經帶笑的粉紅可愛的嘴唇此時卻緊緊合在一起……這樣俊美的容顏是應該與陽光為伍的。看著幾乎和自己一般高的許可,薑允諾深深的歎了口氣,原來,自己最無法忍受的,不是他的惡劣,而是他的沉默。
  “傻子,笑一下啦”,薑允諾忍不住捏捏麵前那張繃得緊緊的臉,”我們還可以經常打電話,寫E-mail的。”
  “嗯哼。”
  “笑!”
  許可微微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笑了,然後輕輕的說,”姐姐,你一定要記得我”
  如果換作以前,薑允諾早就一腳飛了過去,然後說“少來,我還想多活幾天”或者是“你真了解我”。
  可是現在,“啊?那個……怎麽會呢?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呢”,第一次說出這種話,她忍不住抖了一下,果然有些惡寒。
  “這樣啊”,許可頓了頓,突然指著地上說,”咦,好大的蟑螂啊”。
  “哪裏哪裏?……”薑允諾忙低頭尋找。
  “騙你的啊,傻瓜…… ”,低不可聞的聲音伴隨著淺笑從那兩瓣近在咫尺的唇裏逸出,許可嘟起嘴,不怕死的吻上薑允諾的嘴唇,而她欲還擊的手早已被有先見之明的那人牢牢握住。
  “你……死……”
  “諾諾,像我這麽壞的人,你一定不要忘記……”
  忘記的那個人,是你吧。
  薑允諾合上看了無數次的相冊,深深歎息。從何時開始,他再也沒來過電話,回複的email越來越簡短,話筒那端響起的永遠是冷漠而單調的聲音,所以,不守承諾的那個人,是你吧。
  薑允諾將相冊和衣物一起扔進行李箱,又把機票和偷來的護照隨身放好。是的,護照是她費盡心思從薑敏那兒偷來的,她一直無法理解,薑敏為何會藏起她的護照。在她眼裏,薑敏是個奇怪的母親。剛到法國新家的時候,薑敏一改往日的從容優雅有些激動的摟住她,說:“允諾,從今以後,隻有我們兩相依為命了,我會讓你快樂的生活”。
  “不隻我倆,你還有個兒子。”
  聽到這句話,薑敏的眼神瞬間黯淡了許多,她輕輕推開女兒,沉默的整理行李。
  而她所指的“快樂的生活”,就是花費高昂的學費把女兒送進一家全封閉式貴族學校。在那幾乎沒有假期的校園裏,薑允諾一呆就是五年。與悠閑時尚的法國生活相比,那裏是截然不同的世界。一絲不苟的教學,做不完的研討報告,要求到近乎苛刻的興趣培養……學校的宗旨是,為了學生能進入世界頂尖的大學,累死人不償命!
  然而,薑允諾不是個好學生,學習隻出七分力是她的處世原則,因此她隻進入了本土二流大學。
  可是這所學校,卻曾是她夢寐以求的誌願。

  第05章 我已丟失了你
  終於回到這座城市,快7年了呢……
  現在,作為來自法國某所大學的交換生,薑允諾就讀於V市高校的三年級。
  這是一所在國內名不見經傳的二流大學。但在本地,卻炙手可熱。這裏,聚集了省內名流或鄰近城區有權有錢家庭的紈絝子弟。鬆散的學習風氣,物質上的過度攀比,還有,五花八門的課外活動層出不窮。對於這種情況,薑允諾是相當滿意的,學習沒有壓力,還有熱鬧可看,何樂而不為?
  薑允諾的寢室在這幢新建的大樓裏,進大門以後,男左女右,兩邊各有樓梯,大樓的2到8層中間都用一道鐵門分開。一樓右邊,女生寢室外麵,是一小傳達室,看門的阿姨神情威嚴警惕,臉上寫著,“男人與狗,不得入內”。這種情況,在薑允諾眼裏著實新鮮了一陣子。如果是發生在歐洲,會不會有學生上街遊行抗議學校的不人道?可是,這區區一扇鐵門,又怎麽攔得住這群20歲左右的男女如洪水猛獸般的洶湧情潮。
  十來天的接觸,她和宿舍裏的三個女孩也漸漸熟識了。畢竟都是青春年華的女孩子,學著相同的專業,薑允諾又是坦然隨意的個性,很快就融入了這個小集體。如男人們聚在一起喜歡吹牛,談論美女和性一般,這個年齡的女孩,話題自然是圍繞著是形形色色的帥哥,特別是出現在自己生活裏的。
  “等會兒係裏有球賽呢”,中午的時候,周雨和黃子曦端著飯盒興衝衝的走進來。
  “什麽球賽?”坐在桌旁的關穎優雅的抿上一口奶茶,不疾不徐的問。
  “林大帥哥首發上場,當然是足球比賽”,子曦朝關穎擠擠眼,”你會去看的,對吧?”
  關穎的眼裏閃過某種光彩,微微一笑,“嗯”。
  “允諾,一起去吧”,黃子曦繼續動員。
  “頂著大太陽看一群傻小子滿場跑,不如睡個午覺,下午還有課呢”,賴在床上的薑允諾半眯縫著眼,懶洋洋的動也不想動。
  “你就是這樣,對什麽都漠不關心,沒勁兒”,周雨搖搖頭。
  “才不是,允諾感興趣的是長滿胸毛的歐洲帥哥吧”,黃子曦揶揄。
  “其實,我更喜歡女人,特別好你這口”,薑允諾看著黃子曦吞口水。
  “你打住,我還要留著胃口看小軒軒呢。”
  “聽說他在球場上的綽號是風中浪子,過人的速度的確很快”,關穎露出一臉陶醉,優雅的氣質絲毫不損。
  風!中!浪!子!薑允諾的胃部忍不住一陣翻騰。
  “那個浪子是誰?”,她問,好不容易壓下嘔吐的欲望,辛苦辛苦。
  “林軒啊!”另外三人異口同聲,好像看怪物一樣看她。
  “哦”,她聳聳肩,不怕死的繼續,”那麽,林軒到底是誰?”
  “薑允諾”,三人齊聲大喝。
  “真受不了你,開學快一個月,除了我們三個,你還認識誰”,周雨伸出一根指頭點著她,義憤填膺。
  關穎終於有失風度的翻翻白眼。
  黃子曦歎了口氣,好脾氣地說,“成績優異,外表不凡,身家清白,就是本班眾美男裏最高最帥最冷最酷最象塊冰的那個。”
  “哦,不就是塊冰麽?冰山我也能把他融化了”,薑允諾開始耍酷,女孩們哄笑著散去。
  下午,課前。
  “經濟係的人真可憐,那變態老頭逢課必拖堂”,黃子曦嘟嘟囔囔的抱怨。
  “正好,下節高數課可以少受幾分鍾的罪”,薑允諾懶懶的說,然後無聊的打量著這些同自己一樣等在教室外麵的學生。
  咦,什麽東西這麽晃眼?在右前方,大約兩米處。薑允諾掃過去的目光又移回光源所在地。
  一位身材修長皮膚白皙氣質優雅的帥哥斜倚在對麵的牆上,正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
  摔鍋,真正的摔鍋,看慣高鼻大眼的歐洲人的薑允諾也不禁在心裏讚歎著,果然是東方麗人,婷婷斜靠,秀色可餐哪。
  前後左右看了一下,確定那人是在看自己,於是笑著對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對人不可以太失禮的。
  誰知,他卻立刻移開目光,然後似乎有些懊惱的,甩也不甩的走掉了。
  允諾有些發楞,自嘲的聳聳肩,高傲而冷酷,果然有些本錢。
  黃子曦笑嘻嘻的一把抓住她,指著帥哥的背影,笑道,”那個林軒,不會是對你有意思了吧?”
  “嗯,難說”,薑允諾很認真的點頭,”所以,你們快快死心吧。”
  “真夠厚顏無恥的”,黃子曦大笑。
  這便是薑允諾和林軒的第一次照麵,除了那麽一絲小小的驚豔,就隻剩下尷尬。可她並不知道,某人已經按捺不住,準備行動了。很多時候,男人的本質就等同於狼,無論溫雅的,或粗曠的,當發現心儀的獵物時,他們隻有一件事可做:追!
  不久後的一天,三人坐在寢室裏閑聊,關穎興奮的跑進來,全無平日的沉穩。“他們約我晚上去滑冰?”說完,她拿起水杯一仰而盡。關穎是班裏的公眾人物。她身高166公分左右,身材窈窕,膚色白皙,優雅大方,且能歌善舞,是女生眼裏的棟梁之才,男生心目中的氣質美女。
  “誰啊?”黃子曦反應最快。
  “鍾鳴和林軒。”
  “我們班的男一號男二號,關穎,果然不負眾望啊”,黃子曦作出流口水的表情。
  “什麽一號二號,不過是矮子裏麵拔長子”,周雨撇撇嘴,轉頭去看自己的小說。
  “但是,我想帶個人去”,關穎繼續說。
  “哦?”黃子曦兩眼發光,周雨也扭過頭來
  關穎看著薑允諾,說:“今天周末,她們兩個都要回家。那麽,隻剩你和我了。”
  “嘭”的一聲,周雨將小說扔到桌上,然後蒙頭睡覺。
  黃子曦瞅瞅周雨,嚷嚷著:“真是的,我也可以不回家呀!”
  關穎不說話,卻隻是盯著薑允諾。
  薑允諾笑道:“別啊,你一個人左擁右抱多好,還帶什麽人啊。”
  “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關穎的神色有些閃爍,眼裏閃過失望的情緒。
  黃子曦有些了然,拉過薑允諾說:“別壞了人家的好事,你就陪她去吧。”
  “好”,坐在桌前的薑允諾用一隻手支著下巴,笑笑的看著關穎。
  關穎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轉移話題問,“你整天二十四小時掛在MSN上,到底在等誰啊?”
  薑允諾看著屏幕上,那個名字前依然是灰色的小人兒,臉上的笑容不知不覺中隱去,“一個言而無信的家夥”,她輕輕的回答。
  拿起手機,撥打著那個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的號碼,耳邊依然傳來女人冷漠的聲音,該用戶不在服務區,請稍後撥打。
  她閉上眼,回想起那天和父親重逢時的情景。
  許瑞懷頗有得色的告訴她,許可考入了一所北方名校。接著又抱怨,那小子已有一年多沒回家了,隻是偶爾打個電話報平安。
  薑允諾問,你也沒去看看他?
  許瑞懷兩手一攤說,現在公司的規模又擴大了,我哪裏走得開?再說,可可從小就獨立,15歲就一個人搬出去住了,他很會照顧自己,用不著擔心。
  薑允諾笑了笑說,攤上這麽個爸爸,當然會變成小強。
  許瑞懷有些尷尬,解釋道,我也是沒辦法,在錢的方麵可沒虧待過他。
  薑允諾一聽這話就來氣,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果然是商人。他是你唯一的兒子,不是為你賣命的員工。
  許瑞懷臉色也不好,低喝,你這丫頭,怎麽說話還是這種調調,陰陽怪氣的。而後又轉移話題問,你媽呢?她還好吧。
  還行,男友一個接一個的換,生活滋潤得很。
  許瑞懷低頭“哦”了一聲,沒再說話,不知想些什麽。又問起許可所學的專業,許瑞懷吱唔了半天,一會兒說是數學,一會兒又說可能是金融。
  薑允諾暗自歎氣,也就不再和他蘑菇,要了許可的電話號碼,起身走人。
  可是這個號碼,一次都沒接通過。
  再給他發封信吧,薑允諾進入郵箱。“為什麽總是關機?回家一趟吧”,她敲下這幾個字後,卻不知該如何繼續,不免有些氣餒,於是直接發送了事。
  從很久以前,他就不再提及自己的情況,給她的信裏也隻有“忙”“安好”“勿念”等字。一封封翻看著那些內容幾乎相同的郵件,而後又一一刪掉。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沒有可愛的神情,糯糯的嗓音,戲謔調皮的笑容……那是一個全新的陌生而冰冷的身影,孤寂落寞的存在著,而後越行越遠。
  現在,除了兒時的回憶,她對他幾乎一無所知。突然間,腦海裏閃過從未有過的念頭,另她沮喪萬分。那個曾經甩不掉的小尾巴,喜歡粘著自己的小孩兒,已然消失了吧,從她的生活裏遠離,早在她尚未察覺之時。
  一切,都在隨著時間逐漸改變,隻是她,後知後覺。
  原來……我,早已丟失了你。

  第06章 對你不來電
  走入這家全市最大的滑冰場,人們立刻就進入了一個冰雪世界。雖然還是陽光普照的十月金秋,室內的氣溫卻低於10攝氏度,晶瑩潔白的人工冰場冒著絲絲寒氣。四麵環繞的立體燈光使純白的冰麵更顯剔透,輕柔的音樂靜靜流淌,一雙雙手牽手的情侶們在流光溢彩的冰麵上盡情旋舞,一切都是那麽的浪漫怡人,引人遐想。
  嘖,真會選地方,薑允諾暗歎,追女孩子當然要來這兒,拉拉手啦摟摟腰的,這感情不就“咻”的升溫了。林軒果然是狼子野心,道行不淺,看來某穎這次是難逃魔掌了。
  “一起滑,好麽?”溫潤好聽的男聲在耳邊響起。林軒向薑允諾伸出手,臉微微的紅了。
  帥哥,你搞錯對象了吧?允諾有些發窘,不由看向身邊的關穎。後者隻是麵無表情的瞥了他們一眼,率先滑了出去。隨後出去的鍾鳴卻衝他們笑笑。呃,情況到底是怎樣?
  林軒盡力掩飾著自己的情緒。說實話,上次參加重量級的球賽,打滿90分鍾全場附帶加時最後再點球大戰,一溜下來也沒這麽緊張過,還不遺餘力的玩了個帽子戲法。可現在,他卻情不自禁的將自己陷入了忐忑不安的被動中。
  眼前的薑允諾,穿著簡單的黑色T恤,方便利落的仔褲,深亞麻色的長發輕柔的搭在肩上,纖巧的個子,素白的臉蛋,眉清目秀,除了一對大得有些誇張的橢圓形耳環,全身上下再無任何飾物。看上去自然隨意,輕鬆自在,這是一種讓人很舒服的氣質,猶如若有似無的清冽花香,會在不知不覺中吸引旁人……這個看上去小小的女孩子,臉上總是一幅無所謂的神情,清澈帶笑的雙眸裏會不經意的流露出洞悉的了然,微微上翹的嘴角,含著一絲清朗戲謔的笑意……看上去,唔,用鍾鳴的話說,很難搞定。
  看出了她的猶豫,他的手心不禁有些微濕,卻隻能眼光灼灼的望著她,暗自祈禱她的成全。
  允諾大方的答應著,卻忽略麵前的那隻手,一個人輕巧的滑了起來。
  “姿勢不錯”,林軒早已跟了過去。
  “湊合吧,和關穎比起來就遜了,練過舞蹈的和咱就不一樣,你們倆一起會更合拍”,允諾指著遠處那個婀娜優雅的身影暗示著,自己真夠三八的,竟然想著給人做煤。
  林軒沒接話。允諾抓抓腦袋,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兩人就這樣沉默著。一個緊張,一個尷尬,各有心思。
  “為什麽要回國學信息安全?在歐洲不是更好麽?”半晌,某人冷不丁出聲。
  “啊?因為……”允諾回過神,正盤算著該怎麽回答,也就沒注意前麵的路況。幾個男孩互相推搡著,其中一個摔倒在地上,眼看就要和她撞上了。
  “小心”,林軒握住她的手輕輕一帶,兩人便從旁邊錯開滑過。
  “謝謝”,允諾微笑,卻發現自己的手仍然被握著。試著想收回,對方的手卻是一緊。這人,在幹什麽呢?再試,遴軒手上的力道也慢慢的跟著增加。允諾有些好笑的看著他,明明神色冷峻目不斜視,卻做出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兩人暗暗較了半天勁兒,拉拉扯扯之間,她仍然掙脫不了。於是壞心一起,不動聲色的牽著林軒的手向冰場上人多的地方滑去。
  以為她就這樣放棄了,林軒不禁籲了口氣,臉上緊張的有些僵硬的表情也慢慢緩和下來。正暗自慶幸著,卻被毫無預兆的用力一扯,就在縱目睽睽之中,很有風度的跌了下去。
  肇事者活動活動快要沒知覺的手,忍著笑說:“我累了,下去喝點水”,又指指不遠處,“關穎在那邊呢,你去找她吧”,隨後迅速冰遁,逃往一陰暗角落,遠離那個禍水。
  正當薑允諾解開冰刀鞋,盤算著找個什麽借口走人的時候,麵前的矮桌上多了一杯果汁。“不是說想喝水麽”,林軒微微有些喘,卻沒有坐下,而是拿著一瓶罐裝啤酒,斜靠著廊柱,神色冷冷的看向人聲鼎沸的冰場。
  “你去和他們一起玩兒啊,在這兒站著多無聊”,薑允諾用腳踢踢他的腳,這家夥,動作真夠快的。
  某人不甩她,隻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酒。
  生氣了啊,“對不起,剛才不小心讓你摔倒”,她最拿手的就是裝不明白。
  過了會兒,林軒踱過來,在她身邊坐下,慢慢的說:“你就這麽討厭……和我處一塊兒?”
  這話說的也太……直白了。
  林軒焦灼的觀察著她的反應,眼裏閃過沮喪和不甘。這種眼神,有些委屈的表情,真的好象,好像記憶中的那個孩子,她不禁微微怔住。
  “你討厭我?”小心翼翼的繼續求證。
  “沒有,怎麽會呢?”她連忙擺手,“隻不過……”
  “什麽?”他有些緊張。
  “關穎人不錯,對你也不錯”,她直截了當的回答。
  林軒暗暗籲了口氣,神色緩和些,接口道:“別人怎樣我沒興趣,我隻想知道你的想法”。
  “對我來說,你還是個陌生人”,她漫不經心的吸了口果汁,平靜的回答。
  “這隻是時間的問題,我可以等”,他的眼睛亮亮的。
  “咳,咳咳……”,某人被嗆到,“靠,你有完沒完”。
  回學校的時候,關穎像往常一樣和她說說笑笑。洗漱過後,兩人各自躺在床上,過了好久,聽見關穎淡淡的說了句:“允諾,小軒軒對你很好呢。”一時,屋裏靜悄悄的,誰也沒再說話。
  周一上課的時候,薑允諾剛把書放在課桌上,下一秒,林軒就走了過來,略帶靦腆的說:“坐前麵去吧,我旁邊還有空位。”
  “不客氣,我就喜歡坐這兒”,她幹脆拒絕。
  林軒看了她一眼,和她隔壁的男生打了個招呼。男生會意,表情曖昧的拍拍他的肩,拿起書,走人了。薑允諾怒目而視,林軒卻一本正經的指指門口,老師進來了。
  這之後,相同的一幕每天甚至每節課都會上演。大家相當默契的達成共識,凡薑允諾所在的左右兩邊的位置,都姓林。薑允諾已經徹底頭大,以前在法國的時候也有人對她示過好,請喝個咖啡看個電影什麽的,但隻要婉言謝絕表示沒興趣,對方一般都會禮貌的走開。可這種難纏的追求方式,她還是第一次遇到。有時候忍無可忍惡言相對,某人也隻是溫和的笑笑,還真對上她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切,不就是這麽點兒小事麽,我忍,我看你還能變出個什麽花來不成。
  事實證明,林軒做事是極有戰略步驟的。屢次邀請吃飯被拒後,在圖書館教學樓裏的巧遇就明顯增多了。
  晚上的時間,薑允諾一般喜歡呆在夜間自習室看看書什麽的。又或者選些自己感興趣的選修課聽聽。如今,不期然的,總會在教室後幾排的座位上看到某人熟悉的身影。於是她思忖著,看來是該換換地點了。學校裏有南北兩座圖書館,夜間開放三棟教學樓,從星期一到星期五正好可以每天選一處,這下可有得你找了,看誰有耐心。
  “今天又花了我兩個多小時”,這次,某人直接坐到了她身邊的椅子上,也不多話,打開書就看。
  “精力過剩”,薑允諾極度心有不甘,這樣也能被你找到,夠狠。她特地選了C棟8樓最偏僻的教室,剛開始還想著人煙稀少,擔心遇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最近鬼故事看的太多),後來才發現,這種地方簡直就是情侶們的樂土。熱情似火,麻辣纏綿,血氣方剛,孤魂野鬼哪敢近身?倒是自己,被隱身在角落裏的亞當夏娃們視為芒刺,紛紛想除之而後快。
  某人語氣輕鬆的接著說:“還行,爬樓沒有踢球累,就是花時間。如果你不到處跑得話,我找起來會比較容易”。相處的時間一多,在她麵前說話也不那麽緊張了。
  “……”,不甩。
  “你看,不管你到哪兒,我都能找到你”,他依然盯著書本,“既然你不討厭我,為什麽總是想要逃開。我們可以試著好好相處”,一口氣對她說了這麽多話,居然可以不喘了,心跳也很正常,好現象,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
  “好好相處?”薑允諾微笑的重複著,眼光掃向教室前麵的角落裏,一對正吻得熱火朝天的男女。接著又看看教室後麵,那兩個人更離譜,恨不得把對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冷靜冷靜,太暴力了可不好,衣服會碎掉。再看看旁邊這一對,執子之手,兩兩相望,視線交匯處,火花四濺,片草不生。
  林軒追隨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溫玉般的臉龐立刻泛起一層薄薄的紅潮,很有些尷尬:“對情人來說,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頓了頓,“你為什麽不試著接受我?”
  “聽好了”,薑允諾暗暗歎了口氣,伸手輕輕勾起他好看的下顎,盯著那雙黝黑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說,“如果你想玩暗戀,單相思,可以,但是不要來煩我。我不討厭你,但是對這種被強迫的感覺,非常厭惡。”
  薑允諾一臉的雲淡風清,好像事不關己,言語之間卻又不容反駁。林軒靜靜的看著她。薄唇緊閉,兩道英挺的濃眉不自覺的皺著,滿臉毫不掩飾的失落,傷痛,些許的憤怒。
  薑允諾沒再看他,拿起書本走了出去。而腦海裏,不斷閃現林軒那副又驚又怨的小模樣。沉默,受傷的神情,漸漸的,和多年前一張年少的臉重疊起來……薑允諾不禁懊惱,自己竟然這麽的在意,幾乎想蠢蠢的回去道歉了。

  第07章 心動一念間
  上課的時候,薑允諾依然坐著占了三個人的特別座位,隻是某人再不敢造次。平淡無波的日子一如往常。
  這天晚上,薑允諾坐在自習室裏看書。正是嗬欠連天之際,身旁的座位有人坐下。“你好”,她用胳膊支著腦袋,看著這個在自己麵前消失了一個多月的人。
  眼前的林軒,神情帶著些許疲憊,藍色的球衣上滿是塵土,胳膊和腿上有幾處破損,傷口上還粘著幾絲血跡。但這些都無損他的俊朗和優雅,反而多了幾分落魄俠士的憂鬱氣質,憂鬱卻不頹廢。因此,一進教室就引來女孩子們的頻頻側目。
  “你受傷了”,薑允諾說。
  “沒什麽大問題”,林軒看看自己的胳膊。
  “有事?”
  “沒事,就想過來看看你”,林軒歎了口氣,神情頗為無奈,“打完比賽的時候,想到你,忍不住就過來了。”他微微握了握拳頭,似乎在懊惱自己的無法隱忍。發現她隻是看著自己,並不搭話,又有些尷尬的說:“對不起,不會打擾你很久,我馬上就走”,眼神裏隱藏著幾分落寞和不舍。
  見他起身,薑允諾終於忍不住輕拉他的衣角,說:“還沒吃晚飯吧,我和你一起去。”這種似曾相識的憂鬱和落寞,始終教她有些不忍。
  兩人並肩走出學校,誰都沒說話。
  “林軒”,她突然笑著輕呼他的名字,然後說:“做我的男朋友吧”,話一出口,卻不禁錯愕。真是莫名其妙的狀況,兩個人的追逐戰中,先表白的人居然是自己。薑允諾呀薑允諾,你暈了頭啦啊。對於眼前這個人,難道是自己真的喜歡上了?
  “嗯?”,某人難以置信的真大眼睛,“為什麽?不是……我是說,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因為,因為啊……
  “因為……你這人也不賴啊,也許我可以試著喜歡你?”薑允諾向他伸出手。有些事情,不試試又如何知道呢?
  林軒低下頭,很認真地看著她,輕輕的問,“那麽現在,我可以吻你嗎?”
  她微微揚起臉,他的雙唇已貼上她的,小心翼翼的品嚐,而後發現,那是一種生澀的味道。
  “第一次?”問的人似乎更不好意思。
  “不是,隻是好久沒有過了”,她的神色恍然,淡淡的回答。
  薑允諾啊薑允諾,你在想些什麽,那是哈比人年少無知的惡作劇,你發什麽神經,居然還在這兒回想,和自己的弟弟……天,你有戀童癖,你瘋了……薑允諾強壓下尖叫的衝動,氣惱的甩甩頭,努力趕走在自己腦袋裏不停叫囂的聲音。那聲音卻突然減弱,它說:想也沒用,他已經消失了,從你的生活裏,他不再需要你了……
  “你怎麽了?”發現她的臉色突然陰晴不定,林軒覺得有些奇怪。
  “沒什麽,突然決定談戀愛,多少有些興奮”,她若無其事的笑著。
  兩個人,就這麽開始了,有些衝動,有些糊塗,有些無奈,至少她這麽覺得。
  沒有電影院,沒有春情蕩漾的公園,沒有格調高雅的咖啡廳。他們的良辰美景奈何天隻會出現在兩個地方,書呆子成堆的自習室,或者,比賽中的足球場。這兩人,是大家眼裏毫無情趣的一對。
  在某人可憐巴巴的眼神攻勢下,本著培養感情犧牲小我的精神,薑允諾終於同意去看一向不感冒的足球比賽。並且一發不可收拾。從此,作為球隊核心力量的女朋友,薑允諾每次都被力邀出席,呃,當然是旁觀兼端茶送水,附帶噓寒問暖。沒辦法呢,你可是人家女朋友,還是自己要求做的,所以,一定要有責任感,怎麽可以一不高興就想著走人呢。
  自從他們成為男女朋友以後,林軒便不像以前那麽時時刻刻的粘著她,隻是經常會叫她去看自己踢球。漸漸的,她就這麽養成了看球賽的習慣,確切地說,是看人。看那青春飛揚的黑發,堅毅沉著的臉龐,專注執著的眼神,瀟灑漂亮的肢體語言……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嘛。有時,看著那抹意氣風發,年輕帥氣的身影,薑允諾會突然想到:也許,我已經喜歡上你了也說不定。
  “你們兩個,真得不像在熱戀的樣子”,黃子曦閑閑的開了口,“哪像我讀高中的時候,那個如膠似漆,纏綿悱惻啊。你們才開始一個多月,就象老夫老妻一樣了,毫無激情。”
  “是啊,以前林軒不是追你追得挺勤的麽,怎麽一到手就涼了”,周雨趕緊接口。
  “這樣好,省時省力,人家要走多少年才到我們這一步,多辛苦啊”,薑允諾笑嘻嘻的說。
  “就說你吧,太沒情趣了,凡事都不上心。林軒也奇怪,都沒送過什麽花花草草的給你”,周雨說著,開始上指甲油。
  “隻是互相有好感吧,也許還沒到很喜歡的程度”,一直沒有出聲的關穎突然幽幽的說,“有些時候,男孩子的征服欲會使自己忽視原本的喜好。”
  周雨的指甲油塗歪了,急忙在抽屜裏找洗甲水。
  黃子曦拿起書包說:“我先走了,你們都快點吧,要不又得坐後麵”。
  “子曦,等我一下”,關穎也向門外走去,經過薑允諾身邊的時候,突然俯在她耳邊,很輕很輕的說,“所以,我選擇不放棄。”
  薑允諾隨即笑了起來,大聲叫住她:“關穎,你知道我最欣賞你哪一點?”她頓了頓,說:“就是你說話的這種調調,很酷。”
  > _ <|||某穎:我說的話有這麽好笑嗎?
  又一次中場休息,薑允諾照例端茶送水。
  “那堆美女打哪兒來的?”她朝那幾個未曾謀麵的鶯鶯燕燕揚揚下巴。
  “哦,那是新加入拉拉隊的大一學妹”,林軒回頭看了看,然後抽幹了一瓶水。
  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青春正當年啊,連一樣是女生的自己看了都心跳跳。這些小子還真會享受,踢球就踢球吧,還要有尤物養眼。
  “沒水了”,林軒搖搖空瓶。
  “小軒軒,我這兒有”,美女甲趕緊遞過自己的礦泉水。
  有意思,叫得那麽親熱,好像還挺熟的。某人在一邊笑嘻嘻的看著。
  “謝謝,不用”,林軒立馬臉紅,然後對正在看戲的某人說:“允諾,你幫我去買一瓶吧,下半場要開始了。”
  “嗯,好啊,小軒軒”,允諾學舌。
  “旁邊的籃球館裏有,繞過小樹林就是,不用走太遠”,說完,林軒低頭吻了她一下。
  籃球館籃球館,就在這兒啊,還沒進去過呢?嗬,好熱鬧,這裏也在比賽呀。
  球場上,身著紅色球衣和黑色球衣的兩隊人馬正在大力拚殺。難怪比那邊足球賽熱鬧,你看人家這兒全是180以上的身板,哪像那幫踢足球的良莠不齊(以上言論不代表本作者觀點),女性觀眾的支持數簡直呈一邊倒的趨勢,全都在這兒上演驚聲尖叫呢。
  看台四周黑壓壓的站滿了人,旌旗獵獵,橫幅飄飄,薑允諾站在入口的位置瞧得有些眼花,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對麵的樓梯過道裏有個小賣部,沒辦法,隻好從球場旁邊繞過去。繞啊繞的,因為不喜歡看球,就看那些橫幅上的字玩兒,餘光掃過,總覺得球場上有人不時的看向自己,切,沒看過美女麽?比賽的時候還分心。不甩他,繼續看字。都是些“熱烈支持XXX”啊,“為xx加油”之類的,沒意思。嗯,剛剛路過的這個還行,上書:“XX,XX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
  名字,這個名字……薑允諾巡視著場上的那些人,然後退回去,揪住一個正舉著橫幅的“小老鼠”問:“大米,是不是那個人?”,她指了指一個正在上籃的黑衣人。“小老鼠”興奮得直點頭,說:“就是啊就是啊”,然後抓住允諾的手搖晃著:“原來你也是他的粉絲啊,加入我們社團吧,我們有他的詳細個人資料哦……”話沒說完,就被薑允諾冷然的表情給嚇住,這不像是粉絲,像……正運量著殺意的敵人!
  薑允諾心裏又驚又喜又委屈,五味呈雜。她輕輕推開“小老鼠”的手,大踏步的走進了比賽場地。
  籃球館內頓時安靜下來。
  “同學,這位同學,我們正在比賽,請你……”隊長,裁判,替補全都圍攏過來,可礙於對方是女生,也不好上前拉扯。
  薑允諾徑直走到一個黑衣人麵前,那人也定定的看著她。
  她抬起手,對著那人的臉,迅速的揮出一拳。

  【大學.重逢】
  第08章 熟悉的陌生人
  這一拳,靈動果決,力道十足。
  看台上,頓時風雲色變,抽氣聲,口哨聲,驚呼聲,此起彼伏。眾人皆歎:看來又是一樁情債。
  黑衣人緩緩抬起手,極其隨意的拂去嘴角的一絲血跡,雙眸一刻也不曾離開過眼前的女子,繼而微微笑道:“薑允諾,果然是你。”
  泰山崩於前,女子摑其麵,而不變色,他還在笑耶,好帥好帥啊。頓時,眾女眼前浮起迷迷蒙蒙的粉紅色雲彩,有反應快的急忙掏出手機拍照留念。
  “你……”,前塵往事,一言難盡。似乎心中被人遺忘的憤怒依舊無法宣泄,又似乎為自己的衝動有些內疚,數秒前還氣勢洶洶的薑允諾現在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時愣愣的杵在那兒。
  “我怎樣?”黑衣人柔聲反問,有些好笑的瞧著她,而後側過臉對隊長說:“我不打了,你趕緊換人”,說完拉起薑允諾的胳膊向外走去。
  “那女人要被揍了”,看台上不知誰喊了一句。正宣布繼續比賽的隊長嚇了一跳,擔心出事,轉身向外追去,哪裏還追的上,隻得大聲喊道:“兄弟,千萬別衝動,咱好男不和女鬥”。
  什麽年代了,還說這麽老土的話。薑允諾回身陰沉沉的低喝:“用不著你多事,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兩人走至小樹林裏無人處,薑允諾的胳膊被放開。她稍稍活動活動後皺眉說:“靠,用不著這麽使勁吧?”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吧”,那人指指自己已然紫青一片的嘴角。
  “嗬嗬,還行,不算嚴重嘛”,她稍微有些內疚,練了幾年跆拳道,剛才一激動忘了控製力道。
  “個兒沒見長,力氣倒是不小”,他用手比比兩人的身高,發現薑允諾隻到自己的喉結處,戲謔說:“不會是薑敏虐待你,不給你飯吃吧。”
  “是不是許瑞懷每天給你澆屎啊,所以你才能茁壯成長”,薑允諾也不算太矮,好歹也有163,隻是有人變化太大了,以至於她不得不仰著脖子看他。
  “七年不見,你越來越惡劣了,去過蠻夷之地的人就是不一樣”,許可忍不住伸手撥亂她的長發,好軟好滑。
  薑允諾沒好氣的擋開他的手,這小子和以前一樣,專會惹自己生氣,這可是七年來第一次見麵呢!(餛飩:你還不是讓人家美美的臉蛋破相了,好意思在這裏抱怨。)自己竟然會在身高這些小事上和他蘑菇這麽久。真是,完全和自己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樣嘛!也不一定要熱淚盈眶,相擁而泣啦,至少也應該稍微感動一下嘛,然後再用那種糯糯的招牌聲音說:“姐姐,你終於回來了,我等你等的好苦。”呃,薑允諾看看眼前的這個大個子,又想:如果他真的那樣做,我一定會在自己被惡心死前,先一腳把他踹出去。
  “就算我帥到讓你呆掉,你也應該顧及一下自己的麵子吧”,許可伸手在她眼前晃晃,又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沒有驚訝,沒有感動,他的表情平靜得不能再平靜,而她,興奮的心一路跌落到穀底,情緒低落的不能再低落。
  “不關你事”,她冷冷的回答。
  “你回來不是為了找我麽?”某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難怪你上次寫信讓我回家一趟,也在這個學校上學吧?”
  提到那些郵件,薑允諾更生氣:“是啊,我是回來看你死了沒有,結果很失望”。
  “所以一見麵就打我”。
  “許瑞懷說你在北方上學”,薑允諾決定不再和這隻小強抬杠。
  “我拿到了那邊的錄取通知書,後來又不想過去了”,他漫不經心的解釋。
  “為什麽不去?為什麽要說謊?”
  “不為什麽?不想去就不去了啊”,他看了她一眼,“許瑞懷根本不會在意這些,所以談不上說謊”,他戲謔的神情夾雜著一絲冷然。從那雙黑如寶石的眼瞳裏,散發出的不若少年時無可奈何的憤怒和寒意,而是看透世事拒人千裏的蒼涼,以及玩世不恭的放浪隨意。
  這種表情,出現在許可的臉上,薑允諾從未曾見過。他的身高抽長了許多,不似以前的雋秀纖細。他的臉部輪廓更加立體,充滿堅毅陽剛的氣質。可是漂亮出眾的五官並沒多大改變,仍殘留著些許年少時的中性美,隻是更顯的神采飛揚。所以,剛才在籃球館時,薑允諾毫不費力的認出了他,隻是沒想到會在那裏遇見。
  可是現在,她居然有那麽一絲懷疑,這樣的許可,如此的陌生。有些意興闌珊,波瀾不驚。他也常笑,卻少了以前的真切,略微的調皮和心無城府,因為他的雙眸是冷的,這樣的笑容失去了意義,隻是一個生動的麵具。便如隻有點頭之交的甲乙丙丁,或者街上陌生的路人,在行色匆匆之間,他們也會露出溫柔的笑臉,卻是彈指一揮間,轉瞬即逝。
  和陌生人談話,寥寥數語後即可分道揚鑣。可是和他,無法深入又心有不甘。薑允諾不是找不著話題,而是有些話,不知怎麽問出口。為什麽不打電話?為什麽回信裏就那麽幾個字?為什麽從不談到自己的近況?……然而麵對一個表情如此冷靜的人,所有的激動都會煙消雲散。是的,我們都長大了,也變得生疏了,作為數年不見的姐弟,這樣的疏遠應該很正常吧。那樣的責怪,莫名的憤怒不屬於我們,它是曖昧不明的,糾纏不清的。所以,當我看見現在的你,過著悠然自得的生活,我就安心了。
  氣氛突然有些壓抑。許可抱著胳膊懶洋洋的靠在樹幹上,有些不解的打量著眼前突然沉默的女孩。她,變漂亮了,清秀細致的五官,柔順的長發,白淨的肌膚,明朗的神情,沉靜的氣質,當然是在她不發脾氣的時候。這種凶悍的個性還真是一點沒變。可此時的她,低垂著頭,微蹙著眉,輕咬著下唇,臉上閃過一絲迷茫和無助。她看上去好小,像個娃娃。
  無聲的歎息,他嗓音有些低沉的開口:“這幾年,你……”
  “你……”,不約而同的,她也說話了。
  兩人又都停下,不由相視而笑,這樣的契機,好像柔柔的微風,掃去了薑允諾心裏的陰霾。可可還是這麽可愛啊,她忍不住伸手輕捏他的臉,好像多年前一樣。
  “允諾”,身旁有人低呼。
  薑允諾看見來人,笑著的衝他揮揮手:“林軒,你怎麽來了?”
  “我正在找你”,林軒有些遲疑的走過來,眼前這張極其溫柔的笑顏,不曾對自己綻放過。他所看到的允諾,是淡然的,調皮的,出人意表的,又有些凶悍的。那麽現在,究竟又是怎樣的情景?
  林軒啊,不就是足球隊裏的那個核心人物麽?姐姐,你果然很受歡迎的。
  氣氛有些怪異啊,薑允諾看看許可又看看林軒,前者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後者神色有些戒備。小軒軒不會是吃醋了吧,“我來介紹一下”薑允諾一手輕拍許可的臉,“這是我失散多年今日重逢的寶貝弟弟許可”,又用手指使勁按了按他受傷的嘴角,“林軒,我男朋友,也是三年級計算機係的。”
  許可疼的咧咧嘴:“別在你男朋友麵前對其他男人動手動腳”,他衝林軒點點頭:“咱們早就認識了。我老姐你也能搞定,果然是強人,她這人挺麻煩的,你以後多擔待點。”
  “喂,你什麽意思啊”,薑允諾跳起來又要去按他臉上的淤痕,林軒急忙抓住她的手,對許可說:“一起吃飯吧,邊吃邊聊。”
  “免了,對著這根爆竹,我會沒胃口。回見啊”,說完,某人已飄然遠去。
  “他說得很對。”
  “什麽?”
  “和他說話時,你就像根爆竹,平時不是這樣的。”
  晚上,在圖書館。
  許可打開筆記本,上網查著資料,手頭的這個案例還真有些麻煩,看來還得多花點時間。
  忽然又想起什麽,他打開一個文件夾,裏麵有十幾張照片,都是同一個人。
  “這是誰啊?還真可愛呢”,一位美麗的少女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她優雅的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對令人驚豔的俊男美女一出現,粉紅色的霧靄就在他們四周漸漸彌漫,在這偌大的房間裏,隱約傳來絡繹不絕的吞咽口水的聲音。兩位肇事者似乎早已習慣,反而處之泰然。“許,這不是今天的……那個女孩嗎?她為什麽……嗯,對你那麽凶呢?”看著照片,少女終於想起來,卻不好意思直接問出口。堂堂七尺男兒在那麽多人麵前被一個女人打,實在很沒麵子啊。
  “因為我欠她很多錢,她是來追債的”,許可關掉文件夾,漫不經心的回答。
  “嗬,我才不信呢!”美女嬌笑。

  第09章 幸福平行線
  薑允諾第二次見到許可時,是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名為“同學有約”的小飯館裏。
  別看它的名字老土直白,可是菜式豐富,物美價廉,更難得的是辛辣酸麻,四味俱全。再加上薑允諾以前在歐洲時,吃不慣麵包黃油,連法國大餐吃到嘴裏都覺得淡而無味,隻好委屈自己下廚,終於練就了一手三流廚藝和其重無比嗜辣成癮的口味,而今覓得如此好去處,還不三天兩頭往這兒跑。隻是可憐了不善吃辣的林軒,每次還沒走進去,隻在門口聞到那股香辣的味道,就頭皮發麻,冷汗淋漓,無奈,隻有舍命陪女友。
  剛開始時,薑允諾還很體貼的說:“我先陪你去別的地方吃,然後再來這兒”。林軒每次都大義凜然,一口回絕。一個大男人為了吃頓飯跑來跑去的,也太挑剔了吧。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過問,自己吃得不亦樂乎,看著某人吃得咬牙切齒的模樣,還沒良心的笑著說:“你越來越可愛了。”
  剛一進門,薑允諾和林軒就看見了許可。
  他永遠都是那麽搶眼。
  無論周遭如何嘈雜,就算他隻是一言不發,懶洋洋的坐在角落裏,也能吸引眾人的目光。
  他們那一群人囂張得很,一群酷男靚女旁若無人,大聲喧嘩著拚酒,男男女女十來個,將兩個大桌子擺在一起才勉強擠下,輕易占去了小酒館的半壁江山。
  薑允諾仔細數了數,許可的麵前已放了六個啤酒瓶,還不算地上的。從來不知道他這麽能喝,還麵不改色心不跳,隻是臉頰微紅,雙眼微閉,那種慵懶的氣質把坐在兩側的美豔少女都比了下去。
  那兩名女孩容顏出眾,打扮時尚,拉拉隊的演出服完美的勾勒出她們姣好的身段。她們一左一右的掛在許可身上,姿態妖嬈撩人。每當他喝幹一瓶,兩人就分別吻他一下,還是聲音巨響的那種,而且他也欣然接受,滿臉無所謂的淺笑。這火辣的一幕,看得薑允諾目瞪口呆,這小子真是越來越放蕩了。
  “你不會又想去給他一拳吧”,林軒有些狐疑看著自己的女友,擔心她又開始發飆。這個女人,平時都是一幅淡然冷靜的模樣,偏偏一對上許可就變得凶悍無比。
  她頗有些無奈的搖搖頭,“孩子大了,管不了”。說著,拿起桌上的紙巾折了隻飛機,又在機翼上寫了:少喝點,小心酒後亂性。略微思索後,把最後四個字劃掉,改成:膀胱撐破。人家已經是血氣方剛的成年人了呢,那檔子事,就是爹娘老子也管不著的。又看了一遍,才把它擲了出去。
  賓果,飛機晃晃悠悠在某人頭頂降落。薑允諾有些得意的衝林軒扮了個鬼臉。
  許可伸手拈起頭上的不明飛行物,看見上麵的字,是漂亮的仿宋體。當年,薑允諾的一手爛字被自己取笑為左腦偏癱者的塗鴉,她大發脾氣後就開始窩在房裏描字貼,幾個月後終於可以寫一手正規的仿宋。陳年舊事,依然曆曆在目,包括她生氣時,用手狠狠地戳自己的前額,那種又麻又疼的感覺。
  抬頭尋去,不期然的看見允諾孩子氣的表情和林軒一臉憐愛的笑容。於是他在機翼上寫著:高興就好。再輕輕擲了回去。
  隻要高興就好,一如現在幸福的你。
  看著這四個字,對麵前的這盤色香味俱全的回鍋牛肉,薑允諾突然沒了食欲。不遠處的許可,左右逢源,一臉愜意,喧鬧的人群將他們隔開,距離在一瞬間變得遙遠。他是屬於他們的,他的朋友,他的生活,都是她所未知的,但是,他很快樂。沒有她的時候,他也很快樂。
  林軒輕輕握住她的手,溫柔的說:“我不是很了解你現在的感受,我是獨子。可能,就象父母一樣,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天天長大,有了自己的生活,慢慢的不再需要自己,也是很失落的……姐弟之間大概也會有類似的感覺吧。”
  第一次發現,林軒也可以這麽敏銳,也許很多時候,他隻是不說而已。
  薑允諾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張滿是關切之情的清俊容顏,輕輕的說:“那個時候的我們,真得很幸福。”
  “你,等我一下”,林軒深深的看了她一言,突然放開她的手,跑了出去。
  幾分鍾後,他折返回來,額上密密的汗珠閃閃發光,手裏,多了一支鮮豔火紅的玫瑰。
  “這個,我還沒送過你”,他稍稍平複一下自己的氣息後,有些羞澀的開口說:“幸福,在不同的時期,有不同的存在。”
  手裏的玫瑰,含苞待放,花瓣上還殘存著晶瑩的水珠,襯托深紅的底色,璀璨奪目,好像情人的眼眸,在沉默中述說著脈脈溫情。感動和喜悅的暖流,實實在在的從心裏流過,是一種從未體會過的異樣感覺。允諾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用紙巾擦拭著林軒額上的汗珠,很仔細很輕柔的。在那一刻,他俯下身,溫柔的輕吻著她的唇。
  許可輕輕推開身邊的女孩,又為自己撬開一瓶酒。
  “許,今天贏的這場球隻是友誼賽,你是不是太激動了點,別喝得太猛”,隊長笑著勸說。
  “老子今天高興”,他淡淡的說著,仰頭灌下半瓶,胃裏忍不住一陣翻騰,急忙推開身旁的女伴,踉踉蹌蹌的跑去後麵的洗手間。胃部不停的抽搐,他也就不停的吐著,吐出來的隻有清水,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有吃菜,隻是一直喝著酒。“真tmd難受”,他小聲嘟噥著,待好了一些後,擰開水龍頭,用冷水澆著臉,隨手抹了一下臉,他靜靜的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眼裏流露著淡淡的憂傷……
  “走吧”,林軒結過賬,轉身牽起允諾的手,向外走去。
  她仍是忍不住回頭望去,人影憧憧之中那張俊美的臉。他沉默的把玩著手裏的玻璃杯,低垂著的眼瞼,遮住了雙眸裏若有似無的星光,唇邊的一抹玩世不恭的淺笑在繚繞的煙霧裏顯得有些不真實,這樣的情景,如夢如幻。
  這時,薑允諾的肩被迎麵走進的人輕輕撞了一下,對方連連道歉。
  “沒關係”,薑允諾微笑著搖頭。晃眼之間,被麵前女子的美貌攫住,她的外表無懈可擊,優點渾然天成。這種女人的名字,不是天生的尤物,上帝的寵兒,就是“神仙妹妹”。
  “神仙妹妹”看到薑允諾,似乎也有片刻仲怔,而後衝著她很有禮貌的嫣然一笑,才翩然入座。
  “兮蘿,這麽晚才來啊。先喝一杯再說”,許可身旁的女孩一邊數落,一邊起身讓座。言兮蘿歉意地笑笑,接過早已斟好的酒杯,略帶羞澀的輕啟紅唇:“不好意思,又遲到了。我先幹為敬吧。”說完,微揚臻首,一杯皆盡。
  看美女喝酒,秀色可餐,神態俏皮,一桌人不由皆醉,忙不迭的拍手叫好。
  言兮蘿坐下,柔聲對今天格外沉默的某人說:“許,不要再喝了,對身體不好。”
  許可卻不說話,隻是微笑著拿起酒瓶,和她碰杯。
  斛光交錯之間,神色冷然。
  允諾和林軒走出“同學有約”時,天已全黑了,晚風微涼。
  路邊的小店裏,有歌輕唱:
  ……
  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我把收音機打開聽著別人的失敗
  啃咽的聲音仿佛訴說著相同悲哀
  你的依賴還在胸懷
  ……

  第10章 退色的玫瑰
  戀愛中的人都很忙。薑允諾也不能免俗。
  忙著看體壇周報,忙著看新浪上的體育版,忙著記住大小球星的名字,忙著吸收各種比賽的結果。而後她發現,球星都很幸運,國內的小腕可以找空姐,國際上的大牌找的都是名模。現在有哪一種職業可以比足球隊員風光?國家隊的那群被罵了又捧,捧完了又遭踩的家夥,最終還不是名利雙收,美女在抱。再然後她又覺得,對自己來說那些花邊新聞的吸引力遠比專業名詞大得多。比如說網站上的某美女評論員,球迷愛看的不是她老說哪個球星夠帥夠酷的花癡球評,而是她每篇更新欲迎還拒的半裸照片。又比如那個誰準備第N次娶老婆了,誰誰又離婚了等等。在還沒清楚什麽是“越位”之前,這些八卦她倒是吸收了不少,說起來還頭頭是道,因此被林軒戲稱為“偽球迷”。
  她也曾暗暗自嘲,說到底自己也不過是個以他人興趣為己任的小女人。可林軒原本就是個內斂而沉靜的人,在一起時除了說說足球,他往往找不到其他話題。所以說共同興趣是要培養滴。她喜歡國畫,他卻覺得潑墨山水虛無縹緲,了無生趣。她好看恐怖片,他卻中意輕鬆的娛樂節目。她喜歡看拳擊,他覺得血腥,把人都打成那樣了還往死裏打,太殘忍了,放棄。隻是,生活本來就是殘忍的,這些正大光明的武鬥怎比得上暗處藏匿的傷害。而他說,那麽就更應該避免這些無謂的傷痛。所以,他的愛好永遠都隻有一個。
  女孩子們都說,這樣的男人雖然有些無趣,但一定守承諾,更何況他還帥。
  可是,做他的女朋友卻有些累。不斷的遷就一個人,當然會累。
  以前遷就她吃辣,漸漸的他也開始喜歡這種味道,當想盡力配合她時,自己的口味也會隨著轉變。可是現在,他卻開始嚐試拒絕諸如此類的影響,拒絕更多的遷就。有些事情的變化,也許無關感情,隻是看個人的心態而已。當你解決一個難題時,你還會像以前那麽緊張她麽?
  所以,若即若離,欲擒故縱才是感情路上的殺手鐧,可謂男女通殺。
  隻是以薑允諾一根筋的個性,一時之間難以明了。
  看起來凶悍的她,實際上是個傻瓜。這是多年前某人的評語。(餛飩雲:一針見血啊!)
  當她不打算接受對方時,可以毫不留情的拒絕。當她決定對一個人好時,卻又不遺餘力,頗有寧可人負我,不可我負人的俠義心腸。隻是,愛情不需要行俠仗義。
  最近,許可覺得自己越來越三八,總是繞著彎的向人打聽林軒的情況。在眾多曖昧懷疑的眼光中(不要奇怪,現在流行耽美,看見帥哥就會懷疑他的性取向),發現那小子的口碑非常不錯,大家嘴裏的好人榜樣,且身家清白,沒有前科。所謂前科,是沒有玩過劈腿,也沒有被劈過腿(排除其有心理不健康,以報複女性為樂的舉動),因為在薑允諾之前,他根本沒有女朋友,排除從幼兒園到高中的暗戀對象。他的經曆,就像一張白紙,非常純潔,無可挑剔。
  看來那傻丫頭相人的眼光還是不錯滴。許可暗暗放下心,明明沒養過小孩,卻偏有為人父親的感覺。自己一直小心嗬護的寶貝被半路殺出來的家夥搶走了,做父親的有資格反對,可以破口大罵,而他卻不能,一點也不能。
  聽說今天有足球比賽。
  走出籃球館,路過教工食堂,他決定去更遠一點的學生食堂解決午飯。
  這樣,他就可以穿過那片小樹林。
  淡漠的冬日陽光下,看台上有一抹纖秀的身形。雖然在意料之中,卻又令他格外失望。
  薑允諾沒有看比賽,低著頭坐在那裏,無聊的數自己腳邊的螞蟻。
  傻瓜,怎麽穿這麽少,十二月的天,隻套著黑色風衣。雖然她這樣穿看起來還不錯了,但是……許可看著她撐在膝蓋上的手,湖藍色的丹蔻襯托著纖細的手指更顯白淨,白的近乎透明。那雙手,一定很涼。
  薑允諾一向是冬冷夏涼的體質,就算八月份的盛夏,隻要安靜的呆在沒有陽光的室內,手腳必定是冰涼的,更何況是冬天。記得當時年齡小,臨睡前,許可老愛藏在床上裝鬼嚇唬她,開始的時候她還不客氣的拳打腳踢,在睡著以後卻喜歡像無尾熊一樣抱著他,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這裏風挺大的”,許可很隨意的把自己的大衣扔在她身上。
  兀自發呆的薑允諾嚇了一跳,這才發現烏雲罩頂。抬頭看見,那張淡淡微笑的臉,竟然比他身後的陽光更加耀眼。剛剛升起的一絲怒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坐啊”,她指指自己身旁的空位。好像很久沒見他了呢,這小子素來不會主動找她,估計今天也隻是碰巧而已。
  “很忙哦?”周旋在一堆美女之中怎麽可能清閑。
  “是啊”,他回答說,眼睛卻盯著賽場,“不過和你比就差點”,同樣若有所指。
  “沒大沒小的,至少要向你姐姐我問好先”,她戳戳他的腦門兒,真是個沒禮貌的孩子。
  “嗯,盯人的技術還不錯”,他邊看比賽邊做評論。
  “……”
  “我說的是你啊,姐姐”,他繼續調侃著,“什麽時候開始,你也喜歡跟在男生後麵跑了”。
  “你……”,有些惱羞成怒,卻仍舊故作平靜,“感情這種事你是不會明白的”,像你這種花心大蘿卜怎麽會明白。
  “戀愛中的女人智商……”
  一陣拳打腳踢。這女人,永遠是說不過就動武,沒長進。
  他不得不拉住她的手,果然很涼。
  “嗨,許可”,中場休息,林軒過來喝水。兩人互相打過招呼。
  薑允諾卻看著許可的身後,不留痕跡的抽回手,怎麽神仙妹妹也來了,今天還真是熱鬧。許可不自覺的手一緊,卻還是讓她給溜掉。
  “你們好!”言兮蘿很有禮貌,溫文爾雅,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
  “你怎麽來了?”許可奇怪的問。
  言兮蘿俏皮的對他眨眨眼,卻看向林軒說:“聽說你們球隊正招拉拉隊隊員,我可以報名嗎?”
  “可以啊,你和我們領隊說說就行”,不知怎的,他的臉有些微紅。
  “他在哪兒呢?麻煩你帶我過去好嗎?”她微笑著請求。
  林軒點頭,和她一起走下看台。
  “看不出來,你女朋友還挺火辣的”,看著那雙遠去的背影,薑允諾笑著說。
  許可微微皺起眉。
  “你介意啊?不希望她那麽出挑?”薑允諾好奇的看著他,“嘖,小雞肚腸。”
  “小肚雞腸”,他不答反問,“你就一點危機感也沒有?”
  “才說幾句話就胡思亂想,那真有什麽事還不得要死要活的”,她擰擰他的臉說,“你完了你,情根深種,將來肯定是一標準妒夫。”
  一個女孩子,有這樣的個性,也不知是禍是福。“不過我喜歡”,他輕輕的自言自語。
  “蝦米?你喜歡就去做啊”,白了他一眼,她莫名的有些不爽。
  然而大多時候,危機感是很有必要存在的。
  聖誕節快來的時候,薑允諾和林軒的約會次數越來越少。
  至於球賽,林軒沒有要求,她也就不再去看了。
  本來這也沒什麽不好,一個人多方便,隻是有些事情老這麽不明不白的就不太好了。
  又是一年一度的冬運杯高校足球比賽。
  本校的球隊迎來了它的第一個主場。
  在比賽兩隊的技術和體能之前,當然會較量一下兩個拉拉隊的質量孰優孰劣。任何事情都應適應市場的發展需要,如今美女經濟盛行,誰不覺悟誰就落伍。有美女助陣,才會有人氣。想當年貝克漢姆是怎麽出名的,一度他曾是英格蘭隊的曆史罪人,當然自己的條件也不錯了,但是他那花樣百出的明星老婆才是幫他提升人氣的幕後高手。還有外星人的第一任老婆,在賽場上她天使般的甜美笑容偶爾被攝影師捕捉到後,從此這兩人之間的隱私不知耗去了記者們的多少筆墨。所以,英雄加美女永遠是最完美的搭配。
  在人群中,那兩人是如此顯眼。
  男的俊雅斯文,女孩美的驚人,兩人正說笑著獨處。
  林軒仍然是那麽靦腆,說話的時候臉微微發紅,眼神有些閃爍。相比之下,言兮蘿卻顯得大方得體。
  熱情歡快的音樂響起,可愛的女孩子們跑進球場。
  場下的他,長久佇立,滿臉不可置信的驚豔。薑允諾這時才知道,那人的眼神可以癡迷到這種程度。身邊的世界嘈雜喧鬧,可是在他的眼眸裏卻另有一片無瑕的淨土,雖然熱情似火,但純淨的隻能容下一個嫵媚的身影,一張甜美的歡顏。他的眼神,狂熱的令人窒息。他旁若無人的展現著自己無法自拔的沉溺。此時的他,毫無以往的羞澀。
  這就是男人,這就是戀愛,這就是生活。
  雖然早已有所察覺,仍然會感到心痛。
  那些毫不在意,原也是精心偽裝來的。
  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經喜歡上了吧。
  薑允諾微微一笑,走出激動的人群。
  從此,這種亢奮的場麵再也與我無關。
  從此,請你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
  從此,所有都將成為過往。

  第11章 薑允諾的軟肋
  冬日的午後,慘淡的陽光透過寬大的天窗,照進空曠的室內球場,帶來若有若無的暖意。
  場內,活躍著幾個揮汗如雨的年輕身影。校籃球隊的隊員們正在這裏進行每天的例行訓練。
  “歇歇吧”,陳凱覺得有些累了,走到場邊拿起毛巾抹了把臉。
  “沒勁,就是沒打比賽有意思”,李斌一邊喝水一邊嚷嚷。
  “因為少了美女助陣吧”,隊長氣喘籲籲的走過來,“沒出息,別他媽少了女人就不頂事了”。
  “老劉你失職了哈,連校花都跑去足球隊混了,你這隊長怎麽當的啊?”被叫做老劉的人也不過二十出頭,隻不過有點少年白頭而已。
  “關我啥事啊,再說你急什麽呀,人家緋聞男友都沒說話”,老劉拍拍許可的肩說,“許可不急太監急啊”。
  被損的那個人一瓶礦泉水飛了過去,接著很三八的說,“怎麽最近言兮蘿和踢足球的那幫人走得那麽近啊,許可你也不表示一下”。
  “不關我的事”,許可用手指轉著籃球,漫不經心的回答。
  “聽說林軒那小子為了她把女朋友都給甩了”,有人繼續八。
  “是麽,他女朋友不就是那個小辣妹麽”,老劉向許可做了一個揮拳的動作,問,“說真的,你和她到底有啥過節呀?”
  “真的麽?”許可停住手裏的球,撥開老劉的拳頭,盯著男三八問。
  “應該不會錯吧”男三八很肯定地說,“我一老熟人是他們班的,計算機學院早傳開了”。
  “也對”,陳凱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論臉蛋,論身材,那小妞沒一樣趕得上言兮蘿的。”
  李斌“嘿嘿”的笑著,“A罩的不要,別看林軒那小子平時挺老實……”,餘音未落,一隻籃球當麵飛來。
  “你TMD有病啊,不是說不關你的事嗎?”李斌捂著鼻子想衝上去,被老劉一把拽住。
  許可的手捏成拳插回口袋,衝他點點頭,“不想死的,先把牙刷幹淨”,說完,用手指勾起椅背上的大衣,頭也不回的走出大門。
  * * * * * * * * *
  對於自己認定的事情,薑允諾不會花上過多的精力再去做些什麽,就連“分手”兩個字也不想去說。既然是心照不宣,又何必多此一舉。
  然而林軒是個矛盾的人。上課的時候,他依然坐她旁邊的位置,他還是會陪她吃飯,一起自習,如同往常。隻是,他那麽的心不在焉。
  也許人性就是如此。好像喜歡逛街的女人,永遠不知道哪一件衣服更適合自己,卻貪心的都想要。
  可惜,在與人的交往之中,薑允諾最討厭的就是,不清不楚。對於發生過的事情,她最不願意做的就是逃避和自欺欺人。
  因此,她決定打破這種看似和平的局麵。
  分手的場麵,她已經事先在心裏演練過好幾次。因為有心理學家說,當痛苦來臨的時候,這種行為可以稍稍挽救一下低落的情緒。希望這些專家不是吃白飯的。
  “我們還是做回朋友比較好”,她認為自己說的不夠直接。她是個果斷的人,但是有些猶豫的心告訴自己,對他,還是有些喜歡的。
  “……”,林軒的表情和他的人一樣矛盾。
  “另外”,沒等他開口,她又接著說,“言兮蘿好像是許可的女朋友,我不希望我的弟弟因為你而受到什麽傷害”,她一本正經得說完,就覺得自己在犯傻。對於如今的許可,難以想象,他會受到什麽傷害。和他比起來,林軒才是“純潔的小白兔”。
  “我覺得”,林軒微微歎了口氣,“其實你想和我說的,是後麵這句話吧。”他有幾分失望,又有幾分窘迫,眼前的這個女孩子,一如既往的敏銳和果斷。從她清澈淡然的眼神裏,他捕捉不到絲毫的留戀,最終放不開的人,是她,亦或他?
  忽然之間,他開始痛恨自己的優柔寡斷,強勢的人都不喜歡陷於被動。
  “希望我們能成為好朋友”,她微笑著說。
  “一定可以的”,他深深吸了口氣,努力表現出和她一樣的果決。
  於是,街頭的兩個人,向左走,向右走,帶著各自不同的心情。
  為什麽不想哭呢?薑允諾問自己,然而,心,的確是痛的。有那麽一會兒,她覺得自己很差勁。是的,相當沮喪,畢竟,她是個很驕傲的人。酸酸苦苦,好像眼淚的味道,如果這就是失戀的感覺,為何又多了些許乏味。
  隨後,她去了畫室。
  純白的紙上,她用筆寥寥勾勒著,那是一個男人的肖像,漂亮而清冷。
  她又開始勾勒其他的麵孔,一個接一個,側麵的,正麵的,冷漠的,微笑的,都是同一個人。
  情緒低落的時候,腦海裏呈現出來的,隻有他。
  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他。
  魯迅大爺說,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也許現在並沒有多慘,她不是什麽勇士,隻是一個失戀的小女生,這段戀情的存在還不到一學期,又能慘到哪裏去?可是,偏偏的她是個驕傲的人,特別是在那個人的麵前……薑允諾痛苦的閉上眼,仿佛某人就在眼前,臉上帶著嘲弄而戲謔的笑。
  所以,還是做鴕鳥吧!
  從此,薑允諾開始小心翼翼的生活。
  吃飯,決不去接近法學院的食堂。看書,盡量窩在寢室裏。籃球館,絕對的繞道而行。如此這般,她越來越鄙視自己。
  寢室的女孩們都很理解,失戀的人這樣做,正常。更何況還是被甩的一方,不玩玩自閉什麽的太對不起觀眾。
  這樣的劇本,在無聊的大學校園裏,幾乎每天都會上演。這種八卦緋聞爆料也實在比專業書有趣的多。
  總之,我行我素的薑允諾,不自量力的薑允諾,看上去有些清高有些厲害的薑允諾,這回栽了。
  一時間,同情的眼神和冷嘲熱諷一齊撲麵而來,她隻是無所謂的笑笑。
  這些,可不是她的死穴。
  這堂課,是計算機英語。
  薑允諾一邊悠閑自得的翻看著英文課本,一邊琢磨著,這英語要好好學學了,不然考試的時候腦袋裏盡是法語單詞。她左右兩邊的位置依然空著,林軒事件的後期效應仍然強大。
  英語老師走進了教室,是一位中年女士,看上去嚴謹而優雅。她喜歡在課上突擊點名,極其痛恨遲到和缺勤。
  “你,站住”,女老師叫住從她身後旁若無人走進教室的高大男生。
  教室裏的竊竊私語嘎然而止,所有人都瞄向他。
  “請問有什麽事麽”,男生的雙手插在仔褲的口袋裏,閑閑的轉過身,微笑著。
  好像奪目的陽光照進眼裏,女老師失神三秒鍾後,才眨巴著眼慢半拍的說,“同學,你的名字”,聲音非常的溫柔。
  “許可”,男生回答。
  英語老師急急得翻著花名冊。
  “不用找了,我是法律係的”。
  “哦,請坐……”,陽光仍然刺眼,女老師繼續渾渾噩噩,女生們心如鹿撞,男生們突然間覺得自己很猥瑣。
  我們的好學生許可,帶著純真無害的微笑,徑直走到薑允諾身邊,落座。

  第12章 惡作劇之吻
  該來的還是會來。
  薑允諾鬱悶的吸了口氣,低聲問,“你來做什麽”,雖然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
  “來安慰你呀,被人甩了,很慘的”。啊啊啊,討厭的家夥,討厭的語氣。一切都不出所料啊,這麽個大好機會,他怎麽能錯過呢。薑允諾氣惱的伸出手偷襲許可,卻被他一把握住,某人還得意地笑呀笑。
  “咳”,女老師終於忍無可忍,現在的女孩子真是,上課都不消停,“大學裏談戀愛,我們做老師的管不著,可別在上課時談,你們是來學習的,上課坐在一起本來就影響學習,現在還……”,老師嚴厲的盯著薑允諾一字一句地說,教室裏的坐在一起的幾對小情侶都尷尬的低下了頭。
  這是什麽跟什麽呀,薑允諾有些氣短,一遇到這個討厭鬼,自己就會出狀況,活像個做事沒大腦的傻瓜。她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用手支著腦袋看老師的嘴還在一張一合。
  真是不可教也,看到她一幅無所謂的表情,英語老師得出結論,“薑允諾是吧”,她翻翻花名冊說,“我倒要看看你這次期末考能得多少分”,嗯嗯,走著瞧。
  眾人一起同情的看向薑允諾。
  “老師”,她微微歎著氣,“別耽誤大家時間了,他是我弟”,說完,她瞪了旁邊的禍水一眼。
  “呃”,老師一臉錯愕。大家伸長脖子等著看戲。
  “不是”,禍水波瀾不興的說,“我沒有姐姐”,然後也側過臉等著看戲。
  薑允諾措手不及。
  眾人哄笑,“是情人弟弟吧”。
  她徹底內傷。
  二十多年來沒這麽出過糗,虎落平陽啊。
  * * * * * * * * *
  冬季的傍晚,下課時已是華燈初上。
  薑允諾看著這個讓自己有些頭痛的孩子,她想,應該和他談談,怎麽他的青春叛逆期就這麽長呢。
  “吃燒烤去,我請”,說著,她把課本和筆塞到許可手裏,今天又忘了戴手套了。
  許可低著頭,側臉看她,眼睛亮亮的,“還和以前一樣怕冷,嗯”,說著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溫暖。
  微微的遲疑了一下,她輕輕的抽回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盡管她很討厭這種涼颼颼的感覺。許可也沒再說話,兩人沉默的走著。
  這是他的習慣吧,和女生走在一起就牽人家的手,真是隨便的家夥。突然湧上一股怒氣,薑允諾急急得往前走了幾步。
  “看車”,胳膊被許可一把抓住,路邊的一輛摩托擦身而過,“你在想什麽啊”。
  “到了”,她突然覺得臉有些發燙,急忙鑽進路邊的一家小店。
  不大的店麵,但讓人覺得舒服。幹淨,隨意,柔和的音樂,通風也不錯,重要的是很暖和。
  “鳳爪,魷魚,羊肉,豬肉,脆骨,韭菜,茄子,土豆……每樣10串,越辣越好”,薑允諾一口氣說完,拿起服務員送來的水就要喝。
  “等會兒”,許可拿過水杯,把碗筷裏裏外外仔細衝洗了兩遍,又用小壺裏的熱水把水杯涮了叁遍,才重新倒上一杯熱水塞到薑允諾手裏,“喝吧”,然後向服務員要來兩瓶啤酒。
  “真夠婆媽的”,薑允諾嘟囔著,這家夥的習慣是一點沒變的,每次在外麵吃飯他都會幫人家洗上幾次碗。
  “以前你也是這樣說我的”,許可笑著說,“那時候我就在想,究竟誰是大一點的那個孩子,會不會是薑敏和徐懷把咱兩的生日記錯了”。
  “無所謂的,今天已經有人不認我這個姐姐了”。
  許可喝著酒,淡淡的說,“我沒說謊,八年前,姐姐就離開我了”,說話的時候,他並不看她,隻是低頭看著瓶裏的酒。過去的歲月就像酒裏的泡沫一樣,脆弱的在轉眼間消逝。再重逢時,恍然中當時年少……
  他的眉毛濃黑而且英挺,眉間飄散著若有似無的憂鬱,薑允諾不禁一時恍惚,很想,用手撫去他臉上那抹淡淡的悲哀,換回無憂少年的俊朗笑顏。
  “可可”,她脫口而出,“我們現在不是又在一起了麽”,不對不對,這話說得,怎麽跟情人間的表白似的,很有些……曖昧。“就算你不認我,我還是你姐姐,我會照顧你的,嗬嗬……你放心,我沒那麽記仇的”,薑允諾幹笑幾聲,開始對付剛剛端上來的鳳爪。
  許可的眼神有些閃爍,他輕輕笑道,“女人在發泄情緒的時候都特別能吃,看來你這次受到的打擊還真不小”。
  “是呀是呀”,她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我很喜歡他,這次真是傷心死了”,哼哼,又想惹我生氣,就是不讓你得逞。
  “是麽”,許可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
  “對了,把你的言兮蘿看緊點。”
  “是得看緊點。”
  嘖,今天的燒烤可真不咋地。都不辣的,吃著沒勁,薑允諾扔下鳳爪,開始啃土豆。
  “你很閑啊,怎麽到我們係去聽課?”臭小子,不知安的什麽心。
  “想選個第二專業來讀讀,順便……”,說到這個,帥哥眉眼都笑彎了,“順便看看某個傻丫頭的笑話,你不會以為我是來安慰你的吧”。
  “不會,永遠也不會指望你變成孝順的好孩子。”
  “我這人其實挺好的”,許可慵懶閑散的靠在椅背上,手裏輕輕晃動著半空的啤酒瓶,若有所指。
  好?是泡妞的技術好吧。
  薑允諾覺得自己應該有點姐姐的樣子了,“那個,關於有些事情,我想我們得談談”,她說得一本正經。
  “第一,對於你在感情方麵的私事,我不會過問,成年人了,你自己好好把握。第二,對於我們之間的關係,即使你無所謂,也不想承認,但是我是你的姐姐,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希望你能尊重我,至少在我失戀的時候,別和其他人一樣等著看我的笑話”,說到這兒,薑允諾不免有些惱火,不懂怎麽當人家弟弟是吧,好,我會很有耐心的教你。
  “其實,你失戀的事情一點也不好笑”,許可一邊喝酒一邊緩緩的開口,“但是,你這麽在意別人的看法就很好笑了”。
  “我哪有在意別人的看法”,她大聲辯解。
  “看看,被我說中了吧”,他笑嗬嗬的瞧著她,“不要激動,羊肉串不是指揮棒”。
  “你又不是別人”,她小聲嘟噥著,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嘲笑我,你不可以。
  “什麽”,他沒聽清楚,看著她有些生氣的模樣,恍然大悟,“還是,你太喜歡林軒,但是又被他甩了,所以……”
  “不錯,還什麽喜歡不喜歡的,真是愛死了,非他不嫁”,這簡直是對牛彈琴,什麽推心置腹,姐弟情深,都沒啥好說的了,薑允諾招手買單。這家的燒烤越來越不好吃,她不會再來光顧了。
  許可若有所思的看看她,拿起酒瓶一仰而盡。
  “先送你回寢室”,他說,“我不住學校,在外麵租了房子”。
  “哦”,多說無益,幹脆什麽也別說。
  兩人並肩而行,酒精的味道從他身上飄來,若有似無。
  “多穿點衣服,記得戴手套”。
  “哦”。
  “不想知道我住哪兒?”他淡淡地問。
  “不想,不會去,不打擾你,會難堪”。
  “嗯?”他頓了頓腳步,側頭看她。
  “去的人肯定不少,而且都是女人”,她也淡淡的,抬頭看著前方燈火通明的女生宿舍樓,越來越近。
  他笑,卻不辯解。
  “到了,拜”,薑允諾接過課本,向他揮揮手,走進宿舍樓大門。
  跑這麽快幹嘛,許可微微皺眉,“薑允諾”,他喊。
  “什麽”,她轉過身,大樓門前竊竊私語難分難舍的小情侶還真不少,他從來不會在別人麵前叫自己姐姐,從小就是這樣。
  許可走近她,近的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淡淡的酒精味道在四周氤氳,不知怎的,她有那麽一點眩暈。
  “你,真的很喜歡他?”
  “是的”,她毫不猶豫的點頭。
  他微微歎息,俯下身,靠近她的耳邊,“忘了他,他不值得”,他的嗓音低沉,正當她發愣的時候,他迅速的吻了吻她的鬢角,“我會在你身邊”,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
  這人,真是什麽都做得出,薑允諾驚慌失措的向後退開,急忙瞅瞅四周,居然看見台階上站著目瞪口呆的言兮蘿。
  哈,薑允諾暗暗冷笑,臭小子,原來如此,是在利用我刺激她啊,讓你吃不完兜著走,誰怕誰?。
  然後,她微笑著走上前,踮起腳,輕輕的在許可的唇邊吻下去。

  第13章 抬首又見他
  一個輕吻引發的不眠之夜。
  唇邊,她溫暖的氣息撫之不去,牽動著心裏最柔軟的深處,搖擺悸動。
  惡作劇之吻嗎?吻,便是吻了,又哪管它真真假假。
  想到這兒,他不禁莞爾。這樣的事情,也隻有她做得出。她總有辦法讓自己措手不及,那麽有意思的一瞬間,他居然忘了有所回應。在那一刻,他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堅強的意誌,失去了遠離危險的希望。
  可是,她說,她愛上了別人。
  我,究竟該怎麽辦…… 他沉沉的歎息,從床上一躍而起。
  睡不著,做俯臥撐吧。
  207女生寢室裏,言兮蘿正在默背英語單詞。室友們大多已進入夢鄉,隻有她的床頭還留著小小的一盞燈。一心二用,不是她的專長,就如她對感情的一意孤行。
  當傳聞和猜測成為現實,有人放手,有人執著。
  同時,始作俑者也無心睡眠,因為她和室友們正挑燈夜戰,四個人,兩幅牌,雙升。
  “薑允諾,你今天狀態不錯”,黃子曦甩出一堆牌,“不像以前,該扔方片的時候甩紅心,把人給急死”。
  “她今天報了仇,心情當然好”,關穎淡淡的說。
  薑允諾並不搭話,專心摸牌。嘿嘿,想起某人今天手足無措的模樣,就想得意的笑呀得意的笑。
  “當街舌吻,不簡單,我太崇拜你了,允諾。我猜那個什麽閻婆惜今晚肯定睡不著,活該,誰讓她勾引我們小軒軒來著”,黃子曦洗牌的時候也不閑著,一下子沒拿穩,撲克撒了一地。
  “嗬,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自己沒那本事,就別怨人”,周雨邊拾撲克邊說,“人家的名字是言兮蘿好不好”。
  “言兮蘿,什麽怪名字,太繞口了”,黃子曦嘀咕。
  “我再次嚴肅的聲明,絕對沒有舌吻”,隻是一個玩笑,怎麽就能傳得沸沸揚揚,怪就怪那小子花名在外。
  “你還真是緋聞纏身”,關穎連連搖頭,接著好奇的問,“對了,這事兒你們怎麽都知道了?”
  “哼哼,法律係的許少一出現,全樓的女生都會躲在窗簾後麵看的”,黃子曦嘻嘻笑著說,“因為自慚形愧的不敢現身”。
  “切,有那麽恐怖嗎”,周雨撇嘴,“真不明白有些人,一下跟這個,一下跟那個,不知是什麽意思”。
  “咳咳”,黃子曦喝了口水被嗆著。
  “美女,太三八就不可愛了”,薑允諾笑著瞅瞅她,“我這人很記仇的,有仇不報非君子,隻是未到生氣時”,說著,甩出一對主,扣下了周雨手裏的雙K。
  這以後……
  薑允諾的日子過得有些不平靜。
  晾在洗衣房的衣物莫名其妙的跑進垃圾堆。
  放在盥洗室的洗漱用品被人扔進了水池裏。
  好好的在路上走猛地被人撞一下,肇事的陌生女孩衝著她回眸一笑,明顯的挑釁呀。
  還有一次更加慘痛,她被人關在教學樓裏盥洗室的小格子間整整一下午,那是沒啥課的周五,手機留在了寢室,幸好做清潔的大嬸出手相救……這些人都是鐵杆日劇謎嗎?有樣學樣,幼稚。(餛飩語,你應該慶幸她們沒有往裏澆水。)
  “劃清界限,一定要劃清界線”,黃子曦恨恨得說,她們寢室的電閘已經是第三次被人拉掉,當時她正好在網遊裏和一個名字叫“帥到沒法出門”的精靈族帥哥眉來眼去郎情妾意。
  “就是,許可的粉絲也太囂張了”,關穎開著玩笑。
  “還是軒粉們的素質高些”,周雨瞅瞅關穎,不鹹不淡地說。
  關穎並不搭理她,而是看著薑允諾,“明槍易擋,暗箭難防,你倆的事還不如高調高調,幹脆公開得了。”
  風花雪月的愛情,有人可以低調,有人可以沸沸揚揚街知巷聞,可是他們,沒得選擇。因為,他是她兩小無猜的親弟弟!就算這世上所有的佳偶,怨偶,有情人,無情人終成眷屬,他倆也不可能在一起。
  薑允諾趴在桌上,有些鬱悶的吸了口氣,看著桌上擺放的小鏡子,瞪著裏麵映出的白淨淡然的臉,若有似無的煩憂悄悄的爬上清秀微蹙的眉頭,稚氣未脫?還是故作老成?薑允諾啊薑允諾,都二十歲的人了,這種衝動的個性,為何每當遇到許可時,就會毫無疑問的原型畢露? 許可,那個總能給自己帶來麻煩還能笑得一臉無辜的可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隻不過是一次平常的惡作劇,無聊的玩笑,這些人何必大動幹戈。
  以至於現在,吃飯都成了問題。
  昨天去一號食堂,收拾飯桌的小姑娘“不小心”把麵湯扣在了薑允諾的身上,然後非常“誠懇”一臉偷笑的道歉。
  前天去二號食堂,發飯的大媽幹脆就氣呼呼的向她碗裏扔了兩隻肉肉的蠶寶寶一樣的蟲子,還用勺子壓得扁扁的。
  大前天去小賣部旁的學子苑餐廳,平時挺和善的老板大叔瞪了她好長一段時間後,最後忍不住了,走過來語重心長的說,“小姑娘啊,你要談戀愛找別人去,別再影響許可了,多好的一孩子啊,如果不是你,他昨天比賽也不會不在狀態,咱們隊也不會輸啊,多好的一孩子啊,可惜了可惜了,平時一場比賽至少拿30分的人,昨天隻拿了三分呀,你說說看,他們輸球不要緊,連累我和夥計們打賭輸了300塊,回去被老婆罵了三小時……”
  天下之大,就不信會被餓死。去教工食堂,至少飯裏沒蟲子,也沒有收拾盤子的小姑娘。就這樣,薑允諾繞過小樹林,路過體育館,向光明走去。
  這麽多人呀,是又有比賽麽?她忍不住放慢腳步。
  “上次輸得太慘,許可好像也不靈了”。
  “他今天不會上場吧,我剛才進去的時候都沒看見他”。
  “聽說是腳上有傷……”
  “那一個休息了三個月還沒好,這一個又傷了,咱們隊沒人了,小組出線的希望都很渺茫啊”。
  “今天才第二場,不是還有兩場麽,急什麽。”
  薑允諾的一顆心突然懸起來。他,受傷了呀?嚴重嗎……
  “嗨,想什麽呢”,一隻手在她眼前晃悠。
  她抬起頭,不禁有些驚喜的大聲叫著,“可可,是你啊”,看著他好好的站在自己麵前,一塊石頭落了地。
  “還有我”,耳邊響起清亮溫和的男中音,“允諾,好久不見”
  她這才看見許可的身邊站著一個人,不,是金雞獨立著一個人。那人一手拄著拐杖,一手纏著繃帶,一隻腿打著石膏。
  這位傷患微笑的看著她,“真好,長成了我喜歡的類型”,像是在對她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第14章 帥哥雷遠同學
  薑允諾怔怔的看著他,在腦海裏努力搜尋著這麽號人物。可是她懊惱的發現,八年前的記憶,八年來的回憶,都隻為一個人存在。
  終於,許可看向身旁的人,笑得頗為得意,“怎樣,她不記得了,你欠我一頓飯。燒烤拉麵火鍋全部免談,魚翅泡飯還可以考慮考慮。”
  傷患恨恨的白了他一眼,再看向薑允諾時卻依舊笑得燦爛,“雷遠,我是雷遠,以前總是抄你作業的那個”,他向薑允諾伸出纏著繃帶的左手,“有些失望,但是我不會介意”。
  “啊”,薑允諾連忙握了握他的繃帶,“不好意思,因為你現在看起來太帥了”。雷遠是小混混啊,頂多也就是個小混混裏的小頭目,怎麽搖身一變,成了溫文爾雅的白麵書生?
  “雷遠和我一個專業的,滑雪技術和學習成績一樣差,又沒自知之明,活該摔了個狗啃泥,在家半身不遂大小便無法自理躺了三個月,今天是這學期第一次來學校,還是為了看球賽”,許可毫不停頓的說完,聲音有些清冷。薑允諾,你怎麽一見帥哥就犯傻啊,還沒瞧夠麽?
  “允諾,還是那麽漂亮。氣質美女啊”,不識時務的那個人繼續由衷讚歎,“有男朋友沒?”
  咳咳,氣質美女!薑允諾忍著笑說,“謝謝你,剛分手”。
  “不用謝我,不是我趕走你的前男友,雖然我很願意成為你的現任”。
  這人,有完沒完。“你還吃飯嗎,比賽馬上要開始了”,許可說著,對著雷遠的拐杖踢了一腳,轉身向教工食堂走去。
  雷遠一個趔趄,幸好被薑允諾一把扶住。
  他卻仍是笑著,大聲說,“你小子別拽,以前你被那些男男女女的追著跑的時候,不都是我和你姐罩著你的嗎。”
  “你怎麽知道?”薑允諾有些愕然。
  “知道什麽?”
  “知道他……是我弟弟,是許可說的?”八年前,她和許可從來沒在學校裏提過,現在,她說出去了卻沒人相信。可是他,為何如此篤定。
  雷遠側臉看她,那眼神讓她心悸,而她又在心悸什麽呢?
  他笑著對她眨眨眼,說,“我就是知道”。
  薑允諾怔怔的,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雷遠……是怎麽知道的呢?為什麽……我,不想讓人知道……
  “許可”,她快步走到前麵,拽住他的臂膀,問道,“為什麽雷遠會知道我們是姐弟?”
  “難道,你希望他以為我們是兄妹?”許可平靜的看著她,輕輕挑眉,問道,“又或者……是情人?”
  “呃……沒大沒小的,不要胡說……”,她摸摸鼻子,看向別處,“他們說你受傷了?”
  “不礙事,上次比賽時不小心崴了腳,休息幾天就好了”。
  她停下腳步,瞄向他的腳,“把鞋子脫了,讓我看看”。
  “已經沒事了”,許可失笑的低頭看她。薑允諾臉上一本正經的老成表情,使得她柔嫩的臉龐更顯得孩子氣。“真的沒什麽事了,過幾天就能上場了”,迎著她關切的眼神,他輕聲說。
  “是嗎”,收回擔心的目光,她也不再多問什麽。孩子大了,說太多他會嫌煩吧,“以後小心點”。
  帥哥是群居動物,幾天後,當薑允諾再次見到雷遠時得出這樣的結論。
  當時是室外的體育課。
  大二的體育課,被分成網球,羽毛球,藝術體操,武術,跆拳道等小班上課。其中,以參加藝體課的隊伍最為顯眼。統一發放的跳操服非常漂亮,顏色和樣式的搭配青春時尚,活潑俏麗,吸引著校園裏的女孩子們。
  藝體班裏可說是美女如雲,匯集了眾多的中文係和外語係的優質美女,班花,係花不等,其中當然有少不了日文係的言兮蘿。愛美之心無止境,就好像武林高手,境界越高的對自己的要求也越高,她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塑身減肥使自己趨向於完美的機會。
  而且,這套並不暴露的服裝對身材的要求卻近乎苛刻,也使很多不夠自信的女孩子望而卻步。因此,藝體課不像某些課程那樣有報名考核,光是在服裝上就刷下去了大批的人。薑允諾和她的室友們都選擇了這門課。關穎的外形條件不錯,並且從小就學舞蹈,黃子曦和周雨是衝著看美女去的,而沒有舞蹈細胞的薑允諾,她一向就對自己不在行的事物更感興趣,用周雨的話說,就是喜歡自曝其短。
  不懂藏拙的那個人正跟著老師一絲不苟的學做動作,突然發現人群裏出現了騷動,女孩們不約而同的放慢了節奏,一時間低呼,驚歎,竊竊私語聲不絕於耳。
  薑允諾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的辦公大樓,六名高大帥氣的男生正從裏麵走出來,走進冬日午後和煦的陽光裏。率性而為的步調,青春張揚的氣息,使他們比身後的太陽更加閃耀。
  “許可,雷遠,林軒,球隊的隊醫陸程禹……”,一旁的黃子曦如數家珍,“天啊,今天是什麽日子,校草們濟濟一堂啊。”
  “他們是學校體育部的成員。全都是籃球隊,足球隊和田徑隊的精英。”
  “體育部的部長雷遠回學校了,估計是剛開完例會吧”,有人說。
  此時的雷遠已脫離傷殘人士的行列,帥氣的運動型裝扮仍掩蓋不住他周身散發的濃濃的書卷味道,舉手投足,瀟灑隨意。還真成精了,薑允諾暗暗讚歎,這樣的氣質,也不知道小混混是怎麽修煉出來的。
  雷遠走過來,和體育老師低聲商談著什麽。
  許可雙手撐在場邊的欄杆上,悠閑的看著某人跳舞。嘖,動作還真僵硬啊,簡直慘不忍睹。她從小就是那種肢體語言不夠協調的人,可又偏偏喜歡跳來跳去的。他看得饒有興趣,一臉促狹的笑意。
  薑允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扭過頭去不再看他。不期然的,卻看到另一旁的林軒,仍然是略微靦腆的模樣,仍然是深深迷戀的目光。他看著言兮蘿,眼神裏卻多了幾分憂愁。
  這種憂鬱失落的神情,又讓她想起七年前的那次離別,那個脆弱無助的少年。如今,他成為了昂揚的男子,自信挺拔,遊戲人間。似乎,再也沒有任何事情,任何人可以傷害到他,包括離別,也包括她。至於言兮蘿……她抬眼,尋找著場邊的那人,卻隻看到他遠去的背影。
  許可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剛才的一幕在腦海裏揮之不去。天邊飄來幾朵烏雲,瞬間遮住了溫暖的陽光。
  薑允諾,你這個傻瓜,難道就真的放不下他……
  體育老師擬好了名單,遞給雷遠。
  “美女們”,雷遠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下來,“下個月,在我們學校將舉行一次全市高校的藝術體操比賽,老師從你們中間選出了20名精英參加比賽,希望大家積極配合”,他揚揚手裏的名單,“被叫到名字的同學晚上七點在體育館集合,言兮蘿,李清,江蕾……關穎,最後一位”,他的嘴角微微揚起,喊道,“薑允諾”。

  第15章 也許是情侶
  體育老師奇怪的看著雷遠,因為名單上並沒有薑允諾的名字。
  雷遠接著說,“這次活動由校體育部成員薑允諾同學和我一起負責。今晚就開始訓練,希望大家準時到達。”
  “允諾,你什麽時候加入體育部了?”黃子曦小聲問她。
  薑允諾攤開雙手說,“我也很想知道”。雷遠這家夥,搞什麽名堂?
  所謂負責,就是負責播放音樂,點名簽到,給藝體老師端茶倒水,其它時間在一旁做觀眾而已。
  “能不能告訴我”,薑允諾邊看別人訓練邊和雷遠瞎聊,“我什麽時候說過加入你們體育部的,還是我選擇性失憶了?”
  “給點麵子吧,美女,下午開會時決定的,我們體育部都是和尚,就缺個女生”,他笑著對她眨眨眼,“跆拳道黑帶三段,不要你要誰啊?”
  “少來,你們缺的就一跑堂的,店小二”。
  “就這店小二,我們部裏那幾匹狼都在競爭上崗呢,全被我給攔住了”,雷遠拍拍薑允諾的頭,不解的問,“你一小姑娘家學人家跳跳舞做做操的多好,幹嘛跑去學那些打打殺殺的玩意兒?”
  她自嘲的笑笑:“像我這樣沒藝術細胞的人隻能學點粗糙的東西”。
  “也是”,雷遠點點頭,表示理解,“不過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他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
  “哈,你眼光不錯”,她大大咧咧的接茬。
  雷遠摸摸鼻子,沒有看見意料中的羞澀,不免有些失望。看來,某人對他這種似笑非笑的眼神完全免疫,以往,這可是他百戰百勝,殺人無數的獨門秘籍。這一次,真是有點……打擊人。
  音樂漸停,大家解散休息片刻。
  薑允諾趕緊盡職的為老師奉上毛巾和花茶,就差沒說,“客官,請慢用”。藝體老師是個駐顏有術的中年美婦,舉止清高,態度傲慢,暴躁的脾氣神出鬼沒。參加訓練的女孩裏,除了言兮蘿沒有不被她損過的,哪怕隻是節奏快了半拍,體育館裏就會上演河東獅吼。因此,薑允諾盡量做到在其位謀其政,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差錯影響訓練的進度。
  “給我水”,一隻手大剌剌的伸到她麵前。薑允諾抬眼,一個高挑苗條的女孩正不耐煩的看著她。
  “聽見沒?”女孩語氣驕橫。薑允諾記得她叫李清,是拉拉隊裏的成員。
  “那邊有,自己拿去”,雷遠指指不遠處牆角的一筐純淨水,“別人不都自己拿的嗎?”
  “我讓她拿給我”,李清盯著薑允諾,神情極為不屑。
  “李清,你……”
  “算了”,薑允諾無所謂的笑笑,打斷雷遠的話,走過去把水拿給她。
  李清接過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轉身走了。
  “你倆有啥過節呀?”雷遠好奇的問。
  “不知道,話都沒說過”,薑允諾又遞給雷遠一瓶水。
  “別理她,仗著家裏有錢,小模樣長的還可以就目中無人”,看雷遠的表情,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風花雪月,吟詩作對,“她是你弟弟的忠實粉絲,傻吧,居然連大姑姐也敢得罪。”
  “你還真夠三八的”,並且很少有人三八起來還這麽有風度。可那個什麽“大姑姐”聽起來可真刺耳。薑允諾想了想又問,“你究竟是怎麽知道我們倆是姐弟的?”
  “想知道呀”,雷遠微笑著看她,“做我女朋友,我就告訴你”。
  “好”,她想也不想的回答。
  雷遠微微一愣,泄氣的說:“你這女人,真沒意思,怎麽就不按牌理出牌呢?”
  排練活動有時安排在中午,有時在晚上。中午的時候,籃球隊的隊員們也在體育館裏訓練,雙方都說自己比賽任務將近,互不相讓,最後在雷遠的調解下,劃分界限,各占半壁江山。其實旁觀者清,籃球隊的人是以訓練為名,看美女為實,藝體訓練什麽時候開始,他們就什麽時候來,美女走了,他們也就散了。
  薑允諾還發現,她的好弟弟,幾乎每天中午都不用去食堂吃飯,自然有人給送來。有點心,有小炒,有女孩子自己在家做的,也有從校外的餐館裏買的。許可同學照單全收,一視同仁,每次收下的時候都會一本正經的說:“我代表籃球隊全體成員謝謝你。”等人家一走,先飛快的吃上幾大口,剩下的就喂從身後湧上來的那批餓狼。此情此景,薑允諾每看一次都深覺震撼。
  女孩子們送來的便當,對血氣方剛的狼群來說,比鍾愛的籃球更具吸引力。
  而對姍姍來遲的藝體老師來說,午睡顯然比工作更重要。
  “你,轉身慢了,再來”,老師頂著一張沒睡醒的臉開始指手劃腳,女孩子們噤若寒蟬,小心翼翼。
  “怎麽回事,又是你”,老師啪的一聲關掉CD機,“所有人都別跳了。第二排第四個,出來,把這個動作練好。”
  被叫到的女孩滿臉通紅,低著頭走到方隊前麵。老師揮揮手,示意薑允諾放音樂。
  女孩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下更加慌亂,頻頻出錯。“嗤”,老師輕蔑的笑笑,“白長這麽大的個兒,沒腦子的”。
  女孩停了下來,強忍著眼淚,呆呆的立在那兒。
  “喂,你倒是跳啊,別浪費大家的時間”,藝體老師顯然被這種無言的反抗激怒了,杏目圓瞪,大聲咆哮著,“別在那兒犯傻,跟個人頭豬腦一樣”。
  整個體育館頓時安靜了。
  “出啥事兒了”,在另一邊打球的雷遠趕緊跑過來。
  “抓住學生的小錯誤不放,進行人生攻擊,可不是當老師的做法”,薑允諾抱著胳膊冷冷的說。
  “你這是什麽話?”正在醞釀熊熊怒火的藝體老師猛然轉過身,看著這個平時不太出聲兒的“店小二”。
  “實話”,薑允諾平靜的看著她。
  “你也學人家打抱不平?”,老師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藝術體操本來是體現快樂和朝氣的運動,可她們現在……”,薑允諾衝著女孩們揚揚下巴,“就因為老師你,變得毫無激情,畏手畏腳。這樣的訓練,根本沒有意義。”
  “一張嘴還挺厲害”,藝體老師不怒反笑,“行,誰有辦法誰去教,我不管了”,說完,一扭腰走了。
  留下大家麵麵相覷。
  “薑允諾,你還真是……”,雷遠鬱悶的歎了口氣,“太強悍了”,都怪自己引狼入室,回頭還得賠禮去,那位可是體育組老師裏有名的河東獅,想想就頭大。
  “這下可好了,從明天起就不用訓練了,咱們誰也別想參加比賽”,李清走到薑允諾麵前說,“這都是因為你”。
  “主辦比賽的學校卻不參加比賽,那不是鬧笑話嗎”,有人跟著抱怨。
  “……”
  “沒想到居然會有人為了參加比賽,情願被罵人頭豬腦”,關穎走上前淡淡地說。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雷遠看著這群能量等於上千隻鴨子的女生,大感頭痛,不知怎麽辦才好。
  “請安靜一下,好嗎?”溫柔秀氣的女聲比雷遠同學的大嗓門更有號召力,上千隻鴨子立刻安靜下來。這個……也太打擊人了,雷遠摸摸鼻子,識趣的退到一旁。
  “其實,沒有老師我們也可以參加比賽”,人群的中央,言兮蘿的聲音低柔而清晰,“剩下的舞蹈動作我可以編排出來,如果大家多花些時間練習,相信我們不會輸給別人。但是從今天開始,中午和晚上都要進行訓練,你們覺得呢?”她自信的笑容散發著令人心動的光彩。
  女孩子們紛紛附和,表示讚成。
  “你認為呢?薑允諾”,言兮蘿微笑著問她。
  薑允諾笑著高高的舉起手,帥氣的做了一個OK的姿勢,大聲喊著:“美女們,一起努力吧”
  “好!”女孩們都大聲回答。
  許可看看表,兩點還有課,於是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拿起背包向外走去。路過薑允諾身邊時,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這丫頭,有時候還真像個孩子呢。
  真是沒大沒小的家夥,薑允諾看著他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想。
  “可以提個問題嗎?”不知什麽時候,言兮蘿已站在她的麵前。
  “嗯?”
  言兮羅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你們,真的是情侶嗎?”

