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雨:請你原諒我

(2008-12-08 12:03:30) 下一個

  001.楊守誠之手機被搶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楊守誠原本不信,現在卻是不得不信。
  楊守誠大學畢業後,為求穩定在一家大型的建築公司做了一個小設計員,簡稱,小職員。十年如一日地過去了,當他仍然是小職員,而同事同學朋友們升官發財的消息滿天飛,不管是真是假都一個光鮮亮麗的時候,楊守誠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他,的確不夠精明。
  上星期陪客戶吃飯,多喝了幾杯,微微有些醉意,出門後被人撞了一下,等到反映過來,前一秒鍾還拿著的手機已經不翼而飛。
  楊守誠看過電視電影,那裏麵的女人們都會在第一時間尖叫:有小偷,有搶匪之類的話。
  楊守誠不是女人,是堅強的男人,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客戶。
  所以,他很有風度地歎息說,現在的搶匪真是猖狂。
  客戶之一說,這些害群之馬,就應該抓到一個槍斃一個,最好是當場槍斃。
  客戶之二說,這點事夠不上槍斃,警察要真掏了槍斃了人,坐牢的反而是警察。
  客戶之三是位嬌小玲瓏的女士,沒加入討論,而是在第一時間給男友打電話:你快點過來接我……剛才差點被人搶了……不是,我沒被搶,我是說差點,被搶的是楊守誠,出門的時候,他走在最前麵,幫我們開門的時候被搶了……
  楊守誠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走在最前麵,再也不幫女人開門了。
  男人兩隻手,女人同樣兩隻手,憑什麽男人要幫女人開門。
  客戶之四說,楊先生,你去忙你的事,我們先走了。
  楊守誠為女士打開車門,說,“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送你們回去了。”

  002.楊守誠之電信詳單
  楊守誠打電話給女友,告知手機被搶一事。
  女友陳若兮是記者,正忙著采訪,回答說,知道了,你自己小心點,人沒事就行,就當破財擋災。然後提醒他去電信局掛失。
  楊守誠來到電信局,進門第一感受,還是這裏的空調效果好,冷氣足。
  在電信客服小姐的提示下,楊守誠出示身份證,開始慶幸搶匪隻搶去了手機,還給他留下了錢包和錢包裏的身份證。
  客服小姐報出他這個月的話費金額,很體諒,安慰他說,其實他的手機因為欠費一塊錢,已經處於半停機狀態,搶匪這一次沒占到便宜。
  楊守誠不是多疑的人,至少,出生到現在沒懷疑父母不是親生,看見垃圾堆福利院從來沒有產生過聯想;考試的時候沒有查過分數,老師說多少分就多少分;工作後沒有查過工資表,會計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但是現在,他對電話費產生了懷疑。
  楊守誠表示,他前天才剛剛交付一百塊話費。
  客服小姐查過電腦之後告知:他的手機費用裏除了打進打出的通話費之外,還應包括,月租費,來電顯示費,彩玲,小秘書,語音信箱等功能費林林總總每月共計36塊,另外,還訂製了三款手機短信包月服務,每款每月20塊,共計60塊,合計86塊。
  前麵的部分,盡管抱怨,盡管心不甘,情不願,但所有人都一樣交,楊守誠也認賬,但後麵的內容,楊守誠表示抗議。
  客服小姐臉上的微笑在告訴他,訂了就承認吧。
  客服小姐微笑裏的嘲諷在告訴他,我知道你都訂了些什麽,那些私下的,見不得人的服務,你都訂閱了,享受了,現在被人發現了,不認賬已經遲了。
  楊守誠總算明白過來,原來他手機裏時不時蹦出來的無聊笑話,以及被女朋友陳若兮疑雲重重的所謂下流無恥,每月侵吞著他六十塊大洋。
  楊守誠肯定地告訴客服小姐,他沒有訂製這些包月的短信。
  客服小姐說,不是她說他訂了,是電腦說他訂了。
  電腦取代人腦的記憶功能之後,人腦成了錯誤的代名字,而電腦的名字,改成了真理。
  楊守誠現在隻想死得明白點,他問,這些短信到底是怎麽訂製的?
  客服小姐很有耐心地一一指點,三款短信的共同點都是首先會發一條確認短信,但操作方法各不相同,第一款,回複視為訂製,不回複視為拒絕;第二款,不回複視為默認訂製,回複視為拒絕;至於第三款,客服小姐左看右看,想了半天,說了一句,反正電腦顯示您訂製了。
  楊守誠大為驚訝,問道,“難道你也不明白是怎麽訂製的?”
  客服小姐說,“我們電信跟短信運營商不是一家。”
  楊守誠問,“那你們為什麽代他們收錢?”
  客服小姐說,“這是業務人員做的事。”
  楊守誠氣得臉色鐵青,眼看就要發作。
  客服小姐也是見過世麵的,馬上說,“這樣吧,有什麽事你去找我們領導,萬一不行,您去找媒體反映反映也行,我也是按上麵的規定辦事,每月的工資還不及那些領導們的零頭。”
  這倒提醒了楊守誠,堂堂男子漢,欺負一小姑娘,還真有點說不過去。
  退一步海闊天空。
  楊守誠說,“過去的我不追究,現在馬上替我取消這些短信訂製。”
  客服小姐說,“這個簡單,本機號發送五個X到0000就可以全部取消。”
  楊守誠說,“我的手機剛剛被搶,沒法撥打本機號。”
  客服小姐說,“這個我真沒辦法幫你。”
  事情眼看陷入僵局,聰明且經驗豐富的電信小姐想到了解決辦法,“反正你手機已經沒有了,幹脆重新上個號,把這個號碼廢了。”
  楊守誠一想也是,“那就報停吧。”
  客服小姐說,“您把欠的那一塊話費給繳了,行不?”
  楊守誠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的鋼繃扔給客服小姐。
  客服小姐處理完這一塊錢的債務之後,拿出厚厚一遝宣傳單,“我們最近推出多款優惠服務,您可以選擇一款適合您的。”
  楊守誠保持最後的清醒說,“下次吧,我要趕著去警察局報案。”

  003.楊守誠之警局報案
  警察局很好找,白的底,黑的字,稱得上黑白分明,門也開得很大,車也好,人也好,進出都很方便。
  除了,有門衛守著。
  楊守誠被門衛攔下,提醒他,“先登記。”
  楊守誠再一次掏出身份證,再一次慶幸隨身攜帶身份證是一件多麽方便的事。
  守門人問,“做什麽?”
  楊守誠看著這守門人,沒穿警服,沒帶警帽,也沒出示警官證,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報案。”
  守門人說,“報案走左邊。”
  楊守誠出於好奇,往右邊看了看,那裏有一幢很氣派的高樓。
  “右邊是做什麽的?”楊守誠純粹是問問。
  “辦公的。”守門人回答。
  楊守誠進入左邊的舊樓,排除等候了很久,終於有個穿警服的過來問他,“做什麽?”
  楊守誠看辦公桌前的工作銘牌,兩個字:劉義,應該是這個警員的名字了。
  “手機被搶。”楊守誠看過不少警匪片,記得這種情況下的警察,應該是拿出筆還有紙,做些記錄些什麽的。
  劉義的手裏,既沒有筆,也沒有紙,食指和中指間,夾了一根煙。楊守誠眼尖,認得煙的牌子,很普通的牌子,還不及他抽的。
  劉義問,“有沒有其它損失?”
  楊守誠搖頭。
  劉義問,“人有沒有受傷?”
  楊守誠再次搖頭。
  劉義問,“記不記得犯罪嫌疑人的長相?”
  楊守誠說,“具體說不上來,不過,如果你把那人帶來,我應該認得出。還有,我聽酒店的服務人員說,這幫人幾乎天天在那裏搶劫,你們派人去守著,不出一個星期肯定可以抓到人。”
  劉義說,“手機丟了,幾千塊的事,我們這裏就這麽幾個人,幾十上千萬的事都處理不過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還是再買一部算了。”
  楊守誠說,“我照章納稅……”
  話沒說完,劉義截住了他,“看見剛才進去的那個人沒有,偷稅還毆打稅務人員,這不,被我們關起來了,沒個三五年出不去,最大的好處是關在這裏用不上手機,可以省點力氣做點別的手指運動。”
  楊守誠隻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朝腦門湧去,他很想一拳打掉眼前這位叫劉義的小警察臉上的笑,把他夾在手指裏的香煙塞進他的嘴裏,讓這個沒有同情心,沒有責任心的警察,小男人,知道什麽叫男人的血性。
  楊守誠的拳頭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最後,是鬆開的,還陪著笑,掏出口袋裏的煙,遞到劉義跟前。
  劉義擺擺手,說,“抽慣了糙煙,抽不慣你們這種高級煙,還是留著自己抽吧。你既然堅持,我就幫你做個筆錄,當是立個案。我們現在人手不足,你這搶劫案,發生得早了點,要是在下個月,正好趕上我們的嚴打,那幫小子,肯定沒好下場。還有,看在你這人還實在的份上,你也別帶錢去贖了,現在搶劫不象以前單槍匹馬,都是團夥作戰,弄不好,偷雞不成蝕把米,搶劫案弄成傷人案,甚至殺人案,你不劃算,我們也有得忙。”
  楊守誠絕對相信,那幫搶匪今天出門搶他之前,看過黃曆。
  劉義寫了一頁紙,讓楊守誠簽名。
  楊守誠一眼就看完了,“這麽少?”
  劉義說,“事情經過寫清楚就行了,你真以為是看電影,一個案子又是證據又是目擊證人。你上網吧,上網去看看,比你這嚴重多的事,哪天不是十條八條的新聞首頁上掛著。回去等著吧。”