  第16章 眼前的迷霧
  言兮蘿,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女。九頭身,巴掌臉,栗色微卷的及肩秀發,嫵媚狹長的雙眼,精製的鼻梁,性感小巧的紅唇,甜美的笑容。
  她給人的感覺和關穎有點兒像,同樣是高挑的個子,白皙的膚色。隻是,關穎的五官長的比較大氣,不及她的柔美精巧,而另一方麵的不同,是氣質。
  言兮蘿的氣質,平和又不失分寸,溫柔裏帶點魅惑,自信卻不囂張。相比之下,同樣優雅大方的關穎,舉手投足間就多了一些冷淡,一些張揚。再加上出眾的容貌,前者在學校裏的人氣高出了不止一個檔次。
  “你們,真的是情侶嗎?”提出這樣的問題,換作別的高姿態美女在麵對緋聞情敵時,也許會咄咄逼人。而言兮蘿卻是一種小心翼翼,楚楚可憐的表情。
  而薑允諾又偏偏見不得別人難過,特別是這樣溫柔的女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的說錯話讓她柔腸寸斷,引起公憤。
  “不是……我們怎麽可能?”她裝作不甚在意的回答。
  “可是,那天在宿舍樓下,你們……”,言兮蘿麵帶羞澀,欲言又止,仿佛當時偷吻帥哥的是自己。
  “那個,我其實是在逗那小子玩兒的”,看見美女疑惑的表情,薑允諾接著說,“我和他……”,嘖,怎麽說才好呢,不想和別人說出我們的關係,真的不想說呢……“是很不錯的那種關係,就像……兄弟一樣。如果我們之間有那種事,感覺像在……亂倫”,從自己嘴裏吐出的陌生字眼,卻在心裏引起一絲慌亂。這突如其來的感覺,在迷迷糊糊之時,還未及細細體會,就已悄然逝去。
  “嗬,是這樣啊”,言兮蘿笑的釋然,“不好意思,誤會你們了”。
  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他們是真的很般配唉,如花美眷呢。薑允諾的心,微微的刺痛著,生平第一次,她竟然對其它女人的美貌,產生了一絲妒嫉。
  不鹹不淡的日子,百無聊賴的課堂,過剩的精力,青春的萌動,在年輕的身體裏喧囂著。
  對大多數人來說,學習隻是考試前那幾天的事情。他們忙碌於鬥酒買醉,忙碌於在虛擬世界中的征戰,忙碌於網戀上床,忙碌於處女與非處的猜測,忙碌於談錢還是談感情的猶豫。而那些往返於寢室與圖書館之間的人,往往是讓人討厭又讓人敬佩的。沒有目標的人往往害怕過得充實的人,害怕他們的勤奮與執著。
  在沒課也沒有訓練的時候,言兮蘿總能在圖書館裏找到許可。但她並不認為許可是個勤奮學習的人,他做事很有效率,擅長在最短的時間裏達到最完美的效果。除此之外,他並不想在堆滿書的地方多待一秒。可是最近幾個月,他幾乎是泡在圖書館裏,他說,因為他選擇了第二專業。在這所學校裏,隻有連續兩次獲得特等獎學金的人才能修雙學位。
  他真是很優秀呢,無論是能力還是外在。她喜歡看他寬寬的筆直的肩,握著筆的修長有力的手指,對著書本認真專注的眼神,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用這種眼神注視著自己。可是,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
  “許,一起去唱K吧”,言兮蘿趴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們籃球隊的都去了”。
  這次比賽小組出線,雷遠一高興就撥出公款,請大家去錢櫃飆歌。
  “我不去了,你和他們去吧。”
  “真不給麵子,我們的藝術體操拿了個第二名,參加比賽的同學也會去慶祝呢”,言兮蘿嘟著嘴嬌嗔,“可是如果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許可想了想,合上書說,“走吧”。
  中號的KTV包廂裏,燈光變幻莫測,空氣溫暖曖昧,這樣的氛圍裏,莫名的情愫總能飛快的滋長。
  藏在角落裏輕聲談笑的數對男女,在一小時前不過是泛泛之交而已,也許數小時之後,在他們返回光明世界之時,又會回複刻意的生疏,然後禮貌友好的擦肩而過。昏暗的光線裏,雀斑,青春痘,黑頭……一一隱藏,隻留下閃爍的紅唇和眼影,模糊而又立體的輪廓,引人遐想。
  薑允諾懶懶的翻著點歌本,他,怎麽沒來啊?
  “你今天有點心不在焉”,坐在旁邊的關穎淺淺的抿了口茶水。薑允諾看了看關穎,覺得她不太適合這種喧囂詭異的地方,她應該坐在明亮的聽交響樂大廳或者古典豪華的歌劇院裏。
  “允諾,你想唱什麽”,雷遠跑過來問。
  薑允諾隨便點了首“仙劍問情”。她很喜歡這首歌的歌詞,縹緲的意境,蒼穹,落日,長劍,紅塵。唯美的愛情,盡管人們不相信它的存在,還是會帶著僥幸的心理執著的盼望著。
  許可推門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練歌台上那抹纖秀的身影。她輕輕的唱著,眼眸如同撒落星輝的湖水,閃爍著動人的光彩,神情溫柔而傷感,那是戀愛中的人才會擁有的神采。恍然中,他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擊著,令人窒息的刺痛漸漸蔓延開來。
  許可走到吧台前,為自己倒上半杯紅酒。
  “不錯啊,你姐姐”,雷遠走過來和他並肩而立,“真是越看越不錯”。
  許可沉默的,注視著台上的歌者。
  “她現在的樣子,讓人心疼”,雷遠若有所思,繼而輕聲說,“我想追她”。
  許可端起酒杯,微微搖晃著,然後一飲而盡。
  苦澀的味道,在舌尖飄散。
  薑允諾低頭看著屏幕,可是她知道,他是什麽時候進來的,知道他進來時身邊跟著言兮蘿,還知道……他正看著她。隔著憧憧的人影,透過若隱若現的燈光,她知道,他正看著她。她的臉有些發熱,心怦怦的跳動著,她的眼前是一團迷霧,而迷霧的那端,是卓然而立的他……
  時時刻刻,看到你的眼眸裏,柔情似水。
  時時刻刻,看到你的眼眸裏,繾綣萬千。

  第17章 最完美的麥穗
  許可慢慢的往玻璃杯裏倒著紅酒,看著深紅色的液體在其中翻騰旋轉,他淡淡的說:“好,我批準了。”
  雷遠不由失笑:“靠!做小舅子的,也用不著這麽拽吧”。
  許可端起酒杯,步入人群,在尚能控製自己的思緒之時,試圖用周遭的嘈雜淹沒著自己。總是想努力的逃開,避開人來人往的世界,因為那裏有她,避開紛紛擾擾的思緒,因為那裏有她,以為書本可以讓自己平靜理智,可又情不自禁的想見到她,有她的世界,他想參與,終究,自己是個意誌薄弱的人。可是,這一切,帶來的卻是越發孱弱的理智。
  “唱的可真差勁”,李清把胳膊搭在許可肩上,一臉的滿不在乎。
  “有些五音不全”,許可不著痕跡的擺脫她的糾纏,笑著說,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人群中發出低低壓抑的哄笑。
  “真是一群狂蜂浪蝶啊”,關穎低聲說。
  薑允諾喝了口茶,無所謂的笑笑,心裏卻是悶悶的。為何,自己總是被他這樣奚落著?唱歌時的那一幕,恍然如夢。他在黑暗中注視著自己,想必是一如往常的,透著嘲弄的眼神吧。他仿佛在努力的排斥著,抗拒著,不遠不近的的距離冷漠的阻擋著她的腳步,再也無法靠近半分。
  她靜靜的注視著,他時而和其他男生喧鬧拚酒,時而和周圍的女孩子們談論著什麽,他接受她們曖昧的動作,傾聽她們無聊的話題,他回報她們溫柔的淺笑,他怡然自得,遊刃有餘的周旋其中。七年的時間,不算太久,卻足以在原本親密的兩人之間,劃出讓人無法琢磨的溝壑。
  她走到雷遠身邊,說,“讓許可少喝點酒”。
  雷遠看了她半晌,才笑著問,“你們倆,究竟怎麽了?”
  她搖搖頭,聽見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自心底輕輕逸出。
  “散了吧,都十點多了”,雷遠看看手腕上的表,大聲說,“等會兒宿舍可要關門了,想繼續玩的自己掏錢,我已經被你們榨幹了”。
  許多人都覺得不夠盡興,一聽說要散,抱怨紛紛。
  “我不管你們,付完賬我就走人”,雷遠低頭翻著錢包,好像不太夠呀,“那個誰”,他指著許可,“你今天喝的紅酒最多。暈,你TMD的還喝啊,趕快陪我結帳去。”
  許可笑笑,拍了一下雷遠的後腦勺,“你TMD沒錢的時候就想起我來了”。
  “許可”,言兮蘿臉頰緋紅,慵懶的說,“我今天也喝得有點多呢,頭有些暈暈的,待會兒你送我回寢室吧?”。
  許可“哦”了一聲,搭著雷遠的肩走了出去。
  “還是我送你吧。”“我來送你。”……其餘眾男爭先恐後的請纓。
  言兮蘿也不說話,隻是微笑的俯視著這幫裙下之臣。
  “這女人,高手中的高手”,關穎在薑允諾的耳邊輕輕的說。
  一行人走到宿舍樓下,已接近十一點。大門前,出現了林軒清瘦的身影,他手裏夾著香煙,神情有些頹廢,貌視在等人。薑允諾看看並肩而行的許可和言兮蘿,又看看林軒,這次可有戲看了。林軒和認識的幾個人點點頭,打過招呼,走到薑允諾麵前說,“允諾,我想和你談談”。薑允諾一時怔住,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談的?
  “談把談吧,談完了早點回去,快熄燈了”,雷遠笑著,取下自己的圍巾給薑允諾戴上,“晚上,還挺冷的”。
  薑允諾和林軒沉默的走著,她猜測不出,他想對自己說些什麽,“那個,再晚了,就回不去了”,她看看手機上的時間提醒道。
  “嗯……”,林軒長舒一口氣,下定決心似的,終於說出口,“我,忘不了你”。
  薑允諾抬頭看著他羞澀的雙眼,笑著問,“你,喜歡的是言兮蘿吧?”
  林軒不吭聲,對於這個問題,他實在不願多談。
  “我說對了吧?”
  林軒無可奈何的捎捎後腦勺,“我和她,是不可能了”。
  是因為被拒絕了,才不敢承認。薑允諾暗自歎氣,幸好自己沒有深陷其中,否則可有的受了。
  林軒不等她開口,鼓足勇氣說,“給我一次機會,和你重新開始”。
  薑允諾想了想,問他,“聽說過柏拉圖的麥穗嗎?”
  林軒茫然的搖搖頭。
  “有一天,柏拉圖問他的老師蘇格拉底,什麽是愛情。蘇格拉底就叫他先到麥田裏,摘一棵全麥田裏最大最金黃的的麥穗。但是,隻能摘一次,並且隻可以向前走,不能回頭。
  柏拉圖於是聽從他的話。結果,他兩手空空的走出麥田。老師問他為什麽摘不到,他說,因為隻能摘一次,又不能走回頭路,其間即使見到一棵又大又金黃的,因為不知前麵是否有更好,所以沒有摘;走到前麵時,卻又發覺,總不及之前見到的好,原來麥田裏最大最金黃的麥穗,早就錯過了。於是,我便什麽也摘不到。
  蘇格拉底回答說,這就是愛情。”
  她說著,嘴角噙著一抹無奈的微笑,“……就是這樣的”,然後,悄然而去,留下那人,在風中兀自呆立。沒有經曆過風浪的人,不免都會有些自負,更何況他有不錯的外在條件。他,還需要很長的時間,用來成長。
  二十歲的男孩子,永遠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得,究竟是什麽。愛情,對他們來說,無非是一種感覺,混雜著心動,不甘心,欲望以及遊戲。在這方麵,林軒還隻是個單純的孩子,單純的不知掩飾自己的淺薄,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如他的頭腦一般簡單。這樣的人,在大學校園裏,比比皆是。也因此,不知有多少認真的女孩,為這種簡單卻又不純粹的感情,前仆後繼。
  再跑回宿舍樓時,已是漆黑一片。她沮喪的踢了踢緊緊關閉著的大門。
  “別踢了,進不去的”,昏暗的大樓陰影中,一人靠牆而立,他冷冷的說,“薑允諾,已經十二點半了。”
  “有話好好說”,薑允諾沒好氣地踢了他一腳,“別學人裝神弄鬼的。”
  許可也不閃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薑允諾,你傻了是不是,深更半夜的跟著男人往外跑。”
  “我樂意,關你什麽事”,薑允諾高高地揚起下巴。
  “爸媽不管你,我就得看著你”,許可的聲音裏透著薄怒,手上不自覺地加重力道,“你看你傻頭傻腦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那也比你這個采花大盜好”,薑允諾甩甩胳膊,卻掙脫不開。
  “就會說傻話”,他頓了頓,問,“那家夥找你做什麽?”
  “不告訴你”,她斜眼看他,使勁的想掰開他的手指,“談情說愛的話也要和你說啊?”
  “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他稍一分神,就被她掙脫了去。
  “哈,好笑了,沒聽說過還有複合這個詞嗎”,她活動活動手腕,轉身欲離開。
  “你去哪兒?”
  “去招待所,難道睡這兒?”
  他抓起她的右手,一起塞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悶聲說,“住外麵幹嘛?去我那兒”。
  數小時前,還在因為他黯然傷神,這一刻,卻是握著他的手。生活,往往這樣峰回路轉。
  她的心開始如小鹿亂撞,她暗自懊惱著,卻不願放棄這片刻的溫暖。
  淩晨的校園,寂靜無聲。不知何時開始,空中飛舞起細小的雪花,在路燈下閃閃發亮。

  第18章 有一個傻瓜
  噝,這麽多好吃的啊,牛肉麵,羊肉串,鍋貼,過橋米線……幹嘛幹嘛,為什麽不讓我吃……薑允諾捂著被拍痛的臉,滿桌子的美食一瞬間煙消雲散。
  “薑允諾,你的口水把枕頭都給打濕了”,立在床邊的許可嘲弄的看著她,“還有,你和以前一樣,睡著了就喜歡磨牙”,說完轉身走進浴室。
  切,不過是睡了一宿的沙發,就拽的跟什麽似的,小器。
  薑允諾極不滿足的擦擦口水,賴在床上不願起來。屋裏的暖氣開得很足,白蒙蒙的亮光,透過窗簾灑進屋裏。她一時興起,掀開被褥,赤著腳跑過去拉開窗簾,眼前果然是白茫茫的一片。今天已經是二十一號了,說不定會是個白色的聖誕節呢。
  薑允諾想起去年的聖誕假期,在薑敏的強烈要求下,兩人開車去了迪斯尼樂園。薑敏固執的認為,基於自己見每一任情人都比見女兒的次數多的這種情況,她應該做出點賠償。雖然,薑允諾再三強調,自己已不是十歲的孩子,這樣的賠償也毫無意義。但是以薑敏的強悍,她從來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就像當年,她義無反顧的離開兒子時一樣……
  “我一會兒去買早點,你想吃什麽”,許可站在她身後問。
  “快去快去,餓死了”,她說著轉過身,“我要吃牛……肉……”。
  許可隻穿著一條居家長褲,赤裸著上身,正拿著浴巾擦拭頭發。
  “什麽”,他沒聽清,靠近她。
  薑允諾低頭看看,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昨晚洗完澡,胡亂扯出一件許可的襯衣穿著睡覺。白色的衣服……若隱若現……還好襯衣夠長。“你,還不轉過去”,她用雙手護在胸前,咬牙切齒的說。
  “有什麽關係”,許可不以為然的看著她,“以前一起洗澡的時候,什麽都看過了,我這兒還有照片呢”,他嘲弄的笑笑,“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
  真是……討厭的表情,薑允諾對著那張臉一巴掌揮了過去,“拜托你說清楚,那都是三歲之前的事情。”
  野蠻的丫頭。許可覺得左臉火辣辣的痛,他扔掉手裏的浴巾,雙手撐在她兩旁的窗台上,有些惱怒的說,“不要總是想著用暴力解決問題。”
  薑允諾緊貼著窗台,進退維穀,隻有瞪眼看著他。四周,彌漫著沐浴露的清香,和他身上溫熱的氣息。
  他俯下身,發梢上的水珠一滴一滴的落在她的身上。他直視著她的眼睛,目光似乎要穿透到她的內心深處。薑允諾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來了,她扭過頭不再看他,臉頰邊漸漸染上一層淡淡的紅暈。良久,他才直起身,戲謔說,“你也知道害怕,嗯?”然後,轉身走到衣櫥前,拿出T恤利落的套上,穿好羽絨服,向門外走去。
  “又不是本命年,穿什麽紅色的……”,他邊說邊關上門。不久,屋裏傳來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
  噝,好冷,許可走在雪裏,頓覺整個人清醒了不少,用手摸了摸,才發現頭發還是濕漉漉的。到小吃店裏打包了兩碗牛肉麵後,想了想,又要了二兩鍋貼,這才往回走。還沒到公寓樓下,就看到某人的身影。走為上策,視而不見,是她想要逃避時的一貫作風。
  “吃完了,我送你回去”,他堵住她的去路。
  “不用,我還有事”,她低頭看鞋,發現他居然穿的是洗澡用的拖鞋。
  他無可奈何的看看手裏的早點,“記得,早餐一定要吃。還有,天冷了,多穿點衣服”。
  薑允諾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抬腿就走,煩,一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等會兒,我還沒說完”,他叫住她,眼睛卻望向別處,“林軒不太適合你,分了吧”。
  “……”
  他看了看她戴著的那條的圍巾,“其實,雷遠這人還不錯……”
  薑允諾的心,在這一瞬間無由得往下墜著,她抬起頭,冷笑著說,“憑什麽,要你來安排我的感情,我可愛的弟弟”。
  許可一時語塞,定定的站在那裏,看著她的身影漸漸遠去。早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還是忍不住對她說了。薑允諾的脾氣,他再了解不過,有些傻氣又自以為是,天生就喜歡和自己作對。從小,兩人就很少有意見一致的時候。即使明明知道他是對的,她也會不遺餘力的用實際行動反駁他的建議,並長久的以此為樂。
  這一刻,許可突然發現,在她的麵前,自己卻成了十足的傻瓜。對她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擔心她遇人不淑,現在還穿著拖鞋呆呆的站在雪地裏,盡管他的樣子很酷,引來無數路人頻頻側目。他將手裏的東西扔進路旁的垃圾桶,然後做了一個他這輩子認為最可笑的決定。
  挖掘別人的隱私是全人類的共同嗜好,無論是中國人或者歐洲人,大學女生或者家庭主婦。在大學裏,使眾人好奇的無非是,誰暗戀著誰,誰家裏有個會掙錢的爸爸,以及,誰和誰的上過床。而此時,薑允諾就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是因為她昨天的徹夜未歸。她原本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可事情一旦涉及到那個越來越讓人心煩意亂的許可,她就開始變得惴惴不安,仿佛他倆之間的關係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何如此,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寢室裏安靜的出奇,四個人沉默的做著各自的事情。可是薑允諾輕微的一舉一動都能引來其他三人探究的眼神。這種怪異的氛圍讓她覺得好笑,也漸漸衝淡了起初不安的心情,沒有人,可以抵擋自己極力掩飾的好奇心。
  我們生活中,總會出現好心的人,試圖打破這尷尬的寧靜。
  “薑允諾,昨晚看通宵電影去了?”黃子曦笑嘻嘻的問。
  “不是”,她直覺的回答。
  三個人一齊看向她。
  “開房去了”,她淡淡的說。
  周雨正喝著水,“噗嗤”一口水噴在了電腦屏幕上。
  三個人繼續看著她,誰也不願開口,說出那個非常非常想知道的問題。
  “可惜是一個人”,撒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暗自叫苦,突然覺得自己非常矯情,直接說住在自己弟弟那裏就好。為什麽要說慌……早上的那一幕,又在腦海裏浮現,帶來的依然是令人心跳的感覺。該死,她有些憤怒的打斷自己。他是個小流氓,他就喜歡看她出糗,他還著急的想把她推銷出去。他以為自己是誰?一個無聊,囂張的半大小子……
  平安夜的這一天,陰沉沉的天空下,白色的積雪融化殆盡,露出了灰色,慘淡,濕冷的校園。
  中午,是一年一度的“學院杯”足球比賽的決賽,薑允諾照例被雷遠叫過去端茶遞水。好在兩邊粉絲團都極為熱情,幾乎承擔下了所有服務工作,她便可以隨意坐在一旁發呆。
  “賭一次,你先說哪邊能贏?”,雷遠對她說,“誰輸了誰請吃晚飯?”
  薑允諾抬起頭,有些茫然的問,“我們院在和誰踢啊?”
  “同學,下半場都快結束了,你到底有沒有在看啊”,雷遠衝她隻搖頭,“當然是和我們法學院,你沒看見許可也在上麵嗎?”
  “啊!?”,她這才仔細的找了找,由於剛下過雪,場地濕滑,幾乎所有隊員的身上都留下了泥濘的印記,一時半會兒還真分不出誰是誰。
  “喂,我說”,雷遠用胳膊輕輕頂了她一下,“你有心事啊,為情所困?”
  “沒有。”
  “那天晚上,小軒軒找你幹嘛?”雷遠不依不饒。
  薑允諾用手托著下巴,斜著眼看他,“你少三八點行不行?”可是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人還不止一個,坐在她另一邊的關穎也好奇的看著她。
  “敘舊而已”,她隻好胡亂搪塞。
  看台上的陣陣掌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法學院的一位身穿十七號球衣的球員,帶著球接連晃過了三人,迅速攻入對方禁區,那裏,除守門員外空無他人。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宛如行雲流水。薑允諾仔細一看,才發現是許可。白色的球衣襯著他年輕的臉龐更加帥氣,他的神情堅定,雙眼炯炯有神,嘴角微微上揚著,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
  “這小子跑得還真快”,雷遠自言自語的說,“怎麽突然就跑去踢足球了?奇怪……”
  “比分多少?”薑允諾頓時有些緊張。
  “一比一”,關穎回答。
  許可抬起腳準備抽射,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絕佳的站位,完美的角度,強勁的力道,這將是一個精妙絕倫的進球。
  事實證明,上帝偶爾喜歡和人類開點危險的小玩笑。不知是由於地滑還是心理因素,原本打算飛身撲球的守門員突然臥倒在許可麵前,腦袋和足球相隔咫尺。頓時,驚呼聲四起,看台上的人紛紛站起來。
  風雲變幻,隻在瞬間,許可硬生生的收回力道,腳下一滑,重重的向後摔去,倒地時,左手本能的撐了一撐。然後,他聽見手腕發出輕微的聲響,劇烈的疼痛迅速蔓延開來。

  第19章 林軒的電話
  “反應真TMD快,這一腳要是踢下去,那位就算不傻也殘了”,雷遠心有餘悸。
  遠處的許可,眉峰微蹙,臉色有些發白,左手已然無法活動。
  “雷遠,可可好像受傷了”,薑允諾站起身,擔心的張望著,雙手不自覺地握著身邊的欄杆,指尖上泛著淡淡的白暈。
  正在猜測之間,隊醫陸程禹跑了過去,稍作檢查後,示意換人。隨後,兩人一同走出場外。
  “怎麽了”,雷遠問正在幫許可穿上外衣的陸程禹。
  “左手骨折,去醫院”,陸程禹說話一貫的簡明扼要,是出了名的酷。
  雷遠也習慣了不再多問,隻說,“估計等會兒還要打加時,你在這兒看著,我們和許可一起去。”
  主裁一聲哨響,90分鍾比賽結束,比分仍是一比一平。兩隊將在幾分鍾後進行加時。
  林軒走下球場,隨手接過旁人遞上的純淨水,眼睛瞟向一旁的替補席,看到一個匆忙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身影。
  薑允諾正在一旁幫許可清理書包和衣物,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扭頭一看,林軒正站在人群之外衝她招手,隻好放下手裏的東西向他走過去,“什麽事”,她問。
  林軒欲言又止,朝許可那邊看了看,才說,“算了,你們先去醫院吧,待會兒比賽完了,我打你手機。”
  醫院骨科門診旁,許可坐在長椅上閉目養神,額上尤掛著幾滴剔透的汗珠,略顯蒼白的臉色襯著他的眉目更顯清俊出塵。這場球,對於他來說,終究還是輸了。
  “喂,別睡了,小心著涼”,薑允諾走過去沒好氣地拍拍他的麵頰。真是的,踢場球而已,用得著這麽賣命嗎?
  “允諾,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坐在旁邊的雷遠看不過去了,“怎麽做人姐姐的”。
  “我已經習慣了”,許可睜開眼,伸出右手拉住她的手,拇指輕輕的摩挲著她細膩溫熱的掌心。
  第一次,發現他的手可以這麽涼。
  不假思索的,她伸出另一隻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冷嗎?”,她輕輕的問。
  “現在不冷了”,他看著她,眼裏隱含著淺淺的笑意。
  她把手移到了他那隻受傷的手上,更加徹骨的冰涼,突如其來的寒意,使她的心輕輕顫動著,“很痛嗎”,她的聲音低低的。
  “不太痛”,他依舊注視著她的眼睛,嘴角微微揚起,雙眸裏流溢出溫暖的光輝。
  她一時失神,幾乎要沉溺了進去。
  “行了”,雷遠在一旁連連搖頭,“姐弟倆,用不著這麽纏綿吧。”說者無心,聽者卻是迅速的收回手,臉微微的泛紅,一直到耳根。
  許可的眼神漸漸恢複了以往的清冷,不動聲色的看著一臉變化莫測的薑允諾。心,被莫名的情緒輕輕撥動著,似乎有那麽一點了然。
  雷遠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兩人間的風雲突變,更加品不出他們心裏的細小波瀾。他扭頭看著走廊的盡頭的樓梯處,吹了聲口哨,戲謔的說,“允諾,你還是把這一套用到未來老公身上比較明智。咱們許可最不缺的就是溫柔,關懷之類的東西。”
  順著他的視線,薑允諾看到,陸程禹,和身邊光彩照人的言兮蘿,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薑允諾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著,她接通電話,那端,傳來林軒溫潤的嗓音,“允諾,許可怎樣了?”
  “剛照過x光,骨折了,現在等著上夾板”。
  “哦,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清楚,關於許可……你拒絕我,是不是因為許可?”
  “你等等”,有些慌亂的,她走到不遠處拐角邊的小賣部,才接著說,“你在開什麽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在開玩笑的是你”,林軒的口吻裏,少見的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惱怒,“你們根本就不是姐弟……沒有誰,會為自己的姐姐,做出這樣的賭約,幼稚衝動的賭約”。
  薑允諾的心突突的跳著,“林軒,你究竟想說什麽?”
  “比賽前,許可找到我,對我說,如果我進的球比他少,我就必須離開你,和你分手”,林軒低聲歎息著,“沒想到,他會作出這樣幼稚的事情。”
  “結果……”她呆呆的回應。
  “結果,並不重要。對你,我已經決定放棄了”,他的聲音有些傷感,“我喜歡你,但是比起他來,我做得還不夠……所以,你拒絕我,如果是因為他,我可以接受。我想,他真的很喜歡你……”
  “不要再說了”,她一手按著太陽穴,強忍著頭暈,低聲叫了出來。
  “最後一句話,希望你認真的告訴我”,林軒似乎有些艱難的開口,“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她微微舒出一口氣,輕輕的回答,“有的”。
  “知道了”,說著,他掛了電話。
  薑允諾無力的靠在牆上,頭腦裏猶如塞著一團亂麻,她的生活,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變的如此令人費解。是當自己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時,亦或是從七年前?她微微闔上眼,強迫自己往並不太糟糕的方向去思考,也許,也許隻是林軒的誤會,也許隻是許可的一時貪玩,是的,他最喜歡惡作劇了,最喜歡捉弄自己……
  “手機掉了”,陸程禹彎腰正好接住薑允諾即將落至地麵的手機。這個常常一臉淡然的女生,原本明朗有神的雙眼裏,此時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光,使得漆黑的眸子更加……更加……像兩顆又圓又亮的黑葡萄……腦海裏突然蹦出這麽一句話,他微微咧嘴,佩服自己形容得恰到好處。
  “謝謝”,她回過神,接過手機,看著陸程禹走到小賣部前,買了盒煙,然後一言不發的走了。
  她揉揉眉心,很有些躊躇的走向骨科門診。隻有十幾步的路程,她卻希望,能夠不停的,永遠的走下去,沒有盡頭。
  許可脖子上掛著白色的繃帶,骨折的手腕已然被固定好。四個人正坐在那兒等她。
  “誰的電話呀,這麽神秘”,雷遠笑著問她。
  她扯扯嘴角,她知道自己笑得很難看。
  這丫頭,還和以前一樣不會控製自己的情緒,高興或不高興,全部堆在臉上。許可微微皺眉,是誰,是什麽樣的事情,能夠如此輕易的,左右她的心情,她並不是脆弱的人。
  “我要喝咖啡,熱的,不加糖”,他閑散的靠在椅子上,看著她的臉說。
  “好吧,你受傷了,你最大”,雷遠說著站起身。
  許可懶懶的伸開長腿擋在雷遠麵前,“我要喝咖啡”,他依舊看著她。
  “還是我去吧,不加糖,不加奶,我知道的”,言兮蘿說。
  陸程禹在一旁把玩著手裏的打火機,一臉玩味的瞅瞅這個又看看那個。
  許可輕輕握住言兮蘿的手,“喂,我要喝咖啡”,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薑允諾”。
  她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對上那雙眼睛的瞬間,卻又直覺的避開,仿佛被什麽東西灼痛了一樣。她隻得垂下眼簾,眼光停留在那兩人相握的手上,輕應著,“好的”。然後走到小賣部,要了杯牛奶。
  她大剌剌的將冒著熱氣的紙杯遞到許可的麵前,假裝著一如往常,什麽也不曾發生過,說,“還是喝牛奶比較好”。
  可是他,卻忽略麵前的紙杯,以及她好心的建議。
  許可站起身,旁若無人的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頜,“鬧什麽脾氣呢”,他皺著眉看她,俯近她耳邊問,“又是因為林軒那小子,嗯?”
  溫暖的氣息,低柔的嗓音,在她耳邊輕輕縈繞。可是此時此刻,這樣的溫柔,卻是她最不願見到的。她微微咬著下唇,努力壓抑著滿心的慌亂。下一秒,在抬眼時,已是笑得一臉的陽光,她攫住他的目光,用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不是的,弟弟,我隻是擔心你。”

  第20章 你曾在我心裏
  一年裏的最後一天,依舊是陰沉沉的天空。
  小雨夾雜著細小的冰粒若有似無的散落,太陽好似半睜半閉的眼,隔著陰霾投下絲絲寒意,悄無聲息的滑落至天際,路旁,殘敗的樹枝上懸著粗粗細細的晶瑩冰棱,襯著濕滑的街道愈加昏暗。
  言兮蘿掂著腳,慢慢挪動著步子,小心翼翼的避開汙穢的泥濘,和身旁髒兮兮的菜攤。左邊是雞鴨同籠,異味撲鼻,右邊是一尾尾的活魚在水盆裏撲騰著,不時的濺出水花,對麵是掛著紅紅白白的肉和骨頭的攤位。她努力的屏住呼吸,不時的低頭看看腳上那雙粘上水漬和泥點的白色羊皮長筒靴。她不明白,怎麽會被薑允諾拉來這裏-----二十年未曾涉足的菜市場。
  “為什麽要來這兒呀”,她可愛的皮靴啊。
  薑允諾仍然興致盎然的研究那些肉骨頭,“你不是說要做飯給許可吃嗎?”嗯,這一個太大隻了,這一塊一點肥的也沒有……以前在法國的時候,喜歡煲湯喝的她,把住處周圍的超市摸得一清二楚,哪一家賣的肉骨頭用來燉湯比較好,哪一家有鴨子賣,哪一家的湯雞不錯,等等,嘴饞的時候,隻有自食其力了。
  “可以在超市裏買呀”,言兮蘿微微提高手裏的塑料袋,裏麵是一些鹵味,熟食和糕點,“這些已經夠吃了”。
  “學校旁邊的超市沒有新鮮肉骨頭賣的”,薑允諾挑好幾塊牛肉骨頭,讓老板切成小塊,盛進塑料袋裏,“傷了筋骨的人,喝點湯應該還是蠻不錯的”,記得小時候,他也是喜歡喝湯的。
  她抬手看看腕上的表,三點過幾分,他應該還在上課吧。
  兩人拎著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來到許可的公寓門口,言兮蘿熟練的從花盆裏掏出鑰匙,打開房間門,有些汙濁的空氣撲麵而來,言兮蘿走進去“刷”的一下拉開厚厚的窗簾,嘟噥著,“許可也真是,才幾天沒給他收拾,家裏又亂糟糟的”,她轉向薑允諾,“這種年齡的男孩子是不是都這樣啊?”
  房間進門處的過道上,就是一個簡單的開放式廚房。
  薑允諾把菜放在案板上,隨口應著,“男人都這樣吧”。
  言兮蘿一邊清理桌上胡亂放著的書本紙張,一邊笑著說,“看來你挺了解的”。
  薑允諾有些微怔,她笑了笑,沒有搭話,把已洗淨的牛骨放進冷水鍋裏煮著,開始切蔥,薑和蘿卜。然後拿勺子撇出不斷浮上水麵的血沫。
  “知道嗎,允諾”,言兮蘿瞧著她,幽幽的說,“第一次見到許可時,我在旁邊看著他,傻傻的不知道說什麽好,就那麽眼巴巴的看著”,她羞澀的低頭淺笑,“大氣也不敢出一個。我實在找不出其他的詞去形容當時的情形,那種感覺,我從來沒有經曆過。一句話也不說,一動也不動,隻是站在他身邊,就覺得非常的……刺激。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才讓自己在他麵前變得正常一點嗎?”
  “他有那麽好嗎”,薑允諾輕輕的說著,像是自言自語,水麵上的血沫越來越多,濕濕熱熱的水蒸汽飄過她的臉,粘上她的發絲,紛紛擾擾,揮之不去,讓她有些心煩意亂。記憶中那個曾經粘在身邊,喜歡和她撒嬌的孩子,和言兮蘿所說的男子,漸漸分成兩個毫無相似的人影,令人琢磨不透的,是他,還是自己莫名的心思?
  “這樣的人,你真能拿他當兄弟麽?”言兮蘿直直的盯著她,言語突然變得犀利。
  不能麽?薑允諾緊緊地咬著下唇,良久,才淡淡的開口,“做兄弟是要看緣分的,許可,不就是我的親弟弟麽?”恍然中,嘴唇麻麻的疼痛著,淺淺的,悶悶的,一直傳到心裏。突然有些恨恨的,心底升起無名之火,她輕笑著,“就算不是姐弟,他也不會是我的那杯茶。”
  薑允諾把所有的血沫細心的濾出來,往鍋裏放入適量的配料,蓋上鍋蓋,將爐火調至低檔,笑著說,“好了,三個小時後把蘿卜放進去,再燉上二十來分鍾可以吃了。我走了,約了寢室裏的丫頭們吃火鍋。”
  房門是虛掩著的,走出去的時候,她的心也跟著空落落起來,就如窗外的天空,茫茫一片,辨不出方向。堆滿書的書桌,放著衣物的淩亂的沙發,微微閃爍著的爐火……她輕輕關上門,把自己關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公寓走廊上,許可靠立在門外的牆壁旁,昏暗的光線裏,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胳膊上纏繞的繃帶,泛著瑩瑩的白光,他微垂著眼簾,不知注視著哪一個角落。
  薑允諾看到他,腳步微微頓住,靜謐的四周,似乎連時間也停滯不前。
  終於,許可放下手裏的書包,淺淺上揚的嘴角,像是在微笑,又像是歎息。他從頭上取下黑色的棒球帽,給她戴上,低聲說,“外麵下雪了”。
  她轉身離去,隱約間,溫熱的濕意,輕柔緩慢的從眼裏滑落。
  寢室裏的四個人圍在一起吃著火鍋。
  “薑允諾,你怎麽還沒記住歌詞啊?”周雨嘴裏嚼著菜,含糊不清的說。
  “不如……你們換一首她熟的唱唱,要不就唱初賽時唱的那首”,黃子曦對關穎說。
  “伴唱的CD都交上去了,還有半個小時比賽就開始了”,關穎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小薑啊小薑,你整個下午都做什麽去了?還有,你平時練歌的時候怎麽就不記歌詞呢,比賽又不是在KTV,麵前是沒有大屏幕給你看的。”
  薑允諾撈起一塊豆腐放進嘴裏,慢條斯理的吃完,才說,“不知道怎麽的,就是記不住”。
  不顧形象的,關穎一下子趴在桌子上,相當鬱悶,“把你要唱的那部分,抄在手心裏,忘詞了就偷偷看看”。
  紛飛的雪花,寂靜無聲的飄落。學校的大禮堂裏,卻是熱鬧非凡。
  舞台上方,懸掛著大大的紅色橫幅,上書,“20XX年度XX大學校園歌手大賽”。舞台中間,身穿燕尾服,頭發一絲不亂的男生,正張開雙臂,神情投入的唱著,歌聲忽高忽低,收放自如。
  薑允諾和關穎不約而同的倒吸了口氣,互相對視了一眼。剛才有人唱了首“青藏高原”,現在又是這首“我的太陽”,其餘唱英文,韓文,飆海豚音的強人一茬接一茬。
  眼看就輪到她倆了,關穎心裏有些沒底,努力的深呼吸。
  薑允諾輕輕的握了握她的手,笑著說,“肚子還餓著呢,等會兒吃羊肉串去,我請。”
  ……
  關穎拿著話筒愣愣的站在台上,她不知道,為何平時好端端的CD在這時和自己做對。倆人才剛唱了幾句,伴奏音樂就發出了“嗑哧嗑哧”的響聲,如此,反複幾次,台下噓聲四起。
  從沒這麽尷尬過,她的臉熱辣辣的發燙,瞥了一眼身邊同樣握著話筒的薑允諾,居,然,還,在,笑!她看見薑允諾強忍著笑意,一隻手閑閑的斜插在仔褲的口袋裏,仿佛正欣賞著一場鬧劇。不知怎的,看著她淡淡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漸漸平靜了許多。
  主持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你們還有備用的CD嗎?”
  關穎搖頭。
  薑允諾看見舞台的角落,擺放著一架鋼琴,於是走了過去。
  她把話筒擱在上麵,用手敲了敲已然有些泛黃的琴鍵,側耳傾聽,清晰地辨別出兩個需要調校的音節,還不算太礙事。她揚起手腕,根據關穎的聲線,嚐試著給出幾個音,然後對著關穎做出“V”型的手勢。
  悅耳的琴聲在細膩的指尖輕輕流淌,漸漸充盈了整個空間,關穎定了定心神,跟隨著節拍唱了起來。她的嗓音低柔婉轉,伴隨著輕盈的琴聲,卻有一種空靈的味道,妖妖嬈嬈,綿延不絕,纏繞其中。
  ……
  以為會習慣 有你在才是習慣
  你曾住在我心上 現在空了一個地方
  原來愛情這麽傷 比想像中還難
  淚水總是不聽話 幸福躲起來不聲不響
  太多道理太牽強 道理全是一樣
  說的時候很簡單 愛上後卻正巧打亂
  隻想變的堅強 強到能夠去忘
  無所謂悲傷 隻要學會抵抗
  ……
  背了許多次也沒記牢的歌詞,在她第一次彈奏曲子的時候,卻深深的刻在了腦海裏。
  這是一首適合在冬天唱的歌,她想。
  你曾住在我心上,現在空了一個地方……

  第21章 上帝也惡搞
  許可握著手機,掀開上麵的滑蓋,然後關上,再次掀開,又關上,如此重複機械的動作N次以後,終於撥出那串熟記於心卻一次也沒撥出過的號碼,真有意思,自己姐姐的手機號碼竟然還是從別人那兒知道的。
  “在哪兒?”
  “寢室裏。”
  “出來,我在樓下。”
  “雷遠呢?”
  “他說有事,來不了。”
  “哦。”
  宿舍樓下,人來人往,一旁的道路上,泊著不同牌子的轎車。開車的人中,有父母,也有情人。陽光有些刺眼,薑允諾有些不適應得咪了咪眼,許可站在不遠處,頎長挺直的背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竟顯出一絲格格不入的清冷。
  許可看著薑允諾手裏的大號行李箱,皺眉,“這麽多東西,不就住二十來天麽?”
  薑允諾瞥了他一眼,“又沒讓你拿”。
  許可果然毫不猶豫的放下,袖手旁觀。
  薑允諾瞪了他一眼,拖著拉杆就往前走。學校是建在山上,有不少高高低低的長長短短的坡路。她一手拖著行李一手拎著包,跟在閑庭信步的某人身後,亦步亦趨,揮汗如雨。雷遠這小子,自己不來也就算了,還讓這個沒同情心的傷殘人士跑來看笑話。
  終於在一個超長大坡前,她累得一下子坐在行李箱上。
  許可轉身,微笑,“需要我幫忙嗎?”
  繼續瞪他。
  許可毫不介意的拍著她的肩,指著前方的坡路,“你看,如果拖著箱子走S形上去,這樣會比較省力,加油。”
  薑允諾已經沒力氣瞪他。
  許可輕笑著,拎起箱子,“傻女人,你那些戀愛算是白談了。女人要學會在適當的時候示弱。男人是用來幹什麽的,就是用來使喚的。”
  “你就這麽希望被人使喚?”
  “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不會介意……”,許可脫口而出,微怔之間,他看見,她的笑容突然滯住,眼睛不知所措的望向別處,耳根微微發紅。暗自歎息著,他接著說,“你是我姐姐”。
  該死,他緊緊地握著拉杆,手指隱隱泛起青色,他的自製力,一天不如一天。如果她再細心一點,恐怕早就有所覺察。
  沉重的羞恥感,如墨黑肮髒的影子,時時在心頭籠罩。
  如果說,兒時的依賴和親密,隻是在那個冰冷的家庭裏,相互之間的慰籍,那麽現在又算什麽?
  五歲,她是他的姐姐,她是他的依靠,她總是那麽的強勢,讓他崇拜卻也教他討厭。
  十歲,她是他的最親密的家人和夥伴,突然發現,她也不過隻是個小孩子,於是喜歡捉弄她,看她氣惱萬分他就會得意開懷。
  十五歲,她是他的溫暖,她是他的思念。倫理道德,早已在腦海裏生根發芽,初時的親吻,是孩子間的玩笑,是懵懂的少年心思。可是,當思念泛濫成災之時,她溫暖的笑容曆曆在目,如陽光般攝人心魂,她便成了他的渴望。
  他的心,脆弱而又肮髒,他用逃避和放逐懲罰著自己,卻是遠遠不夠。
  二十歲,再見時,他們在咫尺和天涯之間徘徊。靠近亦或疏理,都是一種煎熬。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卻隻會對自己的姐姐有感覺,難道上帝也喜歡惡搞?
  為什麽,她要回來,為什麽,他又會在這裏傻傻的等待。
  薑允諾偷偷的瞄了一眼許可,現在,兩人之間的氣場有些詭異,自從林軒的那個電話開始,她不知道自己是害羞還是尷尬,她說服不了自己正大光明的看他。如果不是那個電話,他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相處,可是現在,似乎一切都不同了。她不知道林軒說的對不對,但是,自己的心裏的確有些不一樣了。
  薑允諾想說點什麽卻又找不著話題,許可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雙唇緊閉著,看不出在想什麽。她又瞄了瞄他還裹著紗布的左手,開口說,“還是我來拿吧”。
  “我拿就好”,許可吐出四個字後,就再也沒開口。
  寒假到了,宿舍要封樓,薑允諾在學校附近租了間房,還準備去做做法語家教。自從她偷跑出來以後,薑敏就沒再往她的賬上匯過錢,她帶過來的錢已經花了七七八八,好在一連找了兩份法語家教,至少可以解決溫飽問題。
  許可招手攔了輛出租車,說,“回家住,又不是沒地兒住”。
  “哪個家?你那兒?不行”,絕對不行,萬萬不可。
  許可看了她一眼,“是你十四歲前呆過的家”。
  “不要”,她立刻拒絕,人家都不要她這個女兒了,還跑去做什麽。
  “許瑞懷不經常回去”,許可頓了頓,“再說,那房子現在寫著我倆的名字”,那是他對許瑞懷提出的唯一一次要求,因為那裏有關於她的回憶。
  “我們倆的”,薑允諾有些詫異,“許瑞懷良心發現了?我還老想著,我究竟是不是他女兒”。
  “那麽,我究竟是不是薑敏的兒子”,許可表情淡淡的,“誰叫我們攤上這樣的爸媽”。
  “都說問題家庭裏的孩子性格會怪怪的,可我們倆還湊合,都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教育有方,是不是呀,可可”,薑允諾說著掐了掐他的臉,想到要回家,她有些莫名的興奮,似乎心裏的陰霾一掃而空。家呀,在外麵七年,一個人住學校宿舍,或者呆在薑敏那兒,都沒有家的感覺。
  “你教我什麽了,你七年前就扔下了我”,許可扭頭看著窗外的街景,“好在我稟性純良,資質不錯,才能在人心險惡的社會裏茁壯成長。”
  “你就吹吧,是誰不回信,不打電話的”,不知是誰扔下誰,薑允諾忍不住掐著他的臉,惡狠狠的問,“你說,如果我不回來,你是不是也不會去找我?”
  “不會”,毫不猶豫的回答。
  薑允諾歎了口氣,林軒果然是胡說八道的,這家夥連一點姐弟之情都不念,怎麽可能還會,還會……她心裏突然澀澀的,怎麽覺得就自己在瞎忙呢,人家該幹嘛還幹嘛,沒事人一樣。林軒那小子瘋了,自己也跟著發瘋。
  許可把行李搬進薑允諾的房間,房間裏的擺設一如七年前,床上仍然放著她最愛的叮當公仔
  “林姨還在這兒嗎?”她把叮當抱在懷裏。
  “我搬出去以後,她就走了,鍾點工會偶爾過來打掃。”
  薑允諾環顧著四周,往事曆曆在目。
  “喂,還我叮當的碟片”,她調皮的伸出手,“你都借了……借了十三年了,外加利息。”
  “誰記得扔哪兒去了”,他看著她,悠然自得的坐在那兒,空蕩蕩的房子因為她而變得溫暖,他的心,被這種暖暖的感覺充盈著。
  薑允諾正自顧自說著什麽的時候,抬起眼,不期然的對上了那雙燦如星辰般的眼眸,許可正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有些慌張的低下頭。
  許可移開視線,眉目淡淡的,“我去洗個澡,等會兒出去吃飯,家裏什麽菜都沒有,搬箱子搬得滿身臭汗的,拜托你以後別再整那麽多東西……”
  薑允諾看看他的左手,問,“你都怎麽洗澡的?”
  許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揚了揚右手,
  她眼裏微微有些酸澀,二十歲的孩子在許多家庭還是備受嗬護的寶貝,而他卻早已失去了這個避風港。
  “我幫你吧”,她說。
  “洗澡?”他好笑的揚起眉。
  “呃……洗頭”。
  她把洗發水抹在他的發絲上,他的發絲烏黑而有光澤,有些粗硬,和自己柔軟的發質不太一樣呢。
  “洗發水流進眼睛了,難受”,他嘟噥著,向個孩子一樣。
  她輕輕的笑了,隻聽他接著說,“薑允諾,你真夠笨手笨腳的,一點都不像女人”。她幹脆抹了他滿臉的泡沫,一會兒卻又拿起幹毛巾給他擦拭。
  他坐在浴缸的邊沿上,麵對著她,眼睛緊緊地閉著,他的鼻梁挺直,眉毛濃黑,漂亮的眉骨使臉部的輪廓更為深刻,減淡了五官中性化的柔美,他的額頭光潔而又顯出男子的堅毅,真的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呢,她想著,於是鬼使神差的,她的唇印上了他的額頭,然後是眉毛,接著是……絕對是鬼使神差,事後,某人曾伸出三根手指對天發誓。
  溫潤輕柔的觸覺,使他微微一震,本能的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
  當她的眼睛以極其曖昧的距離,對上那雙深沉幽黑的眼眸時,她倏的一把推開他,卻無法掙脫他的懷抱。
  “我要走了”,她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去哪兒”,他挑眉,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
  “回寢室”,傻傻的回應。
  “現在放寒假呢,你應該呆在家裏”,他仍然摟著她。
  “呃,我現在想出去”,夢遊一樣的表情。
  “至少先幫我把頭上的泡沫衝洗幹淨”。
  “好。”
  她想不通,怎麽還會和他一起出來吃飯,她應該離他遠遠的才對。他會怎麽想自己呢,姐姐是色女?姐姐侵犯弟弟?天哪,救我救我救我……
  “姐姐”,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許可隻好牽著她的手過馬路,“那隻是個意外”。
  對的對的,她拚命的點頭,隻是個意外而已。
  也許,是她著了魔。

  第22章 不是鐵打的
  看著薑允諾切菜,是件讓人鬱悶的事情。切盤土豆絲,可以花上一刻鍾。她喜歡將切好的土豆片整整齊齊的疊放起來,然後再一刀刀的砍下去,砍成薯條狀。
  “你在劈柴?”站在一旁的許可實在忍無可忍,“你以前一個人都是這麽做飯的?”
  “已經很好了”,她無所謂地說,“我一個人的時候,從來不會做這麽麻煩的菜。”
  “讓你看看什麽才是土豆絲”,他右手拿過刀,左手從她身後繞過,按著案板上的土豆。
  薑允諾僵硬的挺直了背脊。沒有身體接觸,卻清晰的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熱度,他淺淺的呼吸聲,以及淡淡的清爽味道。暖暖的氣息,拂過她頭頂的發絲,掠過她眼旁的劉海,酥酥癢癢,而她卻一動也不敢動。
  這人,又在做什麽啊?想讓她前功盡棄?這幾天,她日日麵壁思過,夜夜輾轉反側,非禮勿視,非禮勿言,費盡心思,才漸漸淡忘那個意外事故。何故,他現在又來招惹她。她不是個鎮定的人,甚至有些情緒化,但是當她下定決心時,總能找回冷靜自若的麵具。她打算,在自己的心髒跳啊跳啊,跳的她快要暈過去之前,一定要說點什麽。
  “許可,你靠得太近了”。
  聽見她仿佛有些幹澀的嗓音,許可卻隻是認真的盯著手裏的刀,他的動作細致而靈敏,細細薄薄的土豆絲在刀片和案板之間越積越多,窗外,夕陽斜斜的照進來,陽光猶如內心深處的渴盼,輕柔低沉,然而當它落在潔淨的刀片上時,卻又明晃晃的刺眼。
  “你看”,他利落的切好一盤土豆絲,“就算在中間隔了塊大木頭,我也能比你切得又快又好。”
  “好,我是木頭”,她生氣的抬起腳往身後踹過去,“既然你的手也好的差不多了,就別再吃木頭做的飯”,他平淡的言語,總能輕易挑起她的脾氣,卻也在不經意之間化解了她心裏的迷惑。也許這樣的相處模式,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無法更近卻也勿需後退。
  “好痛”,他說著放下刀,雙手撐在案台上,低垂著頭顱靠在她的肩上。
  “你就裝吧,我又沒使多大的力氣”,她向後瞥了一眼,“你的手還痛嗎?”
  他微微閉上眼,是心痛,掙紮隱忍到心痛。品嚐過這種滋味麽?明明知道眼前是深淵卻還要一腳邁進去的恐懼,明明知道身後退無可退還要自我安慰的荒涼。你,從來就沒有這種感覺,偏偏的,還喜歡做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引誘我,然後無辜的,好像自己是受害者。殘忍的,讓我一個人來承擔所有……靠,你以為我是鐵打的?
  他拍了拍案台,直起身,“拜托你,姐姐,動作快點,人都要來了。”說完,他走出家門,打算到車站去接那幾個酒鬼,順便繞道超市買點熟食。看薑允諾的做事的效率,心裏沒底。
  抬眼看看牆上的鍾,六點了呢,擺好一桌子的菜,薑允諾感覺有些累的甩甩胳膊。憑什麽呀,他過生日,卻讓她來下廚。累死了,她剛想坐下休息,門鈴響了。
  門外,一幫子男生,扛著幾箱啤酒衝進來。
  雷遠向她招招手,“嗨,允諾,你的同居生活過的怎麽樣?”
  “做飯,洗衣服,伺候大少爺”,薑允諾把許可買回的熟食分在盤子裏。
  雷遠在屋裏轉了轉,搜羅了一堆像框,抱到陸程禹跟前,“我猜對了吧,鐵一般的事實在這兒,就是姐弟倆”。
  陸程禹是掃了一眼那些照片,點點頭,“嗯,好”。他是隔壁醫科大學的學生,不知怎的,卻和許可他們混在了一起,還成了籃球隊的隊醫,據說曾經是高中同學。
  “好什麽好,你能不能一次多說幾個字?”雷遠搖搖頭,對薑允諾說,“我給周雨打電話了,你們寢室的人都來,要不就幾個男的,多沒意思。”周雨是校學生會的幹事,和雷遠比較熟。
  “就這麽簡單?”,薑允諾笑著瞄了他一眼。
  雷遠嘿嘿笑了兩聲,看了看手機,“她們到了,我下去接。”
  音樂聲震耳欲聾,空酒瓶鋪天蓋地。對多數人而言,青春的放縱,年少的輕狂,也不過如此。
  薑允諾死死的盯著許可。臭小子,怎麽就這麽能喝呢,不管是誰勸酒,全都來者不拒。別人才說了句,“是兄弟的,就走一個”,他一把接過酒瓶,揚起頭就開始牛飲。如果配上“小二,再來八碗老酒,十斤牛肉”的台詞,還頗有點豪氣幹雲的味道。
  二十歲的男生,喝了點酒就開始鬧騰,撇開八卦不說,三字經和葷段子出現的頻率就高了起來,也顧不得有沒有女孩子在場。說來說去,不過是網上廣為流傳的經典,就算重複了幾百遍,依然是,說的人興致勃勃,聽的人津津有味。這種情況下,許可依然是人群中的光芒所在,他平靜的轉動著手裏的酒瓶,講述了一個旁人未曾聽過的笑話,他眼裏閃爍著戲謔的光芒,語調平穩閑適,口齒清晰,點到既止,引得眾人曖昧的笑聲連連。
  膚淺!薑允諾狠狠地瞪向他。他卻揚起嘴角,毫不在意的衝她舉舉手上的啤酒瓶。
  黃子曦用手托著下巴,眼光迷離,含糊不清的歎著,“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就連講黃色笑話也這麽有氣質呢,允諾,你這老弟真是人間極品。羨慕死了……”
  關穎淺淺笑著,“你幹嘛要羨慕呀,他對小薑來說是隻能看不能摸的,可憐的小薑……”
  薑允諾一口酒噴了出來。這話說的……可她又忍不住偷偷的看過去……的確很迷人啊,一時之間眼光竟然舍不得移開。隻可惜,他是自己的弟弟。失望的感覺,在腦海裏盤旋著,揮之不去,直到在並不平靜的心湖激起層層漣漪,而後,猶如漸漸潮起的岸邊,點點浪花,輕輕綻放。
  不知不覺中,薑允諾一連喝掉了兩瓶啤酒,揉了揉太陽穴,她走到櫥櫃前,給自己倒了杯雪碧。
  “喝蜂蜜水會好一點”,她抬頭,看見陸程禹靠在櫥櫃旁,手裏拿著水杯。
  “好,試試”,她拿出蜂蜜,“你也來一杯?”
  “不用。”
  “你好像不太喜歡喝酒”,她一邊啜著蜂蜜水,一邊和他聊天。
  “是的。”
  “……”,果然是惜字如金,薑允諾撥了撥頭發,盤算著該說些什麽。
  “黑帶三段?”陸程禹突然問她。
  “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好久沒練習了”。
  “找個時間切磋一下”,他微笑著,伸手幫她拂開垂落眼前的碎發,原本冷峻的臉部線條霎時間變得柔和起來。
  接近淩晨的沉靜暗夜,冰涼的空氣裏漂浮著酒精的味道。
  薑允諾從浴室裏走出來,穿過黑暗的客廳,她一邊擦拭著濕濕的頭發,一邊避開分散四處的酒瓶。
  沙發上,有人拿著酒瓶,不時地獨自淺酌。
  她皺了皺眉,走過去,從他手裏奪過酒瓶,“有人是喝酒喝死的”,本是責怪的意思,此時聽起來卻滿是溫柔的味道。
  “坐”,許可拍拍身邊的沙發。
  薑允諾在他旁邊坐下,抬眼看看牆上的鍾,輕笑著,“還有十分鍾,就二十歲了”。
  他將手臂搭在她的肩上,聲音裏透著絲絲慵懶,“禮物呢,姐姐”。
  “自己去找”,她捏捏他的臉,“大人了,以後要乖乖的”,最重要的是,不許再捉弄她。
  “我現在就要”,他有些不滿的嘟噥著,微醺的半睜著眼,孩子一樣的表情。
  “已經給你了”,討厭,中邪的感覺又來了,她移開他的手臂,想要飛快的逃走。
  他輕撫著她的濕發,“沒有,我想要的,你沒有給我”。這樣香香軟軟的發絲,你怎能,毫不設防的,讓他們隨意碰觸。你怎能,對著別的男人,笑語連連。你怎能,心甘情願的,讓他們握你的手,親吻你的唇,然後變成他們的女朋友……
  她歪著頭看他,“那麽,你想要什麽禮物?”
  心裏微微的抽痛。這種沒心沒肺的樣子,毫不在意的單純,一瞬間點燃了他心底的憤怒。什麽樣的禮物呢……當人們得到了相對的回報,驚喜過後,想要的,自然是更多。
  他靠近她,臂膀移至她的背後,手掌貼近她的腰間,“就好像上次的意外”。嫉妒,經不起挑撥,總是輕易衝開理智的閘門,蜂擁而至。他想要的,是他們得到的,或者,從不曾擁有的。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宛如幽深的潭水。她幾乎忘了呼吸的震驚其中。
  “你喝醉了”,她的手掌抵入他的胸膛,妄想在彼此之間拉開一臂的距離。隔著衣物,依然能感受到他的結實有力,以及劇烈的心跳。熱辣辣的感覺,使她泄氣的將手緊握成拳。這不是許可,不是她的弟弟,而是一個陌生又危險的男子。
  沒有回答,他直視著她的眼眸,黑黑的眼瞳閃爍著膽怯抗拒而又迷惑的光芒。他無可奈何的歎息,伸手遮住她的雙眼,似乎這樣,可以掩去他深深的罪惡以及自責。舌尖輕柔的滑過她的唇,濃鬱的酒精味道混合著男子的氣息,霸道的鑽入她的鼻間,她的大腦在一瞬間罷工,又在下一刻頓時清明。
  “不要”,她側臉,慌亂的避開,“臭小子,你醉了。你把我當言兮蘿啦”。
  許可的動作突然停滯,她又在胡說些什麽?
  薑允諾鬆了口氣,伸出四根指頭在他眼前晃晃,“這是多少”。
  他不答。
  “我就知道,你不認識我了,把我當你女朋友了”,她強裝笑容。
  “這樣好玩兒嗎?”許可緩緩站起身,目光清冽冷然的不帶一絲情緒,“薑允諾,你在我麵前玩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覺得相當有趣是不是?”
  她抬頭,不解的看著他。這樣的他,是她未曾見過的。
  “引誘我,然後又若無其事的粉飾太平”,他說著勾起嘴角,“做姐姐的勾引弟弟,真是很有趣,嗯?”
  “我沒有……勾引你”,她咽了咽唾沫。生平第一次,突然有種拎不清狀況的感覺。二十年來對他的認知,就在這一瞬間顛覆。
  “你沒有?”,他突然笑了,笑容英俊而輕浮,“你真以為,那天的事情是個意外?沒有人,會像你那樣親吻自己的弟弟。這種曖昧的遊戲,很對你的胃口,是吧?”
  “你……走開”,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陌生,脆弱而僵硬,微微的顫抖著。她的心劇烈的跳動著,一路跌跌撞撞墜入黑暗的最深處。前所未有的羞恥感,如同魔鬼的影子,襲上心頭。
  他俯下身,輕佻的勾起她的浴袍的領口,“這種樣子,還敢說沒勾引我?”
  她低頭看去,才發現領口的一邊已滑落至肩下,裸露的肌膚在冬夜裏泛著陣陣寒意。她死死的拽緊領口,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令人窒息的的沉默。
  桌上,手機突然泛起藍光,拚命的震動著。
  許可接通電話,低頭淺笑,“嗯,這就出來”,說完,穿上外套,揚長而去。
  靜謐的夜裏,冰冷的空氣緩緩流動。
  薑允諾走到許可房間的床邊,從枕下,她拿出一根手工編織的男式腕繩,上麵繡著幾個數字,“01.20”,他的生日。

  第23章 不可以愛上他
  她從旅行社出來,拽著機票的手,在寒風中有些麻木。
  冬天的夜幕,不解風情的早早降臨。一路上,酒肆商廈,燈火輝煌,音樂嘹亮。各色行人,腳步匆匆,喜氣洋洋。除夕之夜,繁華的世界,卻沒有她的落足之處。
  走進一家裝潢考究的餐館,點了平時愛吃的小菜,又沒了胃口。四周人聲鼎沸,更顯出一個人的落寞。
  期間,接到幾個同學朋友祝福的電話或短信,她一一回複,一幅開心的樣子。而後,心血來潮的,她撥出一串長長的電話號碼。話筒那端,響起女人慵懶動聽的嗓音。她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囁嚅,“是我……新年好”。那邊的薑敏頓了頓,才輕聲問,“什麽時候回來”。她的眼睛在這一瞬微微的濕潤,“快了”,她答,心裏泛起一絲暖意。
  “他們,還好嗎?”薑敏的聲音有些不自然。
  “很好”,她抬眼,看著街上人來人往。
  “你呢,怎麽樣?”
  忽然之間,她想找個肩膀靠著,痛哭一場。可是,人潮洶湧,依然隻剩她,形單影隻。最終,隻是寒暄了幾句,匆忙收線。
  在黑暗裏拿出鑰匙,摸索著開了門,走進暗沉的屋內,並不開燈,這樣的世界,沉默暗淡,才是屬於她的。
  突然發現,陽台上有紅色的星火閃爍,她推門出去,看見一個同樣落寞的身影憑風站立。那人,已好幾天不曾在這裏出現過。
  許可掐滅手裏的香煙,扭頭看向她。
  她轉身,走進屋裏,卻聽見身後傳來他略微低啞的嗓音有著些許難堪,“對不起”。
  “走開,我不想看見你”,燈光從遠方照射過來,她的臉,蒼白而淡漠。她快速的走回自己的房間,想關上門,卻被人伸手從外麵抵住,“滾開”,她冷冷的喊著,門夾住了他左手的手腕處,她聽見了他的低呼,於是鬆開手……反正,她明天就要走了。
  許可按亮房間裏的燈,低垂著頭站在那裏,“我……”,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開口,他舉起手煩躁的拍打在牆壁上,“我他媽傻了,才會和你說那些話”。
  她把包擱在桌上,一言不發的麵對他。明天以後,她將忘掉這些事情,忘掉他,然後開始過自己的生活,從此,她的世界裏,再也不會出現他的身影。
  機票的一角從小巧的皮包裏露了出來。床上,散亂的堆放著她還沒來得及清理的衣物。
  許可若有所思的走過去,從包裏抽出機票,“單程,明天的?”他看了她一眼,拿起皮包,伸手在裏麵翻尋著。
  “你幹什麽”,她想拿回皮包,卻拚不過他的力氣,“我真是,越來越討厭你”。
  “我也是”,他的語氣淡淡的,我也是,越來越討厭這樣的自己。他揚了揚手裏的護照,然後把它塞進皮夾裏,“這個,先放我這兒”。
  “許可,你發什麽神經”,她的雙手緊握成拳,這小子,真是超級欠揍的。
  “就因為那麽點破事,你就想走”,他譏誚的看著她,“你也太脆弱了”。
  “你說的對”,她,的確是脆弱的人,怒氣在驟然間被壓製,她隻是無力的伸出手,“還給我”。這樣的遊戲,玩不起,難道還躲不起?更何況,她根本沒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有些事情的發生,總讓人措手不及,哪怕始作俑者是自己。
  突如其來的沮喪,攀上她的眉尖,黑亮靈動的雙眸隨之黯然,纖柔的雙唇緊緊閉合著,清秀的臉龐上,憔悴和憂傷無所遁形。
  他的心一陣疼痛,如同被某種鈍物一擊而中,隱隱的卻越來越強烈的擴散。他靜靜的站著,哪怕隻向前挪動半步,就會將她摟入懷中,以此緩解他深深的自責和痛苦。然而,他隻能靜靜地站在那裏,連呼吸也是輕輕的。
  “不要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低啞而消沉,他咽了咽唾沫,“我不會再喝那麽多酒”。不去奢求什麽,隻想留你在身邊,就算遠遠的看一眼也好。麵對一份禁忌的情感,我,終究隻是自私而懦弱的凡人。
  開學一周,情人節。
  學校裏的文明糾察隊的隊員和路邊花店的玫瑰一樣,多得讓人厭煩。文明糾察隊是由學校的黨員和學生會幹部組成,他們的任務是在入夜以後,到校園的各個角落遊蕩,致力於杜絕男女生勾肩搭背現象和以罰款中飽私囊吃喝玩樂的事業,而且生意相當不錯。
  “姐姐,兄弟,拜托你了”,雷遠的雙手搭在薑允諾肩上。
  薑允諾看了看隱蔽在四周人群裏的特工,迅速扒開他的手,“別,我可沒那麽多錢讓他們罰”。
  “他們要是敢從你這兒拿一毛錢,我去滅了他們”,雷遠從口袋裏抽出紅袖章,“是兄弟的一定要幫這個忙,我雪地跪求還不成嗎?”
  “裸跪也沒用,我已經無能為力,就看你自己的了”,她笑嗬嗬的說完,轉身走回宿舍。
  寢室裏,非常安靜,隻剩下薑允諾和關穎兩人,其餘的都挽著各自的男友軋馬路去了。
  “406,關穎”,突然平地裏一聲驚雷,在空曠的樓道裏回蕩,薑允諾的耳膜被震的嗡嗡亂響,她抬眼看看,關穎沒事人一樣趴在桌上看著小說。男生宿舍那邊,隔著鐵門,依然傳來某人不屈不撓的呼喚。旁邊寢室的門一扇扇打開,女孩子們紛紛探出頭,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這嗓門,夠大。
  “打你電話也不接,你再不出去,就要引起公憤了”,薑允諾伸出一隻指頭壓住耳朵,“就算拒絕,也和人家說清楚嘛”。
  關穎白了她一眼,起身出去,沒一會兒,臉紅紅的走進來,手裏多了一支粉色的玫瑰。“俗”,她把玫瑰擲到桌上。
  “少了點,好在意思不錯”,薑允諾托著腮看著她。
  關穎的臉上又是一紅,說,“他叫我們去舞會,小陸他們也去”。
  她心裏一滯,說,“不想去”。
  關穎拍了拍薑允諾的額頭,“許可今天有事,去不了,你們兩姐弟怎麽還在冷戰啊,到底為什麽呀?”
  她胡亂往嘴裏塞著雷遠進貢的薯片,含糊不清的說,“走吧走吧”。
  教工食堂的大廳裏,燈光閃爍。關穎羞答答的被雷遠牽入舞池。
  人群中滿是頭發梳得像鏡子一樣的男生,薑允諾看得有些乏味,心不在焉的收回目光。
  陸程禹向她伸出手,“跳吧,閑著也是閑著”。他把手擱在她的腰間,她忍不住咯咯直笑,“不好意思,有點像在撓癢”,說話的當兒,她已在他的鞋麵上留下好幾個印跡,她更加手忙腳亂,隻有不停的道歉。她的笑容生動可愛,眼神清新自然,他也忍不住笑了,把她的手握緊了些。兩人調整好步伐,她的眼光卻遊離在外。
  許可懶洋洋的靠在門框上,把最後一支煙送入齒間,空空的香煙盒在暗影中劃出一道白色的拋物線正中垃圾桶。他掏出打火機,低頭,點燃了煙。明黃的火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在光影之中,他的臉部線條猶如刀刻。他微微仰頭,輕輕吐出一口白煙,煙霧繚繞之中,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燈光落在他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顯高大冷漠,仿佛與世隔絕,周遭嘈雜活潑的世界,淪為了他的陪襯。
  她的心也也一點一點的空曠起來,最後,隻剩下鈍鈍的疼痛。
  似乎看見他的目光向這邊掃來,她慌亂的收回視線,定格在陸程禹襯衣的第二顆紐扣上。
  “他抽煙抽得厲害”,她喃喃的說。
  陸程禹看著許可,“他以前幾乎不抽”。
  心神恍惚之際,薑允諾聽見舞伴對自己說,“專心點,好嗎?”
  一曲完畢,雷遠和陸程禹去吧台買啤酒。關穎滿麵春風的回到座位上,輕笑著,“以前沒覺得,原來跳舞的感覺還不錯”。
  一旁的薑允諾,卻置若罔聞,兀自出神。
  “小薑,想什麽呢?”關穎湊近她,看著她的眼睛。
  “呃……”
  “似乎有人變花癡了”,關穎探究的笑容在她眼前不斷放大,“你是不是愛上誰了?”
  你愛上誰了?
  愛上了,一個我不該愛的人。
  有些事情,雖然我們刻意的逃避,卻是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第24章 淪陷啊淪陷
  麵對關穎探究的眼神,薑允諾隻是扯扯嘴角,抿了一口橙汁,滿嘴酸澀的滋味。關穎也不多問,慵懶的窩進長沙發裏,小口啜飲著果汁,煙波流轉之間,目光掃過全場,似乎看見了什麽,腦海裏突然跳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實在太奇怪了,以至於她幾乎笑出聲來。
  舒緩的音樂漸止,燈光忽明忽暗,變幻閃爍,激情強勁的舞曲突然響起,震耳欲聾。舞池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他們恣意舞動,揮汗如雨。薑允諾身邊的沙發突然下陷,長沙發上擠入了三四個陌生的男人。
  “妹妹,坐這兒多沒勁啊,要不和哥哥們出去玩玩”,其中一人把手搭在關穎的肩上。關穎站起身,拉起薑允諾想撤,卻被他們團團圍住。
  “別走啊,陪哥哥們喝點”,那幾個人拿起酒杯就往她們嘴邊送。關穎招架不住,一不留神又跌回到沙發上。薑允諾怒了,搶過麵前的酒杯,輕輕搖晃著,“急什麽,這藥丸不都還沒融掉嗎”,說著,劈頭蓋臉的朝那人臉上潑去。
  那些人一時愣住,汙言穢語不堪入耳。薑允諾看看花容失色的關穎,又瞅瞅眼前動手動腳,罵罵咧咧的地痞,打不過也跑不了。靠,雷遠這小子跑哪兒去了,關鍵時刻還不現身救美?
  “做什麽呢,跑學校裏來耍流氓?”
  薑允諾聽這聲音,微微一怔,居然覺得此時的心情比要和這群人打架還要緊張,複雜的情愫在心底悄然蕩漾。
  許可吐著煙圈,麵無表情的站在他們身後。
  那些人扭頭,看見“英雄”隻有一人,都猥瑣的笑著,“呦,找抽的來了”。
  許可衝他們點點頭,“想玩是吧,我就陪你們玩玩”,說著,冷不丁的抄起矮桌上的啤酒瓶向身旁的牆壁使勁砸去,玻璃碎片四處飛濺,他咬著煙,咧嘴笑了笑,拿著剩下的半個瓶子指著他們,“別他媽愣著啊,一起上”。話音未落,他就被人圍住。
  薑允諾回過神,著急的喊著,“可可,不要……”,這時又聽見“砰砰”兩聲酒瓶破碎的聲音,雷遠和陸程禹一人提著個破酒瓶走了過來。“靠,咱們好久沒這麽熱鬧了”,雷遠笑著大聲說。
  那幾人抬頭一瞧,眼前的三人都是一米八幾的個子,於是沒好氣地指著站在中間的許可,“你小子給我記住”,然後推推搡搡的溜走了。
  雷遠把關穎拉到身邊,細細的瞧了瞧,“對不住啊,來晚了”。
  許可皺眉,“你們怎麽回事啊,連兩個妞都罩不住”。
  關穎的情緒稍稍平複,她輕輕碰了碰薑允諾,“你弟怎麽說話的呢,沒大沒小”。
  薑允諾摸摸鼻子,“嗨,他就這樣,別和小孩子一般見識”。
  陸程禹牽起她的手,“沒事吧你?”她沒來由的一驚,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於是不著痕跡的抽回手。
  “以後別那麽衝動,旁邊又沒個人”,許可扔掉煙頭,眼睛看向別處,“走為上策知道麽?”
  “不知道是誰衝動”,她嘟噥著,低頭看自己的腳尖,“能走不早走了嗎”。
  關穎湊到她的耳邊,“小薑,你怎麽在你弟跟前跟個小媳婦似的”。
  她突然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湧,臉上熱烘烘的,幸好是在這種環境,別人也看不出來。她搔搔頭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你瞎說什麽呀”。
  “算了算了,都怪我,是我拉著小陸去買啤酒,我道歉”,雷遠笑嘻嘻的說著,遞給許可一瓶啤酒。
  許可擺擺手,“戒了”,眼光狀似無意的掃了過去,薑允諾微微的側過臉,麵向別處,不知在想什麽。他掏出打火機,摸摸口袋,“靠,沒了,我去買包煙”。
  “不抽煙你會死啊”,她仍是忍不住地脫口而出。
  許可的身影一頓,沒說什麽,慢慢的坐回到沙發上。
  雷遠看看他倆,不由失笑,“姐弟倆哪有隔夜仇啊,床頭吵架,床尾……”
  “閉嘴”,關穎和陸程禹異口同聲地吼著。兩個當事人倒是都不吭氣。
  關穎差一點兒笑噴,趕緊忍住。雷遠也發現自己一時忘形,用詞不當,話沒說完,隻得硬生生的把嘴巴合上。
  薑允諾一陣心慌意亂,隻覺得頭頂上的燈光晃她的頭暈眼花,坐立不安。她屏住呼吸,情不自禁的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對麵的那個人。許可隨意的靠在沙發上,薄唇緊閉,麵無表情的注視著舞動的人群。她低下頭,悶悶的喝著橙汁,可是拿著玻璃杯的右手卻微微的顫抖著。見鬼了,她嘟噥著,然後伸出左手把玻璃杯死死的摟在懷裏。
  “小薑,咱們也蹦迪去”,關穎突然拍拍她的肩膀。這裏的音樂,設施雖然比不上迪吧,好在還挺有氛圍。
  薑允諾被她嚇了一跳,表情鬱鬱的,“不了,我想回宿舍”。
  “也對”,雷遠終於找著機會再次開口,“現在連學校裏也不太平,還是早點回去的好”。
  夜風清冷,月光清冷,樹林裏似乎有梅花開放,暗香浮動,空氣裏散發著絲絲清冷的甜意。
  薑允諾頓時覺得頭腦清醒了不少,心裏也沒剛才那麽別扭了。
  暗暗的橢圓形操場上,有癡心張狂的男生和朋友們正在用白色的蠟燭擺出巨大的心型。風再起時,燭光閃爍,有那麽幾點光黯然逝去,可憐的少年忙碌奔走於熄滅的蠟燭之間。操場邊,幸福的女孩起初是羞澀的含笑而立,而後忍不住伸手抹去滑落眼底的淚水。一旁圍觀的人群裏,口哨聲此起彼伏,給往常靜謐的夜晚染上青春的顏色。
  此情此景,陸程禹說,“寒”。
  雷遠也經不住抖了一下,暗自看了關穎一眼,心想,幸好這不是個挑剔不懂事的主兒,要不讓他來做這種咯牙的事,他一張老臉可沒地兒擱。
  關穎看著身邊的燭光,溫暖而飄逸,大概隻有愛慘了,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吧,可是他,對自己的喜歡又有幾分呢?
  薑允諾注視著場上的男孩子匆忙的身影,起初隻覺得瀑寒,習慣了也就還好,再看時卻有些說不出的感動。不知道,會不會遇到這樣的人,執著而傻氣的做一些事情,隻為博得自己淺淺的一笑,或是掩在心裏的甜蜜,哪怕他隻是在作秀。生活中,無處不被作秀填滿,然而,當這些為愛情作秀的勇者出現時,荒誕也會化為感動。女孩子們幾乎都會被此打動,即使她們露出不屑一顧的神色,她,也毫不例外。
  當許可路過那顆巨大的紅心時,腳邊有幾支蠟燭被風吹滅。
  這就不完整了,他一邊這麽想著,一邊掏出打火機。
  薑允諾看見,那個修長的身影彎腰俯下去,暖暖的橘黃色在打火機和燭引之間跳躍著,清風吹過,卻連他手裏的那點火光也熄滅了。他輕輕蹙眉,幹脆單腿跪在草坪上,重新打著了火機,用手攏住那團絢爛的火焰,仿佛捧著易碎的物件,小心翼翼的點燃了燭引。手指緩緩滑過,一隻又一隻,星光在他的手掌裏重新閃耀。
  他靜靜的看了一會兒,才站起身,右手一揚,將打火機拋了上去,銀色的外殼在黑夜裏劃出碎碎的光華,他微微勾起唇角,伸手接住,放入牛仔褲的口袋裏。
  這一切,無不散發著淡然和隨性,可是落在薑允諾的眼裏,卻如大氣裏所有的正負電子各自聚集相互碰撞,瞬間的風起雲湧,動魄驚心。

  第25章 避孕套事件
  “行了”,美女環顧四周,然後揮揮手,“你可以走了”。
  鍾點工接了錢走出去。
  美女趴在那張幹淨的可以當鏡子照的黑色光漆大書桌上想著心事。
  門外走廊上響起熟悉的腳步聲,沉穩有力,她的臉上揚起明快甜美的笑容。
  許可推開門,陽光從一塵不染的玻璃窗裏透過來,刺進他的眼睛,他微微眯了眯眼,即使有過N次這樣的經曆,他仍然懷疑自己進錯了家門,然後他N+1次的在心裏說了句,我靠。
  “兮蘿”,他衝美女點點頭,“你來了”。
  “是啊,那幾本書看完了,我來還給你”,言兮蘿轉身,背靠在書桌上,雙手往後撐著。
  這樣的站姿,可以完美體現她無可挑剔的身材,許可在心裏做出評價。美女就是美女,一舉手一投足都是美女,不像有的人……
  他想起昨天早上和陸程禹一起晨跑的時候,那個人在薄霧中迎麵跑來,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大大咧咧的拍了拍陸程禹的肩膀,氣喘籲籲的喊了句,“嗨,帥哥”,等他回頭看時,卻看見胡亂束起的馬尾在她身後活蹦亂跳。
  “你還挺勤快”,當時陸程禹這樣說。
  她轉過身麵向他們,腳下絲毫不帶停頓,“減肥啊,我這個月長了三斤肉肉”,說完一溜煙跑掉了。
  想到這兒,他暗自搖頭,美女如言兮蘿者鐵定不會在男生麵前一邊做高抬腿運動,一邊嚷嚷自己長了多少肉。
  突然看見許可對著自己若有所思的微笑,言兮蘿的臉上泛起紅潮,一向自持處變不驚的她突然不知道,是應該看著他的眼睛呢,還是鼻梁,又或者幹脆不看他。
  “你不用每次來都幫我收拾屋子”,許可把書包扔床上。
  “舉手之勞”,她大方的回應,“朋友之間不用計較這麽多吧”。
  “嗯嗯”,他點頭,“朋友可不是用來當田螺姑娘使喚的”。
  她微笑不語。田螺姑娘啊?究竟是女朋友的意思,還是保姆的意思?
  “不過”,他貌似不經意的提到,“過幾天我就搬回宿舍了”。
  “為什麽呀”,她愣了愣。
  他笑笑,“沒錢交房租了”。
  傍晚的時候,薑允諾抱著書準備去聽選修課。
  雷遠從後麵走過來,胳膊往她的肩上一搭,“走,幫你弟搬家去”。然後,無論她如何百般推遲,還是無可奈何的被拉了過去。
  “別這樣,那是你弟”,人家義憤填膺的說。
  許可沒料到會在這兒再次看到薑允諾。
  他看到她訕訕的站在那兒,似乎是房間裏堆滿了雜物,迫使她無從落腳,不知道該去哪兒,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她就這樣渾身不自在的站著,模樣有些怯怯的。
  也許這個詞和她完全不相幹。可他卻固執的認為,此時站在那兒的,是個嬌怯怯的小女生。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的心裏被一種莫名的溫柔滿滿的充盈著。
  “嘿,嘿,這些東西還要不要,你tmd倒是出個聲啊”,雷遠拿著一摞舊雜誌在他眼前晃悠。
  他煩躁的撇開眼,“要”,雖然並沒看清那是一堆什麽東西。
  感覺自己無事可做的薑允諾被書架上的一本相集吸引了過去。她隨手翻開,那些微微泛黃的照片,展現了曾經的溫馨時刻,可現在看起來,卻是刺眼的一塌糊塗。如果,如果沒有這些過往,沒有這些記憶,他們之間,又會發生什麽呢……也許是陌生人,也許是……
  “姐姐”,那嗓音在耳邊響起,低沉悅耳,溫柔的錯覺仿佛蠱惑一般,沁人心脾。她驚慌失措的抬起頭,卻不敢直視他的雙眼。他似乎好久沒這麽稱呼她了,而他現在這樣喊她,令她相當的不爽!
  她飛快的看了他一眼,許可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他輕輕的從她手裏抽出相冊,“如果你沒事做,幫我把床上的被褥打包”。
  “哦”,她踱了過去,開始整理他的單人床。
  在床和牆壁的縫隙裏,她揀到一個小小的方方的塑料包裝袋。
  枚紅的底色,上麵畫著隻一臉懷笑的香蕉,人模人樣的帶著墨鏡,那袋子已被撕開,隱隱約約的散發出草莓的香甜味道。
  她拿著它,發了一會兒呆,恍惚中記起曾在什麽廣告上看到過,這個牌子叫……“JISSBON”,她相當肯定地說了出來。
  屋裏的另外三人,包括陸程禹一起回頭看她。
  “我靠靠靠,這是什麽啊”,雷遠笑著說,“你小子這次被抓住了”。
  許可的眼光有些直愣。
  “誰的啊?”陸程禹也非常好奇。
  “我怎麽知道?”許可的臉微微泛紅,他看了薑允諾一眼,看不出她的情緒。
  雷遠調侃,“就是,關了燈女人都一樣,還記得誰是誰啊”
  “你tmd閉嘴”,他忍住笑,紅著臉看向薑允諾,有些難堪,“這真不是我的”。
  薑允諾覺得耳根處火辣辣的熱,她隨手將那包裝袋扔在地上,低聲說,“這種行為,我們應該提出表揚,至少還知道戴套”。
  “不錯”,陸程禹點頭。
  “行了”,雷遠強忍笑意,拍拍許可的肩,“血氣方剛的,大家都可以理解。別裝了,挺傻的”。
  “……”
  薑允諾幫許可搬了一趟衣服,覺得有些累,於是對他們說,“你們再接再厲,我先回寢室了”。
  “喂,等等”,實在無法忍受,顧不得另外兩隻的奇怪眼光,許可拽著她的胳膊走到一邊,尷尬啊尷尬“……那什麽,真不是我的……我從來不用那東西……”,話一出口,立刻覺得自己說錯了。
  果然。
  薑允諾神情疲倦,卻極為認真地看著他,“還是用比較好,除非你打算提前讓我當姑媽。嗯,你的孩子是應該叫我姑媽吧?”
  他微微一怔,放開她的手,“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他的聲音冷淡無波,眼眸裏的光暈如同天邊的寒星般若隱若現。
  臭小子,喜歡濫交的臭男人。
  她踢掉鞋,無力的把自己摔在床上,然後把臉蒙在軟軟的枕頭裏,以至於無法呼吸。
  今天是誰的生日啊,她想。
  迷迷糊糊中聽到鐵門那邊有人喊,“406”,接著又聽見開門關門,進進出出的腳步聲,她不耐的翻了個身。
  關穎拿了一盒什麽東西輕輕放在她的枕邊,“小陸讓我給你的”。
  她瞪著那塊五彩斑斕的東西,卻連打開盒子的興趣都沒有。