  004.葉藍秋之病曆報告
  葉藍秋在醫院,坐在腫瘤科主治醫生路天明的辦公室。
  葉藍秋問,“特地打電話找我來什麽事?”
  路天明說,“上個星期,你在我們醫院做了體檢。”
  葉藍秋說,“常規檢查,公司要為我們辦醫保。”
  路天明說,“原來是這樣。”
  長時間的沉默之後,葉藍秋說,“我的體檢報告,是不是出了問題?”
  路天明把病曆遞給葉藍秋。
  葉藍秋打開,隻看了一眼,立馬合上,“你的天書鬼畫符我看不懂。”
  路天明說,“醫生都這樣寫字。”
  葉藍秋說,“那倒是,要不然病人們都拿了病曆到外麵買藥,你們醫生隻能喝西北風了。”
  路天明說,“多年的老同學了,你就放過我吧。”
  葉藍秋說,“你比讀書的時候,發福了不少。”
  路天明說,“還行。”
  葉藍秋說,“早知道現在醫生這麽好混,當年我也讀醫科了。”
  路天明說,“當醫生其實也不好混。”
  葉藍秋說,“怎麽不好混,我倒是聽說你們年薪幾十萬,還有什麽回扣,紅包之類。”
  路天明說,“昨天我們醫院一個醫生,就被病人家屬打成骨折。”
  葉藍秋說,“這應該算工傷吧?”
  路天明說,“那是當然,做醫生就這點不用擔心。對了,你的醫療保險辦了沒有?”
  葉藍秋說,“這次的體檢報告出來就辦。”
  路天明很久不出聲。
  葉藍秋看著路天明,一眼不眨地看著。
  路天明說,“別這樣看著我。”
  葉藍秋說,“老同學了,你就告訴我一句實話得了。”
  路天明說,“我們不僅是老同學。”
  葉藍秋說,“我知道,醫藥費方麵,你會幫我打折。你隻需要告訴我,是不是跟我父親一樣的癌症。”
  路天明不說話,也就是默認。
  葉藍秋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和打火機,她沒有煙癮,但此刻,她需要抽一支來放鬆心情。
  路天明接過打火機,幫她把香煙點上。
  路天明身後的牆壁上,寫著四個大字:禁止吸煙。
  葉藍秋的香煙,隻吸了兩口,就被放下了。
  葉藍秋問,“我還剩下多少時間?”
  路天明說,“還沒到那一步。”
  葉藍秋說,“你哄別人還行,我就算了,我父親得這個病,從檢查結果出來到去世,前後不過兩年的時間。”
  路天明說,“我幫你把住院手續辦了。”
  葉藍秋說,“忘了說一句,當年我家賣房子賣地,弄得家徒四壁,也不過讓父親多活了一年。我現在既沒房子也沒地,母親也樂得輕鬆,跟著父親走了。你幫我算算,還剩下多少時間?”
  路天明說,“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葉藍秋說,“你來想辦法?老同學?”
  路天明說,“我們不止是老同學。”
  葉藍秋說,“是啊,我們還是老情人,現在這樣算什麽,奸夫淫婦?第三者?還是狐狸精?紅顏禍水?”
  路天明說,“我們之間清清白白,說話別這麽難聽。”
  葉藍秋說,“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別人罵過之後,我記下來的。”

  005.葉藍秋之公車讓座
  葉藍秋從醫院出來,搭上了回家的公車。
  公共交通的領導們永遠都是說虧損的,永遠都是有困難的,所以公車永遠都是擁擠的,座位永遠都是不夠用的,罰站也就成了自然的。
  站了兩站地之後,葉藍秋終於輪到一個座位,她筋疲力盡,所以毫不客氣地坐下了,把身後那位年輕力壯男士的忿忿不平的目光無視。
  坐過一站地之後,上來一位老大爺,直接站在葉藍秋身邊,開始咳嗽。
  葉藍秋明白,按照尊老愛幼的傳統,她應該給老大爺讓座。
  老大爺說,“如今的年輕人越來越不象話,年紀輕輕的,就坐下來不動了,哪象我們年輕的時候。”
  葉藍秋忽然有些傷感,為她這輩子不會有年老的機會,不會有發表這番感慨的機會而傷感。這樣的傷感讓她做出一個有別於平常的舉動。
  她端坐不動。
  旁觀的售票員出於職責也好,習慣也好,開始說話了,“麻煩車上的年輕人給老人和小孩讓個座。麻煩那位穿白裙子的小姐給老人家讓個座。”
  葉藍秋身上正穿著白裙子。
  葉藍秋看著窗外,裝作沒聽見。
  老大爺說,“也不知這些人的父母怎麽教的,怎麽這麽沒家教。”
  這一句,葉藍秋聽清了,她說,“我的家教不煩您老操心。”
  老大爺氣得滿臉通紅,伸出右手食指,指著葉藍秋的鼻子大罵,“太不象話了,太不象話了……”
  老大爺想是氣糊塗了,除了這句,再也說不出別的了。
  售票員出來打抱不平,“小姐,你年輕力壯的,就讓個座算了,再說,你也希望你老的時候有人給你讓座是不是。”
  售票員這話說得在理,但這理,卻同時是葉藍秋的痛處,不由自嘲。
  葉藍秋說,“我沒福氣活到老,也沒福氣希望別人給我讓座,你們什麽也別說了,今天這座位,我坐定了,誰也不讓。”
  無計可施的售票員和老大爺最後同時說,“媒體就應該把這種不道德的人好好暴光,出她們的醜!”

  006.陳若兮之現場報道
  陳若兮是記者,記者的工作原本是記錄生活中的真實,但這已是她當記者之前的想法了。
  現在的陳若兮,對真實二字的理解,可以說更全麵,也可以說,更圓滑。
  她手下的實習記者楊佳琪問她,何為真實。
  陳若兮說,事實之部分。
  楊佳琪不解,繼續問,何為謊言。
  陳若兮說,事實之部分。
  楊佳琪糊塗了,所以,她對於時下流行的所謂記者即妓者稱呼,憤怒且絞盡腦汁據理力爭,恨不能赤膊上陣,擺出扭轉乾坤的架式。
  陳若兮,不過,一笑了之。
  陳若兮認為,憤怒並非所謂進攻的武器,不過是人類與身俱來,無法克服的弱點罷了。
  她拒絕憤怒,但從來不拒絕還擊。
  陳若兮認為自己人生最值得紀念的時刻,是25歲那一年,她意識到,與其等待有可能出現在身邊的好男人,還不如停靠自己的力量,創造一個好男人,也就在這一年,她遇到了楊守誠,因為采訪楊守誠的所在公司總裁的緣故。
  楊守誠是這家公司旗下,一位小得不能小的,但也還可以稱為“師”的建築設計師,貝聿銘於他,是不知人間積苦時的夢想而不是現實目標。陳若兮的記憶裏,楊守誠最得意的設計作品之一是母校的大門,當然,最大的失誤也在於此,門衛的屋子設計在左邊,用校長的猜疑說,這楊守誠,是不是在英國呆得太久了。
  陳若兮坐在返回電視台的公車上,葉藍秋剛一上車,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陳若兮看葉藍秋的目光是羨慕且妒嫉的。
  在陳若兮看來,葉藍秋細長的丹鳳眼,眼神過於纖弱,唇形也過於豐厚,唇角略略上翹顯得有些神經質,略帶心形的臉龐,過於蒼白的膚色,鴉翼般濃黑長發,就女人挑剔的眼光看來,無一不是缺點。但陳若兮是成熟的女人,成熟到知道男人會喜歡怎樣的女子,會在怎樣的女子麵前充滿好奇心,會被怎樣的女子迷惑,甚至,失去理智。
  陳若兮少女時期最大的遺憾,是她這一生都不可能成為葉藍秋那樣吸引男人眼光,被男人嗬護的女子。她的眼神過於犀利,她的薄唇也使得她顯得寡情薄義,甚至,她的短發,某些時候,甚至成了男人婆的代名詞。
  陳若兮看著葉藍秋上車,看著她和老大爺發生爭執。老實說,她看著老大爺在葉藍秋身邊停下,要求葉藍秋讓座,而不是隔著兩個座位的她,她有那麽一點,自得的竊喜。
  她原以為,有著葉藍秋這樣外貌和氣質的女子,是不會因為區區一個座位與人起爭執的,她應是屬於那種打落牙齒和血吞,等著騎士男人保護的柔弱女子。
  陳若兮甚至會很不道德的猜想,葉藍秋這樣的女子,最適合扮演電視電影中被男人強暴,除了哭什麽也不會做,除了美麗一無所有的女主角。
  作為為生活掙紮的平凡女人,陳若兮對這種女人嗤之以鼻的同時,卻又同時羨慕男人們對這種女人過於輕易,過於泛濫的情感。
  葉藍秋不讓座的固執,激發了陳若兮作為新聞記者的本能,她悄悄打開手機上的攝像頭,把這一幕拍下來,並且尾隨那位老大爺下了車,並且從他那裏獲得她想要的總結陳詞。
  果然,老大爺忿忿不平地說,“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象話,我那個年代,見到長輩,哪個不是畢恭畢敬,別就大大咧咧坐下,就是站在一邊也要把腰彎下。”
  陳若兮在當天的晚間新聞裏播出了這則新聞,同時,出於台裏創收的需要,讓觀眾發手機短信參與討論。節目獲得了廣泛好評,觀眾反響強烈,有年長者譴責說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漠視傳統美德,有年輕者辯護說現在的年輕人也不容易,上班已經夠瞧累了,公車已經夠擠了,占個座位也不容易,老年人應該多體諒……
  參與討論,信息費每條一元,國家有規定,必須明碼實價,電視屏幕下方的標注得清清楚楚。
  一元錢,再小不過的數目,就能獲得一個發言的機會,天下最便宜的事也不過如此。再細想,那些有資格,有權利發言的人──領導、老師、明星、主持人,再不濟,也是學生、員工等等中間的代表。平日裏被代表慣了,今日花一元錢就能代表一次,也算得上是一種補償了。
  陳若兮得到來自消息靈通人士的內幕,這一次的新聞,短信收入超過20萬。