  第26章 隻願一切如初
  薑允諾和他說話時的時候,無疑像看著一匹種馬。
  許可一閉上眼,就想起她那種眼神,三分失望七分不屑。真他媽邪門,為什麽偏偏讓她去給自己清理床鋪,難道說冥冥中自有天意?想到這兒,原本思緒亂飛的心裏又添上一堵。明明生活已是很無奈,我還在這兒自虐,他心裏說著,把運動背包摔在籃球館的地板上,然後起身上籃,打算蓋個火鍋。
  結果,失敗了。
  “你這是打球呢,還是當樁子啊”,隊長老劉從他手裏搶了個籃板,不費吹灰之力。
  “你他媽還說呢”,許可直接從他懷裏把球撈了過來,不給了,“你是不是又趁我不在把女朋友帶租的房子那兒去啦?”
  老劉摸摸後腦勺,支支吾吾,“那不就前幾天……”
  許可幾乎要仰天長歎,他把老劉拉到一邊,“老大,你要解決問題沒關係,你完事了,該扔的就扔了啊。”
  “用過得套套沒扔啊”,早有眼睛賊亮的八卦男從旁邊蹭了過來。
  “靠,我記得我扔了”,老劉大聲說。
  “傑士邦的包裝袋沒扔”,雷遠笑著說。
  老劉瞪了許可一眼,“我還以為啥呢……不會是被你馬子見著了吧,誤會啦?誰啊?言兮蘿?沒事,我去澄清”。
  “被他老姐看到了”,雷遠糾正道。
  老劉笑著,“那就更沒問題啦,人家從法國那地回來的,還會介意這個。再說了,她是你姐又不是你媳婦,你都這麽大人了,還怕她呀……我說,她是不是老管著你呀,那多沒意思。你看我姐,還給我介紹小姑娘,她嫌我現在的那位不夠漂亮……”。
  “行,你可以閉嘴了”,許可想把籃球塞進他嘴裏。
  雷遠拍拍許可的頭,“允諾確實不厚道,怎麽就沒想著給你介紹一金發碧眼的法國小妞呢?改天我說說她,看有沒有適合我的”。
  “你少刮噪一句成嗎?”許可悶聲說著把球扔地上。
  “我說”,老劉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會還是個處吧”,話音未落,男生們都吃吃得笑了起來。
  “滾”,某人一聲怒吼。
  這個城市的春天,總是來得特別的早。
  三四月間,雨瀝瀝的下著,窗外綠意盎然。
  發情的季節,仿佛連吸入的空氣都是濕濕暖暖的。
  自從許可搬回宿舍以後,薑允諾和他在校園裏偶遇的次數就多了。都住一個宿舍樓,想不見麵都難。
  下著小雨的時候,看見他和一群男生從體育館出來,白色的T恤,闊腿仔褲,白色的休閑板鞋,也不打傘,黑黑的短發閃閃發亮,有那麽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在薄薄的雨簾之後,淡如煙霧裏的湖泊,水汽縱橫。
  偶爾有女生從身邊經過,悄聲說,“快看,政法學院的許可”,“眼神好憂鬱哦”……他明明在和旁人有說有笑好不好,薑允諾忍不住眨眨眼,希望能從那張臉上找出一絲憂鬱的影子。
  如果你們知道,他如同種馬一樣活著,還會有這樣的感覺嗎,她曾經恨恨的想。
  即便如此,當那眸光仿佛不經意間掠過她的臉,她仍能覺察到自己變得不規律的心跳。
  忽略,成為了她最常做的事情。對他,往往視而不見,然後招呼相熟的人,比如雷遠,陸程禹,又或者其餘閑雜人等。
  他的穿著並不出眾,幾乎可以說是粗糙,是男生中最流行的,怎麽舒服就怎麽穿的風格,一切看上去似乎無可挑剔。可她還是覺著有哪裏不對勁。哪裏呢?瞟眼看見他曬成淺麥色的臂膀……又不是夏天,穿什麽短袖。風騷!
  即使會偶遇,但自從那件事後,他們幾乎又成了兩條平行線,交點在無限遠處。
  很多事情,不斷的發生,就成了習慣。
  如果有天,她沒有遇到他,心裏就缺了一塊去,悵然若失。
  於是,林蔭路上,食堂裏,圖書館裏,操場旁,影影綽綽,似乎到處都有他的身影。
  如此N次以後,薑允諾覺得自己快要瘋掉。
  她想去找他,想給他電話,甚至想製造邂逅的假象。可是到了最後,她什麽也沒有做,什麽也不能做。
  終於有一次,陸程禹看見,在空曠的操場旁,薑允諾獨自一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
  天空裏有淡淡的流雲劃過,操場中間是一片動人心魄的嫩綠。她的臉頰上有著淡淡的痕跡,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
  很長一段時間,她注視著那片綠色,隻到雙眼無法睜開,才眺望遠方的天空。隻有這樣,她才能什麽都不用想,腦海裏滿滿的,隻是單一的色彩。
  他執著傘,站在她的身旁,聆聽著雨點落在傘麵上的聲響,緩緩的,沉悶的,在他心裏一直回蕩。
  天色漸暗,他伸手輕輕覆在她冰涼的手上,她微微一震,用手揉了揉眼睛,才抬頭看他。然後他看見,一種淡淡的失落在她清澈的眸光裏,微微駐留,隨後逝去。
  牽起她的手,他說,“走吧,天黑了”。
  回到寢室的時候,關穎不解的看著她,“你鼻子怎麽紅紅的”。
  “是嗎,可能是有點冷吧”。
  “這種天氣,怎麽會覺得冷。你別是感冒了”。
  薑允諾不甚在意的笑笑,想起剛才陸程禹的表情,極其平靜,才稍稍放心。
  她從抽屜裏拿出那個彩色的盒子,打開來,裏麵是個帶拉環的小叮當公仔。扯出那個拉環,熟悉的音符飄出來,仔細回想,是她曾經彈過的那首,“原來愛情這麽傷”。
  關穎拿過小叮當看了看,“咦,是定做的呀,外麵沒得賣。小陸很有心思呢”。
  薑允諾頓時覺得頭痛,她把公仔連同盒子一起塞回了抽屜。
  半夜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渾身發涼,腦袋暈暈沉沉,卻再也睡不著。她伸手摸摸額頭,有些燙。靠,還真被關穎那張烏鴉嘴說中了。
  早上起來吃了點藥,讓關穎她們幫忙請假,她窩回床上,迷迷糊糊的躺著。隱約中聽見有人推門進來。
  “誰啊,翹課啊,這麽早就回來了”,她嘟噥著,那人似乎走到了她床邊,“麻煩你幫我到點水,謝了”。
  聽見有人把水杯擱在她旁邊的桌子上,她閉著眼睛卻不願意動彈,那人卻輕輕的把她摟了起來。
  那是一雙異性的手臂,堅硬,蘊含著力道。
  色狼進來啦,還是……鬧鬼了。她渾身一激靈,頭皮發麻,清醒了不少。

  第27章 忽情字來襲
  她使勁的睜開眼,水杯就擱在旁邊的桌上,卻是空的。
  屋裏靜悄悄的,除了她自己,再沒別人。
  暖暖的懷抱,溫熱的呼吸,感覺如此清晰,卻隻是一個夢魘。
  她無奈的自嘲,這裏是女生宿舍,他怎麽可能進得來。
  然後,再也睡不著,隻有躺在床上,望著蒼白的天花板,靜靜的發呆。
  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她拎著暖瓶去水房打水。正趕上人多,水房裏亂哄哄的。
  “關穎說你病了,好點沒有”,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如早晨的夢境,有些不真實。
  她抬眼,許可斜挎著書包,站在麵前。
  “吃了藥,好多了”。
  “是嗎”,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她略微一低頭,避了開去。
  他的手,在空中稍稍停頓,而後放下,接過她的暖瓶,走進水房。
  回去的路上,除了沉默還是沉默,他們還真到了無話可說的地步,她覺得有些可笑。
  走到女生宿舍的過道前,他才將暖瓶遞到她手裏。
  “晚飯吃了嗎”,他問。
  “還沒”,實在沒胃口。
  “想吃什麽?”
  “不知道”,她隻想快點進去。
  他沒再說什麽,轉身走了。
  晚上,關穎捧著保溫飯盒跑進來,“快吃,還是熱的”,打開一看,皮蛋瘦肉粥,冬菇小白菜,醋溜土豆絲,清清亮亮的,香氣撲鼻。薑允諾頓時胃口大開,拉著關穎嚷嚷,“來,美女,香一個”。
  “無功不受祿”,關穎連忙推開她。
  “真好吃,你在哪兒買的”。
  “這個,花錢都買不來”,她笑著眨眨眼,“你老弟回家自己做的”。
  原來喝粥也能噎著。
  黃子曦拉著薑允諾的胳膊,一個勁兒地說,“會做飯的帥哥啊,給我吧給我吧,出多少錢我都願意”。
  “還很體貼”,關穎笑笑的看著她。
  春風微拂的四月。
  中午,陸程禹騎著車去許可那兒蹭飯。在實驗室呆的久了,感覺醫學院的食堂都有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
  太陽正好,曬得人渾身舒坦。每次路過操場時,他會忍不住瞅瞅遠處的看台,雖然她再也沒出現過。
  想起薑允諾,他承認自己對她有點興趣,雖然在第一次見麵時,她給他的印象就是普通人一個。
  可是,當他看見舞台上的女孩,帶著黑色的棒球帽穿著T恤牛仔,淡然的彈著一首不記得名字的曲子,長長的帽沿幾乎遮住她的眼睛,女孩隨意的將帽沿挪動到一邊,露出黑亮的雙眸,淡淡的唇微微抿著,恬靜的笑容浮現在嘴角。平淡的場景,平淡的穿著,平淡的動作,他心裏卻微微一動,這女生,有點意思。
  不過,僅此而已。
  他是個有些內斂的人,氣質看上去是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淡漠。對女生來說,他似乎離她們比較遙遠。很少人會對不苟言笑的帥哥投注太多熱情,也因此,免去的許多麻煩和困擾。暗戀這回事,從來都是雙向的,比如許可這種人,往往因為拒絕的不夠徹底,所以麻煩一大堆。並且,他一向認為,在前途未卜的大學裏迷戀上什麽人是件傻氣又浪費時間的事情,可偏偏這種情況無處不在。
  所以,做人要低調,他常說。
  雷遠常會反駁,你這不是低調,是悶騷。
  有些人看他一幅淡漠的表情,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薑允諾卻是個例外。她拍他的肩膀,開他的玩笑,偶爾會用書輕敲他的腦袋,嘲弄著,別以為自己長得還行就拽得跟個二五八萬一樣,還不一樣的要吃喝拉撒。除非你從今天開始不吃不喝不去廁所,我就服你。
  不過,他們之間的關係,也僅此而已。
  陸程禹抬起頭,看見橫幅飄飄的看台,才想起雷遠說過,今天有運動會。
  上午多是女子項目,此時正是決賽階段。
  百米跨欄比賽被強悍的女孩子們變成了推欄百米跑,落在最後的妹妹每次都非常溫柔小心翼翼的跨過欄杆使其屹立不倒,最後一臉迷糊的撈了個頭名。千米長跑的場景相當壯觀,在跑道內側跑步的人數大大多於參加比賽的女生。師兄們拿著水和衣服在前麵領跑,師妹們後麵晃晃悠悠的跟著。扔鉛球的女生都比較高大,測數據的男生心有戚戚焉的跑到遠處。人家妹妹擺出極彪悍的姿勢,飛快旋轉,揚手投擲,然後直接掉下,差點沒砸到自己的腳。
  陸程禹靠坐在自行車上,看著眼前的喧囂場麵,懶洋洋的曬著太陽。他的心情很少受外界的幹擾,一如既往的平靜。
  “薑允諾加油”,看台上,有人在喊。
  這一聲呼喊,不經意的鑽入他的耳中。
  不經意的,他轉過臉,又不經意的看了一眼。
  然而,很多事情卻是在不經意間發生變化。再等他察覺時,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
  四百米決賽的終點,就在眼前,薑允諾覺得自己非常有戲。
  事情也的確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因為一隻憑空飛來的礦泉水瓶。
  當時她已經加快了速度,準備衝刺。避閃不及,正好一腳踏了上去。
  然後,很沒氣質的摔倒了。
  就這樣,竟然還拿了個第三。
  她的腳似乎扭了,一瘸一瘸的走著,白皙的手臂上,黑色的泥土混著擦傷的痕跡,看上去有些狼狽。
  有老師和同學朝她跑過去,她笑著向他們招了招手。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下來,落在她的臉上,笑意暖暖,眉眼彎彎。黑亮的眼瞳,如同兩顆圓潤可愛的葡萄,秀挺的鼻梁上有幾滴晶瑩的汗珠,灼灼閃耀。她笑的時候,細白好看的牙齒露了出來,米粒大小的酒窩在紅潤的唇邊輕輕綻放。運動之後,臉頰上浮起兩抹健康的色彩,額邊,幾縷發絲調皮的垂落下來,在微風中輕柔的飄動著……
  清澈的笑容,一如她的透明心地……
  “卡哇伊哦”,耳邊仿佛傳來日劇裏嬌嗲的聲音,陸程禹瞬間失神,心說,“這回真他媽的完了”。
  燦爛的陽光,青綠的樹葉,突然的轉變,總叫人促不急防。
  許可握著筆,注視著操場的另一端。
  梧桐樹下,那個身影拍了拍陸程禹的肩,然後跳上了自行車的後坐,似乎開心的笑著。
  好久,沒見過她的笑容了。
  和他在一起時,她越來越沉默。兩人相互隱藏著真實的自己,雖然,每個人的心都不是可以輕易看透的,但是有他的日子,她並不快樂。那麽,當初留她在身邊又有什麽意義?現在,他唯有選擇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她。
  “1米85”,測量跳遠數據的男生見他心不在焉,於是又說了一遍。
  他回過神,正寫著,“啪”的一下,鉛筆的筆尖斷成兩截,劃出一道長長的粗重線條,在白紙上顯得格外刺目。

  第28章 衝動是魔鬼
  關穎慢慢的用筷子把竹簽上的羊肉全部拈下來,再夾起一塊放進嘴裏,緩緩嚼動著。
  “吃羊肉串的方法是這個樣子滴”,薑允諾拿起一串放在嘴邊一咬,豪氣的作了個示範。
  關穎白了她一眼,“你嘴邊上都是油漬”。說著,拿起紙巾輕輕按了按嘴角,從包裏掏出手機,“我給雷遠打個電話,讓他把許可也叫出來”。
  “叫他幹嘛,我們都快吃完了”。
  “我們等會兒軋馬路去,你這樣一瘸一拐的,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回去。或者我打電話給小陸。”
  “不行”。
  關穎又白了她一眼,“你這人真是麻煩,那就叫許可來接你。你們怎麽還在鬧別扭啊?都多長時間了。”
  “不行”。
  電話已經接通,關穎的話簡潔明了,“十分鍾之內到,過時不候”。
  “……”
  “晚一分鍾也不行,小薑被那幾個流氓困住了……對,就是上次舞會裏的那幾個……”,隨後,美女甜甜的笑著掛斷電話。
  “呃,這個玩笑有點過了”,薑允諾著實鬱悶,戀愛中的女人,果然不可理喻。
  關穎看了看表,繼續優雅的吃著羊肉串。
  許可胡亂披了件外套,就向外麵跑去。
  “喂,你他媽的慢點,那兩丫頭在騙我們……”,雷遠在後麵一邊追趕,一邊大聲喊。
  幾分鍾後。
  許可站在餐廳的門口,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胳膊上套著訓練時戴的護腕,身上穿著球衣,外麵披著件運動夾克,好像還穿反了。
  薑允諾的幾乎把臉埋進了盤子裏,“老大,過了啊”。
  關穎看著表,笑得有點狡詐,“不錯,比預計的時間要快”。
  紊亂的氣息漸漸平複,許可走近桌前,伸手輕輕拍了拍薑允諾的頭,以至她的鼻子和羊肉串來了個親密接觸。她抬起眼瞪他,卻撞上兩道複雜的眸光,恍然中,腦海裏忽然閃過四個字: 柔情似水。
  他看著她,端起她麵前的果汁一仰而盡。
  她暈乎乎的低下頭,拿起一串羊肉就往嘴裏塞。
  桌對麵的兩人正卿卿我我。
  關穎喂雷遠吃羊肉串。
  雷遠攬住她的肩,輕笑著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再不許這麽調皮了”。
  薑允諾立刻覺得牙倒了一片,幹脆趴在桌上,好笑的看著他倆。
  許可在她身旁坐下,也學著她的樣子,認真的看戲。
  表演得夠了,甜蜜的兩人很有默契的看向許可,“今天你買單”,說著手牽著手一同離開。
  隨後,周圍的氛圍徒然詭異起來。
  “我也吃好了”,薑允諾對著桌子上的盤子說話。心跳時快時慢,隻好借此轉移注意力。
  許可看了她一眼,招手叫來服務員,又點了一碟子燒烤,自顧自的吃著。
  她隻好埋著頭繼續,直到麵前的盤子裏最後一點肉末消失殆盡。
  然後無事可做,傻傻的坐在那兒。早知道,就應該細嚼慢咽。
  再這樣多呆一秒也受不了,她旋即站起身。
  “等我”,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聲音該死的溫柔。
  這,這還叫人活不活……又開始暈了,千萬別想入非非,被人迷惑,受人誘騙……
  隻可惜功力尚淺,如同被催眠一般,她乖乖的坐了回去。
  晚風徐徐,溫柔的拂過麵頰。兩人走在街上,一時都沒有說話。
  她看著路旁的冰淇淋店,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想吃?”
  “嗯”,她悄悄的咽了咽口水。
  他輕輕一笑,走進小店。
  她站在街邊,默默的想起從前。
  那時,他還是個喜歡從她這兒蹭零花錢買雪糕吃的討厭鬼……
  身旁,幾個半大小子相互打鬧著跑過,一不留神,撞在她的身上。
  原本受傷的腳使不上勁,她身子一斜,摔了出去。
  車燈刺眼,迎麵而來。
  迷糊中,耳邊傳來女人的驚叫,汽車尖銳的鳴笛,一切一切混亂不堪。
  沒想到是這樣個死法……
  就這樣,死在了他的麵前……
  他會叫她“姐姐”……
  他會傷心……
  然後忘了她……
  從此再不相見……
  這樣,也好……
  心膽俱裂,原是這樣的滋味……
  他的手微微的顫抖著,說不出一個字,唯有深深地喘息,頭腦一片茫然的眩暈。
  手臂上的痛楚,仿佛又將她帶入當時的恐懼。
  冰淇淋掉落地上的瞬間,白色的奶油四處飛濺……他飛奔過來,臉色慘白。
  她聽見他喊“諾諾”……然後,迅速的被人拉了起來。
  卡車呼嘯而過,他眼裏的恐懼卻未退去,他的手仍是緊緊地抓住她的手臂,如烙鐵般炙熱灼人。
  他鬆開她的胳膊,卻將她摟入懷中。
  透過薄薄的衣衫,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遠遠蓋過自己心裏的聲音。
  看不見臉上的表情,他疲倦的聲音好似歎息一樣從耳邊傳來,“我快被你嚇死了”。
  她的眼徒然間有些酸澀,任由幾滴淚水滑落,悄無聲息的融入他的衣衫裏。
  “現在沒事了”,她輕輕說著,伸手在他背上輕輕拍撫,另一手環在他的腰間。
  他似乎微微一顫,屏住呼吸,略微收緊了雙臂,不料,這個小小的舉動卻驚醒了她。
  “放開我”,她回神,同時也慌亂的收回手。
  他置若罔聞。
  “會遇見熟人的”,她焦急地想推開他,雙手卻被捉住。
  “你這樣,遇見熟人怎麽辦”,他閉著眼,聲音低沉鬱悶。
  她果然一動也不敢動了。
  夜晚的街道,人影憧憧。人們的臉,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虛幻,看不清他們在開心還是煩憂。薑允諾仔細看著經過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害怕撞見熟悉的麵孔,害怕看到震驚的眼神。然而那些人,或者腳步匆匆,或者用漠然的視線淡淡掃過,似乎,他們隻是一對熱戀中的……普通情侶。
  有那麽幾分鍾,許可同學好像身處夢境。
  聞著她發間淡淡的清香,聽她的呼吸輕輕撞擊著他的胸膛,他的手下的觸覺溫熱而又有些僵硬,於是他對自己說,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這種肯定勾出了一些衝動,帶動了就某件事情和她交流的欲望。
  “我……你……”,話都說不溜了,難得一見。
  她抬頭看他,目光灼灼。
  他在心裏歎息,真他媽的糾結,然後眼睛一閉,說,“以後再不準吃冰淇淋”。
  薑允諾被逗樂了,不由“嗬嗬”笑了起來。正在毫無防備之時,他的聲音又在耳旁響起,低沉悅耳,卻如當頭一棒,打得她頭暈目眩,措手不及。
  “和我在一起”,像是詢問又像是陳述,他看著她。
  久久的沉默……伴隨著他的話語,撕裂了一切偽裝。
  他心跳如雷,攬在她身上的手不由的握成拳頭,手心裏已是濕濡濡的一片。
  果然,衝動是魔鬼。

  第29章 沒心沒肺的人
  《妙手仁心》裏有一句台詞,“很多事情我們無法控製,隻好控製自己 ”。
  可是,我們如何才能控製自己……
  似乎聽到熟悉的音樂響起,薑允諾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上“陸程禹”三個字一閃一閃,她暗自鬆了一口氣。她的手機鈴聲不大,在嘈雜的環境裏很容易被忽略,可是現在她居然能聽到,或者說,能感覺到。
  “我有電話”,她用手抵著他,想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嗯”,他看了一眼屏幕,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反而低下頭輕吻她的鬢角。
  “喂,小陸”,她深深呼息,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可是近旁,他的心跳猶如耳鳴,“我在外麵逛街呢……”,她抬頭看了看許可,“對……和幾個同學一起……明天下午啊,嗯,可以……”
  她合上電話,轉身要走,“我想回去了”。
  “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許可感到尷尬而沮喪,猶豫片刻,仍是忍不住問道,“然後呢?”
  薑允諾突然笑了,“傻瓜”,她說著,伸手拍了拍他的臉,“怎麽還和小時候一樣粘人呢,我是你姐,我們當然要在一起了。真是的,都多大了,還跟個小孩一樣”,言語裏滿是寵膩的味道,她停了停,突然歎了口氣,“說實話,我有時候真不想管你,可是就算我們之間有天大的誤會,畢竟血濃於水,你說是不是?”
  她認真地看著他,話語柔和,字字清晰。
  她說,我們之間,終究血濃於水。
  原來,所有的事情,不過是他一個人的誤會。
  許可向後退了一步,終於放開她,“你回來做什麽,不如不回來”。
  “你不如讓我走”,薑允諾反駁,不假思索。
  他的臉上,流露出驚慌的表情,就連黯沉的夜色也無法遮掩住。
  她輕咬著下唇,不再看他,轉身離去。路燈下,長長的影子從相互重疊,到彼此分離,最終變成了孤零零的一隻。直到確認他沒有跟上來,她才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透過玻璃窗,看向外麵的街道,人來人往,卻又寂靜無聲。陸程禹的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捏著電話,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頭腦裏安靜之極,如同這家被人們遺忘的小飯館。這兒沒什麽食客,價格偏貴,飯菜一般,唯一的優點是,視野一流。他瞄了瞄手機上的時間,又慢條斯理的吃了幾口菜,這才起身結賬。回到學校時已經七點,正好趕得及上課。
  站在春夜的暖風中,許可卻覺得手足冰涼,明明是意料中的答案,心卻無止境的墜落。前方的身影即將融入夜色裏,他甚至不敢多看,似乎每看一眼胸口的疼痛就會增加一分,可又舍不得移開視線,害怕她隨時會從眼前消失……他猜到了故事的結局,卻猜不到這過程,可以讓人如此痛苦。
  然而,終是放不下。
  他向前快走幾步,追上了她,卻小心翼翼的保持著一段距離,直到目送她走進宿舍樓裏,這才折返回剛才路過的商店,買了兩盒香煙。
  她說,不抽煙你會死啊。
  許可記起這句話的時候,突然笑了。他點燃一支煙,狠狠地吸了一口,緩緩吐出煙霧,看它們在風裏變換著形狀,千奇百怪,無所不能。有些東西,到死也戒不掉。
  這是個奇怪的世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雖然薑允諾沒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卻覺得自己的世界很傳奇。在她還年少的時候,父母對她來說是個奇怪而又模糊的概念,雖然生活在一起,但他們永遠是看起來很近,卻又相隔很遠,他們很忙,總是很忙。起初,她以為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因為成人和孩子永遠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他們無法互相理解。直到她學會觀察,學會思索,這才發現,她的家庭看起來是多麽的獨特。
  隻是,人類的適應力總是超強,當他們缺少某一種關愛時,都能找到替代品用來填補心裏的空洞。所幸,有那麽一個人,一直陪在她身邊,可以一直被她依賴,又一直被她牽掛,即使他們在一起的歲月大部分都被吵鬧和矛盾充斥,即使他們互相不聞不問分隔數年。情感的依賴如同人類的母語一樣,已經在人生的最初幾年打下了紮實的基礎,也許會生疏,也許會忽略,卻從不曾被輕易遺忘。
  她和他,也許隻是習慣性的相互依賴。然而,當她試圖拋卻這種依賴的時候,卻發現了一種模糊的情感,使人心跳加速,相思成災,無法自拔,如同控製人體中樞的一種藥物,似乎,名曰愛情。
  可是,愛情和血親,永遠是無法相交的集合。這個世界雖然奇特,卻有著深刻無比的倫理。
  坐在操場旁的石階上,薑允諾眺望著碧藍如洗的天際,頭腦裏一時混沌一時清明。
  這些日子,天氣一直很好。
  絢麗的陽光,在綠油油的草地上,遠處的高樓上撒下一層薄薄的金色,清新動人。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在陽光下卻無法生存。
  她想起在影片《夜訪吸血鬼》裏,因為愛情而渴望成長的女孩Claudia,在陽光下化為細小灰燼,隨風飄散。每次看到這個鏡頭時,她的心情隻能用“慘烈”二字來形容。
  “想什麽呢”,陸程禹拿著文件夾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想你怎麽還不來”,她笑著回答。
  陸程禹在她身旁坐下,不經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隻回答前兩個字”。
  薑允諾“嗬嗬”笑了兩聲,心裏冒出些不好的預感,扯過搭在肩上的一縷發梢,在手指上纏來繞去,臉頰有些微紅。
  陸程禹低聲笑著,“怎麽跟個孩子似的,難怪許可不把你當姐姐”。
  薑允諾一聽這話,心裏怦怦亂跳,轉頭看著陸程禹,卻聽他接著說,“不過隻差十一個月,也的確看不出年齡。這種年齡差距挺少見的”。
  她鬆了一口氣,不以為然的解釋,“這有什麽奇怪的,我是早產兒,比預產期提前了七周,我爸媽呢,也不願休息,再接再勵,於是就有了……你不是說有工作介紹給我嗎?”
  “嗯”,陸程禹把文件夾遞給她,“朋友的公司想找人翻譯產品說明書,完了把錢打在你賬上”。
  “及時雨啊及時雨”,薑允諾隨手翻了翻,大力拍了一下陸程禹的肩膀,“正好缺錢花,完了請你吃飯啊帥哥”。
  “五一長假有什麽打算”,陸程禹問。
  “不知道,做家教吧可能”。
  “五一休息七天”,他補充說。
  “嗯,七天都有錢賺當然更好”,薑允諾看向別處。
  “你就窮成這樣,在國外怎麽混得?”
  “慚愧,老外的錢也不好賺,人家越學越賊了”,薑允諾笑著,一臉陽光。
  陸程禹盯著她看了一會兒,若有所思的開口,“你怎麽還笑得出來?”
  薑允諾滿不在乎的揮揮手,“有錢吃飯就行,窮有窮的活法唄”。
  陸程禹微微搖了搖頭,自言自語,“有人還真是沒心沒肺的”。

  第30章 真想滅了他
  周六,宿舍裏靜悄悄的,薑允諾躺在床上睡到中午,實在餓得撐不住了,才起來刷牙洗臉,紮了個蓬鬆的馬尾,穿上白色的小T恤和闊腿低腰仔褲,趿著雙人字拖鞋,拿著飯盒無精打采的往唯一營業的二點五食堂晃悠過去。
  學子苑餐廳,介於一食堂和二食堂之間,被學生們戲稱為二點五。除了專門供應的價格翻番的小灶炒菜,那些大盆裏的食物簡直無法入口,“學子怨”這三個字名副其實。
  周末的餐廳沒什麽人氣,炒菜的師傅閑得發慌,薑允諾點的那份酸辣土豆絲被精心製作,色香味俱全,末了還被撒上綠色的蔥花和鮮紅的辣椒末,點綴一番。原本隻有果腹的基本要求,現在卻覺得胃口大好,她端著飯盒想找個空桌坐下。
  “小薑,這兒”,關穎衝她招手。
  雷遠拍拍旁邊的椅子,“你眼神怎麽直愣愣的”。
  “哪有”,她慢半拍的應著,最近熬夜太多,大腦容易當機。
  他們的對麵坐著陸程禹和那個人,那個她想見卻不敢見的人,此時卻在一張小小的方桌旁,狹路相逢。她忍不住看向那人,他正好也抬頭看她。他的眼神專注而深邃,亮如星辰。隻是電光火石,貌似漫不經心的一瞥,她就已經潰不成軍。薑允諾趕緊錯開視線,不由倍感沮喪,心灰意冷的用勺子碾著碗裏硬邦邦的飯團。
  陸程禹看著她眼底兩抹淡淡的青色,問,“完了啊?”
  “嗯,完了”。
  陸程禹又說,“其實不用著急”。
  薑允諾懶懶得撥弄著碗裏的土豆絲,“反正也沒什麽事”。
  陸程禹似乎想起什麽,問,“什麽時候一起吃飯?”
  “隨時奉陪”,薑允諾隨口應著。
  雷遠看看陸程禹又看看薑允諾,“你們在說什麽啊?你們都瞞著我幹什麽了?有問題……”,他摸了摸下巴看向許可,“我說,透露點內幕先”。
  許可低頭扒著飯,好一會兒才吐出兩個字,“沒有”。
  雷遠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你最近相當沉默,誰又招惹你了?學啥不好,學騷包陸程禹裝酷。五一春遊,你到底去不去啊?給個準信兒,我好統計人數。”
  “不去”。
  “陸程禹,你呢”,雷遠接著問,“你還是跟著我們混吧,你們那破學校除了和屍體打交道啥活動也沒有。籃球隊的人都吵著要帶家屬,你把允諾給帶上,也好陪陪我們家穎穎”。
  “好”,陸程禹一口答應。
  雷遠一個人在那兒想得挺美,薑允諾不滿的說,“你當我不存在啊,問都不問我”。
  “男人說話呢,女人插什麽嘴”,雷遠笑嗬嗬的說,“多學學我們家這位”。
  關穎果然在一旁作甜蜜的小鳥依人狀,搖著薑允諾的胳膊,“小薑,你也不去啊,去吧,去吧”,聲音嬌滴滴的,可以擰出蜜來。
  薑允諾渾身一哆嗦,她偷偷瞟了許可一眼,嘟噥著,“我沒說不去的”。她下定決心想避開許可,既然做不到漠視,隻有拚命的避開,最好再也不要有交集,所以她的打算隻會和他的相左。她自認為不是意誌薄弱的人,雖然底氣不足,但也不能軟弱到輕言放棄,她相信時間可以抹掉一切痕跡,掩蓋一段回憶,摧毀一段感情,甚至改變一個人。
  吃完飯,薑允諾和關穎一起回到寢室。
  薑允諾繼續補眠,關穎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無論如何也睡不著,於是開始做清潔,擦完桌子又擦地,忙得不亦樂乎。
  “閑妻,能否歇一會兒啊,累病了有人要心疼的”,薑允諾打著嗬欠,睡意迷蒙。
  關穎也不吭氣,一個勁的埋頭擦地,一遍又一遍。
  “關穎……”
  置若罔聞。
  薑允諾翻身趴在床上,雖說看美女是一種享受,更何況是勤勞的美女,可是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我說,賢妻……”
  關穎終於停了下來,站在那裏,秀眉微蹙,有些愣愣的,全然不似以往的神采飛揚。
  “我見猶憐啊”,薑允諾走過去捏捏她的下巴,“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
  “小薑,我……”,關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薑允諾從沒見過她這種樣子,也跟著緊張起來,“你……要說什麽?”
  “我tmd……”,她從來沒說過粗話,字音未落臉已經紅得像個番茄,她吸了口氣接著說,“我tmd還賢妻呢,都快成良母了。”
  薑允諾愣了會兒,想起她前段時間頻繁的以看通宵電影為由夜不歸宿,於是小心翼翼問:“不會是……有了吧?”
  關穎歎了口氣,“那個一直沒來,我快擔心死了……”。
  “你們怎麽沒采取措施啊?那小子知道嗎?多長時間了?”薑允諾一著急,不歇氣的問出一串的問題。
  “他,他……”,關穎吞吞吐吐的說著,眼圈微微發紅,。
  “他怎麽說啊,不會是讓你去醫院做了吧”,薑允諾想起剛才雷遠有說有笑全然不在乎的樣子,不由爆走,“靠,這小子欠抽的”,說著抬腿就往外麵去。
  關穎趕緊拽住她,“他還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這種樣子”。
  “為什麽啊”,薑允諾想了想,拍拍她的肩,“你是怕看見他那種六神無主的樣子吧。放心,我覺得他應該不是那種人,再說,你確定了嗎?”
  關穎低著頭,“都推遲一個多星期了”。
  “去醫院看看就知道了,何必在這兒著急”,薑允諾把她從椅子上拉起來。
  關穎掙脫她的手,“再等幾天吧,你可以陪我去一下藥店嗎?”
  薑允諾點點頭,兩人一起去學校外麵的藥店買回早孕試紙,開始研究說明書。
  “上麵說最好是明天早上才用”,薑允諾說。
  “要判死刑就早點判吧”,關穎鬱悶的把說明書扔到一邊,“真是麻煩”。
  “也許沒事”,薑允諾隻好這樣安慰她。
  “為什麽都說女人上了床以後就變得粘人了,我現在總算明白了,不就是比男人多了一個子宮嗎”,關穎恨恨的說著,“一不小心就會在一棵樹上吊死,還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給你吊”。
  桌上,關穎的手機不屈不撓的想著。
  薑允諾拿起來看了看說,“他找你呢”。
  “不要理他”,關穎接過手機按下關機鍵,“你也不要對他說什麽”。
  “中午吃飯的時候不還和他挺好的嗎?”
  “其實,我恨不得滅了他”,關穎望著天花板,幽幽地歎了口氣,心裏突然湧起一種絕望,對那個曾經和自己耳鬢廝磨的人越來越不敢確定,他對自己究竟是怎樣?而她還要在他麵前裝作毫不在乎,談笑自若。偽裝堅強,因為沒有勇氣麵對,麵對他給予這份感情的否定。關穎啊關穎,你竟然也有這麽一天,脆弱不堪,想到這兒,她的心情越來越灰暗苦澀。
  愛情這玩意兒,傷心傷身。

  第31章 死了都要愛
  薑允諾趴在旅遊大巴的椅背上,和後排的三個光棍一起玩撲克,戰況緊張的時候,她一激動“我靠”就連聲冒了出來。男生們吃吃的笑著,“薑允諾,你能靠誰啊?”他們四個人是車裏唯一鬧騰的,其餘的全都成雙成對,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談情說愛。
  關穎那天一場虛驚,還好隻是詐糊。警報解除後,她突然發現雷遠也沒那麽可恨,畢竟不知者無罪,也許是自己當時的想法有些偏激了。但一想到幾天來的擔驚受怕,她還是心有餘悸,因此,在對待雷遠的態度上,多少有些冷冷的。
  雷遠卻不明就裏,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麵,一邊思忖著自己究竟是哪裏做錯了。“老婆,你這幾天怎麽了”,他攬著關穎的肩,低頭吻著她柔軟的耳垂,這是百戰不敗的殺手鐧。關穎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使勁地推開他,“一邊去。那個,我要吃蘋果,不準把皮削斷了”。
  雷遠一看這情形,心想有戲,連忙從包裏拿出蘋果和小刀。心裏一輕鬆,收起唯唯諾諾的表情,有些咋呼的性格又活了過來,抬頭看見車窗外的某人,大大咧咧的嚷著,“你小子不是不來的嗎?”
  正在聚精會神記牌的薑允諾被雷遠的大嗓門嚇得手一顫,撲克差點飛了出去。她扭頭一瞅,果然看見許可背著旅行背囊上了車。
  “爺我又想來了”,許可一邊說著,一邊四下和人打招呼。他從車頭一路走過來,不時地被人推一下,拍一下,和幾個男生嘻嘻哈哈的笑罵打鬧著,車廂裏的氛圍頓時變得活潑了。
  “你的?”許可指著旁邊座位上的背包問薑允諾。
  “不是”,薑允諾搖搖頭,“這兒有人了”。
  許可把那個不知誰的包扔到最後一排的空位上,解下自己的背囊,理所當然的放在她身邊的椅子上。
  “讓我來”,許可看了一會兒牌局,終於忍不住伸手拿過薑允諾的撲克,一邊不假思索的甩牌一邊教育她,“這種牌你藏著掖著,還不快甩了……運氣不錯水平太臭……”,說的另外幾個人笑聲連連。
  薑允諾沒理他,坐下來看小說。
  陸程禹匆忙的跑上車,發現自己的座位被人強占去了,他四處看了一下,才在最後一排找著自己的背包。陸程禹微微搖了搖頭,抬手拍了一下許可的後腦勺,然後坐到後排看他們玩撲克。
  許可心不在焉的玩了幾輪,覺得沒意思,於是把手裏的撲克塞給陸程禹,自己坐下來聽MP3。他把音量調至最大,試圖蓋過汽車馬達的轟鳴聲,耳麥裏傳出節奏強勁的樂曲,讓人心浮氣躁。
  他微微側頭,看了看身旁的薑允諾,她正縮在角落裏埋頭看書,顯然沒有交談的意思。明明是不太寬敞的兩張座椅,此時卻顯得空曠。她又在避開他。許可心裏很清楚,對於這次春遊,如果他一開始說要來的話,她現在肯定不會出現在車上,她想離他越遠越好。為什麽,他總是不斷的使自己陷入這種令人沮喪的僵局。
  許可從雷遠那兒要來蘋果和小刀,把它們塞到薑允諾的手裏。
  “我不吃”,薑允諾說著,仍然低頭看著手裏的書,以及突然多出來的兩樣東西,盡管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她盤算著如何熬過這三四個小時的車程。車已經開了,風從半開的車窗裏刮進來,嘩啦啦的翻著她手裏的書頁,混亂不堪,一如她此時的心緒。
  “我想吃,姐,你幫我削皮好不好”,許可懶懶的靠在椅背上,他說這句話時表情溫柔無害,有那麽點撒嬌的味道。
  如果換作從前,薑允諾一定會把蘋果塞回去,並且勒令他給自己也削一個,在他麵前,她一直是有些蠻橫的,可是現在,她心裏卻是一動。仿佛曾經那個喜歡粘著她的孩子,拽著她的衣角央求,姐,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姐,我想吃冰淇淋,你買給我吧……姐,我們一起看小叮當好不好……於是,在她心裏流淌過一種暖暖的感覺,如同整個人站在冬日的暖陽之下,小小的幸福滋味在四周蕩漾。
  薑允諾低頭削著蘋果,風吹動著她的長發,絲絲縷縷飄落在臉旁,她的臉型小巧圓潤,和小時候一樣依舊帶些孩子氣,彎彎的鬢角,嬌小的耳垂,睫毛有些長,鼻梁秀挺。她喜歡輕抿著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翹起……有幾縷調皮輕舞的發絲遮住了她的眼睛,妨礙了他的視線,許可幾乎要伸手將它們勾起。可是,他能做的隻是輕輕的關上車窗。
  許可接過薑允諾削好的蘋果,又遞到她的唇邊,問,“你不吃嗎?”
  清香撲鼻,酸酸甜甜的水果味道很是誘人,薑允諾忍不住咬了一小口,噝,好酸,她齜牙咧嘴的把它推開。
  許可輕輕的笑了,“有這麽酸嗎”,說完對著蘋果上那小小的缺口咬了下去。
  薑允諾的臉頰不由的燙起來,她扭頭去看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力圖洗刷掉腦海裏令人心悸的念頭,她默默叨嘮著,他是無心的,是她想多了,他是無心的,是她想多了……當這個清心咒被念了數次以後,她又覺得自己很可笑,真是,才多大點事啊,至於這樣嗎?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突然聽見許可說,“姐,我想睡一會兒”,在她錯愕之際,他把Mp3的一隻耳脈塞進了她的耳裏,然後坐低一些,頭擱在她的肩上,一雙長腿伸出了過道,“你怎麽這麽矮呀”,他不滿的抱怨。
  薑允諾微微一愣,而後盡力坐直身子,以便讓他睡得舒服一點。
  車廂搖晃著,耳邊的音樂如泣如訴,輕柔飄蕩……
  “好吵,到了嗎”,迷迷糊糊之間,她似乎聽到有人喧嘩。
  “還沒,睡吧,到了我會叫醒你”,身旁溫柔的男聲響起,有人輕輕捂住了她的耳朵。
  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才發現,明明說要睡覺的人精神很好地坐在那裏,而自己,卻依在他的懷裏睡得一塌糊塗。
  “你又流口水了”,許可一臉認真地提醒她。
  她直覺得順手一抹,才發現上當,於是輕輕地向他胸前給了一拳。
  他低頭莞爾,沉沉的笑聲猶如香醇可口的咖啡,分外迷人,不由使人卸去心防。
  這一路,相安無事。
  當旅遊巴士抵達度假村時,夜幕已然降臨。
  一行人下了車,浩浩蕩蕩的走進賓館。現在是旅遊旺季,房間是提前預訂的,兩人一間的標準間。分配房間的時候,關穎不顧某人幽怨的目光執意揪著薑允諾不放,於是,某怨男無比鬱悶的看著薑允諾,“小三,把我的女人還給我”。
  薑允諾搖搖頭,忍不住在雷遠耳邊好心點撥,“自找的,誰讓你上床不帶套的”。
  雷遠一時麵紅耳赤,指著她卻說不出話來說,“你……你這個女人……”
  放下行李,草草地解決了晚餐之後,一群人又跑去K歌。度假村的娛樂中心平時沒什麽生意,KTV包房也就那麽四五間,這會兒遇上五一黃金周,全都滿了。他們這三十多號人隻好呆在大廳裏,原本有幾桌散客,看見一下子湧進這麽多學生,還鬧騰得不行,也就紛紛撤了。話筒隻有兩三隻,麥霸卻不少,男生們紛紛搶麥飆歌,高手如雲,臥虎藏龍。
  薑允諾一邊聽歌,一邊和陸程禹他們猜骰子。許可今天很乖,不起哄不搶麥,坐得離她遠遠的,甚至不曾看她一眼。她心緒不寧,輸贏參半,幾杯酒入喉,不免有點犯暈。
  忽然有人大聲喊著,“許可,許可,許可……”
  她不敢向那邊多看一眼,卻在雜亂的空氣中努力的捕捉著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接著,大家哄笑著,許可被幾個人推到大屏幕前麵。
  雷遠把話筒往他手裏一塞,說,“死了都要愛,就唱這個”。
  “你他媽玩我呢,這歌不行,難度太高”,許可笑著,又把話筒擲了回去。
  雷遠抿著嘴笑了笑,湊到他跟前低聲說了句什麽。
  許可微微一怔,乖乖地握住了話筒。

  第32章 我希望你幸福
  把每天當成是末日來相愛,一分一秒都美到淚水掉下來。不理會別人是看好或看壞,隻要你勇敢跟我來……
  他嗓音低沉而有磁性,神情溫柔目光如水。
  周遭忽然變得安靜,有人輕輕吹了聲口哨。
  薑允諾端起玻璃杯貼至唇邊,卻忘了喝下。她凝神細聽,仿佛每一個字都牽扯著心跳,帶來微微的疼痛。
  許多奇跡我們相信,才會存在。死了都要愛,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他痞痞的笑著,深吸一口氣吼了出來,聲音變得略微嘶啞,很有一種粗曠陽剛的味道,調動出其他人更加高昂的情緒,跟著唱了起來。十幾人的聲音,幾乎掀翻了屋頂,服務生和路人紛紛駐足,他們麵帶笑容的看著,被這種年少的無所顧忌的熱情所吸引。
  曲調越來越高,許可笑著搖搖頭,握著麥克風的手垂落下來。他斜靠在吧台旁,視線掃過唱歌的眾人,撞入她溫柔如水的眼裏,兩個人的眼神,在沸騰的空氣裏膠著沉淪,仿佛卸下冰冷的桎梏,遺忘可怕的禁忌。
  他靜靜的看著她,溫暖的笑容在嘴角輕輕綻放,穿越黑暗,刺痛了她的雙眼。
  他舉起話筒,歌聲沉沉的撞擊著她的心房。
  窮途末路都要愛,不極度浪漫不痛快。發會雪白,土會掩埋,思念不腐壞……
  薑允諾放下酒杯,少許的液體灑落桌上,她站起身,卻覺得腳下浮軟。有些倉皇的,她推門而出,然而室內的喧囂不絕於耳。
  星子在藍黑的夜空中灼灼閃爍,她無力的在門口的台階上坐下,腦袋裏有兩個小人在拔河,一刻也不消停,互不認輸,直至她頭暈目眩。
  四周飄散著淡淡的煙草味道,她對身旁佇立的人勾勾指頭,“給我一支煙”。
  陸程禹把香煙和打火機一並遞給她。
  她把香煙遞入齒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濃烈的焦油氣息嗆入鼻腔,煙熏霧繚,壓抑的咳嗽了幾聲,眼淚仍是湧了出來。
  “真差勁”,她自嘲地笑笑,擦去了淚水。
  陸程禹看了她一眼,輕輕彈掉香煙上的灰燼說,“很累嗎?”
  “是啊”,她微怔後旋即回答,左右互搏的武功,實在累人,她心存雜念,無論如何掙紮,最終隻會手忙腳亂,筋疲力竭,甚至走火入魔,“……累死了都”,她倦怠的閉上眼,輕聲說著。
  “何必呢”,陸程禹扔掉手裏的煙蒂,蕭索的燈光下,他的麵容顯得堅毅英挺,濃眉,利目,薄唇。然而,神色和煦。
  薑允諾沒有回答,她一時有些迷茫,來不及思索他的話語,大腦裏就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充斥著……為什麽,不試一試其它的辦法?她並非行動派,卻喜歡在不適當的時候衝動犯傻,而且不自知。
  她起身上了兩級台階,剛好可以和他平視。上帝保佑,她想,不需要天雷勾動地火,隻要有那麽一點點心動就好……於是,她湊近他的臉,近到已經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陸程禹微微往後讓了讓,卻並沒有退開,而是有些吃驚的看著她。而她,卻一個勁兒的盯著他的嘴唇。
  有些好聞的煙味,有些辛辣的酒味,夾雜著年輕男孩子身上特有的淡淡的汗水味道,並不讓人排斥。可是……沒有冰淇淩……是啊,少了某個人身上的冰淇淋氣息,有點甜,又有些暖。自從險遭車禍的那一晚以後,她總是把某個人和冰淇淋聯係在一起。她很喜歡冰淇淋,那一直是她餐後甜點的首選。
  她突然頓住,有些無奈的皺皺鼻子,“還以為你皮膚不錯,你看你看,這兒毛孔有些粗,這兒黑頭還不少,煙酒過度啊你”,所以說,不是她不努力,而是她有冰淇淋控。
  陸程禹向後退了一步,“又不是女人,講究這些”,說著他咧嘴笑了笑,眉目俊朗。
  “累啊,回去睡覺了”,薑允諾邊說邊走下台階。月色正好,空氣清新,遠處是群山朦朧而黝黑的輪廓,天大地大,她卻想找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藏起來。
  陸程禹走在她身側,“晚了,我送你”。
  許可坐在沙發上,微眯著雙眼,透過兩扇門之間十幾厘米的縫隙,看著那模模糊糊漸漸遠去的身影。他突然覺得嗓子很不舒服,如鯁在喉,他輕輕咳了幾下,順手拿起茶幾上冒著熱氣的菊花茶。
  “小心,很燙”,斟茶的服務生好心的提醒他。
  許可“嗯”了一聲,仍是握著那杯滾燙的綠茶,緊緊地握著,無比的炙熱一波一波肆虐著掌心,漸漸的,身體裏的某個地方也就不那麽痛了。
  “我以為,真的會有奇跡出現”,他對自己說。
  猛然放下茶杯,瓷器和玻璃激烈的撞擊著,發出尖銳清脆的聲響,他快步向門外走去……
  陸程禹的房間在一樓,薑允諾一個人心不在焉的走進電梯,兩扇門緩緩地向中間閉合,如同光滑的鏡麵,她從裏麵看見自己的臉,憔悴蒼白,清冷無神,仿佛病入膏肓。
  然後,有人從外麵伸手把門擋住。
  薑允諾看清了來人,不由向後退了一步。
  許可走進來,站在她的身側,一言不發。
  門終於合上,許可按下標著數字五的按鈕。
  五樓而已,時間卻過得極慢,門旁的數字顯示屏如同壞掉一樣,很長時間不曾改變。
  在逼仄狹窄的空間裏,沉默總是令人壓抑難耐。
  “叮”的一聲,終於到了,薑允諾暗自鬆了一口氣,立刻走了出去。
  身後,腳步沉沉,兩人住相鄰的房間。
  她打開門,卻被人抓住胳膊推了進去。她霍然回頭,生氣地問,“你這是幹什麽?”
  許可“嘭”的一聲摔上門,步步走近她,直至她退到牆角,“薑允諾,你和陸程禹究竟是怎麽回事?”他的嗓音有些疲憊暗啞。
  她回過神,表情尷尬,“不關你的事”。
  許可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有些猶疑的問,“你喜歡他?”
  她低下頭,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暗暗吸氣,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我朋友不多,就那麽一兩個”,他微微俯身看著她,“如果你隻是想用這種方法來避開我,就別去招惹人家”。
  他在說什麽,什麽避開,薑允諾心裏一跳一跳的,慌亂之下,隻得顧左右而言他,“你招惹的人還算少嗎?你……濫交。你憑什麽說我”,慌不擇言的後果是她滿臉通紅,這話怎麽聽怎麽有種酸味。
  “我……”,許可徒然挪開幾步,和她一樣背靠在牆壁上,無助的歎息,“我知道……你總是想避開我。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我們之間會像以前一樣……就像小的時候,可是我需要時間。如果……你真的,喜歡什麽人……我希望你幸福”,他嘴裏幹澀,短短的兩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艱難無比。
  薑允諾不禁仰頭看著他,他的臉龐略現消瘦,眉宇之間極為疲倦,眼底閃過毫不掩飾的掙紮和無可奈何。他也很累的,是吧?忽然之間,痛徹心扉的感覺席卷而來。她開始討厭自己,多麽的自私和冷漠,隻知一味的回絕逃避,卻從不曾停下來想過,他的痛楚,也是如此沉重,以至無法負擔,決堤而出。她何曾沒有感覺到,他對自己深深的依賴。隻是,經過多年的離別,留下他一人獨自孤寂的成長,於是那份感情偏離了原先的軌道,越行越遠。
  “可可”,她輕輕叫著他的名字,一顆心顫抖著,卻不知如何安慰,再多的語言,此時隻會顯得蒼白無力。
  她伸手撫上他的臉,希望能抹去無盡的憂傷。
  她的手略帶涼意卻異常溫柔,許可忍不住將它握住,輕輕地貼在臉上。
  “是我的錯”,她說,眼裏蒙上一層清澈的水光,“我不該丟下你一個人……這麽多年”,她的額頭抵在他的胸前,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衫,“對不起……”。
  許可感覺到胸前溫熱的濕意,抬起她的臉,那淚水,滴落在了心裏。
  “不是你的錯,是我……因為我……”,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後麵幾個字,猶豫數次,終是說不出口。
  他用手指幫她擦著眼淚,淚水仍然無聲的滑落,他有些失措的將她摟入懷中,低頭吻上了她的眼睛,一點一滴,輕柔碰觸,想吻盡她的苦澀辛酸。
  滿滿的憐惜之情裏,漸漸摻雜了莫名的情愫,灼熱的男子氣息撲麵而來,詫異的感覺使她忘記了哭泣。
  心跳越來越快,臉頰滾燙,她一時怔在那裏。兩人都靜靜的一動也不動,耳旁隻有對方壓抑的呼吸聲。
  他低頭看著她,她羞澀的避開眼,眸光如水,鼻尖微紅,唇色似火。
  許可的腦袋裏轟的一聲,血氣上湧,不假思索地吻下去,對著她的唇。
  理智,兵敗如山。

  第33章 一切都亂了
  堅持與放逐,隻在細碎的一念之間。
  他的雙唇薄而柔軟,暖暖的呼吸掠過她的麵頰,帶著一些壓抑和試探。輕輕淺淺的接觸使她心煩意亂,抵觸與包容漸漸消磨殆盡。
  是誰招惹了誰,是誰輕易跨入了那片禁地,又是誰使一切覆水難收。
  不知是為了懲罰他,還是為了懲罰自己,她輕啟唇齒,重重的咬了下去,齒間觸及的柔軟,帶來難以言喻的暢快,報複的快感。
  許可一時吃痛,低低的哼了一聲,稍稍地推開了她。
  門外突然傳來鑰匙插入匙孔旋轉的聲響。
  相擁的兩人終於分開。
  雷遠走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相隔一米氣場怪異默默對立的兩人。一個臉紅彤彤的像富士蘋果,一個正幽怨的用手捂著嘴。“怎麽,你倆又吵架了”,他大剌剌的闖進來,又大剌剌的隔在兩人之間,薑允諾的一顆小心肝差點沒跳出來。
  “允諾,你打他了?這小子又怎麽你了?孩子大了隻能慢慢教,不能用武力,再說打哪兒不能打臉……”,薑允諾努力忽視他的碎碎念,轉身去找電視遙控器。屋裏太安靜了,除了某人掛聒噪的聲音。
  “你幹嘛啊”,許可順手抹了抹嘴,看著雷遠手裏拿著自己的背囊奇怪的問。
  雷遠表情愉快,俯在他的耳邊嘀咕,“識趣點,和關穎換個房間”,說著把背囊塞在他手裏,然後開始清理關穎的行李,他做好了這兩人一致反對的心理準備,也決定強硬到底。關穎好不容易才答應,可不能讓人棒打鴛鴦。春宵苦短,不珍惜就不是男人。
  可是沒人吱聲。
  許可瞥了一眼薑允諾,後者正很投入的看泡沫劇。他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下唇,淡淡的腥甜的味道微微刺激著味蕾,這是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隻因為她再次拒絕了他。
  雷遠不由分說地從許可口袋裏掏出房間鑰匙,又把關穎給的鑰匙扔在桌上。臨走的時候還不忘說一句,“別惹你姐生氣,兩人好好處,咱們好男不和女鬥”。
  薑允諾抱著枕頭坐在床上,小聲扔過去一句,“對關穎好點,別搞出人命”。
  雷遠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著帶上房門走了出去。
  薑允諾把下巴擱在枕頭上接著看電視,許可有些緊張,她越安靜他就越緊張,比賽時發決勝三分球都沒這麽緊張過。他握緊了拳頭又鬆開,暗自做了個深呼吸,終於抬眼看著她,仿佛無意闖入他人領地的不速之客,昏頭脹腦,不知該做些什麽。
  可是,緊張的人又何止他一個。
  薑允諾假裝若無其事的觀看強悍之極的連續劇。此時,嬌嫩嫩的紫菱童鞋終於一口氣說完了十來個“我暈”,薑允諾不禁為她捏了一把冷汗,直到確定自己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氛圍,才慌忙拿了睡衣,逃也似的跑進浴室。
  蓮蓬頭裏的水傾瀉而出,她一時忘了除去衣物,傻乎乎的跳進浴缸。
  亂了,一切都亂了。
  許可在床邊坐下,有些無力的撓撓頭發。
  過了會兒,他走到浴室門口,敲了敲門,聽見裏麵水聲漸小,才說,“我出去了,你早點睡”。
  雖然山裏的夜晚有些潮濕清冷,然而畢竟是五月的天氣,薑允諾蜷在被褥裏,不一會兒就覺得燥熱難受。她推開被褥,隻將其中的一角搭在身上,卻又感受到絲絲涼意。反反複複,無法入眠,看了看手機,已是午夜十二點。
  一米之外的那張單人床仍舊是空的,隻在床頭留了小小的暈黃的燈光。
  許可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轉悠了一會兒,然後踱進網吧,打CS。
  殺戮的快意在煙熏霧嫋的空間裏麻痹著他。
  “靠,丫把我踢出來了”,鄰座的人大力拍了拍鍵盤。
  那人起身在網吧裏四處晃了晃,最後在許可身旁站定,“我說,不會是你踢我的吧”。
  “不是”,許可頭也不抬的回答身後的女孩。
  女孩探過腦袋盯著他的電腦屏幕,卷曲的淺栗色長發拂上他的肩,“玩的不錯啊”,她說,“加我進去,咱一起滅了他們啊”。
  於是兩人在網絡裏結伴而行,同樣是殘忍快捷的風格,最終大獲全勝,女孩在一旁哈哈的樂了半天。
  許可看看時間,零晨兩點,實在撐不住了,準備打道回府。
  “走了啊,一起吧”,女孩站了起來,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後。
  “我叫周小全,你呢”,女孩跟上他的步伐,向他伸出手。
  他輕輕地握了握她的手,“許可”。
  周小全咯咯地笑了,“好女性化的名字,你的小名是不是可可啊”,接著她又輕輕喚了兩聲,“可可,可可”。
  許可心裏一滯,微微皺了皺眉,“別這麽叫我”。
  周小全不甚在意的撇撇嘴,“稀罕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一直走到許可的房間門口。
  周小全說,“嘿,咱們還真有緣,同一家賓館,同一層樓,我就住那邊”,她指了指走廊盡頭的房間,“你明晚還出來玩嗎?”
  “會吧”,許可想了想回答。
  周小全說,“那好,晚上九點,我來找你,等我啊”,說完,哼著歌悠哉遊哉的走了。
  許可疲倦的捏捏鼻梁,輕輕的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他原本走向自己的床邊,中途卻改變了方向。
  床上的人呼吸均勻,看上去已然睡熟,長長的發絲,散落在枕畔。
  許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俯下身,他雙手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她,她離他這麽近,卻又那麽遠。
  第二天晚上,敲門聲響起,薑允諾看了看時間,心想還真是準時。
  許可在洗澡。薑允諾把手裏的遙控器扔在床上,慢吞吞的走去開門。
  門打開的瞬間,周小全有些微怔,她看見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或許更小一些的女孩子,穿著粉藍色的家居運動服,微笑的倚牆而立。有些乖巧的樣子,卻隱約帶著桀驁不馴的氣質。
  “許可呢”,周小全朝她身後看了看,嘴裏嚼著口香糖,神情裏習慣性的帶著一絲倨傲。
  深色的煙熏裝,蓬鬆的卷發,充滿活力的身材……薑允諾暗暗歎息,臭小子何德何能,身邊盡是些尤物,“還在洗澡”,她回答。
  話沒說完,許可從浴室裏走了出來,發絲上尤帶著水珠,白色T恤,亞麻色的棉質長褲。周小全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心裏琢磨著,這家夥長得還挺帥。
  許可和她打了個招呼,從桌上抓了手機和鑰匙放進口袋裏,又對薑允諾說,“你把門鎖好,我帶了鑰匙”。
  “好”,薑允諾點點頭,合上了門。
  周小全樂了,“你的小女友還挺乖,大晚上的放你一個人出去玩,還真舍得”。
  許可心裏說,因為我是她弟弟。
  薑允諾不停的按著遙控器,電視頻道換了一輪又一輪,她突然把遙控器扔在了地上。
  度假村的酒吧裏,陸程禹正和幾個同學聊天。旁邊一人低聲嚷嚷,“進來一美女哎,旁邊沒男的,我會會她去”。
  又有一人“撲嗤”笑了,“什麽呀,那不是薑允諾嘛”。
  陸程禹抬頭,看見薑允諾在吧台前坐下,要了杯酒水。她大口地喝著酒,不一會兒功夫又要了一杯。
  剛才的兩人紛紛對她大聲說,“允諾,悠著點啊”。
  薑允諾這才發現他們,笑著衝他們揮揮手。
  陸程禹走過來,“怎麽一個人來這兒”。
  “無聊唄”,她懶洋洋的笑著。
  “這麽喝法會醉的”。
  “放心,我酒量很好”,說話間又喝完一杯。
  陸程禹皺眉看著她,俯在她耳邊問了句,“許可呢?”
  “誰知道,他活動那麽多”。
  陸程禹招手又要了兩杯酒,“你喝吧,醉了我背你回去”,他的眉毛黑黑的,在桔黃色的燈光下尤為漂亮。
  薑允諾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樣濃黑的眉毛,好看的眉型,可惜,你不是他。好一會兒,她才說,“不用,我突然……想和自己打個賭。不過贏得可能性不大,我這人挺背的。”
  “什麽”,他好奇地問。
  “嗬嗬”,她笑了笑沒有回答,“我想一個人呆著,可以嗎?”
  沒想到她會這麽說,陸程禹素來不喜歡勉強人,他慢慢踱出門外,不知不覺已是淩晨時分,一起來的幾個同學都已經回去。他回首看了看燈光下的女孩,想起那個飄著雨的午後,操場邊的看台上,無所顧忌獨自憂傷的身影,似乎看到了脆弱的靈魂深處,滿是無邊的孤寂和蕭索。在人群裏,她已習慣將這些深深埋葬。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扣開那扇心門,他早已被淹沒在人群裏。心裏突然有個聲音在說,“算了吧”。他拿起電話撥了出去,一向個性冷靜的人突然覺得有些火大,對著話筒劈頭蓋腦的吼了一句,“你他媽的在哪兒呢?”

  第34章 繼續亂下去
  陸程禹,許可和雷遠曾在同一所高中度過了三年時光。
  那個時候,男孩子之間的友誼開始得格外簡單,也許是緣於一場酣暢淋漓的球賽,也許是對某一位AV女優的共同喜好,又或者在午休時間,一起躲在教室後麵吞雲吐霧兼討論班裏女生的身材被學校領導抓了個正著,而後被蓋上班風不正的帽子。當時,班主任是個教物理的年輕帥哥,事業心極強並渴望在祖國的教育事業上大展拳腳,如此一來深感顏麵無光,於是不顧曾經一同踢球的兄弟情誼,責令他們寫下伍千字檢討並且請家長。
  這之後,他們開始稱許可為“小強”,因為他的父母始終不曾露麵。他說,爸媽離婚了,自己一個人住。一個人的世界,想上網就上網,想泡妞就泡妞,看毛片也不用擔驚受怕,睡得再晚,不吃早餐也沒人嘮叨,這種自由,對於他們這群處於判逆期還要被爸媽拴在褲腰帶上的毛頭小子來說,是極其令人羨慕的。從此,某人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而且,許可的物理成績相當不錯,以至於請家長的事到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他們這幾個人也因此有了新的活動據點,那就是許可的狗窩。
  陸程禹還記得,當時,那本《百年孤獨》正靜悄悄地躺在許可的書桌上,它被人翻閱過的新舊程度堪比許可的物理課本。陸程禹隨手拿起來看了看,一張女孩的照片從書頁中悄然滑落。他記不起那女孩的長相,卻記得書的扉頁上寫著:“家族中的第一個人將被綁在樹上,家族中的最後一個人將被螞蟻吃掉。”
  他好奇地問,為何最後一個人會被螞蟻吃掉。
  許可說,那是百年來在家族中唯一由於愛情而誕生的嬰兒,然而,他也是父母亂倫的結晶……
  陸程禹不喜歡悲劇,不喜歡這種複雜紛擾的感情,他更願意看恐怖片和大話西遊,生活中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做,他不想在令人消沉的故事裏浪費時間,於是他把那本書扔到了一旁。那個女孩的照片卻被許可小心翼翼的收了起來。
  數年後,當陸程禹再次見到薑允諾時,記憶裏某個塵封的模糊角落被緩緩地揭開。
  許可接到陸程禹的來電,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麽事,心想打完這一盤再去會他。然而他一整晚心神不寧,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但又說不上來,於是在CS裏壯烈犧牲,惹得周小全在一旁不住地抱怨。煩躁的情緒,慘烈的結局卻勾起了他的求勝欲望,一次次投入戰爭,又一次次的死去,直至想砸了鍵盤解恨。期間,手機振動了數次直到電力枯竭,於是他把自己在遊戲中的失誤歸咎於此。
  陸程禹站在酒吧門口抽煙,不時地看看裏麵的薑允諾,她的酒量還真不是蓋的,喝了這麽多沒倒,還不忘禮貌的拒絕周遭三三兩兩過來搭訕的家夥。他尋思著要不要進去,把那個倔強的丫頭直接打暈帶走得了。那誰,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上道。
  薑允諾瞄了瞄牆上的鍾,不由有些想笑,心說我還真他媽的背啊。
  她買了單,走出酒吧,腳步有些不穩。
  “你怎麽還在啊”,她眯了眯眼,看清跟前的人是陸程禹。
  “你喝爽了”,陸程禹伸手扶住她的肩,“留你一個人在這兒,我沒法向人交待”。
  薑允諾問,“要和誰交待,爸媽早就不管我啦。還有誰,我弟?就那小子?”她輕輕笑了兩聲。
  陸程禹不由握緊了她的肩,在她耳邊說,“我沒法對自己……”,他突然看見路燈下佇立的人影,那人雙手抄在長褲的口袋裏,正直直地看著他們。陸程禹揚了揚嘴角,“我沒法對自己交待”。
  許可待他們走近,對著薑允諾說,“都幾點了,還在外麵晃悠?”
  “說你自己呢”,薑允諾頭一歪輕輕靠在了陸程禹的肩上。
  許可剛才玩CS輸了已是滿腔的惡氣,回到賓館居然發現薑允諾不在,又開始著急,猛然想起陸程禹在電話裏提到的酒吧,這才匆忙趕了過來。許可看她一副醉酒的模樣當下不想再理睬她,轉而看向陸程禹,“找我什麽事,手機都被你打爆了”,心想你小子不會是叫我來看戲的吧。
  陸程禹辯解,“我才給你打過兩次電話,你他媽還關機”。
  “什麽才兩次,這不都被打得沒電了嗎”,當時許可心裏正鬱悶,根本就沒看來電顯示。
  陸程禹的腦子轉得飛快,他低頭看了一眼薑允諾。
  她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我去買盒煙,你們先回吧”,他鬆開手,心想,這麽晚了窮鄉僻壤的上哪兒能買著煙啊。
  薑允諾覺得有些暈,站在那兒發呆。
  “走啊,還傻站著幹嘛”,許可似乎有些不耐煩。
  薑允諾歎了口氣,仿佛邁不動腳步。
  許可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撩開長腿就往前走,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薑允諾在後麵連走帶跑,腳踝被高跟涼鞋的鞋帶勒的痛苦不堪。她幹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然而他卻沒有一點遷就的意思,她不禁怒上心頭,在他的臂膀上咬了一口。
  許可果然放慢了腳步,回頭看她,“你屬狗的麽,這麽喜歡咬人”。
  “你來晚了”,她輕輕地說,臉微微的有些熱。
  他看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薑允諾的心思難得的百轉千折一次,就這樣被人無視,不免覺得有些氣餒,於是停下來不走了。
  許可轉身,“又怎麽了?”
  “你自己走吧,我腳疼”,她搖搖晃晃的蹲下去解鞋帶。
  許可盯著那細細尖尖的高跟,“你這是買的什麽鞋,自虐麽”。
  她拎著鞋赤腳站在地上,氣呼呼的就往前走。她的腳型玲瓏纖細,膚色白的有些晃眼,腳趾圓潤,指甲修剪的光滑整齊,上麵塗著薄薄的一層淡紫油彩,好像葡萄粒一般散發出透亮晶瑩的光澤。美中不足的是,腳踝處散布著幾道細細的紅色印跡。
  許可彎下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
  穿過大堂,走出電梯,進入房間。
  “靠,累死我了”,他有些氣息不勻的把她放下。
  薑允諾臉紅心跳,頭重腳輕,一時站立不穩,伸手搭著許可的肩,“臭小子”,她輕輕的罵了一句。
  許可撥開她的手,往屋裏走去。
  他這什麽態度啊?這事還輪不著他生氣。薑允諾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心裏的怒氣這會兒全倒了出來,“你什麽意思啊,不接我的電話就算了,一到晚上的就跑出去勾三搭四,你是狼人吧你”?
  許可轉身看著她。
  “你,你勾三搭四不三不四有異性沒人性花心濫交種馬牛郎……”,薑允諾猜想著某人要爆發了,幹脆眼睛一閉亂說一氣,怎麽難聽怎麽來,說到最後沒詞了,又不肯示弱,於是小聲嘟噥著,“都怪你,害我喝這麽多酒,難受死了,還不接我電話,你憑什麽這麽對我,憑什麽呀……”
  “我讓你去喝酒的?”許可走近她,表情平靜。
  “就是你,我和自己打賭,結果輸了”,她似乎累了,半闔著眼,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打的什麽賭呢?”他的聲音低沉柔和,似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就是……在我喝醉之前,你會找到我……”,她突然閉著眼睛低低的抽泣了兩聲,一隻手收仍是緊緊的拽著他的衣角,神情有些惶恐無助,好像是人潮洶湧的大街上和家人離散的孩童,“可是你和別人在一起……嗯,你是不是不理我了……”
  許可心裏一暖,張開手臂輕輕的把她擁在懷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和別人在一起?”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和我分開?”
  “嗯。”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是你弟弟?”
  “……”
  聽不到她的回答,他不由有些心急,輕輕的抱著她搖晃,“說話啊”。
  她在他的懷裏蹭了蹭,調整到更為舒適的姿勢,呼吸逐漸沉靜均勻。
  “站著也能睡著麽?”
  他把她抱到床上,側身在她身邊躺下。
  月光下,她的臉溫柔美麗,如同夢境。
  就這麽在一起,隻是幾分鍾也好,他想。

  第35章 逃離地獄之門
  頭痛欲裂,四肢乏力,宿醉的惡果。
  似有溫熱的氣息拂過耳邊,一絲一縷,綿長動人。
  薑允諾揉揉眼睛,那張出色的容顏,從模糊到清晰漸漸呈現。天剛蒙蒙亮,窗外傳來淅瀝瀝的雨聲,空氣裏飄蕩著一絲清晨的甜意。恍惚間,她一時錯覺,好像回到性別界限不甚分明的童年,在無數個寂寞而冰冷的夜裏,靜靜的相擁而眠。這種相互之間的慰籍,似乎從不曾間斷過,那段離別的日子也許隻是記憶裏常會出現的並不重要的斷層。
  他睡著時的神情,也一如從前,眉頭舒展,薄唇微啟,嘴角的笑意若有似無,單純的毫不設防。輕輕撫過他的眉眼,鼻梁,最後是嘴唇,她的手稍作停留,又飛快地移開。心緒,已不能如同醉酒時那麽肆無忌憚。
  他的手臂枕在她的腦後,和長長的發絲糾結纏綿,曖昧卻讓人安寧。人還是那個人,可是心情已然改變。她悄悄的探起身,想要離開。他似有察覺,略微動了動,更加靠近她。
  她忽然有些緊張,身體向後縮了縮,可是身後是冰涼的牆壁,退無可退。害怕他會突然醒來,她一動也不動,隻是緊緊地閉上眼,直到聽見他的呼吸逐漸恢複平穩。睡意再次襲來,在她放鬆警惕的時候,卻毫無預見的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她不由低呼一聲,雙手撐在他的肩頭。
  許可微微睜開眼,發現薑允諾正滿臉通紅的怔怔的看著自己。他下意識地想放開她,可是那柔軟的感覺卻使他身不由己。他情不自禁的吻著她的額頭,“還早呢,再睡一會兒”,他的嗓音暗啞,讓人心動不已。
  薑允諾稍稍推開他,“不了,等會兒要去爬山”。
  “這不下雨嗎”,他在她臉上又親了一下。
  “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她的聲音聽起來軟綿綿的。
  許可的心一陣亂跳,目光移向她的嘴唇,好像紅粉粉的花瓣一樣,“諾諾,我……”,他不知該如何開口,“我……”
  他的臉色微紅,眼裏滿是乞求的神色。薑允諾突然覺得心間最柔軟的角落被輕輕觸動,頭腦一熱,對著他的嘴溫柔的吻了一下,“這樣可以了吧”。
  突如其來的幸福撩撥出身體裏更強烈的衝動,許可推開薑允諾,“滿身的酒味,快去洗洗吧”。
  洗手間裏傳來淋浴的聲音,許可躺在床上,感覺到一種無處發泄的煩悶。輾轉反側,他的手終於移到身上某個灼熱的部位,緩緩的壓抑的律動著。半晌,荷爾蒙的味道在屋裏飄散開來。
  薑允諾換上T恤牛仔褲走出浴室的時候,許可正坐在床頭看電視。然後,他麵無表情的站起身,麵無表情地從他身旁經過,麵無表情去浴室裏洗漱,和半小時前還溫情脈脈的他判若兩人。
  薑允諾靜靜的擦幹頭發,開始清理書包,穿上球鞋。許可終於對她開了口,“你去哪兒?”,言語平淡中透著疏離。
  “吃飯,然後出去逛逛”,她係好鞋帶站起身,“你不去嗎?”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餐廳,默默無言。
  “為什麽生氣”,薑允諾忍不住問,就因為她身上有酒味?
  許可顯然愣了一下,“沒有,沒有生氣”。
  “你騙人”,她站住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
  “真的沒有”,許可對她笑了笑,“可能是晚上睡得太晚有點頭痛”,他胡亂扯了個理由。
  除此之外,他還能怎麽說?說他很懊惱,因為想和自己的姐姐上床?說他對她的欲望愈加強烈,無法控製?那樣肮髒的欲望,從十四歲就已經開始,一個人的夜晚,光怪陸離的夢境裏,她的身影無處不在,醒來時,大汗淋漓。
  倫常和誘惑相互糾纏,他一時極力的想靠近她,一時又想疏遠她,再也不要見到她,如同那個分別的七年,再見時他已習慣戴上冷漠的麵具自欺欺人。
  然而此時,他已經看到那扇虛掩的地獄之門,隻一步就能跨了進去,那裏也許有極致的歡愉,卻教他不寒而栗。她的決絕回避,曾讓他痛心沮喪,可是現在,她對他已不再排斥,而他,卻想到了退縮。人性之中的矛盾,永遠都無處不在,世人終究是愛自己多一些。
  許可的眼神有些閃爍,薑允諾卻沒有追問下去。愈是在乎一個人,心裏愈加的敏感柔軟,強烈的自尊隻是最後的保護屏障。
  餐廳裏的早點是自助形式,薑允諾在熱牛奶和冰橙汁之間有些猶豫,並非無法選擇,隻是心不在焉。
  “姐,你喝什麽”,他的表情似乎在暗示她,兩人之間從不曾有任何逾越。
  她不說話,隻是拿起一杯牛奶,沉甸甸的滿滿一杯,杯身微微傾斜,牛奶差點潑灑出來。她雙手捧著玻璃杯,人們有時需要溫暖的接觸,無論在什麽季節。
  山裏的天氣有些微涼,因此被冰橙汁淋了滿身是很不好受的。此時是十點左右,用餐的人並不多,服務員已開始陸續把食物端進工作間。餐廳的另一端,雷遠的淺色上衣上滿是混黃的果汁印記,關穎放下手裏空空的玻璃杯,拎起小包衝了出去,經過薑允諾他們身邊時,帶起一陣旋風。
  事發突然,等薑允諾回過神來時,已是芳蹤難覓。
  “怎麽回事啊”,兩人端著托盤走過去問雷遠。
  雷遠把手裏的紙巾捏成一團擲在桌上,“我他媽怎麽知道啊,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薑允諾說,“肯定是你欺負人家了”,關穎的修養定力一向很好,絕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種出格的舉動,“關穎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我隻不過和她說了句,畢業後我打算出國”,雷遠挺委屈得撇撇嘴。
  “你一個讀法律的出什麽國啊”,薑允諾瞪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關穎是準備留校讀研的,你這一走還怎麽和她在一起啊?”
  “我又沒說不回來,又沒說和她分手”。
  “你還有理了,你也沒說要和她在一起吧”。
  “她根本就不給我機會說”,雷遠扯了扯濕漉漉的衣服,“你們這些丫頭怎麽一個比一個潑辣啊”。
  “然後呢”,許可剝了個煮雞蛋放進薑允諾的盤子裏,“快吃啊”。
  “然後她就問,那她怎麽辦。我就說我不知道。再然後,就這樣了唄”。
  “什麽叫你不知道啊,你他媽把人吃幹抹淨了,就說要走,換誰誰不生氣啊,要是我就直接潑熱牛奶了”,薑允諾把跟前的盤子推到一邊,“吃不下,氣飽了都……關穎怎麽不好啊,你這麽耍人家,人家又不是隨隨便便的女孩,召之即來呼之即去的,你什麽意思啊你”,薑允諾越說越來氣。
  “我也不是隨便的人啊”,雷遠被她說得一楞一楞的。
  “隨便起來不是人,是吧”,薑允諾不由提高了嗓音。
  許可在一旁握住她的手。薑允諾看了他一眼,“你們這些半成品男人,真不上道,既然沒有決定在一起,一開始就不該招惹人家,在一起又想分開,不是有病嗎”,說著甩開他的手,走出餐廳。
  “你姐怎麽比我這個當事人還激動啊”,雷遠氣哼哼靠在椅子上,“受不了這些女人,才多大點事啊”。
  “你錯了,這次我也不幫你”,許可拿起薑允諾盤裏的雞蛋,突然心裏一痛,將一整顆塞進了嘴裏,如同嚼蠟。
  他們都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
  薑允諾回到住處,關穎好像知道她會回來,正拿著行李站在門外。薑允諾打開門讓她進去,把許可的行李簡單收拾了一下扔回隔壁的房間。
  “算了,再和他談談,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有時候還真是南轅北轍”,薑允諾拉著她在沙發椅上一起坐下。
  “你們都知道啦”,關穎看著她輕輕一笑,“他肯定還覺得自己特委屈吧。我喜歡他比他對我始終要多一些,這種感覺太累了,就這樣分手也不錯”。
  “關穎,他不是不夠喜歡你,隻是愛情不是他的全部生活”。
  “不錯,可是我傻傻的,差點把他當成自己的全部”,她的言語清晰而緩慢,“當時,如果他對我說我們一起走之類的話,我會不顧一切的跟著他……不過,幸好他沒說,他憑什麽左右我的未來”。
  “哈,男人真沒意思”,關穎笑著衝薑允諾眨眨眼,“不如做蕾絲吧”。
  薑允諾搖搖頭,“少來,你怎麽會因為他就改變自己的性傾向”。
  “你說得對,我是誰啊,我要是去喜歡女人,不知多少男生要尋短見,我不能昧著良心做人”。
  “這皮還真夠厚的”,薑允諾輕輕捏了下她的臉。
  兩人笑鬧夠了,關穎突然若有所思,“其實,我始終覺得,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一旦愛上什麽人,都會傾其所有的投入,不會輕易放棄。有些人對愛情滿不在乎,也許是沒有遇到真正喜歡的那一個”,她的眉宇間透過一絲淒涼,“小薑,我有時候在想,雷遠不是不在乎,隻是他心裏藏著另外一個人”。

  第36章 豬頭和肉包
  春遊歸來,關穎和雷遠已經分手了。
  失戀的人是什麽樣子?有人和自己過不去,有人卻和錢結下了仇。
  關穎買了一堆新衣服,一天一套,樂此不彼,永遠的光鮮靚麗,精神煥發。隻是,曾經倚在男友身旁巧笑倩兮的女孩不見了。
  而和自己過不去的人正一手拿著香煙,一手端著可樂,對著桌上的飯菜毫無胃口。學校食堂裏不提供酒精飲品,所以雷遠隻好喝可樂。可樂有什麽好喝的,一股中藥味兒,關穎卻很是喜歡。他曾經試過用可樂來刷碗,毫無油膩,效果極好,可見這東西比啤酒厲害得多。於是,他常在關穎耳邊嘮叨,可樂和洗潔精差不多,別把自己的胃當洗碗機使,可她偏不聽,看上去溫柔斯文的女孩,卻是說一不二的倔強。
  雷遠下巴上滿著青色的胡茬,頭發微亂,一改溫文爾雅的風格,改走頹廢的憂鬱路線。薑允諾端著飯盒在雷遠身旁坐下,心想這才是小混混的本色演出嘛。“嗨,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她說。
  雷遠看了她一眼,“我不想和你這女人說話”。
  “幹嘛啊,你又不是被我甩了”,薑允諾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都這樣了,你還笑”,他憤然開口。
  “後悔了?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啊,太沒新意了”,薑允諾托著下巴,幸災樂禍的瞧著他。
  “行了,你還越說越來勁”。
  “我還沒說完呢,關穎要是不甩了你,我和她絕交”,她原本是在開玩笑,剛一說出口就覺得這話有些過了,不管怎樣,人家正處於失戀傷痛期,心靈是幼小滴,感情是脆弱滴。
  果然,雷遠搖了搖頭,眼神愈加暗淡,“看來我這人還真是糟糕。人家重刑犯還有死緩呢,我這種小case落你們手裏審都不用審的,就他媽直接給斃了”,他突然不解地看著她,“你說你們這些女人,那腦袋裏整天都裝的是些啥啊,以為男人個個都是情聖?整天隻要談情說愛,別的什麽也不用考慮?我不就是想出國嗎,又不是那什麽紅杏出牆,至於這樣嗎?”
  “問題在於”,薑允諾敲了敲腦袋,盤算著怎麽才能把頭腦裏地球人的想法翻譯成火星語言,以便跟前這個一臉苦大仇深的家夥更容易接受一些,“關穎在潛意識裏已經把你劃入她人生的一部分,而你這樣冷不丁冒出的新目標把她的計劃給撓亂了。她會認為你不在乎他,而且你的未來拒絕她的參與,她很失望,她覺得自己的壓力很大,而你卻不了解。所以,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糾纏沒有結果事不如各走各的路……”
  說到這兒,她的心裏突然“咯噔”一下,迷霧似乎漸漸散開,披露出殘酷的真相。“與其糾纏沒有結果不如各走各的路”,難道他也是這麽想的麽?所以,從那天以後就避而不見?究竟多少天沒見了呢?四天,五天,還是一個星期?有時候,在係裏的專業課上見到他,她在前排,他遠遠的坐在教室後麵,即使是校園裏極少數的相遇,也會回避她的目光……他終於做了這樣的決定,一如從前的她。
  “允諾”,雷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嗨,想什麽呢”,遲疑片刻,他問,“你覺得,我還有希望嗎?”
  薑允諾笑了笑,“她真的很在乎你”。
  雷遠喝了口可樂沒再吭聲。
  薑允諾撥了撥碗裏的飯粒,隨口問了句,“許可這小子最近忙什麽呢,連人影都不見”。
  雷遠說,“還不是和以前一樣,上課吃飯打球睡覺,至於有沒有泡妞,我就不知道了”。
  薑允諾蓋上飯盒,“我先走了,你別太傷心,飯還是要吃的,先保住小命再說”。
  “再陪我多聊一會兒”。
  “沒時間了,等會兒還有選修課”,說著她轉身離開。
  雷遠在後麵叫住她,“壓力太大的時候,每個人都想要逃避,這一點,男人和女人是一樣的”。
  晚上,薑允諾去上素描的選修課。素描老師對她還挺欣賞的,說她用線生動流暢,構圖布局和諧,有一定的美術功底。薑允諾聽得那個眉開眼笑,得意了好久。其實她隻是從小就喜歡臨摹漫畫書上身材比例怪異的帥哥而已,也許正因為如此,落筆的時候也漸漸有了點感覺。空閑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呆在畫室裏,對著講台上擺放的靜物畫上幾幅。久而久之,蘋果香蕉壇壇罐罐石膏雕像倒是畫了不少。
  素描老師是個性格開朗的老頭,喜歡根據個人的學習進度安排不同的作業。此時,他正對著薑允諾才交上去的一幅大衛連連稱讚,然後非常熱忱地鼓勵她,“你可以試一下人物素描”。
  薑允諾心想老師你揠苗助長吧,石膏雕像和活人這差距對我來說有點大了。記得當時年紀小,她軟硬兼施的強迫許可坐在麵前的小板凳上當自己的模特,那時,許可還是個很小的孩子,有著肉嘟嘟的臉蛋。她裝模作樣的畫了很長時間,紙上赫然出現了一隻豬頭,第二次似乎要稍微好點,因為豬頭變成了肉包,最後她忍無可忍的扔下筆尖叫,“我怎麽會有你這麽醜的弟弟”,為此,小肉包被揍了一頓。
  一絲一縷的小事,都能聯想到他。
  薑允諾正兀自發呆,素描老師已經熱絡的說開了,“試試看,我給你找個模特,畫頭像部分就可以了”,他衝教室後麵招招手,“看書的那個小夥,請你到前麵來,我這兒可不是自習教室,來這兒的不是畫畫的就是模特”,其他學生聽了都笑了起來。
  薑允諾扭頭一看,頓時有點懵。
  許可走過來說,“對不起老師,我等人”。
  素描老師嗬嗬一笑,指指講台旁邊的板凳,“等女朋友下課用不著罰站,坐吧”,周圍又是一陣笑聲。
  許可無法,隻好坐下,他的位置正對著薑允諾,四目相接,兩人都有些局促。
  薑允諾的大腦好像麵前的畫紙一樣,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落下這第一筆,“老師,您能不能給張範畫”,她說。
  素描老師一邊用基本形在畫紙上勾勒出大概的輪廓,一邊開始唱他的十二字真言,“萬事開頭難,而且人物的表情比雕像豐富得多……所以一定要多觀察,多體會,多寫生,少臨摹……嗯,小夥長得挺精神”。
  薑允諾聽見這話,臉“唰”的一下就紅了,心裏說,見鬼了,我這是幹嗎。她飛快地瞟了許可一眼,暗暗嘀咕,不過是個豬頭而已。
  素描老師把鉛筆遞還給薑允諾,指著台上的許可,“多觀察實物,尤其是眼睛,人像的眼神很重要,代表他們的思想……來,你自己再琢磨琢磨”。
  不得以,薑允諾強迫自己抬起頭“觀察”前麵的人。那家夥正看著她,眼神灼灼,若有所思,似乎還有些憔悴。他究竟什麽意思,前段時間玩消失,現在又來玩曖昧……無聊的小孩,無聊的豬頭,無聊的肉包。想到這兒,她也就狠狠的回看他,看吧看吧,誰怕誰。然後,她居然發現,他的臉紅了。
  畫畫講究心靜神清,奈何她心有旁騖,在畫紙上塗塗抹抹,一直熬到下課。
  許可斜挎著書包,站在她的身後,默默地看著她把紙,筆等物品一樣一樣有條不紊的放進背包裏,最後她慢慢的轉過身麵對他。畫室裏的無影燈燦爛耀眼,兩人的世界如同白晝,周圍是林立的畫架,外麵是幽黑的走廊,悄然無聲,仿佛時空靜止。
  他的雙眸,像深沉的夜色,是璀璨下的迷人風景。
  “對不起”,他說,可不可以請你原諒我的猶豫和懦弱。什麽才是懦弱?在失控的感情裏任憑自己沉淪深陷,還是因為不敢麵對你而倉惶逃離。如果一定要做出選擇,我寧願服從於薄弱的意誌,迷失自己……因為,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此時此刻,薑允諾的心情像是在等待著一場判決,惴惴不安,甚至莫名的恐懼。
  “我想你”,他又說。
  她突然抬起腳踢了他一下,他不閃不避,牢牢地站在她麵前,好像紮根於土壤裏的一棵樹。接著,她又踢了一下,一下又一下……力道卻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
  他走近她,牽起她的手,“你……想不想我?”
  “不想”,她說著,慢慢貼入他的懷裏,“我討厭你,你不知道嗎?”她的唇印在他的下頜。
  他猛地低下頭,親吻她的唇,如此急促,仿佛稍一遲疑,一切又將回到原點。
  舌尖掠過她的嘴唇,而後有些慌亂的探入她的唇齒之中,輕輕接觸,微微吮吸……
  良久,他依依不舍的放開她,深吸了一口氣。
  “暈了”,他抵著她的額頭,“就好像你在我眼前亂轉一樣”。
  她輕笑著去捏他的臉,“我怎麽沒覺得,還以為你身經百戰,吻技一流,怎麽就笨笨的啊,你和人家都是直接上床的嗎?”幾縷發絲垂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的眼神有些迷亂,散發著蠱惑人心的性感,如同奶油冰淇淋悠長甜美的滋味,她踮起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臭小孩,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接吻……”
  壓上他的嘴唇,她專心致誌的品嚐著舌尖的甜蜜,他的味道。她輕輕逗弄引誘著,漸漸和他的緊密糾纏,相濡以沫,纏綿其中,炙熱的氣息在方寸之間徘徊纏繞,直至兩人輕輕喘息著相互分開。
  “還要”,他輕蹙著眉,紅著臉又湊了過來。
  “沒了,就快熄燈了”,她略微一低頭躲開了他。
  “你以為就你行麽”,他一抬胳膊將她禁錮在了自己的懷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不就談過一場幼稚的戀愛嗎……”,話音消失在唇間,他不管不顧的吻了上去,從勤奮上進的學生到越戰越勇的兵士,一次比一次熱情激越,鬥誌昂揚……