  007.路天明之家庭風波
  路天明回家,妻子沈惠琳已經準備好晚餐,熱氣騰騰地擺在桌上。
  路天明盛讚餐桌上每一道菜色香味俱全,妻子新做的發型如何十全十美,一年前買的衣服到了今天仍然落落大方,端莊雅致。
  沈惠琳說,“少灌迷湯了,有什麽事你就直說。”
  路天明說,“還是你了解我。”
  沈惠琳說,“我們是夫妻。”
  路天明說,“咱們那套複式樓,能不能暫時別買了。”
  沈惠琳說,“為什麽不買,你不是很喜歡嗎?而且你們醫院哪個醫生不是幾套房,我們才買第二套,已經很落後了。”
  路天明說,“那些錢,我有用。”
  沈惠琳說,“做什麽用?”
  路天明說,“我有個朋友住院等錢用。”
  沈惠琳問,“什麽病?要多少錢?”
  路天明說,“癌症,估計最少也得20萬。”
  沈惠琳說,“能不能治好。”
  路天明說,“有希望。”
  夫妻二人都沉默了。
  飯後,路天明要幫沈惠琳收碗,沈惠琳攔著不讓,路天明打開電視機,按著遙控器,不停地換著頻道。
  葉藍秋的圖像出現在電視畫麵裏。
  路天明愣住了,迸住呼吸看完新聞,再回頭,沈惠琳坐在身邊。
  沈惠琳問,“那是葉藍秋?”
  路天明點頭。
  沈惠琳說,“她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大學時跟你談戀愛那會兒不是好好的嗎?”
  沈惠琳必須承認,看到老公過去的戀人陷入道德危機,這讓她,有抬頭吐氣的感覺。
  葉藍秋一直是她心底的結,那樣美麗的女子,她的照片,仍然在她家的相片薄裏留著,因為她在老公心目中的印象,一直是大方得體,理智體貼的。
  路天明說,“葉藍秋得了癌症,已經確診。”
  沈惠琳很久才消化這個消息,“什麽時候的事?”
  路天明說,“今天上午,我親自把病曆交到她手上。”
  沈惠琳立刻找到了當務之急,“電視台也真是的,怎麽不調查清楚就亂做新聞呢,我給他們打電話去澄清。”
  路天明攔住她,“算了,葉藍秋現在未必有心情理會這種事,現在最重要的是說服她盡快住院。”
  沈惠琳問,“有病為什麽不住院?”
  路天明說,“應該是經濟方麵的問題,我今天問了她,她們公司沒幫她們辦醫療保險。你也知道葉家的底子,她父親那場病……”
  路天明沒往下說,沈惠琳也問往下問。當年的事,他們都記著。
  如果不是葉伯父那場病,路天明的妻子,也許是葉藍秋。但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今天的大醫生路天明。
  夜深人靜的時候,夫妻二人躺在床上。
  沈惠琳和葉藍秋之間,因為對同一個男人的感情,一直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約束沈惠琳的是理智,禁錮葉藍秋的是道德。
  葉藍秋患了癌症,葉藍秋快死了,沈惠琳知道,理智於她,仍然是約束,而道德於葉藍秋,卻已不再。
  沈惠琳有了決定,“錢是你賺的,你可以用來幫葉藍秋,但是,除了錢。”

  008楊守誠之一時衝動
  楊守誠把整個身體交給沙發,一動不動。牆上的鍾滴噠滴噠地轉著圓圈,白天發生的一幕一幕在他眼前閃現,搶匪,電信局的客服小姐,警察局的小警察……
  陳若兮下班回家,一邊開電視一邊問他,“今天回來得這麽早,手機掛失了沒有,買了新手機沒有,現在搶匪這麽厲害,還是買便宜一點的手機好了。反正你也就是打電話接電話,連個短信都發得慢死了,其他的新功能更是一竅不通,買了也是白花錢。再說那些搶匪也是長眼睛的,就撿貴的搶,咱惹不起還躲得起,幹脆買一款搶匪看不上眼的……快看快看,我的新聞,今天做成專題了。”
  楊守誠瞟了一眼電視,看到電視鏡頭裏的葉藍秋。
  作為陳若兮的男友,他知道此時此刻,應該對陳若兮的工作提出表揚,鼓舞,至少,也得是支持。但他透過電視鏡頭,看到了那位美麗女子臉上的傷痛、不平、憤怒,還有,更多的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陳若兮很興奮,“我的這個節目反響相當強烈,幾大主流網站,論壇,還專門就這件事設置了專題,今天的論壇還有人懸賞萬元找到節目中的女主角,還有,台裏撥了十萬元節目經費,讓我來作深入報道。守誠,我現在是製作人了,不再是一名小記者了。”
  楊守誠說,“本來是件小事,讓你們這麽一鬧,還不翻天覆地。”
  陳若兮說,“翻天覆地才是新聞。”
  楊守誠說,“你們有沒想過那女的,這事她做得是有些不對,但是將心比心,我們也有上下班一整天,累得走得走不動的時候,上了公車隻想找個位置坐下來,也有不想讓座的時候。說不定,那女的剛好身體不舒服。”
  陳若兮說,“你既然有想法,跟我說沒用,上網去發表意見,就上我們電視台的網站好了,為我們增加點點擊率,也算是為我的事業添點磚加點瓦了。”
  楊守誠說,“算了,我累了一天,煩了一天,洗洗早點睡吧,一天到晚新聞新聞,你不累啊。”
  陳若兮說,“有什麽累的,不就是掉了個手機嗎,對了,我聽你們同事說,下午你沒去上班,怎麽回事?”
  楊守誠說,“我去警察局報案了。”
  陳若兮說,“一點小事,有什麽好報案的,報了警察局也不會理你。”
  楊守誠說,“你有先見之明,你本事,你厲害,知道報了案警察也不會管,要是人人個個都象你這樣想,遇到事都不報案,警察局幹脆關門大吉算了。”
  陳若兮說,“我沒有說人人個個有事都不報案,你別歪曲我,我是說象搶手機這樣的小事不用報案。”
  楊守誠說,“那公共汽車不讓座比搶手機的事還要小吧,你為什麽要大張旗鼓地報。是不是想顯得你們這些記者比普通老百姓能耐,把人強奸了還找一群觀眾問人家有沒有快感,不都是你們這些記者做的好事!”
  陳若兮火了,“楊守誠,你自己不當心,手機被搶了,回家找我撒什麽邪火,有本事你去找那些搶劫犯,把火往他們身上撒去。”
  楊守誠說,“你當我不敢,我就去抓那幾個搶匪給你看看。”
  陳若兮說,“你去啊,你走前頭,我扛攝像機在後麵跟著,幫你做個頭條,給你送麵見義勇為的錦旗行不行!”