  第37章 我們去約會
  薑允諾拿著手機發呆,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
  她的手指剛一觸及撥號鍵,心也跟著懸了起來,要和他說些什麽呢?想起昨晚,好像還在夢裏,四處都是明晃晃的燈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睛,分不清虛虛實實。二十個小時以後,仿佛已過了很久,時間越往前走,心裏就越發的忐忑不安,她已經無法確定,究竟是夢,還是真實。
  當兩個人不在一起的時候,心,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嗎?
  “啊”,一顆巧克力被極其不溫柔的塞進了她的嘴裏。
  關穎問她,“想誰呢,和你說話都沒聽見”。
  薑允諾把手機輕輕的扔在床上,“想你啊”。
  星期五的晚上,正是約會的大好時機,寢室裏有些安靜。
  關穎輕笑一聲,“你從昨晚回來就不對勁”,她停頓了一會兒,又接著說,“小薑,你有情況啊,會是誰呢?”
  “哪有啊,別瞎說”,薑允諾有點不敢看她,走到書櫥旁隨便抽出一本書。
  關穎笑盈盈地看著她,“你看你臉都紅了,到底是誰啊?”
  “真的沒有啊,姐姐”,她低聲叫嚷著。
  “你真不夠朋友……算啦,你不想說就算了,隻是別陷太深了,前車之鑒啊。”
  薑允諾心裏有些觸動,心想,如果可以,我會第一個告訴你。她試圖引開話題,“昨天吃飯的時候碰見雷遠了,那家夥看上去挺難過”。
  “是嗎”,關穎神色如常,“別擔心,他過幾天就好了”。
  “其實,有些事情是不是你太敏感了呢,他……”
  “事情都過去了,別再提了好嗎?”關穎知道薑允諾說得有些事情是指的什麽,她不想再去多想,於是打斷她的話,言語間有些不耐。她很少這副模樣,她或許會不屑於和你爭辯,又或者一笑而過,卻從沒有過今天這樣的反應。一些人,一些事,如果無法輕易忘記,如果仍然在意,就變成了一根刺咯在心裏,不經意間就痛了起來,來不及掩飾。
  薑允諾也就不吭聲了,兩人捧著各自的書,想著各自的心思。
  好死不死的,走廊上,鐵門那端,突然有人喊“406,薑允諾”,是雷遠的聲音。薑允諾愣了愣,隨即放下書走了出去。在她拉開門的那一瞬,關穎看著她的背影,眼神黯淡下來。她無力的趴在書桌上,嘴角浮現著一絲苦笑。她用手指在桌麵上畫著圈圈,從終點又回到起點,過程消失不見了,位移等於零。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不是嗎?
  薑允諾隔著鐵門有些不滿地看著雷遠,“沉默了這麽多天,終於決定來找她了?”
  雷遠搖了搖頭,“我不找她,我找你。那個……你弟好像病了”。
  “他怎麽了?”
  雷遠突然笑了起來,“他沒事的時候一個人在那兒傻樂,你說他是不是有病啊?”正說著,他被人一把推到旁邊。
  許可走過來隔在倆人之間,從後麵踹了雷遠一腳,“滾,你他媽還不去打球,磨蹭什麽呢?”
  “我就想和允諾多聊聊……靠,別再踢了,我走還不行嗎”,說話間,笑聲漸遠。
  許可轉過身看著薑允諾,臉微微有些紅,滿眼的笑意。
  薑允諾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小聲問,“你還有事嗎?”
  她的臉圓圓的,紅彤彤的,非常可愛。
  “沒事”,他說。在牆壁和鐵門之間,從十幾厘米的縫隙裏,他突然伸手過來,輕輕撫過她的臉,“就是想你了”。
  他的聲音低沉溫柔,穿過寂靜空曠的走廊,悅耳迷人。
  鐵門旁,左右兩間女生寢室的房門被不約而同地打開,有人出來倒垃圾,有人幹脆站在走道上梳頭。一時間,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薑允諾趕緊向後退開一點,“你不去打球嗎?”
  許可搖了搖頭。
  “那就去圖書館看書吧”,她說。
  自習教室裏稀稀落落的坐著十來個人,倆人從後門進去,薑允諾正要往前走,許可卻一把拽住她,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坐下。
  薑允諾攤開書本做作業。
  許可說,“你別鬧了,我都沒法看書”。
  薑允諾覺得很奇怪,“我又沒和你說話”。
  “你錯了,你還不承認”,他指指自己的心髒部位,“你在這兒不停的鬧,就差翻跟頭了”。
  薑允諾的臉又紅了,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許可湊到她的耳邊,輕輕地說,“怎麽辦呢,又想吻你了”。
  薑允諾的心裏一陣慌亂又有一點高興,抬起頭愣愣的看著他。
  “再這麽看著我,我會忍不住的”,許可歎了口氣,“別看書了,咱們去看電影吧”。
  “不要”,她搖頭,兩姐弟一起看電影有點怪怪的。
  “要不出去走走,好不好?”他搖著她的手臂。
  薑允諾無可奈何的戳了戳他的額頭,收起書本。進來坐了半個小時,一行字都沒看進去。
  學校周邊燈紅酒綠,校園裏卻顯得幽靜清雅。墨色的天空裏,一輪上弦月淡淡的飄浮其中,帶著透明的藍,黑綠的樹林,枝條斑駁,樹葉濃密,層層疊疊,似乎在這暖暖的夜晚裏瘋長蔓延。
  路燈下,兩個身影之間的距離至少相隔二十厘米。
  “我們學校裏有一種癢癢樹,你知道嗎?”許可側臉看著她,眼睛裏亮晶晶的。
  “什麽癢癢樹?”
  “你在它身上隨便撓撓,它的枝葉就會不停地搖動。”
  “是含羞草嗎?”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不是草,是樹”,他肯定地說,“你想不想去看?”
  “嗯”,她乖乖的點頭。
  倆人走進樹林,往深處走著,那裏隻有薄薄的月光。
  許可在一棵小樹旁停下,“好像是這一棵”。
  薑允諾摸了摸樹幹,停下,又摸了摸,“根本就不是”,仰起頭,看不清身邊人的表情,“你騙人”,她說。
  “我沒有”,他輕聲應著,低下頭吻住她,輕柔的好像月光。
  他把她一點一點攬進懷裏,而後密密實實的抱住了她,四周安靜得令人心跳。
  “嗯,喜不喜歡我吻你?”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慵懶有些不舍,似乎壓迫著她的心髒。
  “你喜不喜歡?”她反問,把手貼在他的胸前,滿意地感受著手心下強烈的節奏。
  “都吻上癮了”,他輕輕地咬著她的耳朵,“如果有人說要帶你看什麽樹,別理他,知道嗎?”
  “哦”,她笑,轉身要走,“我不理你了”。
  他緊緊地摟住她,“除我以外”,他的唇又壓了過來,“乖,別動,還沒夠……”。他的嘴唇熱熱的軟軟的,漸漸一點一點的向下移動,在她的耳後,頸項,鎖骨之間流連不去。
  “可可……”,她想推開他,可是他的力氣很大,有些霸道的困住了她。
  伴隨著嘈雜的腳步聲,刺目的桔黃色燈光突然鑽入眼裏,許可猛然轉過身把薑允諾拉到身後。看清來人後,他不由低聲咒罵了一句。
  “幹嘛呢”,幾個帶著紅袖章的人走朝他們了過來,“你們在學校裏幹嘛呢,不知道校規嗎,不準勾肩搭背,不準摟摟抱抱……”
  薑允諾站在許可的身後,額頭抵著他的背,他的雙肩寬闊足以遮住她,他仍是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大,溫暖而幹燥。她慌亂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卻聽見有人說,“靠,還以為是誰呢。我們還說呢,今天籃球賽,你小子怎麽沒上場呢,原來是……”
  許可輕輕笑著,“我這不正忙著嗎?”
  那幾個人放肆的大聲笑了起來,有人向他身後探頭探腦,低聲問,“這是誰啊,給兄弟們看看行麽”,周圍的人嘻嘻哈哈的起哄。
  薑允諾臉上一陣發燙,又向許可貼近了一些。
  許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笑罵道,“丫滾一邊去,我女朋友害羞,要是嚇著她,我和你們沒完……這樣吧,改天請大夥吃飯”。
  薑允諾聽見他的話語從他身體裏傳了過來,暖暖的,沉沉的,動人心魄,又使人心安,她忍不住用手指在他的背上輕輕的劃著,“女朋友……女朋友……”
  “行啊,到時候把mm給帶上。不打擾了,你們繼續,繼續……”那些人說笑著離開。站在人群裏的林軒始終一語未發,他看著那兩隻交握著的手,女孩子的手細白小巧,手指纖細,塗著深色的指甲油,他不由回頭開了一眼,似曾相識……
  人聲漸漸遠去,許可轉身擁住了她,低低的問,“怕麽?”
  薑允諾輕輕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你怕不怕?”
  許可歎息了一聲,“你不害怕就好”,而後又問,“你剛才在寫些什麽呢?”
  “什麽也沒寫啊”,薑允諾推開他,向樹林外走去。
  “真的嗎?”
  “嗯”。
  “是三個字的……”
  薑允諾跑出樹林,“別跟著我,會被人看見”。
  “諾諾”,許可在她身後停住腳步,“明天我們去約會好不好,就我們倆”。

  第38章 幸福得要死掉
  初夏的清晨,像新葉上的露珠一樣透明。
  橙色的陽光在天空裏折射出七彩光芒,呼吸裏充盈著清涼潤濕的甜意,沁人心脾。
  怎麽會這麽美呢?他想,隻是這樣並肩走在一起,隻是看著她微微仰起的嘴角,不帶一絲防備的笑意,隻是看著她暖暖的看著自己。
  不如早一點開始,這麽美好,過去了多少時間,那些空白的日子。
  是不是心情愉悅的人多少都會有些任性的舉動?
  他和她,在周六的早晨七點,搭乘一個多小時的公車,隻為去祭五髒廟。
  這條曆史可追溯到明清時代的窄巷,素有早點第一巷之稱。粗糙的水泥地麵,舊色屋簷連同斑駁牆壁和豐盛鮮亮的各色小吃相映成趣。許多兒時垂涎的美味在這裏都能覓到蹤跡,兩人混跡於陌生的人群裏,手牽著手流連於嫋嫋炊煙和陣陣香味之中。
  薑允諾瞅瞅這兒,看看那邊,猶豫不決。美食當前,五髒廟卻隻有這麽點大,雖然鬱悶,仍免不了再次衝動。
  許可無可奈何地說,“不能再買了,你是淺嚐輒止,每樣隻吃那麽一點,剩下的全扔給我,我都快撐死了”。
  “最後一次嘛”,薑允諾看見身旁有人端著一碗紅豔豔香噴噴的酸辣粉絲,魂魄一下被勾了去,“請問您是在哪一家買的”。
  “老陳家的,味道不錯”,食客熱情地為他們指路。
  兩人向前走了數十米,果然看見“陳記”的紙招牌隨風飄蕩。
  門庭若市。
  許可讓薑允諾找了空位坐下,自己擠進人堆裏買了一碗出來擱在她麵前,“你一個人吃吧,別再剩了”。
  夠酸夠辣,香味撲鼻,的確是記憶中的美味,才吃了幾口,薑允諾已經大汗淋漓。
  許可在一旁笑嗬嗬地看著她,“辣成這樣,還要吃嗎?”
  “嗯,太好吃了”,她淚眼汪汪的點著頭,雙唇豐潤嬌紅,好像鮮亮甜美的果實一樣撩人。
  可愛死了。
  許可情不自禁的低下頭,在她唇上飛快地啄了一下,“嗯,味道不錯”,他說。
  同桌的人望著他倆抿嘴而笑。
  吃完早點,兩人走出小巷。
  牽著的手,十指相交,仿佛已練習過上百次,默契而溫暖,再自然不過。
  這麽的美好,不知何時就會結束,忽然之間的,猝不及防的決裂。
  生活總是一張一弛,幸與不幸才會交替出現,命運的脈搏,沒人可以把握。
  “怎麽不說話了?”他問。
  一會兒,她才開口,“以後,你別再這樣了,總是,總是……”
  “總是什麽?”
  “總是……”,她呐呐的咬著字。
  “總是親你麽?”他突然了悟的笑了,調皮的眨了眨眼。
  她低下頭不作聲。
  “學校裏不可以,外麵也不行,你想渴死我嗎?”他好像是在歎息。
  “我們兩個,不可以這麽好的”,她說。
  “為什麽?”他頓住腳步,蹙眉看著她。
  “會上癮”,會戒不掉,現在,幸福得快要死掉,等它消失的時候,她也會死的。
  “我們等會去哪兒玩”,他毫不在意地打斷她的話。
  “去動物園吧”,她想了想,“你小的時候,都想在那兒安家了”,她輕輕的笑出了聲。
  他也笑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十一點的海豚表演。時間還早,她就趴在小河邊的欄杆上看天鵝。
  流水潺潺,兩隻黑天鵝的身後,遊著幾隻灰色的醜小鴨,悠閑自得,很幸福的樣子。
  她把麵包屑一點一點的扔下去,小孩子們很貪吃,慢慢的劃了過來。
  他站在身後,把她困在自己和欄杆之間,用唇蹭著她的發鬢,柔順光滑的發絲,香香軟軟。他的呼吸裏漸漸多了些曖昧,深深淺淺的,很迷人。她側過臉,迎上了他,又是一記熱熱的長吻。
  “都說不要親的”,她稍稍離開他,接著扔麵包屑。
  “嗯”,他把雙手撐在欄杆上,“明明是很喜歡偏要說不喜歡,女人就愛說反話”。
  “我忍不住啊”,她抱怨,“誰叫你總是這樣”。
  他笑得一臉愜意,“沒人讓你忍著,高興就行了唄,傻瓜!”
  “高興就行了嗎”,她重複著他說的話,“許可,你是不是鬧著玩的啊?”
  他一時愣住。
  “許可”,她又說,“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啊?”
  他仍然不出聲。
  “沒有嗎?”
  “沒有”,他回答。
  眼淚,毫無預兆的冒了出來,劃過臉頰,落進河裏,消失不見了。
  許可側頭看了她半晌,“怎麽啦,剛才還好好的?”
  她覺得自己很丟臉,可就是無法控製。她咬著唇,淚水一滴一滴的掉下去。
  “薑允諾”,他心煩意亂的低吼著,“你又哭什麽啊?我又怎麽你了?你說話啊!”
  “我哭我的,關你什麽事啊,礙著你了麽?”她一下子推開他,臉也紅了。怎麽變得這麽愛哭呢,真是丟臉死了,她想。
  “你別沒事找事了,我們才好了多少天?”許可抓住她的手腕,“你又想吵架了是吧?”
  “和你吵架就是對牛彈琴,你什麽都不懂”,她擦幹了眼淚,大聲說,“你也猶豫過,你也很害怕,是吧?你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是吧?”
  “……不錯,你說得很對”,他怔怔的說。
  他看著她,突然拉著她朝公園外麵走去。
  “你幹嘛?放開我”,她嚇了一跳。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看起來氣衝衝的樣子。
  “海豚表演……”,她突然記起來。
  “別再提他媽的什麽海豚表演”,他說。
  兩人一起上了路旁的出租車。
  許可說,“師傅,去新世界,謝謝”。
  二十分鍾後,他們站在金光璀璨的商廈裏。
  SALES小姐很熱情,“請問……”。
  “戒指”,許可有些不耐煩地叩了叩明晃晃的玻璃櫃台,而後又補充了句,“我要對戒,謝謝”。
  SALES小姐從沒見過像這樣來勢洶洶的情侶,不由多看了他們幾眼,男生帥氣,女生清秀,隻是眼睛紅紅的。她正盤算著推薦一個什麽樣的價位比較容易被接受。
  “就這個”,許可指著玻璃下的兩枚情侶戒,掏出銀行卡遞給了她。
  SALES小姐有點暈,心想這位可真夠著急的,然後就樂顛顛的走去收銀台。
  許可仿佛有些累了,輕輕的吐出一口氣,默不作聲的看著薑允諾。
  薑允諾微微挑眉,“你要送戒指給自己的姐姐嗎?弟弟。”
  他的神色有些倦怠,沒有理會她的揶揄,“上個星期,也就是我們一直沒見麵的那些天,我正幫人寫代碼,寫了幾個通宵。當時,我沒有勇氣見你,我甚至決定,就這麽算了,從現在開始不見你,忘記你,還來得及。可是,在我寫程序的時候,腦袋裏不停的轉著這麽個念頭,等我拿到了這筆錢,我要買一個什麽樣的禮物給你,讓你開心……你說,人是不是很矛盾……當時,我就想象著你笑的樣子……後來我去找你,我對自己說,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麽,都不要再和你分開……”,這一番表白,對他來說似乎有些艱難,他的臉頰微紅,雙眸卻變得炯炯有神,熱切又有些羞澀的期待著她的回應。
  薑允諾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臉,“喂,你以為自己在演台劇嗎?”其實,她也非常的不好意思。
  同樣覺得不好意思地SALES小姐不得不上前打斷兩人的綿綿情話,“請問,你們希望在戒指上刻字嗎?。”
  薑允諾說,“最好刻上名字,不然掉了怎麽辦。”
  身邊的人這麽笨,許可覺得很沒麵子,“掉了人家也不會還給你”,他在紙上寫下兩個縮寫,“我們的名字要刻在對方的戒指上”,他說,仿佛在宣告著什麽。
  ……
  許瑞懷對自己的現狀非常的滿意。
  人說,年輕的時候沒錢有身體,年紀大了有錢卻沒精力,因此對美女隻有望洋興歎的份。
  可他恰好兩者皆有,因此生活滋潤,不免意氣風發。
  頗有熟男魅力的中年人,對懷裏的身材曼妙的女人甩出這麽一句話,“寶貝,看上什麽了,盡管說”,不出所料的,被SALES小姐恭敬又羨豔的注視著。
  美女的目光卻從珠寶堆裏拔了出來,飄向了遠處。
  “嗬,現在的孩子”,美女朱唇輕啟,喃喃自語,“長得真不錯。”
  許瑞懷追隨著她看了過去,他眼神不好,有點老花,但是看遠處的景物還可以將就。
  年輕的女孩舉起手對身邊的男孩說著什麽,男孩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吻了一下……
  許瑞懷眨了眨眼,心想難不成我有高血壓?那麽多芹菜橙汁算是白吃白喝了,看來得去做個身體檢查了。

  第39章 夢想和現實
  在新世界看到許可的時候,許瑞懷隻覺得血壓上升。
  他徑直走了過去,兩個孩子見到他都是一愣,似乎還有些慌張。
  “許可,你怎麽回來了?逃學了?”許瑞懷記得兒子是在北京的某名校念書。
  許可似乎有些不解,“爸,今天星期六,學校沒課”。
  “我是說,你什麽時候從北京回來的?”
  “爸,你又忘了,我換學校了,現在在H大”,許瑞懷對工作和女人以外的事情一向不上心,所以許可決定小賭一把,“您以前不是說過H大的法律係不錯嗎?”
  “哦”,許瑞懷不太記得自己說過這種話,他看了一眼薑允諾,“你和諾諾一個學校?”
  薑允諾一直沒吭聲,一是因為緊張,再者,從小到大,許瑞懷對許可的關注遠遠多過自己,盡管父子三人共同生活的時間極為短暫,她對此已經習以為常。她在一旁靜靜地站著,右手插在口袋裏,手上的戒指變得有些濕熱。
  許瑞懷的目光掃過許可手裏精巧的包裝袋,然後落在他右手無名指的戒指上,“你們買了些什麽?”
  許可有些不好意的摸摸後腦勺,“打算送人的,姐幫我挑的”。
  許瑞懷笑了起來,他拍了拍許可的肩,“你才多大啊,就想著給人買戒指”。他生平最得意的兩件事,一個是自己白手起家的經曆,第二就是這個兒子。許可從小就很獨立,有主見,個性活潑,學習能力當然不在話下,讓自己省心不少。
  許瑞懷又說,“我下星期出差,周末回來,到時候你們也回家住兩天,我來做幾個好菜,咱們一家人好好聚聚,我在江邊買了套房子,諾諾應該還沒去過吧”,說著他看了看女兒,仍是北極寒冰一塊,“諾諾,錢夠用嗎?”他有些討好地笑著。
  “夠用”,薑允諾一臉酷酷的表情。
  “老爸”,許可把胳膊搭在許瑞懷的肩上,“最近你兒子手頭有點緊”。
  碰了一鼻子灰的許瑞懷就坡下驢,趕緊掏出錢包,把皮夾裏的一疊粉色鈔票盡數給了許可,“書還是要讀的,別淨想著談戀愛”。
  “知道知道”,許可拿了錢往門外走去。
  許瑞懷在後麵喊,“哎,下星期我去學校接你們……”
  才出了新世界,許可就把錢塞進薑允諾的小包裏。
  “我不要,你自己拿著”,薑允諾皺眉。
  “又犯倔了不是,幹嘛不要”,許可捏捏她的下頜,“說自己不缺錢,還同時做三份家教”。
  薑允諾搖了搖頭,低聲說,“可可,我很擔心”,這世界真是太小了。
  許可握住了她的手,“沒事,有我”,摩挲著她的手指發覺少了什麽,“戒指呢?”
  她輕輕地抽回手,從口袋裏摸出戒指,握在手心裏,“大了,樣式我也不喜歡”。
  他掰開她的手指,把指環套在她的右手無名指上,果然晃悠悠的略顯空曠。取下來又戴在中指上,稍稍好了一些。“先戴著,以後給你買更好的”,他說。
  她的手動了動,不再掙脫,柔順的蜷在他的手掌之中,沉湎於片刻的溫暖。
  許可伸手招來一輛出租,“我們去東來順吃烤肉吧”。
  薑允諾笑著說,“怎麽又吃啊,你餓了嗎?”
  許可說,“這都十二點了,你不是喜歡吃羊肉串嗎?”
  她暗暗歎息了一聲,“我哪兒也不想去。如果有一個地方,隻有我們兩個人,就好了”,她的眼裏有些茫然有些倦怠,眉色如黛,卻被淡淡的愁雲籠罩。
  許可的心底,憐意徒生,輕輕攬住她的肩,“我們回家好不好,以前的家”。
  這個世界上,會有我們的家麽?
  華燈初上。
  林軒走進六合宴,美酒佳肴的香味伴隨著陣陣喧囂撲麵而來。
  服務生把他帶入一處包間,圓桌旁圍坐著七,八個人。
  不知是因為有些悶熱的空氣,還是因為羞澀,白淨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
  林軒的母親,秦若梅女士不禁暗自搖頭,別看這孩子都二十出頭了,長得也斯文體麵,可就是在這種場合放不開手腳,害臊寡言。所以人家說,現如今生兒子不如生女兒,現在的女孩子一個比一個出挑能幹。
  她一麵招呼兒子坐下,一麵看向桌對麵的言廠長家的女兒。
  那小女孩長得漂亮還不說,言談舉止落落大方,為人處世進退得宜,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又不顯得過於矜持,相比之下,自己那有些木訥的兒子就顯得孺子不可教也。都說孩子是自己家的好,可這麽一對照,雖說旁人不敢議論什麽,自己心裏卻頗有些不是滋味。然而,對方終究是個女孩子,這世上又有幾個優秀女子的最終歸宿不是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就算以自己這麽潑辣的個性,拚死拚活,也不過在省建行下麵的分行做個二把手而已,大部分心思還是花在了兒子老公的身上。想到這兒,心裏舒坦了幾分,腦海裏卻有了其他的計較。
  言兮蘿看見推門而入的林軒也不由一愣,她沒想到秦行長所說的和自己同校的兒子正是他。
  尚未開口說話,林軒的一張俊臉已是微紅。反而是言兮蘿主動和他打了招呼。
  秦若梅指著席間的眾人一一向他介紹,無非是銀行工商稅務的。他心裏還沒醒過神來,怎麽就能在這兒碰見言兮蘿呢?迷糊之間,隻聽到秦若梅對自己說,言兮蘿的父親,什麽廠的廠長,是爸爸的一位舊同學。
  言兮蘿對林軒這個人沒什麽感覺,在她心裏也就一般同學,當時不過是一時起了玩心,為了試探某人,才對他勾了勾指頭,沒料到這小子一頭栽了進去,和尚處在熱戀期的女友就此分手。如此一來,遊戲就變得索然無味了。
  此時,她看見林軒一副迷迷瞪瞪無法進入狀態的模樣不由覺得好笑,又有些厭煩。她自小就跟隨著父母出入這種社交場合,很多事情,無論是微笑或者寒暄都已是習慣成自然,輕車熟路。
  桌上的菜肴似乎並不見減少,無非是魚翅蘇眉燕窩粥之類,言兮蘿心想恐怕這些人早已經吃膩了吧,隻是又讓爸爸破費了。她的父親,本市某大型國營企業的老總。前些年,該企業算得上市裏輕工業領域中的龍頭老大,他們家也跟著風光了一陣子,可近幾年逐漸走起了下坡路。若不然,也不會因為一些還貸問題屢次請這些人吃飯。
  這頓飯局,盡興隨意。其間,尤數秦若梅和言母相談甚歡。
  回家的路上,言母笑容滿麵,拍著言兮蘿的手說,“我們家言言就是有長輩緣,秦行長在我旁邊一直對你讚不絕口,我看她是有些想法了”。
  言兮蘿問,“什麽想法?”
  言母看了她一眼,沒有直接回答,“林軒那孩子很不錯,長得好,人又斯文,而且……”,言母湊近言兮蘿笑著問,“言言,你對媽老實說,他是不是在追你啊?”
  言兮蘿嬌俏的努了努嘴,“追您女兒的人那麽多,我哪能都記得啊”。
  言母的神色變得很是認真,“林軒這孩子很好,把握機會啊,言言”。
  “媽,您瞎說什麽呢,我才多大啊”。
  “你以為你還小啊,明年就大學畢業了,又該著急工作的事了”。
  “找工作和這事有什麽關係啊,再說了,我找不著外企的也能找個合資的,實在不行,不是還有爸嗎,您在這兒操什麽心呢”。
  言母歎了口,“你看你說的話,還像個孩子一樣,不管是什麽企,都是給人打工的,像你爸這樣給人打一輩子工,為廠裏辦點事還得求爺爺告奶奶,你又不是沒看見,你還去指望他?”
  言父開著車,一直沒吱聲,此時突然蹦出一句,“小言,你媽說的話,對的就聽,錯的就當耳邊風,我相信自己女兒的能力,用不著靠別人”。
  言母瞪了他一眼,“什麽靠自己,現在的社會誰還講這些,靠自己拚死拚活的那是傻子,你們這些人,一點都不現實,再說,林軒那孩子有什麽不好……”
  言兮蘿說,“媽,別老提他行嗎,我不喜歡他那樣的。而且我又不是學財會的,難道還指望他媽讓我進銀行啊”。
  言母說,“是啊,你也知道專業對口,人家爸爸是省外貿廳的廳長,人家爺爺可是個老外交官”。
  言兮蘿有些詫異,沒想到林軒還有這種家底。
  言母突然問她,“言言,你不會是談戀愛了吧?我跟你說,可別亂交男朋友,也不知道對方啥情況……”
  言兮蘿覺得煩躁不堪,“行了,我知道了,您少說幾句吧”。
  月色如水,街道,車輛,行人,樹木……所有事物的界限都變得曖昧不清,隱晦不明。她的心,突然一陣銳痛,裏麵裝載的某些情緒,仿佛也變得模糊起來。

  第40章 吃還是不吃
  暗夜是一場無止境的美夢。
  他的思維停留在淺淺的一線上,模糊和清晰就像兩種不同顏色密度相近的液體,漸漸的相互滲透融合。
  數小時前的記憶裏,他們一起回家,買菜做飯,打打鬧鬧,然後翻出小時候的碟來看,看小叮當賣弄胸前的大口袋,再然後天就黑了,越來越黑,他瞌睡的不行,仍然強打精神的陪在她的身側。她整個人蜷在沙發裏,歪著頭靠在他的肩上,偶爾輕輕的笑兩聲。很喜歡這樣的她,脾氣溫順了很多,也沒有什麽心事,讓他覺得安心,舍不得丟下她一個人睡去……
  不知什麽時候,懷裏突然多了一個溫熱的身體,看不清她的樣子,他吻她,她並不抗拒,他把手伸進她的衣衫裏,細膩光滑,柔軟誘人,他不由低低的呻吟了起來,將她緊密的貼向自己,一下一下磨蹭著她的身體。又在做那種夢了麽?身下的女人一點也不聽話,先是小小的躲避,而後又拚命的反抗,他有些惱怒,更加用力的撫摸她。
  “砰”的一聲,他被人從沙發上推落,後腦勺撞在木地板上,一陣生痛。他本能的反手一拉,那人也跟著摔了下來,壓在他的身上。他睜開眼,頓時從夢裏驚醒,卻陷入另一場誘惑。
  薑允諾低頭看著身下的人,他睡衣上麵的幾顆紐扣被扯開了去,露出年輕結實的胸膛,他的眼裏殘存著迷蒙的睡意,而自己正半趴在他的身上,可以感受到他炙熱的呼吸。從沒有和男人這麽近距離的接觸,真切地感受到身下一處不同尋常的堅硬,當她意識到某種可能性時,隻想迅速的逃離現場。
  屏幕上是單調靜止的藍色,顯然是有人睡著了而沒有關掉電視,熒熒的色彩在黑暗裏飄散,照在她的垂落的長發上折射出綢緞般的光澤。
  她一臉的驚慌羞澀,兩眼睜得大大的,嘴唇因為夢裏激烈的親吻而飽滿鮮豔。衣衫半褪,胸前的曲線隨著劇烈的心跳喘息連綿起伏,生機盎然。怎麽可能隻有A,他恍恍惚惚的伸手過去,盈盈一握,正是他喜歡的尺寸。不理會她的掙紮,他稍稍使勁,翻過身將她輕易的壓製,從此溫香軟玉抱滿懷。
  她越是掙紮,他的呼吸越是灼重。他終於忍無可忍,一隻手捏住她的兩隻手腕,把她的雙手舉過頭頂牢牢的按在地板上,“諾諾,別動了,別再動了”,沙啞的聲音裏滿是情欲的味道,又似乎帶著無盡的委屈。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身上覆著他滾燙的身驅,胸腔裏的氣體似乎全被擠軋了出來,周遭都是他的氣息,整個人也隨著他的心跳而輕微震動,她突然使不上一點力氣。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對視,靜靜的呼吸,靜靜地感受著對方的心跳。
  “咬人的時候是不是覺得特痛快?”他突然問了一句,然後吻上她光滑裸露的肩,柔柔的吮吸,輕輕的啃噬,最後冷不及防的咬了下去。左肩上一陣麻木,繼而疼痛難忍,她壓抑得哼了一聲。
  他卻仍不鬆口,反而加重了力道。
  “你瘋了”,感覺到堅固的牙齒仿佛刺入了骨頭裏,她大聲叫了出來。
  “如果我瘋了……”他抬起頭看她,卻沒有再說下去。
  放開她的手,他猛然翻身下去,直直地躺在旁邊的地板上。
  被汗水浸濕的衣衫貼在地上,涼意漸漸的升了起來。她側過身背對著他,把自己縮成一團。
  屋裏又變得靜悄悄的,許可似乎睡著了。
  薑允諾站了起來,手腳有些酸麻,左肩上火辣辣的痛。從沙發上拿起薄毯蓋在他的身上,她轉身進了浴室。
  燈光下,她看見肩頭一圈青紫的牙印,傷口有些腫了,血絲透過了白皙的皮膚慢慢沁了出來。她用水浸濕了手,輕輕覆在傷口上,涼涼的,似乎好受了一些。
  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蒼白,雙頰卻是駝紅,眼神有些萎靡空洞,像是高熱不退的病人。
  她把手指蘸了些水,在鏡子上寫了兩個字。
  “做愛”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接著又寫了一行字,就像小學時做過的造句練習一樣。
  “我想做愛”
  “我想和他做愛”
  她看著那些字,臉好像火燒一樣的燙,心噗嗵噗嗵的跳著。她繼續寫著,
  “可是……所以……”。
  “所以,我就是那隻魔鬼”。
  寂靜無聲,字跡在燈光下若隱若現,好像古老的咒語,預示著奇怪的宿命。她在浴室裏,呆呆得站了很久。
  第二天晚上,許可回到寢室的時候,雷遠正拿著個望遠鏡趴在窗台上忙得不亦樂乎。
  他走過去踹了雷遠一腳,“看誰呢,這麽快就有新目標了”。
  “……夏天就是好啊……一個比一個穿得少……姑娘,這裙子也太短了吧……”,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調著望遠鏡的焦距。
  “嘿,這妞不錯”,雷遠把望遠鏡塞到許可手裏,“波濤洶湧,蔚為壯觀”。
  許可瞅了瞅,“還行,不過……這也忒大了點吧”。
  “大還不好啊”。
  “我還是喜歡適中點的”,許可放下望遠鏡搖了搖頭。昨晚耳鬢廝磨的畫麵從腦海裏蹦了出來,他的心跳加速,整個人就覺得有些暈乎。
  雷遠沒功夫搭理他,繼續觀望,突然間就把望遠鏡往窗台上一摔,“靠,怎麽穿成這樣啊”。
  許可走過去一看,“沒什麽,很正常啊”。
  雷遠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看什麽看,你小子一邊去”。
  那窈窕的身影從窗下走過,及膝窄裙,短袖T恤,烏黑的長發鬆鬆的綰在腦後,露出纖柔的頸項。正常,的確很正常,就是裙子短了點,上衣緊了點,還有,拜托你走路的時候腰別這麽扭成麽,弧度有點大啊。雷遠的眼光很是挑剔,不過他自己並不覺得。女孩的步伐優雅從容,遠遠的看著,似乎能聽到細細的高跟涼鞋落在水泥地麵上發出悅耳的脆響,這種幻聽每出現一次,雷遠的心就跟著狠狠的跳動一下。直到看不見了,他才緩過勁來。
  許可看見他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張A4大小的紙,上麵細細的分出了時間段,類似於課程表,連雙休日也不放過。表格裏密密麻麻的一片,雷遠在星期天那一列的最末行,工工整整地寫下,“她終於回學校了”。
  許可大笑,“你丫是不是有病啊”。
  “我是病入膏肓”,雷遠很有些悲憤,“整整一周,我辛辛苦苦的翹課踩點,我容易嗎我。路上看見了,連個好臉色也沒有,簡直是目中無人,QQ也被拉黑了,手機號碼也給換了,女人怎麽這麽絕情呢,個個都是他媽的滅絕師太”。
  “如果她哪天看著你笑,你就真沒希望了”,許可說著,拿出手機來發短信。
  薑允諾看了看手機,“噗嗤”一聲樂了。
  關穎才剛進門,手裏拎著大包小包的,還沒坐下。
  薑允諾說,“滅絕師太,有人給你取了個新綽號”。
  關穎柳眉倒豎,從包裏掏出一隻香橙拋了過去。
  男生宿舍那邊,雷遠正懶洋洋的趴在窗台上,望遠鏡扔到了一旁,他緩緩地抽著煙。大學裏,失戀的男生似乎都會抽煙,表示自己不爽,或者去喝得酩酊大醉,表示自己極度的不爽,就像向往小資情調的人喜歡用音樂來兌紅酒一樣。很多人的煙癮就是那時候落下的,說不上有多難受,隻是覺得少了什麽。窗下走過一對對情侶,他壞心眼地把煙灰彈落下去,心想,樂吧,你們就樂吧,過幾天就Game over,和我一樣。
  愛情是什麽?他問自己。愛情是否意味著,我必須放棄一些曾經認為很重要的東西?
  當然,這個問題是因人而異的。
  對有些人來說,愛情,也許就是一種征服的欲望。
  自從上次在六合宴遇見言兮蘿,林軒仿佛又看見了一線曙光。
  他是個性格有些執拗又有些自負的人,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去抓住,比如當初追薑允諾。事後回想時,他也覺得自己太過衝動,一種奇怪的無法言明的衝動。因此,在對待言兮蘿時,他反而變得小心翼翼。這個女孩太優秀,太驕傲,有著攝人的光芒。生平第一次,在他心裏滋生出淡淡的不易察覺的自卑情緒。他學會察言觀色,絞盡腦汁的尋找一些話題,努力掩飾自己的羞澀。
  終於,他們之間似乎更近了一步,至少,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敷衍他。
  偶爾,他們也會在校園裏一起散步聊天。
  一次,不知說到了什麽,言兮蘿笑了起來,蠻開心的樣子,似乎再說共同認識的一些人,以及他們的八卦。
  他搜腸刮肚的想找出一些有趣的新聞,“前些天,和文明糾察隊的幾個人一起執勤,在操場旁邊的樹林裏看見兩個人,差點就過去罰款了,後來發現是認識的。這種時候,總會碰到熟人,很好笑,也很尷尬”。
  “誰啊,足球隊裏的嗎?”
  “許可”,林軒回答。他當然知道言兮蘿和許可之間的緋聞,他也知道,那一天因為有籃球比賽,言兮蘿是拉拉隊的隊長,所以她一直呆在體育館裏,而他在樹林裏看見許可時,比賽尚未結束。
  言兮蘿有些怔仲,“許可?另一個人是誰呢?”
  林軒笑著說,“當然是他的女朋友,他自己說的”。
  “他的女朋友,是誰呢”,言兮蘿笑得有些勉強,“他有女朋友?我好像沒聽說過”。
  “是啊,我們也沒看清楚是誰”,他突然想起那隻纖纖素手,塗著深色的丹蔻,突然直覺地說了一句,“好像是薑允諾”。
  言兮蘿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仿佛他是個傻瓜,“你是說許可和自己的姐姐在樹林裏約會,還對別人說是他的女朋友”。
  “他們真的是姐弟?”林軒也有些錯愕,“不可能”。上學期的那場足球比賽記憶猶新,許可曾經對他說,如果你輸了,就別再去找她。那樣執著的眼神,那樣強烈的占有欲,那樣幼稚的賭約……不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而且你的Ex親口對我說過”,言兮蘿覺得這人真是太能搞了。
  “允諾也對我說過,也許是說著玩的”。
  言兮蘿有些不耐煩,“你不覺得他們看上去有點像嗎,特別是笑的樣子”,同樣是薄薄的嘴唇,微笑的時候,上唇會稍稍的嘟起,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又有些俏皮。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她又重複了一遍,“還是你一直生活在火星上?”
  林軒一時無語,兩種認知夾雜不清,突然覺著有些混亂。
  是他錯了,還是他們錯了?
  而言兮蘿正在對某個問題糾結不清,那個女人,會是誰呢?

  第41章 還是下不了手
  星期六,薑允諾做了一整天的家教,補齊上個星期推掉的課程。從學生家裏出來,她看見許可站在樓下的草坪旁,身邊停放著一輛自行車。
  “你怎麽在這兒?”她心裏一高興,幾乎是小跑了過去。
  “來接你啊”,許可拍了拍自行車前麵的橫杠,“上來,我載你”。
  薑允諾看了看那輛自行車,貌似陸程禹的那一輛,鈴鐺隻剩半個,後座已經沒了,“或者我騎車,你走回去”,她說。
  “上來”,許可一把將她拽到麵前,作勢要吻她。
  薑允諾趕緊躲開他,坐了上去,“到學校跟前就把我放下”。
  前麵一大段空地,許可把車子蹬得飛快連帶大幅度的轉彎,風從耳邊刮過,薑允諾抓住他的一隻胳膊,向後靠近他的懷裏,“你慢點”,她低聲叫著,如果摔下去,她可是墊背的。
  許可輕輕笑著,騰出一隻手來摟著她,“好不好玩?”
  “不好玩,又不是過山車”,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睛。
  “那多沒意思,也不能抱你”,他說。
  薑允諾的臉又紅了。
  許可突然問她,“諾諾,你……想不想回家?”
  她低下頭,使勁拽著他的衣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心裏有些彷徨。
  許可隱隱地歎了口氣說,“還是算了”。
  來到通往學校的主幹道上,車輛行人漸漸的多了,兩人還是決定一起走回去。薑允諾剛跳下車,一輛奧迪“嘎”的一聲停在他們麵前半米處。
  “真是你們”,許瑞懷搖下車窗看著他倆。
  薑允諾的心突突的跳著,不知道許瑞懷是什麽時候看見他們的,這種騎車載人的方式實在有些曖昧,對於姐弟來說。
  許瑞懷朝他們招招手,“都上車,去我那兒吃飯”。
  “爸,我等會兒還有訓練呢,今天就不過去了”,許可說。
  許瑞懷笑笑,“周末還這麽忙啊,我今天難得有空,你姐這麽長時間才回來一趟,大家一起聚聚多好”。
  許可擔心許瑞懷有其他想法,也不便再推脫,“自行車是同學的,我得先還回去”。
  許瑞懷點點頭,“諾諾,你先上來,我們去學校門口等他”。
  薑允諾上了車,許瑞懷問她,“你們剛才去哪兒玩去了?”
  薑允諾說,“我去做家教,回來的時候遇見了許可”。
  “哦”,許瑞懷開著車,“你倆從小就分開,我還擔心見了麵會生疏,現在看來處得挺好的”。
  薑允諾看著窗外,“還湊合”。
  許瑞懷又說,“可可還小,有什麽事你讓著他點,男孩子在這個年紀還是懵懂的”。
  “嗯。”
  許瑞懷極為善談,就算薑允諾隻是坐在後麵偶爾應上兩聲,他也能悠然自得的從一件事扯到另一件事,絕不冷場。許可上車的時候,兩人看起來聊得挺熱絡。“兒子,坐前麵來”,許瑞懷拍了拍身旁的座位,“你們還真把老爸當司機使喚呢,一個個都知道坐在後麵享福”。
  許可看了薑允諾一眼,坐到副駕駛位上,父子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許可嘴甜,哄得許瑞懷嗬嗬直樂。薑允諾少言寡語心不在焉,在許瑞懷麵前也很少搭理許可,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多餘的人,滿心盼望著快點吃完飯,可以回學校呆著。
  許瑞懷帶著兩孩子去買菜,再回到他的住所時,天都黑了。他看上去心情不錯,跑進廚房忙活了一陣子,做了一桌子的菜,又拿出酒杯讓許可開了瓶茅台。
  薑允諾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父子兩人還喝得不亦樂乎,其樂融融。她突然覺得好笑,想起薑敏曾經帶著自己去迪斯尼樂園的情景,仿佛也是一種久違的家庭溫暖。 明明是可以一直相守的四口之家,現在卻是各有各的樂趣,各有各的活法,還過得有滋有味。倒不如從一開始,就讓他們成為陌生人。
  她有些困倦的站起身,走到客廳裏看電視。不多時,那兩人也吃得差不多了,許瑞懷開始收拾碗筷,許可走過來悄悄地握住她的手,“你不高興?”他盯著電視屏幕說。
  “沒有”,薑允諾瞄了瞄廚房裏的身影,“隻是他對我來說沒有爸爸的感覺,就好像一個比較熟的人而已。如果他不是我的爸爸,情況又會怎樣?”
  “不管怎樣”,許可看著她,“我都是一樣的”。
  無論他是誰,你又是誰。
  薑允諾搖搖頭,“未必,這種事情都和家庭環境,年少時的經曆有關……所以……”
  許可使勁地捏了捏她的手,“諾諾,別再想了,這是我們的命”,他低聲說,“命裏注定的,我……甚至有些高興”。
  我不在乎,通過什麽方式和你相遇。
  我隻在意,能否在茫茫人海中遇見你。
  薑允諾抬起頭,衝著他微微一笑,眸光閃動。
  許可看著她,輕輕地說,“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無論在什麽時候,想吻你了就可以吻你”。
  “不早了,你們就在這兒住一晚”,許瑞懷突然走了過來,“明天我再送你們回學校”。
  薑允諾嚇了一跳,迅速的抽回手,許可看著電視,雙手抄進褲子口袋裏。
  許瑞懷說,“上麵還有一間小臥室,諾諾你去樓上睡,可可你睡下麵的客房,晚了,都去睡吧,樓上也有浴室,可以洗澡……”
  薑允諾應了一聲趕緊上樓,她不敢看許瑞懷的臉,雙腿軟綿棉的,心髒還在劇烈的顫動。
  她走進浴室,擰開花灑。
  水有些涼。
  她整個人呆立在花灑之下,越洗越冷。
  她想,我怎麽就把他丟下自己跑了呢?
  胡思亂想的,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她穿好衣服走出來,樓下一片黑暗,隱隱約約聽到下麵浴室傳來的水聲,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赤著腳走到外麵的陽台。
  視野很開闊,昏暗寬廣的江麵,黑色的船隻,對岸的萬家燈火以及燦爛燈光點綴下的大橋,遠遠看去像是鑲滿寶石的陳列品。空氣清新涼爽,江水緩緩的拍打著沿岸的礁石泥土,她趴在欄杆上似睡非睡。
  許可,許可,她在心裏默念著,你已經睡了麽?
  “在想我嗎?”耳邊傳來低語淺笑,她被人從身後溫柔的抱住。
  她轉過身,鼻尖貼著他的胸膛,熟悉好聞的味道,帶著淡淡的酒香和洗浴後的溫熱氣息。
  “你竟然還敢偷跑上來”,她說著張開手臂環住他的腰。
  “我房間的門關著,他以為我睡了”,許可把她抱起來放在欄杆上,剛好和他一般高,“抓緊我,不然可就掉下去了”。
  “哦,那就讓我掉下去”,她鬆開手,頭往後仰。
  “你這家夥”,許可嚇了一跳,牢牢的勾住她的腰。
  薑允諾俯在他的肩上悶聲笑著。
  他的手在她的腰間輕輕摩挲,攤開手掌,中指到大拇指之間的距離恰好是她半側的腰圍。
  “嗚,癢癢”,她輕輕笑著,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裏,嗓音如孩子一樣的嬌憨稚嫩。
  “癢癢”,他學著她說話,心裏泛起酥麻的感覺。
  “我這兒還是痛的”,她嘟著嘴,指著自己的左肩,“我要去打狂犬病疫苗”。
  “看看”,他把她的衣領拉下了些,用指腹輕輕撫摸,傷口上結了一些小小的硬痂,和周圍細膩的肌膚極不相稱,“已經好了”,他低下頭又要去咬。
  她使勁扳開他的腦袋,氣哼哼地說,“不許再咬了”。
  他抓住她的手,“那你讓我親親”。
  他低頭吻著她的肩,鎖骨,而後停在胸前,摩擦著,隔著薄薄的衣物。
  呼吸聲變得粗重。
  她摟著他的脖子,言語裏帶著一絲怯怯的虛弱的抗拒,“我真的要掉下去了”。
  仿佛有一根細細的緊繃的弦,猛然在黑暗裏“啵”的一聲斷掉。
  他的心裏被一種難耐的湍急的情緒充斥著。他緊緊的抱著她走到門邊,把她抵在冷硬的牆壁上。
  她正要說什麽的時候,卻被他急躁地堵住了嘴,用唇。
  淡淡的酒精味道如同催眠的藥引,在夜裏鬱鬱的沉澱。
  他的手滑入她的衣襟裏,手掌從腰間順著柔滑的背脊向上移動,帶著略微的壓迫,再緩緩的探入胸前,小心翼翼的的握住。
  柔軟豐盈的觸覺使他心顫不已,呼吸也跟著顫抖起來。
  她的上衣突然被推了上去,他俯下身,沉迷的吮吸著,如同嬰兒一樣。
  她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頭腦裏一片混沌,想要推開他卻又呆呆地站在那裏,耳邊傳來嗡嗡的好似江中回蕩著的汽笛聲,思維飄散到半空,直到胸前傳來清晰而羞澀的刺痛。
  許可一個趔趄,撞在身後的欄杆上。
  胳膊肘向後撐著,他垂下頭重重的喘息。
  良久。
  他走了過去。
  她緊緊地貼著牆壁。
  他扯住她的衣衫,細細地整理好。
  薑允諾這才驚覺,自己傻傻的站了好長時間。
  許可伸手圈住她的頸項,下巴輕輕的擱在她的頭上。
  她甚至可以聽見他心跳的聲音,悶悶的,很有力,又很遙遠。
  四周安靜極了。
  可以聽見清晰的腳步聲,不知何時已走上樓梯,就在近旁。
  許可飛快的放開她。
  許瑞懷按亮陽台上的燈,看著他們兩人。
  “怎麽還沒睡啊,這麽晚了”,許瑞懷的神色有些疲倦。
  早上。
  三人坐在桌旁吃早餐,都不怎麽說話,隻有許瑞懷偶爾發動一下報紙發出的的聲響。
  薑允諾把碗碟收進廚房後拿起書包,“我還有家教,先走了”,她看了看許可。
  “一起走吧”,許可也站了起來。
  許瑞懷放下報紙,問薑允諾,“幾點的家教?”
  “九點。”
  許瑞懷看了看表,拿起車鑰匙,“我送你”。
  他走到門口,轉身對許可說,“可可你幫我看看書房裏的電腦,不知道是不是中了病毒,總是啟動不了。你姐趕時間,我先送她過去”。
  “好”,許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車在沿江大道上直行。
  許瑞懷把車開進江灘公園,找了個空位停下。
  越出雲層的太陽,紅彤彤的像隻熟透了的桔子,飄散出酸甜的味道,公園裏早鍛煉的人漸漸散去。
  許瑞懷打開車門,“諾諾,你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兩人走到前麵的沙灘。
  許瑞懷從錢夾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薑允諾,“這兒有五千歐,你拿著花,完了我再給你存”。
  薑允諾沒有去接那張卡,她靜靜的等待著。
  “趕緊的,你給我回法國去”,這位父親說。

  第42章 小強成長記
  許瑞懷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麽難看過,包括當年和情人約會被挺著大肚子的前妻捉奸在床,然後離婚,把女兒扔到國外的時候。他眉間顯露出淡淡的“川”形褶皺,眼裏帶著血絲,想是一夜沒睡好。他盯著女兒說,“給我回法國去,越快越好”。
  薑允諾拽著拳頭木然的站在沙地上,一動也不動。淺褐色的沙子,綿延不絕,單調得令人窒息。沙粒幼細鬆軟,仿佛隨時都能令她身陷其中,悄無聲息的掩埋她,不如,就幹幹脆脆的埋葬她。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們……”,他想說什麽,又難以啟齒,來來回回的踱著步,似乎想緩解一下焦躁而傷心的情緒。
  薑允諾的腦袋很暈,汗水順著背脊蜿蜒滑落,涼嗖嗖的一片。握成拳的雙手漸漸麻木,猶如小蟲不輕不重的啃噬。她唯有沉默以對。
  許瑞懷更為惱火,他在薑允諾麵前頓住腳步,極力壓抑著脾氣使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這不是正常的感情,許可,他是你弟弟!”許瑞懷用力扳著她的肩,“諾諾,聽爸爸的話,早點抽身,對你們都好”。
  她狠狠的咬了咬嘴唇,抬起頭,“我,沒辦法離開他……”
  許瑞懷漲紅了臉大聲喝斥,“這是說的什麽話”,接著他被突如其來的念頭嚇了一跳,“你們……不會已經……”
  薑允諾頓時麵紅耳赤,低聲說,“沒有”。
  許瑞懷稍稍鬆了口氣,“你們姐弟倆,總有一天會分開,有自己的家庭,過自己的生活。諾諾,你還小,不了解男人,男人在年少的時候很容易有……生理上的衝動,對身邊的異性會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可可對你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隻是一種衝動……”
  汗水仿佛把心也浸冷了,薑允諾的手有些發顫,她向後退了一步,“不是你說的這樣”。他看著她的時候,眼裏是溫暖的笑意,他喜歡握著她的手,喜歡從身後把她一點點圈進懷裏……那樣的細膩溫柔,怎麽會是一時衝動?她有些驚駭的瞪著許瑞懷,漸漸地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再這樣下去,隻會把你們倆都給毀了”,許瑞懷向前跨了一步,並不放過她,“你是姐姐,你比他懂事,你走吧,越遠越好,忘了這些事情,讓他過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他們,真的很不正常……
  “正常的生活……”,她木訥的重複,“早就沒有了”。
  她突然握緊拳頭大聲嚷著,“早就沒有了,如果不是你們……都是因為你們,都是因為你,你就知道在外麵亂來,你以為我們年紀小就什麽都不知道嗎? 林姨都和我說了,我什麽都知道,媽媽生了許可以後也不照顧他,你不回來,她就躲在房裏哭,她一直哭……你不理她,也不管我們,許可當時才那麽點小,不肯喝奶粉,她也不在乎,嗓子哭啞了,她也沒聽見……”
  她的思緒沉入傷感的回憶裏。林姨,是老家的親戚,在她記事之前,她就已經出現在家裏了。在薑允諾長大一點以後,林姨常在她耳邊絮叨,“弟弟很可憐,你不要欺負他,要對他好,他很可憐……”,那時,她還不知事,隻覺得這個瘦瘦小小,喜歡在她身邊蹭來蹭去的小人兒特別討厭……
  她心裏一痛幾乎脫口而出,“我想,他當時怎麽就沒餓死呢,攤上這樣的爸媽,還不如死了算了……”
  臉上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清脆尖銳的響聲幾乎衝破了她的耳膜。她瞪著許瑞懷,他看起來又羞又惱臉色灰敗。她突然覺得好笑,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酸麻疼痛。她漸漸平靜了下來,“我不會走,除非他先離開我”,她說。
  許瑞懷一陣頭暈目眩,手腳有些麻木,他慢慢的走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下,嘴裏慢慢的擠出幾個字,“你們,絕對不能在一起”。
  薑允諾走出公園叫了輛出租。上車以後,她給學生家裏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生病了很抱歉今天不能補課。這當兒,司機從觀後鏡裏不停的瞄她。她的左臉頰很紅,比右邊的臉胖了一些。她捂著臉看向窗外。被打過的地方像發燒一樣的燙,好像還有一道道的略微腫起的指印。
  回到學校以後,幸好寢室裏沒人,她把濕毛巾貼在臉上冷敷,幾次以後似乎好了些。下午,關穎也回來了,看著薑允諾窩在床上,就問,“怎麽還在睡覺啊,不舒服嗎?”
  “沒事”,她捂著臉說,“糖吃多了,牙痛頭也痛”。
  關穎笑著搖搖頭,拿了自己和薑允諾的水瓶去打水。走到樓下看見許可和雷遠,那兩家夥正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麽。
  “打水去啊”,雷遠一看見她就要湊上來,卻被許可一把拽住。
  眼看關穎越走越遠,雷遠忍不住大罵,“靠,你丫放手,別壞事”。
  許可說,“你這招沒用,你在路上都堵過她幾次了,人家甩過你沒有?”
  雷遠搔搔頭,想想也是。
  許可問他,“你每次堵著人家都說些什麽呢?”
  雷遠說,“我問她想不想一起吃個飯,或者一起走走怎麽樣……我他媽不知道多有禮貌,她正眼也不瞧我,扭頭就走”。
  許可笑笑,“傻不傻啊,哪有像你這樣墨嘰的”。
  雷遠辯解,“你不知道,這丫頭吃軟不吃硬”。
  許可說,“你就不能幹脆點嗎,長驅直入,直奔主題”。
  雷遠一臉崇拜的看著他,“你好黃”。
  許可皺眉,“你想說什麽就直接和人家說,別他媽又是吃飯又是散步的,沒勁”。他扯著雷遠走到女生部外麵的值班室,“聽我的準沒錯。你也幫我個忙”。
  雷遠嘮叨,“你他媽玩真的啊,不就是牙痛麽,你至於這麽著急嗎?”
  守門的大爺不在,替他值班的是一小姑娘。許可心想,上次為了給寢室裏換一根粗點的保險絲,買了兩盒煙賄賂人家,這次換一小姑娘,人家也不抽煙啊。
  “隻有犧牲色相了”,許可說著從身後踹了雷遠一腳。雷遠一時沒注意,跌撞的衝過去,給人家小姑娘來了個結結實實的熊抱。小姑娘羞澀的驚叫,值班室裏亂成一團,雷遠罵罵咧咧的回過頭,哪還有許可的影子。
  女生樓這邊突然冒出一位大男生,讓大家很不習慣,更何況是看上去很養眼的男生。頭發散亂敷著麵膜四處串門的女孩一溜煙的跑回寢室裏。
  許可目不斜視一氣上到四樓,心裏惴惴不安。早上他就覺得不對勁,許瑞懷一直沒回家,他修好電腦以後,去找薑允諾時才得知,她根本沒去做家教。撥打她的手機,終於接通了,她卻說自己有點不舒服,在寢室裏睡覺,不想下樓。總之,一切看起來都怪怪的。
  他推開406的門走進去,薑允諾抱著枕頭蜷在床上,枕頭邊放著一麵小鏡子,房間裏沒有其他人。
  “謝謝你幫我打水啊,美女……”,她以為是關穎回來了。
  一隻手撫上她的眼睛,有些粗糙的感覺。
  她睜開眼,有些驚訝,“你怎麽上來了?”
  “你好些沒有”,許可坐在床邊看著她。
  “好多了”,這說的是實話,她把手蓋在臉上,那兒應該不怎麽腫了。
  “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許可把她抱起來,見她仍是捂著臉,就想去扯開她的手。
  “別,我牙痛”,她含糊的說。
  “早上還好好的,讓我看看”,他更加疑惑,使勁掰開她的手,細膩的肌膚上赫然幾道清晰的紅色指印。
  他愣了一會兒,瞬間了然。“嘭”的一拳落在旁邊的桌子上,“是不是他打的”,許可又是生氣又是心疼。
  “他知道了”,薑允諾垂下眼簾。
  “有事衝我來,他憑什麽打你,這他媽的算什麽”,他又一拳頭打在桌子上,忽而又把她摟進懷裏,“這事遲早會被發現的,別擔心……我去和他說……”
  “別去”,薑允諾拉住他,“是我們之間的事,錯得太離譜”,錯得驚世害俗,違反倫常,沒有哪位做父母的會姑息這種錯誤。
  許可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苦笑了一下,“我對他說,我不會走,除非你先離開我”。
  “諾……”,許可抱緊她,幾乎要勒得她喘不過氣來,他用力在她嘴上吻了一下,“我不會離開你,除非你先離開我”。
  薑允諾使勁推他,“拾人牙慧。你放開我,關穎要回來了”。
  許可有些不舍的站起身,“我去給你買點藥”。
  薑允諾搖頭,“這種藥的味道都挺重的,我擦了,別人會問”,她突然想起早上許瑞懷說過的話,心裏隱隱的不安,於是忍不住想問,“許可,你,是不是一時衝動……”
  他微微蹙眉,有些不解。
  薑允諾笑笑,“我是說,你不要一時衝動就跑去找他”。
  許可說,“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我”,他握了一下薑允諾的手,“你要相信我”。
  “好”,她輕輕點頭。
  不出所料。
  沒過幾天,許可就在宿舍樓底下遇見了許瑞懷。
  他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濟,似乎蒼老了好幾歲,白發一茬茬的冒了出來,不複以前衣冠楚楚的模樣。臉色倒是沒那麽難看,反而笑笑的拍了拍車門,叫許可上車。
  許瑞懷領著他先去公司轉悠了一圈。公司看上去發展不錯,一幅忙碌繁榮的景象。
  許瑞懷拍著許可的肩語重心長,“可可,老爸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打拚一輩子還不是為了你。我年紀也大了,你沒事的時候過來學學東西,我以後就等著享福呐”。
  許可突然問了一句,“爸,諾諾是你的女兒嗎?”
  許瑞懷臉色變了變,沉聲反問,“你還記得她是你姐姐?”
  許可說,“我倒希望她不是”。
  “混帳”,許瑞懷厲聲說,“再說這種話,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許可低笑一聲,“信,我當然信,你都把我姐打成那樣了,我還敢不信麽?”
  許瑞懷把文件夾“啪”的一下扔在辦公桌上,“跟你姐學的一個德行,我怎麽就生了你們這樣的孩子”,他煩躁的鬆開領帶,雙手叉著腰微微喘息,待到自己稍微冷靜了一些,又說,“晚上要陪個客戶,你也一起去,二十多歲的人,也該學著做點事了,別一天到晚盡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許可微怔,本想著許瑞懷會直接了當苦口婆心的教育自己,沒想到他來這一手,一時有些琢磨不透。

  第43章 凡人的怨念
  “然後呢”,薑允諾好奇地問。
  “然後他說不打算出國”,關穎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問我有沒有機會重新開始”。
  “等等”,薑允諾有點疑惑,“他是因為不出國才打算和你死灰複燃,還是,為了你放棄了以前那個無聊的決定?”
  關穎可愛的努努嘴,“那家夥羅羅嗦嗦的,不過……貌似是後者”。
  “太好了”,薑允諾笑著打了個響指,“美女你就從了吧,”
  關穎一下子趴在了桌子上,“嗯哼,從了從了,我就這麽沒出息”,她突然又直起身,表情有些憤憤的,“你知不知道,這家夥居然還亂說,說什麽我以前暗戀過林軒”。
  “很對啊”,薑允諾得意的在寢室裏踱來踱去,“話說當年,計算機係係花被我橫刀奪愛……可是好景不長,我又被……”,她笑了起來,“沒想到林軒這小子豔福不淺,居然和我們三大美女都有些小糾葛”。
  關穎橫了她一眼,一幅“得了吧,你就別瞎抬自己”的表情,“那也算暗戀,不過是看他皮相還行,yy一下”,她看著薑允諾微微眯眼,“不會是你這丫頭和他說的吧?他說安了線人在咱們寢室”。
  “天地良心”,薑允諾舉起雙手,“絕對不是我說的”。
  關穎點著頭,“很有可能是周雨那個大嘴巴”。
  薑允諾不解,“你們倆的事怎麽就扯到林軒身上去了?”
  關穎臉紅,扭扭捏捏的說,“我當時就想,既然要決定在一起,有些話就得說開了。所以我問他,雷遠你除我之外是不是還暗戀什麽人”。
  薑允諾忙問,“他說什麽,他說什麽?”
  “他想了半天,說喜歡高中時的一個教英語的女老師,特有女人味,不過人家的兒子都要上大學了”。
  薑允諾“咯咯”直樂,“這不就結了,我說吧,他那個人能有多少花花腸子”,她心裏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去問問許可,他們高中的英語老師是不是少男殺手。
  關穎抿著嘴笑了笑,有些話也沒有細說。
  當時她的原話是,“雷遠,除了那老師,你是不是還暗戀小薑啊,小薑這孩子不錯,你喜歡人家就去和她說”。
  雷遠看了她半晌,憋不住笑了,“我找抽啊,我跑去暗戀她?”
  關穎覺得奇怪,“你暗戀她怎麽就找抽了?”
  “那個……”,雷遠想了想,“她是我兄弟,我把她當男的。再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喜歡人家了?”
  關穎理直氣壯的頂回去,“怎麽沒有?你當著林軒的麵給她戴圍巾。有一次我還聽見你和許可說想要追她。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麽?”
  雷遠皺眉看著她,突然拍了拍腦袋,“同學,那都是啥時候的事了”,他眼睛一亮嬉皮笑臉的湊近她問,“穎穎,你是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注意到我了?”
  “雷遠,你認真點行嗎。這些事都發生過,你還說沒暗戀她”,關穎臉上一熱,有些害羞的將他推開。
  “那你還暗戀過林軒那小子呢,別以為我不知道”。
  關穎又羞又惱,“什麽暗戀不暗戀的,你別瞎說,那都是鬧著玩的,我可沒給人家戴過圍巾”。
  雷遠將雙手搭在她的肩上,“穎穎,每個人都有突然對其他人感興趣的時候。但是當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心裏隻有對方,這就足夠了”。
  “哦”,關穎說,“你的意思是,你一和我分開,一轉過身去,心裏就可以想其他人,比如說……小薑?”
  雷遠立馬覺得頭暈,“穎穎,你不要胡攪蠻纏”。
  關穎柳眉倒豎瞪著他,抬腿就走。
  “好好好……算我嘴笨”,他一把將她摟進懷裏,溫柔地說,“有些人,對我們來說,隻是車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而有些人,卻是我們身邊的……”
  “什麽?”
  “嗯……椅子”,他辭窮。
  “很好”,關穎點頭,“你的意思是,你到站就會下車,然後就不再需要椅子?”
  雷遠深吸一口氣,將拳頭抵在她臉上,咬牙切齒,“別以為你花容月貌,我就舍不得了”,他猛地收回拳頭,極力保持耐心,“我他媽還真舍不得……是,我以前是對她有點意思,後來移情別戀愛上了你,成不?”
  “你怎麽可以移情別戀?她是我姐們!”關穎義正言辭,忽然又摟住他的脖子,輕輕笑著,“不過我喜歡”。
  小樣,終於報仇了。
  薑允諾見關穎還在那兒一個勁兒的傻樂,伸手掐掐她的臉,“別笑了,跟麵癱似的”。
  關穎回神,指了指薑允諾床上震動的手機,“有電話”。
  薑允諾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心裏使勁跳了跳。
  他的聲音通過空中的電波傳入她的耳裏,似乎較平時降低了一個音階,伴隨著輕輕的呼吸聲,沉沉癢癢的撞擊著耳膜。多了些曖昧,多了些撩撥,仿佛他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裏若即若離的劃著圈。
  “你今晚幾點下選修?”他問。
  “九點半”。
  “等我,在畫室裏”,他說。
  “嗯。你不上自習?”
  他仿佛有所停頓,“不了,我有點事”。
  “哦。那好吧”,她結束了通話。她很好奇,隻要是關於他的事情。每一分鍾,她都想知道,他在哪兒?和誰在一起?在做什麽?然而,他似乎還有所保留。隻是瞬間的猶豫,都讓她不安,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可理喻。可是,他說“等我”,很溫柔也很霸道,喜歡聽他說這兩個字,仿佛是一種暗處的堅持,一種無需理由的篤定,一種撥雲見日的期待。
  “你肯定是有男朋友了”,觀穎對著她的眼睛陰陰的說,“而且還不願告訴我”。
  薑允諾坐在桌前埋頭收拾畫具,準備去上素描課。
  “低著頭我也能看見”,觀穎繼續逗她,“瞧你這副患得患失魂不守舍的小模樣,你剛才講電話的聲音真的很嗲,估計那位骨頭都酥了。小薑,究竟是誰啊,你就告訴我嘛”,她搖晃著薑允諾的胳膊。
  “你這套對雷遠才有用”,薑允諾歎了口氣,“以後再告訴你,因為……我和他也長不了……”
  關穎鬆開手,“那還在一起,玩啊?”
  薑允諾笑笑,“你想的是天長地久,我隻要曾經擁有”。
  晚上。
  聖地亞哥娛樂城,全市最有紅的場子,美女多,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許家父子被服務生帶入包廂的時候,裏麵已經坐了幾個人,清一色的男性,年紀都在四五十歲上下。那幾人見到他倆紛紛撫掌笑著說,“許總,你這老爸當得不錯,上陣不離父子兵哪”。
  許瑞懷哈哈一笑,“帶他出來見識見識,整天讀書有什麽用?”然後逐一給許可介紹,說這都是生意上有來往的朋友,讓他以叔伯相稱。
  許可心裏有了點譜,看這幾個人之間隨便熱絡的姿態,估計是經常一起玩的搭子。
  正在閑談之間,媽媽桑帶著十幾位身上掛著數字圓牌的美女魚貫而入,環肥燕瘦,各有千秋,薄紗輕籠,隱隱約約。
  A片看了不少,這種場麵卻是頭一回遇到。饒是他平時為人大膽率性,此刻也多少有點不自在,一時眼睛沒處擱,隻好低頭飲酒。
  許瑞懷碰了碰他的胳膊,“傻小子,自個兒挑一個去,這種事還要老爸教你?”
  男人們轟然大笑,其中一個稍微年輕點的對媽媽桑說,“妹子,你不夠專業啊,你帶的這幾個,咱們小兄弟可瞧不上眼,要不我幫你去看看,換些好的來?”
  許可笑了笑,“李叔,您先別忙,我剛和三號對上了眼”。
  姓李的嗬嗬笑著,“我說怎麽半天沒動靜呢,原來是忙著眉來眼去啊”。
  眾人又笑。三號美女忙走過貼在許可身邊坐下。
  許可低聲對許瑞懷說,“老爸,你真夠離譜的,也不怕你兒子得點病啥的”。
  許瑞懷回頭瞪了他一眼,“我會有你離譜?”
  他慢悠悠的點了根煙,繼續說著,“什麽是離譜?你的所作所為和這個社會上絕大多數人不一樣,這才是離譜。你看看,不過是叫個小姐而已,如果你不想要完全可以推掉,但是你卻選擇隨大流。為什麽?因為你害怕和別人不一樣,你也知道他們不會放過你,他們自己想玩,所以就撮著別人也玩。如果你不玩,他們就會說了,是不是玩不起啊? 是不是身體不行啊? 還是沒錢啦…… 他們會笑你傻,說你沒出息…… 所以,這個社會上的事情,無關道德,無關什麽純粹的感情,談感情那是放屁。隻要是不符合大眾習慣的,就會被排斥被抵製…… 許可,有些事情比這嚴重得多,別為了圖一時的快活後悔一輩子,你以後的路還長著哪!”
  “爸,出來玩,挺高興的事,說點黃段子成麽?”許可就著三號第過來的酒大剌剌的喝了一口。
  “臭小子”,許瑞懷搖搖頭,看他這樣也就不再說什麽。
  許可看了看表,快九點了,坐車回學校至少得四十分鍾。身邊的女人把柔軟的胸部靠在他的手臂上,偶爾狀似無意的用手碰觸他的敏感部位。
  他湊到那女人的耳邊,“要不咱們走吧”。
  女人會意地笑笑,軟綿綿的搭在他的身上。
  許可從茶幾上的小碟子裏抓起一把花花綠綠的避孕套,塞進口袋裏。
  旁邊的人瞅著他一個勁兒笑,“喲,這就要走啦,年輕人火氣大,是得滅滅”。
  許瑞懷看了他一眼,掏出一疊鈔票放在許可的手裏囑咐著,“自個兒小心點”。
  兩人才下了樓,許可就把那些錢盡數給了三號,自己卻一個人走了。
  娛樂城一樓是迪廳,人聲鼎沸,燈光搖曳,強勁的音樂不絕於耳,氣氛十分火爆。
  許可沿著昏暗的過道急急地向門口走去,途中被人拽住了胳膊。
  女孩身材窈窕,妝容精致,依牆而立,看他的眼神有些迷離,“真巧”,她說。
  許可抽回手,“兮蘿,你怎麽在這兒?”
  “我和幾個朋友一起過來蹦迪,你來幹嘛?我看見你從樓上下來的,不會是做壞事了吧?”,言兮蘿喝了點酒,微微有些醉意,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咯咯地笑著,“喂,聽說……你有女朋友了”。
  許可笑笑,“是的”。
  言兮蘿勾住他的脖子,朝他臉上吐了口煙圈,“她有我好麽?你喜歡她麽?”
  “當然”,許可輕輕的拉開她的手臂,心想今天這事怎麽都往一塊兒湊。他瞥見幾個人影朝他們晃了過來,似在找人,於是就說,“你朋友來找你了,好好玩,我先走一步”。
  身後傳來低柔的聲音,她似乎在笑,“許可,你真他媽的混蛋”。
  許可裝作沒聽見,低頭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九點多了,不知道能否趕得及。
  後麵,言兮蘿的聲音好像有些變調,“你們幹嘛,放開我……”,她尖聲叫著。
  許可已經走到門外,想了想,又折返回去。三個年輕男人背對著他,把言兮蘿圍在角落裏,“說好陪咱哥幾個跳舞的”,那些人嚷嚷。
  言兮蘿冷笑,“就你們,也不撒泡尿照照”。
  那些人頓時大笑,“哎,這妞要看咱們撒尿”,說話間手腳也有些不幹淨,拉拉扯扯起來。
  許可走到跟前,“你怎麽一個人跑這兒來了,我們到處找你”,話沒說完拉著她就走。
  有人推了他一把,“你誰呀你,欠揍啊!”
  “要不大夥兒一起玩玩,正好我那幾個哥兒們都來了”,許可伸手向走道盡頭指了指,趁著那些人分神的當兒,拉著言兮蘿撒腿就往外跑,混亂之中,手機被人碰落在地,也顧不上去揀。
  兩人從側門跑出去,外麵是一條堆放雜物的小巷,不想言兮蘿突然頓住腳步甩開他的手,“用不著你管”。許可愣了愣,聽見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忍不住衝她大聲吼著,“你他媽的別犯傻了”。說話間,那三個人已經不依不饒的追了過來.言兮蘿大概也有些怕了,跟著他往主幹道上跑,嘴裏卻嘟噥著,“我的包還在朋友那兒呢”。
  許可回頭一看,估計是跑不脫了,便把言兮蘿拉到自己身後,“快走,找個電話打110”。
  那三個人看見他倆,也不跑了,反而慢慢的踱到跟前。“操,這小子耍咱們呢,活膩了。正好手癢,哥幾個一起整殘了他”,其中一人笑笑的說著。
  許可心想反正也逃不過了,上前抓住那人的衣領,一拳頭當麵揮了過去。隨即,他感覺到腹部一陣劇痛,拳腳如雨點般的落下。晚了,他想。
  言兮蘿呆愣的站在那兒,呈現在眼前的,是從沒見過的他的另一麵,脆弱而悲涼。她的心裏突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有點舒暢又有點疼痛,卻是不可告人的隱隱快意。她摸到荷包裏的手機,手指微微顫抖著,光滑的機身幾乎讓她捏握不住。壓製著的怨恨和妒忌,突然之間迸出火星,燃燒著瞬間的理智。
  黑暗中不知誰高聲喊了幾句,“別打了,保安來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緊緊地抓住手機,如同拽著一根救命稻草。
  之後,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她被自己偶然迸出的念頭給嚇壞了。

  第44章 捉摸不透的人
  渾身滾燙,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他兩手一撐有些費力的站了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慢慢的滲透滴落,模糊了視線,伸手抹了一把額頭,濕漉漉的。
  “你……要不要緊?”言兮蘿慌慌張張的跑過去。
  “沒事”,他試探著往前挪了幾步,幸好保安來的快,還動得了,“幾點?”他問。
  “快十點了”,言兮蘿看了看手表。
  巷口一片桔黃色的燈光,似乎有個報亭,他一步步朝著那邊走過去。
  言兮蘿攙住他的胳膊,“許可,上醫院看看吧”。
  “沒事,我去打個電話”,
  “用我的手機”,她趕緊掏出電話,下一秒又有所驚覺,手硬生生地頓在了兩人之間,仿佛內心深處的隱秘已被人窺探了去,她忐忑不安的看了許可一眼。
  他的神色並無異常,接過手機熟練的按下一串號碼。
  無人接聽。
  再撥。
  依舊是忙音。
  走出小巷,借著燈光,言兮蘿才看見他額角上的斑斑血跡,“不行,得趕緊去醫院”。
  坐上出租,言兮蘿說,“市醫院”。
  許可很是疲倦,頭仰在靠座上,“回學校”。
  司機扭頭看了他一眼,“究竟去哪兒?”
  “H大,謝謝”,他堅持。
  司機把麵紙盒遞給言兮蘿,“給他擦擦,別把車弄髒了”,打了方向盤直奔H大。
  大橋上,車子走走停停。
  他似乎睡著了,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看見那個傻瓜還在畫室裏,孤零零的。
  畫室在被遺棄的曾經的數學係教學樓中,黑壓壓的一幢破舊平房,人煙稀少。
  她會害怕嗎?
  他突然覺得額角刺痛,現在才覺得痛。
  出租車緩慢行駛著,不時慣性的向後停輟。
  司機拍了一下方向盤罵罵咧咧,“這個點還堵車,修這麽多橋有屁用,早知道就不做過江生意……”
  許可掀開眼皮,看看窗外,他們的車還在大橋中間不上不下。
  雷遠的號碼是多少來著?隻記得前麵四位,他問言兮蘿,“你有沒有雷遠的手機號碼?”
  言兮蘿看看手機,“呀,沒電了,有是有的”。
  四十分鍾的路程居然花去一個半小時。
  薑允諾背著書包在宿舍樓下晃悠。
  值班室的阿姨大力拍了拍鐵門,“你到底進不進來?”
  薑允諾想了想,仍是搖頭。
  阿姨也不多話,利落的關門,上鎖。
  樓前黑暗一片,卿卿我我的小情侶們早已不見蹤影。
  薑允諾不知道該去哪,慢慢地走,一會兒就來到學校大門口。
  路燈下,無數小飛兜兜轉轉,雖寂靜無聲卻也熱鬧。
  看了一會兒,有些倦了,她抱著膝蓋坐在門口的花壇邊,頭靠在手臂上。
  他沒去找她,不接她的電話,也不再寢室裏……
  她很不習慣,就好像他突然人間蒸發了一樣。
  或者說,她很不習慣,她對他這種過分的依賴。
  許可看見薑允諾的時候,暈黃的燈光從半空中灑下,她安靜的坐在那兒,柔順的發絲束在耳後,目如點漆,嘴唇是溫柔的桔黃色。
  燈光像雨絲一樣。
  他大步邁了過去,也沐浴其中。
  她站起身,有些吃驚的看著他。
  他抬起手,卻發現掌中的血漬,這才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必然是很難看的。
  言兮蘿走過來和她打招呼,“薑姐姐,你怎麽在這兒?”
  薑姐姐,姐姐…… 令人反感的稱謂,自從知道她是許可的姐姐,言兮蘿就開始這麽喊她,喊得很親熱。薑允諾每次聽了,都有老半天的不自在。
  薑允諾笑著看向許可,“我有問題想請教我們家許可弟弟”,她瞄向他滲著血絲的額角,瘀青的下頜,落下血跡和灰塵的衣擺。
  他看上去很糟糕。
  她想抱他。
  可是……不知道他怎麽想。
  是啊,男人的想法,一天一個變。
  “什麽問題?”他揚起唇角,聲音溫柔的不像話。
  薑允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微微側臉,避開言兮蘿的目光,嘴裏蹦出一句,“……雷遠說你們高中英語老師是少男殺手是不是真的?”她這句話說得飛快,沒有停頓的間隙,少了輕重音的區別。
  她想敲自己的腦袋。
  “還好”,他仔細的看著她。
  “去醫院吧”,她試圖忽略他的視線,率先走了出去。
  許可跟在後麵,一言不發。
  薑允諾忽然轉身問言兮蘿,“你去哪兒?”。
  言兮蘿愣了一下,“陪許可去醫院啊,怎麽說他也是因為我才會這樣的”。
  “哦,那可得謝謝你了”,薑允諾點點頭,“他從小就特調皮,我老早就想收拾他了。我以前從沒見過他這副模樣,怎麽和你在一起就變這樣了?你看看,還真他媽的挫”,她沒好氣地捏捏許可青紫的下巴,接著又嘟噥了一句,“至少十四歲之前沒這麽被人打過……晚了回家不方便,你去學校招待所吧,沒錢我這兒有”。
  言兮蘿沒想到她會唱這一出,一時釘在原地跟也不是走也不是。
  薑允諾心說,我這還是壓著火呢。
  她不知道這無名之火從何而來?是作為姐姐,還是其他?
  她隻是,鼓起勇氣賭了一把。賭他在此時此刻,偏向自己多一些。
  可笑之極。
  許可不說話,她就有點沉不住氣。
  直到兩人上了車,到了醫院,他一直都沒吭氣。好像在和她比耐性,討厭的男人。
  她掛號拿藥跑上跑下,隻是不和這個人說話。
  許可坐在那兒,醫生給處理腦門上的傷口,創麵有多半個五角硬幣的大小,從眼旁劃到太陽穴的位置。醫生搖搖頭,“這可得破相了,不過幸好沒落在眼睛上,如果有頭痛,惡心的症狀,就要做進一步的檢查,先好好休息,觀察觀察”。
  走出醫院,他才說,“在附近找地方住,累了”,簡明扼要,累倒不想多說一個字。
  他累,是為別人,關她什麽事?偏偏她就這麽聽話,忙不迭的四處張望著找旅館。
  “這裏”,他拉著她的手走進去。
  大半夜的還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到底有四顆星,她不由摸了摸錢包。
  “我的錢隻夠開一間房”,他抽出銀行卡,身份證,她的護照。那個小本本在她看來已經有些陌生了,一直悄悄地躺在他的錢包裏。
  許可的樣子應該是很落魄的,神色也疲倦,衣服還髒,好歹剛才在醫院裏洗淨了手和臉。就算如此,隨意的一個肢體語言,都透著無所顧忌理所當然的氣勢,很溫和的一種傲氣,不霸道更不失禮貌。無關外表,財富,年齡,也許隻是一種心態。
  這個新發現,讓薑允諾再次沮喪不已。對這個人,她已經戴上有色眼鏡,怎麽看怎麽好,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能教她怦然心動,細細體味。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很卑微,被動劣勢,卻也束手無策。
  在他爽約之後,他卻什麽也不說,他不說,她也不問。
  她要裝作不在乎。
  談何容易。
  兩人進了房間,洗漱完畢,他隻在腰間圍了條浴巾。
  背部滿是青紫的瘀痕,觸目驚心,她不由低呼一聲,伸手去摸,滾燙一片。
  “沒事”,他趴在床上。
  她擰了濕毛巾為他冷敷。
  他閉著眼舒服的哼了一聲。
  “很痛吧”,她問。
  沒有回答,隻聽見均勻的呼吸聲。
  她撥開他額前的短發,在他的眉骨上吻了一下。
  雙人床,各占一側。
  她睡不著,翻身麵對他,握住他擱在枕畔的手。
  他戴著戒指。
  心裏五味雜陳。
  她起身下床,來到窗前,這個城市仿佛沒有夜晚,燈紅酒綠,車水馬龍,室內的寂靜恍然與世隔絕。
  如果可以,可以永遠這樣,死也甘心了。
  他的衣物隨意散落在靠椅上,她拿去浴室打算洗掉。五六隻小塑料袋便嘩啦啦的掉落出來,她彎腰緩緩拾起。塑料袋上印著燙金小字,如同酒店裏香皂牙膏的包裝宣傳。娛樂城還訂做避孕套麽?她笑了笑,強壓住心裏的煩亂,從他的長褲口袋裏掏出皮夾,把自己的護照拿了出來。

  第45章 遺失的過往
  清晨第一縷曙光無力的斜落進來,他微微睜開有些幹澀的雙眼,仿佛做了一個喧囂而混亂的長夢,卻感受著真切的疼痛和疲憊。當雙眼適應了房間裏朦朧的色彩,身體上的一切不適被溫暖的幸福所代替。
  薑允諾離著他有將近一臂的距離,整個人蜷在床邊,頭埋在胸前,手合成拳放在嘴邊,看上去像某種齧齒目小動物滿懷期待的抱著一粒鬆子。
  他伸手過去隔在她的嘴唇和拳頭之間,她不由蹙了蹙眉,也許是夢到美食當前,她用嘴碰了碰,然後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下。
  許可低笑一聲,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己。
  薑允諾迷迷糊糊的睜眼瞪著他。她使勁的抓住床沿,整個人向後退縮。
  “過來。”
  “放手。”
  兩人同時出聲。
  她的語氣不善又相當抗拒。許可微微一皺眉,伸手抓住她的腰狠狠將她抱住,“還生氣呢,嗯?”
  她抿一抿嘴,不作聲,眼前是他小麥色的胸膛,蘊著隱隱的熱力,熏著她的臉都有些熱了。
  “你什麽都不問”,他用下頜抵著她的額頭,“究竟是因為生氣還是不在乎?”
  她笑,“你希望呢?”
  他無辜的嘟著嘴,“別這樣,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語氣透著些卑微。
  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甚至不知道,你對我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
  可是,我卻這樣愛著你。
  是不是很可悲?
  她懶散的支起上身,直直地看著他,像是在探詢什麽,神情變幻莫名,而後慢吞吞的爬到他的身上。她穿著薄薄的白色小背心,內裏沒有任何阻隔。
  “你……”,許可驚訝的挑了挑眉,呼吸有點紊亂。
  “我……”,她模仿他的語調,微微一笑,輕柔的跨坐在他的腰間,長發適時的垂落,遮在胸前,“你還痛嗎?”她指著他身上的瘀痕。
  “……好點了”,他氣息不暢,情不自禁的伸手握住她的腰。
  順著他的力道,她整個人趴在他的身上,“想不想試試看”,她撚起一撮發梢輕刷他的喉結,“跟自己的姐姐做愛,和跟其他女人做有什麽區別呢?”
  “話裏有話,你想說什麽?”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不敢再去撫摸她的腰。
  她伸手要去扯落圍在他腰間的浴巾,“別裝了,你不就想這樣嗎?”
  “別”,他迅速抓住她的手正色道,“你先把話說清楚,我想怎麽了?”
  她從床頭櫃上抓起那幾隻避孕套拋撒在他身上,“不就是這種事麽?我今天就成全你,希望你放過我,以後愛幹嘛幹嘛去”。
  許可起初隻是怔忡,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她這幾句話裏醒過味來。這樣久的掙紮和不舍,卻換來如此輕蔑不屑的口吻,原本以為她隻是吃醋,隻是害怕,隻是和自己一樣,因為背負著沉甸甸的罪惡感而猶疑徘徊,沒想到,自己不顧一切想要擁有的感情,在她眼裏竟是如此低劣不堪。
  心裏的甜蜜頓時凝結成一股鬱鬱之氣,硬生生地堵在胸口。他一把將她推開,“就因為這幾隻避孕套?原來我在你的印象裏這麽差勁?原來你是這麽想我的”。
  薑允諾輕笑,“你做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被發現了,怎麽還挺委屈的”。
  她是在否定他的人格,還是他的愛情? 他心裏的怒火徒然升起,翻身把她壓在被褥之間,直直的注視著她的眼睛,“你是因為昨天的事情生氣還是根本就不相信我?我從來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
  後一句話,他一字一頓的說出來,薑允諾咬著嘴唇不出聲,他的怒氣竟然安慰了她。
  她相信的,他說什麽她都相信,隻是這種信任太容易動搖,或許在下一秒,或許隻是因為旁人的一個眼神,一句無關痛癢的說辭,又或許是因為他的爽約,因為站在他身邊的某個人。
  那些人,和他沒有任何血緣上的牽扯,隻這一點,她就輸了,且一敗塗地。
  “說話”,耳邊傳來他心煩氣躁的低喝。
  “有沒有做過關我什麽事,我算你的什麽人?姐姐而已”,她突然失笑,她原本就是個可笑的人,霸著自己的弟弟不放,卻又脆弱悲觀,“我真是傻,我為什麽要生氣?你既然想過正常的生活,和那些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在一起,我憑什麽去阻止?總有一天,你會和別人一樣,和他們一樣結婚生子,我應該替你高興才是”。
  “你……”,許可心中煩悶,怔愣愣的半天說不出話來。他把薑允諾從床上扯起來,抓著她手上的戒指問,“那麽這又算什麽?”
  她眼鼻酸澀,心裏充斥著複雜的情緒,自艾自厭。她賭氣般的拔下戒指擲到地上,“什麽也不算”。
  “你說的”,許可甩開她的手,憤然站起身。他走進浴室,使勁地拉扯著T恤換上,那些衣服還有些微濕,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兒。他拿起桌上的錢包,打開看了看,“你早就盼著這麽一天了吧”,他拿著錢包在薑允諾麵前揚了揚,手指微微發抖,“找了這麽多理由,不就是想走嗎”。
  他比她看的更清楚,歸根結底,她隻是在找借口而已。
  薑允諾坐在床邊,低著頭,眼淚就快要掉下來。
  “我要願意,什麽樣的人找不著,用得著你嗎?”許可走到門邊冷冷的開口。
  這才是真實的他,出言不遜,精明而犀利。他對她怎麽可以那麽溫柔,就象做夢一樣。
  青天白日夢。
  “我去把房退了,你回學校吧”,“哐”的一聲,門被使勁地甩上。
  薑允諾緊緊拽著被褥,淚水終於決堤而出,她把枕頭抱在懷裏,那上麵很快就暈濕一片,心好像撕裂一般的疼痛,她使勁地咬著嘴唇,才不至哭出聲音。難道這就是自己想要的結果?
  許可氣哼哼的走出去,狠狠的拍了一下電梯按鍵。他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原本隻是想兩人好好的呆在一起,沒人打擾,卻又鬧得不歡而散。前晚和許瑞懷一起出去的事情,他沒說,是不想讓她擔心,而且也覺得沒必要說。以為她隻是吃醋,誰知事情比他想的要複雜。
  電梯速度不錯,一會兒工夫就從最頂層降了下來,門開了,裏麵的人都瞧著他。
  許可略微遲疑,無力的擺了擺手,“按錯了,我是打算上去的”。
  他慢慢地踱回房間門口,手擱在門把上又放下去。然後習慣性的去摸口袋,沒有打火機,也沒有香煙,已經戒了好久,他忘了。他靠著門,腦海裏一片茫然,他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思維幾盡停頓。隔著一扇門,仿佛隔著千山萬水的距離,那個人的心好像在千裏之外,他怎麽努力也抓不住。他抬手按著額頭,好像嫌傷口不夠痛似的,又用力地去拍打了一下。
  腦海裏開始重複著同一個問題,如果她真的走了,他怎麽辦?
  房間裏。
  薑允諾覺得自己二十多年來沒這麽哭過,好像世界末日之後,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怏怏的擦著眼淚,突然想起了那枚戒指。她跳下床跪在地毯上仔細找尋著。不見了,真得不見了。
  她一著急,幹脆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
  整間房都搜了一遍,還是沒有找著,她索性把臉埋在手臂上跟個孩子一樣哭得稀裏嘩啦。
  忽而一陣天旋地轉,她被人抱了起來。
  許可死死的摟住她,一句話也不說。
  薑允諾哭著去推他,“你不是走了麽,你走啊,走啊”。
  她跪在地上,他坐在麵前把她牢牢地困在臂彎裏,“我不走,就不走,你能把我怎麽著”。他的聲音有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抬頭看他。他的眼底有些濕潤,眼眶微紅,額邊,包紮著傷口的紗布隱隱透著血漬。
  她輕聲說,“揍你”。
  許可抓著她的手,“你打我好了,打死我也不走”,他歎了一口氣,“你這麽點小人兒,能打得過誰?也隻有我心甘情願的被你打”。
  薑允諾舉手揮了過去,卻隻是擦去他額邊滑落的血滴,而後又摟住了他的頸項,靠在他的胸前含糊不清地嚷著,“我討厭你,我恨死你了,你這個豬頭,豬頭……”。
  “諾諾”,他打斷她的話,“我不要和別人結婚,不要和別人生孩子”,他頓住,看著她,“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低頭不語,心裏卻被暖暖的感覺激蕩著。
  許可攤開手掌,手心裏躺著那枚丟失的戒指。
  她覺得奇怪,“怎麽會在你這兒?”
  他仔仔細細地給她戴上,“我出門之前就撿起來了”。
  她看著他,淚水滴落下來,跌入他的掌心,他合起手掌,一字一句的說,“不管你怎麽對我,誤解我,嘲笑我,我都不會再放開你。我會一直等你,直到你不害怕了,直到你相信我……除非,你對我說,你……不愛我”。
  她默不作聲的靠在他肩上,過了一會兒,才小聲說,“不是的”。
  “不是什麽?”他緊張得盯著她。
  “不是……不愛你”。
  吻,撲天蓋地的襲來,她的嘴唇,舌尖感覺到不斷的酥麻疼痛,她頭暈腦脹,艱難的喘息。他終於放過了她,卻又密密的吻著她的唇角,她回報他,輕觸他的嘴唇,呼吸著他的氣息,他的味道,總是教她著迷淪陷。
  他停下來,開始褪去她的衣衫,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著,動作很溫柔很輕緩,仿佛她是容易破碎的瓷器。他眼神變得迷離暗沉,她的身體在他的撫摸之下也跟著顫抖起來,無法控製。身上很熱又感覺到稍許涼意,她想抱著他,卻被他推開。
  他把她輕輕的放置在床上,再脫去自己的上衣,立在床邊,雙手撐在她的身旁,俯身看著她。
  他就這麽專注而熱烈的看她。她的心跳得快要失去節奏,她想拉過薄被蓋在身上,立刻被他阻止,她把臉轉向一側,不敢與他對視。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珠,發絲紛擾的搭在象牙色的肌膚上,她閉著雙眼,眼線很長,睫毛輕輕的顫動,雙唇緊抿著,好象熟透的晶瑩果實,一種視死如歸的表情,他輕輕笑了,心裏充滿憐愛,卻再也無法抑製聳動的欲望。
  薑允諾感覺腿邊的床往下一陷,她緊張的吞了一大口口水,接下來他會怎麽做?她不知道,仿佛身處一種未知的恐懼,她也不想知道。然後,她的雙腿被人有些粗野的分開……
  “不要”,她害怕的叫出了聲。睜開眼睛,想要推開他,卻看見了很陌生的,嗯,物體……是漂亮鮮豔的玫瑰紅。她癟著嘴,羞澀的想去撞牆。
  不容她有半分的反抗,他跪在她的兩腿之間,捏住她的手腕,整個人覆在她的身上。
  肌膚相親,溫潤如水。
  他的身材的確沒話說,勁瘦結實,皮膚也很好。
  他連呼吸都在顫抖。
  他還,堅硬的抵著她。
  “等……”,她抓起一隻避孕套遞給他,臉頰像火燒一樣。
  “第一次帶這個你會痛的”,他輕咬她的耳朵,“你放心,我不會在裏麵……嗯……”。他的嗓音暗啞,夾雜著灼熱沉重的呼吸聲,聽得更加得臉紅心跳。
  她緊張得快暈了過去,自動過濾掉他剛才所說的最後一個字。
  他開始溫柔得吻她,吻著她秀美的耳輪,手順著身體的曲線不斷下滑,她的心也跟著不斷下墜。她終於忍不住捉住他的手,“不要……”,她幾乎是在哀求,那聲音聽起來嬌軟虛弱。他快速的喘息著,抓牢她的兩隻手,換另一隻手繼續略微野蠻的侵占。
  她唯有無奈的躲避,到最後卻什麽也躲不掉。
  他抬起頭,臉上滲著汗珠,表情有些滑稽,“我怎麽找不著地方”,他無辜的神情裏帶著焦急的渴望。
  由此可見,A片並非萬能。
  薑允諾愣了愣,“咕唧”一聲憋不住笑了。
  許可的臉徒然就紅了,“你還笑”,他惱羞成怒的使壞,用手亂摸一氣。
  她難過地扭動著身體,輕輕的嗚咽著。
  “嗯,在這兒”,他興奮得一聲低呼,又抬頭問道,“諾諾,是這兒嗎,是不是啊?”
  他還問,他還問,她恨不得一腳踹了過去。
  他嚐試著進入,動作青澀而充滿好奇。
  “好痛”,她果真一腳踹了過去,這個野蠻小子。
  “啊”,許可捂著腹部悶哼,“我這兒本來就有傷,你看”。
  薑允諾嚇了一跳,那兒的確有一大片青紫。許可握著她的手按上去,“你摸摸,好像肋骨斷了”。
  “不會吧”,她有些著急了,伸手輕輕的去按。
  許可深深的呼吸著,強烈的欲望誘使他的身體突然向前用力,就見她的眼淚湧了出來。他趕緊捂住她的嘴,再不敢輕舉妄動,隻是焦灼而憐愛的親吻著她,“別怕,我進去了,不痛了……”
  她有些僵硬的躺著,汗水氤氳著身體,她低聲嗚咽,“不痛才怪,痛死我了,許可你這個混蛋,你騙我,嗚嗚……你,你不準再動了”。
  他摟著她,輕輕哄著,“我不動了,諾諾,你別怕”,看她嬌弱無力地躺在懷裏,心裏狂潮翻湧,怎麽可能就此放棄。待到她漸漸的平靜,他迫不及待的緩緩動了數下。
  “怎麽樣”,他急促的喘息著,顫抖的嗓音撫慰著她的害怕和羞澀,竟帶來一種難以言表的愉悅。
  她不由細細的打量他,染上情欲的雙眼,微張的唇,隱隱移動的喉結,寬闊的肩,堅實的胸膛……漂亮而性感,越發讓她癡迷起來。此時此刻,她隻想更多地擁有他,與他合二為一,一點一點融進他的骨血裏。這種感覺如此強烈,她卻不知該如何表達,隻是輕輕撫摸他,從臉頰,到鎖骨,到修長的腰身……汗水順著英俊的臉龐落至她的胸前,她“嗯”了一聲,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裏。
  他忍不住低低的呻吟著,帶著壓抑的力道,在她體內更加深入的探詢。
  她緊緊地掐住他的肩膀,奇妙的感覺慢慢升騰起來,不斷掩蓋著先前的疼痛與不適,若有似無的注入四肢百骸,勾起令人迷茫的欲望,既甜蜜又恐懼。如同在深水裏漫步的絕望旅人,期待著逃離,又渴望著被一波波的潮水衝擊湮沒。
  他稍做停頓,努力調整著呼吸,仍是害怕自己的莽撞再次弄痛了她。他小心翼翼的前進,直至和她完全結合在一起,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伸手環抱住她,貼著她的耳朵靜靜的呼吸。這麽近的看著她,如此清晰的感受著她,心裏蕩漾著一種感動,一種幽深平實的感動,細致的牽引著心髒的跳動,仿佛等待了好久,找尋了好久,終於可以填補被空虛浸透的生命,終於可以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一個人陪伴著自己,告別以往蒼白孤獨的歲月。