  009.莫小渝之家庭危機
  莫小渝在35歲之時,辭去工作,做起了全職家庭主婦,用朋友們的話,叫做上岸,享清福。她自己的感受,隻能說是找到生活的平穩,而非十全十美,皆因這份平衡,和全天下所有平穩,有著同樣的組成結構,既有喜,又有憂。喜的是丈夫沈流舒的事業越做越大,她的生活,脫離了柴米油鹽的小憂愁,伴隨而來的,卻是患得患失的大憂愁──沈流舒的目光,停留在她這個妻子身上的時間,越來越少,那些越來越多的空白,被沈流舒的秘書,葉藍秋,那位美麗而狐媚的女子占據了。
  一開始,莫小渝對葉藍秋並不是那麽在意的。葉藍秋確實美麗,但婚前婚後,沈流舒身邊來來往往的女子,莫小渝見過更美麗,更有手腕,更吸引男人的。但五年時間過去了,那些更美麗,更有手腕,更吸引男人的女子都走了,隻有葉藍秋,從五年前搖搖欲墜的小文員到今天穩如泰山的沈流舒的貼身秘書,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了。貼身秘書之後的職位是什麽?莫小渝每每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之時,背脊開始冰冷,夜夜開始惡夢。
  莫小渝開始收集有關葉藍秋的一切消息,漸漸地知道她在這個城市沒有朋友,父母雙亡,也沒有親戚。當然,也還有些未經證實的消息,例如,大學時代的落魄戀人曾來公司苦苦哀求,被沈流舒打發走人;公司新來的大學生因為葉藍秋神魂顛倒而未能通過試用期;客戶因對葉藍秋出言不遜導致沈流舒衝冠一怒為紅顏,連生意也不做了……
  傳言聽得越多,莫小渝越發不安。她想聽聽身邊的意見,尋找一些安慰,她出門見朋友,朋友伸出右手,握成拳頭,說男人都得捏在手心裏,捏得緊緊的;她回娘家,父母說早日生個孩子,男人有了孩子心就拴住了。莫小渝有苦說不出,她何嚐不想把沈流舒捏在手心裏,她每天中午晚上兩次借吃飯的機會查行蹤,一開始,是沈流舒本人接的電話,回答很簡單,三個字,“有應酬!”。發展到後來,接電話的變成了葉藍秋,回答還是三個字,“陪客戶。”莫小渝想再問清楚是哪些客戶,沈流舒接過電話,扔下一句,“公司的事你不懂,少摻合。”
  莫小渝聽了這話,覺得這“不懂”二字才是關鍵,她需要學習,學到懂為止。為此,她常常去公司,結識沈流舒的屬下們,當然,這其中,也包括了葉藍秋。她開玩笑地對葉藍秋說,“小葉,我幫你介紹個男朋友好不好。”沈流舒也不知從哪裏出來接過話茬,“你介紹的人,還是算了,沒一個配得上藍秋。”莫小渝注意到沈流舒對葉藍秋的稱呼,省略了姓氏,極是親熱。夫妻二人用眼神對峙之時,葉藍秋消失得無影無蹤,莫小渝常常懷疑葉藍秋是故意在自己麵前示威來著,她尋找一切機會撕破臉大吵一架,畢竟她跟沈流舒之間,有一張法律認可的婚書作為保證,隻要吵起來,身敗名裂,在公司呆不下去的肯定是葉藍秋,而不是她這個老板娘,但葉藍秋躲她躲得太徹底,常常是她後腳到了公司,葉藍秋前腳就出去了,而且每次都是不得已的公事。偶爾遇到了,那一定是沈流舒也在場。莫小渝不敢當著沈流舒的麵給葉藍秋臉子瞧。她心裏明白得緊,她到底,還是怕著沈流舒的,又或者,她告訴自己,那是一種在乎,情感在乎的方式。
  這一天,莫小渝去了公司,見到了公司的行政經理唐小華,她正在幫葉藍秋整理報銷憑證。莫小渝走過去問道,“葉藍秋的報銷憑證,怎麽讓你整理。”唐小華嘴一撇,“人家是沈總麵前的大紅人,別說是報銷憑證這種小事,就是讓我洗內褲我也得洗啊。”莫小渝當然知道葉藍秋也好,沈流舒也好,不會真要唐小華洗內褲,唐小華表明了態度,而莫小渝,也看到了機會。
  莫小渝問,“葉藍秋人呢?”
  唐小華回答,“去了醫院,拿體檢報告。”
  莫小渝再問,“什麽體檢報告?”
  唐小華回答,“公司要給核心員工辦醫療養老保險,前些天統一做了體檢。真不知是美女麵子大還是事多,常規體檢而已,還讓醫院興師動眾,弄個主任醫師親自打電話來讓她去拿報告。”
  唐小華獨自忿忿不平,這也提醒了莫小渝一件事,這一批的員工保險裏,沒有唐小華的名字。莫小渝知道,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莫小渝說,“要論資曆,你比葉藍秋還早幾個月到公司。”唐小華說,“早六個月,葉藍秋還是在我手裏麵的試。”言下之意,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讓她進公司。但莫小渝心中暗笑,葉藍秋是沈流舒在大學招聘會上親自挑中的人,哪由得她唐小華說半個不字。
  莫小渝說,“這批趕不上,就趕下批吧,反正再過得兩個月就行了。我聽流舒說,現在辦公司不比從前,這方麵上麵查得緊,得抓緊辦。”唐小華是行政經理,兩個月後是第二批這個消息她當然再清楚不過了,但如果這話從老板娘莫小渝的嘴裏說出來,意義,又完全不一樣了。唐小華頓時覺得心裏舒坦多了。她把莫小渝拉到一邊,低聲說,“那家醫院的主任醫師,就是葉藍秋以前的男朋友。”莫小渝一聽這話,舉頓時來了,“你怎麽知道?”
  唐小華說,“那男人經常打電話過來,我接過幾次,聲音很好認,一聽就聽出來了。我聽人說,上大學的時候葉藍秋嫌人家家裏窮,甩了人家。誰知道那男的爭氣,拿了獎學金出國,學成回國後成了炙手可熱的主任醫師,這下葉藍秋後悔了,又跑去纏人家。人家又不是傻子,又有院長的女兒做女朋友,哪裏會肯吃葉藍秋這根回頭草。反正這事熱鬧著呢!”
  莫小渝回想最近沈流舒的反映,深知此傳言可信度不高,但仍然問了句,“有這種事,我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唐小華說,“葉藍秋手腕高著呢,這事公司早傳開了,就瞞著你和沈總。”莫小渝卻知唐小華這話裏的意思,葉藍秋的風流韻事,瞞著她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得傳到沈流舒耳裏。
  “你們沈總哪裏有空管這些閑事。”莫小渝嘴裏說著,卻是心情輕鬆的回了家,出乎意料,沈流舒居然早回來了,在家等著她。
  “今天公司事多不多?”莫小渝也就是隨口一問,並非存心想打聽什麽,畢竟她要打聽的,從唐小華那裏已經得到了答案。
  “葉藍秋辭職了,你今天到公司都亂說了些什麽?”這才是沈流舒今天提前回家的主要目的。
  “葉藍秋辭職了!”莫小渝必須承認,她是用一種喜悅的心情在消化這塊天下掉下來的餡餅。
  沈流舒從莫小渝的驚訝表情,證實莫小渝與這件事無關,但莫小渝的喜悅,讓他心情不悅,葉藍秋的忽然辭職,不僅讓他損失了辦公室的賞心悅目,同時,也損失了工作上的井井有條。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一天到晚疑神疑鬼,有事沒事到公司找那些女職員遇的碴,現在人走了,你高興了。”
  “你自己心裏要是沒鬼,我怎麽會疑神疑鬼。怎麽,走了一個葉藍秋,又不是心頭挖了一塊肉,至於這麽回家找你老婆的碴!”莫小渝也上了火,因為沈流舒的指責,更因為平時的積怨。
  “懶得理你。”沈流舒知道再吵下去必無好話,抬頭看鍾,晚上還約了客戶談生意,本來的打算是乘回家吃晚飯的工夫,把葉藍秋辭職的事告訴莫小渝,一則為自己澄清,二則,也是借機警告莫小渝以後少去公司給他添亂。
  夫妻做到這份上,七年之癢也好,日久生厭也好,沈流舒知道自己的心,淡了,剩下的,隻有習慣,但習慣,還能維持多久,他不知道。他起身離開,但起身動作過大,把莫小渝剛剛為他洗淨切好並且細心插上牙簽的蘋果,連著果盤一起掃落在地上。
  玻璃果盤摔成了兩半。
  果盤是前不久莫小渝的朋友們,為他們夫妻結婚七周年紀念,而精心挑選的禮物。沈流舒不是故意,他正打算開口道歉,但他沒有跟莫小渝道歉的習慣,話到嘴邊,又一陣猶豫。
  這一猶豫,莫小渝已是怒不可遏。
  “葉藍秋那個狐狸精走了是她的事,誰知道她在外麵又勾搭上什麽人,你回家找你老婆發脾氣,算哪門子本事,有本事你去找葉藍秋的男人算帳去。”
  莫小渝這一鬧,把沈流舒心裏僅有的一點歉意衝得一幹二淨。“神經病。”沈流舒怦地一聲,大力關門,扔下莫小渝,離開了家。
  門響之後,是仿佛地震一般的整個房子的搖晃,莫小渝一個人在家,罵了一陣,罵累了之後,隨手開了電視,為安靜得幾乎能令人捉狂的房子增加點來自人類的聲音,或是熱鬧。
  莫小渝看著電視屏幕,忘記了哭泣,驚訝得合不攏不嘴。
  她在電視專題新聞裏,看到了葉藍秋,也聽到了電視評論的聲音:
  “尊老愛幼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給需要幫助的人讓座,是最基本的品德和修養,本台記者就這件事現場采訪了幾位過路群眾,現在,我們來聽聽他們對公車讓座的看法。”
  莫小渝無心看電視節目,也無心關注那些路人甲乙丙丁們的看法,她惟一關心的是,這個事件的女主角,是葉藍秋,那位讓沈流舒今天回家,摔盤子罵人,破壞她家庭的狐媚女子。
  電視台公布了熱線電話,方便觀眾打電話進來互動參與。
  莫小渝撥通了現場直播電話,“喂,電視台嗎……剛才的專題片我看過了,是的,我有話要說,我認識不給老人家讓座的女人,她叫葉藍秋,是四海貿易公司的職員。這件事發生在葉藍秋身上,並不是偶然的。這女人從來就沒有什麽道德觀念,介入別人的家庭做第三者。”
  現場主持人一臉愕然,“請問,您有真憑實據嗎?”
  “你去查一下自然就知道了,葉藍秋的那些醜事,誰不知道。她當第三者破壞別人家庭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就是見不得別人比她好。”莫小渝哢地一聲掛上電話。
  她給自己泡上一杯熱茶,看著綠色的茶葉,在透明玻璃杯裏上下翻騰,看白色的蒸汽,從玻璃杯口逸出來,她的心,也似乎,因此而輕鬆了很多。

  010.葉藍秋之救人一命
  路天明幾乎每隔一小時一個電話,電話不接之後是短信,內容都是催促葉藍秋盡快辦理入院手續,還說什麽錢的事她不用擔心,他已經想到辦法了。
  葉藍秋知道,他擔心她想不通,跑去自殺什麽的。
  公司方麵,沈流舒也打過電話了,說是關於她辭職的事,要和她好好談談。
  葉藍秋很想告訴這個男人,他們之間看似不清楚,實則什麽有沒有的曖昧,隻是她保住工作的手段之一,而非出自她的本意。
  葉藍秋苦笑,如果她真的這麽說了,沈流舒會不會惱羞成怒,找人教訓她一頓。她昨天去問了保險公司,醫療保險是沒法做了,不過,意外傷害險還是可以保的。
  到底要不要買十份八份意外險呢?
  葉藍秋躺在城市中心廣場的草坪上,陽光很好,曬得她汗水直流,有些不舒服。但不舒服才是活著的體現,至於舒服,跟死去沒什麽兩樣,她還是留給死後再慢慢體會吧。
  但身體不舒服是次要的,葉藍秋瞪著眼前的男人,形容他,隻能用四個字,鬼鬼祟祟,一下子用報紙擋著臉,一下子躲在花壇後麵。
  葉藍秋忍不住了,問他,“你到底想幹什麽?”
  楊守誠不好意思笑了,“你別管我,對了,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就不要呆在這裏了,呆會兒有事發生。”
  葉藍秋想問,呆會兒會有什麽事發生,但楊守誠已經走遠了。
  葉藍秋繼續躺在草地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一段對話。
  “就是你,你你你,你三天前搶了我的手機,還給我!”
  “誰拿了你的手機,眼睛放亮點。”
  “你手裏拿的就是我的手機,你把外盒打開,裏麵刻有我的名字,楊守誠。”
  “小子你找死!”
  葉藍秋睜開眼睛,看到三個男人把剛才那位鬼鬼祟祟在她身邊晃悠,後來好心提醒過她的男人按倒在地,拳打腳踢。
  被搶的男人一開始在反抗,但時間很短,到後來就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地上有血,空氣中,彌漫著的,似乎是死亡的氣息。
  路邊的行人們都停下來了,站在那裏,變成了看熱鬧的旁觀者。
  老人在說,造孽啊。
  小孩在說,媽媽,那個人是不是死了。
  母親在說,沒有,叔叔們在拍電影呢。
  男人們沒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等著對方第一個衝上去。
  打人者之一掏出了刀子,旁觀者開始驚叫。
  葉藍秋想,這個男人會不會死得比她還早呢?
  她喊了一聲,“等一等。”
  打人者之一回頭,說,“小姐,小命要緊,別多管閑事。”
  葉藍秋說,“我快要死了。”
  打人者停下來,麵麵相覷。
  葉藍秋笑著說,“不騙你,是真的。”
  她打開手提包,雙手捧著醫院的診斷報告,篤定他們看不懂醫生們的天書,無比真誠地說,“不騙你,是真的,我有醫院的診斷報告,說我有愛滋。”
  打人者嚇得往後退。
  葉藍秋前進一步,“不要說我沒提醒你們,用刀子捅愛滋病人的時候一定要小心點,醫生告訴說,這病是通過血液傳染的,你們捅的時候要閉上眼睛,如果血濺出來,萬一濺到眼睛裏,你們說不定會感染的。還有,我這人習慣不好,萬一捅痛了,不小心咬了你們一口,也有可能染上愛滋病……”
  葉藍秋話沒說完,打人者扔下楊守誠的手機跑得飛快。
  當然,還有比打人者跑得更快的,是旁觀的路人們。
  偌大的廣場,隻剩下聲稱有愛滋的葉藍秋和想跑卻跑不動的楊守誠兩人。
  葉藍秋忽然想惡作劇,她走到楊守誠身邊,手指點在楊守誠的傷口上,沾上一點血跡,再舉起手,在陽光下,把那血的顏色,看得更清楚。
  葉藍秋問,“喂,你死了沒有。”
  楊守誠嚇得全身發抖。
  葉藍秋拾起地上的手機,遞給楊守誠,“這是不是你的?”
  楊守誠看著失而複得的手機,想接而不敢接。
  葉藍秋把手機扔給楊守誠。
  葉藍秋說,“剛才你有兩個選擇,要麽被那群人馬上砍死,要麽被我這個愛滋病人救下來,運氣好的話,平均壽命是三五年,當然,如果你經濟條件好,用錢象用水,說不定還能活上十年二十年。所以呢,不管三五年,還是十年二十年,終歸是我救了一命,你應該怎麽表示?”
  楊守誠哭喪著臉說,“謝謝。”
  葉藍秋說,“你還能不能走?”
  楊守誠問,“做什麽?”
  葉藍秋說,“去醫院啊,傷口要包紮,要照X光,看看有沒有內傷,還有,最好是還做個腦電圖。”
  楊守誠說,“腦電圖就算了,剛才他們打我的時候,我護住頭了。”
  葉藍秋說,“你懂什麽,是我想看看檢查結果,看看你腦子是不是真有毛病,說什麽是什麽,還真相信我有愛滋。”

  011.陳若兮之解決方式
  陳若兮接到楊守誠的電話,說是他被打了,在醫院,趕緊放下手頭的工作,匆匆趕去醫院。
  楊守誠坐在醫院門口的花壇邊,看著手機發呆。
  陳若兮一看這情景,又是心痛,又是難受,“我那天說說氣話,你真的跑去找那些搶劫犯理論,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為了一部手機,值得嗎?”
  楊守誠說,“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是我心裏那口氣,咽不下。”
  陳若兮哭著說,“你差點沒命。”
  楊守誠說,“皮外傷而已,不過,今天還真是險,幸虧一個女的救了我。”
  陳若兮環顧四周,“哪個女的,得好好感謝感謝人家。”
  楊守誠說,“早走了,乘護士給我包紮傷口的時候不聲不響走的。這世道,還是有好人的。”
  陳若兮說,“真可惜,要不然,我又可以好好做條新聞了。”
  楊守誠說,“你還真三句話不離本行,這也是新聞那也新聞,那個小讓座事件還讓你折騰得不夠嗎?”
  陳若兮說,“你說對了,還真是不夠,現在台裏打算把這個新聞作頭條,配合網站開通,好好地造一把勢,一舉把網站點擊率搞上去。”
  楊守誠說,“你們台長真夠黑的,拿個女人做墊腳,你們也跟著起哄,就這麽點小事拿來做頭條,大炒特炒,你們的點擊率是上去了,那個女人怎麽辦?名聲臭了,你們這不是把人往死逼嗎?”
  陳若兮說,“葉藍秋她活該!”
  楊守誠覺得這話不對勁,“怎麽了?她叫葉藍秋?你們這麽快就把人家名字都搞到了?”
  陳若兮說,“又不是我們去搞的,是那個葉藍秋去做第三者拆散人家夫妻,本來這個新聞放在網上,象你一樣為她說話的不少。人家受害者打電話進來,把這第三者的事說出來,根本沒人敢替她說話了。”
  楊守誠知道第三者是陳若兮的心結,她父母的婚姻,就是因為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插足而破裂的。事情既有了新的變化,他隻能不予置評。
  楊守誠說,“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這些記者的筆可以殺人,記者煽動起來的那些口水,更可以殺人,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陳若兮說,“不說這個了,你還真有能耐啊,怎麽找到那些搶劫犯的?”
  楊守誠說,“哪裏是我有能耐,是那些搶劫犯根本就是天天在那裏蹲點,我聽那裏的小商小販說,都快一個月了。”
  陳若兮說,“都欺負到我老公頭上來了,就不是小事了,這事警察不管我來管。”
  楊守誠說,“你怎麽管。”
  陳若兮說,“山人自有妙計。”
  第二天的晚間新聞,一組搶劫犯在本市內肆無忌憚搶劫行人手機,手提包等物品的鏡頭,在電視台播出之後,引起觀眾強烈反響。
  三天之後,警察局重拳出擊,一舉殲滅搶劫犯罪團夥,抓捕數十人。