  第46章 愛情是麻藥 
  白色的薄被之下,是年輕的,不著寸縷的軀體。
  他的手指有些潮濕,在她的肌膚上肆無忌憚的遊走,最後停留在她左肩的那枚淡淡的疤痕上。
  “別鬧了,讓我睡一會”,她閉著眼,如果不是體內的痛楚,她幾乎就要說服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夢而已。
  也許一覺醒來,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她還是她,他也隻是他。
  陽光終於破窗而入,霸道的灑了滿床,鑽入人們心裏的每一個角落,美好的,陰暗的,舒暢的,憂鬱的。它像上帝伸向人間的觸角,刺探著茫茫人海裏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相比之下,她越來越喜歡色彩朦朧的清晨,或是暗沉的雨天。
  那時,她甚至看不清身邊的人是誰,隻聞著熟悉卻曖昧的氣息,就足夠了。
  不敢去多想,他究竟是誰?
  躺在他的臂彎裏,光裸的背脊貼著他的心髒,他用下頜摩挲著她的臉龐,新冒出的胡茬紮在臉上帶來微微的刺痛,酥癢曖昧裏隱藏的刺痛,卻帶來一種甜蜜難耐的享受。
  她不禁轉身麵對他,伸手撫摸他的下頜,有些好奇,“你長胡子了?”
  他得意的用胡茬紮她的手心,“男人不都這樣麽?”不枉他每天堅持使用剃須刀,曾經柔軟的褐色茸毛漸漸變成了粗硬的青茬。
  男人?她一時怔忡,就在數小時之前,她在潛意識裏還把他當作一個孩子。年少時的記憶總是難以磨滅,就算經曆了這麽多,仍然無法顛覆。她暗自歎息了一聲,從今以後,她是不是要努力忘記,那個被自己當作弟弟的人?
  可是其他人呢?這樣的事實如何改變。
  一切一切,從他們出生時,就已經注定。
  他溫柔的問,“還痛嗎?”
  “嗯”,她輕應著。
  許可起身進了浴室,擰開花灑,在浴缸裏放滿溫水。而後走回床邊,一把掀開薑允諾身上的被子。
  她驚叫一聲,害羞得縮成一團,躲避不及,被他單手攔腰抱起。
  除了在床上,她還真不習慣這樣赤誠相對。
  他抱著她跨入浴缸,四周彌漫著霧蒙蒙的水汽,浴缸底部有幾個綠色的圓形小槽,映著一池的水碧波蕩漾,春意盎然。
  “我……又想要了”,他低聲說。
  薑允諾的臉頓時變得通紅,“很痛的……”,
  他親她,像個孩子似的的撒嬌,抓著她的手順著自己的腰身往下移。
  她有些害羞的輕柔的將它握住,那熱度好像能燙著她。
  “怎麽辦呢?”他啞聲問。
  她猛地縮回手,訥訥地說不出話來。而後慢慢的開口,“抬頭三尺有神靈,不知道我們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
  許可半響沒言語,她伏在他的胸前,隱約聽到輕微的歎息聲。
  她的心裏有些木然的疼痛著,拘起一捧清水,看它們越來越快的流失,突然想到一首歌裏唱著,
  終於做了這個決定
  別人怎麽說我不理
  隻要你也一樣的肯定
  我願意天涯海角都隨你去
  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溫習說服自己
  最怕你忽然說要放棄
  最怕你忽然說要放棄……無論什麽樣的結果,都是她自找的,是她必須承受的,直到這段感情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
  她自嘲的笑笑,最近變得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兩個人就這麽有些悶悶的,他忽而低聲咒罵了一句,“去他媽的什麽神靈”,接著他又大聲嚷著,“你們都給我聽清了,有種的就衝我來,別盡欺負女人”。
  薑允諾輕輕捶了他一下,“有病是不是”。
  他的神情卻極為認真,“放心吧,他們不會找你麻煩的,就算錯也是我有錯在先”。
  她的心裏一暖,不知道說些什麽才好,拉住他的手,把玩著他纖長有力的手指。
  “我想……一直呆在這兒,哪兒也不去”,她和他十指相纏。
  外麵,那麽多人,那麽多雙眼睛。
  “好,可是我現在沒那麽多錢”,他俯身吻她,“最多隻能呆到晚上”。
  她不樂意的撅著嘴,“沒錢了,我打工養活你唄”。
  許可撥開她額前的濕發,捏捏她的鼻子,“說什麽呢,我才應該是賺錢養家的那一個”。
  家……她笑著,有些忐忑的笑容。
  手機上十多個未接來電。
  薑允諾很不情願的撥了回去。
  那邊關穎沒等她說話就自顧自的說開了,“都24小時了,再找不著人我們就準備報警了,雷遠說你弟也不在寢室,你們是在一起嗎?今天有電學測驗你也忘了?那老頭把你的名字記下了,小薑,你一天沒上課,前所未有啊,還想著你和你的神秘男友私奔去了,怎麽還和你弟粘在一起啊,太讓人失望了,太沒出息了你……”
  “你就歇口氣吧,我馬上就回了”,說完她就掛斷了電話,無可奈何的看著許可。
  “走吧”,許可重重的吻了她一下,拿起她的書包,打開房門。
  此後的幾天,許可一直很忙,忙著找工作,幫人寫點代碼,或是去律師事務所做做跑腿的。沒錢怎麽辦,人總是要吃飯的,他不想再向許瑞懷伸手去要。況且就要期末考,兩個專業的考試。他像機器人一樣不停歇的學習打工,睡覺的時間都嫌少。
  有些事情發生了,他不願再回頭去想,他也害怕,隻是不敢多加考慮,也不敢有所表現。如果他也猶豫後悔,她怎麽辦?他們怎麽辦?
  時間已無法回到過去。
  他覺得自己像是瘋了,拚命透支自己的精力。在一起的時候甜蜜忘我,一旦融入了人群,自責以及罪惡感便如鬼魅一樣的侵襲過來。愛情是麻藥,隻能緩解一時的痛苦。
  對於將來,他心裏沒底,隻有盡可能的把握身邊的機會。等熬到畢業了,找個好點的工作,和她一起離開這座城市,去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也許就好了。
  也許,一切都會好的,隻要她也這麽想。
  周末,雷遠嚷著要請客吃飯,慶祝他和關穎的複合。有些人就是這麽沒心沒肺的,簡單而快樂的活著。這個世界上,幸運的人都能在陽光下恣意的享受。真正的相愛著,有誰不願意把自己的喜悅昭告天下。
  雷遠找陸程禹借錢,“原本打算隻有咱們吃喝玩樂五人組出去吃一頓好的,誰知道球隊裏的那幫兔崽子天天在我旁邊嘮叨,連帶著搞後勤的那些丫頭也跟著起哄,這樣算起來少說也有十來個人,我哪有這麽多錢,一個大男人,總不能找老婆要去”。
  陸程禹直接把自己的錢包遞給了他,“什麽吃喝玩樂五人組?”他不解。
  “不就是我們家兩口子,許可他們姐弟倆,在加上你……”,他拿過錢包來翻了翻,“這他媽哪夠呀”。
  “不如叫吃喝嫖賭五人組”,陸程禹閑閑地說,“你丫盡整些有的沒的,失戀了找人陪你喝酒,談成了又要請客吃飯,我那點錢都被你敲光了,我是沒有了,你找許可要去”。
  “那小子?比我還窮,最近急得到處找工作”,雷遠很是沒風度的抓耳撓腮。
  陸程禹轉身就走。
  雷遠趕緊拉住他,“別走啊,幫忙想想辦法”。
  陸程禹說,“我們學校附屬醫院一向腎源緊張,你考慮考慮”。
  他說歸說,做歸做,仍是幫雷遠湊足了錢。
  雷遠和“同學有約”的老板早就混熟了,於是找了個周六中午沒什麽人吃飯的時間段,把小飯館給包了下來,花了點錢,至少比KTV包房要便宜得多。他是個愛熱鬧的人,有的吃有的喝,美人在側,狐朋狗友濟濟一堂,便覺得心情舒暢,人生不過如此。
  可是可是……
  大夥兒正吃得高興,他悄悄地湊到關穎耳邊說,“老婆,咱們暑假去報個新東方讀讀,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賭,這種場合,關穎拿不下麵子和自己翻臉。
  薑允諾坐在關穎旁邊,聽的一清二楚,她指著雷遠笑道,“好啊,你狡猾,騙到手了又來這一招”。
  雷遠嘿嘿的笑了幾聲。
  關穎果然不好發作,隻是問他,“不是說不出去的嗎?又改主意了?”
  雷遠含糊其辭,“那什麽……反正暑假閑得很,現在找工作六級都不算什麽,再說考研不一樣要考英語麽?”
  關穎點點頭,“你四級過了麽?”
  雷遠忙說,“過了,早就過了”。
  “多少?”
  “六十……點五。”
  關穎笑了笑,“這分數好啊,不多不少的”。
  雷遠一副斂眉順眼的小媳婦模樣,薑允諾看得直樂。
  雷遠看了她一眼,突然問,“允諾,你弟怎麽還不來啊?”
  “啊?我怎麽知道”,她低頭喝了口飲料,“不是說打工去了麽?”
  大圓桌的對麵坐著啦啦隊的幾個女孩。
  “薑姐姐”,言兮蘿喊她,語氣顯得無比相熟,“許可的傷好些沒有?”
  自從那天以後,言兮蘿再沒主動和她說過話,就算在學校裏遇著了,也是陌生人一樣擦肩而過,薑允諾還挺高興,心說用不著再去和她客套了。對於這個女孩子,她實在無法去喜歡,兩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道不同不相為謀,無關言兮蘿和許可之間的曖昧糾纏,薑允諾對她也沒有做朋友的感覺。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吧。
  沒想到這丫頭居然在眾人麵前對自己這麽熱情,她也隻好禮貌相對,“我也好幾天沒見著他了,你應該問雷遠”。
  嘖,女孩之間的小九九就是多。
  雷遠嗬嗬笑著看向門口,“問我幹嘛,這人不是已經來了嗎?”
  屋外的陽光火辣辣的照著,許可邁著大步走進來,眉眼邊的紗布已經取下,露出極不協調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
  他掃了一眼桌上的人,目光在薑允諾臉上略作停留。
  薑允諾夾菜,放入嘴中,吃的極為認真,目不斜視。
  “正說你呢”,雷遠招呼著他,又指了指路程禹旁邊的空位。
  “我坐這兒,這兒有電扇”,他伸手抹了抹額上的汗珠,搬了個凳子硬是擠在薑允諾身邊坐下,才又笑著問,“說我什麽?”
  桌下,他的腿悄悄蹭過來。她穿著短裙,露在外麵的肌膚被有些粗糙的牛仔布料有意無意的摩擦著,她一忍再忍的把腳移向一邊,他卻霸道的緊貼過去。
  無法,她抬頭佯裝嗔怒的瞟了他一眼,麵頰微紅。
  許可的心裏一蕩一蕩的,右手拿起麵前的酒瓶灌了一大口,左手臂迅速滑過她的腰線,背脊,搭在她的椅子的靠背上。
  這樣的姿勢,就好像摟著她一樣,她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有些僵硬。
  關穎看了看薑允諾杯裏的橙汁,“小薑,你兌著酒喝的麽,臉都紅啦”。
  薑允諾胡亂摸了摸臉,“還,還好吧?”
  雷遠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們,“哎,許可,我們正說你以一打三的英雄事跡呢”,他朝言兮蘿那邊努了努嘴,“是吧,美女,人家都為你破相了,無以為報,以身相許吧”。
  “去你的”,言兮蘿起身給雷遠的杯裏斟上白酒,“你亂說話,該罰”。
  大家都跟著起哄,隻是關穎在旁邊看著,也不好強行勸酒,雷遠微微抿了一口稍作表示。
  雷遠一喝酒,就成了話澇,滿場嘮叨。
  他伸手拍拍薑允諾的肩,“允諾,你弟的終身大事也解決了,你的呢?要不考慮一下咱們陸程禹,這小子不錯,哪一點比許可差了,要模樣有模樣,球也打得好……”
  陸程禹遙遙頭,一支竹筷扔了過去。
  薑允諾喝了口橙汁被嗆著,一陣猛咳。
  “你他媽瞎說什麽呢,就你丫能掰”,許可笑著打斷雷遠的話。誰都聽得出,他雖然是笑的,語氣卻是不悅。他不是那種因為幾句玩笑就會翻臉的人,因此在座的人不免詫異,拎不清他為什麽生氣,也就有些冷場。
  雷遠倒是不和他計較,始終笑嘻嘻的。
  也許是想轉移話題,活躍氣氛,有人玩笑似的問了一句,“我說,許可,薑允諾真是你姐姐麽?怎麽看著不像呢?”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薑允諾的一顆心立刻懸了起來。
  許可麵無表情的看了那人一眼,不忙搭話。
  那個人神情有些尷尬,“我是說,她看上去比你小,倒像是你妹妹”。
  薑允諾鬆了一口氣。
  卻偏偏有人不讓她如願。
  言兮蘿接著說,“你這話說得有歧義,我還以為你要說他倆不像親姐弟呢,不像有血緣關係的那種。我還想著,怎麽可能嘛,人家姐弟倆明明長得挺像的”。
  這個像不像的問題立刻變成了八卦的好素材,飯桌上又熱鬧開了。
  最後大家一至得出結論,眉眼不像,嘴和下巴卻是……形神皆似。
  這一頓飯,吃得無比難受。

  第47章 明天即將來臨 
  薑允諾走進寢室,四個人難得聚在一起。
  她看見關穎的書桌上堆了一摞書,不是GRE就是TOEFL,隨手拿起一本來翻了翻,問, “你打算和雷遠一起出去了?”她手上的戒指折射著午間的陽光,明晃晃的耀眼。
  關穎仔細瞅了瞅,更加斷定那是一模一樣的款式。
  心髒隨著這個發現激烈的跳動著。
  興許是看書看得有些累了,她長長的舒出一口氣,“我也是沒辦法啊”,她調侃的笑著,言語間卻沒有半點的無可奈何。
  薑允諾逗她,“出去幹嘛?國內好吃好喝的,爹媽伺候著,出去啃麵包還要自己做飯,受洋罪不是”。
  關穎托著腮慢悠悠的說,“誰讓我遇著克星了?試試看吧……”
  黃子曦笑著說,“帥哥的魅力不一般啊,我要是遇上這樣的,也情願被繞進去”。
  周雨嗤笑一聲,“那才叫沒出息呢?被人牽著鼻子走,一點主見也沒有,淨圍著個男人轉,那算什麽事啊”。
  薑允諾背對周雨站著,她衝關穎好玩的吐了吐舌頭。
  關穎倒是毫不在意地笑笑,“喜歡的東西為什麽不去抓牢了,誰說女人就該站在原地等啊,咱們也該積極爭取不是?盡力了,卻不能在一起,那是沒緣份,也怨不著誰了”。
  薑允諾俏皮的豎起大拇指。
  關穎接著又說,“我們這種專業,出去混一圈也行,與其花時間賭氣,倒不如好好準備,爭取撈點獎學金,少給家裏人添麻煩”。
  “有道理”,黃子曦點點頭,“咱們要堅持兩手抓,一手抓事業,一手抓男人。我現在看不進書,隻好去抓男人了”,說完約了男友拿了飯盒,直奔食堂。
  待周雨也走了,關穎卻看著薑允諾輕輕的歎了口氣,“很多人都會眼高手低,寧願放棄平靜的生活而選擇布滿荊棘的道路。也許,當你走上那條道路時,看到的不是夢寐以求的風景,而是……”,她低哼一聲,撇了撇嘴,“哦,原來也不過如此嘛”。
  她的表情可愛又滑稽,薑允諾拍拍她的肩安慰說,“愛情來了就來了,還會給你時間去選擇麽?別想太多,隻要沒傷害到其他人,決定了就去做,要死要活也就這麽一輩子”。
  每個人,再有智慧再能折騰的,也不過是命運砧板上的魚肉而已。以後的事情,誰能說得清呢?
  薑允諾說完這番話,又有些迷惑。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的理念變得截然相反,頗有點愛情至上的味道。而這種想法,是她曾經最不以為然的。因為她會聯想到薑敏,那個窮其一生深陷在自己創造的沼澤裏,無法自拔的人。她曾對自己說,永遠也不要成為第二個薑敏。
  她也曾,無比唾棄,那些所謂的愛情。那樣虛幻縹緲的東西,卻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等你被它折磨到奄奄一息,你卻連它的尾巴也抓不住,仿佛它從不曾降臨過。
  可是現在,一切都被顛覆,在不知不覺中。
  想到這兒,她的情緒就變得消極。“我希望”,她怔怔的對關穎說,“你們能有好的結果”。
  關穎看著她魂不守舍的模樣,越發的忐忑不安,仿佛那個埋藏在心底的疑問即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小薑”,她忍不住想要問出來,“你是不是……你們……”,她怎麽說得出口,如果那是真的……如果那是真的,她會佩服她的勇氣,還是指責她的放任?
  旁觀者的心裏竟也會如此潮起潮落,無法安寧。
  “如果一段感情,得不到別人的祝福,該怎麽辦呢?”關穎終是不死心問了出來,隻不過方式婉轉了許多。
  薑允諾直覺的回答,“過了今天,再說明天”。
  這,便是答案了。
  所以,他們投向對方的目光,才會那麽灼熱執著,卻又脆弱不堪。仿佛風雨之中飄搖的小樹,隨時都會遭遇分崩離析的厄運。那樣的眼神,盡管竭力掩飾著,仍閃爍著動人心魄的眷戀,無法偽裝隱藏的愛意。
  關穎突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生活在兩情相悅裏的人,心地往往是最為柔軟的,心裏充滿憐憫和寬容。他們總是天真地希望,身邊的人可以和自己一樣的幸福。
  薑允諾的感情敏感細膩,隻是現在,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不然她會發現關穎的表情有多奇怪,尷尬,擔心,驚異,欲言又止。
  薑允諾在想著那個人,想著那一天,飯局結束以後,他對自己說的話。
  當時是在回學校的路上,兩人故意錯開好長一段距離,一前一後的走著。她在前麵和幾個女生聊天,他和陸程禹落在人群的最後。
  以為,就這樣了。
  他卻突然喊,“薑允諾”,他叫著她的名字,很大聲的。
  旁人都不甚在意的笑笑,以為他隻是在捉弄自己的姐姐。
  然而,她似乎聽出一種發泄的快意。
  她渴望靠近他,於是轉身向他走去,和陸程禹擦肩而過。
  他卻停滯不前,嘴裏咬著煙卷,在原地站著,靜靜地等她。
  待她走近,他突然一口煙噴在她的臉上,引得她連連咳嗽。
  他得意的笑笑,下一秒卻抱住她,就在人來人往的學校門口。
  她慌張的想要掙脫。
  卻聽見他說,“什麽時候,我才能對別人宣布,你是我的”。
  沒有人知道答案。
  於是他們輕柔的接吻,在夏日的漫天陽光裏。
  她還記得,他身上淡淡的汗水味道,眉宇間流露出的焦灼神情,甚至他呼吸的節奏。
  雖然害怕,日子卻還是要過的。
  愛情,大概也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那般脆弱,從而就此終結。
  那是一段騷動而迷亂的時光,在惶惶的掙紮與沉淪裏,在平衡學業和金錢的疲倦中,在旁人淡漠或熟識的眉梢眼角,隱忍的情緒卻看似不經意的噴薄而出,帶著一種疼痛而絕然的自我放逐,毫無顧忌的彌漫在戀人們脆弱而透明的心房。
  也許從開天辟地之初,人類的基因裏就隱藏著自我毀滅的病毒。
  越是罪惡越無法舍棄,越是痛苦越發的堅韌,越是禁忌越帶著極端的頹廢之美。
  而這種極致的眷戀無疑變成了牢固沉重的繩索,不可擺脫,無法承受。
  仿佛一場靈魂之間的較量,如影隨形,摧毀心智。
  他們越來越多的時候想要在一起,愈加的投入進去,把自己忘卻在另一個世界。甜蜜的幽會,也許是午後陽光斑駁的樹林之中,也許是夜晚教學樓黑暗的走道上,又或者燈光璀璨空無一人的畫室裏。
  晚上,他們在宿舍樓前分開。
  他低聲說,再等我一年,一定要等我。
  周圍的視線讓她很不自在,她微微點了點頭便跑了進去。
  薑允諾回到寢室的時候,宿舍樓就快要熄燈,她的三位室友圍站在一台電腦旁。
  “看什麽啊”,她放下書包走了過去。
  那三人似乎並沒發覺她回來,都赫然的扭過頭來瞅著她。
  關穎突然握住她的手,“小薑……”,她訥訥的說不出話,神色莫名。
  另外兩人的臉上流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
  薑允諾的目光越過她們,落在電腦屏幕上。
  那是個熟悉的界麵,校園網的BBS。
  頁麵上的視頻仍然在播放,影像清楚流暢,拍攝效果極佳。
  那是一間畫室,有一對熱吻的情侶,兩人的身影終於稍稍分開,臉孔暴露在滿室的強光之下,容貌雖不算十分清晰,卻完全可以辨認。
  薑允諾臉色發白,雙手僵硬而無力的撐在麵前的桌子上,她幾乎忘了如何呼吸,束手無策,如芒在背。
  室友們站在她的身後,沒有人說話。
  這是一幅動人的畫麵,男生高大俊朗,容顏深邃,女孩嬌俏的身體契合在他的懷抱裏,神色溫柔,兩人親吻的投入忘我而溫情脈脈。
  視頻上的標題極為醒目,那些黑色的小字刺痛了雙眼,尖銳的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她伸出手顫抖的握住鼠標,木然的關掉了網頁。
  燈光突然熄滅,黑暗在瞬間掩蓋了羞恥的罪惡。眾人回過神,有人打開了應急燈,有人拿著臉盆毛巾去洗漱,各人忙著自己的事情,仿佛什麽也沒發生。她卻聽見一個低淺而清晰的聲音說道,“變態”。
  這兩個字直直的鑽入耳中,血液轟的一下全部倒流回頭部,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幾乎不能自持的跌坐在自己的床邊。她用手按著額頭,無法思考。
  關穎站在近旁,手輕輕的擱在她的肩上,默然無語。
  口袋裏的手機忙亂的震動著,她知道是誰,看也沒看的掐斷了來電。
  內心陷入無邊的荒蕪。
  明天,將會如何?

  第48章 生命裁紙刀
  平常,人是按社會的幸福在生命上劃來劃去,像裁紙刀。
  ------ 顧城 《英兒》
  據說這位殺妻棄子的詩人既是天才,也是一個孩子,理性一直離他很遙遠,他抱怨和逃避俗世的倫理,力圖生活在自己構建的王國裏。
  他是一個極端的人,所以才能寫出這樣的句子。
  當人們深陷愛情的欲望之中,又何嚐沒有過毀滅性的念想,隻是理性使他們脆弱,而無法步入詩人絕望的瘋狂之中。
  薑允諾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牆角的蜘蛛網粘染著塵埃,裹住細小飛蟲的屍體在微風裏輕輕晃動。那是一個微型的社會,雖有對抗,陷阱以及弱肉強食,卻沒有眼淚和憂傷。而自己,在這個真實的世界裏,如同灰網裏的獵物,將會在羞恥中掙紮,在麻木中死去。
  清晨,室友們匆忙的洗漱,收拾著書本,各自之間偶爾低語幾句,腳步聲零亂而充實。若是以往,她也和她們一樣,忙碌的一天就這樣開始,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她甚至沒有勇氣跨出這扇門。
  關穎走近她的床邊,看她仍是閉著眼睛,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得輕輕地說了句,“你再睡會兒,我們上課去了,或者……我留下來陪你?”
  “我想一個人呆著”,薑允諾說完這句話,便不再開口。她不知道自己要一直睡到什麽時候,如果能在睡夢中死去,會是一個非常幸福的結果。
  關穎到教室的時候,老師還沒來上課,不出所料的,大家都在談論學校BBS上的視頻,八卦永遠是大眾的興奮點,更何況是這麽彪悍的事件。別人知道她和薑允諾走的近,紛紛過來探她的口風,神情裏透著好奇,驚訝和鄙夷。她一律回絕說不知道。再看看黃子曦和周雨,被一大堆人圍著,這兩人都是話多的人,也不知會掰出個什麽花來。
  過了好一會兒,教密碼學的老教授才姍姍來遲,後麵跟著他們班的班主任。校園網雖然已經被封了,但這事已經被鬧得滿城風雨,網絡的傳播何其迅速。
  關穎上了整天的課,在各個教學樓,宿舍和食堂之間來回奔波,這一路,連帶她們寢室的人都享受到回頭率百分之百的禮遇,隻是被人在身後指指點點地感覺極不好受。
  傍晚時分,雷遠約了關穎一起吃飯,順便帶上了跑來蹭飯的陸程禹。
  “薑允諾那丫頭去哪兒了?許可一直在找她”,雷遠似乎並不覺這事有多嚴重,言語裏不見波瀾。
  關穎的胃口卻是不太好,“她沒上課,也不在寢室裏,手機關了。要是換了我,也不想見其他的人。許可現在怎麽樣?”
  雷遠笑嘻嘻地說,“也沒看出他有什麽不對勁的,這小子當公眾人物當習慣了,隻是這一整天霸著個籃框不放,在館裏練三分球,那水平叫一個臭……”
  關穎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你還挺樂的,亂高興什麽勁啊?”
  “就是”,陸程禹一直埋頭吃飯,此時也瞪了雷遠一眼。
  雷遠仿佛還有些委屈,“能不高興嗎?我容易嗎我,一個人守著個秘密,也沒個人可以交流交流,都快憋死我了。現在大夥兒都知道了,我也算解脫了”,他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哎呀,解脫了,解脫了”。
  關穎好奇地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許可對你說過?”
  雷遠不屑的撇了撇嘴,“你老公我是誰啊,還用得著他們對我說嗎?上次許可的手骨折去醫院,我就看出這兩人不對勁,後來果然就不對勁了。許可看他姐那眼神,那叫一個電力十足啊”。
  陸程禹突然插嘴,“這事,我上高中的時候就知道了”,說完繼續扒飯。
  雷遠張著嘴巴看著他,“你丫就吹吧,你那時根本不認識薑允諾”,他啪的一聲放下筷子,“我就不信了,你會知道得比我早?”
  陸程禹酷酷地一笑,“天外有天”。
  關穎有點頭痛,都什麽時候了,這兩人淨顧著爭論這些。“你們早知道了,怎麽不去勸勸他們,現在好了,鬧成這樣”,她不解的搖搖頭,“哪有你們這麽做兄弟的,看人家跳下去也不拉一把”。
  陸程禹淡淡的開口,“幹嘛要勸?都這麽大的人了,自己在做什麽還不知道?都是聰明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處境還要往下跳,別人能勸得過來麽?”
  “沒錯沒錯”,雷遠一個勁兒的點頭,“其實,許可那小子也挺慘的,他爸媽離婚以後就一個人住,過年過節也一個人,他爸很少管他的,小時候缺少關愛,長大以後的確會有些驚世駭俗”,他又有些得意地說,“倒是我爸媽不忍心,經常作些好菜叫他去我們家吃飯……穎穎,你公公婆婆人不錯的”。
  陸程禹笑了笑,“他成績比你好,你爸媽就喜歡成績好的,他們也叫我去吃過飯。你爸媽總是在飯桌上說,我們家雷雷物理才剛及格,許可呀你要多幫幫他,他英語也不行,程禹你也幫我們盯緊點……”,他雖然平時話不多,但模仿能力不錯,此時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透著一股鮮有的淘氣。
  “行了吧你”,雷遠深覺在關穎跟前丟盡了麵子,趕緊打斷陸程禹,轉移話題,“其實,我剛開始看出許可和薑允諾在一起,也覺著挺別扭的,畢竟是,啊,那什麽。後來看著看著也就習慣了,居然發現這兩人看起來還挺配的”。
  關穎嘟噥著,“我也有些接受不了,還好許可長得挺帥……”
  “有我帥麽”,雷遠有些吃味兒,“是誰說隻有男人才是感官型動物來著?”
  關穎沒理他,而是看向陸程禹,“我還以為小薑她和你……”
  陸程禹的眼神似乎有瞬間的暗淡,過了一會兒,他說,“許可這些年來挺不容易,他很自律也很倔強”。
  很多言語,也隻能這麽點到為止了。
  關穎識趣的不再多說,心裏想起那兩人將要麵對的風風雨雨,隻是作為旁觀者,她似乎都能體會到那種不寒而栗,難以理喻的感覺。那麽聰明的兩個人,為何要選擇一條無望而布滿荊棘的道路。她的內心一時惆悵一時感歎萬分。
  薑允諾被人帶到係主任的辦公室。
  上到學院黨委書記,下到他們班年輕的班主任,無一不是表情嚴肅裏透著尷尬,間或帶著不小心流露出的好奇以及厭惡。
  視頻裏的女主角倒是一副寵辱不驚的表情。
  這種淡泊如水的平靜,教跟前的這幾個人看起來不是堅強的表現,反而是一種自暴自棄的宣泄。
  麵對這個模樣乖巧的女孩子,老師們不由感歎,這年頭,真是什麽樣的人都有。
  班主任是位才讀完研的小夥子,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此時正滿臉通紅,羞愧不已的站在幾個人之中,仿佛這件醜聞他也有份參與。
  辦公桌上放著一本檔案,學院領導示意了一眼,年輕的班主任強自鎮定的掀了掀那本檔案,說,“李書記,我們主任,還有我都看過許可以前的資料,你們的確是姐弟沒錯?”他抬眼看著當事人,極力希望她有反駁的說辭,或許是另有隱情?讀書時他的成績不大好,人也不算活絡,最後找了一堆關係才好不容易留校任教,一切正是起步階段,他的事業坦途上卻赫然出現了這樣的阻礙。
  這不是一般的醜事。如果隻是學生在校外同居,或者在學校裏有婚前性行為,被人舉報,頂多隻是記過警告。如今的社會,無論是中學還是大學,這種事多了去了,老師們也都睜隻眼閉隻眼,樂得清靜。
  薑允諾無話可駁,沉默依舊。她便是這樣的人,害怕歸害怕,一旦東窗事發,逼不得已要和人正麵交涉了,她反而鎮定下來,頭腦裏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恢複了以前的硬脾氣。
  現在無論再說什麽,都為時已晚,隻會引來更多的恥笑,包括她自己的。
  年輕的小夥一時怒氣難抑,大力把檔案簿拍在桌上。拍完了以後才驚覺,老大們都在跟前呢,還輪不著他大發脾氣,於是又有些訕訕的。
  黨委書記看著薑允諾沒說話,臉上厭惡的情緒不加掩飾。
  係主任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的開口,“你是交換生,學籍也不在我們這兒,原本是讀完這學期才返回原校,但是這件事對其他學生,以及學校聲譽影響很壞,所以這學期的考試你不用參加了,明天你就搬出學校吧”。
  言下之意,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越快越好。
  意料之中。
  薑允諾點了點頭,“許可呢?學校打算怎麽處理他。不關他的事,是我……先招惹他的”,她說。
  書記不耐煩的歎了口氣,“都鬧成這樣了,還有臉說這種話,現在的孩子真不簡單,也不知道你們的父母是怎麽教育孩子的?”
  係主任接著說,“你弟的事情,他們係會和學校開會商量,聽說他成績不錯。明天請你們的家長過來一趟……”
  老師們又說了幾句,才擺擺手讓薑允諾回去,在她掩上門的瞬間,一句冰冷嘲弄的話語衝入她的耳膜,“……心理有問題吧……”。
  她走出學院大樓時,已是晚上八點多,路上的學生卻不見減少。在各種各樣的眼光裏,她隻覺得一片茫然,不知該做什麽,也不知該往哪兒去。那些眼光箭矢一般的射過來,就好像是看一個瘋子在冰天雪地裏裸奔。
  她來到操場邊,那裏有黑壓壓站台,卻空無一人。她慢慢的走上最頂端的台階,虛軟無力的坐下。她用手捂著臉,終於哭出聲來。
  淚水從指縫裏肆無忌憚的滴落,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自己哭得有些累了,她才用手背拚命的來回擦著眼睛和臉,就算淚流成河,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淡色的月光投在看台上,她靜靜的坐在那裏,翻滾的情緒漸漸有所緩和。她直視著墨藍的天空,餘光裏卻看見一個人影正漸漸地走近自己。
  等到看清來人,她才慘然一笑,說,“你怎麽來了?也是來罵我變態的嗎?”

  第49章 盛夏的果實
  陸程禹修長的身影立在薑允諾的身畔。
  “我們到處找你”,他低頭看著她,“他一直在找你”。
  “哦”,她隻是輕輕應了一聲。
  “好點沒有?”他問。
  “你說呢?”她笑著反問,“被人當作瘋子,你說呢……”。
  陸程禹歎了口氣在她旁邊坐下,“要不趕緊走吧,什麽事都解決了”。
  薑允諾低下頭,將臉埋在臂膀裏,很久不說話。
  半響,她終於開口,聲音有些哽咽,“我沒有辦法……那些人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著怪物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她突然抬起頭,眼裏淚光盈盈,“你呢,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很惡心,很荒謬?”
  “不是的”,陸程禹微笑的看著她,“薑允諾,其實你很上相,你在視頻裏看起來很漂亮”。
  她看了他一會兒,苦笑道,“別開玩笑了”。
  “不是玩笑”,他正色說,“做什麽樣的決定在於你。你真的……放得下他嗎?你不用太快回答”。
  “如果可以,早就放下了”,她的嗓音低柔,卻毫不猶豫。
  “這不就結了,那些閑雜人等,你管他們做什麽?”
  “什麽?”薑允諾迷惑地看著他。
  “沒人可以阻止你們在一起,除了你自己”,陸程禹拍拍她的肩,“打個比方,如果我想和你交往,絕對沒有人可以阻止我,除非……你不願意”,他稍稍湊近她,“你不願意的,是吧?你的心裏除了他,再容不下別的人,比如說我?”
  她一時愕然,張了張嘴,吐出兩個字,“是的”。
  陸程禹笑著點了點頭,“薑允諾,這才是你的個性,夠爽快”。
  她低頭不語。
  陸程禹靜靜的陪她坐了一會兒,問道,“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有的”,她說,“謝謝你”。
  陸程禹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好了,我該走了”,他說話的時候,漫不經心的看向不遠處
  的操場。
  薑允諾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半明半暗的路燈旁,那個人站在台階下仰頭看著他倆。他的表情很模糊,臉部的輪廓卻是立體而堅毅,他逆光而站,像是一道動人的剪影。
  隻是這麽看著他,她的心就會隱隱作痛。
  陸程禹越行越遠。
  偌大的操場,隻留下兩人。
  她想飛奔過去,靠在他的肩頭痛哭一場。她站起身,卻又頓住腳步。
  之間隻隔著數十級台階,仿佛被隔成兩個世界,他們站在黑暗的盡頭,光明的兩端。
  她看見他向自己伸出右手,手上的戒指隱隱散發著白色的光暈,那麽的渺小,微不可見,遙不可及。
  她沒有勇氣走下去,甚至沒有勇氣看向他。她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脆弱,也沒有勇氣對他說,她曾經想要離開。她更沒有勇氣,目睹他的傷痛和動搖。
  薑允諾低著頭,心緒千絲萬縷的飄過,卻沒有一個可以被抓住。
  許可來到她身邊,小心翼翼的想要將她圈進懷裏。
  她退後一步,避開。
  他抓著她的手臂,仿佛要抓住希望。
  她使勁的想要掰開他的手指,可是他握得那麽牢,好像用著全身的力氣,好像要勒進她的骨頭裏,她怎麽也掰不開,最後忍不住吭哧吭哧的哭了起來。
  許可輕輕一扯,薑允諾便落入了他的懷裏。
  然後她聽見,他的話語,好似從薄暮層層的遠方傳過來。
  他說,我愛你。
  薑允諾隻感到心力交瘁,她什麽也不願想,像個木偶一樣被他牽著往前走。
  旁人的目光,叫她疼痛,也使她麻木。這個世界,終於變成陌生的世界。
  她跟著他回到家。
  他一關上門,便開始激烈的吻她。
  她沒有一點力氣,隻好由著他。
  她越是這樣,他就越用力,最後幾乎是啃噬了起來。
  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證明什麽,他太過敏感,卻也同樣的脆弱。
  薑允諾心裏酸楚,便去安撫他,用嘴,用牙齒,用伴隨著唇舌糾纏,逐漸急促的呼吸。
  她隻想努力的安撫他,一如在兩人的孩童時期。他難過了,她便去陪他玩耍,逗他開心,就算此前他們吵過鬧過打得不可開交也好。她就是看不得他脆弱,看不得他害怕。
  心軟,原來也是一種習慣。
  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迷亂在他越來越狂熱地氣息裏。
  她的身上微涼,短袖開衫被一把扯開,胸前的幾顆紐扣拋落至地板上,使勁蹦躂著,這種錯落有致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的清脆,如同在火熱的情欲中加入了一道清涼的水注。可是這細小的水注,在隻來得及發出“磁”的一聲以後,便蒸發不見了。
  牛仔裙滑落到腳踝處,內衣也如同虛設的掛在胸前。他的手終於放開她柔軟的胸部,試圖入侵她緊緊並著的雙腿。
  “讓我進去”,他在她耳邊氣喘籲籲的說。
  她連忙抓住他的手,“不行……”。
  “怎麽不行”,他頓了一下,側頭咬住她的耳垂,“怎麽不行呢,嗯?”
  “我們……”,她的心狂跳著,如果再說下去的話,它就會碎掉。
  他突然把她整個人翻轉過去,將她壓向牆壁,“我們又不是沒做過”,他的一隻手繞到她胸前,有些粗魯地握著她,上身緊貼著她的背脊,“都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麽不行的”。
  她內心裏一片絕望,開始低聲的抽泣。
  “你……”,他重重的歎了口氣,“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你是不是想走,是不是?”
  她把額頭抵在牆上,沉默不語。
  然後。
  她聽到拉鏈劃開的聲音,腰間的觸覺堅硬滾燙。
  摟在她胸前的手下移至小腹,他托起她的身體,霸道的將她按向自己。
  他急切的想要進入,她不由輕哼一聲繃直了身體,雙手撐在牆上,腳尖隻能勉強的夠著地,卻無處著力,心底泛起強烈的不安全感,而這種感覺猶如小貓爪子一般在她心尖上輕輕的撓著。
  她看不見他,想要抱著他,他隻是站在她的身後,她就這麽的想念他。他的動作,壓抑的喘息,他的汗水,把她死死困住,再也無從擺脫,心裏的衝動叫囂著想要蜂湧而出,害怕而渴望的,使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栗著。
  “不想要嗎?”他一寸一寸的向裏挺進,嗓音沙啞的在她耳邊輕聲問著,“諾諾,你在騙我是不是?”
  那樣強烈的滿脹感帶給她奇妙的眩暈,疼痛伴隨著更加強烈的欲望一波波的侵襲而來,她無法抑製的發出細微的呻吟,手指甲快要陷進牆壁裏,雙臂卻沒有絲毫的力氣。
  他粗粗的喘息,在她的臉頰上印下密密濕潤的吻,身下的動作變得猛烈快速,每一次都更加深入。
  思維如同破碎不堪的紙片,在風中緩緩飄散,意識隻集中在身體的某一點,無法承受的摩擦和撞擊接踵而來,風起雲湧,終於掀起極致的歡愉,侵襲著靈魂深處。她不堪承受的跌落在地。
  他勾起她的腰身,私密之處依然契合在一起,它在她的體內急不可耐的掙紮跳動,仍舊是那麽的挺直滿脹。他更加激烈的頂入,她隻覺得虛軟無助,幾乎泣不成聲。
  兩人的汗水融合在一起,浸入每一個毛孔,無法分離,抵死纏綿。
  最後,他把她抱回床上。
  薑允諾疲倦的趴在那兒,睡眼蒙矓間看見他起身離去。
  “你去哪兒?”她抓著他手腕。
  許可俯身吻她,用手細細撥開她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發絲,“你要走,我就和你一起走”。
  她抬眼看他。
  “我打算申請那邊的學校,可是我需要資金擔保”,他走到書桌旁拉開最上麵的抽屜,“我們可以把房子賣了,等畢業以後,再移民去蒙特利爾”,他從裏麵拿出一個比A4要大一點的牛皮紙信封,“我們一起……”他的話語忽然間停頓,他把信封裏的東西全部倒在了桌上,在其中忙亂的翻尋著。
  “怎麽啦?”薑允諾坐起身問他。
  “不見了”,他開始著急,“房產證明,我明明放在裏麵的”。
  “你再找找,也許還在抽屜裏”。
  許可把書桌裏的抽屜翻了個遍,然後是書櫃,儲藏室,就連每間臥室的衣櫥也不放過。
  屋裏一片狼藉。
  他回到書桌前,把原本放在信封裏的東西一樣一樣的再裝回去,而後又不死心的拿出來翻看。
  他一聲不吭。
  “可可”,薑允諾輕扯他的衣角。
  他突然“啪”的一下把信封摔在桌上,“被許瑞懷拿走了,一定是的”,他緩緩的在床邊坐下,用手抓著頭上的短發,“一定是的……”
  兩人都默不作聲,房間裏靜悄悄的能聽見鍾表的滴答聲。
  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他媽真蠢,早就應該想到的”。
  薑允諾拉住他的手,馬上被他掙脫開。他低垂著頭顱背對她曲膝坐著,臉埋在手臂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可”,她跪在床上,他的身邊,用力把他的臉搬向自己。
  他被迫抬起頭來,眼裏竟然蘊藏著滿滿的淚水。
  一如當年離別時的神情。
  她心裏一疼,伸手把他摟在懷裏,“可可,可可”,她輕輕搖晃著他,“別這樣,還有其他的辦法……”。
  他把臉貼在她的胸前,深深地呼吸著,“還能有什麽辦法?我留下,你走,嗯?”,他的聲音很低很低,溶化在沉悶的空氣裏。
  她輕吻他的額頭。
  “是不是?”他直直的盯著她。
  “我也不知道”,她推開他跌坐在床上,“我心裏亂得很,你別問了……”
  “諾諾”,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和我在一起,一直在一起……算我求你……”
  她靠過去,親吻著他眼角濕潤。
  他的唇,覆在她的唇上。
  那一夜,他不停的,不停的要,恨不得把她揉碎,融進自己的骨血裏。
  激情在黑暗裏迸發,他說,真想現在就死了。
  她躺在他的懷抱裏,仿若被燃燒成灰燼。
  當她筋疲力竭的睡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他躺在身側靜靜看著她,眼裏布滿了血絲。
  “天亮了”,他告訴她。

  第50章 非結局之結局
  許瑞懷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狼狽。麵前的人,嘴唇一翕一合。他頭痛眩暈,幾乎聽不清那人在說什麽。
  “……這件事,已經有記者跑來調查,影響很不好……所以校領導決定……”
  眼前的景物變得模糊,然後呢,然後會如何?他突然向後倒去,四肢麻痹,人事不省,他終於利用特殊的途徑逃離這極為難堪的場合。
  四周一片白色,病床上的人陷入昏迷。
  許可翻看著手裏的診斷病曆,“高血壓性腦出血”,“暫內科治療”,等等。寥寥數筆,引著他的心情一起一落。他把病曆放進床頭小櫃的抽屜裏,抬眼看了看薑允諾,她已經從家裏帶來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具,正默不作聲的把東西一樣樣的收進儲物櫃中。
  他收回目光,轉向床上的病人。
  護士給許瑞懷做了靜脈滴注,用以止血和防止感染等並發症。他麵色潮紅,呼吸音粗重急促,顯得頗為憔悴,不如往常瀟灑自如的中年人模樣,老態畢露。
  醫生說,幸而出血量較小,暫時不必手術。
  許可靜靜的坐在床邊的靠椅上,各樣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腦海裏充斥著空洞的焦灼。
  這以後,兩人很少交流,仿佛都想避開什麽。就算說話,也是三言兩語。夜間,他呆在病房裏悉心照顧,到了白天,她便過來替換他,讓他可以回家小憩片刻。
  兩周後,許瑞懷的意識逐漸恢複。又過了幾天,他已經可以半靠在床頭吃一些流食,隻是口齒有些不清,雙手也禁不住地抖動。他暗自觀察著自己的這一對兒女,努力配合醫生的治療,隻求快點好起來。
  終於等到一天,雖然他仍被要求臥床休息,卻已能夠獨自進食,並且話也說得利落了,他將正在洗衣服的女兒叫到跟前,“諾諾,你過來一會兒。”
  薑允諾以為他要喝水,匆匆忙忙洗淨手上的泡沫,走到床邊。許瑞懷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他神色和藹。薑允諾倒有些不自在,此時的許瑞懷,是一位慈父該有的樣子,很陌生。她大體知道自己會聽到些什麽,兩隻手不自然地揪在一起,隻剩下沉默無言的等待。
  “你們這兩個孩子……”許瑞懷突然歎息一聲,語氣裏並無過多的責備,“是爸爸不好,沒有好好照顧你們……諾諾,你媽媽是不是和你說了些什麽?”
  薑允諾奇怪的問,“說什麽?”
  許瑞懷愣了一下,又自言自語道,“如果沒說,怎麽會,你們怎麽會……”
  說話間,許可正巧從外麵端著晚飯推門進來。許瑞懷吃不慣醫院裏的飯菜,自他慢慢好起來以後,許可會在家裏做一些帶給他。
  “究竟是什麽事?”薑允諾覺得不對勁,“你們……有事瞞著我?”
  許瑞懷歎了口氣,“無論薑敏對你說了什麽,你千萬別放在心。有件事,就連她也不知道的。”他頓住,似乎難以啟齒,猶豫片刻,才下了決心,“算了,總有一天會知道的……薑敏一直以為,你是抱養來的孩子。”
  許可正在盛湯,手裏的碗稍稍傾斜,湯汁潑出少許。
  “……什麽意思?我不太明白。”薑允諾一時沒轉過彎來。
  許瑞懷接著說,“在你弟弟出生前,你媽媽……薑敏她一直沒有生育,去了很多醫院,也說她有孩子的可能性很小,後來……你出生了,我就把你抱回家,告訴她,你是我領養的。其實她不知道,你是我的親生孩子,她一直都不知道……”許瑞懷突然抓住她的手,情緒有些波動,“諾諾,你媽媽是不是對你說了啊,她不知道的,可可,他是你親弟弟,你們,怎麽能做出這種亂倫的事?”
  薑允諾整個人杵在那兒,腦海裏猶如塞了一團亂麻,想了好久才漸漸理清思路,她輕輕地問出來,“你的意思,我是你在外麵生的野種?”
  此話一出,三個人都片刻沉默,心事各異。
  許瑞懷原本平靜的臉色又有些漲紅,訥訥了半響,語速急促的說,“你們別不信,我做過親子鑒定。”
  薑允諾的神情也好不到哪兒去,“生我的那個人呢?她在哪兒?”
  許瑞懷又是一聲歎息,“她當時還年輕,生下你以後就走了。我們,沒再聯係。”
  他沒有告訴女兒,自己當時為了擺脫她的親生母親,東拚西湊的給了她一筆錢。而那個年輕的女人,那個說過這輩子隻愛他的女人,在拿到錢以後就再也不曾出現過。那個狂熱剛剛退卻的年代,未婚先孕給女人帶來的是煉獄般的生活,所以她走得幹脆決絕毫不拖遝。許瑞懷在鬆懈下來的同時不禁失望,他以為她是愛他的,她表現出來的熱忱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可是,愛意纏綿終究敵不過尖銳的現實。
  薑允諾忽然笑道,“爸,我是不是要感謝你收養了我啊?哦,不對,說不定您正後悔呢,好不容易把這個棄嬰養大了,她卻和自己的親弟弟亂倫。”這麽說著的時候,一直壓抑的情緒瞬間變得悲愴,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許瑞懷不理會她的揶揄,隻是喃喃地說,“所以,你們不能在一起,一定要分開。”他突然抬起頭盯著女兒,口吻不容置疑,“諾諾,你走吧,你要什麽都可以,隻要你離開你弟弟。”
  要什麽?薑允諾在心裏冷笑,和別人一樣無辜的童年,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平凡的生活,毫無血緣的愛人,不必擔驚受怕掩人耳目,可以嗎?
  許可在旁邊一直沒吭聲,此時看到薑允諾魂不守舍的模樣,心情灰暗到了極點。他頭腦發熱,雙膝著地在許瑞懷的病床前跪下,“爸,對不起,我要和她一起走”。
  薑允諾錯愕的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他跪在那裏,背脊卻是挺得筆直,神色裏並沒有絲毫的扭捏,目光堅定。
  “你這是做什麽,起來。”許瑞懷回過神,雖然極力壓製著怒氣,聲音仍是顫抖著,“我還沒死,你跪什麽跪?還不快給我起來。”
  許可一臉倔強,“爸,你別攔著,我已經決定了,不管她是誰……”
  許瑞懷怒不可遏,隨手抓起床頭櫃上的茶杯扔了過去,“兔崽子,我白養了你,你一個大男人,知不知道什麽是羞恥!”他滿麵通紅,額上青筋暴跳,雖是大病初愈,下手虛軟,茶杯卻正好砸在兒子的頭上。
  薑允諾驚叫一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隻看見許可的額角漸漸滲出了血跡。他躲也不躲,仍是跪在那裏,雙唇緊抿著。
  許瑞懷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靠在枕頭上大口的喘氣,之前喝的水也全部嘔了出來。薑允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衝許可大聲說,“你還不快起來,他不能再受刺激,會出人命的。”
  許可慌忙站起身,按響床頭的電鈴,病房裏頓時混亂一片。
  直到許瑞懷恢複了平靜,薑允諾才鬆下一口氣,心力交瘁的感覺再次襲來,如蠶繭一樣包裹了她,越是掙紮,越是緊密,層層疊疊,壓迫著她無法呼吸。她無力的靠在椅子上,良久,然後對許可說,“你跟我出去。”
  太陽遠遠的垂在天際,兩人來到住院部旁邊的樹林裏,肌膚上泛起星星點點的濕意,路燈下,隻見細小的雨絲飄動。
  相視而立。
  薑允諾看著許可額上的青瘀,“以後別再這麽傻了。”她抬手用紙巾為他擦拭血跡,“我不想看見你這幅樣子。很難看,難看死了……”“難看”這兩個字眼,她一連重複了好幾遍,每說一次,她手上的力道就加重一點,直到他臉上已然幹涸的血跡消逝殆盡。
  許可低頭看她,想要握住她的手,被她飛快的躲開。
  她向後退了幾步,站在離他稍稍遠點的地方,“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照顧他”。
  他立在那兒,半晌才問,“你,要走了嗎?”
  又過了好一會兒,聽見她說,“就這樣吧。”
  她轉身離開。
  “薑允諾。”他叫住她,“我對你來說算什麽?”
  “我也不知道。”她說,“忘了這些,就當我們年少無知,做錯了事。”
  “隻是個錯誤?”他輕哼一聲,走過去按住她的肩,“你到底當我是什麽?當我是什麽?你他媽的給我說實話”,到最後,他幾乎是大聲喊了起來。
  “你罵我媽幹什麽?我連她在哪兒都不知道。”,他簡直是冥頑不靈,她突然氣極了,“我當你是什麽?我弟弟唄,還能是什麽?我們之間還能怎麽樣?”
  “你是愛我的。”他一字一頓的說。
  “不是。”她立刻打斷他,這是個什麽樣的世界,事情接二連三地發生,她的生活為什麽如此不可理喻,“許可,你還不明白麽?生活裏不是隻有愛情。許瑞懷和薑敏難道就沒有愛過?後來怎麽樣?他騙了她一輩子,而她痛苦了一輩子。愛情又算得了什麽?人這輩子太長了,激情太短暫,以後會發生什麽誰也不知道。許可,不要再逼我,我承受不了。”
  “不是那樣。”他用力地抱住她,“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他要吻她,她拚命的躲開。她氣急敗壞的說,“無論你是哪種人,都和我沒有關係,我不愛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可憐你,心疼你,就是不愛你。”
  他終於放開了手。
  雨滴落下來,密而急促,泥土裏揚起細小的塵埃。她的頭發濕了,粘粘的搭在臉上,她不敢有任何的舉動,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不說話。
  她說,“忘了以前的事情,我們之間,絕對不可能。”
  “走吧,”他揮了揮手,“我累了。”
  她始終不曾看他一眼,才轉過身去,淚水便開始瘋狂的流淌,她隻能一直往前走,無知無覺。
  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霧裏,他慢慢的在長椅上坐下,雙手撐著額頭,合著蒙蒙的雨聲,終於無可抑製的痛哭起來。

  第51章 承上和啟下
  (機場。)
  關 穎:你也狠得下心。
  薑允諾:長痛不如短痛,他會好起來的,忘了就好了。
  關 穎:我應該說你聰明還是傻呢?在一段感情裏,女人容易滿足現狀,而男人,更向往在淒美的遺憾中迷失自己。你這麽一走,他這輩子恐怕是忘不了你了。如果想讓一個男人對你念念不忘,最好的方法就像你這樣,在他還愛著你的時候轉身離開。小薑,你這一招真狠。
  薑允諾:我不是這麽想的……如果選擇和他在一起,就是一輩子的事了,如果哪一天,他不愛我了,我恐怕……連這條小命都會沒有的,所以,還不如沒有結果。我對愛情沒有把握。我親眼見過薑敏……我的母親如何痛苦,用一場又一場的戀愛來麻痹自己,她恨我的父親,連帶自己的兒子也恨上了,多可笑。
  關 穎:人哪,總是在矛盾中掙紮。你這是誤打誤撞使出的殺手鐧。你不相信愛情,連帶自己愛的人也不相信了。
  薑允諾:我不是不相信他,是不相信時間,不相信自己的承受能力。如果時光倒流,我不會回來。如果我回來,不會愛上他。如果愛上他,我不會讓他知道。
  關 穎:沒有如果,這是你們的劫難,也是緣分。
  薑允諾:緣分,緣分……能在一起就好好珍惜,你和雷遠好好過吧,有時間過來看看我。
  關 穎:不回來了?
  薑允諾:我還敢回來麽?
  (雷遠和陸程禹推著行李從後麵走過來。)
  薑允諾:我去托運行李,待會兒就直接入關了,哥幾個保重了。(她伸手去小包裏掏護照機票,卻意外地碰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拿出來一看,是會唱歌的機器貓。她這才想起,是收拾行李的時候隨手塞進來的。)
  薑允諾:(拿著機器貓衝陸程禹揚了揚)哎,這個,我還沒謝過你!
  陸程禹:(不解的皺眉)謝我?為什麽?
  雷 遠:(把機器貓一把扯過去看了看)喲,這是咱們陸帥哥送的呀?
  陸程禹:不是我送的。
  關 穎:小薑過生日那天,不是你讓我給她的嗎?
  陸程禹:(顯然已經不記得鳥。)不是我送給她的。
  雷 遠:(拉了一下機器貓腦袋上的拉環,貼在耳邊聽了聽)這首歌啊……
  關 穎:你又知道?
  雷 遠:不就是上次卡拉ok大賽,你們倆跑上去唱的那首歌嗎?唉,丟臉丟到家了,CD都壞了還在那兒唱,有個人立馬變成大紅臉,喂,你當時是不是想找個地洞轉進去啊……
  關 穎:(沒好氣的錘了他一下)怎麽你也去看了?
  雷 遠:許可也去了,我們三當時笑得不行……
  陸程禹:(突然想起來)這玩意兒是不是裝在一個花花綠綠的盒子裏啊?許可讓我帶給薑允諾的。
  雷 遠:(把機器貓塞在薑允諾手裏)哦,這就對了。
  薑允諾:(緊緊地抓著機器貓)晚了……我要走了。(她忍不住像大門外瞅了瞅。如果見著了,又能怎麽樣?)
  雷 遠:(張開手臂)來,抱抱,代替某個人抱抱你。
  薑允諾:(轉身和關穎擁抱了一下)謝謝,我接受你代替你老公代替某個人抱抱。
  (四個人閑聊了幾句後,薑允諾推著行李進去了。)
  關 穎:許可真不來啊?
  雷 遠:聯係不上,手機關了。
  陸程禹:無言的結局……
  雷 遠:怎麽著,你想在這兒高歌一曲?
  關 穎:你老實說你當時為什麽要去看卡拉ok比賽?是不是衝著看美女去的?色狼!
  雷 遠:那麽多人都去看了,都是色狼?
  關 穎:你就是。
  雷 遠:還別說,我倒真發掘了一個美女!
  關 穎:(瞪著他)誰?
  雷 遠:我老婆啊!哎,我以前對她沒什麽好印象,覺得這人特冷,自持美貌高人一等。看了比賽才發現,美女也有犯傻的時候啊,還傻得挺可愛,歌也唱得好……來,老婆,啵一個。
  關 穎:(避開雷遠挽起陸程禹的胳膊)別理他,咱們走。
  雷 遠:喂,奸夫淫婦!
  陸程禹:你再亂說,我可真下手了。
  雷 遠:……
  *** *** ***
  陰雨綿綿。
  許可走進去的時候,籃球館裏空無一人。他抓起場邊的一粒球,隨意擲向籃框,籃球在框邊左右搖晃撞擊,掙紮無果,居然進了。從沒遇到這麽好的彩頭,門被關上,窗卻被打開。也許情場失意,球場得意,他應該打一場比賽,舒緩心裏的悶氣。他席地而坐,看著那粒籃球在地板上有力的跳躍,隨後越發的緩慢,滴溜溜的旋轉滑行,直到寂靜無聲,如同愛情死去時徒留下心靈的空曠。
  都結束了。
  他坐了一會,起身走向門口,看見一個窈窕的女孩身影在煙雨朦朧處漸漸呈現。那個瞬間,他的腦海裏閃過一個讓人心旌搖曳的念頭,仿佛夜空裏絢爛的火花,他幾乎要感謝上帝賦予這個世間的奇跡。
  隻是,火花的生命何其短暫。
  言兮蘿走過來,“我想,也隻能在這兒見著你了。”
  再次見到他,仍是烏黑的短發,白色T恤,淡漠的笑容……然而,那雙眼卻少了往日的神采,曾經意氣風發又灑脫不羈的男生,他漫不經心的笑著,麵容憔悴,無法掩飾靈魂深處散發的失意和憂傷。
  言兮蘿頓時覺得沮喪。
  想要厭倦一個曾經迷戀的人,最好的方法,莫過於發現他的缺點,目睹他的脆弱,看他從心裏的雲端跌落,沾染凡塵俗世的泥濘。
  長久以來,對她來說,他就像一盤無子可落的殘局,不可觸摸,不可解釋。她不停的努力,力求在心裏把自己抬到和他一樣的高度,她再也不堪忍受這種猶如塵埃一樣的感覺。
  而今,她終於看到了那個曾試圖窺探的另一麵,她如願以償,她沮喪不已。
  仿佛一種信念轟然倒塌,帶著令人心碎的聲響。
  言兮蘿忽然發現,如果可以,她絕對不要見到這樣的許可,“要是真的在意你,她是不會走的。”她想用銳利的話語刺痛他,激怒他,總好過現在的死氣沉沉,鬱結於心。
  他一言不發,隻是抬頭看著門外的天空,不複往日的碧藍。
  她說,“許可,你怎麽這麽幼稚呢,不值。”
  他依舊沉默。
  “許可,……”她還想說點什麽。
  “走了。”他終於開口,卻是在向她道別,他揚了揚手說,“再見。”
  意興闌珊的步入雨中,轉眼間,他的身影就變得模糊不堪。
  言兮蘿怔怔的,眼眶泛起酸澀,過了一會兒,她拿出手機撥通電話,“林軒,你出來吧,我,我想見你……”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突然覺得忙亂。年輕的時候,總是忙亂的,總是不停的懷疑自己的選擇。
  幸好,這段時間很快就會過去。
  雨中的校園變得格外寂靜。
  許可背著行囊走出校門,他回頭看了看,雨水落入眼中,霧蒙蒙的一片。
  門邊的花壇顯出濕漉青白的輪廓,從前的某個晚上,有個女孩傻傻的坐在那兒,一直一直等著他……
  回憶被雨水肆無忌憚的衝刷,帶來思維的空洞,仿佛一個時代的結束。
  那一年,他大學肆業。
  他記憶中的夏天,永遠是離別的季節。

  【都市-結局】
  第52章 空心稻草人
  人們總是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堅強,或者說,習慣用疼痛的麻木去掩飾脆弱。
  直到下了飛機,聽到不一樣的語言,看到不一樣的建築,滿目的高鼻凹眼,薑允諾這才驚覺,離開他已是如此的遙遠。
  拖著行李出去等出租車,胡須灰白的老司機幫她把行李放進後備箱裏,而後衝她和藹的笑著,“你看起來不太高興,”他說,“這是鄉愁,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嗎?”
  “知道的。”她笑了笑,眼睛卻濕潤了。
  “你才下飛機就開始想爸爸媽媽了?”
  “是啊。”她回答。
  老司機很健談,扯開話題,試圖撫慰她消極的情緒,可是效果不大,這個亞洲女孩看上去並不怎麽好打交道,不說話的時候,她沉默的看著窗外,眼裏有清澈的水光。
  薑允諾住在大學附近的學生公寓。她到達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隔壁的室友正在開Party,黑色沉重的低音炮擱置在走道裏,年輕的男女們或抽煙或端著啤酒在小客廳裏大聲說笑,飯桌上放著土司火腿,還有幾塊剩下的批薩,廚房的門上貼著舉行Party的通告。
  她有一年沒回來,以前的室友早就搬走了,現在的這些人一個也不認識。和他們簡單的打了招呼以後,她走進自己的房間,一股悶悶的潮濕味道撲麵而來,她關上門,呆坐在黑暗裏,一切都那麽的陌生,那些人漸漸遠去了,他不在她的身邊。她想,我應該哭的,可是一點也哭不出來。
  仿佛做完一個漫長的夢,很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外麵的音樂停了,她才清醒過來,走過去打開窗戶,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三,四幢學生公寓樓座落在一小片的森林邊際,這兒的夜晚幽靜安寧。
  洗漱完畢,她躺在床上。半夢半醒的時候,她看見了他,身後是燦爛的陽光,藍天白雲,他對著自己微笑,一如往常地溫存……突然之間,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響起,那一瞬連頭發根都豎了起來,仿佛有什麽東西抓握不住,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離去,她冷汗淋漓。是什麽呢,究竟是什麽,她極力回憶剛才的夢境,可是隻剩下破碎的色彩。外間的喧囂繼續著,她很是煩躁,穿好外套走了出去。
  她撕下那張Party的通告,客廳裏的人停下來看她。她指著上麵的時間,“應該結束了,請你們安靜點。”她的法語說得流利,口音也比較純正。那群人朝她笑了笑,幾個男孩子衝她吹著口哨,“嘿,中國人?日本人?要不和我們一起。”他們大聲嚷著,看上去並無惡意。
  薑允諾卻毫無心思,臉色也不太好看,“行,你們繼續,我報警。”
  幾個年輕人都有些尷尬,不知是誰關掉了音樂。她回到房間倒在床上,心裏說,我這是怎麽了?
  由此,她得罪了自己的芳鄰。
  那是個漂亮的法國女孩,有著閃亮的金色卷發,被曬成淺棕色的健康肌膚,她喜歡紋身,喜歡在肚臍上帶著兩隻小環,喜歡穿超低腰仔褲,然後露出黑色T-back的細帶。隨後幾天,兩人會在廚房裏遇見,多半是法國人在烤土司,中國人在煎荷包蛋,芳鄰會用眼角冷冷的掃她,大家都不說話。
  薑允諾整個人看上去有氣無力,眼睛浮腫。一次,她心不在焉的煎著雞蛋,有那麽數十秒的時間元神出竅。
  “喂,你在做什麽?”芳鄰誇張的用手掌扇著風,“都快著火了。”她說著又跑去把窗戶開得大大的。
  薑允諾低頭一開,雞蛋已經變成黑乎乎的一團,“哦,對不起”,她說。但是看到金發美人那副鼓著腮幫橫眉冷對的模樣,又不禁覺得有趣。
  “那一天,我剛從中國回來,”她慢吞吞的說,“心情不太好,當時,我隻是想靜靜的……回憶一個人。”
  女孩慢條斯理的往土司上抹著藍莓醬。
  薑允諾把煎糊了的雞蛋倒進垃圾桶裏,她原本就毫無胃口,這下就更不用吃了,她拿了瓶酸奶回房間。
  “男朋友?”女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算是吧”,她想了一會兒後才回答。
  就這樣,薑允諾和北北認識了。
  北北收集很多化妝品的優惠券,她對服裝店裏的打折信息極為敏感,她偶爾也會帶男朋友回家,那是一位典型的法國帥哥。學生宿舍的牆板不隔音,不該聽見的也能聽見,次數多到習以為常。不做運動的時候,北北喜歡撮著薑允諾去逛街,而薑允諾更習慣窩在房間裏獨自等待新學期的來臨,大部分時間用來看著窗外墨綠的森林發呆。她甚至很少和朋友聯係,無論哪裏的。隻是偶爾連上QQ,會遇見關穎。
  關穎告訴她,許可被勒令退學了。
  她看見他的名字由細小的光點組成,出現在屏幕上,淚水打濕了鍵盤。她又一次把他扔下,獨自逃走了。再也不願知道有關他的任何消息,隻是看見他的名字,就被一波一波更為劇烈的痛苦襲擊著。
  是我欠他的,她緩緩地敲下這幾個字。
  她欠他的,這輩子是還不清了。如果有下輩子,他也不會記得她。
  他們之間,永遠隔著無法逾越的距離。
  到最後,她隻能用淚水來彌補。
  外麵有人敲門,她擦了擦眼淚大聲說,“對不起,北北,我現在不方便開門”,她雖然努力控製著,嗓音仍有些哽咽,語調也變得奇怪了。
  北北隻說了句“沒關係”就不再打擾她。
  她哭著哭著,天黑了。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一直捱到了開學,她甚至連課也不想上,有好幾個早晨,都是北北在外麵捶門才把她從床上鬧了起來。她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麵帶菜色,至從吃雞蛋吃到一看見就作嘔,她就開始用沒什麽卡路裏的土司混日子,中午會去學校食堂,看著肉排香腸隻覺得油膩,也是隻要了一碟生菜沙拉了事。晚上那一頓,能省則省。
  北北說,“諾,你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
  薑允諾不以為然,“沒胃口,我不覺得餓啊。”
  北北扔了個媚眼過來,“你是有了吧。”
  薑允諾起初嚇了一跳,轉念一想,覺得不可能,除了胃口不好以外,其他的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可是奇怪的念頭卻被牽引起來。孩子,如果真的有了,他就有孩子了,雖然他本身還是個孩子……薑允諾突然覺得自己像是瘋了一樣,他們之間怎麽能有後代。會遭天譴的,一切都會報應在孩子身上。
  她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薑允諾,別再胡思亂想了,你不能再這麽下去,會把自己逼瘋的。
  那天晚上,薑允諾破天荒地做了一桌子的菜,北北邊吃邊抱怨,“諾,你知道我在減肥的。”
  又過了幾日,她終於成功地戒哭一天,在睡夢裏也沒有哭泣。
  北北說,“諾,我還以為你生來就是腫眼睛。”
  薑允諾有一搭沒一搭的上著課,臨到考試時又慌張起來,當初因為想補齊上學期的學分,她一氣兒報了太多的考試,現在隻好沒命的熬夜,原本菜色的臉上又多了兩個黑眼圈,忙碌的時候,她忘了許多的事情。
  可是沒多久,北北卻失戀了,她氣哼哼的跑回來,頭發有些零亂,她對薑允諾說,“我今天打了那個賤人。”
  薑允諾問,“男的女的?”
  北北說,“那女人,那個婊子。”她一揚手扔了隻耳釘在桌上,“哈,看,我把她的耳朵扯破了,那女人還想叫警察,被他攔住了。他一定是覺得對不起我,哼,一對賤人”。
  薑允諾仔細看了看,發現耳釘末梢染著血絲。
  北北突然哭了起來,“可是他在我麵前吻了她。”她趴在飯桌上,肩頭聳動,“我他媽寧願被打的那個是我。”
  薑允諾覺得難受卻無從安慰,“為了不被別人拒絕隻有先拒絕別人。”她歎息說。
  北北開始抽雪茄,桌上堆著漂亮精美的雪茄盒,她說,“免費的,從我們家店子裏偷來的,……我爹媽不會說我,總比大麻要好……”
  兩人在客廳裏熬夜看書,薑允諾心裏不痛快,也學著抽起了雪茄。這玩意兒對口腔刺激大,連著抽了一兩隻,舌頭好像大了一圈,說話也不利落了,再抽就要吐了。兩人吞雲吐霧了好久,桌上的盒子還不見少。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的時候,恰好是中國的除夕之夜,薑敏打來電話讓她回去過年,她不想回去,說還有考試,其實隻是想一個人呆在宿舍裏。北北卻來了興致,嚷著要陪她過中國年,還要吃餃子。薑允諾想,兩個女孩吃,也不麻煩,就去超市買了些麵粉肉餡。結果回來一看,好家夥,客廳裏鬧騰騰的塞了七,八個大小夥子。
  北北對她擠眉弄眼,“我厲害吧,咱兩今晚有得挑了。我一定要找個更好的男人,我就不相信這世上隻有喜歡被人拒絕的男人。”
  那些人裏有幾個是上次在北北的聚會上見過的,他們一看見她,就學著她的腔調說,“嘿,我要報警了。”大家一哄而笑,他們為人隨和,薑允諾性格也不拘謹,沒多久就處熟了。其中還有一個亞洲人,但是他話不多,和薑允諾也沒怎麽說話。
  這麽多人要吃飯,總得有人準備,北北是幫不上什麽忙了,和這些人吹牛已經夠她團團轉的。薑允諾隻好叫了些外賣,調好餃子餡,開始動手和麵。
  “力氣活,還是我來和吧。”旁邊有人說中文,是那個亞洲人。
  薑允諾說,“你去玩吧,我一會兒就能做好。”
  那個人已經洗淨了手,動手和了起來,“你法語說得很好,什麽時候來這兒的”,他一邊揉麵一邊和她聊天。
  “我來了有七八年了吧。”
  那人有些奇怪,“你才多大啊,在這兒讀的高中?”
  薑允諾點頭,“嗯,我十四歲就過來了。”
  “難怪,”那人說,“我來了兩年,國內大學畢業過來的,在這兒念碩士。”
  薑允諾看了他一眼,可是這人看起來不像隻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他笑了笑,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我在國內還工作過兩年。”
  沒一會兒麵團和好了,大夥兒一起包餃子,奇形怪狀,別出心裁,都在那兒比著看誰包出的形狀最有創意。他們互相往對方身上撒麵粉,嘻嘻哈哈鬧成一團,每個人身上頭上都有些白色,隻有那個中國男人一直安靜的站在旁邊,為他們煮餃子。
  薑允諾心不在焉,吃了幾個餃子後,夾了根雪茄靠在沙發的角落裏聽歌,又是重金屬的搖滾樂。可是這次,她一點也沒覺得吵,心裏空蕩蕩的,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成了一個會行走,會說話的稻草人?強勁的鼓點撞擊著耳膜,她恨不得讓這些聲音把剩下的空殼填滿。
  離開他,已是那樣的久了。

  第53章 忘記你愛過我
  第二天上午,薑允諾走出房間的時候,北北正躺在沙發上啃麵包,修長的雙腿懶散地搭在茶幾上。
  “早啊,還有一個人呢?”
  “走了。”北北漫不經心的應著,從麵包上掰下一小塊塞進嘴裏。
  昨晚散夥以後,北北帶了一個男孩進房間。進去之前,她指著桌上僅剩的一盒雪茄悄悄對薑允諾說,“選吧,男人還是雪茄?今天是你們國家的新年,你先選。”
  薑允諾用手指彈了彈那盒雪茄。她臉上的表情懨懨的,如同一個厭食症患者,對主食了無興趣。
  北北不像她,北北對待愛情充滿了期待。
  可是現在,沙發上的辣妹突然長歎一聲,“真他媽沒勁……”
  至此以後,北北隔三差五的帶男人回來,不一樣的臉孔,身高,甚至國籍,可是結果往往大同小異。她似乎陷入了一種困境,急於找到突破口卻久久不得。
  薑允諾說,“你至少是對他們有好感的吧?”
  北北搖頭,“不一樣的,和不愛的人做,感覺真的不一樣,做愛變成了活塞運動。碰到個技術不好的,我能睡過去,有時候無聊了,就躺在那兒悄悄地數一,二,三 ……心裏想著,怎麽還不完事啊?偶爾記起來才會叫兩聲。”
  說到這兒,兩人都大笑不已。
  那個寒假顯得極其漫長。天空陰霾,陽光罕見,北風肆虐,冬雨綿綿,城裏的商廈早早的打烊,一路走去,冷冷清清。
  她再也沒有夢見過他。
  翻尋著以前的相片,她才想起,在國內的那一年,他們兩人沒有任何的合影。看著照片上年幼的身影,稚氣的臉龐,對於之前發生的事情,她的心裏升起模糊的不確定感。在那種虛幻的感覺裏,沉沉的思念伴隨著內疚的情緒熔化在內心最隱蔽的角落,漸漸變成一個傷口,無法愈合的傷口。
  北北學的是經濟,雖然和薑允諾不同專業,但是開學以後,兩人有時會在公共選修課上,學校咖啡廳裏遇見。直到大學畢業,薑允諾身邊也沒有出現關係較為親密的男人,北北以為她是埋頭啃書的主,可是薑允諾的成績往往高不成低不就,甚至剛過及格線。她的時間都花在哪兒了?北北對此費解。
  這期間,薑允諾和關穎一直斷斷續續的聯係。大四快結束的時候,關穎拿到了簽證和美國一所學校的獎學金,而雷遠的麵簽被拒了三次,就此偃旗息鼓,關穎隻身赴美。薑允諾可以想象雷遠當時氣急敗壞的模樣,因此用關穎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回敬她,“美女,你也狠得下心?”
  關穎說,“沒辦法呢,我不想放棄這樣的機會。”
  薑允諾問,“如果走的人是雷遠,你會怎麽樣?”
  “肯定會怨他,”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想要和他分手。可是,你瞧,人們總是擅長使用兩種標準來對待自己和別人。”
  “你們已經分手啦?”
  “沒有,大家都沒明說,拖著唄,以後的事情有誰會知道?”關穎又敲了幾個字發過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對不對,很難受……”
  一時無話。
  薑允諾動了動手指頭,屏幕上出現了兩個字,她看了半晌,刪掉,仍是沒有發出去。
  那邊卻有信息發送過來,“許可,看起來挺好的”,關穎說。
  薑允諾歎了口氣,安慰了她幾句,下線。
  就算放手,生活仍是壓抑的,她很羨慕北北,即時失戀也充滿活力。
  北北是個對某種事物容易陷入狂熱情緒的人,戀愛未果,她把過剩的精力投入到了學業之中。經濟專業的學生一旦畢業多數會麵臨著失業的困擾,所以她決定先修完碩士學位再出去找工作。
  與此同時,薑允諾也選擇了繼續讀書,她的理由是,對所學的專業很有興趣。然而,她往往花費百分之五十的心力去應付考試,論文和項目,拿到一些灰不溜秋的分數。北北著實看不出她的興趣在哪兒。做了數年的室友以後,北北才明白,薑允諾對待學業的態度一如她對待男人。
  她害怕失望多於希望,因此決不會全身心地投入,她永遠給自己留著退路。
  北北聯想到在一本書裏所讀到的,“有些人可以說是情愛隔絕者,一種從來沒有感受到心中騷動與不安的人。他們在蝴蝶園中散步,但從未發現園中的幸福和痛苦。這種人大都和朋友保持良好的關係,不過卻有一點膽怯和保持距離。對於自己在別人身上察覺或觀察到的溫暖與沸騰的感覺,他們感到畏縮。這種人存在於各年齡層,盡可能遠離危機。一般說來,這樣的關係可以維持得相當好,但他們體會不到那種以感覺為重心的關係當中的諸般起落。”
  北北評價到,“諾,你就是這樣的人,看起來對什麽都不上心,其實是害怕被傷害,你的自我保護意思太過強烈。愛上你的那個人一定會很痛苦。”
  薑允諾不以為然,“你不會明白的”,她說。
  北北等待著她的下文,然而沒有下文。
  沒有經曆過的人又怎會明白?人與人之間,有一種愛戀,像熔岩般的炙熱,卻被眾人恐懼厭惡,沒有一顆堅強的心髒,你怎能不猶豫不想退縮?一旦這種愛情被顛覆,帶來的將是滅頂之災,活下去的信念就此毀滅。絕對的投入當然要求百分百的回報,可是,在這世上,又怎會有和人的生命一樣長久的愛情。
  所以,看似膽怯的人,實則是最貪心的人。
  十多年的讀書生涯即將結束,北北因為成績優異,又有教授的推薦信,所以在巴黎銀行謀得一份不錯的職業。而薑允諾自認走了狗屎運,從一麵掙紮到四麵,終於被法國BO公司相中,這得益於她在實習期間所做的SAP項目。那段時間,BO公司正在和德國SAP公司商談合作項目,他們需要人做亞洲編碼。
  經曆了惴惴不安的那段日子,兩人的工作終於敲定。碩士論文按時交到係裏,離發放畢業證還有一段時間,而合同上正式工作的日期在一個月之後。無所事事,兩人呆在宿舍裏,看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北北提議,“諾,我們去高雪維爾吧”。
  在法國境內的阿爾卑斯山地區,有全球最廣闊的滑雪場地,高雪維爾雪站是其中之一,它座落於一個村莊之上,住宿和交通條件都極為便利。隻是,口袋裏的錢幣期期艾艾的不願被人送出去。想到下個月就有了一份正式工作,薑允諾經不起北北的誘惑,於是同意一起去滑雪。
  薑允諾是初學者,北北又是耐不住寂寞的人,跟隨著幾位帥哥,雪仗一撐便不見了蹤影。隻剩下她跟在教練身後亦步亦趨,反複做著摔倒,然後被人拉起的動作。教練先生是難得的好脾氣,估計也是被磨練出來的,數小時過去,她的學習毫無進展。
  再一次摔坐在雪地上,她隻覺身上的穿戴,從滑雪板,雪靴甚至是墨鏡都沉重不已。教練對她禮貌的笑著,也不著急扶起她,她幾乎可以看見他的腦袋透過滑雪帽噝噝的向外麵冒著白煙。她隻好自己動手解開雪板,“我想休息一會兒。”教練先生如同大赦一般,跑得比兔子還快。
  她懶懶的坐在地上,看著遠處的雪白山脊,在陽光下散發出晶瑩的光彩。
  一會兒,美景卻被眼前的人給遮住。那人很高,立在跟前,正低頭細細的看她。刺眼的陽光被擋了去,她不適的微眯著眼。
  那人笑了,露出漂亮的牙齒,“我在旁邊看了老半天,就覺著你眼熟”,他說的是中文,北方口音。
  薑允諾眨了眨眼,這種仰視的角度讓她很不習慣,她想站起來。
  “怎麽,還沒想起來?”男人伸手拉起她,摘下墨鏡,“好像是前幾年的春節,咱們一起包過餃子,在你們學生宿舍裏……”
  “哦,你好”,薑允諾猛然間想起,話音卻又頓住,她忘了他的名字。
  “薑允諾是吧,我記得你得名字”,他的笑容很溫和,“你好,我叫陳梓琛。”
  兩年前,陳梓琛碩士畢業,學的是經濟,語言不太好,工作難找,就和幾個朋友一起合夥注冊了家貿易公司,勉強解決了工作和居留的問題。兩人閑聊之間,他問起北北的情況,聽說她在巴黎銀行找著了位置,不免有些感歎,但是言語間並未流露過多的豔羨。辛苦打拚了兩年,公司總算按部就班的走入正軌,他和幾個合作夥伴決定出來度假數日,算是對自己小小的犒賞。
  陳梓琛是個極為認真的人,從擀麵皮,包餃子,到現在教她滑雪,處處透著一絲不苟。好在他的教學方法還算得當,薑允諾學起來小有成效。兩人終於告別了供初學者學習的小斜坡,坐著纜車去到旁邊的滑雪徑。那坡道從下麵看上去又堵又長,到了上麵,眼前隻有白雪皚皚的一片,上麵零星散布著細小滑行的軌跡。
  一種無路可退的感覺。
  “別緊張,”陳梓琛安慰說,“你……喂……”話音未落,薑允諾早已滑了出去,漸漸變成了小小的一點。
  冰涼的空氣衝入胸腔,前途茫茫,竟然不知哪裏才是終點,仿佛有一種瀕臨死亡的快感,無法捉摸的恐懼。她的滑速飛快,一遇到阻礙,剛學會的轉彎減速的技術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人在急速中跌倒,翻轉,激起地上的雪花四處飛濺,落入眼裏,嘴裏,泛起微微的甜意。躺在地上滑行數米,到了地勢平緩的地方才漸漸停止,她趴在地上,臉貼在雪裏,久久的不願起來。
  心噗嗵噗嗵的跳著,最害怕的時候,想起的仍然是他。
  一年又一年,生活在紛擾的人群裏,想起他的時候,依舊孤獨。
  四年的時間,太過短暫,以至於無法忘記,曾經滄海一粟般更為短暫的相聚。
  因為他們的身體裏流淌著相同的血液?
  有人幫她解下滑雪板,將她一把拽了起來。
  “你沒事吧,”陳梓琛輕輕拍落她頭上的雪末。
  “沒死,也沒受傷,”她嗬嗬笑著,抱著滑雪板往山下走去,“等會兒坐纜車上去再滑一次,夠刺激。”
  陳梓琛搖了搖頭,跟在她身後,“看上去挺秀氣的一小姑娘,怎麽就這麽魯呢?”
  經過滑雪場的邂逅,薑允諾和陳梓琛慢慢熟稔起來,臨別時互相留了聯係方式。
  薑允諾工作了,和計算機打交道多過和人的,薪水不錯,就是有些乏味。偶爾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看到氣質陽光的男生,高瘦的身影,黑色短發,心裏會跳出另一張出色的容顏,隻是這種希翼從來沒有變為現實。
  有時,陳梓琛會來找她,請她幫忙翻譯幾張資料。她不好意思收報酬,他就請她吃飯,起先是一幫人一起出去,後來漸漸變成了隻有他們兩個。
  打著這樣的幌子,他們在一起渡過了兩次聖誕節,三次春節。薑允諾很明白其中的含義,隻是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再說,他看上去並不教人討厭。大多數人便是這樣,讀書,工作,談一場無可厚非的戀愛,結婚生子,安安穩穩的走完這一輩子。這也是她曾經所期待的。
  而且,她已經快27歲了。
  光陰荏苒。

  第54章 第四枚戒指
  晚飯之後,陳梓琛送她回家。
  在車裏,他幫她解開安全帶,順勢要吻她。
  原本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不知怎的,她略微低了低頭,仍然表示了拒絕。
  陳梓琛倒也不再強求。
  她掏出鑰匙,正要打開門進去,聽見他站在自己身後說,“薑允諾,我們認識了快七年,我追了你三年。既然你一直想要拒絕我,為什麽還要給我這麽多次機會?”
  薑允諾轉身看著他,他的臉上的表情平靜而誠懇。
  陳梓琛隱隱的歎息一聲,“我年紀也不小了,你應該知道,我是認真的。”
  她想,我該說對不起嗎?
  “我希望可以這麽叫你的名字。”他頓了頓,低聲說,“諾諾……”
  她捏了捏手裏的鑰匙。深秋的夜晚,風一陣陣的刮過來,吹亂了發絲,掀起風衣的下擺。她說,“下雨了,進來吧”。多少年過去了,她卻擺脫不了這種衝動的個性。
  那天晚上,他們在一起。
  陳梓琛一早醒來,看見薑允諾靠在床頭發呆,手裏抓著根雪茄,下頜輕輕揚起,薄唇裏吐出淡淡的煙霧,微卷的黑發搭落在赤裸纖柔的肩頭,被褥略微向下滑落,半遮半掩的露出一縷春色。
  “女孩子,抽這個幹什麽……”他伸手抱住她,“諾諾,你知不知道,你真是越看越讓人覺得好。”
  她笑了笑,輕輕推開他,“到點了,要上班了”,說著裹了條浴巾進了浴室。
  陳梓琛躺在床上,隨手翻看著床頭櫃上的一堆雜誌,一本護照從書裏掉了出來,這本和他的不一樣。他拿起來看了看,薑允諾正巧走出浴室。
  “這麽重要的東西也到處扔,”他把護照遞過去,又問,“你入籍了?”
  薑允諾點點頭,隨手把小本塞進床頭櫃的抽屜裏。
  “挺難得的,咱們這樣的頂多拿個長居。是你們公司幫忙申請的?”陳梓琛對此很好奇,他才剛拿到三年一換的簽證,如果公司的營業額沒有達到要求,隨時都有被拒簽的可能。
  薑允諾笑道,“哪能啊,我才工作了多長時間,我跟著我媽辦的。我媽媽的父親……我外公吧,很早就來了法國,都是他老人家幫忙辦的,至於具體怎麽弄的,我就不清楚了。”
  陳梓琛說,“沒想到你們家還是老移民。”
  薑允諾說,“外公在文革之前就過來了,前幾年去世的。”
  陳梓琛不再多問。
  兩人的關係確定了下來,陳梓琛經常帶著薑允諾參加飯局。席間,有沒見過薑允諾的人對他開玩笑,“喲,梓琛,前段時間才說狼多肉少,還催著咱們給你介紹女朋友,一轉眼就找了位美女,行啊,你小子。”
  陳梓琛的表情當時就不太自然,過後又對薑允諾說,“別聽他們亂嚷嚷,說話都沒點正經。”
  薑允諾反而不甚在意的笑笑,“對的,雙向選擇麽,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了。”
  陳梓琛知道多說無益,隻有強壓下忐忑不安的心思。都是三十歲左右的年齡,哪會不知道“現實”二字的含義。他是個看得透徹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這片別人的土地上活出點人樣來,不說大富大貴光宗耀祖,至少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一幢帶花園的獨立小屋,誌同道合的妻子,兩三個孩子,空閑的時候一家人能去旅遊購物,不必太多的顧及金錢,這便是他現在的奮鬥目標。
  無可厚非,一如薑允諾向往的尋常的家庭生活,尋常人之間的感情和溫暖。
  這年的平安夜,陳梓琛向她求婚了。他買了一枚戒指,沒有玫瑰,也沒有旁人看上去浪漫的肢體動作,他是個務實的人,做不來那些花哨的舉動。就連他的語言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實,“諾諾,我就快三十二歲了。”他說。
  薑允諾當時有些犯暈,她不是沒有想過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會因為這樣的理由。她對自己說,你三十二歲了,關我什麽事?
  她的猶豫在他眼裏變成了矜持和羞澀,如同一年前的那個晚上,她最終邀請他進入自己的房間。
  他是那麽的誌在必得,因為堅信,他們是同樣的人。
  薑允諾並沒有拒絕,考慮了數日,她對他說,“你應該去見見我在這兒唯一的家人。”
  他們去拜訪薑敏,陳梓琛執意買了些禮物,但是他沒想到,未來嶽母的生活竟會如此揮霍,他帶去的水果籃和葡萄酒被擱置在房間的角落裏。從薑敏的穿著到房間家具的品牌,在他看來極盡奢侈,而且她也算不上有錢人。
  薑允諾從他的神情和言辭之中看出了什麽,於是說,“她揮霍的是自己父親留下的財產,沒什麽不對的。再說了,她過得也不快樂。”
  薑敏見到他倆還是很高興的。這幾年,母女兩人也隻是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偶爾碰上一麵。薑敏看起來老了許多,盡管妝容精致,仍然遮蓋不了眉宇間的滄桑寞落。薑允諾看在眼裏很覺得心酸,不是不願意經常來探望她,隻是不知該如何麵對她,這位名義上的母親。比起自己的親生兒子,她對薑允諾算是蠻不錯的了。
  她們一起聊天,同桌吃飯,她看著她,這個一輩子受到蒙蔽的女人,已經變成了一位半老的婦人,不複有往日倔強冷然的神情。薑允諾的心情麻木而混亂。麵對她時,薑允諾覺得自己像是小偷,又或者是許瑞懷的同謀。她欺騙了她的感情,背棄了她的兒子,又偷走了本應屬於他的母愛。
  晚上,他們在這裏留宿。
  薑敏把她帶到自己的房間,從保險櫃裏拿出一隻小木盒,她從裏麵找出兩枚戒指,很古舊簡單的樣式,上麵纏著紅色的絲線。
  “一轉眼,你也要成家了,”她感歎著把其中一枚戒指放在薑允諾的手裏,“這是你外婆留給我的,不值幾個錢,我一直想把它們留給你們,就像她當年那樣。人啊,就是這麽一代接一代的活著,好像有了希望一樣。”
  薑允諾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謝謝媽媽。”
  薑敏笑了笑,把另一枚戒指放入緞麵的小袋子裏裝好,說,“那孩子,也該到了結婚的年齡。你們姐弟倆應該還有聯係吧?”
  薑允諾沒有說話。
  薑敏接著說,“剛才聽小陳說,他打算回國辦酒席。你們如果回去的話,幫我把這個帶給他,兩個孩子,一人一個。我誰也不偏袒,一碗水端平。”她後麵一句話本是玩笑般的說出來,聽的人心裏卻不是滋味。
  “媽,你還是自己給他吧。”薑允諾不願去接那隻袋子,“這麽多年了,有什麽事就當麵說清楚。”而且,她也不會再跑回去見他。
  薑敏歎了口氣,“人年輕的時候總是看不開,喜歡意氣用事。到老了,有些事情想挽回,也沒了那心力,而且,也不知道人家怎麽想。”
  薑允諾的眼眶發酸,“他是你兒子,你……怎麽能那麽對他。”話沒說完,淚水滴落下來。
  許可,我怎麽能那麽對你。我又有什麽資格說她?
  薑敏不知道在想什麽,看著窗外出神,並沒注意到薑允諾的情緒變化。好半天,她才說,“諾諾,你知道你為什麽叫允諾嗎?你長大了,有些事情你應該知道。你,並不是我們的親生孩子。”
  薑允諾的表情平靜。
  薑敏了然,“原來他已經告訴你了。”
  “爸爸說的也不多。”
  薑敏怎麽能明白薑允諾話裏的意思,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
  三十年前,薑敏的政治身份被劃在黑五類裏,因為她有一位身在海外的父親。讀書不成,當兵不成,一個小女孩整日呆在困苦的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過了幾年,一起下來的知青已經走得七七八八,而她的身份,別說回城,就連當地人也是避而遠之。幾乎瀕臨絕望的邊緣,許瑞懷卻出現了。年輕的愛情總是那麽美好,出乎意料的堅韌。他陪著她一起熬過苦難,終於在城市裏找到容身之處。婚後,她無法生育,旁人對他們指指點點,不屑的嘲笑,他卻從外麵抱回一個剛出生的女嬰,對她說,這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禮物,也是他對她的承諾……
  那個時候的薑敏,無疑是最幸福的,甚至忘乎所以,以至於之後,許瑞懷的婚外情帶給她的是無法承受的打擊。
  薑敏娓娓道來,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薑允諾聽著她的訴說,如同在翻閱一頁頁的已然發黃的老照片。那種生活,離她是如此的遙遠。
  薑敏說,“諾諾,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很喜歡你,我對自己說,一定要把你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來照顧。”
  可是,你真正的孩子並沒有錯……薑允諾不敢與她對視,此時,薑敏看上去像一位真正的母親,麵目慈愛,然而,薑允諾卻隻覺得壓抑。
  “媽,不早了,休息吧。”她說。
  薑敏笑了笑,“瞧我,說著就忘了時間。”
  薑允諾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你那兒,有沒有他現在的照片?”
  “誰?”
  “許可。”
  她輕輕地說,“沒有。”
  “諾諾,幫我把這個帶給他。”薑敏仍是把那隻緞麵袋子塞進她的手裏,她的目光裏閃爍著乞求,愧疚和怯懦。
  那一刻,她不忍回絕。
  她把兩枚戒指都放進那隻袋子裏,過一會又掏出來看一看,都是一樣的尺寸,戴在她的無名指上,竟然剛好合適。
  陳梓琛不免笑話她,“你的戒指已經夠多了,我送你的怎麽不戴?”
  “哪有很多。”薑允諾隨口應著。
  陳梓琛扯出她帶著的項鏈,指著上麵的吊墜問,“這又是誰送的?”
  她一把將它扯回去,塞進衣領裏,含糊不清的說,“什麽呀,以前買的,都戴習慣了。”
  陳梓琛隻當是小女孩的玩藝兒,也不多問,隻是說,“過年的時候,咱們回國一趟,我爸媽想見你。”
  “不好請假,上班呢,這段時間正忙著。”她說的是實話,手底下帶著好幾個人,有實習生,也有作畢業設計的。她想了想,“這樣吧,請他們過來旅遊。”
  “那哪兒成啊”,陳梓琛反對,“那麽一大家子人過來也不方便,再說可以順便回去把酒辦了。你年假不是還沒休麽?”
  薑允諾不說話,拉過被子蒙頭大睡。
  陳梓琛輕輕地搖晃她,“喂,咱們什麽時候去領證啊?”
  薑允諾背對著他嘟噥,“安靜點行嗎,我已經睡著了。”