  012.陳若兮之繼續報道
  陳若兮喜歡一切事都在掌控中的感覺,感情如此,事業,也是如此。讓座事件的新聞播出之後,網絡裏有了新的名字,叫做“葉藍秋讓座事件”,當然,還有更詳細的稱呼,叫做“美女葉藍秋不讓座事件”,或是“第三者葉藍秋不讓座事件”!
  每一個標題都被加粗,或套刺眼的紅,或套流行的綠,或靜止在頭條,或跟隨鼠標上下左右跳動,迅速成為最具吸引力的網絡熱點主題之一。
  “美女葉藍秋不讓座事件”的熱心觀眾中,好事者居多,雖然有倫理專家,教育專家痛心疾首人心不古,道德不再,但仍有大批不願署名的網友惡作劇地認定,公車上的座位讓美女們來坐,更為賞心悅目。
  但“第三者葉藍秋不讓座事件”的熱心觀眾卻是眾口一詞,身為第三者居然不讓座,簡直是恃美行凶,天理不容,必須徹底打倒之,再踏上一隻腳,永世不能翻身是當然的結局。
  人們對於的第三者的好奇心和批判力度總是驚人的,不過一夜之間,第三者葉藍秋的簡曆就被公布在了網上。那是一份很正式的簡曆。
  葉藍秋:女。
  出生年月:1979年5月5日。
  電話號碼:1XXXXXXXX
  7歲,進入實驗小學,班主任楊端穎,現任實驗小學校長。
  13歲,進入第一中學,班主任張綾霜,目前仍然是普通教師。
  18歲,進入S大,英語專業。
  22歲,大學畢業,進入四海貿易公司擔任董事長沈流舒秘書至今。
  簡曆的出處,源於一家既找不到注冊地,也找不到法人代表,但名頭卻是響亮無比,署名是某某教育管理部門招聘網站,簡曆的最後列出了葉藍秋的私人聯係電話。
  陳若兮笑了,這家網站也是老熟人了,一年前,她的個人簡曆,私人電話,甚至照片也曾以什麽個人秀的形式出現在這個網站的頁麵上,並且與時下最流行的網絡搜索引擎捆綁在一起。換言之,即使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僅僅是出於好奇,在搜索引擎裏輸入了“陳若兮”三個字,就等於了解了她的一生經曆。
  陳若兮很幸運,她是個與時俱進的記者,時刻關心著網絡動向的同時,也關注著網絡對於自身的影響程度,所以,她的被侵權,被及時發現了。
  陳若兮也很有辦法,她借助記者身份,也有時間,這也屬於職業範圍之內的調查──從主管單位查起,兜兜轉轉,查到了牌子大得嚇人的某家教育管理部門下麵的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辦公室。交涉的結果也很順利,基本上在陳若兮出示了記者證的同時,就標誌著結束和勝利。
  陳若兮問他這些信息是哪裏來的,剃著小平頭,戴著眼鏡,胡子還沒長全的小年輕痛哭流涕地說他是花了大價錢從某知名招聘網站買來的。陳若兮記得,她大學畢業那一年,出於對名牌的認可,也確實在那家網站注冊了。既然找上門了,陳若兮本人的全部信息在她的嚴厲監視下被一一刪除。
  至於其他人,用那個小年輕的話說,“姐姐,你總得給咱們年輕人一條活路吧。”
  陳若兮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她給了那個年輕人一條活路。
  有人在葉藍秋的簡曆後麵加上一條解釋說明,葉藍秋這個小小秘書的薪資,在四海公司,僅次於董事長沈流舒。
  陳若兮疑心加上這一條的人,要麽是打電話到電視台說葉藍秋是第三者的匿名者,要麽是葉藍秋的同事──薪資待遇不如葉藍秋,但自認能力強於葉藍秋的失意者。
  網絡是失意者的天堂,每一個失意者都有平等發泄的權利。
  陳若兮知道怎樣把“第三者葉藍秋事件”這個新聞做得更有影響了。
  她的後續報道需要排除的采訪對象,第一個是葉藍秋小學的班主任,現任實驗小學校長的楊端穎,如此春風得意者即使很樂意也很適合擔任批評者的角色,但這樣的批評,反而讓葉藍秋站在了弱者的位置,美女本是賞心悅目之事,真正需要添加的是嫉妒而不是同情。
  陳若兮選擇了葉藍秋的中學班主任張綾霜,十年前的普通老師,十年後依舊原地踏步,如果沒有隱情就必定有怨言,一旦被采訪,必是怨言渲瀉的最好機會。
  陳若兮請張綾霜站在教育者的角度談談“美女葉藍秋不讓座事件”。
  張綾霜說,“這是教育的缺失,現在的獨生子女,爺爺媽媽外公外婆,四個老人還有父母,六個人都圍著一個孩子轉,有理也好,無理也好,無節製地滿足孩子的要求,很容易養成孩子以自我為中心,自私自利,不為他人作想,缺乏同情心和社會責任感。”
  這樣的回答顯然不能令陳若兮滿意,獨生子女問題,教育問題,隨便弄出一條都是網絡熱點,但現在葉藍秋的問題才是重中之重,陳若兮不能容忍葉藍秋的風頭被搶。
  她要求攝像人員,剪掉這一段,重新來過。
  張綾霜不明所以。
  陳若兮提醒她,葉藍秋那個年代,並不是獨生子女泛濫的年代。
  張綾霜換了個角度,“現在的應試教育,學校、家庭、社會,對學生的唯一要求就是分、分、分!隻要考試分數高,道德、品質這些為人處世最基本的基本,反而被忽略不計。”
  這一次的切入點顯然讓陳若兮非常滿意,因為網絡資料顯示,葉藍秋在學校的時候,是個優等生。
  “葉藍秋中學時成績如何?”陳若兮問。
  “成績很好,那一年高考是全校第二名,而且她是英語專業,算上加分,可以說是第一名。”張綾霜回答。
  “你們學校是不是以葉藍秋為傲?”
  “在此之前,是的。從今往後,葉藍秋是我們學校的恥辱。”最後這一句,是陳若兮早就寫在紙上,由楊佳琪高高舉起,張綾霜一個字一個字照著念。
  當然,楊佳琪不會出現在鏡頭裏,否則,要剪接何用?
  電視屏幕上,張綾霜的語言鏗鏘有力,張綾霜的態度,旗幟鮮明,對於那些因為茫然而深陷網絡娛樂的人們,無疑是一劑強心針。
  他們立刻因此而振作了精神。
  也幾乎是一夜之間,葉藍秋的校友,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
  有匿名的同班同學繪聲繪色講解葉藍秋當年是如何的目中無人──對人愛理不理,除了有錢的,和有勢的。
  有匿名的學姐控訴葉藍秋當年如何用心機搶走了她的初戀情人──一位據說是既有錢且有勢的白馬王子。
  有匿名的學妹哭訴葉藍秋當年是如何驕傲霸道,給她幼小的心靈造成了終生不可磨滅的傷痛──據說是用蔑視的眼光,冷漠的譏笑嘲笑她發育過晚的青春期。
  ……
  陳若兮微笑著把鼠標一拖到底,略過這些聲情並貌的信息。
  費盡心思整理這些材料的楊佳琪,不懂且不服氣陳若兮的處理方式。楊佳琪是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目前在電視台的職位是實習生兼陳若兮的助手。
  電視台並不是那麽好進的,實力之外,還要人脈,楊佳琪之所以能進電視台實習,介紹人是陳若兮,以實習生的身份當上正式記者的助手,也是因為陳若兮的提議,而陳若兮做這一切的理由,全是因為楊守誠。楊佳琪是楊守誠的表妹,用楊守誠的話說,走得很勤的親戚。但經過陳若兮收集蛛絲馬跡,細細打量總結下來,其實是一表三千裏的遠親。總結出真相後,陳若兮很是生氣楊守誠的熱心過度,楊守誠卻認為能幫則幫,反正沒什麽損失。
  沒什麽損失?!陳若兮絕對不相信,她隻是覺得沒必要因為這件事跟楊守誠產生隔閡,影響兩個人的感情,但如果時機合適,她還是會發作的。
  楊佳琪問,“陳姐姐,這些信息要不要跟?每一條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咱們的係列報道不是還缺不少內容嗎?”
  “這些消息,要麽是胡編亂造,要麽誇大其詞,沒一件靠譜。”陳若兮說。
  “怎麽可能?”楊佳琪不信,她整整一下午的工作成果是零!
  “沒什麽不可能,葉藍秋這樣美麗的女人,就是讓座事件不暴光,直播時沒有被人稱為第三者,也已經處於被羨慕被嫉妒的境界了,這樣的人,或者被同性嗤之以鼻,或者被異性意淫,或者被無聊的旁觀者捕風捉影惡作劇。”
  楊佳琪打算動手刪除這些材料,陳若兮卻是阻止了她。
  “謠言不是新聞,但澄清謠言卻是最具眼球價值的新聞,留著吧,去找到葉藍秋這個人,如果她夠聰明,就應該知道醜聞比讚美更具經濟效益。”陳若兮說。