  第55章 年華似水流
  最近,陳梓琛心情大好,薑允諾已然默許了他的求婚。所謂默許,言語上並沒有明確的應允,卻帶他去見了自己的母親,而且同意一起回國看望他的家人。陳梓琛原本打算在回去之前向移民局遞交申請材料,無奈審核材料的官員度假去了,隻好暫時作罷。
  然而對於這一切,他的未婚妻如同旁觀者,不抗拒也不如他這麽積極。他雖然自認為已經過了為愛情擔心受怕的年齡,但是並不喜歡裝糊塗。薑允諾從來不過問他的經濟狀況,對他之前的感情經曆也沒有表示絲毫的好奇,甚至不在乎他送她的戒指是白金還是鉑金,她看似無所謂,又仿佛是把自己的命運全權交予他來打理,和他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很不一樣。
  陳梓琛在慶幸的同時又不免疑惑,甚至暗自揣測,也許她在外麵還有其他男人。現在的女孩子,死心眼的極少。他不動聲色的觀察,可是什麽也沒發現。薑允諾的生活極其簡單,上班,回家,偶爾和女性朋友們一起外出逛街。除了他以外,她的圈子裏鮮有男性的身影出現。於是他的心情安定下來,但是又有些失落,這種失落源於過於平淡的感情,他在其中找不著任何對手,便少了許多競爭的樂趣,平添了一些索然無味。
  男人,不能不說是一種有趣的生物。
  夜裏,薑允諾習慣性的失眠,有時三四點的時候從夢裏醒來,就再也睡不著。陳梓琛起床以後,常常看見她獨自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或者看書,或者閉上眼睛假寐。他一度懷疑她染上了什麽暗疾,並且為此擔心了很長時間。他希望她將來是一個對自己有幫助又不會惹麻煩的妻子,他也希望自己的子女擁有健康的基因。因此,在薑允諾做身體例行檢查的某一天,他以陪伴為由和她一起走進家庭醫生的辦公室。她看上去並不介意自己的隱私被他知曉,而且,從檢查結果得知,她是個健康的女人。
  那一天,他很高興。至於她為什麽會經常失眠,他想,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睡眠習慣,隻是她的比較特別而已。
  元月中旬,陳梓琛因為聯係了國內的供貨商提前回國,而薑允諾當時要參與一個比較重要的項目無法脫身,所以兩人約定,月底的時候在北京碰頭,然後一起回家看望他的父母。
  薑允諾不想辦酒席,並且也沒有提到任何彩禮方麵的要求。陳梓琛暗自嘀咕,果然是在國外呆的時間久了,才會對國內嫁娶的那一套渾不在意,也幸而如此。他的家庭並不富有,前幾年為他出國留學的事已花費不少,而他自己的事業尚處在起步階段,最好能省則省。而且,相比那些做秀的儀式,他更看重的是一紙憑證。
  才出了關,他便和前來接機的老李一起去供貨商在北京的辦事處。老李是朋友的同學,供貨商也是他幾經周折才聯係上的,在業內聲譽不錯。陳梓琛的公司作為才步入正軌的不折不扣的中間商,最希望能找到好的貨源,低廉的成本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信譽上的保障。陳梓琛事業心強,工作上的事辦妥了,他才能安心的回家過年。
  回來之前,合夥人叮囑他,“據說以前的老板年紀大了,前幾年剛退下去,生意都交給了他兒子,二十來歲的小孩子一個,也不知道怎麽樣,嘴上沒毛,辦事不牢,你回去可得盯緊點。”
  這一番話後,陳梓琛的腦海裏便浮現出一個紈絝子弟的形象,浮躁,驕縱,又有點狡詐,善於吃喝玩樂,能敗家,依靠父輩的人脈坐著一代不如一代的江山。人浮於世,安穩舒適的日子不過是因為有個會賺錢的老爸。陳梓琛笑著搖了搖頭,心裏徒然升起一股來源於白手創業的自得,又夾雜著些許忿忿不平的情緒。
  坐在車裏,陳梓琛委婉的向老李打聽詳情。老李笑了笑說,“這位新老板我也接觸過兩次,挺年輕的,為人倒是爽快。他這幾天正巧在北京,你倆可以好好談談。”陳梓琛也不便多問。兩人不多時就到了目的地,辦事處位於三環以內的一幢寫字樓上,規模不大,人員精簡。老李向前台說明來意之後,被帶到一旁的會客室。
  辦公室裏,一位男子正在批閱文件。秘書端了杯咖啡走過去,“許總,華興貿易的陳先生想見您。”
  男子隨口問道,“華興貿易?哪裏的?”
  “李經理介紹來的,陳先生剛從法國回來,他……”
  男子這才抬起頭來,“一起來的有幾個人?”
  “兩個人,李經理也來了。”
  男子喝了口咖啡,才說,“你讓老劉過去接待一下,就說我有事出去了。”
  秘書走了出去。男子拿起桌上的一盒香煙踱到落地窗旁,他輕輕搖晃了下煙盒,將蹦躂出的一支香煙咬入齒間,而後按開打火機,略微低頭,點煙。窗外飄著雪,天空的色彩迷蒙陰沉,在淡藍色的火苗映照之下,一張年輕英俊的容顏在玻璃窗上隱約浮現。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視野變得模糊不清。
  陳梓琛沒見著傳說中的小開,心裏不免嘀咕,生意做得不大,架子倒端的挺足,裝個啥啊裝?一個鼻子兩隻眼,還不是普通人一個。老李看出他心裏不大痛快,自己的麵子上也有些過不去,於是笑著對老劉說,“你們許總還挺忙的,咱們陳總大老遠的從歐洲回來,也沒能見上一麵。”
  劉鑫和老李在一起打過幾圈麻將,兩人較為相熟,知道他話裏有話,劉鑫隻是嘻嘻哈哈的說,“李哥,你還別說,我們老板這幾天忙得跟個軲轆似的,一大早出去了現在還沒回,因此讓小弟前來代他做東,為陳總接風洗塵……現在也到了吃飯的點,要不咱們去雲龍邊吃邊聊,那兒的魚翅羹和石斑魚做得不錯……”
  老李這人有點刁,自持自己也有點身家,又年長幾歲,並不十分買賬,他調侃道,“我說小劉,我上次沒見著你們許總之前,看見他在文件上的簽名,還以為是個大姑娘。”
  陳梓琛很是好奇,忙問,“怎麽呢?”
  老李指著劉鑫笑道,“他們許總,大名許可,可人兒的可,很少聽說有男人叫這個名字吧。”
  陳梓琛也不由莞爾,卻見劉鑫哼了一聲,“李經理,您這話說的挺有見地,都說人不可貌相,更何況隻是一個名字,您大名李來運,敢情這手裏的錢是中了五百萬得來的?我懂了,做生意這碼事,運氣排第一,實力其次,”劉鑫說著嬉皮笑臉的湊了過去,“李哥,你這第一桶金不會真是這麽挖的吧?這麽好的運氣,做兄弟的來借借光成不?”
  李來運臉上的表情立馬就不太好看。陳梓琛心想,再這麽瞎掰下去,生意就甭做了,趕緊站出來打圓場。於是乎,桌旁的三個大男人,一邊吃一邊偶爾逗逗嘴,卻又互相留著餘地,一頓飯吃得倒也熱鬧。
  此時已接近晚上七時,許可也不知抽了多少隻煙,桌上的煙灰缸裏堆滿了小半截的煙頭。他瞥了一眼門邊的玻璃隔窗,外間燈火輝煌,仍是一副忙碌的景象,當老板的不挪窩,下麵的人也不敢就這麽大剌剌的走了。等會兒還有個應酬,他站起身,拎起西服外套走出去,路過門口,用手輕輕叩了叩秘書的辦公桌,“叫他們出去吃飯,算我賬上。”秘書高興的應著,小女孩還很年輕,臉上帶著一抹稚氣。他微微笑了笑,叫了名下屬一起下樓取車。
  他的生活,日複一日,便是如此忙碌。偶爾有個周末,獨自呆在家中,竟然極其的不自在,無所事事,心生荒涼。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了?他有些記不清,六年,或者七年?
  那年退學以後,他就進了許瑞懷的公司。許瑞懷雖然病愈,身體卻大不如前,工作上更是力不從心,公司的業績一度下滑。他知道許瑞懷急於培養他,帶他參加各種應酬,給他介紹業內的朋友,教他處理公司內部的事務……可惜,一個急於求成,一個心不在焉。
  終於有一次,許瑞懷大發脾氣,拐杖敲在地上咚咚作響,隨後一個文件夾摔在了他的臉上。“我給了你這麽長的時間,”他的父親說,“就連一個名單也擬不出來,你每天渾渾噩噩,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麽?”
  文件夾裏,隻是一份公司裏的人員名單。他的任務,僅是從這為數不多人中最後選出幾名解除雇傭合約。那些人裏,或者身體孱弱,上有高堂,或者有在校讀書的子女,或者是自己的丈夫臥病在床,毫無勞動能力。幾天過去,他一再斟酌比較,卻無法作出一個明確的決定。他拿著那份絲毫沒有變動的名單遞還給許瑞懷,理由是,“經濟性裁員往往隻會帶來更多的負麵影響。”
  許瑞懷發夠了脾氣,看了他半響,冷哼道,“許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你這人,最大的弱點就是心腸太軟,這種弱點使你喪失了最起碼的決斷能力。你做事情向來都是提得起放不下,”他頓了頓又說,“那天你在我麵前跪下,無非是想求個兩全,這個世上,又哪有什麽可以兩全的事情,而你的所作所為,正是一種軟弱的表現。這一點上,你還比不了你姐姐,她一個女孩子,事情決定了就會去做,說走就走,不留任何餘地。你看看,你為別人考慮了,別人什麽時候考慮過你?就算是至親的人,麵對利害衝突時都會再三猶豫權衡,更何況那種膚淺易逝的男女關係。許可,這世上沒有什麽是真正屬於你的,除了你自己,所以,從感情上來說,沒有任何人值得你依賴。”
  當時,許可的腦袋裏亂哄哄的,許瑞懷一席話說完,他卻隻聽清了其中幾個字,“……說走就走,不留任何餘地……”
  許瑞懷看著兒子一臉迷茫的神情,完全不似往日的飛揚跳脫,心下多少有些不忍,於是緩緩說道,“你還年輕,有些事情需要時間,我也不逼你,你自己會慢慢想通的。諾諾那孩子……畢竟是你的親姐姐……那孩子,”他突然低歎一聲,“雖然行事果斷有主見,但是太過衝動,也沒什麽事業心,這棱角還沒撞圓,始終難成大器。”
  二十歲的許可呆呆的站在那兒,聽著許瑞懷絮絮叨叨,思路一時模糊一時清晰。諾諾……為什麽是他的姐姐?幾天前還在一起的人,那麽難以割舍的兩個人,就這樣各奔東西,從此再不相見。
  七年前的場景,漸漸黯淡,變成了淺眠裏的如夢似幻的景色。
  今年的冬季,寒冷異常,大雪紛紛揚揚。
  許可和前來的王總寒暄了幾句,便要一同步入餐廳,餘光向斜後方看了看,自己帶來的下屬仍是跟在身後。那男孩是親戚家的孩子,高中畢業後不想讀書,便進了公司打雜,有時跑跑腿或者充當他的司機。男孩正處二十歲左右略顯青澀的年紀,為人有些靦腆,對成人的社會頗為好奇,此時他正朝著金碧輝煌的酒店裏間探頭探腦。
  許可頓住腳步,扭頭對他說,“去旁邊找個小飯館把晚飯解決了,完了在車裏等著。”
  一旁的王總四十來歲年紀,為人和善精明,看那男孩愣頭愣腦的模樣以及兩人的相處模式,估摸著他不是這位許總的親戚也是熟人的孩子,忙說,“小孩子嘛,喜歡新鮮,讓他一起進去吧。”
  許可不以為然地笑笑,對那男孩說,“這是你該來的地方嗎?年紀小小的,就想著吃香喝辣,沒點眼力勁兒,別讓我養出個飯桶來,”說著衝他略微擺了擺頭,“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雖然仍帶著微微的笑意,言語間已是不耐。
  王總不再多說什麽,那孩子臉上一紅,一貓腰便跑不見了。

  第56章 相見不如不見
  結束了手頭的工作,薑允諾提前幾天飛往北京。
  機翼下的大地,遍布著黃色和白色夾雜的色塊,天氣情況看上去有些惡劣。飛機不斷的下降,和氣流相遇時會有輕微的顛簸,那片土地越來越近,在某一時刻,她體會到瞬間的失重感,使得心跳突然變快,她的手不自知地握著安全帶,直至飛機平穩著陸。手心裏浸潤著微微的濕意,她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如此緊張。
  也許,隻是因為近鄉情怯。
  也許……
  即使踏上了這片土地,仍然和他相隔著半個中國的距離,而她不想也不能再去與他相見。血緣產生的距離,永遠無法用路程來衡量。回國卻不見麵,不知這樣算不算食言。一如數年前她曾信誓旦旦,不會離開他。她的所作所為,已然被烙上了言而無信的標記,如同無形的利器,將身體和心生生分隔開去。
  是的,我便是這樣的人了,她對自己說,自私軟弱,寡情薄幸。
  而且,多年來一向如此。
  出關以後,看見陳梓琛在外麵等她。“看來要在這兒耽擱幾天了,”他輕輕的抱了抱她,伸手接過行李,“天氣不好,又趕上春運,回家的票不好買。”
  “沒關係,再呆幾天好了,”她安慰,“你事情都辦完了?”
  “沒,我還得抽時間到人家的工廠裏看看去。”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天寒地凍的,她寧願呆在賓館裏。
  “工廠不在北京,一時半會兒的也去不了。這幾天去別地的票都挺難買的,”陳梓琛複又笑道,“你說巧不巧,供應商正好和你是老鄉,工廠也在你們那兒。”
  薑允諾“哦”了一聲,表情有些怔怔的。
  “要不要回去見見你父親?”陳梓琛問她。
  “不用,我很小就和他分開了。”她連忙回答。而且,他也不會希望見到自己的女兒。“我們之間,已經很陌生了,見了麵也沒話可說。”
  陳梓琛無所謂的聳聳肩,他並不十分關心這些。
  他記掛著什麽時候能夠順利的簽下合約。
  *** *** ***
  辦公室裏,許可隨意翻看著文件夾裏的紙張。
  半響,他用手點了點紙上的一列數據,“純堿的價格還行,脂肪醇的就低了點”,說著,他把文件夾扔在桌上,不再去看。
  劉鑫忙說,“是的,姓陳的那家夥太難纏,一個勁兒地對我說什麽化工原料退稅降低了,這關咱們什麽事啊……”他停了停,見許可的態度不明,於是試探道,“許總,這筆單子咱們可做可不做的,不如直接把他給拒了。”
  許可沒作聲,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支香煙在桌上輕輕的敲了敲,才說,“別忙回絕,先吊著他。”
  劉鑫甚為不解,心想一個小小的貿易商,哪裏用得著這樣對待,難道是身後隱藏著潛在的大客戶?就算有,國內的市場還供不應求,怎麽顧得上國外的,這筆生意做得極沒道理。
  許可看了他一眼,“還有事?”
  劉鑫回神,“有,”他從錢包裏掏出一疊收據,“頭兒,我最近可被放了不少血,那姓李的真把自己當美食評論員了,換著法子吃,今晚還有一頓,我都快找不著地方了。”
  許可輕笑,“你這不是留著收據了嗎,讓你去吃好的還這麽多廢話。”
  “陪兩個大男人吃飯有什麽意思?”劉鑫的眼珠子骨碌轉了轉,“頭兒,晚上去天上人間,能報銷不?”
  許可皺眉,“出去幹活,沒事了別在這兒磨嘰,你小子還真當自己是三陪了。”
  “哎,想去也去不了,”劉鑫一邊走出去一邊嘟噥,“今晚的飯局多了兩個女人。”
  許可心跳加速,不動聲色的問,“誰?”
  劉鑫轉身,“一個是老李的老婆,一個是陳海龜的未來老婆,前天剛從法國回來。”
  手裏的煙被折成了兩段,許可把它塞進煙灰缸裏,說,“訂個包間,我晚上過去。”
  六點多的時候,他處理完工作,開車趕往飯莊。這一路,握著方向盤的手竟然有些顫抖,天黑路滑,他像個新手一樣使車子頻頻熄火。
  才泊好了車,劉鑫就打來電話,許總,人剛到,都在大堂等您。
  他慢慢地走進飯莊,穿過門廊,漸漸駐足。
  不遠處,一個女人的背影映入眼簾。
  而那個身影看起來如此誘人。心理學家德文德拉·辛格曾經宣稱,最令男性心馳神往的女性,腰圍與臀圍比例均在0.7左右徘徊。身旁的男人,手搭在她的腰間,手掌的長度幾乎遮住她的半側腰圍。
  微卷的發絲落在肩頭,她穿著淺米色的短袖針織衫,露出臂彎以下的白皙肌膚,及膝窄裙,黑色長靴,曲線畢露,亭亭玉立。陌生的誘惑裏,卻抹不去熟悉的感覺。
  他的心雜亂的跳躍著,期盼伴隨著惴惴不安接踵而至。
  不知道,她是否有著柔美的側臉。
  不知道,她是否有著修長清秀的眉,黑亮的雙眸,以及淡色微抿的薄唇。
  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她。
  那一刻,他既害怕看見的將是一張完全陌生的麵孔,又害怕她這樣的出現。
  他靜靜的站在那裏,直至服務生走過來打斷他的思緒。
  他低聲回答,我約的人到了。
  仍是停滯了數秒,他才向前走去。
  李來運最先瞧見他,笑著向他招呼,“許總,你來了。”
  他輕輕頷首,“李經理,你好。”
  那嗓音低沉悅耳,些許滄桑,仍然掩不住不為人知的熟稔。
  薑允諾驚惶的抬起頭。
  霎那間的四目相對,帶來的竟是無措的沉默。
  她有片刻無法呼吸,身體微微向後傾斜,被人扶住。
  陳梓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她整個人變得木然起來,不知是否該看他,抑或旁人。
  他說,“回來了。”神色淡然,平靜無波,對她,亦如旁人。
  她強作鎮定,“是的。”除此之外,她還能說什麽?
  另外三人都覺得訝異,“怎麽,你們認識?”
  他不答。
  她不能也不答。
  躊躇數秒,她說,“這是我弟弟。”嗓間莫名的幹澀,她輕輕咽了咽唾沫。
  時間仿佛停頓。
  李來運回過神來,拍掌笑道,“大水衝了龍王廟,看來我可以功成先退了。”
  劉鑫暗自尋思,難怪難怪,原來是給自家姐夫留著麵子,隻是這姐弟兩人看起來並不熱絡啊。
  陳梓琛笑著向他伸出右手,“原來是自家人,許總,幸會。”
  許可的右手抄在西褲口袋裏,並不同他的相握,隻是略微點頭,說,“幸會。”而後又轉向李來運,“李經理,吃頓飯還是要賞光的。”
  陳梓琛訕訕的,隨即略作掩飾的笑了笑。
  眾人寒暄之後,走向樓上的包間。
  許可走在前麵,他摘下手上的戒指,裝入口袋。
  薑允諾隻覺得旋梯的台階又堵又長,腳下的鞋跟太高,登上去很有些費力。她原本就如同受了重創之後精神不濟,此時隻得用手抓住扶杆一步一步邁上去,漸漸落在人後。前方,男人的身影高大挺拔,舉手投足之中,年少時的清新生澀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穩重以及鷙伏在一切表象之後的某種隱晦不明的氣質。一時間,她無所適從。他對她來說已經很陌生了,七年的生活,各自的軌跡,是無法彌補的斷層,令人驚心的隔閡,然而她的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隨左右,在他看不見她的時候。
  席間,陳梓琛坐在她的身旁,他坐在她的對麵,談笑自若。
  大家說起他們婚期在即,陳梓琛客套道,“原本我們打算先回去探望一下伯父,可惜最近火車票和飛機票都很難買到。”
  許可抿了一口酒,微笑說,“你們能回去,他一定很高興。”情懇意切,毫無破綻。
  薑允諾低頭用筷子撥弄著碗裏的菜絲,沒有說話。
  李來運哈哈笑道,“陳總,這嶽丈家肯定是要去拜訪的,順便還可以過去看看廠子。”
  陳梓琛今天剛得知未來老丈人家經濟條件不錯,心裏已經有了拉攏的念頭,於是擺擺手說,“這次回來,肯定是要給他老人家拜年的,工廠就不用去看了,自家人哪有信不過的。”說完,側頭看了看薑允諾。
  薑允諾心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此時隻好裝糊塗,充耳不聞,低頭吃菜。
  陳梓琛隻好開口,“諾諾,要不咱們先回你們家一趟?”
  說話的當兒,許可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再放下時,一小杯五十二度的五糧液已然見底。
  劉鑫在一旁看了暗暗稱奇,心想老板今天是酒癮上來了。若是擱以前,許可是能不喝就不喝,平時應酬多,美酒佳肴早就看膩了。今天也沒什麽人勸酒,老李是帶著自家老婆一起過來的,有人管著,不敢放肆,陳海龜兩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能喝的主,唯獨他老人家,自斟自飲,倒是喝得挺暢快。
  劉鑫擔心等會兒沒人開車,也就不再碰酒,隻隨著女眷們喝了些飲料。
  薑允諾的話一直很少,偶爾隻和李來運的妻子交談幾句,其餘時間默默吃菜,或者是那人說話的時候,她會豎起耳朵聽一下。與其說她心不在焉,還不如說是高度緊張。
  此時,陳梓琛極其簡單的一句話竟讓她無言以對。正在猶豫如何拒絕的時候,隻覺得席上的另外五人都看著自己,他似乎也正看著自己,於是歉意地笑了笑,說,“我的假期時間不長,要不今年先回你們家,明年再去我們家吧。”
  李來運笑道,“陳總好福氣,薑小姐真是體貼,哪像我們家的,每年三十都和我吵架,說要回娘家過年,”話音未落,被自己的妻子輕輕捶了一下,眾人莞爾。
  陳梓琛當然不明白薑允諾心裏的七彎八繞,隻一個勁兒的暗地埋怨她不會來事。況且,人說遠親不如近鄰,這供應商雖說是未來小舅子,卻不相熟,半頓飯的功夫,也沒看出許可是個什麽樣的人來,萬一工廠那邊的情況不實,又怎麽和合作夥伴交待。再說,回去看看老爺子,大夥兒關係處好了,先不談這次合同能否簽的順利,以後許家的生意再做大一些,說不定自己也能分上一杯羹。
  想到這兒,他對薑允諾笑著說,“那怎麽行,你好不容易安排出時間回國一趟,今年還是去你們家過年吧……別和我爭,就這麽說定了。”
  李來運的老婆對自己老公說,“你看看人家,相敬如賓的,哪兒像你啊。”
  李來運說,“咱們都老夫老妻了,能和人家新婚蜜月的比嗎?”
  幾個人都是一笑而過。
  陳梓琛說,“最近這票還真不好買……”
  許可側頭對劉鑫說,“你明天把我和張秘書的火車票給他們送過去,你也一起回去,順便帶他們去廠裏轉轉。”
  劉鑫點頭稱是。
  陳梓琛忙說,“那怎麽好意思……”
  許可抽著煙,他隨意的彈去香煙上的灰燼,說,“沒事,我這兒的事情指不定什麽時候才能辦完,你們先回吧。一時半會兒的買不著飛機票,隻有火車包廂的,時間是長了點,一路過去倒也不累……你也好長時間沒回去了,關穎正好從美國回來,大夥兒都說過年的時候要聚一聚,沒想到你也回來了。”後麵一句話是對薑允諾說的,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任何稱謂。
  薑允諾的心噗嗵噗嗵的亂跳了幾下,不得已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眼裏,那裏不見一絲波瀾。
  於是,她說,“好。”
  他不再看她,目光移向別處。
  過了一會兒,李來運的老婆和薑允諾閑聊,“你多少年沒回來了呢?”她覺得這姐弟倆有些奇怪,看上去比普通朋友還要生疏,因此又說了一句,“你們倆很長時間沒見了吧。”
  薑允諾暗自歎息,點了點頭。
  對方仍然不依不撓,“多長時間沒見了呢?”
  她看了他一眼,他不說話,吃菜,喝酒,吸煙,自顧自的。
  每逢這種時候,他都是一幅置身事外的模樣。
  她心裏突然有些著腦,於是答道,“十四年。”話說出口以後,才發現這個答案是多麽的荒謬。
  果然,那個女人覺得詫異極了,“那麽小就分開了?十多年沒見,居然還能認出來。”
  她笑了笑想蒙混過去,女人卻連連說,“十多年沒見啊,小孩子變化應該是很大的……”
  她暗想,真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不期然的在他的唇邊捕捉到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滿是戲謔的味道,不知是在笑她,還是在笑他自己。
  那樣的笑容,仿若回到傲氣卻不屑與掩飾的年少。
  她低下頭,不敢再看。
  那天晚上,劉鑫覺得自己的老板喝得有點高了。
  走出飯莊,許可把車鑰匙扔給了他,示意他開車,而自己坐在後排的位置。許可喝酒一般不上臉,哪怕喝醉了,旁人也未必能看得出來。劉鑫跟了他好幾年,總結出如下規律,許總不想說話的時候,要麽是在埋頭工作,要麽就是喝醉了。
  劉鑫開著車,從後視鏡裏看了看許可,他閉著眼睛。劉鑫不確定他是否睡著了,突如其來的,一聲呢喃從他的嘴裏逸出來,他好像在說,“諾諾……”
  那一聲極淺極低,劉鑫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

  無聊小番外
  屋外,大雪紛飛。
  隔著覆滿水汽的玻璃窗,路旁匆忙趕路的行人身影,隱約可見。
  酒吧入口處的風鈴叮叮當當的響了數聲,一名年輕男人推門而入。來人身量很高,濃眉利目,神色冷峻。他舉目向四下裏看了看,視線停在了某一處,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他抬起手,朝著坐在角落裏的兩人打了個招呼,隨即走了過去。
  “怎麽著,你倆還沒散夥?”陸程禹說著在兩人對麵坐下。
  雷遠笑罵,“這說的是人話麽?”他一揚手,扔了張大紅帖子在桌上。
  陸程禹瞥了一眼那上麵的名字,有點訝異的挑挑眉,“修成正果了哈,”他拉開一罐啤酒,和坐在雷遠身邊的女子略微碰了碰杯,“關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關穎笑著抿了口酒。她半個月前才回國,這幾年,和雷遠分分合合,藕段絲連,來來回回折騰了無數次,突然決定結婚,也難免別人會覺得驚訝。
  雷遠極為不爽瞪了陸程禹一眼,拿下關穎的酒杯,“少喝點,對孩子不好。”
  陸程禹恍然大悟,“有了啊?”
  關穎橫了雷遠一眼,對陸程禹說,“他做夢。”
  雷遠辯解,“為了下一代的健康,我們要提前戒酒戒煙對吧?”
  關穎不想聽他瞎掰,伸手戳了戳他的嘴,“現在隨你怎麽亂說,等會兒小薑過來,你可別管不住自己這張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雷遠嬉皮笑臉的湊過去,“你讓我說什麽我就說什麽,不該說的絕對不說。”
  陸程禹受不了某人一臉的白癡樣,對關穎說,“這孩子不好帶,你以後可得辛苦了。”
  關穎一把推開雷遠,“沒點心理準備,我敢往火坑裏跳嗎?”
  雷遠衝陸程禹連連擺手,“行了,請帖也拿了,你丫可以滾了,別忘了包個大紅包給爺送過去。”
  陸程禹說,“忙什麽,等薑允諾來了我再走。”
  雷遠笑道,“怎麽著,還對人家姐姐念念不忘?孩子都有了,別想那些花花心思。”
  陸程禹看了他一會兒,不由失笑,“腦殘吧你。”風鈴雜亂的響過一陣,從門外進來幾個人。陸程禹向那一行人看了幾眼,轉而又對雷遠說,“你他媽別亂說話。”
  雷遠看著那些人,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紅包厚一點,我就少說一句。”
  關穎不解,“什麽啊?”
  雷遠笑著說,“陸程禹他們家孩子他媽來了。”
  關穎覺得這稱呼極其繞口,不及細想,一位身材火辣的女郎踩著七寸細高跟鞋“噔,噔,噔”的已經走到桌前。女郎揚手就給了陸程禹的腦門上一個栗子,壓低聲音說,“你還在這兒玩,孩子在家沒人管。”
  陸程禹氣結,卻也不好表現出來,隻得把她拽到一邊,“朋友在這兒呢,多少給點麵子。”
  女郎這才發現坐在旁邊津津有味看戲的關穎和雷遠,於是對他們笑了笑,附在陸程禹耳邊說,“下次注意,下次注意。今天星期二,一三五歸我,二四六歸你,你忘了?陸阿姨打麻將去了,你爸一個人在家都快忙瘋了。”
  陸程禹瞪了她一眼,“那你還出來?”
  女郎滿不在乎的嚼著口香糖,“憑什麽啊,今天又不該我當班,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孩子他爸是吃白飯的?殘了?癱了?還是掛了?”
  陸程禹看著她,歎了口氣,點點頭說,“行,你什麽都別說了,我這就回去。”
  女郎這才滿意的拍拍他的肩,哼著小調走去自己的朋友那邊坐下。
  雷遠說,“瞧瞧,瞧瞧,這就是一時把持不住,搞出人命的後果。”
  陸程禹沒理他,臨出門前對關穎說,“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說一聲。”
  過了一會兒,雷遠摟著關穎說,“沒想到我們三個人裏麵,這小子是最先有孩子的,咱倆也趕緊生一個,不能差的太多了。”
  關穎白了他一眼,“這也要和人比?”
  “要不我們生個女兒,專去勾引他兒子,勾上手了在把人甩了。”
  “如果生的是兒子呢?”
  “那更好……去勾引他們家兒子的媳婦兒,給他們家兒子戴綠帽子,專生咱們家的孩子。”
  “缺德,幹嘛和人家小陸過不去?”
  “誰讓那小子比我先有兒子的。”
  “……”

  惡搞番外
  天空陰沉一片,鵝毛大雪卻似乎下累了,中場休息中,隻讓幾片輕舞飛揚的小雪花充充場麵,免得冷場。
  抬頭望天,薑允諾的心也似天空一般晦澀沉重,卻又激情澎湃橫衝直撞想找一個宣泄的出口。沉寂了七年的心跳,讓她以為自己已經能輕輕放下,以為自己已經能夠鎮定的麵對他,以為自己能在見到他的時候,波瀾不興的說聲“嗨,可可,好久不見!”——顯然事實證明,七年的時間還遠遠不夠……
  乍見他的那一刻,沉寂了七年的心髒猛地收縮,果然……隻有他……隻能是他……才能對她造成這樣無與倫比的撼動,那一刻,她隻想用最快的速度打包好行李馬上逃回法國去,慢慢等待情緒平複下來。
  她的膽子,似乎還是跟七年前一樣,沒有長進啊。苦笑的她沿著街道漫無目的的走著,私心希望老天的雪再下大一點,最好把她的所有回憶和感情統統湮滅掉,這樣——她也就不會那麽累了。
  街道中心的廣場,冷冷清清得幾乎沒有行人停留,具是行色匆匆,她卻茫然了,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從廣場上傳來嚶嚶哭泣的聲音,雖小聲卻也無比清晰,清冷淒切,不覺讓她惻然。
  望向聲源處,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雙腿曲起,兩手抱膝,旁若無人的哭泣,片片雪花落在她發間、肩頭,堆積薄薄一層,卻平添一份我見猶憐之感。不知道是什麽事讓她這麽傷心……
  每天,都會有這樣一群人,為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掙紮著,沉浮著,她,也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渺小而卑微,試圖掙紮卻徒勞無功,隻能怨命運不公。
  女孩沒有抬頭,所以沒有看見離她十米遠處,一個黑衣男子靜靜的守著她,卻不上去安慰,任憑飛雪打在身上,落入頸間,冰涼入骨,他卻仿若未覺,隻是那樣專注的凝睇著女孩,仿佛這是天地間最有意義的一件事。
  女孩大約哭累了,抬頭,露出了一張淚痕交錯的臉蛋,卻意外的對上了那雙專注的眸,猝不及防。她愣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卻再次決堤而出,她沒有拭去,任憑它肆意流淌,雙眸怔怔的望著他,仿若癡了……
  薑允諾輕歎一聲,轉身離開,為他們留下一個私密空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旁人無從參與,無法幹涉。
  “為什麽要訂婚?”女孩輕輕問。
  沉默的男人眼底掠過一抹痛楚,“小羽,你是我的——妹妹——”最後兩個字,說得無比艱難,甚至帶著一絲絕望。
  薑允諾離去的腳步一滯,臉色驀地蒼白,血色盡褪。那種絕望,別人可能無從意會,對於她這個沉浮了幾載的人而言,卻太過熟悉。
  “不是親的,我知道你是爸媽結婚五年都沒有孩子,所以領養的,拿這個做借口,你太差勁了。”女孩情緒相當激動,“別以為我什麽也不知道!”
  “小羽,我是你——親哥哥——”男人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進薑允諾耳中,讓她幾乎心口疼痛了起來,腦中翻騰的都是可可,可可的笑容,可可的眼淚,可可的哀求,可可的絕望——心像被人糾緊了,痛得窒息。
  女孩呆住,愣愣的看著男人,像不認識他一樣。
  “我是爸——在外麵生的,當年因為長輩堅決反對,爸才娶了媽,他甚至不知道那個生我的女人已經有了他的孩子——就是我。”男人的眼神很冷,麵無表情,甚至隱隱帶著些許譏誚。
  女孩撲進他懷中,狠狠將他抱緊,“範弈,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聲音顫抖,若風雪中的小花,柔弱得一碰就碎。
  “小羽,你知道我——不會騙你,也從不騙你。”男人語帶憐惜,卻顯得異常清冷。任她抱緊,卻吝於伸手回抱,眸底,是旁人無法察覺的刻骨悲哀。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你從不對我說謊,為什麽現在要騙我,你可以不愛我,可以不要我,卻不可以騙我,你可以移情別戀,可以去和那個女人訂婚,就是不要拿這種拙劣的謊言搪塞我……我會承受不了……”女孩嗚咽著,雙手捂住耳朵,拒絕去聽。
  男人溫柔的拉下她的手,“小羽——你能逃避一輩子嗎?我們是——親兄妹啊——”
  “那又怎麽樣——”小羽抬起婆娑淚眼,對他絕望的嘶吼。
  換男人怔在那邊,什麽叫“那又怎麽樣——”?
  薑允諾渾身一震,倏地回頭,臉色依然蒼白,血色皆無。
  女孩的表情帶著焚毀一切的火焰,眸瞳緊緊盯著男人,右手緊握成拳,敲在左胸,“這裏——住著一個名叫範弈的男人,已經紮根在我心底,牽連著我的血脈,有了他,我的生命才會完整,我為他哭,為他笑,因為他快樂而快樂,因為他悲傷而悲傷,沒有他,我的生命變成一片虛無,心似廢墟,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這——就是你想要給我的幸福?你要我將他連根拔除嗎?”
  她一步步往前逼進,他卻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後退,為她的決絕,為她的不悔所震撼。
  “你要我將他連根拔除嗎?”她輕聲逼問,“連根拔除我的血脈,我就死了……”
  “不準胡說!”男人停止後退,一把將她抱緊,恨不能揉進體內,顫抖的身軀,猶帶著仿佛會失去她的恐懼,臉上麵無表情的麵具被火焰徹底焚毀。
  薑允諾呆住,神情一片茫然,手卻越攥越緊。腦海中那句“連根拔除我的血脈,我就死了……”一遍一遍的回放,一遍一遍的化身為刺,狠狠地紮進她心髒,化身為刀,淩遲她的脈搏……
  “你愛我嗎?”女孩輕聲問。
  男人又一次沉默了,他怎能任愛意肆意橫行,這不僅僅是兩個人的問題,牽涉到了太多問題,道德的譴責,父母的震怒,親朋的驚詫,好友的不諒解。生在這個社會,要麵對的東西太多太多,完全是超出她承受範圍的。他怎能舍得,怎能忍心輿論拿看怪物的眼光看她,就讓他替她擋掉那麽多可能的傷害,隻要她平安無憂的活著,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他還能奢求什麽呢?
  她還年輕,這種痛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愈合,最終不複存在。她的年輕,甚至還沒經曆過挫折,這樣的幻滅,會促使她成長吧。他這樣待他,才是最好的結局。從此後,他與她雖近在咫尺,卻咫尺天涯。
  “原來是你已經不愛了。”一度讓她神采飛揚的火焰漸漸寂滅,她明亮的眸慢慢黯淡了下來,“我所有的後盾就是你對我的愛,所有的倚仗也是你對我的愛,而如今……連這惟一的……”她說不下去了,泣不成聲。
  男人惟一能為她做的,就是給她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僅有無言的安慰,卻讓人更覺心酸。他不能開口反駁,不能出言否認,否則,前功盡棄。微微顫動的睫毛,能泄露一點他的情緒,至少證明,他並非表現得那樣無動於衷。
  “我知道你,顧忌爸媽的看法,朋友的看法,甚至街頭任何一個陌生人的眼光,都比我來得重要……因為你寧可傷害我,漠視我,疏離我,也不願再說一次你愛我,他們已經把你的心占得滿滿的,容不下一個我了……”女孩的靈魂仿佛已經抽離了軀體,想推開他的禁錮,卻又被他抱得死緊。
  “小羽……小羽……”男人急切的呼喚她,她卻仿佛已經聽不見了……徑自喃喃道,“也許真的等我死了……你才會……”
  男人瘋狂的吻住了她,不想聽她接下來的任何一個字,以吻封緘。
  沒有人,沒有人比她更重要,從來沒有人能如此挑撥他的心緒,從來沒有人能讓他這麽害怕失去,恐懼她會象一朵嬌弱的花,凋零在自己手裏。
  “小羽……小羽……不要嚇我……小羽……”男人手足無措了,隻能抱緊她,一遍遍呼喊她名字,“我答應你,以後不再騙說不愛你,你想怎麽樣都可以,我們有血緣也沒關係,我們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國家……隻求你不要再嚇我了……我不能失去你……”
  薑允諾怔怔流下淚來,這樣……也可以嗎?可以這麽自私嗎?她也可以嗎?
  女孩與薑允諾的視線對上了,方才沒有焦距的眸驀地對她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精靈古怪的笑容,那笑容裏藏著一抹狡黠,一抹得逞的得意,臉上甚至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淚珠。
  薑允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下意識的用手揉了一下。
  在男人親吻她臉頰時,那抹笑容很快隱沒,變成了原先的哀傷,眼睛依舊沒有焦距。隻是雙手自發抱緊了男人,頭枕在他肩上,臉上偷偷綻放了一絲滿足。
  這輩子,再也不會放手了,就算要與全天下為敵,她也不會放手了——
  薑允諾掛著眼淚的臉上,也緩緩釋出一抹笑容。
  原來,幸福,可以這麽簡單。
  
  第57章 愛情的價值
  年關難過,這句話正好應了薑允諾此時的際遇。
  下了火車以後,劉鑫為他們在酒店裏租了房間,並且約好過兩天一起去看廠。
  放下行李,陳梓琛和在法國的合作夥伴打電話,薑允諾無所事事,便站在窗旁看雪景。
  漫天的雪像麵粉一樣撲簌簌的灑下來。
  陳梓琛擱下手機,走過去從後麵圈住她,很多時候他並不能把她看得透徹。
  她的身體在這一瞬間似乎有些僵硬,而後稍稍掙了一下。好在他並沒用多少力氣,任憑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陳梓琛說,“你弟弟這個人,看起來似乎不太好相處,你們之間好像也沒什麽共同語言。”
  她片刻怔忡,“哦,大概是因為不熟吧。”
  陳梓琛顯然不滿意這樣的答複,“諾諾,都是自家人,相處的時候熱情點,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都挺好的,怎麽見了他,反而冷冷淡淡的?”
  “有嗎?還好吧。”她起身去收拾行李,隨口問了一句,“生意談得不順利嗎?”
  她很少過問這些事情。陳梓琛笑了笑,含糊其詞,“先去廠裏看了再說吧。”
  他們住的是套間,晚上她抱著電視看到淩晨,而後借口睡不著,拿了本書去臥室外麵的沙發上捱了一宿。好在陳梓琛在這方麵從來不曾勉強過她。
  她睜著眼睛等到天明,心說,薑允諾,你又犯傻了麽?還是一直就沒明白過?
  雖說地球是圓的,兜兜轉轉的,但這事也太湊巧了點。
  天亮以後,陳梓琛催促著她要一起去見見許瑞懷。她無法,隻是說,“隨你吧。”她的婚姻,總有昭告天下的一刻,這會是一個讓尋常人喜聞樂見的結果,從此以後,她便可以斷了所有的不切實際的念頭。
  他們來到許瑞懷在江邊的住所,沒人在,陳梓琛掃興而歸。
  不久,薑允諾聯係上關穎,這才得知她婚期將至,於是約好去酒吧見麵。她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帶陳梓琛一同前往去。陳梓琛在本市也有同學和朋友,於是兩人暫時分頭行動。
  去到約定地點,見著了人,雷遠笑嗬嗬地問她,“還有一個呢?怎麽藏著掖著不願帶出來見人,怕什麽啊?”
  關穎在桌子底下踢了他好幾次,趕緊轉移話題,“小薑你回來的正好,我還沒找著伴娘,認識的幾個女生要麽結婚了,要麽連孩子都有了。”
  雷遠接話道,“就算沒結婚也不行,那幾個長的也忒寒磣了點,還是咱們允諾好,越來越有女人味,就是不知便宜了哪隻蛤蟆。”
  薑允諾笑著說,“是啊,我們關穎這樣的大美女不知便宜了哪家的傻小子。”
  “她還要給的人傻小子生傻小小子。”雷遠倒是滿不在乎。
  關穎擰了一下他的胳膊,“去你的,我兒子才不是傻小子。”
  三人又說笑了一陣,談論起婚禮,各自的工作,共同的朋友,唯獨沒有提到許可。
  雷遠把喜帖遞給薑允諾時說,“我們不知道你那一位的名字,也沒寫上,到時候愛帶不帶隨你,對了,來兩人就給兩份禮錢,我還指望著用這些紅包再去付套房子的首期呢。”
  關穎笑話他,“丟臉丟到家了,有你這麽找人要錢的嗎?”
  雷遠嘻嘻哈哈,“人家老弟現在成大款了,要不咱們宰他去,這小子在學校那會兒沒少找我借錢......”
  薑允諾低頭喝了口酒。
  關穎悄悄踹了雷遠一腳,雷遠輕輕笑了笑,又正色說,“穎穎,你說咱們辦五十桌酒是不是少了點啊,我一同事也才結婚,整整辦了三天酒席,最後數紅包數到手抽筋......”
  又胡亂扯了一會兒閑話,天色漸晚。三人出了酒吧,各自回去。
  雷遠開著車,微微搖了搖頭,“這事不對啊?”
  關穎問,“怎麽了?”
  “都過了這麽多年,該婚的也要婚了,怎麽還是提都不敢提呢?”
  關穎回過神,“這種事誰會好意思說?又不是一般的戀人,分手了還可以做朋友。”
  雷遠連連搖頭,過了一會才開口,“我怎麽覺著,這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不斷地重複啊。”
  關穎想了想說,“我看不可能。按理說,年齡越大越膽小,在怎麽也會忍著,要是還和以前一樣,多不現實啊。肯定不可能。”
  雷遠笑道,“要不咱們賭一次?我贏了,你得給我生倆孩子,反正咱們都是獨生子女,可以多要一個......”
  關穎笑了笑沒有接話,那些事情在她的心裏也並非有十足的把握。這麽多年飄泊在外,雖然和薑允諾不曾見麵,但是兩人也常通過網絡保持聯係。在學業和工作的抉擇階段,她們曾相互探討,彼此鼓勵,隻是唯獨沒有聽到薑允諾提過這位新男友,或者說她對自己的感情生活閉口不提。
  而與此同時,關穎恰好疲乏於同雷遠常久以來的分分合合,小打小鬧之中,曾視男女之間的感情為一切的煩惱之源,所以也不願多談,直至此次她一時衝動,辭掉北美的工作,回國結婚。人生的決定,有時並非來自於長久的考慮,而是彼時的需要。除開感情,這時的她,開始向往安定的家庭生活,知根知底,條件不差的雷遠正是不錯的人選。歲數漸長,想法自然也多了,年少時單純而執著的愛戀,也不過是入圍的條件之一。也因此,關穎難以相信,薑允諾沒有做過類似的考慮,並且在她看來,薑允諾是比她更冷靜更決斷的一個女人。
  至少,她們都不是甘願為愛情可以輕易放棄一切的女子,除非,這段感情具有現實的價值。
  這天中午,陳梓琛約了劉鑫,和薑允諾一起驅車前往位於市郊的工廠。陽光及其罕見的破雲而出,軟弱無力的飄落在鋪散著白雪的大地之上,絲絲縷縷的淡淡光線如同一件勿須精心打造的防製飾品。
  從劉鑫那兒得知,許可尚未返回本市,薑允諾這才安下心來。她不願見他,卻又對和他有關的一切分外好奇。在經曆了那段晦澀的歲月之後,當他再次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之時,這份小心遮掩的好奇心已教她無法抑製。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裏,她的內心即彷徨又雀躍,仿佛這樣,她可以接近他,又不會被人發現。盡管這種感覺讓人多少有些窘迫。
  城郊路麵上的雪積得更厚一些,地域開闊,北風帶著隱約的哨音刮過臉頰,脆弱的陽光難覓蹤跡。三人進了工廠大門,路過花壇,不遠處便是辦公樓和數排廠房。
  走至辦過樓前,才看見大路拐彎處的廠房旁圍著一圈人,有提鋤頭的,有拿著鐵鍬的,吵吵嚷嚷的不知在做什麽。正在詫異的時候,樓裏大步走下來一個人,那人走得太快,腳踩在雪地裏不小心滑了一下,劉鑫趕緊上前扶住他,“喲,沈廠長,您慢一點,路滑得很。”他又指著廠方那邊問道,“這是出了什麽事啊?”
  沈廠長才五十出頭,兩鬢已是斑白,一張老臉上散布著深深淺淺的紋路,一看便知道是操心慣了的。此時他皺著的雙眉之間清晰顯出川形褶皺,神色頗為氣憤,“還不是那幫龜孫子把電線給掘斷了,鬧得廠裏停產了。”
  劉鑫心裏“咯噔”一下,心想北京那邊的買方正催著一批貨,現在正趕著,可別都耽誤了。他見沈清河連大衣也沒穿,一副拚了老命的氣勢單槍匹馬的就往前衝,趕緊拉住他,“您先別激動,咱們再叫些人來,要不先報警再說。”
  沈清河年紀越大脾氣越硬,張口罵道,“報警有屁用,還不都是那幾個土皇帝唆使過來鬧事的,條子都是他們家的,要不他們敢這麽鬧?”而後問道,“怎麽你們許總還沒回來?”他向大門處看了看,突然用手指著那兒說,“小劉,那是不是許總的車?我看著挺像......”
  不遠處的停車場,果然看見一個人跨出車門,向他們走過來。黑色羽絨服,下麵是舊色仔褲,褲腳搭在低幫皮靴裏。皮靴踏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聲響,逐漸清晰......
  忽然之間。薑允諾覺得遠處的雪光極為刺眼,此時的猝不及防並不亞於上次見他的那一刻,她開始為自己曾有的僥幸心理而羞愧不已,臉上也不由得熱起來。
  他越來越近了,可以看清他的眼神,沉靜若水,從容如昔。
  接下來的,依舊是點頭,握手,寒暄。
  沈清河向許可說了情況,憤然道,“這幫兔崽子都是說不通道理的,廠子沒垮那陣,他們就跑來挖水斷電,鬧得厲害了,上麵的人也沒轍,又不能動粗,國營企業麽,水啊電的隻好由著他們用去。現在工廠裏停產的停產了,能賣得也賣了,他們還跑來鬧......”
  沈清河嘴裏所說的兔崽子,是附近遊手好閑的村民。有些是靠爹媽種地養著惟恐天下不亂的主,有些是因為工廠效益不佳提前下崗又不願出去自謀生路的職工。每每看到這些人,沈清河都會連連搖頭,“年紀輕輕的,不想著怎麽去賺錢,就知道惹是生非,都指望著天上能掉下餡餅!”
  許可看著黑壓壓的那群人,似乎並不在意,“快過年了,他們不來鬧騰一下,倒是奇怪了。沒事,遲早要碰上的。”
  現在要做實業並不容易,工商稅務,銀行信貸,司法機構,電力水利,處處都是大爺。不過好在人家都是各司其職,在一定程度上秉公辦事,隻要積極配合工作,努力搞好關係,多半不會產生矛盾。最難纏的卻是這一帶的地痞流氓,以及那麽兩三個貪心不足的地頭蛇土皇帝。時不時唆使些村民來廠裏小偷小摸,搞點破壞,他們想要的無非一樣東西,“錢”。
  人說,能用錢解決的問題,便不是問題。
  許可對薑允諾和陳梓琛說,“今天不巧,車間停產了,讓小劉帶你們去辦公室裏坐坐,我先過去看看。”說話間,廠房那邊的肇事者和保衛處的人已是鬧得不可開交,戰況眼看就要升級。許可俯身拾起一把被人丟棄在路邊的鐵鍬,拿在手裏掂了掂,就和沈清河一起往那邊走去。
  薑允諾看見他手裏握著鐵鍬,心裏突突的跳著,不由自主地說了聲,“許可......。”
  已不記得有多長時間再沒提起過這個名字,口齒間盡是生澀。她站在那兒,臉上又熱了起來,渾渾噩噩,難以自持,如同置身在夢裏。
  許可的身影頓了頓,轉身,看見她立在雪地裏,臉頰微紅,眸光裏似有薄暮飄過。
  他注視著她,神色莫名。
  她微微垂下眼瞼,看著他鞋邊的雪末,笑著說,“悠著點啊。”此外,再沒有多餘的言語。
  他移開視線,輕咳一聲,“沒事,”他說,“上樓去吧,外麵冷。”

  第58章 何處不相逢
  半年前,這家化工企業瀕臨倒閉,許可買下了其中的兩處精細化工車間,擴大了自己公司原有的生產規模。作出決定以後,許瑞懷曾拍著他的肩膀稱讚,“這才像我的兒子,不怕你沒那能力,就怕你沒膽量做。錢不夠的話,把那幾處空房子賣了,隻留江邊的那一套給我養老就行,總之,你盡管放手去做。”
  一直以來,許可除了煙癮過重以外,再無其它的不良嗜好,隻是沒曾想,做生意也會讓人上癮。他不缺錢花,卻缺少了某種可以填補生活空缺的事物,他急需另一種精神上的支柱,又或者,需要更為強烈的刺激來麻痹自己。那段時間,為了這筆投資,他幾乎到了砸鍋賣鐵的地步,能借得也借遍了,他和許瑞懷名下的房產幾乎所剩無幾,猶豫再三,少年時曾住過的那套公寓卻沒舍得賣出去,公寓位於老城區,周邊環境嘈雜髒亂,即便是賣了也不值幾個錢吧。
  籌款到了最後,仍然少了兩百萬,正是焦頭爛額之際,化工廠的廠長沈清河挺身而出,動用自己的關係幫他去市裏的輕工局借來了這筆資金。沈清河在業內打拚了三十餘年,經驗人脈都不在話下,當初來這兒也是受命於危難之時。該企業本是從建國初就成立的老廠,也曾有過紅火光輝的歲月,現如今由於經濟管理體製和運行機製中難以避免的深層矛盾,卻變成了本市大中型企業裏的一隻燙手山芋,依靠原本的力量早已回天乏術。局領導雖然信不過許可這位初出茅廬的私人企業的業主,卻極為看重沈清河,更何況這燙手山芋擱在手上再也看不見冷卻的希望,於是也樂得成全。
  沈清河拿到這筆款項以後對許可說,“許可啊,你沈大哥我這人的性格素來是有話就說,這個忙我也不是白幫你的,你能不能答應我兩件事?”
  許可的心裏早已有了計較,他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數月來的接觸,他已是了解這位老廠長的為人,是個辦實事的人,難得的兩袖清風。
  沈清河微微搖頭,“你年輕,做事還欠缺點火候。我這麽說你,你別不服氣,隻這一件事,你問都不問就答應了,心裏沒點防範,你就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許可笑道,“難得沈大哥你看得起,叫我一聲兄弟,我這個做兄弟的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會看人。我們認識時間雖然不長,但是沈廠長你跑前跑後的幫了我不少忙,我再去疑神疑鬼拒人於千裏之外,就太說不過去了。”
  沈清河哈哈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夠爽快。”而後又正色說,“在社會上混著,除去那些人踩人的事情,無非是困難的時候,你拉我一下,我扶你一把。處處算計,不如與人為善。我沈清河這輩子雖然沒混出個名堂,但也無愧於天地良心,出去辦個事求個人,人家都還賣我幾分薄麵。賺錢這檔子事,也不是靠算計來的。”
  許可點頭答道,“不錯。”
  沈清河又說,“我這兒有兩件事,一件,廠裏有幾個技術員,都是讀書人,大學畢業的,當年他們進廠的時候,廠裏情況還不錯,他們在這兒也成了家,都是拖家帶口的,現在工廠也不行了,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他們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不比這周邊的農民,下崗了還有塊地種種,年紀輕的還能出去找個工作,他們算是大半輩子都困在這窮鄉僻壤了,我看不過去。你看能不能......”
  許可說,“這個不難,我那兒也需要這樣的人。”
  沈清河忙說,“那太好了。還有一件事,我這兒有份名單,都是廠裏的困難戶,雙職工,上有老下有小,但都是在精化車間裏做得不錯的,你看能不能先用著,觀察一段時間,覺著不行再換?”
  許可看了看名單,略一沉吟才說,“行,請生不如請熟,隻不過這裏人數多了點,估計要劃掉幾個。”
  沈清河笑著說,“你看著辦,總不能白養著他們,你也不是做慈善事業的,我這個做公仆的也隻能幫到這一步了,盡力就好。”
  也許是相似的處世觀念,許可和沈清河相處的極為投緣,遂結成忘年之交。沈清河對於這位不到而立之時的年輕人很是賞識,說他聰明能幹,又不乏宅心仁厚,頗有些儒商風範。因此,沈清河也樂於為許可引薦一些鐵路水運和業內的朋友。漸漸的,隨著人脈和銷售渠道的擴增,許可的這筆投資總算有了起色,公司的運營也大有風生水起的勢頭。
  可是,麻煩也接踵而至。
  此時,許可和沈清河站在人群之外,保衛處的幾人被團團圍住,推搡吵鬧,爭執不休,村民模樣的人大聲嚷嚷,“叫你們老板出來,快出來......”。許可將手裏的鐵鍬擲在地上,“哐當”一聲重響,眾人都回頭看向他。有圍觀的工人認識許可,紛紛喊道,“許總”。
  村民們聽說老板來了,都圍了過來,你喊一句我嚷一聲,無非是說“工作沒了,沒錢過年,廠裏要負責”之類的話。這裏麵有些是原來廠裏的職工,有些是跟過來湊熱鬧亂起哄的地痞。
  沈清河一聽這話就心煩,大聲喝斥,“當初廠裏都給過賠償金,加上許老板給的,每個人拿到手裏的都不少。白紙黑字的,你們都是簽過合同,怎麽現在又跑來鬧。你們這些家夥,年紀輕輕的,不出去找點門路,就知道遊手好閑,惹是生非......”
  那些人哪裏想聽這些,起哄道,“沈清河,這工廠還不是你給整垮的,你他媽還不趁早下台。”
  沈清河一時氣結,辛辛苦苦勞心勞力這麽多年,卻落得個罵名,哪有不鬱悶的道理,隻得說,“以前廠裏的事和許老板無關,你們這種鬧法,人家怎麽做生意?”
  那些人又說,“怎麽無關?姓許的一來,咱們都下崗了,怎麽和他沒關係?”這句話一說,又是鬧哄哄的一團。
  許可大聲說,“這麽各吵各的,誰聽得清?你們這些人裏誰說得上話的,讓他站出來說,有什麽問題,讓他來說清楚!鬧來鬧去的,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聽他這麽一喊,眾人紛紛看向一個披著棉襖的壯漢。那人也不推辭,慢慢的走到他跟前,無禮的上下打量著他,“喲,許老板,挺年輕的嘛,咱們兄弟幾個也沒什麽事,就是快過年了咱們來溜達溜達,你這生意做得好啊,整天裏機器轟轟的開著,大煙囪了黑煙冒著,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許可點點頭:“謝謝。不過你們這一溜達,就把廠裏的電線給掘了,這個損失不小。”
  沈清河認得這個人,於是說,“你這個牛二,就知道是你帶的頭。你叔叔也不管管你,叫他出來看看,他村裏的人就知道瞎折騰,也不學學別村的勤勞致富。小兔崽子,反了都。”
  牛二一副無賴樣,“沈廠長,我還以為你把我老叔給忘了,你這廠子一垮,我們村連澆地的水都沒了,地都荒了,我二叔心裏著急成天在家叨咕。”轉而對許可說,“許老板,你一來,咱們村下崗的不少,地也沒得種,這大過年的,你說該咋辦吧?”
  許可笑笑,“好說。反正現在也停產了,我把廠房賣掉,去別處做去,我就不相信,在別地做不了這生意”,他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後的一群工人,“這些人裏也有你們村的,全都解雇了,要不你們大家綁在一塊兒死。”
  工人們一聽這話,不幹了,原本是看熱鬧的,現在都和劉二那幫人吵了起來,說什麽“誰誰誰,當初是自願拿了錢不做了的,現在又跑來鬧,不講道理”雲雲。牛二一看茅頭指向了自己,臉子上過不去,和著幾個壯漢作勢衝上來想打人。
  另一廂,劉鑫早就叫了幾個人跟在許可和沈清河旁邊。許可笑道,“我這邊人少,你們有種就過來,把我這個雇主給打殘了,剩下的夥計們又得下崗了。我看你們找誰鬧去?”話音未落,工人們就圍上來一把攔住牛二。
  牛二那邊的人數占了劣勢,再說也不敢真打,著急了,掏出手機蹲在牆角不知在和誰講電話。
  沈清河拍了拍許可的肩膀,低聲說,“看看,肯定是他們村村長,兔崽子他叔挑撥的,無非想撈點好處。”
  許可歎了口氣,“看來這山頭是一定要拜了,廠裏的情況剛好一點,經不起他們這麽折騰。現在就把那幾個土皇帝約出來坐坐,幾個人的欲望總比這一群人的要容易擺平。”
  沈清河想想也是,隻好如此。沈清河和那些人以前沒少打交道,把他們請出來以後,牛二的叔叔不過安撫了幾句,村民們很快就散去。土皇帝們看起來不像莊稼漢子,倒像一夜暴富的生意人。眾人都心知肚明,表麵上卻相談甚歡,剛才的那一幕仿佛不曾發生過。
  許可和沈清河帶著他們去辦公樓,遠遠的就看見樓下站著兩人。
  待走近了,許可問,“怎麽不去樓上坐?”
  陳梓琛笑道,“剛才在上麵聽見吵得厲害,我們就下來看看,你姐姐擔心你。”
  許可看了薑允諾一眼,漫不經心的問了句,“是嗎?”
  薑允諾似乎有瞬間的忡怔,旋即若無其事的笑笑,“你有朋友過來,你忙你的,我們先走了,改天再過來看看。”
  許可沒有立刻答話,伸手去摸荷包裏的香煙,沒帶。
  劉鑫趕緊掏出紙煙遞了過去,接著又給在場的男士散煙。
  許可慢慢的吸了口煙,對陳梓琛說,“你們要是不趕時間,待會兒大家夥兒一起去城裏吃頓便飯,你們也可以順便回酒店。”
  陳梓琛尚未開口,牛二的叔叔就嘎嘎笑了起來,“哎喲,許總你太客氣了,這種天氣吃狗肉是最好了,補啊!”
  許可笑道,“吃狗肉沒意思,咱們找家做得好的店子,吃鹿肉,喝鹿血,才是大補。”
  “好,好,”牛二的叔叔吧嗒著嘴連連點頭,“這種東西男人吃了最好。”
  許可挑了挑嘴角,又說,“完了以後,再去夜總會坐坐,挑個質量好點的。”
  一聽到那句“質量好點的”,牛二的叔叔就樂得合不攏嘴,隻有嗬嗬傻笑的份。
  陳梓琛當然希望能和許可多點接觸,隻是這頓飯薑允諾吃得相當鬱悶,牛二老叔的一雙眼睛有意無意就往她身上繞。本以為飯局完了可以回去,誰知又被陳梓琛拉著一起到了夜總會。
  包房裏,每個單身男人旁邊都貼著一兩枚美女。唯獨陳梓琛沒要,他笑著對薑允諾說,“早聽說國內的夜生活豐富,的確不是一般的腐敗,咱們就跟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
  薑允諾似乎沒聽見,端著酒杯,眼神遊離在沙發的另一端。陳梓琛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繼而笑道,“看來你老弟是這兒的常客。”
  她這才醒過神來,隻覺得胸口悶悶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九點多了,走吧,這裏怪悶的。”
  陳梓琛挺瞧不上這幾個土皇帝,眼前的狀況頗有些烏煙瘴氣,呆了一會兒覺著沒意思,於是帶了薑允諾起身告辭。許可正應付著牛二的叔叔,一邊衝陳梓琛他倆點點頭,一邊就著身旁美女遞過來的酒杯淺酌一口,自顧不暇。
  出了夜總會,薑允諾深深呼吸著夜裏冰涼的空氣,寒意刺激著心髒,。陳梓琛感歎道,“燈紅酒綠,香車美人,難怪我那幾個朋友一回國就忙著離婚,人啊,一旦涉足了這個大染缸,多有自製力的也能墮落了。”
  薑允諾附和地笑笑,不願多說,招手攔了輛出租,回酒店。她離開的那樣匆忙倉卒,仿佛想把那個人遠遠的拋在腦後,想要從此忘記他的一顰一笑,忘記剛才他把手擱在其他女人腰間的那一幕。她早已選擇了旁人,又如何能這麽苛刻的要求他?
  許可喝著酒,隻感到疲倦異常,心裏徒然間空落落的沒點盼頭。一直以來,他忙著工廠,忙著應酬,忙著敷衍這些無聊透頂的混蛋,透支著精力和時間,透支著腦海裏的空白畫麵,此時卻發現,這一切都毫無意義。如同忙碌了一整年的農民,到頭來卻隻能對著顆粒無收的土地。
  他暗自歎了口氣,交待劉鑫,“你在這兒陪陪他們,留點神,別太出格。”那牛二的叔叔都裏揣著厚厚的信封,懷裏抱著香豔美女,正上下其手,忙得不亦樂乎,哪裏顧得了旁人。
  劉鑫看自己的老板神色不愉,打起十二分精神,趕緊應承。
  許可拿了外套,下樓取車,想了想,又走到街邊的花店買花。
  “您要什麽花?多少支?”花店老板問他。
  “隨便吧,”他點了支煙,那些花看起來都差不多。
  花店老板笑道,“喲,這可不好隨便,紅玫瑰和黃玫瑰差別可大著。”
  許可不甚在意,隨手指了指其中的一束,“就這些,幫我包起來。”
  半小時後,他拿著花,敲開了一所公寓的房門。
  開門的是一個女人。
  他把花束塞在她的手裏,自個兒徑直走進屋內,整個人隨意的仰靠在沙發上。
  隻聽那女人說,“喂,我已經下班了。”

  第59章 一條農夫的蛇
  想起那一天,許可走進她的辦公室時,周小全有些愣神兒。她依稀記得,以前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許可掏出紙煙,問她,“可以嗎?”
  周小全瞥了一眼桌上盛滿煙嘴的水晶煙灰缸,點了點頭。她也是個有點煙癮的人,讀書的時候,除了那一本接一本晦澀的心理學原著,便隻剩下香煙做伴。
  許可拿著打火機點煙,略低著頭,雙眼微闔,額角短短的發絲垂落,淡淡的陰影之下,是輪廓分明的臉以及出眾的五官。
  周小全突然想起,曾經的某個夏夜,一個帥氣的男生叼著紙煙在嘈雜的網吧裏全神貫注打CS的情景。那一次,他們似乎輸得很慘。於是,她問了句,“你玩CS嗎?”
  “什麽?”許可微怔,而後回答,“上學的時候玩過。”他的神情裏帶著一絲困惑,顯然已經不記得了。
  周小全笑道,“我的意思是,類似的遊戲都是不錯的減壓方法,人嘛,總需要找一個宣泄的渠道。”
  所以,他來了。
  他的壓力來源於自己,他愛著一個人,那個人卻離開了,他試圖去忘記她,然而做不到。
  他工作很累,卻難以入睡,或者失眠。
  他笑著說,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麽依賴一個人。
  她問他,你覺得害怕了?
  是的,他回答。
  也許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因為害怕,所以尋求幫助。
  他的話始終不多,很多時候都是她問一句,他才回答,並且敏感的避開不願提及的事情。她耐心的引導並不十分的起作用,他仍是不著痕跡的同她捉迷藏。作為一個心理谘詢師,她似乎一直在喋喋不休,而且曾為此深感挫敗。
  這樣的來訪者很少見,周小全甚至不明白他為何會出現在心理診所,除了有過一段刻骨銘心卻輕易逝去的愛情,他好像並沒有其他的負擔。也許,他隻是想找個陌生人聊天而已。
  他講述自己的童年,父母和家庭,以及那個離開的人,卻對唯一的姐姐隻字不提。
  有一次,周小全問他,“你的姐姐,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他一時沉默,而後說道,“很矛盾的一個人,善良,但是涼薄。”
  這句話,周小全在心裏品味了良久。
  通過數次的接觸,周小全可以確定,許可的姐姐對他的生活有著不一般的影響,甚至於多過他的雙親。不知為何,在她的腦海裏,這位姐姐的身影竟然同那個離去的女子漸漸地合二為一。
  等她再問下去的時候,許可多半會婉轉的調開話題。
  周小全說,“如果來訪者不配合,治療的效果不會太理想。”
  許可笑道,“謝謝你,最近的睡眠情況改善了不少。”
  周小全隻是笑笑,沒有再繼續下去。麵對過於封閉自己不願敞開心扉的人,唯有嚐試著先取得他們的信任。
  許可並不常來谘詢中心,偶爾隔上兩個多月,才去她的辦公室裏坐一坐。他對待治療的態度也極其隨意,仿佛是一種工作之外的消遣。久而久之的,兩人之間也不似從前的醫患關係,共同的話題也越來越多。
  曾經,周小全用開玩笑口吻對他說,“我有幾個朋友都是單身,要不給你介紹介紹?你可以試著轉移注意力,別老想著以前的事情。”
  許可揚了揚唇角,突然問道,“你不是單身嗎?”
  那個瞬間,周小全的心髒跳得比尋常要激烈,竟一時語塞。然而他的話音裏似乎又帶了點揶揄的味道。她不敢多想,擺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問他,“你經常和女人說這種話?”
  許可說,“不常,除了工作之外,我接觸的女性並不多。”
  “圈子小了,所以容易胡思亂想,”周小全下了結論。
  許可笑道,“再這麽說下去,我還以為自己進了婚姻介紹所。”
  周小全說,“以你現在的年齡,感情生活是很難欠缺的一部分,合適的伴侶對你調整心態很有幫助。天涯何處無芳草,許可,你是不是有些因噎廢食了?”
  他不置可否,“你說得對,也許以後會遇上喜歡的。現在......算了,還不是時候。”
  “感情這種事哪還有計劃的?”周小全笑道,“那麽,等到哪一天才是時候呢?”
  他想了想,回答,“到我可以忘記的那一天。”
  周小全靠在沙發椅上,抱著胳膊打量他,在心裏,她算是徹底掐斷了某些若有似無的想法。
  許可走出辦公室以後,谘詢中心的幾個小姑娘滿麵懷春的跑來向她打探消息。“全姐,帥哥今天又來了唉。”
  “嗯”,周小全嘴上應著,手腳麻利的清理桌上的文檔。
  “不知道是什麽來曆,什麽身家?不知道婚了沒?我好像瞄見他手上戴著戒指......”小姑娘們嘰嘰喳喳。
  周小全被吵得頭暈,連連搖頭,“你們這幾個丫頭,想都別想了,這人不好。”
  小姑娘們忙問,“怎麽呢怎麽呢?心理問題......很嚴重?他什麽病啊?抑鬱?還是戀母?”
  周小全極為認真地說,“雖然不能談論病人的隱私,但是為了避免你們繼續花癡,我就犧牲一下爆點料。”說著,她伸出手指勾了勾,幾個腦袋湊到一塊兒,“嚴重的強迫症。”
  “啊,就是不停洗手的那一種啊?”
  “比那個更嚴重,”嚴重到強迫自己一直愛著某個人,無法忘懷。周小全作為難狀,“妹妹們,我不能再多說了。”
  小姑娘們都唏噓不已。其中一個說,“看來上帝造人是很公平的,帥哥外表身材樣樣都出挑,看他開的那車就知道有錢了,所以得給他整點缺陷才行。可惜了。”
  又有人說,“這要是有人不嫌棄,去送送溫暖略表關懷,說不定就成了。”
  周小全瞪她,“怎麽,想做聖母啊”,她抬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當心還沒近身就死翹翹了。”
  “沒那麽嚴重吧?”
  周小全嗤笑,“你們懂什麽,那是一條農夫的蛇。”專情的男人,往往像一條凍僵的蛇,得到溫暖以後,又恢複了本性,難忘曾經的舊情。他們的無心之失,卻會給農夫造成致命的打擊。
  幸而,許可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周小全心裏的一點小曖昧小期盼在男人心無旁騖的等待中大概快要風幹了。
  此時,晚上九點多。
  許可靠坐在沙發上,周小全正把手上的花束散開,細細插入空置的玻璃瓶中。她對鮮花的喜好,似乎與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太相符。許可很細心,每次有事麻煩她時,必會給她帶上一束花。
  她喜歡花,但是不喜歡他這麽做。
  果然,他說,“剛從北京回來,特地過來謝你。”
  周小全了然,漫不經心的說,“有什麽好謝的,不就是幫你打聽個人嗎?舉手之勞”,她一向交友廣闊,大學時,有要好的同學去了歐洲留學,其中也兩個呆在法國的。一次和許可閑聊時,提及留法同學就讀的那所大學,許可一時失神。周小全追問之下才知道,那個女孩也曾在同一所大學讀書,但是按時間推算,早已經畢業了。當時周小全還說,“同城的華人圈子能有多大,指不定都認識呢,我叫人幫你打聽打聽。她叫什麽?”
  “薑允諾。”他淡淡的說出這個名字,沒有拒絕,也並沒任何急切地表示。沒曾想,這一打聽,不但知道了她的消息,還牽出了另一個男人的名字,陳梓琛。
  早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他卻仍然抱著一絲奢望。忘了當時是什麽感覺,他隻剩下可笑的自我嘲諷。和別人一樣,他更希望能在自己編織的謊言裏假裝快樂的生活。
  沒過多久,通過北京一位朋友的牽線,法國的某家小貿易公司主動聯係了他的公司,希望能有合作的機會。原想婉轉拒絕,然而他卻再一次聽到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世界就是這麽小,哪怕她萬般的逃避,兜兜轉轉,最終仍然走進了他的視線裏。
  “見著了?真的是她?”周小全說著,端起紫砂茶壺,將綠茶緩緩地注入杯中,悠然閑適。她明明是個活得恣意而粗糙的人,卻偏偏喜歡上了細致的事物,比如說工作,比如說現在。
  許可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這一下就勾起了周小全的好奇心,她擱下茶壺,一時沒注意輕重,紫砂和玻璃茶幾之間放出清脆的響聲。“怎麽樣?見麵的時候什麽感覺來著?”
  許可呷了一口茶,興許是有些燙,他微微皺了下眉,“還能怎麽樣,就這樣唄?”
  周小全憋著笑又問,“恨多一些?還是愛多一些?”
  “有這麽好笑麽?”許可看了她一眼,“又不是拍電視劇,哪有那麽多愛恨情仇。”
  “那就是沒感覺啦?”
  許可笑道,“周小全,在辦公室裏你可沒這麽八卦。”
  “嗯,現在下班時間,我不收你的錢,你盡管說吧。”
  許可拿起茶杯,將剩下的茶水一仰而盡,“茶喝了,花送了,我也該撤了。”
  周小全送他到門口,靠在門框旁看著他。
  許可走出去按電梯。
  “喂,”周小全突然衝他說,“我改主意了,你要是對她沒感覺了和我說一聲。”
  許可不解的挑挑眉。
  周小全笑道,“你上次問我是不是單身,我現在告訴你,本人尚待字閨中。”
  許可輕輕笑了笑,沒有言語,頓了一會兒,才說,“我剛才在想,怎麽拒絕一個女人才不會讓她覺得尷尬。”
  “去死。”周小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哐啷一聲甩上房門。
  許可開著車,車速很慢,他不想回家,也不知該往哪兒去。腦海裏總有問題久久盤桓,揮之不散。他懊惱的抓不住任何答案。有些事情明明努力了,卻看不到一絲希望。
  先前去周小全家裏,道謝是個幌子。周小全是個不錯的女人,漂亮,開朗,細心,也會裝糊塗,和她相處起來實在是輕鬆,沒有壓力。他明白自己為何而去,並不是單純地想找人聊天,他在嚐試著接受另一個女人,在嚐試著向現實妥協。
  可是......
  如何才能在思念她的時候,去愛上別人?
  思索良久,不得結果。
  他幹脆把車拐到路邊,停住。
  仰靠在椅背裏,他點了一支煙,突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的可笑。
  於是,他也就真得笑出了聲來。

  第60章 很好很強大
  薑允諾雖然在賓館裏悶了幾天,腦袋裏卻是被塞得滿滿的,因此並不覺得索然無味。很多時候,陳梓琛趴在電腦跟前上網,她則窩在沙發裏看書,各不相幹。肚子餓了,便拿起電話點餐,累了,就閉上眼睛躺一會兒,和工作時的忙碌相比,如今是非常的清閑。
  因為之前在工廠裏遇見許可,被告知,許瑞懷去了馬來西亞旅行,陳梓琛也就不再在她的耳邊嘮叨要去拜見未來嶽父之類的話語。白天的時候,陳梓琛偶爾會出去,有時很晚才會回來。薑允諾覺得奇怪,不由問他,“你在這兒有很多朋友嗎?”
  陳梓琛說,“是啊,有兩個大學同學,還有幾個生意上的朋友。”
  薑允諾點點頭,低下頭繼續看書。
  轉眼間又是周末,薑允諾接到關穎的電話。關穎說,“我和雷遠搬進新房住了,想請你吃飯,小陸待會兒也過來,上次沒碰著的,大家再聚一聚吧。”
  薑允諾隨口問了句,“就我們幾個啊?”
  關穎一時會錯了意,趕緊說,“嗯,沒有其他人。把你們家那一位帶過來看看,我們都還沒見著呢。”她說得不算直接,薑允諾卻聽出了她話裏的意思,更不好拒絕,於是叫了陳梓琛一同前去。
  這一邊,關穎剛撂下手機,雷遠就問她,“你才和誰打電話呢?我昨晚都和許可說了,讓他今天過來吃飯。”
  關穎立馬著急的擰了他一下,“你成心的吧,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惟恐天下不亂啊,說好了這兩人要分開請的,今天先請小薑,明天才請許可......”
  “天地良心,這回真不關我的事。”雷遠歎了口氣,把記事的小本推到她跟前,“你自己看吧,這上麵的日期,人名,還有菜單可都是你寫的。”
  關穎一看,傻眼了,“呀,我記錯了,這下可真熱鬧了。”
  “犯錯誤了啊,該打。”雷遠拍了拍她的臉,又安慰說,“咱們一次請完了更好,省得麻煩。再說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不會像以前那樣別扭了,自個兒心裏都有數。”
  等到薑允諾帶了陳梓琛過來,互相之間介紹了以後,關穎悄悄把薑允諾扯到廚房裏,有點尷尬的說,“等會兒許可也會過來,先前我不知道,是雷遠叫他來的。”
  薑允諾一臉平靜,“挺好的,人多熱鬧。”
  關穎看了她一會兒,問,“就這樣啊?”
  薑允諾笑道,“能怎麽樣,又不是沒見過,現在都有各自的生活,該斷的早就斷了。放心,沒事的。”
  說話間,門鈴被人按響了,雷遠去開門,外麵站著陸程禹和許可,兩人和屋裏的人打了招呼,說,“碰巧在樓下遇見了。”陸程禹先走進來,許可微微側身,眾人才看見他們的身後還站著一個人,一個漂亮女人。
  許可介紹,“周小全,我一朋友,喜歡蹭飯的主。”
  周小全拍了一下許可的肩膀,笑道,“沒別的本事,就會潑我麵子。”
  關穎和雷遠看見這樣的情形,早在心裏嘀咕開了,這周小全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啊?這下可真熱鬧了。
  許可又指著屋裏的一圈人對周小全說,“都是自己人,盡管放開了吃,沒人笑話你,就當自己家一樣想幹嘛幹嘛,千萬別客氣。”
  雷遠笑道,“這話用得著你說嗎?你小子別一見美女就犯暈。”繼而又看向周小全,“被客氣別客氣,就當自己家一樣。”
  周小全笑不可遏,連連說,“許可這人臉皮厚,大家別介意哈。”
  陸程禹擺手,“不介意,老早習慣了。”
  關穎在廚房裏準備上菜,薑允諾跟過去幫忙,一邊尋思著,周小全這個人好象在哪兒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誰知,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在關穎看來便是魂不守舍的最好證明,旁觀者不免暗自唏噓。
  “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嗎?”周小全走進來,廚房裏各有心思的兩個人被她冷不丁的一句話嚇了一跳。
  “不用,就快好了”關穎笑著說,“就咱們女人在這兒忙活,這世道,男人都是吃軟飯的。”
  “就是,雷遠總算有點眼水,娶了個入得廚房出得廳堂的,以後就等著吃吧”,薑允諾在一旁切洋蔥,辣味很衝,眼睛難受得幾乎睜不開。
  周小全遞了張紙巾過來,說,“讓我來,我不怕這個味道。”
  “謝謝啊”,薑允諾放下刀,站在旁邊擦眼睛,結果一不小心手上的洋蔥汁揉進了眼裏,更加難受,於是想著先去衛生間把手洗幹淨。
  她低著頭,轉身走到廚房門口,撞在了一個人身上。
  那人並沒有就此讓開。
  仿佛為了印證自己的直覺是否正確,她終於抬起頭來,就這麽淚眼朦朧的看著他。她淺淺的呼吸著,似乎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味道,一時默然。沒想到他也會使用這種東西,是的,有女朋友的人當然會注意這些。
  短短幾秒的對視卻成了一個漫長的過程,從他的臉上探不出任何明顯的情緒,高興,或者憂傷,喜歡,又或者不屑。薑允諾真切地感受到一抹失望轉入心底。才想著要說點什麽,他卻稍稍的側身,讓她走了過去。
  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周小全,你這是在切菜還是劈柴呢?”
  二十歲的許可說,薑允諾,你這是在切土豆絲嗎?你在劈柴。
  他說,就算在中間隔了塊大木頭,我也能比你切得又快又好
  薑允諾擰開冷水洗手,冰的刺骨。
  陳梓琛走過來,“剛接了個電話,朋友有點事,我得去一趟。”
  薑允諾扯了張紙巾對著鏡子仔細的擦眼睛,“你還挺忙的。”
  陳梓琛咧嘴笑了笑,“沒辦法,不好拒絕,等會兒晚了,你讓他們送送你。”
  她見他轉身要走,忙叫道,“梓琛。”
  “怎麽了?”
  她沉默了片刻,暗暗歎了口氣說,“沒事,你去吧。”
  然後,她獨自站在那兒,看著鏡子裏的臉,徒然生厭,“有病,”她低聲罵了一句。
  不多會兒,關穎布好了一桌子的菜,對貓在電視機旁看全明星的兩人說,“開飯了,大少爺們,勞煩各位移駕餐廳。”
  雷遠揮揮手裏的遙控器,“就來就來,馬上完了。”
  關穎嘟噥,“男人就是孩子,結婚了也一樣。”
  周小全逗她,“趕緊生一個,都說做了父親的男人才會開始步入成熟。”
  薑允諾搖頭,“難說,男人這種動物到了七老八十都是孩子,得好好調教。”
  雷遠跑過來幫忙的碗筷,“說什麽呢,三個女人一台戲,個個兒都嫌男人不好,沒了男人看你們這些女人怎麽活。”
  周小全笑道,“怎麽活,要死不活唄,這個答案聽著受用不?”
  “受用受用”,雷遠連連點頭,“就不知道咱們許大少爺吃不吃這一套。”
  關穎手上端著菜,沒法掐他。
  周小全淡淡一笑,“還真不知道,什麽時候試試看。”
  許可沒說話,拿了開瓶器專心致誌的開紅酒。
  陸程禹微微一笑,拍了拍身旁的椅子對薑允諾示意,“過來,坐這兒。”薑允諾依言坐在他旁邊。
  雷遠說,“這是幹嘛啊,人老公前腳剛走,你就跑來示好”,而後又衝關穎使了個眼色,意思不外乎是,知道了吧,惟恐天下不亂的大有人在。
  陸程禹喝了口酒,閑閑的說,“哪兒來的老公,又沒結婚。”
  雷遠笑道,“了解,有人狼子野心不死。”
  周小全笑嗬嗬的看看這個,瞄瞄那個,又瞅了眼隻顧吃菜的許可,心說這情況還不是一般的複雜啊。
  薑允諾心下煩躁,又礙於許可在場,多少有些窘迫,於是對關穎說,“把你們家孩子領回去教育教育,說話沒普,這麽多年都沒點長進。”
  雷遠已經在桌下被關穎踢了好幾下,當下也不再作聲。
  周小全倒是個活躍人物,初見時有幾分清高的味道,片刻相處後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話題頗多,記憶力奇好,一會兒娛樂八卦,一會兒國際形勢,連陸程禹這樣內斂的人都能和她侃上幾句。
  陸程禹聽聞她是做心理谘詢的,於是說,“我上學那會兒,差點就選了精神科臨床。”
  雷遠說,“難怪啊,你小子當時抱著弗洛伊德的書看個沒完,跟傻了似的,我就說麽,那老神仙寫的書既枯燥又誇張,刁鑽古怪的很,看之前還是一正常人,等看完了以後心裏是陰雲密布啊,想著什麽都不對勁,都覺得怪異。”
  周小全點頭,“他寫的有些書看看就行,千萬別當真。有些觀點在現在經過統計學的論證並非正確,隻是國內的教育一直對他盲目推崇。”
  陸程禹說,“他的很多想法在當今確實被批判的厲害,但是再怎麽著也是精神分析學派創始人,現代心理學奠基人,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吧。”
  雷遠又說,“我記得他提到過人性本惡的觀念,這個我就不太能接受。”
  周小全笑道,“還有那什麽俄狄浦斯情結,簡直就是謬論,”她一說到專業問題更加興致勃勃,各種理論劈裏啪啦的就從嘴裏蹦了出來,“他老人家認為,人類普遍都存在著戀父、戀母情結,所以呢,為了抑製在家庭成員中自然產生的性欲望,產生一種亂倫禁忌的道德觀念。”
  關穎不由輕輕咳了一聲。
  周小全渾然不覺,繼續說,“我倒是同意威斯特馬克自然選擇的說法,亂倫禁忌是一種遺傳現象,家人之間因為熟悉消滅了性欲望,這就是自然選擇的結果,亂倫導致後代得隱性遺傳病的機率大大增加......”
  雷遠好不容易夾起一塊紅燒排骨送到嘴邊,注意力這才回到周小全的長篇大論裏。手腕一抖,排骨落入碗裏。他心說,很好很強大。
  周小全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主,突然間就覺得滿桌的氣氛異常詭異,話沒說完,聲音卻越來越低。
  雷遠夾起排骨對關穎說,“瞧瞧,這裏麵還帶血呢,都沒熟。”
  關穎看了看,“呀,還真沒熟,我再去回道鍋。”
  雷遠對眾人笑道,“多多包涵啊,拙荊才上崗不久,做菜差了點火候。”
  陸程禹說,“其他幾個菜還是挺不錯的,色香味俱佳。咱們對新人還是要多鼓勵,不然以後沒地方蹭飯了。”
  關穎端著排骨放進微波爐裏轉了轉,心想,這叫什麽事啊,紅燒變幹煸!
  周小全的視線在席間滴溜溜轉了一圈,猛然間靈光閃現。饒是她工作時也接觸過類似的案例,可現在依然覺得心下震動,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尷尬。她悄悄看了眼許可,人家眉毛也沒動一下,繼續吃香喝辣。又瞄了瞄薑允諾,一樣的無動於衷。
  周小全心想,乖乖,這兩人臉上的神情如出一轍。或許是自己想太多了?雖是自我安慰,也再不敢貿然的說些什麽,生怕一不小心就踩著大雷,於是席間也就有些冷清。好在有雷遠不時的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出來說說,大家聽著樂一樂。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幾個男人在桌旁坐不住,跑去電視機旁看球賽,每人手裏拿著瓶啤酒,邊看邊罵。這一來,總算沒那麽難堪了。
  看完球賽,陸程禹惦記著家裏的孩子,提出先走,於是問薑允諾,“等你男朋友來接還是我送你回去?”
  “你搭我一程,他有事來不了,”薑允諾早給陳梓琛打過電話,一直沒人聽。周小全剛才那一番話雖是無心之失,薑允諾卻覺著堵得慌,隻盼望早點離開這兩個人。她不由歎息,許可啊許可,你總是有辦法刺激我。隨後又自嘲道,做都做了,難道還怕人說?可笑得很。
  陸程禹拍了拍腦袋,“忘了,我今天根本沒開車過來”,他喝了不少酒,臉色微紅。
  許可站起身,手上扣著車鑰匙,“你這樣也沒法開車,我送你們回去。”
  關穎挽著薑允諾的胳膊說,“要不你今晚就住這兒吧,咱們還可以聊聊天。”
  “拉我做電燈泡,還是上千瓦的,我怕會被人滅了。”薑允諾知道,關穎是擔心她因為先前的事在許可和周小全麵前不自在。她心裏雖然感激卻也不好意思打擾人小兩口。
  雷遠忙說,“沒事,我做燈泡好了,給你倆騰地兒。”
  關穎笑道,“怎麽著,擔心陳梓琛怪你夜不歸宿?”
  薑允諾也不含糊,“嗯,他小心眼,什麽都愛管著。”
  說笑的時候,許可和周小全已經出了房門,樓道裏,隱隱傳來淡淡的煙草味道。薑允諾看了一眼,心說,原來煙癮這東西是同年紀成正比的。
  周小全向許可伸出手,“我也來一支。”
  薑允諾微微搖頭,這兩人倒好,抽到一塊兒去了。
  四人上了車,薑允諾和陸程禹坐在後座。陸程禹掏出手機給她看自家兒子的照片。那孩子生得紅唇齒白,薑允諾稱讚道,“孩子的媽媽肯定是個美人。”
  陸程禹輕哼,“他長得隨我。”
  薑允諾笑著拿出自己的手機,“得意什麽,我這兒也有。”
  “有什麽?孩子?”陸程禹吃了一驚,忙去看薑允諾手機裏存的照片,卻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孩。他朝駕駛位上瞟了一眼,笑道,“不錯,長得挺像你的。”
  薑允諾不明其意,自顧自的說,“鄰居的小家夥,才一歲多。”
  陸程禹笑笑沒吭聲,果然瞄見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過來。
  送人的次序安排的很合理,陸程禹和周小全回家都不用過江,唯獨薑允諾住的酒店在長江對岸。一時間,車內隻剩下兩人,車速緩慢的時候,她幾乎能聽到大片的雪花落在玻璃窗上的聲響。薑允諾暗自尋思,如果我現在說不用麻煩了,自己搭車回去,是不是太過矯情?她捏了捏衣角,心說,有病,犯得著嗎?
  正是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見許可說了句,“橋上堵車了。”
  薑允諾輕輕地吸了口氣,心裏想著,總不能不理人家吧,於是張了張嘴,蹦出一個字來,“哦。”