  013.沈流舒之情感衝擊
  有陽光的下午,太陽斜斜地從灰色高樓的縫隙中好不容易找到流淌的角度和位置,於是,生意人就在那個地點把整麵牆砸開,換上透明玻璃,再擺上美麗的桌布和鮮花。
  如果這個生意人湊巧識得幾個字,湊巧看過諸如《格調》一類的書,就會在男人們正眼看不到但一定會想方設法斜眼瞅到的地方,再請一位受過專業訓練卻未能有幸成為專業人士但還有三分姿色加上燈光和氣氛也能修煉成十分的美女,每天彈上那麽幾首,即使不懂也風雅。
  莫小渝曾經是那位鋼琴美女。
  沈流舒在那裏遇到了莫小渝,他那時候還隻是掏錢買單的大老板身邊的小跟班,能夠被莫小渝這樣的藝術氣質美女親睞,年輕的沈流舒還是很激動的。沈流舒做成第一筆生意,置下第一份產業之時,他向莫小渝求婚,得到了應允。
  兩個人的感情,甚至婚姻過程,就沈流舒回想起來,順利得簡直沒有天理,順利得讓人心有餘悸。所以,當沈流舒偶爾聽到莫小渝和朋友們的私下祝福,不是傳統的百年好合夫唱婦隨,而是恭喜莫小渝成功俘虜一支績優股,莫小渝卻是含笑接納之時,沈流舒開始反思這段婚姻。
  他事業的成功,來得太過艱難,而莫小渝,感情的成功也好,事業的成功也罷,卻是太過容易。
  反思和反悔,從來隻有一字隻差。
  就在這個時候,沈流舒遇到了葉藍秋。
  第一次是在咖啡廳,葉藍秋坐在莫小渝曾經坐過的位置,彈一首《少女的祈禱》,勾起了沈流舒的回憶。
  第二次是大學校園的招聘會上,沈流舒遇到前來投遞簡曆的葉藍秋,沈流舒直接對人事部的唐小華下達指示,收下。
  沈流舒安排葉藍秋做業務員,每日裏,正眼看不到,但開會的時候,總會在角落有一席之地,不能忽視。
  一年後的一天,也是在這咖啡廳,沈流舒想起有份文件忘了公司,打了電話吩咐人送過來,辦這事的人,本應是唐小華,卻不知怎麽換成了葉藍秋。沈流舒記得那一日,葉藍秋穿了件寶藍色的絲質長裙,纖細的低跟鞋,慵綣的長發,把女子的職業與柔媚結合得恰到好處。她出現在門口,吸引了所有男人的目光,男人們追隨著她的身影,看著她,走到他身邊,坐在他的下首。
  他,沈流舒,成了整個摩天樓咖啡廳,最讓人妒嫉的男人。
  這一刻,讓沈流舒把回憶、夢想和現實,全部交織在一起。
  這一刻,也讓沈流舒食髓知味,並且,日漸成癮。
  從此,葉藍秋成了沈流舒的秘書,沈流舒也常常找些機會,或是文件,或是客戶,打電話給葉藍秋,讓她從僵硬死板的辦公室走出來,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用她的美貌,優雅,還有微笑,全程陪伴,他和客戶們試探,洽談,討價還價,達成意向。
  男人彰顯身份的方式有很多種,名牌、靚車、豪宅,甚至內涵、學識、優雅等等,但都不如陪伴在男人們身邊,優雅得體的女人。
  遠古時代,最漂亮的女俘,被賞賜給最英勇的男子。
  現代社會,最優秀的女子,把自己嫁給最匹配的男人。
  人們常說,文明在進步,而生命,在輪回。
  沈流舒知道莫小渝因此而坐臥不安,疑心、怨恨、甚至無理取鬧,但他袖手旁觀,看著莫小渝的表演,微笑著,帶著快感,並且找到一種微妙的心理上的平衡。
  沈流舒也知道公司因此而謠言四起,他是發工錢的老板,女人們隻敢在他背後嘀嘀咕咕,男人們卻是在羨慕他這個老板的豔遇。但葉藍秋是打工的,女人們敢當麵給她白眼,聚餐也好,逛街也罷,三五成群卻故意扔下她一人;而男人們,則在交流經驗教訓並私下打賭,誰能搞定葉藍秋,誰能成為下一個沈流舒。
  對此,葉藍秋從不抱怨,女人的排擠和男人們的別有用心,葉藍秋一律用沉默來忍耐,從而與莫小渝的抱怨形成鮮明的對比,讓沈流舒的感情天平一天天傾斜。但是,當沈流舒想著前進一步的時候,葉藍秋不聲不響扔下一紙辭職報告,消失得無影無蹤。
  沈流舒撥打葉藍秋的電話,鈴聲響過一遍又一遍,結果總是無人接聽。
  商場上的朋友過來打招呼的時候,他放下電話,寒暄之後,朋友問,“今天怎麽不見葉小姐?”
  沈流舒笑著回答,“公司有事要忙。”朋友笑得很奇怪,“這種時候葉藍秋還有心做事,沈總,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沈流舒不明所以,“怎麽回事?”
  朋友不再多話,指指懸掛在高處的電視,電視機開著,正在重播昨晚的新聞專題。沈流舒看到葉藍秋出現在鏡頭裏,看到沒有坐到座位的老大爺、目睹現場的售票員、葉藍秋中學的老師,都在眾口一詞地譴責葉藍秋。
  沈流舒震驚且混亂,他拿起手機,再次撥打葉藍秋的電話,電話占線,沈流舒略略放了心,打算過一會兒再打。這時候,電視鏡頭轉到了熱線電話,沈流舒聽出了電話裏的聲音,他愣住了。一旁的朋友也是識得莫小渝的,自然也是識得莫小渝的聲音,一開始本來有些疑惑,在看到沈流舒臉上的驚愕和憤怒之後,頓時了然,這樣的了然,再折射到沈流舒這邊,無疑一記響亮的耳光。
  在此之前,沈流舒隻是覺得他應該找到葉藍秋,和她好好談談,勸她回心轉意,重回莫小渝抱怨,葉藍秋容忍,他沈流舒雙手背在後麵看戲的原有軌跡中去。但事情發生了變化,沈流舒覺得他對莫小渝的容忍,到了極限,他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他應該下定決心。

  014.楊守誠之不想否認
  陳若兮以為,網絡把葉藍秋的資料公開之後,葉藍秋會自動現身。
  葉藍秋沒有,沒有聲淚俱下澄清之類的記者招待會,沒有義正嚴詞的律師公開信,沒有繪聲繪色情文並貌的留言版黑幕大起底,甚至,連電話,也沒有一通。
  葉藍秋什麽也沒做。
  陳若兮疑惑,第三者葉藍秋如何甘心放棄如此之好的炒作機會。
  娛樂圈不是在說嗎,不怕負麵,不怕醜聞,隻怕沒新聞。
  老百姓不也在說,男人有錢就變壞,那是有資本;女人變壞就有錢,那是天賦。
  陳若兮相信沉默是一種高貴的品質,但這種高貴,不屬於葉藍秋這樣的第三者。最重要的是,新聞,更不允許沉默的存在。
  陳若兮吩咐楊佳琪,“從明天開始,你們都出動,直到找到葉藍秋為止。”
  楊佳琪問,“怎麽找?”
  陳若兮說,“網上不是都有嗎,打手機,一天24時不停地打,發短信,我就不信她能受得了。去她公司……”
  楊佳琪說,“葉藍秋已經辭職了。”
  陳若兮說,“她還有同事,那些同事總應該知道她住的地方,打聽到之後,到她的住所蹲點,她總不能不回家吧。”
  楊守誠也在找葉藍秋,是在看了網絡新聞之後。
  網絡新聞比電視新聞的優點在於,圖像更清晰,可以隨心所欲放大縮小;觀看更便捷,沒有時間限製,沒有次數限製,可以隨時隨地想看幾遍就看幾遍。
  楊守誠是在看到那些網絡照片之後,這才想起葉藍秋之誰。
  他記得葉藍秋跟那家醫院的醫生好象很熟,並約好過幾天來拿藥什麽的。
  他用最笨的法子,在醫院門口守著。
  三天後,他守到了葉藍秋。
  葉藍秋說,“是你。”
  楊守誠鬆了口氣,還好,她還認識他。
  楊守誠說,“我特意在這裏等你。”
  葉藍秋說,“等我做什麽?說謝謝嗎,你已經說過了,難不成救命之恩想以身相許?”
  楊守誠臉紅了。
  葉藍秋笑了,這是一個還記得害羞的男人,很少見。
  楊守誠說,“對不起。”
  葉藍秋說,“什麽對不起,難不成有愛滋的是你,所以你不能以身相許?”
  楊守誠臉紅得更厲害了。
  楊守誠跟著葉藍秋進了醫院,路天明等在那裏。
  路天明問,“你男朋友?”
  解釋是件再麻煩不過的事。
  葉藍秋說,“就算是吧。”
  楊守誠抬起頭,想否認,但葉藍秋笑吟吟站在那裏,否認的話,他怎麽也說不出口。
  葉藍秋說,“你在外麵等著。”
  葉藍秋跟著路天明進了辦公室,關了門。
  路天明問,“他知不知道你的病?”
  葉藍秋說,“不知道。”
  路天明問,“打算什麽時候告訴他。”
  葉藍秋說,“再等等。”
  路天明急了,“要等到什麽時候,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葉藍秋說,“我還有點事要處理,還有,醫藥費的事,你不用再操心了,好歹我也是有人要的人了,沒理由要你掏錢。”
  路天明說,“我能承擔。”
  葉藍秋說,“你有錢是你的事。”