  第61章 回不去從前
  過了二十來分鍾,車向前挪動了數米以後,再次進入靜止狀態。
  許可開的是自動檔,此時的情況,剩下的那隻手仿佛是多餘的,然而以前卻不覺得。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以極小的幅度輕輕的敲擊著,他想說點什麽,搜羅了些話題來,然後又一個接一個的否決掉。他向後靠了靠,略微抬首,從後視鏡裏隻能看見她的眉眼。光線朦朧處,薑允諾正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窗外,霧蒙蒙一片,什麽也沒有。
  他輕輕咳了一聲,問道,“薑敏還好嗎?”靜謐的世界裏,略顯低沉的嗓音顯得格外好聽。
  “還好,”薑允諾稍稍坐直了身子,“老樣子,”她希望能多扯出一兩句閑話來,使勁想了半天,才說,“她讓我帶樣東西給你。”
  “什麽?”他側頭看她。
  “戒指,”她低聲笑著,努力使語氣變得輕快,“還是傳家寶哪,說是外婆傳下來的......媽媽說,留給你未來的......妻子。”
  妻子,用這個詞應該比較正式一點,她想。
  前麵的車隊以龜速前進,許可沒說話,轉過頭去開車。
  薑允諾說,“我沒隨身帶,改天看什麽時候給你。”
  許可看了看前方的路況,說,“不急。”
  薑允諾小心的措辭,“她很惦記你,以前的事,她覺得很愧疚。”
  “以前的事?”他笑,“哪件事?”
  薑允諾看著他的側臉,他笑起來很帥,但是她卻沒有好心情,“當初就那麽離開你,這麽多年了,她一直耿耿於懷。”她慢吞吞的說。
  他微微笑了笑,沒再說什麽。
  半響,他問,“那你呢?”
  “......”
  車內再次陷入沉默。
  薑允諾窩在座椅裏,一動不動。終於,她抬手輕輕抹了一下玻璃窗,動作有些僵硬,隨後無數的雪花撲麵而至。
  許可按開了CD。
  有人唱著,......如果生命,沒有遺憾,沒有波瀾,你會不會永遠沒有說再見的一天。可能年少的心太柔軟,經不起風經不起浪,若今天的我能回到昨天,我會向自己妥協。我在等一分鍾,或許下一分鍾,能夠感覺你也心痛,那一年我不會讓離別成永遠......
  他不禁皺眉,直接換到下一首。
  又有人輕唱,......我們說好決不放開相互牽的手,可現實說過有愛還不夠,......人群中再次邂逅 ,你變得那麽瘦,我還是淪陷在你的眼眸。我們說好一起老去看細水長流,卻將會成為別人的某某......
  他“啪”的一聲關掉CD,調至交通台。終於,男女主持人聒噪的聲音適時地充斥了整個空間,那些二五不著調的冷段子在此刻讓人覺得無比可愛。
  薑允諾悄悄地鬆了口氣,不知不覺緊握的手掌中早已汗水淋漓。
  一路便這麽過來了,快到酒店的時候,她按捺不住,說了句,“少抽點煙......”
  他沒吭聲,扭頭看看後麵,在路邊慢慢的把車泊好。
  薑允諾拿起皮包,正要下車,想了想又問,“你等會兒去哪?”才剛說出口,便覺得此話非常的不妥,她認為自己毫無立場去關心這些問題,無論是泡夜店還是回女友家過夜,都與她沒有丁點關係。因此,還沒等到答複,她便連忙解釋,“天晚了,下這麽大的雪,你還是早點回去吧。”有些話吧,卻是越解釋越覺著不對勁。
  許可又習慣性伸手去摸口袋裏的煙和打火機,突然想起了什麽,於是頓住。“我等會兒回工廠,這幾天事情多。”他說,“......我送你進去。”
  薑允諾忙說,“不用,就這麽幾步路,你小心開車。”說話間,她已經下了車。人行道上已有薄薄的積雪,她走得很慢,細細高高的鞋跟,總是讓人不放心的。
  “喂......”
  她站住,一時竟不能確定是否是他的聲音。
  “薑允諾。”
  她急急地轉身,腳下出乎意料的滑,她憋著一股勁,看天。心裏嘀咕著,你要是現在讓我摔下去,我和你沒完!
  搖搖晃晃的,胳膊被人扶住。
  許可已走到跟前,手上拿著她的手機,屏幕上一亮一亮的,“你把它落在後座了。”他說。
  “謝謝。”她看了一眼屏幕,“陳梓琛”三個字不停的閃爍,她放開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想接起電話。卻發現一隻腳無法移動。
  “怎麽了?”他問。
  “好像是鞋跟卡在地磚裏了。”
  他俯身下去,說,“抬腳。”
  她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幫她脫掉鞋子,然後把鞋跟拔出來。
  這麽冷的天,她卻穿著絲襪,依稀可以看見纖巧的腳趾上塗著粉色的油彩。
  他一時失神,仿若回到那個年少的夏夜,年輕的女孩子,手裏拎著涼鞋,無所顧忌的赤腳走在路燈下,那雙腳白皙的近乎透明,輪廓精致,柔弱無骨。
  他默默地為她穿上鞋,站直了身子,她的手仍然搭在他的肩上。
  肩頭承受著一抹小小的壓力,竟讓他十分的愉悅。
  隻可惜,時光飛逝,再也回不到以前。
  路邊停下一輛出租,有人從裏麵鑽出來。
  薑允諾看見陳梓琛的時候,他已經快要走到跟前,而她的手,就這麽保留著一絲許可身上的體溫,隨後便輕輕地挪開。
  兩個男人互相打過招呼,陳梓琛問薑允諾,“我剛才打你電話,怎麽沒接?”
  薑允諾想,是啊,我怎麽就忘了接呢?
  陳梓琛又和許可寒暄道,“去房間裏坐坐。”
  許可看了薑允諾一眼,“太晚了。”
  陳梓琛又說,“有時間咱們把合同簽了吧?”
  許可答允,“這幾天我在廠裏,你可以過去找我。”
  “有些細節問題,你看......我們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許可笑笑:“當然。”
  而後,就此別過。
  步入酒店之前,薑允諾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許可並沒有上車。
  他倚在車旁,略低著頭,點煙。他用手攏著打火機裏冒出來的火苗,手心裏仿佛藏著一個橙色的光球,在那個瞬間照亮他的側臉,半掩的眸,還有微皺著的濃黑的眉。
  他站在那裏,英俊而陌生。
  這樣陌生而平靜的氛圍,像是隔了一層霧蒙蒙的玻璃,她憎惡著,卻又不敢去擊碎。終於,就在她即將絕望的片刻,他抬頭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短暫。然後,他側過臉去,看向路旁燈光閃爍的車流。
  進到房間裏,陳梓琛看上去有些奇怪,才關上門就要吻她,在往常,他並非如此主動的人。
  薑允諾想也沒想的避了開去,有些時候,下達指令的並非大腦,而是心。她的心早已疲倦不堪。
  “今天好累。”她說,便要去浴室。
  陳梓琛拉住她,低聲問道,“又不可以嗎?”
  “不舒服。”她發現自己連一個多餘的字也不想說。
  “回國一個多星期,你每天都不舒服。”他的指控是成立的,沒有能夠反駁的餘地。
  “水土不服吧。”她說。沒辦法的,她沒有辦法可以抗拒自己的反常。對於陳梓琛,她是有些內疚的,除此之外,她不敢也不能想太多。
  洗完澡出來,陳梓琛坐在床邊看電視。他隨口問了句,“我們在一起多長時間了?”
  她想了想,“有三個月了吧。”
  他仿佛在斟酌什麽,又說,“你是不是覺得,太倉促了,關於結婚的事?”
  “你覺得呢?”她的眼睛盯著電視屏幕。
  陳梓琛笑了笑,“我就是這麽問問。”他說,然後起身進了浴室。
  薑允諾拿了本書,窩在沙發裏讀著,順便做了麵膜,還可以晾幹頭發,她不喜歡用電吹風,她不希望頭發向幹草一樣失去光澤。她希望,當他見到她的時候,她看上去不會太糟糕。可笑吧,她想,這就是她,很真實的又無力掩飾的她。
  過了一天,陳梓琛見雪停了,便說要和她一起去廠裏簽合同。
  薑允諾看了看窗外的積雪,問,“不是可以用傳真的嗎?”她這麽說的時候,多少是有些言不由衷,不是對別人,而是對另外一個自己。另外一個薑允諾,總是有著過多的欲念,雖然那個欲念極其簡單,隻是想借著旁人的輔助,多看他幾眼而已。然而,她卻覺著害怕。
  人類的欲望,最初一點一滴的流露出來,逐漸的,會覆水難收。
  陳梓琛回答說,“我還是想去車間裏轉轉,不是不放心,合夥人總是打聽廠裏的情況,我得給他詳細說說。”並且,他認為價格還可以再低些。
  她在心底於是就有了一點期盼,她覺得,隻有那麽一點點而已。
  室外的積雪越來越厚,據說是50年一遇的暴風雪即將來臨。然而,由於年關將近,路上依然車水馬龍。隻是出租車司機們都不願載客去稍遠的地方,別無他法,兩人隻好改乘客運巴士。
  他們買了票,才剛上車,陳梓琛便接到一通電話。
  不知是誰打來了,就見陳梓琛在那兒連連稱“是”。過了一會兒,他合上手機,對薑允諾說,“朋友進了醫院,我得去一趟,你先去你弟那邊,我看完了朋友就過去,”隨後把文件袋塞進她的手裏,“這裏麵是擬好的合同,你先帶過去給他看看。”
  薑允諾尚自躊躇著,陳梓琛就已經心急火燎的下了車。
  之後,車開了。
  直到出了市區,她才發現,路況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惡劣得多。

  第62章 冰雪中的足跡
  下午兩點多的時候,許可才接到陳梓琛打來的電話。聽他說明了事情原委,許可“啪”的一聲合上手機。
  一旁的劉鑫見老板神情陰鬱,頗覺得奇怪。共事這麽多年,隨著年齡的增長,許可喜怒形於色的表現幾乎就要絕跡。就連上次廠裏被人掐斷了電線,鬧得接連停產數日,也沒見他皺過眉頭。此後,那幫地頭蛇搖身一變,像狗一樣跟在他身後搖尾示好。問題解決了,一切都重新步入正軌......劉鑫猜度著,廠裏還壓著一批貨,沒敢運出去,就是擔心在這種大雪天裏出狀況,不會是客戶那邊催的急了吧?
  “有薑允諾的電話嗎?”許可突然問他。
  “誰?”他不記得聽說過這個人。
  許可看了他一眼,又問,“我姐的電話號碼,你有沒有?”
  劉鑫這才明白,“薑允諾”是陳海龜未來老婆的芳名。之前因為一路招待過他們,所以互相之間留過聯係方式。
  許可看了看劉鑫的手機,那串號碼之前很不嫌麻煩的標注著“陳海龜未來老婆”幾個字,許可從來不知道,薑允諾是這麽沒有存在感的人。還是,她刻意和他身邊的人都保持著距離?
  電話接通了,那端的女聲還是清清淡淡的。他“喂”了一聲以後,傳遞過來的是片刻的沉默。對這樣的效果,他談不上滿意,也不覺得太過失望,於是,嗓音便柔和了許多,當然他自己並不覺得,旁人卻是聽得分明。
  “現在在哪兒?”他的嗓音還是那麽好聽。
  薑允諾的內心很不爭氣的,又意料之中的添了幾絲慌亂。“堵車了,”她說。
  “在哪兒?出了高速沒?”
  “還沒,還有二十多公裏的樣子。”
  “冷嗎?”
  “還好。”
  “吃了點東西沒?”
  “不餓。”
  薑允諾看著窗外,雪下得不大,夾雜著雨絲飄落,天已經快要黑了。高速公路的路肩和超車道上布滿了積雪,隻留下中間一條行車道,公路收費站遙遙在望,白天還可見無法前進的車輛擁擠出口處,到現在直看得見黑壓壓的一片,在霧蒙蒙的空氣裏閃爍著微弱的燈光。再往後看,堵塞的車輛一個接一個,仿佛沒有盡頭。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在今天卻花費了八個多鍾頭還沒走完,從上午十點一直延續到下午六點。
  期間,和陳梓琛通過電話,說是過來的高速入口已經被封了,也就是說,他現在沒法來工廠。薑允諾看看手裏的合同,心說,那我過去幹嘛?旅遊或者賞雪?
  冷風從窗棱間拚命的擠進來,司機將暖氣調到最小,巴士距離終點還有很長一段路程。共同麵臨困難的時候,人與人之間淡漠的距離似乎變得短了,老人和孩子坐在車廂的前麵,盡量靠近發動機,年輕的,身強體壯的都自覺換到後麵的位置。幸好,有當地村民開始上高速公路賣方便麵和熱水,十多元一盒方便麵或者一暖瓶熱水。沒人在此刻指責他們的投機,至少他們的舉動使得陷入困境的人們可以免受饑餓和幹渴。
  薑允諾喝著自帶的礦泉水,涼嗖嗖的。四周飄散著方便麵的香辣味道,她原本還不覺得餓,此時卻開始懷念手裏捧著一碗熱騰騰的紅油牛肉麵的感覺。正想著要不要下車買一碗方便麵上來,去聽見後麵的座位上發出一陣哄笑。那是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孩,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路上說說笑笑,或者玩撲克,或者拿著相機拍下堵車的場景,完全不似車裏的其他人那般著急或者埋怨。年輕便是這樣。
  過了一會兒,有人輕輕拍了拍她的肩。扭頭看過去,一個男孩指著自己的同伴對她說,“他想請你吃方便麵。”被指的那個男孩靦腆而羞澀的看著她,另外兩個男生隻是一個勁兒地忍著笑。
  薑允諾起初訝然,而後又覺著挺逗。她輕輕笑了笑,說,“謝謝,不用。”
  男孩結結巴巴的回了一句,“不......不客氣。”他的同伴們又是一陣哄笑,卻也沒再打擾她。
  他們正處在一個很快活的年齡,簡單而又恣意,可以在一念之間作出決定,年輕是衝動的最佳理由,可以避免過多的責備和嘲笑。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二十歲,似乎也曾陽光燦爛,笑容得意,行為囂張。但是這一切卻被晦澀的情感和刻骨銘心的經曆匆忙掩去,深深埋葬,教人不忍回味。
  而他,是否曾後悔有過那樣的青春?
  那一天,下著雨,他對她說,你走吧,我累了。
  她曾悄然回首,看見他坐在雨中的長椅上,手撐著額頭,一動不動,仿佛在等待蒼老的來臨。
  終於,現在,他們似乎都老了。
  兜裏的手機震動著,打斷她的悲秋傷春。
  她拿起來電話,貼至耳邊。
  那一端,那個人問,“你在哪兒?”
  她咽咽唾沫,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他又問,“你在哪兒?”說話之時,吐納有些急促。
  她聽見電話裏傳來汽車的鳴笛,心裏突然有了預感,不答反問,“你呢,在哪兒?”
  他停頓了數秒,才說,“我剛過收費站?你們的車牌號是多少?”
  她匆忙起身,下車,“你的車過不來,那邊的高速已經封了”,她看著遠處的收費站,在黑夜裏燈光似乎明亮了些,她不由朝著那個方向快步走過去。氣溫很低,積雪凝結成冰。
  好像知道她在做什麽,他急忙說,“你在車裏呆著,別亂跑,要不然我找不著你......快告訴我車牌號......你那兒看得見收費站嗎?”
  “看得見,”她回答,然後跑回原處,看車牌。
  “還好,不算遠。”他似乎鬆了一口氣,“你別掛電話。”
  她聽著他的呼吸聲,“你把車停在收費站了?”
  “沒,”他說,“我沒開車。”
  她愣了一回兒,又傻傻的問,“你怎麽過來的?”
  “從工廠出來的那條路積雪太深,車動不了。沒有積雪的地方又堵車,還是用走的比較快。”
  她心裏一時堵的慌,握著電話不出聲,睜大眼睛朝收費站那邊看,卻看不到她想見的。“你是在路肩上走吧?”她說。
  “嗯......你別過來,就在車上呆著。”他趕緊說。
  她不作聲,一直往前走,路滑,肚子也餓了,怎麽也走不快。她看著前方的收費站,好像離得近了點,好像又沒有。
  突然聽見他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你就站在那兒,別往前走了。”
  她抬頭,看見前方的夜幕裏,有人向自己走過來,高高的個子,步伐邁得很大,越來越近。
  許可走到她跟前,站住。他的頭發濕了,羽絨服上也有水漬,他沒有戴手套。因為先前的急步前行,他的胸膛起伏著,鼻尖也凍得微紅。
  她看著他,幕色之中卻看不清他的神情,而後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不冷嗎?”
  “還好,”他說。
  兩人並肩而行,她在雪地裏走走停停,他便放慢了速度,等她。
  “早知道這樣”,她說,“我還不如自己走去工廠。”
  他不置可否,“二十多公裏的路程,我走了快三個小時,如果是你,少說也要個四五個鍾頭。”
  她心裏難受,卻偏偏回避,表現得不以為然,“我走路也沒那麽慢吧?”
  他哼了一聲,“腿短。”
  薑允諾佯裝生氣地不再說話,實際上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隻是埋頭向前走著,直到兩人上了車。陳梓琛走了以後,她旁邊的座位便一直空著。
  許可坐下來,從背包裏拿出暖瓶,麵包,還有一件大衣。兩人都不說話,安靜的吃著麵包。車廂裏點著燈,很是明亮。那些在暗處裏滋生出來的東西,經燈光這麽一照,又被藏了回去。
  吃完了東西,無事可做,接下來便是一直的沉默,氣氛遠遠談不上融洽。
  許可靠在椅子上,似乎在閉目養神。羽絨服有點潮濕,被掛在前麵的椅背上。他的頭發看起來濕漉漉的。一定很冷,她想,於是從包裏拿出紙巾遞過去,“哪,擦擦吧。”
  他隻是將眼睛睜開少許,看了看,又再次合上。
  她暗自歎了口氣,隻好自己動手幫他擦試,勉強弄幹了點,又把帶來的大衣蓋在他的身上。然後,她就真的無事可做了,這才發現,自己的雙腳已經凍得毫無知覺。她沒有穿皮靴,雪掉進鞋子裏融化成冰水,襪子也濕了。她幹脆脫掉鞋襪,抱著膝蓋窩在椅子裏,卻還是冷得鑽心。
  抬眼,發現許可正微睜著眼斜睨她。她有些不自然的收回目光,扭頭看向窗外。薄薄的玻璃窗遮擋不住夜間的寒氣,之前補充的熱量也在一點一點地流失著。
  忽然之間,腳上傳來濃濃的暖意,她吃了一驚,本能的把腳往後縮了縮,卻被人按住。她低頭看去,他正用手覆在她的腳背上。“別動。”他說,“跟冰塊一樣。”
  他的手掌大而溫暖,也有些粗糙。
  心髒劇烈的跳動著,她竟然不由自主的想起,很久以前,那雙手,當它們觸摸她的時候,那種無法言明的異樣感覺。她的腦海裏突然嗡的一聲,仿佛有東西在耳邊炸開,毫無聲息卻及其強勢的波及開來。想要極力扼製住這種千絲萬縷的情愫,怎奈它們令人羞愧的無孔不入。
  腳上熱了,臉也紅了。
  正值胡思亂想之際,聽見他說,“遇上這種天氣,就不應該過來。路況不好,容易出事故。”
  她強作平靜的“嗯”了一聲,思緒終於被扯了回來。她知道陳梓琛給他打過電話,隻得實話實說,“在市區裏看起來還好,而且雪也停了,所以梓琛才打算過來。”
  他又闔上了眼,沒再說話。
  心跳漸漸平穩,不知不覺中就這麽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再醒來時,薑允諾覺得整個人都暖烘烘的,低頭一看,身上裹著許可的羽絨服。
  窗外的世界仍然沉浸在冬夜的薄暮之中。乘客們早已接受了十多小時的堵車厄運,或者低聲交談,或者閉目小憩,車輛偶爾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向前滑行數米。
  許可仰頭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不知是否入睡。
  薑允諾碰了碰他的手,已經不複剛才的溫暖,他身上的大衣根本無法抵禦淩晨的低溫,她把羽絨服輕輕的挪過去。
  他卻仍是醒著,低聲拒絕,“你自己蓋著。”
  她沒有理會,固執的將羽絨服搭在他的身上。
  過了會兒,她漸漸感覺出周圍的空氣陰冷非常,手心也變得涼了。不知是寒冷令人難以抵禦,還是某種久違的溫暖悄無聲息的誘惑著,她終於在片刻的猶豫之後,往他那邊移過去一點,再移過去一點,最後鑽進了他的羽絨服裏,依偎在他的身旁。
  他有些許的訝異,本能的想伸手去攬住她,然而遲疑了半響,終究是沒有。
  她的發絲似乎觸到了他的臉頰,癢酥酥的。
  尚未及仔細體會,霎時間的,一種熟悉的感覺已悄然蔓延至心底。

  第63章 芝麻綠豆事
  一覺到天明,這次薑允諾睡得極為安穩。
  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正靠在許可的肩頭,他們離得那樣的近,周遭全是他的氣息,就連呼吸也清晰可辨。她微微抬頭,目光隻落在他的喉結處,再不敢向上移去。他的雙手規矩的擱在膝頭,似乎昨晚便是這個姿勢。她輕輕地將身體移了開去,他這才稍微有所動作。
  許可活動了一下已然麻痹的胳膊,身上失去了壓力,心裏也跟著空落了。
  短短的一百五十公裏,在平日裏也就八十來分鍾的車程,這次薑允諾卻花費了將近二十個鍾頭。直到早上六時許,他們才回到工廠。
  許可把她帶到自己的臨時住所。一居室的空間顯得空蕩蕩的,隻放著床,沙發以及桌椅。洗衣機,冰箱等電器倒是一應俱全。她去浴室裏洗了熱騰騰的淋浴,而後換上了他給的一套睡衣,寬大的男士睡衣。盥洗台上稀稀落落放著的,也都是男士用品。她的心情由如善變的天氣,頓時有了好轉。
  許可洗漱之後便出了門。
  中午,劉鑫為她送來從食堂裏打來的飯菜。薑允諾聽到敲門聲後,忙在睡衣之外套上羽絨服,饒是如此仍覺得尷尬。她自己的衣服有一股煙味夾雜著方便麵的味道,實在不想繼續穿在身上,因此早早的扔進了洗衣機,之後又搜羅了一圈,從房裏找出了一大堆衣物,男人總是有積攢髒衣服的嗜好。
  劉鑫看見薑允諾的時候,她正準備洗衣服,長發束成了馬尾,脂粉未施,露出光潔細膩的膚色,像是一個清純的女學生。劉鑫暗想,這姐弟倆的年紀應該換一換,看上去才更搭一些。
  許可到了傍晚才回來,手裏拿著盒飯。進門以後,卻聞到食物的香暖味道。
  桌子上擱著一菜一湯,徐徐的冒著熱氣。
  薑允諾坐在沙發上看當天的報紙。許可把盒飯放在桌上說,“我吃過了,這是給你帶的。”他很少自己做飯,呆在市內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應酬,回來工廠這邊,多半也是去周邊的小飯館裏隨便吃點了事,隻是有幾次工作的晚了,便叫了沈清河一起回這裏做點飯吃。也因此,薑允諾從冰箱裏的一堆啤酒飲料中還能挖出幾顆雞蛋,西紅柿以及土豆來。
  “那我就一個人吃了。”薑允諾起身去拿碗筷,把盒飯盛出來。想起剛才看的報紙上說過,這樣罕見的暴風雪天氣還會持續數日,不免又有些心慌意亂。
  許可看著電視,過了一會兒,也去拿了碗筷坐到桌旁。他給自己舀了碗湯,喝完了,又盛了一些飯,吃了些菜。兩個人麵對麵坐著,沒多久便把桌上的飯菜吃得幹幹淨淨。
  薑允諾在水槽旁涮碗,睡衣袖子往上挽了數道,仍是長了,寬大的衣物掩住了玲瓏曲線,束起的發尾下,白皙的頸項若隱若現,背影看起來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
  如果從後麵抱著她,又會怎樣?
  許可這麽想著的時候,披了件外套,拿了香煙打火機去到陽台,寒風凜凜,突然間就覺得有些頭痛。
  雪下得越來越大。
  晚上,他就覺得渾身不對勁兒。
  薑允諾看見許可麵色蒼白的靠在沙發上,無精打采,便問道,“你怎麽了?”
  “沒事。”他說著又去拿煙。
  薑允諾一見他吸煙就心煩,劈手給奪了過去,指尖觸及到他的手,冰冷冰冷的。再伸手去摸他的額頭,卻是滾燙一片。
  家裏沒有溫度計,感冒藥也過期了,她給許可找了些維C片吃了,又給他喝了很多溫水,讓他早早的睡下。
  他躺在沙發上,她睡床。
  床上有他的味道。
  很長時間無法入眠。也不敢亂動,她不想吵著他,也不想讓他知道。
  寂靜的夜晚,聽著不遠處他的呼吸聲,陌生裏透著熟悉,恍然如夢。
  不知過了多久,他接連咳嗽了數聲,於是她起身去倒了杯水,看了看手機,淩晨四點。
  許可靠在沙發上,半夢半醒的喝著水,又吃了片維C。薑允諾摸了摸他的額頭,略微有些汗意,溫度退了一些。“快躺下去。”她扯了被子搭在他身上。
  他閉著眼睛靠在沙發上,不動。她輕輕的推他。
  他突然抬起手,將她摁倒在自己的胸前,低頭含住她的嘴唇。
  他的身體很燙,嘴唇也是滾燙的,不容她有任何的遲疑,他伸舌用力抵入她的唇齒之間,霸道的攪動吮吸,激情仿佛狂風驟雨一般劈頭蓋臉的襲來,帶著甘甜的味道和薄荷的氣息。
  嘴唇很痛,卻又甘心承受這種疼痛,熱熱的呼吸糾纏在一處,如同戰場上勢均力敵的廝殺。隻是幾秒的時間,她便發覺,內心的防禦變成了泡沫,身體顫抖著,某一處的記憶已悄然蘇醒。
  這是一個令人恐懼而又不幸的發現。全身的血液轟然湧入大腦,羞愧,憤怒和膽怯的意識不斷衝擊著她。多年來的第一次,她必須正視自己薄弱的意誌,麵對那個令人憎惡的自己。
  她使出最大的力氣去推開他,自己也踉蹌的向後退去。她急促的呼吸著,睜大眼睛看著沙發上的那個人。
  他看上去倒是極為平靜,甚至連眼睛也未睜開一下。
  他在沙發上靠坐了數秒,然後就懶懶的滑進被褥裏,翻了個身,睡著了。
  頭暈目眩,心跳不已。
  她慢慢的躺回床上,一宿未睡。
  第二天,薑允諾賴在床上不願起來,並非貪眠,而是在心裏還端著淩晨間的突發事件。偷偷睜開眼,看見許可正準備吃藥,於是趕緊說,“三個小時前你才吃過。”維C這玩意兒雖說可以預防感冒,但是若吃得多了,也會增加腎髒的負荷。
  “是嗎?”他轉頭看向她,神情茫然,帶著點孩子氣。
  他不記得了。夢遊?他竟然不記得了。
  薑允諾暗自驚訝,再偷偷地觀察著許可的表情,後者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她突然間就鬆了一口氣,跳下床去刷牙。
  唇舌之間似乎還殘留著他的味道,薑允諾對著鏡子發了一會兒傻,接了杯水,輕輕的漱口。她突然覺得這樣子不對,於是用了很多牙膏,拿了牙刷在嘴裏使勁地刷著。又過了一會兒,她還是覺得不對勁,思來想去,腦海裏突然冒出了令人沮喪的念頭,難不成,她被當作了周小全?又或者其它的什麽人……
  如此這般,薑允諾生平第一次花了半個鍾頭才刷完牙齒。
  啥時候才是個頭啊?她使勁地將牙刷扔進漱口杯裏。
  心不在焉的走出浴室,貌似無辜的某人正坐在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身上的衣物不似平時的穿著。黑色連帽套頭衫配著淺色休閑褲,頭發微亂,率性隨意,好像又回到大學時那種吊兒郎當的模樣。
  想當初,薑允諾最煩的也是他這副樣子,旁人心裏難受得不行,他偏偏擺出一種萬事皆不上心的姿態。曾經小打小鬧的情形浮上心頭,她不禁又恨得牙癢癢,正琢磨著要不要再去刷一次該死的牙齒,許可卻在此時抬起頭來看著她。
  薑允諾忙摁捺住一連串的腹誹,隨口問道,“好點沒?”
  “還行,”他伸手探探自己的額頭,“我自己試不出來。”
  她遲疑了一會兒,仍是走過去,拿手心覆在他的額上。溫度降了些,已經比昨天好了很多。
  “屋裏挺暖和的,手怎麽還這麽涼呢?”他突然說,“跟以前一個樣。”
  他對她微笑著,好像他們之間什麽也沒發生過,又仿佛他們還似曾經那般的親密。
  薑允諾一時語塞,暈頭漲腦的地別開目光,望向電視屏幕。
  新聞裏說,未來幾天裏,降雪量會明顯減少,天氣也將逐漸轉晴。這樣的預報,簡直同昨天報紙上的消息大相徑庭,真不知該聽誰的才好。

  第64章 油鹽醬醋茶
  許可不忍看到薑允諾的窘迫,終是放過了她。
  “有沒有吃的,餓了。”他說。
  薑允諾如釋重負,轉身就進了廚房。
  她在冰箱裏翻了半天,找出一包鹹菜,又去抓了兩把米,熬粥,最後煎了兩隻荷包蛋。
  家裏好像就隻剩米和雞蛋了。她扭頭問許可,“上哪兒可以買菜?你晚上還回來吃飯麽?”
  許可翻著報紙,“今天廠裏沒什麽事,中午沈廠長請咱們吃飯。沈清河,你上次見過的。完了可以順便帶點菜回來,他們家附近就有菜市場。”
  薑允諾又說,“油也沒有,還要買點鹽。”
  許可說,“那兒都有賣的。”
  “要不再買點掛麵回來,早上可以做麵條。”
  “行,你看著辦。”
  薑允諾突然覺著這對話怎麽就這麽別扭呢,像是兩口子過日子,油鹽醬醋一大堆。她和陳梓琛在一起時都沒有這種感覺,兩人相處的這三個多月裏,他也曾要求過同居,卻被她以上班不方便為由給拒了。明明還處在所謂的熱戀階段,她卻更希望能有自己的空間。
  陳梓琛,她突然想起這世上還有這麽個人來。才一晃神的功夫,鍋裏的粥漫溢出來,濺落在爐子上嗞嗞作響。她趕緊拿了勺子去略作攪拌,一不小心就被蒸汽燙著了手。
  轉眼間到了中午,沈清河打了電話來請人吃飯。許可和薑允諾出門的時候,雪已經停了,天際微微顯露出晴空的色彩。
  他們過去的當兒,沈清河正和劉鑫以及廠裏的兩個中層幹部砌長城,沈清河的老婆張琳在廚房裏忙著,聽見敲門聲兩人都趕緊去開門。
  眾人寒暄著,張琳一個勁兒的打量薑允諾,笑著說,“許總,這位是你女朋友吧,真是登對,郎才女貌......”
  大家都笑開了。
  薑允諾還和以前一樣,臉紅的習慣始終戒不了。
  沈清河瞪了自己老婆一眼,“瞎說什麽,這位薑小姐是許總的姐姐,剛從國外回來。”
  這下倒教張琳不好意思了,她原本就是快言快語的人,忙道,“瞧我,搞錯了,對不住啊。真是,姐弟倆長得還挺像的,我怎麽就沒看出來呢,難怪都生得這麽好,......”
  許可也笑道,“張姐,沒事,還有人說她是我妹妹。”眾人又是笑著。
  沈清河問薑允諾,“薑小姐,怎麽沒見陳總過來?我還想著請大夥兒提前吃個年飯,”他指了指廠裏的兩個幹部,“這都是我兄弟,同甘共苦過的。還有許總和小劉,平時都很照顧我們,就像自家人一樣,可惜陳總沒過來。”
  薑允諾知道他在客套,笑著說,“梓琛這幾天在市裏忙著,一時脫不開身。我替他給您拜個早年,祝您和張姐平安健康,家庭和美。”
  沈清河樂嗬嗬的道謝,“這話說得好,人這一輩子,健康和家庭才是最重要的,不然有錢也白搭。”說著,又把自己的兒子撈了過來,“小子,快叫人。”
  沈清河結婚晚,三十好幾才有這麽一個兒子。小家夥現在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他認得許可,張嘴就喊,“許叔新年好,”又看了看薑允諾,說,“姐姐好。”
  薑允諾心想,這輩份可真夠亂的。
  沈清河笑罵,“傻小子一個。”
  許可給了那孩子一個紅包,拍拍他的腦袋,“去吧,自個兒玩去。”
  沈清河一邊係圍裙一邊對許可說,“知道你山珍海味都吃膩了,今天我下廚做幾個家常小菜,咱們喝喝酒,聊聊天,熱鬧熱鬧。”
  張琳也不忘誇獎自己老公,“清河做菜比我做的好吃,平時是絕對不做的,來了貴客才露一手。”
  沈清河笑道,“喲,這帽子可高了,別砸了場子。”
  說笑間,張琳邀請他們一起打麻將,薑允諾不會,便在旁邊看著。許可玩這個當然不在話下,腦瓜靈,出牌快,牌風也好,不驕不躁的。倒是張琳是個急性子,贏了就眉開眼笑,誰截了她的糊就和誰急,極愛絮叨。沈清河在廚房裏喊了好幾次,“別鬧脾氣惹人笑話啊。”張琳卻從不和許可較真,許可坐她上首時,也每每會扔些好牌給她。
  薑允諾原本是看牌的,目光卻總會被許可給吸引了過去。玩牌的時候,他的嘴角習慣性的噙著一絲笑意,透著點玩味和隨性,動作瀟灑利落。他的的手形也漂亮,指甲幹淨整齊,指關節寬而有力,手指修長,襯著那一枚枚碧綠剔透的小方塊,很是賞心悅目。
  薑允諾覺得自己又開始犯病了,當下決定離開牌桌,踱去院子裏轉轉。
  沈家的兒子正帶著幾個小孩在院子裏點炮竹放焰火,看見了她便叫“姐姐”,還說,“姐,你站開一些,這個響著呢!”
  薑允諾一看,二踢腳,於是笑道,“幾個一起點,更好玩兒。”
  沈家兒子說,“你行嗎?那你試試。”然後一氣兒給她五個。
  有四個的火引比較長,薑允諾把它們撚成一股,放地上擱好,點火。孩子們笑著跑得遠遠的,待炸完了才走近。薑允諾又問,“還有多的嗎?”沈家小子把手上的盡數給了她。
  十多個二踢腳,這麽放了兩三次了,也就差不多了,剩下最後一個火引太短,落了單。她讓孩子們站遠點,自己拿在手上點了,火引滅了。再點,燒著了,扔得卻是近了。
  急忙轉身避開,卻是撞到一個人的身上,那人趕緊幫她捂住耳朵。
  待爆竹灰飛煙滅之後,她聽見頭頂上放傳來低淺的笑聲。許可說,“怎麽變孩子王了?”他感冒未愈,嗓音略顯沙啞,近在耳旁時聽起來粗曠而性感。她的心一跳一跳的,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他的手滑落至她的腰間收了收,隨即放開。
  她顯出一種無所謂的口吻,“不知道了吧,我這是變相的為他們消除安全隱患,盡量讓他們少玩一些不太安全的東西。”
  他笑得溫柔,“其實就是自己貪玩。”
  “才不是。”她馬上回嘴。
  他仍是輕笑著,“怎麽不是,我還不了解你麽?”
  然後該說些什麽呢,她想了想,什麽也沒說,低頭看自己的腳。
  許可站在那兒,也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聽見沈清河在屋裏喊,“開飯了,都入席啊。”
  沈清河今天挺高興,特地拿出瓶陳年茅台往桌上一擱,說,“難得今天許總賞光,我這十幾年的珍藏也能派上用場了。”說完在許可麵前的小酒盅裏斟上滿滿一杯。礙於今天有下屬在場,沈清河對許可仍是以“許總”相稱,若是在私底下,多半直呼其名,畢竟兩人的歲數差距擺在那兒,又相交融洽。
  許可扶了扶酒杯,笑得很是爽朗,“沈大哥這話說得見外了。隻要您一句話,做兄弟的怎麽會推辭,何況是叫了我來好吃好喝。”
  沈清河哈哈一笑,對張琳說,“別看這位小兄弟年紀輕輕,為人很有幾分俠義,看酒品知人品,同他喝酒最是痛快,咱們幾個今天不醉無歸,好好喝一場。”
  張琳也笑著說,“許總來了,你今天高興,都隨你。”
  沈清河又對薑允諾說,“薑小姐,你這位老弟很不簡單,年紀輕輕的就能獨當一麵,為人處世不驕不躁,三十歲還不到,能做到這兩點已經相當的不容易了。”
  薑允諾笑道,“沒您說得那麽好,小時候可皮實呢,沒少闖禍,打不過人家也要死扛,脾氣太倔。”
  許可坐在旁邊,此時笑著對她說,“怎麽,開始接我的老底了?”
  眾人也都是一笑。
  劉鑫暗想,這才像姐弟倆嗎,那像頭幾天見了麵都不怎麽說話的那叫什麽事啊。
  沈清河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這人啊就應該這樣。做事業的,就該有點脾氣,活得那麽憋屈有啥意思。”
  “不錯,”許可笑道,“男人嘛,跌倒一時不要緊,可不能一輩子受製於人,不然過得沒勁!”
  沈清河點頭,酒盅一抬,“大夥兒幹了。”
  桌旁的幾個男人輪番敬酒,許可一連喝了好幾杯。薑允諾看在眼裏,不由擔心,但見大家興致正高,也不好明說,隻是暗地裏扯了扯他的衣服。
  許可側頭看她,眉宇間笑意綣繾,她心裏一動。
  他又向她靠近了一點,低聲說,“放心,沒事。”
  醇厚的酒香順著他的氣息飄散過來,她不由白了他一眼,故作微惱的神色裏含著嬌嗔,卻是不自知。
  沈清河忙問,“怎麽了?”
  許可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沒事,這兩天有點感冒,她不讓我多喝。”
  沈清河嗬嗬笑道,“感冒吧,沒問題,”說著指了指桌上的一大盆羊肉,“多吃點這個,保準你明天就好。”
  張琳看看許可,又看看薑允諾,稱讚說,“這姐弟倆感情真好。許總,你姐也是擔心你。要是以後結婚了,女方潑辣點的,指不定就在桌上公開批評了。”
  沈清河橫了她一眼,“以為都像你這樣啊?”
  “我說了,今天不管你”,張琳嘴裏啐著,突然又想起什麽,轉而問許可,“許總還沒女朋友吧?”
  劉鑫忙接話,“沒有,反正我是沒見過的,”又開玩笑道,“怎麽著,張姐,你要做媒?要是有好的趕緊給我們老板介紹一下,他單身不要緊,隻是手下的小夥子們盡跟著學,咱們公司都快趕上和尚廟了。”
  張琳笑道,“許總條件這麽好,不愁找不著好的,隻是還沒定下心來吧。”
  許可說,“這事先不急。”
  沈清河卻說,“怎麽不急,人說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你現在事業也發展得不錯,是時候考慮婚姻問題了,再說......”他笑著,“這男人嘛,總要解決一下生理問題吧。”
  劉鑫沒能忍住“撲哧”一聲就樂開了,心說這老頭今兒個是喝高了。
  許可倒是不甚在意的笑笑,沒說話。
  薑允諾坐在一旁胡亂地聽著,也弄不明白自己此刻是什麽心境。
  隻聽見張琳接著說,“我這兒有一個不錯的人選,覺著和許總還蠻般配,是我朋友的女兒。女孩子是市裏經濟電視台的主持人,英語碩士,長得很漂亮,個子高挑,人品也是沒話說。如果許總有時間的話,我幫你們聯係一下?”

  第65章 心比身先老去
  張琳在飯桌上說是要給許可介紹女朋友。
  許可微抿了酒,隻是漫不經心地笑道,“現在工作正忙,抽不出空來,沒功夫考慮這些事,也不想耽誤了人家。”
  張琳一聽這話,估計大約沒戲,雖然心裏失望,但是再說下去就有些強迫的意思了,於是開起了玩笑,“許總,你別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吧?”說話間,她又看了看薑允諾,“薑小姐大概是知道的。”
  薑允諾笑道,“我也不清楚,這些事他從不和我多說,不過前幾天倒是見過一個,可能就是吧。”
  沈清河馬上接茬,“看吧,這麽帥的小夥怎麽會沒有女朋友,你張姐就會自己瞎操心。”
  許可笑了笑,沒有急於肯定,也不想去澄清,隻是輕描淡寫的扯了個話題,桌旁的男人們便聊起了工廠裏的情況。
  薑允諾卻是一顆心懸在那兒,上下不得。
  這二十多年裏,相聚的時候雖然短暫,但也眼看著他從一個小男孩變成當年意氣風發的大男生,又漸漸成為如今心思莫測的男子,而以後,終究會成為別人的某一個人,再次與她形同陌路。
  失落感便生生地堵在了胸口,欲罷不能。
  然而她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做不了,隻能一次又一次的鄙視和嘲弄自己。
  直到從沈清河家裏出來,她仍然沉浸在這種蕭索的心緒裏。
  兩人買了菜,走在回家的路上。
  數日來罕見的陽光從雲層裏探出了頭,氣溫似乎有所回升,屋簷下垂懸的冰棱滴滴答答的掉落著水珠,由於人煙稀少,一路上仍是潔淨單純的雪白,偶有幾行腳印蜿蜒的鑲嵌其中,便極其醒目。
  許可看似心情不錯。
  薑允諾把手伸進皮包裏,摸到一隻緞麵錦袋。來這裏之前,她便帶著它。
  她把裝著戒指的錦囊從包裏拿出來遞給他。
  許可挑眉,“什麽?”
  “戒指啊。”
  接過錦袋的瞬間,他的臉上表現出一種遲疑,又像是一種抉擇。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什麽戒指?”
  “上次和你說過,媽媽讓我帶給你的。”
  許可這才了然。他並沒有打開袋子去看,而是直接揣進了口袋裏。
  薑允諾低頭看路,積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的響,她說,“不是讓你自己留著,是要送人的,比如……周小全。”她十分厭惡自己如此缺乏定力,一次又一次試探著,不遺餘力。
  他反問,“為什麽要給她?”
  “你說呢?”她若無其事笑著,“我隻是打個比方,如果不是她,或許是別的什麽人。”
  他沒有說話。
  她仿佛聽見,有人在心底發出深深的歎息。
  她不知道那是誰,也許是她,也許不是,也許誰也不是。
  她又說,“工作要緊,家庭也重要,遇到適合的人就定下來吧。周小全……也是挺不錯的女孩子。”
  他點頭,“周小全,的確不錯。”
  她心裏一滯,什麽也不想說了,嘴裏敷衍著,“嗯,很不錯。”
  刹那間,好心情去無蹤影。
  天氣轉晴,高速公路大概要解封了。
  他們之間的對話越來越少,還好有電視可看,也不至於無所事事。
  晚上,陳梓琛打來電話,說是天氣好了便立刻過來。
  薑允諾轉告了許可,後者隻是輕輕的應了一聲。
  她看了看茶幾上的文件夾,裏麵有陳梓琛事先擬好的合同,然而許可還不曾打開過。
  他的氣色不怎麽好,許是因為喝過酒,又一整天都沒吃藥。
  薑允諾給他倒了杯水,拿了藥丸遞過去,他隻是瞟了一眼,並不用手去接,反而有些不耐煩地側了側腦袋,意思是她擋著電視屏幕了。
  就像個孩子一樣。
  她幹脆整個人擋在他跟前,“吃藥,”她命令著,“記得要多喝點水。”
  他懶散的坐在那兒,胳膊搭在沙發靠背上,動也不動一下,隻是微微張了張嘴。
  她拿他沒轍,把藥丸送到他的嘴邊,他卻把嘴合上。等她把藥丸移開了去,他又是張了張嘴。她氣惱的瞪著他,並沒發覺兩人現在的姿勢有多麽曖昧。
  她站在他的兩腿之間,隻要稍微伸開手臂,他便又可以抱住她。
  相比慵懶的坐姿,他的眼神卻清晰而深邃。他擺弄著遙控器,慢慢調小了電視音量。
  這些,都使她莫名的緊張。
  “算了,”她把水杯使勁地往茶幾上一擱,轉身走去廚房。
  這個時間,不知道能在廚房裏做些什麽,她掏出手機給陳梓琛打電話。
  沒人接。
  折磨死人了,她想。
  過了半響,許可見她還沒出來,便在房間裏喊她,“喂,”他說,“真生氣了?”
  她又撥了幾次電話,還是沒人聽。
  許可摸了摸額頭,繼續說,“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她不想搭理他,雙手撐在窗台上,仰望著外麵的夜空,月朗星疏。
  再這麽呆下去,不是個辦法,她暗自思忖著。其實後麵還有一句,她不敢多想。
  那句話便是,遲早會出狀況。
  她有這樣的預感,並且,非常的強烈。
  所以,隻要高速解封了,就得馬上走,能多早走就多早走。
  想到這兒,她似乎又有了些底氣,於是慢吞吞的出去,麵對他,“什麽事?”
  “坐,”許可抬了抬下頜,示意她坐下。
  她突然就覺著,這情形像是領導要訓話了。不免在心裏嘀咕,工作時間不長,氣場倒是挺大,不知道等會兒是不是要開口打官腔了。她偏不想買賬,閑適的坐回到沙發裏,隨手撈了個抱枕摟在懷中,“說吧。”
  許可的眼睛仍是盯著電視屏幕,開門見山,“陳梓琛這人不適合你。”
  薑允諾不由有些發懵,她著實沒料到他會提及這個話題,隻得飛快的回答,“我覺得挺好。”
  他似笑非笑的輕哼一聲,問道,“在一起多長時間了?”
  她想了想,很肯定地說,“六年了。所以,適不適合的問題,我很清楚。”
  “六年......”他低聲重複著,“六年還沒法了解一個人?這些年你是白活了。”
  她愣了一下,冷冷的吐出幾個字,“我的事,用不著你管。”
  “還是這種脾氣,”他麵不改色的評價,“沒點長進,三五句話就能把你給激起來。任何情緒都會擱在臉上,就怕人看不透你?”
  她氣得轉過臉去看電視,不想理睬他。
  許可卻接著說,“陳梓琛這個人,也不能說他差勁,就是喜歡算計。喜歡算計也沒什麽大錯,如果真是對你好,再怎麽算計人家也不會算到你頭上去。可惜,他對你根本就不上心。”他側過臉來瞧著她,“薑允諾,你到底圖個什麽?千挑萬選找了這麽個人?”
  這種話,薑允諾聽在耳裏多少有些心慌,“這個人怎麽了?他是你未來姐夫。”話一出口,她的心也隨即亂跳一通,嘴裏卻依然辯解,“他對我很好,你不知道的。”
  許可突然笑了起來,“對你是挺好。大雪天的把你一個人扔在客運站,在我這兒住了這麽多天,他給你打過幾次電話,不用我說,你自己想想。我不信你就蠢成這樣,你不是挺敏感的嗎?你不是想得還挺多的嗎?你不是挺有主意的嗎?怎麽到他跟前就跟個傻子一樣。”他譏誚的挑了挑眉毛,一字一頓的說,“這就是你所追求的,可以帶來安全感的,所謂愛情?”
  “幼稚。”薑允諾冷哼,“不是每段感情都要轟轟烈烈難舍難分,鞋子合不合腳隻有自己知道。”
  許可不以為意,撩起長腿擱在茶幾上,“你就扯吧。陳梓琛這麽個人,上次吃飯的時候我就把他給看透了,如果再多點運氣,會是個不錯的生意人,心思靈活得很,就你這樣沒啥心機的,還不得被他擺弄。我告訴你,就算你煩我也好,我還是得說,離他遠點,趕緊分手。”
  一席話,說得薑允諾很是窘迫,語氣便也不善,“是啊,就你能,別人都是傻瓜。許可,我也告訴你,我這輩子最煩的事情,就是有人自以為是,替我來安排生活,我不需要。就算我現在傻也好,以後我和他一拍兩散也好,都是自願的,這事還輪不著你多嘴。”
  許可看了她一會兒,才淡然開口,“也對,你從小就是一根筋,別人讓你往東走,你偏要往西去。可是你犯得著和我這樣嗎?”
  說完,他似乎歎息了一聲。
  薑允諾關掉電視,“晚了,睡覺。”
  許可坐在沙發上沒動,忽然說道,“你以為,你以為婚姻是什麽?不是好玩兒,也不是一時的激情,裏麵有責任,有相互之間的承諾和精神上的契合。生活裏不是隻有愛情,的確沒錯,還有信任,良知和人性。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你認真考慮過嗎?別整天稀裏糊塗的,自己再好好掂量掂量。”
  薑允諾的動作稍稍停滯,隨後扔了床被子到沙發上,“今天我睡這兒,你睡床去。”
  許可沒說話,徑直走到床邊躺下,一米八幾的個子好幾夜都塞在一米七不到的沙發裏,的確難受。
  關了燈,卻沒那個容易睡得著。
  黑暗裏,突然聽見他說,“薑允諾,你就不能讓我省點心麽?”
  翻了個身,麵衝牆壁躺著,她想,許可,你就不能讓我死了這條心嗎?

  第66章 複蘇的記憶
  暴風雪的肆虐似乎已經過去了,腳下終於裸露出黑色的土壤。天空猶如淡色墨水一般的濕漉,滲透出無止盡的蕭索。盡管氣溫有所回升,仍然使人感到陰冷。
  薑允諾去到當地的客運站點,售票的小窗口前早已排起了長隊。上前詢問,回去的道路在今早終於解封了。跟著隊伍慢慢向前挪動,她的心情和旁邊的即將歸家或者趕著出門的人們截然不同。這是一種徘徊而膠著的狀態,就仿佛腳下的泥濘,拉扯著粘連著,不分明不幹脆,讓人心生厭惡。
  她出門的時候,他還在睡著。
  經過床旁,她仔仔細細的看了他一眼。他的眉頭微微蹙動,也不知是夢到了什麽。隻有這種時候,他才會露出許久以前的,孩子般單純的神情。
  她想把他抱在懷裏,像對待孩子那樣的安撫他。
  售票處的大嬸問她,“幾點的?”
  她想了想,“一小時後的還有嗎?”
  “沒了,中午的還有。”
  把車票塞進大衣口袋裏,時間還早,於是去了菜場,買了一堆菜。然後去到旁邊的小藥房,挑了些常用藥品,這才慢悠悠的走回家。
  路上,淅淅瀝瀝的又下起了雨。
  雨勢越來越大,走到住處的樓下,隔著雨簾,看見樓道口站著一個人。那人呆呆的望著雨中,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也許是才起床,他的頭發微亂,身上胡亂披了件家裏穿的薄外套,手裏捏著串鑰匙。
  她從旁邊的屋簷下繞過去,許可這才看見她。
  “你去哪兒了?”他問。低頭看見她手裏拎著的塑料袋,立刻接了過去,“家裏不是還有菜嗎?”她的手機和背包還扔在家裏,他知道她不會走遠。可是又擔心她回來後進不了家門,便隻好在樓下傻傻的等著。
  “你一個人在家都不願意買菜的,”她說。伸手摸了摸頭發,一縷縷的搭著,全濕了。
  他沉默了片刻,問道,“你買了今天的車票?”
  “嗯。”
  兩人進了屋,薑允諾把大衣掛在暖氣片旁晾著,許可拿了條幹毛巾走過來。
  她要伸手去接,卻聽他說,“我來幫你擦。”
  她躊躇著,仍是走到他麵前。
  他用毛巾一點一點地幫她擦試著頭發,動作輕柔,手中的暖意,透過毛巾一點一點地沁過來。
  她低著頭,眼睛盯著他襯衣上的紐扣,白色的條紋襯衣,淺白色的紐扣。
  “不好擦幹的,我等會兒去洗洗。”她低聲說。
  他停下,將毛巾遞給她,“今天不要走。我明天回公司,順道帶你回去。”
  “我……”她稍稍往旁邊站了站,“我今晚還有事,和人約好了。”
  他一時沒作聲,過了片刻才說,“剛才陳梓琛打來電話,說今天會過來。你不等他嗎?”
  她想了想,“不等了,我晚上和關穎約好的。”
  突然聽見他輕笑一聲,他說,“多一天也呆不下去?就這麽不想見到我?”
  她頓時呆住,過了好久,她也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才稍微的平靜了點。“早餐還沒吃,你想吃什麽?煮麵條成嗎?”說著便要往廚房去。
  手腕被人抓住。他不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她卻不敢看他的眼睛,隻是一個勁兒的想抽回手,“你不想吃麵條?要不就煮粥吃吧。”
  僵持了片刻,他終是放過了她,低低歎息道,“不吃了,我到廠裏去。”他拿起茶幾上的合同隨便翻了翻,旋即又笑道,“這小子,鉚足了勁給我壓價呢。”
  若有所指的,他問她,“我是不是應該看在你的份上成全他?”
  薑允諾的心裏早已亂了,唯有一聲不吭的站在那兒。
  他看了她一眼,拿著外套走出去。
  門被關上。
  胃裏忽然間一陣抽痛,她彎著腰,慢慢的扶住身旁的桌子。緩了半天,才覺得好受了些。呆呆得坐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把先前買的菜往冰箱裏分門別類的擱置好,又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頭發還很濕粘,於是拿著衣物去了浴室。
  擰開花灑,水溫是舒適的,她木然的站在那裏,任由水衝刷著身體。
  她輕輕地說了一聲,“許可……”
  心底傳來悶悶的疼痛,她又重複著,“許可……”這兩個字,便是傷口所在了。
  淚水溢出了眼眶,漸漸的無可抑製,她終是哭出聲來。
  這世上,不知有沒有人會因哭泣而死去,如果能這樣,大概也不錯。
  站在花灑下胡思亂想,直至衝刷在身體上的水變得冰冷刺骨,她才驀然回神。可能是水箱裏的熱水已經用盡,便想去關了淋浴水龍頭。可是怎麽也擰不上,反而有更大的水柱衝刷而下。
  瞪著那毫無道理洶湧而出的水柱,她愈加的煩惱,眼淚便如這水一樣傾瀉而出,仿佛要把這幾年攢下的心緒一股腦兒的全部釋放。她哭泣著,胡亂裹了件浴巾,想著能不能找來工具修好它,或是砸爛它。
  她打開浴室的門正要出去,卻呆呆的站住。
  那個在她心裏被默念了無數次的人,此時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她。
  “你在裏麵呆了很長時間。”他說。
  慌亂之際,她想要合上的門,他已經走了過來。
  他看著她,“你哭什麽呢?”
  她不敢與他對視,微低著頭,“你……怎麽回來了?”
  他並未回答,仍是問道,“為什麽要哭呢?”
  淚水隻是無聲的滑落,砸在光裸的腳背上,她不知說什麽才好,隻有沉默。
  身後,隻有水聲,連綿不盡的,好像全世界隻剩下這樣單一的聲響。
  她的頭發濕嗒嗒的滴著水珠,眼裏還含著淚光,肌膚被水汽浸潤著,散發出淡淡的柔和的光,身體束縛在半濕的純白浴巾之下,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他不得不將目光移向嘩嘩淌水的花灑,撐著門的手移動著,而後用力握住了門的邊緣。
  良久,她終於開口,神色沉靜了許多,她說,“水龍頭關不上了。”
  他暗自歎息著閉了閉眼睛,答道,“可能是裏麵的橡膠圈老化了,換一個就成。”他把手插入長褲口袋裏,往後退了開去,“穿好衣服,別著涼了。”
  他站在外麵,眼看著門輕輕合上。
  手擱在冰涼的門把手上,心猶自怦怦直跳,她如釋重負。
  門卻又被人推開。
  她一時不防,向後退了數步。
  浴室裏燈光昏暗虛弱,門外是明亮而真實的天色,他佇立在門邊,仿佛站在兩個世界的交接之處,她看不清他的眼,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他徑直向她走來。
  直退到盥洗台跟前站住,她強自鎮定心神,低聲說,“出去。”
  他低頭注視著她,細細的看著她,什麽也不想說。
  身旁,冰涼的雨絲一般的水飛濺在她的身上,而手心裏卻握著密密濕濕的汗意。
  她微抬著眼眸,仍然注視著他襯衣上的紐扣,白色的,有些透明的,在往上是他的鎖骨……
  她看見他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她的額角上便輕輕的落下了一個吻。
  他的嘴唇似乎有些幹裂,略顯粗糙的輕觸緩緩蔓延至她的臉頰。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眼瞼,鼻尖,那樣的熟悉,輕易就能喚起心底最深處的所有回憶,比如某個羞澀而明媚的清晨,或者,某個絕望而狂亂的夜晚。
  那水聲聽在耳裏,猶如雷鳴,轟然不止。
  她將手撐在他的胸膛,匆忙的別過臉去,他離得那樣近,似乎奪走了周遭所有的空氣,她的頭腦裏一片茫然,如同跌入了令人眩暈的夢境。
  他稍微直起身子,並不去強迫她,隻將手輕輕握住她細致的腰身,待她淺促的呼吸漸漸平穩,才又低下頭,一點一點地追隨過去,含住她的嘴唇。
  她伸手打他,拳頭砸在他的肩上,有點疼,不過也還好。
  這個吻,隻是淺淺輕嚐,廝磨輾轉,不帶半分的野蠻侵占,竟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力氣很大,動作卻極其耐心而細致,似乎正悄悄撫慰著她心底的那個傷口。
  握成拳的手在不知不覺中舒展,滑落,軟軟地摁在了他的胸口。
  他的心跳強烈而有力,和他的親吻又截然不同。她漸漸沉溺在這樣的溫柔氣息裏,幾乎喪失了最後一點力氣,身體伴隨他的心跳而顫抖,嘴唇跟隨著他的動作,下意識的開始貼合吮吸。
  他低低的呻吟著,衝動無法遏製,一把將她揉入懷裏。浴巾淩亂,半遮半掩,她像是一掬溫熱清馨的水,緩緩流淌著,浸入他的肌膚,安慰著他浮躁的情緒,又稍縱即逝,細膩而柔滑,一如曾經擁有過的甜美。
  她不知為何又開始小小的掙紮抵製,伸手死死拽住即將滑落的浴巾,隻想離開他的懷抱。
  他的呼吸還是那樣急促,卻不再如同先前一般熱烈的糾纏她。他伸手撫摸著她的發絲,嗓音低啞,“別這樣。諾諾,你別這樣。”
  “放開我吧,”她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求饒。
  他哪裏舍得,那裏放得開,隻能無可奈何的看著她。
  她的臉頰還泛著漂亮的紅暈,卻刻意僵直了身體,極力想要回複之前的生疏。
  他歎了口氣,將她一把抱起,放在盥洗台麵上。
  雙手撐在她的身體兩側,他將額頭抵在她的肩上,深深的呼吸著。
  “忘了我吧。”她輕輕地說著,“我和……”
  “別說了。”他低聲打斷她的話語,慢慢抬起頭來,眼光落在她胸前掛著一根細細的銀白項鏈上,那吊墜依然掩在浴巾之下。
  他伸出手指夾起那條項鏈,想要把它扯出來,卻被她非常堅決地阻止。
  “他送的?”這句話在齒間徘徊數次,他仍是問出了口。
  “是啊,”她平靜的說,“定情信物,這是他送給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戴著,天天戴著,吃飯,睡覺,洗澡的時候都不會摘下來......”
  他盯著她,手腕突然一抖,生生扯斷了那根鏈子,連同那枚吊墜,看也不看的,一起扔向了門外。
  薑允諾愣愣的看著他。怔忡之際,她隱約聽見一道極其細弱的聲響,似乎跳躍著滑過外間的地板,清脆的撞擊著,滾動著,最終被沉悶的水聲所掩蓋。

  第67章 此人非君子
  薑允諾以為,這男人會就此放過自己。
  她卻忘了,在他的性格裏,有過她曾討厭又難以防範的惡劣因子,隻是隨著年歲的增長,它們由最初的表征現象進化為如今不易覺察的內在危險。
  他扔掉了她的東西,還笑眯眯的瞅著她,毫無半點歉意。
  “我收回之前說的話,”他雲淡風輕的開口,“你一點也不傻,你對男人很有一套,我這輩子,我他媽這輩子就栽你手上了。
  因了最後這句話,她一時呆呆的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長久以來試圖淡化的愧疚,突然之間被人從深埋的心底毫不留情的挖掘而出,她看著他,覺得自己簡直是罪大惡極,犯下了無論如何也無法彌補的過失,以至於更希望聽見的是咬牙切齒的詛咒。
  她糾結與滿心的自責中,話音顫抖的說:“是……是我不對。”
  他仍是笑著,湊近她:“你倒是說說看,錯在哪兒了?”
  他的笑容那樣輕鬆,如同兩人之間隻有小打小鬧的玩笑。她想同他一般談笑自若,可是遠遠做不到。她做錯了什麽?起初,不該放任自己的感情。而後,不該在最晦澀的日子裏離他而去,讓他獨自承擔所有。她錯在……如果,她沒有和陳梓琛在一起,就再也不會見到他。
  太多的話語哽在喉間,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生活太過蹊蹺,簡直不遺餘力的將她拋入一個又一個怪圈,任憑她的理智不斷掙紮其中。
  他輕輕地吐出四個字:“棄如敝履。”
  她眼淚汪汪的看著他。
  他溫柔的問:“是不是?”
  她難過極了,用手捂著臉,淚水悄悄的浸濕了指縫。她突然間極其的恨他,怨恨他此刻的殘忍。
  可是,他卻再次將她摟入懷裏,輕咬著她的耳垂,溫熱的吐息噴在她的頸項,她避而不及,隻能靠在他的肩頭低泣。
  他用手指輕點她的胸口,“我想知道,你這裏,你的心裏究竟是怎樣想的。”
  她咬著下嘴唇,再不敢輕易的說任何話,煩憂而無助的看了他一眼,又微微低下頭去。
  就是這麽悄悄地一瞥,他的心裏蕩漾起來。
  櫻紅的唇,眼角眉梢都透著濕潤潤的粉色,搭在他肩上的手白皙纖細,再往下……柔美挺立的山脈連綿起伏著,軟軟的幾乎就要貼上他的胸口。欲望在瞬間複蘇,他隻想一把扯下那條礙事的浴巾。
  他忍不住湊上去狠狠地吻她,撬開她的唇齒擠入其中,不停的追逐糾纏,聽她在自己懷中呼吸變得急促。他的身體愈加的燥熱難捱,不知不覺地用手掌代替了指尖,輕輕滿握她胸前的柔軟,重重揉捏起來。
  她嬌軟的低呼,失措的抓住他的手腕,卻扭不過他的力氣,隻能梨花帶雨可憐巴巴的瞅著他。
  “諾諾,乖,乖乖的……”他壓抑著喘息低聲安撫她,一邊托住她光裸的背脊,一邊避開她的手,終於扯落覆在她胸前的浴巾,漂亮的曲線躍入眼簾,膚如凝脂,玉潤珠圓……
  他緊緊抓住她不聽話的雙手,著迷的看著,甚至還把嘴湊了過去,灼熱的視線使她羞得滿臉通紅,又不死心的掙紮起來。
  他卻那麽狡猾,趁機擠入她的雙腿之間,抱牢她的腰肢,在她正要言語的時候去密密的吻她,她的耳垂,後頸,他用手撫摸揉捏著她,溫柔間或霸道的掠過他曾熟知的,她身體的敏感之處。
  他一碰她,她便忘記了呼吸,低聲喘息起來,身體想要緊繃著,本能卻使她像水波一樣的舒展,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仿佛是一條小魚,在他的手裏跳躍掙紮,隨著力氣一點點的耗盡,眼睜睜的等待著黑暗的降臨。
  在那片黑暗裏,她感覺到的,是快要漫溢的,迷人眼眸的欲望。
  濕漉的吻一路滑落到她的胸前,耀眼的飽滿柔膩急切地引誘著,他輪番的含住它們,沉迷的吮吸,用牙齒輕輕的摩擦。他的呼吸是那樣急促熱烈,幾乎要吞噬了她。
  她顫抖著,融化在這樣的熱情裏,不覺向前挺起了身體,手指伸入他的發絲裏。
  柔軟裏透著香馥,他突然湧起破壞的欲念,齒間的碰觸突然加重,尖銳而酥癢的疼痛瞬間傳入大腦,她無力的低叫一聲,不覺向後繃直了身體。
  如同孩子發明了新鮮的遊戲,他故意使壞,不斷啃齧著她,每次都要讓她嚶嚶的出聲才善罷甘休。他甚至抬起頭來,盯著她的臉,觀察她的表情,試探著她對他頑劣品性的包容底限,反反複複,以此為樂。
  她因為胸前的腫脹快要哭泣出聲,拚命的想推開他。他這才不舍的直起身來,將她緊緊地摟入懷中,急切的深深呼吸著。
  胸部又濕又疼,抵在他的襯衣上或緊壓輾轉,輕柔碰觸,時而冰涼時而火熱,勾引出更加難以抵禦的酥麻快意。她無力的趴在他的懷裏,兩人的心跳清晰的交合在一起,強烈的幾乎震動了耳膜,似乎蓋過了旁邊的水流聲。
  他扶住她的身體,伸手托起她的腿,輕柔的哄誘:“往前坐一點,再往前一點……”
  她暈頭漲腦的依附著他調整姿勢,直到他粗硬的頂在她的兩腿之間,隔著他的長褲,仍然灼熱,粗礪的摩擦在嬌嫩之處帶來些微異樣的疼痛,她不覺輕哼一聲,難受的扭動著。這樣的刺激,使得越漸薄弱的羞恥感更為模糊,眩暈之中,她困惑的看著他,卻來不及思考,為何兩人又走到了這一步。
  他用力地困住她,解開了最後的束縛,握住自己直直的抵住她,絲毫不給予猶豫的機會。之間的親密接觸更加潤澤滾燙,耳邊是他粗聲的喘息,令她緊張得無法自已,顫抖著抓住他的臂膀,指甲似要陷入他的皮肉裏。
  心神渾沌中,她竟然聽見了浴室外傳來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那樂聲越來越清晰,絲絲縷縷的鑽入兩人耳中,無法回避,有人正撥打著她的手機。
  心髒倉惶的急速跳動,她不由看向門外。他嚐試著,緩慢進入她的身體,然而被非常的緊窒所阻礙,她是如此的無助失措心緒不寧。
  鈴聲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他壓抑的等待,低頭去親吻她,直到音樂嘎然而止。他在她的耳邊說:“乖,放鬆點,我要進來,讓我進來。”
  “別……”她的眼神變得慌亂,突然伸手抵在他的胸口。
  他焦渴的吻著她:“諾諾,給我,我想你,給我。”
  熱熱的氣息泛在唇邊酥麻到心裏,她的身體又變得柔弱失去抵禦。嬌軟的勾住他的脖子,和他沉迷糾纏在濡濕的吻裏,感覺著他堅挺而緩慢的滑入。
  刺耳的鈴聲又再次響起,她忽而被嚇得一哆嗦,鈴聲近在身旁,這次,是從他的長褲口袋裏發出的。
  她向後縮了縮身子,眼神閃爍不定。
  他皺一皺眉,臉上閃過某種殘忍的表情,緊緊捏住她的腰,他猛然間挺身刺入,直抵她身體的最深處。
  突如其來的衝撞,使得她整個人都向後仰去,被他適時的摟住,他吻著她的額角,發出快慰而低沉的呻吟。
  她直痛的淚眼迷蒙,一時驚喘連連,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堅韌的脹痛幾乎超出了她極限,霸道的入侵讓她不敢移動分毫,她幾乎哭泣出聲:“出去,快出去……”。
  “噓……”他溫柔的哄她,輕輕按低她的頭,嗓音沙啞的說,“可以的,以前都可以,你看它,可以的,一會兒就好了。”說著,他垂眼看向兩人的交合處,它緩緩地抽送,披著瑩瑩的水光,緊密的摩擦,帶著細微低靡的聲響。
  疼痛漸漸引發了快意,她忍不住的低吟起來,在廝磨中幾乎神誌不清。
  不斷蒸騰的汗水和身旁飛濺而來的水沫染濕了他的衣衫,她甚至可以看見那壁壘分明的結實緊繃的身體線條,不複年少時的青澀。他牢牢地托住她,律動著,騰出一隻手來從荷包裏掏出依然歡叫不已的電話,直接按下關機鍵。他脫掉自己半濕的襯衣,對她說:“抱緊我。”
  她不知何意,隻是直覺的順從,雙手攀上他厚實的肩,和他更加緊密地貼合在一起,他抱起她走出浴室。突然出現的明亮天光刺痛她的眼睛,更使她羞愧不已。他仍然穿著長褲,而她卻不著寸縷,雙腿夾在他的腰間。她不敢看,更不敢想,抗拒的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裏,然而,心裏的罪惡自責無法掩蓋身體上的愉悅,隻是輕微的碰撞便讓她無法抑製的低吟嬌喘。
  他低笑著,連連親吻她,憐愛的寵溺著,像是對待一個嬰孩。
  她被放置在床上,微微睜開了眼,對上他的雙眸,那裏閃爍著暴風驟雨般的狂熱情愫。
  衝撞在忽然之間變得密集蠻橫,她的呻吟像是被攪成了碎片,無助的飄起墜落,她包容放任著他的索求,那樣的激烈,幾乎是瀕臨死亡的絕望快意。她狠狠地咬住的他的鎖骨,親吻他的頸項,用牙齒回饋他愈加殘酷的進犯。靈魂蕩漾著,止不住的顫栗一波又一波侵襲而來,幾近昏厥。
  “喜歡麽?”他喘著粗氣問她。
  “嗯……喜歡……”
  他又俯低了身子,一次一次重重的撞擊她,他沉迷的盯著她的眼睛:“諾諾,喜歡我這樣對你麽?”
  她被他折磨得說不出話來,隻得仰起臉舔他的嘴唇。
  他熱烈的回應著,用嘴,用身體。感覺到它變得更加的堅硬粗壯,她難以承受,在他身下顫抖著,簡直要尖叫起來。直到他發出沉悶而急促的低哼,隨後迅速的抽離而出……
  他抱著她,抵著她的額頭深深的喘息,嘴裏含糊不清的說著:“豐乳肥臀小蠻腰”。
  她將自己埋入他的懷中,水一般的脆弱,氣若遊絲,任由他清理著一片狼藉的戰場。
  身心陷入了極度的疲倦,她蜷在那裏,漸漸的睡去。

  第68章 食色性也又篇
  她睡著了,眉頭舒展,幾縷汗濕的發搭在臉龐,頭低埋在胸前,雙手抱作一團擱在嘴邊,像隻蝦米一樣蜷縮在床角。
  這麽多年,還是一樣的習慣,睡姿如同子宮裏的嬰兒。他記得曾在報紙上看過,喜歡這種睡姿的人通常缺乏安全感,對熟悉的人或環境總是有著極強的依賴心理。可是她一點兒也不像,離了他,照樣過得好好的,和別的男人談戀愛,繼而有了婚約,全不似他這般渾渾噩噩,越想著掙紮越是無法改變。
  仔細回想,似乎從沒見她十分投入到一件事裏,哪怕是剛才那樣狂熱的糾纏著,仍然能覺察出她的克製,壓抑甚至隱隱的不安。
  他歎息一聲,起身去浴室裏關了水閥門。扯過外套,掏出紙煙和打火機,點燃了,站在窗邊靜靜的吸著煙。外麵迷迷蒙蒙的飄著冬雨,屋裏卻是濕悶的,飄散著歡愉過後的氣息。
  忽而聽見她斷斷續續的輕咳了兩聲,他趕緊將窗戶推開一條小縫,清冷的空氣撲麵而至,吹散了淡藍的煙霧。回頭看了看,她仍是閉眼側臥,薄唇微啟,輕輕巧巧的呼吸著,身上的被褥滑了開去,露出秀氣的肩頭和半側酥胸,圓滿豐潤的弧線被白嫩的臂膀壓迫著,順著呼吸輕顫微漾。
  他站在原處看了一會兒,將紙煙咬入齒間,走了過去。
  輕輕地跪在床邊,用手把那薄被一點一點地掀開,慢慢褪到她的腳邊。
  象牙白的膚色襯著略帶陽剛的深色床罩尤其迷人,纖柔修長的雙腿乖巧的輕並著。他把紙煙捏在手裏,俯下身,先是用唇輕輕碰了碰那圓潤可愛的小腿肚兒,然後順著柔滑的側身曲線一路吻了上去,到了盆骨處,那裏漸漸隆起,比以前更豐腴了些許,小腹卻平滑緊致如故。再往上,曲線徒降,腰肢細柔的不可思議,不覺用青短的胡茬輕輕研磨她的腰側,細嫩的肌膚上頓時泛起羞人緋色。
  她似有醒動,嘴裏輕哼了幾下,在床單上微微磨蹭著身子,他便停下來不去碰她,在一旁吸煙,靜靜的瞧著。
  沒多時,她又熟睡過去,慵懶而柔順的橫陳在他的眼前,毫不設防。
  他索性扔了手上的煙卷,卻顧不上撚熄它,煙蒂跌落在地,細微的火燼閃爍明滅,漸漸熏暗了一小處木紋地板。
  長長的青絲散落在她的肩頭背脊,小心翼翼的將它們縷縷挽起,搭在手心裏,他閉上眼吻著它們,又慢慢吻上那片光裸的肌膚,小口的嘬著,溫柔品嚐。嘴蹭到那軟綿綿的臂膀處,忍不住輕咬了一下。再輕輕地抬起她的手臂,替她移去胸前的壓迫。那裏白生生的鼓弄著,淺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辨,暗紅吻痕和青色齒印觸目驚心。他不忍再去折磨,隻是伸舌去舔弄,看著那前端在嘴邊悄然挺立,嬌嫩欲滴。
  心頭的火早已燒得嘭嘭作響,他躺在她的身後,將她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胸口,托著她的小腹向後移了移,輕輕分開她的腿,就著先前的濕潤嚐試著擠入。
  這一下當然是把她給鬧醒了。她嘴裏支吾低喚著,扭過頭來看他,滿眼的困惑羞澀,似嗔似怒,臉紅得像隻蘋果,叫人想狠狠的咬上一口。
  “弄疼你了……”他輕齧著她的耳垂問道,身下的動作克製而緩慢。
  身體裏漲得難受,心裏悔恨之意又起,她急得反手過來推他,卻是怎麽也推不開,隻好去掰他扶在她臀上的手,依然不見半點用處。
  她直起上身,想盡量挪到別處去,他的呼吸越發急促,分毫不讓的跟著黏過去,直將她迫到床頭架跟前。她再無處可去,眼裏蘊著淚,扭轉了身子用力打他。他情急之下捏住她的兩隻手,“唰”的一下從腰間抽出長褲的皮帶,不小心將那皮帶尾端打在了她的腰部,她疼得往下縮了縮身子,臀部卻更為挺翹起來,被他使勁地向下頂住,致使兩人之間結合的更加深入。
  他的力氣那麽大,差點讓她一口氣沒緩上來,心裏恨極,嘰裏咕嚕的罵出一串法語。他連連親吻著她,言語裏透著無奈壓抑的喘息:“對不起,諾諾,對不起……我控製不了。”
  她幾乎是低泣著說了出來:“不行……太裏麵了。”
  他憐惜的吻去她的淚,卻又壞心眼的問她:“什麽太裏麵了?”
  她咬著嘴唇狠狠的瞪他。他用皮帶把她的雙手手腕一圈一圈的繞住縛在一起,大有不管不顧之意。她煩得要命:“我們不能這樣……你每次都這樣……”
  “扶好。”把她的手搭在麵前的欄杆上,他說,“我在你麵前盡做些傻事……但是,你說過你是喜歡的……”
  她恨不得咬他一口:“我才不會喜歡。你還不如殺了我算了,一了百了。”
  “不好。”他從身後密密實實的摟著她,下巴擱在她的肩窩裏,認真地說,“我們要一起活著,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她嗤笑,“怎麽個好法?你這樣,萬一我懷孕了怎麽辦?”曾經也為這事擔心過,當時還因為及時的離去而慶幸,沒想到時隔多日又回到了原點,心裏更是分外灰暗。
  他更為緊密地摟著她,說:“生下來。”
  她不由一愣,冷冷的說:“你今年二十七歲,不是七歲,有些事情連小孩都知道。你拿我開涮呢?”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那是我們的孩子啊。”
  她沒再說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浮上心頭,突然間很想大哭一場。他總是有辦法惹哭她。
  他親了親她,低聲說:“我會小心的,家裏沒有套,以後我都會帶……”
  她淡淡的回應:“沒有以後,沒有下一次。”
  他頓住,摟住她的胳膊緊了緊,又鬆開,雙手滑到她的腰間用力掐住,身體狠狠向前頂入。
  她顫抖著跪在那裏,無措地抓住跟前的欄杆,身體卻隨著不斷的衝擊變柔變軟,最後好像要融化了一般的靠在欄杆上,她覺得自己就要這樣的死去。
  他突然停下來捏住她的下巴:“你自己看看床單。”
  她暈暈乎乎的低下頭,兩腿間的床單濕了一片,似乎還有液體順著大腿內側不斷流下。原本浸著緋色的臉蛋越發漲紅了,此時的她沮喪而脆弱,欲念逐漸趕跑了腦海裏的一切,唇間,細細的低叫輕柔克製的逸出。
  他卻不肯放過她,在她耳邊啞聲說:“諾諾,寶貝兒,叫大點聲,我想聽。”隨後把她從欄杆邊拖到自己身下,按低了她的腰,托起她的臀,使得她的姿勢更加誘惑放縱。他還將胳膊伸過去橫在她的胸前,無法控製力道的揉搓著,痛得她直咬著齒關。而她卻死命的抱住他的手腕,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無力拒絕,隻剩下肆意的沉迷,她無意識的迎合著他的一切,無論是溫柔還是粗暴。
  瞬間,高潮急促爆發。
  他在身後大聲喘氣,體液噴射出來,摔打在她的背脊上,熱熱的溢開。
  良久……
  直到心靈的悸動漸漸平息。
  罪惡感驀然襲來,填滿了所有虛空。她提起最後一口力氣,轉身脫離他的懷抱,把自己蒙進被子裏。
  他不再強迫,隻是隔著被子抱著她。
  她把手伸到他跟前:“解開。”
  他搖頭,閉眼休憩。
  她說:“到時間了,我趕車。”
  他輕笑:“趕車?還是趕著去見陳梓琛?”他突然盯著看了她一會兒,說道:“叫得我骨頭都酥了。你和他在床上也是這副模樣?”
  她頓時紅了臉,氣得不知該怎麽反駁。她終究是錯了,無論是和陳梓琛在一起,還是同他在一起。於是轉過身去,又把自己縮成一團小蝦米,不再說話。
  卻聽見他沉沉歎息一聲,說道:“這麽強迫著你,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
  “那就放開我,忘了今天。”她用手指輕輕摳著床單,不知不覺雙眼又濕潤了,偷偷的擦幹,不敢讓他知道。
  他在身後低聲問她:“如果讓你忘了今天,不知道需要多久,幾天?幾星期?還是幾個月?”
  如果是一輩子,那是多少天?多少個星期?又是多長的歲月?
  她轉移了話題,說:“其實,我和陳梓琛是一樣的人,我們在一起,談不上誰算計誰……我們倆真的很像,所以能相處的來,他對我好,隻是用了自己的方式罷了。”因為我們都想順從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在自我和現實裏找到平衡。而你,卻不是,你在現實裏遊戲,卻又保持著最純粹的自我。“許可,你別再和我耗著,不值。”
  他似乎思索著什麽,一時沒搭腔,正要說話時,敲門聲卻驟然響起。
  瞄了她一眼,他隻得穿好長褲,稍做整理,過去開門。
  劉鑫一見他便長籲了口氣:“許總,可算找著你了,一撥人正在廠裏等著您呢。”話未說完,不由偷眼打量他。許可赤裸著上身,頭發微亂,最最顯著的,一排清晰小巧的牙印烙在他的鎖骨上,一大塊帶著血絲的青瘀,很難不被發現。
  許可不以為意的“嗯”了一聲,問道:“姓陳的?”
  劉鑫呆了一下,回答說:“不止,北京那邊來了幾個人,沈廠長正陪著。這大雪天的,也不知道怎麽過來的,今晚就走,人家要趕回去過年……”
  “行了,”許可打斷他的話,“你先過去應付著,我一會兒就來。”說著就要進屋。
  劉鑫尋思,這電話不接還關機,可不像老板平時的作風,不會是金屋藏嬌會小情人吧,也不對啊,人老姐住這兒,會啥會呀。想到這兒,他忙說:“老板,陳總也在找您的姐姐,不過一直沒找著……”
  許可也不表態,沒說什麽便關了門。
  劉鑫才轉身的功夫,突然聽見屋裏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呼,接著又聽到那女人說:“你這是做什麽?”他起初不當回事兒,心說原來陳海龜的老婆還真在這屋裏啊,可是思來想去覺得不對勁,又想不出哪裏不對勁,隻是莫名的,心頭跳了跳。
  屋裏,許可說:“等我回來。”
  薑允諾沒吭聲,瞪著自己的手。他將她手上的皮帶解開,卻又用圍巾把她的雙手縛在床架上。
  他吻著她:“乖乖的,一定要等我,我會早點回來。”
  “許可,”她終於開口,“還記得前天晚上你和我說過什麽嗎?”
  他正穿著衣服,不由挑眉看向她,等待著後麵的話語。
  薑允諾冷冷一笑,“憑什麽,你有什麽資格對我說人性和良知。”
  他沉默著,打開房門,“沒有,”他說,“所以我不會再和你說這種話。”想了一會兒又是說道,“我也說過,我最不喜歡受製於人,可惜偏偏的,打從出生起就認識了你。”
  “你已經很無法無天了。”她說著,慢慢挪到床架旁,用牙齒去咬圍巾打成的結。
  他並不阻止,已然出了門,挺拔的身影卻又回返門邊,他說,“如果這次走了,自此以後,就別再讓我看見你。”

  第69章 愛情最無用
  薑允諾以為許可會把門鎖上,但是他沒有。
  她試了好幾次,居然把圍巾打成的結給解開了。也許,他根本就沒曾想過要如何把她縛住,他隻是表達了自己的希翼,卻也給她留下了選擇的餘地。
  手腳失去了束縛,她起身下床,骨頭跟閃散了架似的提不起力氣。胡亂梳洗整理了一番,穿好衣服,鏡子裏的女人兩頰暈紅,眼眸清亮,竟是光彩照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誘人韻味,她不覺輕輕苦笑了一聲。
  床上的水漬已然幹涸,遺留下羞人的印跡。她一把扯起床單塞進洗衣機裏。拎起小包,正要出門,卻是退了回去,從衣櫃裏找出幹淨的床罩鋪上。
  又在屋裏轉了一圈,終於明白無事可做了。手觸及到門把的時候,她低歎一聲,將額頭抵在房門上,站立良久。
  內心深處的一些情緒仿佛人生曆程中的烙印,也許,隻有用利器和死亡才能消除。
  她緩緩地坐到地上,靠著門,從包裏掏出一支雪茄,撕開前端密封的雪茄頭。“給我一支雪茄,除此之外,我別無他求,”這是一首出自拜倫之手的雪茄讚美詩,簡單的詞匯組織在一起,卻表達出心裏極致的渴望。她點燃了雪茄,慢慢的吸上一小口……
  許可去到廠裏之前,沈清河早已安排了北京的一幹人等用過午飯,許可去得晚了,難免被勸了幾杯酒水,這種情形之下,他素來爽快。隻是心裏有事,很不容易打發了北京那幫人,才去了辦公室。
  與此同時,劉鑫帶了陳梓琛在廠房裏轉悠了一圈,陳梓琛看見新換的生產線心裏就有了底,一門心思的想速戰速決的做成這筆生意。
  陳梓琛被人帶進許可的辦公室時,見他隨意的穿著襯衣西褲,站在巨大的寫字台和落地窗之間,一手抄在長褲口袋裏,一手握著手機正在接聽電話,他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並不醒目的男戒。陳梓琛想了半天,不記得有人曾提起過,許可是否已婚。
  許可轉身見了陳梓琛便點頭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嘴裏繼續說道:“……你聽著,這批貨一定要在年前運過去,那邊正催得急,運輸問題可以去鐵路局找張處……老熟人,路上能有個照應,我一會兒給他去個電話……對,多要兩個火車皮,完了請人吃頓飯……行了,你辛苦點兒,這事不能緩,趁著這兩天天氣還成,得抓緊著辦……嗯,好,就這樣,其他的你就自己看著辦吧……”
  陳梓琛在一旁暗自揣度著,隻覺得此人的行事風範和他的年齡不太相稱,頗有點少年老成的意思。
  許可放下手機,和陳梓琛握手:“這一路過來還順利吧?讓老劉帶你去廠房裏看過沒?”
  陳梓琛也客套:“都挺順利的。剛才劉總一定要帶著我去看看,我說用不著這麽麻煩,我對你們許總是一百個放心……”
  許可微笑道:“應該的,做買賣當然要眼見為信心中有數。”
  陳梓琛也笑了笑,說:“也不知道諾諾……你姐去哪兒了,打電話給她也沒人聽,她是一個人先回去了嗎?”
  秘書端了兩杯茶進來。
  許可微微抿了口茶水說:“她在家。”
  陳梓琛一呆,笑道:“那等談完了合同我再去找她,這大冷天的,也不好讓她跟著我到處跑。”
  許可品著茶沒搭腔,過了會兒才說,“你給的價格比市場上的最低價格足足低了百分之十。”
  隻有這麽一句話,被他如此直接的說出口,倒叫陳梓琛既是琢磨不透又有點不好意思,他隻好微笑著低頭喝茶,也不忙接話,估摸著許可接下來會怎麽說。
  許可坐在高背真皮轉椅裏看著陳梓琛,忽然漫不經心的拋出一句,“我可以給你再降低十個百分點。”
  陳梓琛含著一口水差點沒嗆著,抬起頭來瞧了瞧許可,卻見不到他的眼裏有絲毫促狹之意。陳梓琛滿心詫異,臉上卻也不願表露分毫,嘴裏打著哈哈:“這怎麽好意思,許總,你沒和我說笑吧。你姐也和我說過多次,說你為人仗義豪爽,對自己人極為照顧……”
  許可打斷他的話,輕描淡寫道:“如果你不想答應,可以認為我是在說笑。”
  陳梓琛還是難以置信,嘴裏隻說:“怎麽會?無論如何,我先在這兒謝謝了。”
  許可沒有回答,接著說:“當然,這麽一來,公司合同上不用寫得太過詳細,可以保留一點誤差。”
  陳梓琛暗想,莫非這小舅子真要扔塊大餡餅來了,世上哪有這等無緣無故的好事。於是問道:“是否有其他附加條件?”
  許可也不同他拐彎抹角,幹脆的說道:“條件有一個,就是和薑允諾分手。”
  陳梓琛啞然失笑:“你還真是在開玩笑。我和你姐姐,我們就要結婚了。關於這一點,想必許總是了解的。”他心裏覺得這事荒唐幼稚,卻也摸不清對方話裏的虛實。
  許可淡淡一笑,從抽屜裏抽出了文件夾輕輕拋在桌上:“合同已經擬好,我簽了名。”
  陳梓琛將信將疑的拿起文件夾,翻開來仔細的看著。白紙黑字,很是清楚細致的條文,醒目之處當然附上了那條極為奇怪的約定,合同的最後,簽名和日期一個不落,規矩的很。他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了半天,也實在找不出任何破綻,不由問道:“為什麽?薑允諾知道這事嗎?”
  許可卻是答道:“這其他的,多問無益。對你來說。是原因重要,還是結果更為吸引人?”
  陳梓琛問道:“我若是不答應呢?”
  許可笑了:“這貨在市場上已經脫銷了,我這裏倒是壓了一批,你想報關,也成,我在船運公司和海關還有幾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你那邊不是正趕著要嗎?這時間上肯定不成問題。你若不感興趣,大可以去別地問問,能找著貨源了,恭喜你,隻是有不少人正排隊等著要呢,你要的數量又那麽多,若是從現在開始等,少說也要到今年下半年,人家可是做生不如做熟。你不妨考慮考慮,這可是一份長期合同。”
  陳梓琛看了看許可,又低頭翻閱著放在手邊的合同,最後看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麽。
  許可也由著他,獨自站在落地窗旁吸煙,兩人就此沉默了好久。
  “市場價格的百分之七十。”陳梓琛突然開口。
  許可轉身看著他,似乎是在掂量,略微沉吟道:“你確定?”
  陳梓琛點了點頭。
  許可叫了劉鑫進來,將合同遞給他:“把上麵的價格按陳總說的改了,再打印兩份出來。”
  劉鑫看著陳梓琛,等待他報數字。
  陳梓琛似乎還有些猶豫,片刻之後才說:“再降百分之十,百分之六十。”
  劉鑫猶自嚇了一跳,心說,這位當砍價是吃大白菜呢?他又轉頭看向許可,後者衝他微一點頭,他這才走出去,不多時便打印了兩份新的替換上,遞交過來。
  陳梓琛拿了合同又仔仔細細地研讀了數遍,落筆簽字。
  一個“陳”字還沒寫完,卻聽許可說道:“上周,好像是周五的晚上吧,我到香格裏拉下麵的餐廳去會一個朋友,巧得很,就看見了你。”
  陳梓琛聽見這話,不由自主地停下,又聽他接著說:“我當時就想,一個很有精明的商人,在麵對那種情況的時候會做什麽樣的選擇?或者說,根本不做任何選擇?所以……”許可從他的手裏輕輕抽回了那份合同,放進桌旁的碎紙機裏,“你說得對,這是個玩笑,我隻是想借此幫你做個選擇。”
  陳梓琛怔忡片刻,臉色變得不甚好看:“你究竟什麽意思?”
  許可說道:“你應該明白,我不是慈善家,也沒興趣搞救濟,有誰會真的去擬這樣一份無聊的合同?況且,以你的人際網絡,完全可以拿到平價批文,再一轉手出去,那個利潤可是從天而降的。你卻辛辛苦苦的跑來我這裏,難道說……”他略微停頓,“你至今尚未得手?”
  陳梓琛幾乎惱羞成怒:“你情我願的事,你若是不想同我做這筆生意,大可以直接拒絕,何必這麽耍人?”
  許可看了看手表,淡然道:“彼此彼此。不知道這被人耍的滋味如何?”
  陳梓琛突然笑道:“原來是為她打抱不平來了,我和她之間完全沒有任何法律上的承諾,我們都還有自由選擇的權利,有必要這樣處心積慮大動幹戈麽?而且,就算讓她知道了那件事,也不會像你這般耿耿於懷,她不像你想的那麽脆弱。”
  聽見這話,許可冷冷說道:“她這人怎麽樣,並非你所作所為的借口。這事兒她還不知道,你最好盡快同她說清楚了,你也不希望自己有個未婚妻的事實被其他的什麽人知道對吧?”說完,他叫了劉鑫進來,吩咐道:“送陳總出去吧。”
  陳梓琛不慌不忙地起身:“許可,你有種,就為這點破事威脅我。”他轉而又笑道,“這事也怪我,決定開價之前,我就想明白了,我隻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要麽被你涮,要麽撿個大便宜,我他媽願賭服輸。”
  許可吸了口煙,點頭道:“你倒是挺坦白。”
  陳梓琛說道:“做就做了,用不著藏著掖著,我隻是從一個生意人的角度看待問題,選擇更有利可圖的市場而已。若是換作你,指不定比我的做法更為現實,隻是你命好,有個會賺錢幫你打江山的老爸……每個人的選擇都取決於他走過的道路,有些事情你怎麽會明白。”說罷,轉身出門。
  許可掐滅了煙蒂,說道:“有些事情我的確不明白。薑允諾有什麽不好,就這麽廉價的被你放棄了?”她有什麽不好?除了脾氣壞點,性子倔了點,說話矯情了點,偶爾還沒心沒肺了點,對別人信任卻偏偏對他涼薄……,她,究竟又有什麽好?
  陳梓琛沒曾想會聽到這樣的提問,他頓住腳步看向許可,慢慢地說:“諾諾……,她很好,隨和,善良,人也漂亮,還有點單純。可是……”他在片刻的思考之後,才接著往下說道,“多數時候……還是這麽著說吧,一個人的愛情,不能稱之為愛情,可能隻是一種迷戀或者不甘心。”他似乎歎息了一聲,“對於這種也許永遠都得不到回應的情感,我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經營或者索求。愛情對有些人來說是一種奢侈,也是最無用的東西。”
  陳梓琛走後,許可獨自在辦公室裏坐了一小會兒。他拿起電話撥打回家,沒人聽。
  當他回去的時候,房間裏還飄浮著淡淡的煙霧,空氣裏有一種醇厚的煙草香氣。
  半截雪茄被摁熄在地上,尚保留著溫熱的感覺。
  家中空無一人,她是真的走了。

  第70章 青春的祭奠
  薑允諾回到市裏,許可再沒和她聯係過。正是應驗了那天,他在出門之前說過的最後一句話,他說,若是這次走了,就別再讓我看見你。
  她站在酒店的房間裏,環顧四周,看見自己的物品和陳梓琛的隨意混放著,突然覺得極為陌生。她的未婚夫,才幾天沒見而已,便如同從不曾相識過。
  她歎息一聲,走出去,關上門。
  晚上,薑允諾去關穎家吃飯。恰逢雷遠出差取證,關穎便將平日不時冒出來的新鮮想法付諸於實踐,做了幾樣稀奇古怪的菜式,堆在薑允諾這隻小白鼠的麵前。好在薑允諾對食物素來不挑,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兩個女人胡吃海喝了一頓,關穎便嚷著要減肥,於是又去煮了黑咖啡,說是去油膩去脂肪。薑允諾喝不慣這種苦澀的味道。仍是往杯子裏加了兩勺煉乳,兩塊方糖。她還記得,許可喝咖啡的時候什麽都不愛加,他說這樣解渴。有人會拿咖啡解渴的麽?她想了想,又揀起三塊方糖扔了進去。
  關穎說:“甜死了。”
  薑允諾挺得意:“吃再多糖我也長不胖,羨慕吧?”
  “小樣兒。”關穎白了她一眼,有似乎想到了什麽,便笑笑的低聲問她,“難道陳梓琛希望你骨感點啊?男人不是都喜歡豐滿的麽,摸上去肉肉的有手感。”
  薑允諾白了她一眼,含糊其詞:“他不在意這些,”隱約記得很久以前,她曾問過他類似的問題。他說,隻要健康就好,末了又補充道,隻要是諾諾就好。
  薑允諾正看著杯裏的白色旋沫兀自出神,卻聽關穎問道,“你啊,怎麽今天一直呆頭呆腦的?”
  薑允諾不大自然的避開她探究的眼神,“行了,我一直都這樣。”
  關穎搖頭,隨後又狡黠地笑道,“你是不是和那個誰見過麵啊?就是單獨私會的那種。”
  薑允諾臉色微紅,低頭喝咖啡,不置可否。
  關穎不依不饒的問,“舊情複燃?是不是特刺激啊?”
  “很刺激,”薑允諾看了她一眼,“那種感覺和死了沒兩樣。”
  “不會吧,”關穎歎息著,“真被我說中了。陳梓琛怎麽辦?你們都快結婚了。”
  薑允諾無精打采的說,“嗯,我也不知道。”
  關穎又問,“什麽叫你也不知道啊?都準備結婚了,還不知道?你和陳梓琛在一起多長時間了?”
  薑允諾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三年?”
  她搖頭,“三個月。”
  關穎瞪大眼睛,“閃婚?”
  她點了點頭,放下手裏的小勺喝了口咖啡,的確有些甜了。
  關穎說,“你愛他嗎?你喜歡他嗎?”
  她想了想,“不知道,就覺得湊合吧。”
  關穎不解,“你到底是怎麽想,不喜歡還要和他結婚?”
  “怎麽想的,”薑允諾苦笑,“我當時就想找個能一起過日子的人,慢慢淡忘以前的事情。我們兩都不是喜歡癡纏的人,省了不少事。清清淡淡的,多好。”
  “湊合著過,那還有什麽意思啊......”
  “無所謂,他對我也就那麽回事。”薑允諾幹脆的說出來。
  關穎奇怪了的看了她一眼,“那你還和他在一起?對你不怎麽地還和你在一起?真不明白你們兩人是怎麽想的,沒有感情基礎還在一起,不難受嗎?”
  薑允諾笑道,“難受,但也合理。我們倆都是一樣的人,既現實有自私。他看中的是我護照上的國籍,我要的是一個正常的家庭,可以共同生活的男人,各取所需,互不相欠。當時我就想,我們兩人在一起了,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挺不錯的,於是就答應他了。”
  對於這段說辭,關穎很不認同,“什麽叫做正常的家庭,都不愛他又怎麽能組建共同的家庭。你這樣做就是不負責了,對自己對別人都很輕率。既然想結婚,至少也要找一個愛你的,婚姻又不是兒戲,雖說現在離婚也方便。”
  薑允諾搖了搖頭,“婚姻不是兒戲,你不是第一個這麽勸我的人。我也想找個自己喜歡的,就像你和雷遠一樣,水到渠成,毫無阻礙。可是我找不著,這麽多年,看見那些男人就覺得沒意思,總是......想著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拿他們和他比較,結果發現,完全沒有可比性。你讓我怎麽辦?孤獨終老?後來我就想,要不先找一個相處試試?其中有幾個還不錯的,也是真心實意地對我,可是我卻沒辦法回報相等的感情,總覺得虧欠人家,人情債啊,大過天。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再後來,遇見了陳梓琛。他是那種很現實的男人,現實得讓我覺得我們之間就是在做一筆交易。這也不是什麽缺點,至少對他來說不是,三十多歲的男人,再不現實點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和他在一起沒有感情的負累,也沒有內疚的感覺,很安定也很輕鬆。我那時也累了,覺得生活就這麽回事,男人也就這麽回事,這輩子就這麽回事,別和我說什麽愛不愛的,沒意思,於是就一拍即合。”這麽久了,許多言語憋在心裏無處傾訴,現在毫無保留的說出口,突然倍感清爽。
  關穎一時沉默,半響才歎息著,“想不到,糾纏了這麽多年還要互相折磨。痛苦的不隻有你,許可這些年來身邊沒一個女人,上回帶我們家去的周小全,雷遠也是頭一次見。後來問了許可,他說隻是普通朋友......”
  薑允諾用手撐著額頭,合上雙眼,過一會兒才又睜開,“別說了……”
  “你們,以後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我還能做什麽?許可,他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一點也沒變,那種感覺很奇怪,我也說不出來,我似乎摸不透他的想法。不過,他肯定是怨我的,至少曾經怨過,他怨我背信棄義,又扔下他一個人。他心裏有很多想法,卻不願表現出來。”
  關穎想了想,才說:“我覺得,他是還沒死心。”
  薑允諾眼眶酸澀:“當初離開他的時候,對他並非完全的信任。和他在一起,總覺得跟做夢一樣,太不真實。你也知道,那時候他招女孩子喜歡,當時真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纏上我,他有那麽多選擇,她們個個都那麽好。所以我就認為,他還小,也許隻是一時的狂熱或者迷惑,分不清愛情和親情,時間過去了,熱情也就會退了。我覺得壓力很大,他一直想從我這兒得到那個最終的答案,可是我又不能相信他對我的感情,然後爸爸就生病了,我實在沒辦法,焦頭爛額的,最想做的,就是有多遠走多遠,再也不要見他。我是個自私的人,痛苦的時候,最先考慮到的還是自己......”說到後來,嗓音都有些哽咽了。
  關穎輕輕握住她的手,安慰說,“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沒幾個人能做到麵不改色心不跳的,你的這些做法都很正常。”
  “原以為,時間可以衝淡一切,幾天來我一直在想,如果不是這次陰差陽錯的碰到一塊兒,說不定就這麽過一輩子了,再怎麽刻骨銘心的感情也會逐漸煙飛灰滅。可是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陳梓琛,再這麽下去都快人格分裂了。”
  “孽緣,”關穎歎息著吐出兩個字,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薑允諾苦笑的搖搖頭:“我和陳梓琛在一起有三個月,這三個月卻抵不過我和他在一起的三天,甚至抵不上他清清淡淡的看我一眼。我隻是想忘了他,過正常的生活,怎麽就這麽難?別人都過得好好的,為什麽我的生活就這麽麻煩?”
  “你打算怎麽辦?你和陳梓琛……”
  “也許會分手……”
  關穎又歎了口氣:“我也不希望你就這麽草率的決定自己的婚姻。雖說愛情是虛幻的,婚姻是現實的,但是我們都試圖在兩者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也許才能離幸福家庭的目標更近一點。你這個樣子,就算和陳梓琛結了婚,以後也會有矛盾,也會過得不快樂。不如再等等,也許能遇見更適合的人。”
  薑允諾怔怔的說:“那他怎麽辦?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愛上了別人,那麽我欠他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關穎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寧願嫁給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也不願讓自己愛上別人,這是什麽邏輯?你這不是自虐嗎?我一直以為你很現實很清醒,甚至佩服你當初放手的勇氣,沒想到你卻是個死腦筋。你不要告訴我,你想在精神上為他守節。可笑!”
  她看向窗外,目光似乎停頓在縹緲幽深的天際,低聲說,“我隻是想用某種方式,祭奠曾經不可得的愛情,難道這也不行麽?”
  關穎覺得心酸,幾乎要落下眼淚:“既然這樣,還不如回到他身邊去。”
  薑允諾慘然一笑:“可能嗎?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人就是這麽矛盾,我現在已經沒法麵對除他以外的男人,所以,打算和陳梓琛分手。然後......”她很認真地思索著,“然後,一個人就這麽耗著,趁年輕多賺點錢,老了,就去找一家好點的養老院。也許到了那時候,什麽都忘了,還能來一段黃昏戀什麽的。你呢,”她對關穎說,“離婚了就去找我吧,咱們倆老太太還能住一塊兒,嘮嗑嘮嗑。”
  關穎哭笑不得:“烏鴉嘴,我這婚禮還沒辦呢,你就咒我......”
  “我說著玩呢。”她也笑道,“不過,你還是考慮考慮,就當可憐我。”

  第71章 思憶漫長成河
  那天早晨,天空初晴,顯出錫箔般的淡色,許久不見的陽光投射上去,又滲透出微弱的紅暈和絲絲暖意。一個難得的好天氣,竟使得連日來處於雨雪裏的人們有些不適應,這樣的日子,如果不發生點什麽,似乎便有些奇怪。
  薑允諾坐在沙發上,手裏捧著杯咖啡,溫暖觸及著手心,正在想著該如何開口。
  她在清早的時候從關穎家回到酒店,大衣圍巾也沒脫下,整個人縮在那兒,下頜兒尖尖的,臉色沉靜蒼白。浴室裏傳來電動剃須刀的低弱鳴響,陳梓琛才剛起床,她在等著他。
  好像洞悉了她的想法,陳梓琛慢慢踱到她的身旁坐下。洗漱過後,他看上去清矍而斯文。
  她想了想,仍是率先開口:“梓琛,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也是……”他打斷她的話語,帶著點急切。
  薑允諾有點迷惑的看向他,隨後微笑道:“你先說吧。”
  陳梓琛略微思索,說道:“這段時間我總是早出晚歸的,可你從來不問我,”他停下來,似乎在等待著她的回應,然而薑允諾隻是靜靜的聽著,於是他接著說,“我到了這座城市,遇到以前的老同學。她是嫁過來的,兩年前丈夫死了,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這兒也沒有親戚。她的孩子還小,常常生病,她自己的身體也不好,旁邊沒個人照應,個性又很柔弱,我於心不忍,就過去幫她……”
  薑允諾把咖啡杯擱回茶幾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指腹已經被熱氣熨得通紅,她撚了撚指頭,說:“我們分手吧。”她抬起頭來看著他,“並非因為你,其實……錯的那個人是我。”
  陳梓琛說:“諾諾,我對你坦白,是希望自己還有挽回的餘地。”
  薑允諾微微搖頭:“你比我好,我就連坦白的勇氣都沒有。所以我根本不值得你去挽回什麽。我們,就這麽散了吧,這樣對誰都好。”
  陳梓琛問道:“再沒半點希望了嗎?”
  薑允諾笑道:“梓琛,雖然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是對於你……我也是清楚的。你我之間的感情,並非到了猶豫不決,難以取舍的地步。”
  “言辭犀利。”陳梓琛輕笑,“可惜你不是我,你又怎麽會真的明白。我曾經以為,咱們倆都是同樣的人,對愛情都極不上心,那東西離我很遠,可有可無,我也過了那種追求愛情的年齡。可是現在,或許是我錯了,或許是我們都擅長掩飾。”
  薑允諾略為思索,說道:“這話也對也不對。別人說性格決定命運,以你的性格,一直很清楚什麽才是生活裏最重要的東西,選擇的同時也會毅然放棄。我並不認為這是缺點,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但是,我沒法像你這樣,我也曾以為自己能夠做到,然而到頭來都隻是自欺欺人,我無法再繼續下去。”
  陳梓琛看著她,輕輕歎息一聲,然後仰首靠在沙發上,半響才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為什麽要等到分手的時候,我才有機會看到你真實的一麵?你對我的看法,為什麽又會這樣的篤定?”
  她坐在那裏,沒出聲,端起咖啡來抿了一小口。
  他又問:“如果我不同意呢?我不想就這麽分手。”
  她答道:“對於三個月前的做出的那個決定,我隻能說,非常的抱歉。”
  陳梓琛微一搖頭,低聲笑了笑:“我不喜歡強人所難。”隨後站起身來,“我先收拾收拾東西,一會兒去租別間的房子。”
  薑允諾忙說:“不用,我去把機票改期,提前回去,所以也呆不了幾天,可以隨便找個地方混著。你就住這兒吧。”
  陳梓琛問她:“你打算住哪兒去?你弟那兒?”
  她呆了呆,習慣性的伸手,去碰觸胸口的吊墜,然而那裏卻是沒有。她慢慢地答:“不是。”
  “你還不是一樣要重新租房。”陳梓琛已經開始收拾行李了,突然又對她說:“你弟這人,挺在乎你的。”
  她一動不動的窩在沙發裏,看向窗外,昨晚一宿沒睡著,疲乏漸漸的襲來。
  該失去的總會失去,無論人們如何躊躇著,不舍得放手。
  陳梓琛整理好行李,站在門口對她說:“我走了。”
  薑允諾起身走過去:“梓琛……”她想說點什麽,最後卻隻是說了兩個字,“再見。”
  陳梓琛笑了笑,低下頭來。
  如同數月前的那個晚上,她仍是下意識的別開臉去。那個吻,便落在了她的發絲上。
  陳梓琛輕聲歎道:“你還真是……”,他沒再說下去,伸手稍稍摟了她一下,“好好照顧自己,別再吸雪茄了,別熬夜看書,對身體沒好處。”
  她點頭:“知道了。”
  他轉身要走,想起什麽來,又問道:“你以前是不是愛過什麽人?”
  她看著他,無可奈何的淺笑,沒有回答。
  陳梓琛也笑道:“我一直對那個男人,很好奇。”
  他走出去,帶上門。
  房間內空曠了不少。
  她四處轉悠了一圈,隨後脫了大衣,躺回到沙發裏,漸漸的闔上眼睛。
  事已至此。
  薑允諾將機票改期,回程的日期提前了二十來天,也因此無法參加關穎的婚禮。打電話過去致歉,關穎知道她行事素來衝動決絕,也不好過多挽留,隻有在電話那端無聲的歎息。終究是忍耐不住,便把薑允諾即將離開的消息告訴了雷遠,希望能讓那個人知道。
  為了這件事情,雷遠考慮良久還是給許可去了個電話。但是也不便多講,這兩人的情況太過特殊,旁人不好趟這渾水,所以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你姐把機票改期了,過幾天就走。伴娘也沒了,還得再去找一個來,結婚還真是麻煩。”
  許可在那端笑了笑,似不以為意。
  雷遠問,“什麽打算?”
  “打算……正打算開會,沒事的話,我掛了。”許可輕輕撂下電話。
  遲疑了很久。他才又拿起電話,撥打另外一個號碼,手機屏幕上的燈光逐漸黯淡,他的手指擱在接通鍵上,輕輕摩挲著,終究還是沒有摁下去。握住電話的手無力的落下,忽而又揚起來,手機砸落在寬大的辦公桌上,機身迸裂成兩瓣,急速飛了出去。
  門外,劉鑫拿著文件正欲送進來,聽見了響聲之後,便又退了回去。
  入夜了。
  薑允諾正收拾著行李,她帶的東西不多,剛好裝滿一個小號旅行箱。好在適逢春節,她很容易的要到了大年初一返回巴黎的機票。
  如此,便隻需再停駐一個晚上。
  她合上行李箱,準備出去吃晚飯,順便買上幾本書回來翻翻,以此打發並沒剩下多少的時間。
  大年三十的街道上,拎著大包小包的路人形色匆匆。酒店裏擠滿了吃年夜飯的一家老小,小飯館也早早的收了攤,無法,隻好去麥當勞呆著,要了可樂漢堡一個人吃得毫無滋味。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獨自吃著特殊的年飯,再次度過一個漫長乏味的中國年。
  望著窗外歡樂的人群,她不知怎的心裏一動,忽然間很想去個地方。
  那裏,裝載著所有的童年回憶,以及印在心底的聚散離合,還有……他留下的足跡和氣息。來不及細想,她走出去伸手攔了輛出租,她對自己說,隻此一次,那個地方,以後再也回不去了……
  不多時,眼前便是那幢老舊的樓房。
  周邊環境仍舊嘈雜而髒亂,樓裏原本的住戶能搬的都已搬走了,他們多半將老房子租給從外地過來的打工一族或者在城裏做點小買賣的生意人。
  薑允諾抬頭看著黑洞洞的窗口,在心底尋思,不知道他現在住哪兒,會不會也像她一樣這麽毫無目的的回來看看,隻是回來看看而已。
  她從包裏拿出鑰匙,這枚鑰匙一直混跡於她的其他鑰匙裏,早已出現了褐色的鏽痕,然而始終沒有被丟棄。
  樓道裏很黑,不少地方還堆放著雜物,更顯擁擠,她一路摸索著,終於站在了那扇門之前。
  她心裏莫名的緊張,借著外麵微弱的光線,她抓著鑰匙試了好幾次,才成功的插入匙孔。
  “哢嚓”一聲,鑰匙隻旋轉了半圈,門便被打開,確切地說是從裏麵被突然拉開。
  薑允諾低叫一聲,向後退開了大半步,這才看清,門裏站著一個高瘦的人影,他啪的一下按亮了客廳裏的燈。
  那人嘴裏叼著煙,黑亮的短發,鬱黑的眼眸,略顯驚訝的揚了揚眉。
  以為再不會相見,此時卻站在她的麵前。
  她心亂如麻,手足無措,強自定下心神,“你怎麽在這兒?”
  “還以為是小偷,”許可把手裏的高爾夫球杆扔到身後的沙發上,“這是我家,”他說。
  薑允諾杵在那兒,進退維穀。
  許可問她,“進來?”
  她隻得胡亂為自己編了個理由,“我來拿回一些東西......以前放在這兒的。”
  許可點了點頭,“進來吧,”他說。
  薑允諾走進屋,隨手關上門。在她上樓之前,整套公寓裏隻有廚房還亮著燈,而臨街的那扇窗戶是客廳裏的,因此她以為家裏沒人。
  “舊的東西都放那兒了,”許可進了廚房,指了指裏間的貯藏室。
  薑允諾“嗯”了一聲,跟著走過去。
  廚房裏煙霧嫋繞,餐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幾本文件夾,一杯咖啡,還有一隻盛滿煙頭的煙灰缸。
  “你找找看,不知道還在不在,”他並沒有去幫忙的意思,徑直在電腦跟前坐下。
  屋裏很暖和,他穿著深灰細條紋休閑襯衣,袖子擼到胳膊肘上,露出一截健康的麥色肌膚。他靠在椅背上,一手捏著紙煙,一手握著鼠標,翻看屏幕上的報表。
  薑允諾走進被塞得滿滿當當的貯藏室,心還在一個勁兒的普撲通亂跳,再看看身旁一個摞一個的紙箱紙盒,腦袋立刻便暈了,就想隨便抓個什麽東西趕緊走人。
  紙箱上都標注了人名,有他的也有她的,全是他的筆跡,落筆潦草卻充滿力道,瀟灑不羈。
  寫著“薑允諾”三個字的紙箱全擱在最上頭。
  她脫了大衣,掂著腳用力推了推,很重,又多使了點力氣,上麵放著的零碎物件就稀裏嘩啦的往下掉。
  外間,許可忙問,“怎麽了?”
  “沒事,”她說著,瞥了眼地上的一隻淡藍色的小紙盒,便彎腰去拾。
  他已經走到了跟前。
  薑允諾抓著盒子直起身來,說,“找到了。”
  許可稍稍挑眉,接過去掀開盒蓋,問道,“你要找的就是這個?”
  她低頭一瞧,滿滿的一盒回形針,不由傻眼。
  他目光灼灼的注視著她,從長褲口袋裏掏出了一根項鏈,遞到她的眼前:“或者,你想找的是這個?”
  那枚吊墜沉甸甸的搖晃著,反射出閃亮而細碎的光彩。

  第72章 一年將盡夜
  兩人之間,隔著那條項鏈。
  薑允諾微抿嘴唇,盯著那隻垂落的戒指,卻努力忽略許可手上戴著的,相似的另一枚。
  他的手伸到她的麵前,似要交還給她。
  她低聲說:“謝謝。”而後,下意識的想去接過來。她是那樣的緊張,幾乎已經忘了,戒指的丟失全然拜他所賜。
  許可笑了笑,答道:“用不著,”適時地收回手,卻是不給她。
  薑允諾訝然的看著他,一時之間,相對無語。
  他走出儲藏室,把她獨自扔下。
  薑允諾無力的靠在身後的紙箱上,聽見外間打火機掀開的叮當聲響。屋裏很靜,窗外突然爆起一聲炸雷,她心緒沉浮,紛擾繚亂,不覺被嚇的一哆嗦。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她慢慢的走了出去。
  廚房裏的窗戶洞開著,清冷的空氣帶著炮竹破碎的氣息撲麵而至,許可靠在窗旁有一下沒一下的吸著煙。
  她瞄了眼桌上的煙灰缸,更是心煩意亂。
  “今天除夕,”他突然開口,窗外,萬家燈火,繁榮平和。他轉過身來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去。”
  她微微怔住,也說:“用不著。”她猶疑的看向他的手,細細的銀鏈纏繞著他的手指,吊墜藏在他的手心裏。
  他會意,卻是說道:“這個,你沒必要再拿回去。”他微微朝窗外揚起手,那銀色瞬間閃爍,而後消失於暗夜之中,他說:“或者扔了更好。”
  “你……”她不由驚叫出聲,睜大眼睛瞪著他,嗓音裏帶著些微的顫抖:“你憑什麽亂扔我的東西?”
  他默不作聲的吸煙。
  她站在那兒,強忍著眼淚:“那是我的,你憑什麽要扔了它……”
  四目相對,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她看不清他的眼,看不清他的臉,更不清他的所思所想。
  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再也無法忍耐,終是嗚嗚咽咽的哭出聲來:“你總是亂扔我的東西……我討厭你……恨死你了……”此刻,她覺得自己狼狽極了,隻得無措地用手背擦著臉上的眼淚,然而卻無法彌補。
  “諾諾,”他喊了一聲,嗓音似乎有些哽咽。
  他按熄了紙煙,快步走過來,抬起她的臉,看她哭得無可抑製。
  他說:“傻丫頭,我沒扔啊,在這兒呢,”他攤開手掌,屬於她的那枚戒指依舊完好無損的躺在他的手心裏。他輕輕摟住她,“別哭啊,你別哭……”
  她使勁地推他,嗚咽著:“你說不哭就不哭……我要是忍得住……你走,我不想看見你……”
  他一把將她摟在懷裏,聲音抑製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是我不好,我錯了,我道歉。我他媽就是一白癡,就是一渾蛋……我總是管不住自己,就想惹你生氣。要不你打我,隻要你不難受了,怎麽樣都成。”
  趴在他的肩上,她仍是吭哧吭哧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卻低頭親吻她,她臉上都是淚水,又難看得要死,不知道有什麽好親的,她煩惱的別過臉去,極力避開他。
  許可的心裏愧疚而急切,再不願使自己陷入無法解脫的窘迫境地。他輕咽了口唾沫,緩慢而溫柔的說著:“對不起……我不應該,不應該愛上你,我不該……現在,還有以前,一直的愛著你……如果可以……左右自己的想法,我一定不會讓你這麽難受……”
  薑允諾依偎著他,那些話語近在耳畔。一波波的疼痛無法抑製,不斷衝擊著心靈深處,使得呼吸也跟隨戰栗起來,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她不得不緊握了拳,指甲狠狠陷入了手心裏,饒是如此,也無法減輕半點痛苦,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許可抱著她在椅子上坐下,伸手抽出桌上的紙巾為她擦幹淚水。
  她的臉色蒼白,雙眸黑而幽深。
  他輕輕地開口:“你明天……要走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低泣著“嗯”了一聲。
  他又問:“幾點的飛機?”
  她低聲答著:“中午兩點多的。”
  他緊緊地摟住她,一動也不動,半晌才說:“這幾天裏,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在以前,我都不敢去仔細考慮,一直的回避。但是並不能表示,它們可以就此消失。”
  她輕輕打斷他:“別說了。”
  他卻徑自說道:“我是個自私的人,明知前麵是一堵牆,還要硬拽著你往前走,可是卻什麽都給不了你,哪怕隻是個承諾。最平淡的一切,正常人的生活,婚姻,孩子……我都沒辦法給你。所以,你不想要的生活,我不會再強迫你。”他的神情內斂而沉靜,然而在雙眸的深處,卻彌漫著一種悲愴的情緒,浸著淡淡的溫柔神色,漸漸擴散著,沁透了出來。
  她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裏,不敢再看,嘴裏小聲央求:“別說了好嗎?別再說了,我不想聽……”
  他便不再言語。
  她也不說話,隻是軟軟的貼著他,精神疲倦到了極點,他仍然是她唯一的支撐。
  窗外,不時傳來炮竹焰火燃放的聲響,清脆喜慶,是從現實世界裏傳遞過來的印記。她緊緊地靠在他的胸前,細聲細氣地說:“嗯,有點冷。”
  他低頭看她,她的鼻尖紅紅的,臉頰也是微紅。他說:“有我抱著你,還冷嗎?”
  越過他的肩頭,她的目光飄向窗口:“雪花都飄進來了。”
  他也扭頭看過去:“又下雪了。”說著,便放開她打算過去關窗,卻被她悄悄的拽住衣角。
  他說:“怎麽了?我去把窗關上。”
  她靠在他的懷裏蹭了蹭,默不作聲。
  他幹脆將她抱起,兩人一同來到窗邊。
  窗被緊閉上,將寒意阻隔在外,屋裏也沒了煙草的味道。她依偎在他的懷裏,他用雙臂輕輕的摟抱著她。兩人靜靜的看著窗外的焰火,五光十色,繽紛閃爍,卻又瞬間即逝。
  他用唇輕輕碰觸她的額角:“還記得嗎,上次咱倆一起過除夕的時候,是七年前。”
  “怎麽不記得,當時還吵了一架。”她吸了吸鼻子,“今天又是這樣,討厭……”
  他輕笑:“我可沒和你吵,我當時在向你道歉呢,是你不理我。”他看了看她,又接著說,“兩次了,除夕之夜裏,都在忙著向你說對不起。”
  “嗯,上次你還……”她停住,沒再說下去。
  他笑道:“你看我今天的態度多好啊,什麽都順著你。”
  她低頭不語,過後才怯怯地伸手過去:“我的東西呢?”
  他將項鏈擱在她的手心裏:“還想留著它嗎?”
  她用指尖撿起項鏈,先前被扯斷的地方已被人修補銜接起來,很難再瞧得出痕跡。她想說點什麽,卻又說不出口,最後隻是暗自一聲歎息。
  她把項鏈和戒指輕輕掛在了窗棱插銷上,小聲說了句:“我餓了……”
  許可緩緩放開她,順手打開旁邊的冰箱找了找,除了雞蛋和酒水也翻不出什麽名堂,於是問著:“我出去給你買點吃的好不好?要不咱們到飯店裏吃去?”
  她抓住他的手,細聲細氣地說:“不要,我不想出去吃,也不想讓你出去……”
  他想了想,說道:“這樣吧,我保證一分鍾之內回來。”他走出家門,沒過多久,再回來時手裏多了一袋麵粉幾根小蔥,“我找對門家借的,”他笑著說。
  她大抵是真的餓了,眼巴巴的看著他:“你打算做什麽呢?”
  “物美價廉的許氏蔥油餅。”他邊說邊煮了點粥,又敲了兩粒雞蛋和在麵裏,“你先去看會兒電視吧,還得幾分鍾。”
  薑允諾搖了搖頭,雙手撐在案台上站在他的身旁。
  他微笑的看她,說道:“要不你自己上會兒網。”
  她說:“不,我就要在這裏。”
  “好吧,隨你。”
  她又說:“多做點兒,我要和你一起吃。”
  他笑道:“好,一起吃年飯。”
  她看著他切碎了蔥,細細的調好麵糊,在鍋裏澆上薄薄的一層,沒多時就有香味飄出來,麵餅也逐漸變成淡淡的金色,溫熱的蒸汽薰濕了她的雙眼。
  燈光明亮,有些晃眼,他在她的身旁,相隔的這樣近,卻又是這樣的不真實。
  她突然想要觸摸他,於是向後退開,退到他的身後。
  他的背影依舊寬闊挺拔,她站在後麵,就被他完全的遮住。如同多年前的某個夜晚,她安心的藏在他的身後,避開那些人那些事,避開別人的目光,她在他的背後悄悄的寫著字。
  於是,她說:“我在後麵寫字給你猜好不好?”
  他說:“好。”
  她的指尖在他的背脊上輕輕劃動著,寫下兩個字。
  他說:“很香吧,這就叫色香味俱全。”
  她又寫:“吹牛。”
  他笑著:“絕對不騙你,你一會兒嚐了就知道了。”
  她寫了很多,卻都被他一一說中。她想了想,說道:“這次,你肯定不知道的。”她寫的是法語,很簡短的一句話,她偏偏還寫得飛快,幾乎是瞬間的劃過,隻在標點處略作停留。
  他的動作明顯頓住,沒有說話。
  她眼裏含著淚水,輕笑著說:“就知道你猜不出來。”她又寫了一遍,緩慢的沉重的,指尖略微的顫抖。
  他仍是不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將鍋裏的一小張燒糊了的薄餅倒進垃圾桶裏。
  她默默地走到桌旁坐下,孩子氣的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胳膊裏,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有人輕輕的咳了一聲。
  他眼眶微紅,溫柔地看著她,而她也好不到哪兒去,他說:“可以吃飯了。”
  她“嗯”了一聲,抬手揉著眼睛,卻被他俯身吻住。
  默契而自然的親吻,再平凡不過,然而,隻是稍許的嘴唇相接,就仿佛觸及到心裏的最深處。
  她站起身,勾住他的脖子,想要投進他的懷裏。他稍稍向後退著,低聲說:“別,我衣服髒,有油煙……”可是,她已經將自己軟軟小巧的舌尖,送入他的口中,細密的吻碎了他後麵的話語。
  他一手端著盤子,一隻手上沾了油和麵粉,他擔心弄髒了她的衣服,隻好用臂肘夾住她纖弱的肩,愈加深入的吻著,由此換來了她輕柔嬌憨的喘息,他喜歡聽見這聲音,那是世上最溫柔的回應。他輕抵她的額頭瞧著她,她慢慢的睜開眼,雙眸晶亮,她對他微微的淺笑。
  他又吻了吻她,說:“吃飯吧。”

  第73章 黯然銷魂者
  一頓極其簡單的年飯,米粥搭配著薄餅,他們卻吃的香甜。
  許可將有些燒糊的薄餅放進自己跟前的盤裏,剩下那些鮮亮可口的留給薑允諾。很多時候,他隻是忙著把她盤裏的薄餅細細的用小刀切好,然後慢慢的喂給她。到後來,她又坐回他的膝上,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著擱在她盤裏的,她認為還能吃的那些。
  “燒糊了的不要吃了,對身體不好。”她說著,將他的盤子推得離他遠遠的。
  他便由著她,眼中滿是寵溺的笑意,仿佛她不經意的一個表情,一個細小平凡的動作,都是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她也貪享著眼前的一切,摒除所有的雜念。
  幾天沒見,他似乎瘦了些許,神色憔悴。
  她不禁伸手撫上他臉頰,小聲說:“怎麽沒刮胡子呢,都不像你了。”
  他抬手摸了摸下頜:“忘了,這兩天……反正也沒出去見什麽人,就這樣了。”
  “跟小老頭一樣……”
  “有那麽難看麽?”他故意湊過來,用胡茬紮她的臉。
  兩人鬧來鬧去的,不知怎的又吻到了一快兒。他的唇齒之間似乎都是清粥的香甜氣息,吸引著她,淹沒了她。坐在他的腿上,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兩腿間的堅硬,頓時就羞紅了臉。
  尚未待她回神,他已經放開她,獨自踱到了窗邊。
  看他那架勢,便知道是煙癮上來了。她跟過去,將他手中的那包紙煙不由分說地拿過來,全給扔進了水槽,然後擰開水龍頭,稀裏嘩啦的開始刷碗。
  他靠在窗旁,佯裝惱怒的看著她。“這可是家裏的最後一包煙了,”他抗議,“你說該怎麽辦吧。”
  她扭頭白了他一眼:“你還有理了,都快成老煙槍了。”
  他走過來問她:“那麽抽雪茄又算什麽?”
  她洗著碗,不吭聲。
  汩汩水流在燈光下變成淡淡金色,在她的手裏輕輕四濺開來。她神情專注,就連動作也很雅致,優雅而溫柔。
  他站在她的身後,忍不住將雙手撐在她兩邊的案台上,稍稍俯低了身子,聞著她的秀發,而後又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嗅了嗅,低聲說:“你怎麽總是這麽香……”
  她酥癢難忍的縮了縮脖子,輕叫著:“許可是小狗。”
  “小狗還會咬人。”他說著,用手指輕輕勾開她的毛衫衣領,低下頭去,輕輕吻著她的肩,極輕的咬下去,隨後又鬆開。他問:“還記不記得,就是這裏。”
  她放下手裏的碗,低低的“嗯”了一聲。
  “還想要嗎?”
  “小狗……”她小聲嘟噥了句,卻是點了點頭。
  他輕輕笑著:“傻丫頭,傻裏傻氣的。”
  她洗淨了雙手,轉身過去,把水抹在他的臉上,看他生氣的對自己挑起眉毛,她笑了笑,又慢慢地問道:“今晚……我想留在這兒,可以麽?”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答道:“不可以。”
  她的臉又開始發燙,支吾的說著:“我想留在這兒……”
  他仍是說道:“等會兒我送你回酒店。”
  她氣鼓鼓的愣在那裏,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時衝動的開口:“我,我和陳梓琛分手了。”這句話直直的冒出來,她才說完便覺得羞愧難當。
  他沉默了半響,才說:“你已經決定要走了。”
  “我……”
  他抬眼,緊緊地盯著她:“那就什麽也別做,什麽也別說,就這麽著吧。”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如此淡漠,她又是難過又是迷惑,腰身抵著冰涼的案台,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走出去,拿起她的大衣,塞給她:“穿上,我送你回去。”
  “不……”她縮回手。
  “穿上。”
  她沒去接那衣服,反而怯怯的走上前去,想要抱著他:“都十一點了,讓我留下,就今天……”
  他低歎一聲,卻是迅速推開了她:“先前和你說了那麽多,你還不明白?你現在這麽做是什麽意思?”他抬手指著窗棱插銷上懸掛的項鏈,突然問道,“薑允諾,分開這麽多年,你一直戴著那玩意兒是什麽意思?你上次離開之前,我對你說什麽了?我說過,別再讓我看見你。可是你今晚上又突然跑了來……我剛才也說過,會放你走,你卻在我背後寫上那麽幾個字……你一再的觸及我的底線,可著勁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冷笑著衝她點了點頭,“好玩是吧?你覺得這麽著耍我還真挺來勁的,對吧?”
  他似乎一直極力忍受著,此時此刻終於將所有的話語脫口說出。脈脈溫情在徒然之間消失殆盡,她腦海裏混亂不堪,隻是暈暈乎乎的聽著,到後來便也覺得自己罪無可恕。
  他沉默不語,房間裏安靜極了。
  千頭萬緒,塞在心裏變成一團亂麻,再也嚐不出任何滋味。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想些什麽,又或者應該做些什麽。本以為可以悄悄平複的情緒,依然帶來了驚人的困擾。他焦躁不安的抓起桌上的咖啡杯,正想要喝點什麽,卻發現裏麵空空如也,一時氣急,他“啪”的一聲將杯子放回原處。
  她眼裏含著淚,慢慢走過去,輕輕抓住他的胳膊,抽抽嗒嗒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不了你,我想見你……可是,我害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他看著她,猛然將她一把抱起,大步走到陽台上。
  夜風肆虐,卷起大片的雪花,在周遭恣意飛旋。
  他抱著她,抵在欄杆上,啞聲問道:“這裏是幾樓?”
  她閉上眼睛,答道:“七樓。”
  他再度抱緊了她,低聲說:“七樓……如果我們從這兒跳下去……真想抱著你跳下去……”
  欄杆上的積雪漸漸沁入了她的衣內,絲絲點點冰冷刺骨的寒意刺痛了她的肌膚,幾乎凝固了她的血液,然而,他的體溫繾綣著,蕩漾著,極度溫柔,又極度濃烈的包裹了她。
  她流下眼淚,輕輕地說:“我願意。”
  絢麗的焰火在空中劃過,瞬間照亮了黑暗裏的,他的臉。
  以及,臉上的淚痕。
  她壓抑的哭著,伸手去為他抹掉淚水。
  “許可……”她幾乎泣不成聲,“你不該是這樣的……”
  很久以前,當她見到他時,他是那麽的年少,有著陽光般的笑容,意氣風發的身影。
  隻是,一切一切,已然遠去。
  那天晚上,為了他,她願意做所有的事情,甚至死亡。
  然而,她卻不知道,自己能夠為他做些什麽,除去死亡。
  如他所說,太多的東西,終究是無法給予。
  僅剩的,隻有狂熱的親吻,迷亂的愛戀。
  漫天風雪之中,他進入她的身體,她是那樣的炙熱美好,極盡溫柔的包容著他,依賴著他。
  他在她的身邊,可以注視她,可以撫摸到她,同她喃喃低語,互訴衷腸。然而,就在他占有著她的時候,卻深切體會到一種恐懼,一種永遠失去的恐懼。他被這種意念不斷刺激折磨,幾乎跌入瘋狂憤怒的漩渦。
  淩晨時分,炮竹燃放的聲響撲天蓋地的襲來。
  他越來越激動而絕望的索求,他急切地看著她,一刻也不願移開視線,他看著她在自己身下嬌柔輾轉,在高潮中呻吟哭泣,他看見自己的汗水滴入她的眼裏。
  她迷戀的與他對視,低聲說:“就在裏麵……”
  他用吻封住她的唇,顫抖著,從她的體內絕然的退出……
  他抱著她去到浴室,褪盡衣衫,把她放入注滿溫水的浴缸裏。他們在水裏相擁著,接吻。他為她清洗身體,動作輕緩溫柔。她小心翼翼的替他刮去胡茬,然後輕吻他泛著青色的幹淨下頜,那裏棱角分明,透出一種剛毅的俊朗。
  水是那麽的舒適,他是那麽的溫柔,躺在他的懷裏,她幾欲睡著。
  他摸摸她的臉,摸摸她的眼睛,低聲說:“睡吧。看你,眼睛都睜不開了。”
  她搖頭,隻是想看著他,害怕下次再睜眼時,天就亮了。
  時間走的如此倉促。
  他歎息,替她擦淨身體,又將她抱到她曾經睡過的那張單人床上,自己卻要離去。
  她緊緊拽住他的手腕,可憐兮兮的瞅著他。
  他搖了搖頭,俯下身對她說:“不行,我會忍不住的,”他握住她的手輕輕緩落到腰部之下。
  她紅著臉,卻不躲閃。
  他又是低歎著:“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之前才不想讓你留下。我擔心會出意外,如果真有什麽事,你一個人……我怎麽能放心得下。如果有一天,你後悔……今晚回到這裏,我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她不說話,從床上爬起來抱住他的脖子不放。
  他抱了她一會兒,苦笑:“就知道折磨我,好吧,我抱著你,你不要亂動。”
  她乖乖的應了一聲,順從的躺在他的懷裏,頭枕在他的臂膀上。她不時地睜開眼看他,他卻是睡得非常安穩,一動也不動,就連呼吸也在努力壓抑著。
  她還是忍不住吻他,抱他,小動作不斷。直到他一個翻身將她輕輕壓在身下。
  他吻著她的眉眼,吻著她的鼻梁,輕輕地說:“睡吧,睡吧。”
  她存心不想放過他,仰起臉和他接吻,不一會兒,他就開始急促的喘息。
  他問:“剛才那樣,你不疼嗎?”
  她起初點了點頭,而後又隻是微微搖頭。
  他不由低聲笑了笑,又規規矩矩的躺回床上,握住她調皮的雙手,說:“乖乖地睡覺。”
  她嘟著嘴,窩進他的懷裏,漸漸的,就真的睡著了。

  第74章 消失的舊時光
  一晚,斷斷續續的睡著,不知醒了多少次。
  有時,他就在身邊,緊緊地抱著她,吻她,撫摸她。有時,旁邊又空無一人,隱約中,隻聽見浴室裏傳來淋浴的水聲,但是過不了多時,他肯定會回來。她每次睜開眼時,發現窗外還是無盡的黑暗,於是又滿意的睡去。
  最後一次醒來之前,她睡得極熟。
  再睜開眼時,窗外早已大亮。
  她盯著窗簾看了好一會兒,才稍稍動了動。
  她的手擱在他的胸膛上,稍稍抬頭,是他的喉結,下頜,嘴,鼻子,最後對上了他微睜的雙眼。他的眼圈下方泛著困頓的暗色,一隻胳膊仍然擱在她的腦後。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微笑著說:“睡得還好,都要打小呼嚕了。”
  她嘟著嘴瞧他:“我從不打呼嚕。”
  他笑了笑,又問:“想吃點什麽,我出去買。”
  “這麽早,大年初一的,哪有早點賣?”
  他低聲說:“有的,已經快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她動了一下,輕輕的埋首在他的胸前,不想說話。
  片刻之後,許可起床洗漱,隨後出門,從家附近的飯館裏端回幾盒子早點。
  薑允諾也已經起來,正幫他收拾著房間,瞥了眼他手上拿著的早點,每樣都是她愛吃的,卻覺得毫無胃口。
  許可把早點盛在盤子裏,雖然每樣隻有一小碟,林林總總的,也擺了一桌子。
  他看了看,覺得這賣相還不錯,輕叩了下桌子說:“吃點吧,過去之後,想吃也吃不著了。”
  薑允諾拿著筷子挑來揀去的默默吃了幾口,果然食不甘味。
  她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鍾,十二點了,這個時間已經可以入關了。
  許可看了她一眼,笑道:“沒事,這條路不會堵車,肯定趕得及。”
  她想了半天,才說:“我還要回酒店拿行李。”
  他點了點頭,沒說話。
  許可吃得也不多,但是至少看上去食欲比她的要好。
  薑允諾擱下筷子站起身:“不早了,我得走了。”
  許可停下來看著她。
  她穿上大衣,拿了小包走到門口,卻聽見他說了句什麽,她當時正好過去開門,一個字也沒聽清。她在驀然之間回頭,直直地望入他的眼裏。
  他慢慢走過來:“等等。”
  她站在門口,心神恍惚。
  又聽見他說:“讓我再抱抱你……”他眉間微蹙,似在歎息。
  她被他暖暖的抱著,分離仿佛變得遙遠,她閉上眼,等待著。
  究竟是等待什麽?她也說不清,也許,隻是等著他放開自己。
  他終究是放開了她,撫在她背間的手順著她的臂膀滑落下來,握住她的手。
  他說:“好好照顧自己。”
  她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尖:“你……一個人要乖乖的。”
  “好。”
  “忘了我……”
  “好。”
  “戒煙吧。”
  他說:“你也是。”
  “我要走了。”
  他的手使勁握了一下,最後倏然放開。“走吧,”他說,“我不送了。”
  她出去,關上門。從樓梯間的窗戶向外看去,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整個世界都是空的,僅剩下單一的物質。
  到處都是空的,有人帶走了一切。
  他坐在沙發上,忽然想到什麽,從茶幾底下找出嶄新的一盒香煙。他慢條斯理的撕開上麵的封口,從裏麵抽出一支紙煙來,點燃了,緩緩地吸著。接著,是第二支,第三支......
  依然落著雪,薑允諾從酒店取回行李,上了出租車。
  去機場的路和他們的家在同一個方向。
  終於,她再次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路口,熟悉的商鋪招牌,熟悉的報亭,以及被積雪掩住的道路,在她的眼前,或者身後,在熟悉和陌生的印象中徘徊。
  想他,一如既往。
  這條路上,紅燈出奇的多,停駐時間又是出奇的長久。有那麽數次,她將手擱在車門把手上,心不由己的,似要擰開,似要不管不顧的衝下去,似要放下所有的負累。
  猶豫,還是猶豫。
  直到紅燈變綠,汽車繼續前行,路口的招牌在後視鏡裏越發的渺小,皚皚白雪中,一個轉彎之後,便再也看不見了。
  手頹然的從車門旁滑落,緊緊地揪住了大衣的一角。
  她突然說:“師傅,麻煩你開快點,我趕時間。”
  年輕的出租車司機咧嘴笑了笑:“您幾點的飛機啊的?不是我不想快,我也想多做點生意,不過這大雪天的,還是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漸漸上了高速,離機場更近了,心裏的空曠越發明顯,無法言喻。
  她這是在做什麽呢?她不知道,隻是一味的害怕和緊張,這種感覺快要讓她喘不過氣來,以至脫口而出的說著:“我想回去,麻煩您再開回去。”
  司機又是笑了,“您開玩笑呢,高速上哪能拐彎?”
  她再也管不了那麽多,如此迫切的想法抵在胸口,絲毫都無法回避。更加令人煩悶的是,眼淚又快要落下來,她說,“師傅,麻煩您送我回去。”
  司機顯出詫異的神情,嘴裏是忙說:“別急,前麵有個出口,可以從那裏下高速。”
  她忙點了點頭。
  可是,當他們過去的時候,才發現出口處密密麻麻的堵滿了車輛。
  依稀可以看見一輛大卡橫在路中間,想是雪天路滑,出了車禍。
  司機趕緊說:“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去?再往前走走,我記得前麵還有個出口的。”
  又往前行駛了十多分鍾的樣子,果然找到一個出口,也沒有什麽車輛,卻是被交通路障給封了起來。
  司機歎息道:“這可沒辦法了,大雪天的,封路是常有的事。我先送您去機場,待會兒您想趕飛機還是想回家,隨便您。”
  仿佛命裏注定。
  薑允諾也不說話,隻是看著窗外。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心下不忍,便調侃了幾句:“想家了吧?舍不得爸爸媽媽吧?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現在都想著出國,出去有什麽好啊,還是呆在自己家舒服……”
  雪花撲簌簌的傾瀉落下,細碎的敲打著玻璃窗,掙紮,融化,如同消失的舊日時光。
  當盒裏還剩下最後一支香煙的時候,天空已然墨黑。
  屋裏沒有開燈,許可仍是坐在那裏,他拿起煙盒輕輕搖晃了一下,裏麵隻有空曠輕微的碰撞。
  他猶豫著,要不要吸完這最後一支。
  仰頭靠回沙發上,半晌,連同那支煙,煙盒終是被捏作一團,被人輕輕的擲在了地上,融入濃重的夜色裏。
  一切歸於寂靜。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第75章 支離笑此身
  到了月末,雪災的肆虐終於過去。就節氣而言,早已立春,雨水將至,卻不見一絲暖意,早晚間又刮起了大風。殘葉浮塵隨風而起,馬路上倒是被刮得幹幹淨淨,天上更沒有絲毫雲彩,青灰疏淡,透出冷漠而壓抑的味道。
  三月間,天氣突然轉暖,仿佛才一夜的功夫,街頭的綠化帶裏,粉嫩桃紅倏地便躥了出來,一時間,陽光厚重,春意盎然。才脫下棉衣的人們,又忙不迭的換上了單衣。天氣忽冷忽熱,過於鮮明的季節轉換,對於老人和孩子來說,時為較難適應。
  那日,許可去香格裏拉談點生意,再次看見了陳梓琛。
  陳梓琛懷裏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女孩,身旁是一位穿戴不俗的少婦。許可認得這個女人,本市首富的遺孀,兩人曾在某次商務酒會上有過點頭之交。
  那小女孩想是患上了感冒,連連咳嗽,鼻涕口水蹭在了陳梓琛穿著的傑尼亞西裝上,他也不以為意,如同父親般的照顧安慰她。
  許可想起,上次也是在這裏撞見了陳梓琛和這個女人,不同的是,當時他們正從酒店電梯中相擁著走出來,言行舉動,儼然是熱戀中的情人。
  三人都是舊識,少不得點頭問好。陳梓琛倒也不記前嫌,專門走到許可跟前又寒暄了幾句,二人如老朋友一般,相談甚歡。
  許可同他握手笑道:“好久不見,看來是要恭喜你了。”
  陳梓琛欣然接受,神色間不免透著得色,末了又提到了薑允諾,他說:“代我向你姐問好,一直也沒時間去看看她。”
  許可淡淡地說:“她上月就回法國了,我們也沒怎麽聯係。”
  陳梓琛訝異的微揚眉毛,說道:“不是吧,我前幾天才聽說她把法國的房子退租了,工作也辭了,難道她不是想回國發展嗎?我還以為她已經回來了。”
  短短一句話,竟聽得許可是心裏亂跳,帶來瞬間的思維紊亂。
  他微微笑道:“是嗎?”
  陳梓琛還想說點什麽,許可的手機卻是響了起來,接起來一問,是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許瑞懷又病倒了。
  原來,許瑞懷剛從從大馬回來,才在家呆了幾日,就染上了流感,幾天來咳喘不止。偏他生性喜歡熱鬧,捱不住半點寂寞,身體才好了一些,就叫了牌搭子來家裏玩樂。都是有家底的人,擱在牌桌上的金額當然不小,玩的就是心跳。何況許瑞懷的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一溜自摸十三幺擺在跟前,那叫一個激動,話也說不出來,眼前一黑,撲在了桌上。等到再醒來時,人已經躺在了醫院裏。
  饒是他命大,年紀更是老大不小,這次救醒後,生活自理就成了問題。
  連日來,他雖不能下地活動,隻憑來往醫生的言語神色,也隱約看出了些問題,自己的病況並非如幾年前那般簡單。一次,他揪住進來查房的管床醫生的衣袖不放,哆哆嗦嗦的想問些什麽,卻又說不出來。
  管床醫生是個年輕人,據說是自家兒子的同學,姓陸。他對許瑞懷笑了笑,安慰道:“伯父放心,您隻管好好休息,等檢查結果出來以後在做具體安排。”
  許瑞懷想了想,也是,他一不能動而不能說,人家和他說那麽清楚又有什麽用處。他生龍活虎的強勢了一輩子,這會兒卻如同個廢人一樣的呆著,心裏的抑鬱可想而知。
  男護工早已是請了來,許可仍是公司醫院兩頭跑,人也瘦下去了一圈。許瑞懷雖然言語不清,心裏卻明白得很。人說,久病床前無孝子。然而自己兩次病重,都隻有這個兒子在身邊照顧著,勞心勞力,毫無怨言。
  這幾年,他也暗自提防觀察著,許可的言行舉止,早熟穩重,全不似另幾個朋友家裏混吃混喝的小白眼狼。每每想到這兒,他心中又是自豪又是寬慰,至於生老病死,前塵往事,也就看淡了些許。他這輩子,玩也玩過,吃也吃過,女人錢財一樣不少,也算是值了。
  身體檢查的結果終是出來了,病人有知情權,醫生如實相告,他們在他的肝部發現了病灶,已屬末期。而他此時的身體狀況,隻適合做保守治療。
  在他看來,左右不過是等死而已。
  待到精神好了點,能開口說話了,許瑞懷忙招來了一直替他辦事的周律師,急著做些長遠的打算。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腦海突然就冒出一個人來。
  人之將死,總會有些悔過的舉止。
  許可俯在他的耳邊,聽清了兩個字:“薑敏……”
  他急切的想要告訴她一個秘密,並且向她表示最誠摯最深刻的懺悔。盡管,這個所謂“秘密”的含義,在目前來說僅對她一人有效。
  許瑞懷沒想到,薑敏真的會回來,更沒想到,她隻是來看他的笑話而已。
  有些人心裏的怨恨,就連死亡也無法化解,也許源於,曾經堅定的信念在瞬間倒塌崩潰。
  信念的毀滅,在某種程度上更甚於人類軀體的消逝。
  薑敏來了,她走進病房時的第一眼,並沒留給床上躺著的,那個曾經最親密的愛人,而是立在窗前的青年男子。
  她和他,有著極為相似的五官。
  她看著他,心裏縱有千言萬語,縱是波濤起伏,在久隔的時空之後,最終隻濃縮為最最簡單的一句話。
  她說:“你……都長這麽大了。”她眼裏有淚,聲音微顫,嘴角卻是含著尷尬的笑容。
  相較之下,她的兒子要鎮定的多。他禮貌而客氣的頷首,說道:“您來了。”
  兩人相互問好,擦肩而過,他在出門之前對她說:“你們談吧,他等你好久了。”說罷,體貼的帶上了房門。
  薑敏一直盯著那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門後。她的注意力終於被病人沉重的呼吸聲吸引了過去。
  她走過去盯著許瑞懷的臉,微微的笑了。
  她優雅的俯身,輕輕替他抹開耷拉在額邊的白發,說:“這麽久沒見,你真是老了很多。”
  這和他想說的話是多麽的不同。
  在他眼裏,她也老了。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就在她到來之前,他從沒接觸過像她這般年紀的女人。他不想同她們有所交集,更沒想過組建共同的家庭,當然,這隻是因為對年輕的眷念和對死亡的恐懼。
  然而現在,他們年歲相當,他躺著,她立著,她妝容精致,衣著筆挺,她帶著某種憐憫的笑容,俯視他。
  風雲變幻,世事無常。
  對於這些,他隻能承受,因為生命即將結束,他也變得善良起來。
  沒人知道,這兩人之間的談話內容。
  就在薑敏前腳剛走,許瑞懷突然慌張起來,使勁的去按那用作呼叫急救的電鈴。
  許可趕緊跑了進去,醫生護士來了,就連律師也來了。
  許瑞懷含糊不清的重複:“……做親子鑒定……改遺囑……”
  這份親子鑒定,是父子之間DNA的相似度檢測。這是他此生決定作的第二次親子鑒定,就目前全世界的綠帽子數量直線上升的狀況而言,他有這樣的舉止也不足為奇。
  陸程禹見到這樣的情形,卻不免囑咐許可:“看來老爺子是真不行了,你做好思想準備吧。”
  檢測結果尚未出來,這些私密已經悄悄地在住院部裏傳開了。其根本原因是,病人的兒子實在是位惹人注目的男子,更何況他還有與一大筆財產的繼承權關係密切的撲朔迷離的身世。
  生活太平淡,八卦不可缺。
  其中,流傳最廣的版本是,富商的女兒和繼子之間,為了爭奪繼承權,已經鬧上了法庭。
  至於為何該富商又突然冒出個女兒,說來話長。
  傳說,在不久後的一天晚上,病人已經睡下。
  輪班的小護士看見一位二十來歲的女孩在病房門口數次徘徊,欲進不進。
  熱心的護士忙上前打探,女孩便向其詢問病人的情況,言辭間很是憂傷焦慮,最後表示,希望能在病人睡著的時間裏進去探望。為何要等到病人睡熟才進去看望,的確讓人費解。更何況探視時間已過,兩人正在門口小聲僵持著,突然聽見裏間傳來病人模糊的聲音,他說:“讓她進來吧。”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仍是走了進去。
  而後,聽見她輕輕喊了聲:“爸……”
  這樣過了沒多時,周律師再次到訪,三人似乎在病房裏密談了好久。
  陽光越來越好,許瑞懷的身體也越見衰弱。
  醫生查房的次數增多了,他們隻能靠藥物和營養液來減輕他的痛苦,維繼他的生命。
  陸程禹才走出病房,就看見小護士匆匆忙忙的走來,手裏拿著個大信封。他問:“這是什麽?”
  小護士可愛的眨了眨眼睛,神神秘秘的笑道:“鑒定中心剛寄過來的,謎底即將揭曉……”
  陸程禹接過信封,說:“還挺快。”許瑞懷才和他嘮叨過,生怕自己等不到。
  他拿了信封,卻直接交給了許可。
  兩人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
  陸程禹說:“結果就在這兒,你不想看看?”
  許可的眉宇間頗有幾分疲倦,他搖了搖頭:“沒什麽好看的,老爺子是病糊塗了,臨走之前還玩這一招。”
  陸程禹笑道:“說不定有奇跡出現。”
  許可也笑了笑,說:“可能麽?”
  陸程禹仔細的瞧了他一眼,答道:“就相貌而言……”他欲言又止,“算了,我還是不打擊你了。”
  陸程禹說完,把信封塞進許可手中,拍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入夜,許可仍然獨自呆在辦公室裏。
  那份被密封的極好的文件仍然放在麵前的辦公桌上,並未拆開。
  他歎息一聲,找出裁紙刀,小心的劃開封口,從裏麵抽出幾張A4大小的紙來。
  心跳突然變得迅速。
  翻到最後一頁,他仔細的看著。
  而後,他不由輕笑出聲,隨即又搖了搖頭,靠在皮椅裏吸起煙來。
  窗外,暮色深沉,使得屋內更顯靜謐。
  不知過了多久,他又拿起那摞紙張,撕下最後的印章和簽名部分,將其餘的,全部塞入碎紙機中。

  第76章 共此燈燭光
  許瑞懷終於盼來了他想要的文件。
  與其說他想看到結果,還不如說是為了尋求一種證明,他想撕下另一個人帶著快意的報複性言語之後的麵具。
  病房裏,周律師當著許氏父子的麵拆開了信封,清了清嗓子,便是讀了起來。
  許瑞懷無力的略一擺手:“揀要緊的念吧……”
  周律師連忙嘩啦啦的翻倒最後一頁,看了幾行字,又瞧了許瑞懷一眼,停頓片刻,終是開口:“……DNA有多個位點的基因型不符合遺傳規律……”隻此一句,便不消多說了。
  周律師打開了筆記本電腦,問道:“許總,這遺囑……”
  許瑞懷閉著眼,半天沒吭氣,過了會兒,突然間睜開雙眼,說道:“我想和許可單獨說幾句。”
  周律師點點頭,出去關上房門。
  許可走到他的跟前。
  許瑞懷瞪著他,目光混濁。
  他咬牙切齒的低聲罵著:“臭小子,你翅膀長硬了,嗯……你以為我不知道,這麽多年了……你還沒死心……為了她,連你老子都不認了……”他一時氣得發抖,“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以為我現在糊塗到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認識?就憑薑敏那幾句話……她那是氣急了,才……”他突然猛烈的咳嗽著,許可趕緊一手撫著他的胸口,幫他順氣,一手按響了電鈴。
  許瑞懷仍是斷續的罵著:“不肖子……你連財產都不要了麽……公司,廠子……我辛苦了大半輩子……我上輩子欠你們的嗎?兒女債……兒女債……”
  房間裏湧入了數位醫護人員,腳步紛亂。
  許可俯下身,在許瑞懷的耳邊低聲說道:“爸,對不起……”
  除去這三個字,他再也說不出什麽別的話來。
  春天,萬物複蘇。
  從住院部,到許家的公司裏,乃至熟人的生意圈裏,曾經流傳的八卦似乎演變成了事實。
  許瑞懷捱過了這個春季,終是撒手人寰。
  臨終前,他對許可說:“薑敏,你的母親……我始終是最在乎她……你記得告訴她,我很後悔……”
  許瑞懷的遺囑,也並沒有變更多少,這一點,就連周律師也頗感詫異。
  而許瑞懷的女兒以及前妻,都沒有出現在的他的葬禮之中。據說,他的前妻已經另嫁他人,移民北美。而他唯一的女兒,也是杳無音訊,大概是因為沒有拿到一分一厘的遺產,所以,就連父親的葬禮也缺席了。
  許瑞懷去世前的那段日子,許可幾乎都在醫院裏守著,護工不願做的事情,最後都由他來一力承擔。
  在旁人眼裏,這樣的形象建設,當然同家族的財產掛起鉤來,費盡心思,步步為營,無非是圖個利字。
  有趣的是,世人往往習慣流於表麵的推測別人,又如何能猜透其中真正的原委。
  辦完了父親的身後事,許可依舊是日複一日的忙碌,那個人,也始終沒有在他麵前出現過。
  轉眼間,盛夏將盡。
  某天夜裏,他回到家中。
  當他還在樓下時,便看見家裏亮著燈光,柔和朦朧,如同蠱惑人心的海市蜃樓。
  他快步走上樓去,匆忙打開家門,進到裏麵,他輕輕地喊了聲“諾諾……”
  房間裏安靜異常,隻有時間走過的聲響。
  他站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大概是清晨出門時忘了關燈。
  他將鑰匙拋在茶幾上,緩緩地走到沙發前坐下。
  良久,在黑暗中,他的雙手合在一起,撐著額頭,如同一尊被人遺忘的雕像。
  漸漸的,他仰靠在沙發裏,沉入夢境。
  似睡非睡之間,似乎有人輕輕地吻他,替他蓋上薄毯。
  他想睜開眼睛看個清楚,他想抓住她的手,他想抱著她,卻是無法動作分毫。
  情急之下,他喊著她的名字,卻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若隻是夢境,他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來。
  然而,卻從不知道,美夢裏也會有豆漿油條的香味。
  他緩緩地睜開眼,窗外的天際已然發亮,又是一個清新明快的早晨。
  在沙發裏勉強睡了一宿,肢體疲乏而又麻木,他站起來,稍稍活動著胳膊,朦朧的意識尚未退卻。搭在身上的薄毯落在了地上,他低頭看著,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響動。
  他慢慢的走過去,餐桌上放著熱騰騰的早點,他靠在門邊靜靜的看著,心裏被一種滿足的幸福充斥著。
  她站在水槽邊,抬頭對他微笑:“吵醒你了?”
  他說:“薑允諾,以後別再這麽嚇唬人,偷偷溜進來也不招呼一聲。”
  她嘟著嘴:“我一大早就起來給你買早點洗碗涮盤子,還要被你罵。你這碗都積了多長時間了,髒死了……”
  他笑著走過去,摟住她,將她濕漉漉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口,貼著強烈的心跳,他低聲說:“諾諾,我被你嚇得不輕……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笑咪咪的說:“不告訴你。”
  “是不是昨晚就回來了?”
  她低著頭不說話。
  許可捏著她的下巴,說道:“我說呢……你這丫頭越來越壞了,偷偷躲在家裏不理我。”
  “你不是一會兒就睡著了麽?睡得還挺香。”她伸出一根指頭輕輕戳著他的胸口,小聲說:“如果我不回來呢?”
  他的笑容裏多了點痞氣:“你怎麽舍得不回來?”他說完便緊緊地擁抱著她,輕描淡寫的言語之間,愉悅的心情卻像湍急的河流一般奔流而至,他隻有這麽抱著她,聽著她的呼吸,才能感受到夢境的真實。
  晨光終於躍出地平線,衝破雲層,灑滿了大地。
  又過了幾天,薑允諾之前從法國郵寄的包裹終於陸續到家了,裝著書本和衣物的紙箱堆滿了客廳,沙發上也是尚未整理的衣飾。
  許可看著連連搖頭,說道:“等咱們搬家以後,得單獨給你整個衣帽間才成。”
  薑允諾埋在一堆東西裏,忙得不亦樂乎。整理物品的時候往往充滿著回憶的樂趣,似乎每樣東西都同一樁往事相聯,她拿著手裏的物品,滿臉愉悅興奮,和許可說個沒完。
  許可看了看表,把她從堆放著的衣物裏撈出來,抱在懷裏使勁親了幾下,說:“寶貝兒,我得走了,等會兒還要去公司開會,你乖乖把東西收拾好了,等我回來……每天出門都舍不得你……別推我,我都沒地兒站了。”
  薑允諾揮揮手:“去吧去吧,半小時前就說要走的,怎麽還在這兒賴著啊?又囉嗦又礙事。”
  “哎呀,你還來勁了,”他在她的嘴上咬了一口,“小脾氣見長,回來再收拾你。”
  她鬧不過他,連哄帶騙的才把他推出了家門。
  再回頭一看,家裏地板上鋪天蓋地的擱著東西,一時間又亂糟糟的毫無頭緒。
  發了會兒呆,才把大行李箱給拖了出來,打算把不常用的東西先塞進去暫時放放,家裏地方實在是小,一下子又多出這麽多東西,真不知該往哪兒堆。
  手指觸到行李箱的側麵口袋,那裏放著一疊薄薄的紙張,她臉上的的神情,在忽然間變得沉靜。
  她抽出那幾頁紙,其中有一份DNA鑒定證明和一份私人協議。
  這份鑒定證明,是她這次回國之前,在薑敏住處的郵箱裏發現的。當時,薑敏才移居北美不久,尚未來的及處理留在法國的大小事務,於是拜托了薑允諾去兩人曾經的房子裏偶爾住上幾天,一則看管房子,二則幫忙收取包裹和郵件。
  證明是從中國寄去的,其中的內容,從頭至尾,包括鑒定結果,都沒有任何叫人生疑的地方。
  然而有趣的是,薑允諾回來以後,卻在許可這裏看到了另一份證明。這兩份文件裏,鑒定中心的地址,鑒定日期,人員信息,落款的簽章,簡直相差無幾,當然,除去截然相反的最終結果。
  那份鑒定證明,許可並沒有刻意的拿給她看,也沒做出任何多餘的解釋。
  她不問,他也不多說。
  而對於她所保留的另一份,他卻並不知曉。
  薑允諾輕輕歎息一聲,從茶幾上翻出了打火機,去到洗手間裏點燃了那幾頁紙張,隨後衝下了抽水馬桶。
  至於另一份私人協議,她握在手中,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協議的簽署人,正是她和許瑞懷。

  第77章 人人都有秘密
  那天,薑允諾被許瑞懷叫入病房裏。
  她看到的,是一位兩鬢斑白的老者,正病懨懨的躺在床上。
  那間病房顯得格外空洞,似乎一切生命的跡象正漸行漸遠。
  那是她的父親,曾經對她不聞不問的至親。
  他給了她生命,給了她生存的保障,卻偏偏將父愛親情抽離而出。
  那便是他。
  而如今,她的內心深處,始終對他充滿了憐憫和愧疚。
  “諾諾,”他輕聲喚著,“你坐到這裏來,坐近一點。”
  他親切而和藹,她也依言坐在他的床邊,甚至有些受寵若驚。
  他詢問著她的近況,問起她的工作和日常生活。而她也真心的安慰著他。這樣平和而心無芥蒂的交流,好像是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她既驚訝又難以適應。
  許瑞懷卻突然轉移了話題,他盯著她的眼睛問道:“你們,已經見過麵了?”他的語氣,更像是在陳述一樣事實,不給她任何掩飾的機會。
  盡管,她並不想刻意隱瞞。
  他深深歎息著:“我沒剩多少日子了……你是我的孩子,我當然希望你以後過得幸福……女孩子家的,婚姻很重要。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許瑞懷停下,艱難的吞咽著唾沫,他的嘴唇幹澀。她去給他倒水,卻被他阻止。
  他又說:“你弟的性格,我很清楚,他若是犯起渾來,什麽事都做得出,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裏……可是,這男人和女人終究不同……男女之情在男人的生活裏,隻是很小的一部分……他現在纏著你,無非是還沒有得到你,無非是你曾經離他而去,他不甘心……自古以來,癡情女子負心漢,這話一點也不假……他對你,隻是時間問題而已……這世上的男人,從來沒有特例……”
  許瑞懷盯著她,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薑允諾低垂著眼瞼,說道:“爸,其他的事您不要多想,養好身體要緊。”
  他冷哼一聲:“你是想讓我死了也閉不了眼嗎?”
  薑允諾看向他,她的目光澄明,沒有絲毫猶豫,仿佛早已篤定了什麽,她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和他在一起,如果我出爾反爾,活該被人拋棄,活該我今後無兒無女,活該我孤獨終老的過一輩子。爸,你可以放心了。”
  許瑞懷微眯著眼,打量了她一會兒,忽而笑了:“諾諾,你成熟了,也變了不少。”
  薑允諾沉默的坐在旁邊,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許瑞懷深深的歎息著,他閉上眼,休息片刻,才又對她說:“你若是想讓我走的安心,就答應我三個條件。”
  她愣了片刻答道:“您說吧。”
  許瑞懷說:“第一,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麽事……你和他之間都不能再有任何法律上的關係……比如說,生意上的合作關係……以及……婚姻關係。第二,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麽事……你們之間都不能孕育子女,也不能領養子女。”
  薑允諾臉頰緋紅,雖然當時她還不甚明了,許瑞懷所說的“無論以後發生了什麽事”究竟會為何事,她仍舊低頭應允。
  許瑞懷接著說:“第三個條件,希望你能記住,今天,你在我這個將死之人的麵前所發下的誓言。”
  薑允諾微微點頭:“是的,我當然會記得。”
  之後,許瑞懷招來律師,擬下兩份書麵協議,兩人還煞有其事的簽了名。薑允諾留一份,另一份,許瑞懷交到周律師的手裏。
  他最後看了自己的女兒一眼,說道:“別再來了,我不想再見到你。”
  那一刻,薑允諾的心情相當古怪,她傷心而來,離去的時候竟然覺得解脫。
  許瑞懷原本就該這麽對她,一如既往地,毫不掩飾的嫌棄她。她是他婚姻生活中的汙點,她是他背棄社會道德的最佳證明,因為她的存在,他會永遠愧對另一個女人,直至死亡。
  在這世上,來去匆匆,她終究是獨自一人,又何必介意孤獨終老。
  周律師看著這份詭異的協議,如墜雲霧。待薑允諾離開之後,他說:“許總,這種協議……是無法公證的。”
  許瑞懷乏力的搖了搖頭,卻也知道不能明言,含糊其詞的說:“無關法律效應,隻是想提醒她罷了。她若是遵守不了……這輩子都會良心不安。”
  許瑞懷何其精明,又怎會聽不出薑允諾發誓的真正用意。字麵上的意思,她若是違反誓言,便會受到孤獨終老的責罰。這句話,她不過是想用來安慰一個垂死之人而已。
  另一方麵,她也表明了自己的意願。那便是,她選擇了許可,即使今後遭遇萬分的不幸,她也心甘情願的承受所有,大有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想法。
  然而,許瑞懷也看透了她的為人,無論做出何種選擇,她這輩子終會良心不安。所以,他才在前兩個條件裏,表明了自己的底線,以及怨憤之情。
  這便是那晚的情形,薑允諾把它埋藏在心底,一直以來也不敢多作回想。如今再想起的時候,才漸漸明了許瑞懷話中的含義。她將那張協議仔細的折起,夾在一本老舊厚重的原版法文書裏。
  又慢騰騰的收拾了一會兒東西之後,覺得腹中饑餓,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已是下午兩點多。她獨自坐在這個兒時的家裏,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場不可思議的夢,也不知何時,就會輕易的被人敲碎。
  許可到公司裏轉了一圈,便去了醫院。
  雖隻是小手術,仍被要求做身體檢查。醫生照例詢問道:“結婚了嗎?有幾個孩子?通常情況,我們提倡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孩子的夫婦采用這種手術。”
  許可微一搖頭:“暫時還不想要孩子。”隨即,約定了手術時間,他從醫院裏出來,順道去瞧了會兒江邊的一處新建樓盤。
  他打算買房子,賣掉那套舊的公寓。他原本是無所謂的,隻是擔心她。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一同賣掉所有的關於血緣的記憶。在這一點上,他永遠是內疚的,永遠抵不過現實。
  時間還早,天空碧藍悠遠,氣溫適中。開車路過電影院時,看見正好有新片首映。
  他把車停在路邊,拿出手機往家裏撥了回去。
  電話那端的女聲清潤柔和,聽起來她的心情不錯,他便稍稍放下心來。然而,有些事情依然堵在了胸口。關於那份鑒定證明,她似乎不以為意,但是,他不想欺瞞她,一丁點也不想。
  他略微沉吟著,說道:“諾諾,有些事,我想告訴你。”
  她在那端笑了笑:“什麽事?”
  他卻又不忍破壞她的好心情,暗自歎息著,沉默稍許,才溫柔的說道:“我愛你。”
  她立時就笑了,低聲回答:“我也是。”
  他頓時有些暈乎,忙問道:“也是什麽?”
  她輕輕地笑出了聲,字字清晰的說給他聽:“我也愛你。”
  兩端皆是沉默,心情卻是不同。
  她又說:“許可,如果以後……你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還會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他略顯怔忡,直覺的答道:“隻要不是失去你……”
  她輕輕的說了句:“我和你想的一樣。所以,有些事情你不必太在意。”
  他不覺微笑,低聲說著:“謝謝。”
  她停頓了一會兒,又調皮的問他:“你剛才說,有些事要告訴我。可是你到現在隻說了一件,還有呢?”
  他想了想,一本正經的回答:“諾諾,寶貝兒,我給你想了個新名字,以後就叫你諾寶,隻許我這麽叫你。”
  她哇哇大叫著抗議:“不行,太難聽了……”
  他忍不住笑道:“諾寶,我請你看電影吧,我們從沒一起看過電影……”
  “現在嗎?”
  “現在。”
  薑允諾一邊忍受著難聽的新名字,一邊胡亂翻尋著衣服。到處都是衣服,她不知該穿那件才好。她開始努力回想著他的喜好,卻又發現他的喜好過於低級,實在不宜采納。
  試了好幾套,都不太滿意,就這麽反反複複的折騰,她才發現約定的時間早已過了。
  不願讓他久等,她隻得胡亂扯出一件大學時的白色短袖緊身T恤穿上,又套了條仔褲。照了照鏡子,居然覺得還不錯。再稍稍化了點淡妝,又將長發隨意的紮起,露出漂亮清雅的鎖骨頸項,這才踩著球鞋,急匆匆地跑出門去。
  碰巧路上還堵車,許久以來的第一次約會就遲到,著實非她所願。
  出租車終於在電影院附近停下。
  她下了車,心裏突然多了莫名的緊張,四處看著,目光所及之處,盡是一對對等待入場的戀人情侶,熱鬧非常,就是找不著他。
  驀然回首間,薑允諾抬眼看向門口的台階處,卻發現那人正嘴角含笑的瞅著她。
  隔著人群,他遠遠的立在那兒,淺色長褲,白色休閑襯衣,手裏拿著她在電話裏指名要的可樂漢堡,懷裏抱著一大盒的爆玉米花,看起來傻氣又英俊。
  他的表情溫柔裏又帶著點戲弄的神色,目光裏透著無可自拔的專注和企盼,似在刻意地等待著,直到她找尋到自己。
  過於炙熱的注視,旁若無人。
  她竟有些羞澀了,略微低了頭,避開他的目光,徑自朝他走過去。
  時值電影散場。
  門裏突然湧出一撥撥人來,頓時遮住了她的視線。
  待她再抬頭看時,他已不在原處。
  到處都是人,卻是看不見他。
  她又弄丟了他。
  她站在那裏,一時失措。
  明知他不會就此消失,明知自己的想法有多麽的荒唐可笑,然而,隱隱的害怕卻像暗流一樣不斷湧動。
  匆忙擠過人群,她想立刻見到他。
  胳膊突然被人輕輕扯住。
  她轉過身去,他就在眼前,額角滲著汗水,他說:“傻瓜,我在這兒呢。”
  陽光有些明亮。
  天空藍得耀眼。
  身旁人潮洶湧。
  許可。
  她低低的喊著他的名字,我差點就找不著你了……
  怎麽會呢?
  他握住她的手。
  我就在這裏。
  他說,我永遠都會先找到你。


  可看可不看,看了也白看之番外(新添人物:塗苒---陸程禹的老婆,周小全的閨蜜)  
  夏末的傍晚,半明半暗,平靜如常。然而周小全的心裏卻不那麽安寧。她知道這樣不對,卻依舊忍不住去想。有多長時間了?她曾經在不經意間算著日子,在寫滿預約時間的記事簿上做了紅色的又不起眼的記號,過了幾天後又漫不經心的劃掉,就像是對待所有失約的病人那樣。可是,她很少去關心他們的複診時間,更不會在記事簿上勾出鮮明的印記。
  塗苒拍了怕她的肩:“想什麽呢?好好開車,想男人歸想男人,別把小命給搭進去了。你掛了不要緊,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可不能就這麽死了。”
  周小全收回心神,惴惴的說:“我老覺著不對勁,這麽長時間連個信都沒有,肯定有問題……想著給人家去個電話吧,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娘的……”
  塗苒笑道:“咱們全姐也有和人說不上話的時候啊,我今兒個倒要看看,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妖精把你嚇唬成這樣……”
  周小全橫她:“什麽妖精不妖精的,難聽吧。人家好好一個大男人被你說成這樣?”
  塗苒“切”了一聲:“我什麽時候見過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小衰樣,不是妖精怎麽會迷了你的眼。”
  周小全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之前被拒絕過一次,多少有點心有餘悸唄。”
  “啊?還表白……”塗苒斜著眼瞄她,“傻不傻啊,表白這檔子事情,是咱們這種人做的嗎?男人要的是什麽,要的就是那種征服的感覺,所謂小火慢燉味更鮮,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他們享受的就是這個獵豔的過程。本是他們該做的卻被你搶先了,難怪被人拒絕。我最不待見就是女追男,簡直是曲解人性。”
  周小全接著橫她:“你行了啊,好了傷疤忘了疼,也不知道是誰被人虐得要死不活的在我跟前哭呢,這會兒倒跑來教訓我。”
  塗苒立馬就蔫了,眼神飄向窗外:“我這不是前車之鑒嗎?都過去了,還提什麽呢……”
  周小全沒太忍心損她,當下也不吭氣。兩人打了十多年的交道,對於塗苒,周小全再了解不過,人前斯文,人後瘋癲,私底下說話有些咋呼,對著不熟的人喜歡裝點冷豔清高乖巧可愛什麽的,其實也就紅塵裏飄搖一小白。
  兩人到了目的地,找地方停好車,進了酒吧。清淡的音樂放著,人人都是紳士淑女,低低地說話,連擱下酒瓶的聲音都隻留下一丁點,氛圍有點小資,好在還算幽靜。
  牆邊的沙發上坐著幾個人。塗苒扯了扯周小全的手,小聲問:“哪一個啊?”
  周小全的聲音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那張桌旁就四個男人,站著的端著托盤的那個是服務生小弟,另外三個裏麵一位是你老公,一位摟著個孕婦,你說還會有誰?”
  塗苒點頭:“哦,服務生小弟帥是帥啊,就是笑得有點多,而且露牙齦。男人笑得露牙齦,非傻即淫蕩,不過勝在青春年少。”
  周小全暗自掐她的胳膊,低低的說:“是坐沙發上的那個,手裏拿著酒瓶的。”
  塗苒瞥了一眼:“其實也還行。”
  周小全怒了:“隻是還行?”
  兩人小聲嘀咕著,已是走到眾人跟前。相互打過招呼,認識的介紹給不認識的,一團熱鬧。
  雷遠和塗苒之前見過,並且還有點小過節,一看見她就開口說:“喲,你老人家怎麽也來了,孩子不沒人帶了嗎?”
  塗苒溫和的笑笑:“你們家孩子出生以後,隻是做媽媽的一人帶嗎?那可累了。”
  此時關穎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聽見這話便笑吟吟的看了自家老公一眼。雷遠哪能體會不出這笑容的含義,不想被塗苒得逞,立馬轉了話題:“我今天一瞧這陸程禹,才多長時間沒見,怎麽就瘦成這樣啊,又給人欺負了吧?”
  塗苒回嘴:“不應該啊,你這心思用在了錯誤的人身上。”
  雷遠不依不饒,還想說點什麽。陸程禹略微皺眉:“行了,你們兩就不能碰一塊兒去,每次都沒完沒了。”
  許可對雷遠笑道:“你小子逮誰撩誰,人老公瘦了還是胖了礙著你啥事了,就沒點有建設性的言語。”
  雷遠看了他一眼:“你倒是精神了,人逢喜事,得瑟吧你。你家諾諾怎麽還不來啊?這麽長時間沒見著,咱家關穎可想她了。”
  關穎笑道:“你想就想唄,可別拿我當擋箭牌。”
  “你……”雷遠作勢揚起巴掌,卻又輕輕放在關穎的肚子上,挺沒氣質的嘟囔:“咱孩子乖,別學你媽一樣淘氣。”
  塗苒見周小全的表情一直有些悶悶的,便借著喝酒的功夫悄悄問她:“人都結婚了啊,你沒看他帶著戒指嗎?”
  周小全也是一邊喝酒一邊說:“他以前沒女朋友的時候也帶著啊。”
  塗苒又舉起杯子擱在嘴邊,含糊地問:“那他們說的那女的是誰?”
  周小全想說點什麽,卻是搖了搖頭。她才和許可聊過幾句,他談笑自若,她卻覺著不是滋味,不鹹不淡的,不是個滋味。他一向都能把握好分寸,隨便一個表情一抹笑意卻能讓她亂了心情,還不自知。她找的話茬也說得差不多了,他微笑的搭著話,偶爾會低頭看表。
  雷遠問他:“薑允諾到底幹嘛去了?”
  “她今天加班,”許可拿著手機站起身,“我出去打個電話。”
  旁人笑道:“別打了,這不是來了嗎?”
  許可抬頭,果然看見薑允諾推門而入,他不覺笑了笑,隨即坐了回去。這男人,眼角眉梢都藏著笑意,塗苒看了周小全一眼,不由微一搖頭。
  薑允諾揚手和他們打了個招呼,正欲走過去,卻被人叫住。回頭一看,是公司的一位客戶,兩人因為某個合作項目打過交道,因此較為相熟。撞著了熟人,不得不寒暄幾句,那人熱情隨和,也善談,隨便幾句說到了工作上,話語不斷,末了還要請她喝酒。薑允諾說自己有朋友等著,卻推托不了。
  許可瞧了一會兒,就要過去,被雷遠一把拽住。陸程禹也是笑道:“急什麽,不就說幾句話嗎?”
  雷遠說:“就是,你還怕她就這麽跟人走了不成?”
  許可低頭看了他一眼:“放手。”
  雷遠偏不放:“坐下坐下,別丟咱爺們的臉,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呢?”
  許可指了指關穎隆起的腹部,笑道:“再不放手,信不信我在你孩子麵前抽你。”
  雷遠啐了他一口,在他身後罵道:“丫的沒點出息,被個女人吃的死死的。”
  許可懶得搭理,徑直走過去,手輕輕搭在薑允諾的腰上,和那人點了點頭,又笑著問她:“你才上班幾天,就比我還忙,這麽晚才下班?”
  “是啊,最近比較忙,”她說著,習慣性的抬手替他理了理襯衣的領口。正準備相互介紹,那位客戶卻先一步問道:“這位是……”
  許可的手擱在她的腰側,他當然知道她那兒最怕撓癢。她不由悄悄白了他一眼,尋思著什麽樣的回答才可以使自己擺脫他的脅迫。
  頓了數秒,她說:“這是我先生。”話音落下,腰側仍是被他不著痕跡的擰了一下,又痛又癢,她差點叫出聲來,抬起頭,卻看見他略顯得意的笑容。於是心裏跟著高興起來,也就不去和他計較了。
  兩個男人相互遞了名片,比先前聊得還要熱絡,本是不同行業卻依然話題不斷,竟讓她插不上嘴隻在一旁無所事事的聽著。許可瞅了個空,趕緊作別,帶了薑允諾離開。
  還沒走回座位,許可低聲歎道:“才沒看著你,就去勾三搭四,你勾搭誰不好偏要勾搭個話澇。”
  她輕輕踢了他一腳:“你瞎說什麽,我們是很純潔的同事關係。”說話間,突然看見周小全呆呆的看著他倆,神色莫辨。兩人的視線才碰到一處,周小全卻又看向別處。
  薑允諾愣了愣,這才轉過彎來,伸手在許可的胳膊上重重捏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我沒你那本事,盡勾搭美女。”
  許可的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笑著說:“你別亂想,我什麽都沒做。”
  薑允諾哼了一聲,幹脆轉過身去麵對他:“你什麽都沒做?”
  他想了想:“除了裝傻。”
  她見不得他這副樣子,好像自個兒多有魅力多無辜一樣,她伸出手指戳他的胸膛:“別再招惹人小姑娘,容易引起誤會的話不要說,無謂的事情不要做。我還不知道你,你從小就這樣,你不說幾句二五不著調的話,人家會怎麽著你?那言兮蘿不就這麽被你勾搭上的。”
  他問:“言兮蘿是誰?”
  她笑眯眯的看他。
  他說:“我倒是記得林軒這麽個人。”
  薑允諾瞪了他一眼,轉過身去,走到關穎旁邊坐下,笑道:“好漂亮的肚子,來,摸摸。”
  雷遠擋開她的手,笑道:“咱好不容易結次婚,你這當伴娘的就落跑,現在又想占我兒子的便宜,沒門。”
  薑允諾是第一次見著塗苒,大夥兒又瞎聊了會兒,叫了些果汁酒水喝了,眼看時間不早,這才散夥。隨後各人上了自家的車。周小全自個兒開車回家。塗苒和陸程禹路過許可的車時,看見裏頭兩人在接吻,不由扯了扯陸程禹讓他也看。
  陸程禹瞥了一眼:“有啥好看的。”
  塗苒問:“他們看上去挺好的哦?”說完還很作的舔了舔嘴唇。
  “是挺好的。”某人裝作沒看見。
  暗示無效,她隻好放棄:“他倆長得挺像的哎。”
  “夫妻相。”
  過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摸摸他的臉:“你好像真的瘦了。”
  陸程禹皺眉,避開她的手。
  塗苒很是不爽:“你這臉是鑲了金的還是怎麽了,摸也摸不得了。”
  陸程禹說:“你要摸吧,沒問題,趕緊拿東西接著啊,這金粉往下簌簌的掉,指不定還能換幾個錢。”
  塗苒撲哧一聲樂了,說道:“走吧,先去你爸媽家接兒子。”
  薑允諾使勁推開許可:“行了吧,你想悶死我。”
  許可說:“我剛出差回來,咱可是有兩天沒見了啊。過來,再親一下。”後麵有車猛按喇叭,兩人扭頭一看,雷遠兩口子正大大方方的瞧著,笑得極其猥瑣。
  薑允諾說:“快走,快走。我們最先上的車,最後一個開出去,笑死人了。”
  許可卻覺得她的說辭更為好笑,挺得意地說:“我不開車,堵著他們,愛看就看。”正說著,手機響了。雷遠在那邊說:“你他媽就別現了,再不開我可就撞上來了,我這小破車反正也打算換了……”許可聽著聽著,突然笑著罵了一句,一踩油門車子就衝了出去。
  薑允諾問:“他說什麽了?”
  許可掛了電話:“他說我們再不走的話,就跟去家裏看江景了,還說讓關穎住下來陪你。那哪兒成,咱們家又不缺電燈泡。”
  突然有水滴連綿落下來,砸在玻璃窗上,才片刻工夫,雨水便嘩啦啦的傾盆而降。許可看了眼天邊不時閃過的白練,嘟噥著:“我們最好能快點到家。”
  薑允諾笑道:“打雷閃電麽,都這麽大了還怕呢?”
  他煩躁的一眼橫過來:“誰會怕那個啊,那都是以前逗你玩的,你還就信了。”
  她小聲說:“怕就怕唄,我又不會笑話你。”
  他哼了一聲,不理她。
  到了之後,把車停入公寓樓旁邊的車庫,他脫下自己的襯衣,蓋在她的頭上:“我抱著你衝進樓裏去,這樣你就不會淋濕了,因為你跑得慢。”傻傻的神態像個孩子。
  她點頭:“你要快點跑,給你三秒的時間。”
  他二話不說,打橫抱起她就往外麵衝,一直跑進樓裏的電梯,還問她:“好不好玩?”
  她掀開濕掉的襯衣,笑得不行:“快放我下來吧。”
  “不放。”他明明喘息的厲害,卻還是要硬撐著輕輕呼吸,不願在她麵前顯露半點疲態,“到家了再放下。”
  “你不累嗎?”
  他終於忍不住,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累。”話雖如此,卻仍是等進了家門才放下她。
  他用腳輕輕的踢上門,將瀝瀝的雨聲關在了門外。他摟住她靠在門邊,問道:“這兩天一個人在家有沒有想我?”
  她乖乖的點頭:“有的,很想。”
  他很滿意的揉著她的臉,才說:“最喜歡在這種雨天的時候和你一起呆在家裏,覺得很安心,很舒服。”
  她被揉得頭暈,想了半天,又說:“其實也沒怎麽想你,我每天那麽忙,哪有功夫想你。”
  他果然放開了手,惡狠狠的盯著她。
  她不管這些,趕緊跑進浴室裏照鏡子,白白的臉蛋已經被揉成了類似番茄的樣子,還有指印。
  怒!
  她蹬蹬蹬的走出來:“你今晚滾書房裏睡去。”
  他吼回去:“那你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她很拽的開口:“準了。”
  他把伸手將她撈到跟前:“安眠藥,煤氣罐,刀子,你總得給一樣吧。”
  她撓了撓腦袋:“那多麻煩,不如換種死法。”
  “什麽?”
  她踮起腳來吻他:“窒息而死……”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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