  015.楊守誠之熊掌砒霜
  葉藍秋出來,看到楊守誠還守在門口,很驚訝,“你還沒走。”
  楊守誠說,“你不是讓我等你嗎?”
  葉藍秋說,“我就是隨口說說而已。”
  楊守誠看到葉藍秋手裏拿著藥,無意問起,“怎麽,你病了?”
  葉藍秋笑著說,“怎麽,你還懷疑我有愛滋?”
  楊守誠慌忙說,“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有懷疑你有愛滋,你怎麽會有愛滋,要有愛滋也是我有愛滋……”
  楊守誠已經語無倫次了,葉藍秋不得不打斷他,“你怎麽了,沒發燒吧?”
  葉藍秋伸手去探試楊守誠的額頭,楊守誠嚇了一跳,連忙一讓,葉藍秋的手落了空。
  “你還是懷疑我有愛滋。”葉藍秋說。
  楊守誠連忙否認,“我沒有。”
  葉藍秋說,“你有,要不然你怎麽不讓我碰你。”
  其實,在楊守誠心裏,任何有最後那麽一點點懷疑,但是,此時此刻,他顧不得了,一咬牙,抓住葉藍秋的手,放在他的額頭上,說,“我相信你,這下放心了吧。”
  葉藍秋的手,在楊守誠的額頭停留了片刻,“我相信你,你體溫正常,沒發燒。”
  楊守誠的臉又紅了。
  葉藍秋說,“楊守誠,我叫葉藍秋。”
  楊守誠說,“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葉藍秋說,“你手機上刻著呢,你不是跟搶劫犯說過嗎?”
  楊守誠說,“我也知道你的名字?”
  葉藍秋說,“我可沒跟搶匪說過我的名字,你怎麽知道的?”
  楊守誠一怔,過了半晌,方才說道,“這些天,你有沒有看新聞?”
  葉藍秋說,“我從不看電視。”
  楊守誠再問,“上網呢?”
  葉藍秋說,“沒時間,沒顧得上,怎麽了?”
  楊守誠又問,“有沒有人打你電話?”
  葉藍秋說,“自從有一次無意中接聽了一通陌生人的電話,電信扣除我一百塊話費之後,我從此不接陌生來電。”
  楊守誠知道這不是笑的時候,但是他忍不住,卻原來,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生活中比比皆是。
  楊守誠說,“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要不這樣吧,我們找一家網吧,你上網看了就明白了。”

  016.莫小渝之夫唱婦隨
  衝動是魔鬼。
  妒嫉是魔鬼。
  莫小渝承認,她心中,有兩個魔鬼。
  所以,鬼使神差,她打了那個爆料電話。
  沒有人能夠承受魔鬼的懲罰,更何況是兩個魔鬼。
  沈流舒要求離婚,態度十分堅決。
  “為什麽?”莫小渝想要一個理由。
  “有些話,心裏知道就好,說得太明白,反而傷人。”沈流舒微笑著。
  往日,他喜歡把微笑留給商場上的對手,鬆懈對手的意誌。今日,這一套,他用在了莫小渝身上。
  “有什麽話比你提出離婚更傷人。”莫小渝說。
  “你對付葉藍秋的手腕,讓男人沒有安全感,男人找老婆,要的是安穩,不想時時刻刻都得擔心背後有人捅刀子。”沈流舒很冷靜,冷靜得讓莫小渝心裏,一陣一陣發涼。
  “笑話,我對葉藍秋做什麽了,她是什麽東西,有什麽值得我去做的,我對你背後捅什麽刀子了,不要亂冤枉人。”莫小渝冷笑,掩飾心底的發慌。
  “這個月的電話詳單我打出來了,有號碼,感謝中國電信,撥號時間精確到了每分每秒,你還需不需要我去電視台把節目錄像調出來作為憑證。你真本事,主動跟電視台交待你丈夫在外麵玩婚外情,你撕破臉我也隻好成全你。”
  莫小渝愣了半天,“你狠,把商場上那一套用來對付你老婆。”
  “你就當我未雨籌謀好了。”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你怎麽不說你變心了,喜歡上了葉藍秋那個狐狸精!”
  沈流舒對此指責,不予否認,“房子、車子,存折,當然,還有你的私房錢,加起來不下兩百萬,都歸你,我隻要公司。莫小渝,這是底線,不要想跟我打財產官司。惹急了我,把公司帳目做成負資產,別說兩百萬,你一個子兒也別想拿到。”
  沈流舒說得出,定做得到,做了七年的枕邊人,莫小渝再了解不過。
  但她不甘心。
  她想再說些什麽,門鈴響了。
  夫妻二人一個簡單的眼神交流,沈流舒拿起茶幾上的報紙,而莫小渝,則換上一臉的笑容。屋子恢複了往日的平靜,剛才還恨不得你死我活的男女,這此刻,又成了配合默契的夫妻。
  莫小渝走到門口,透過小小的貓眼,看看此刻前來拜訪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陳若兮站在門口,後麵,是她的攝製組。
  電視台的電話,和所有中國電信的用戶一樣,每月交納五塊錢的來電顯示服務費,所以陳若兮知道,打電話過來的,是這一家。
  “你找誰?”莫小渝隔著對講機問。
  “電視台的,來做個訪問。”陳若兮回答。
  沈流舒的生意越做越大之後,他的名字前多了一個定語,叫成功人士,也因此,也常有電視台、報刊之類,上門采訪做些專訪之類。
  成功人士必須完美,事業成功,家庭也和和美美,這是觀眾們的美好追求,媒體在這方麵,也從不吝嗇,盡一切努力滿足觀眾的需求。
  莫小渝開門讓陳若兮進來,拿眼看沈流舒,她以為是沈流舒預約的。
  而沈流舒,放下手頭的報紙,用眼神詢問莫小渝。
  “我們電視台就葉藍秋事件製作的專題節目,你們作為知情者,也有份參與,能不能說說看法?”陳若兮開門見山。
  工作方麵,陳若兮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當然,也更不會給采訪者以深思熟慮的機會
  沈流舒啪地一起放下報紙,騰身而立,離開客廳進了書房。
  莫小渝的頭,仿佛轟地一聲,被炸開,她慌了神,看著沈流舒的背影,但沈流舒不回頭。
  “流舒!”莫小渝急急喊道。
  “我有個電話要打,你知道的,打給律師。”當著外人的麵,沈流舒這樣打發莫小渝,既是提醒,也是威脅。

  017.陳若兮之事業騰飛
  莫小渝一開門,陳若兮就在心裏斷定,打電話的人,必是莫小渝無疑。這是女人的直覺,可以說是迷信,也可以說是――隻有女人,才了解女人。
  陳若兮乘著莫小渝慌亂的工夫,仔細留意了家裏男主人的神情,可以說,火山即將爆發。
  隻可惜,尚在控製之中。
  她的新聞,需要的是失去控製的火山。
  陳若兮認為,新聞采訪,本質上跟性沒有區別,都需要高潮。
  對此,她有些遺憾。
  她希望能從莫小渝嘴裏,掏出點什麽。
  但莫小渝的注意力,很明顯,被退駐書房的男主人占據了。
  “什麽葉藍秋,我們不認識。”莫小渝說。
  “剛才進去的是您先生沈流舒吧,據我們所知,他是葉藍秋的老板,葉藍秋是他的秘書,天下哪有做老板的不認識秘書的道理。”陳若兮說。
  莫小渝惱了,一伸手,擋住鏡頭,“不認識就是不認識,你們是哪家電視台的,再亂說話,小心我告你。”
  陳若兮還真歡迎莫小渝下定決心告上一告。他們電視台現在年薪最高的首席記者,就是因為一場與某位影視天後的官司,由名字之前的定語,死狗仔隊,殺千刀的狗仔隊,一躍而成首席記者,著名記者,當然,有時候會省略成:名記。
  但這一招,現在用,還不是時候。
  陳若兮微笑著遞給莫小渝一張名片,“不好意思,說不定是我們弄錯了。這樣吧,我們電視台就是做新聞的,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任何新聞線索,可以隨時打我的電話。”
  陳若兮看著莫小渝,如果莫小渝接下名片,葉藍秋事件可以從內部突破,挖到獨家猛料。萬一不接,就隻能往大裏造聲勢,屬於下下策了。
  莫小渝接下了名片。
  陳若兮帶著攝製組告辭出門。
  助手小楊問,“若兮姐,是不是回台裏?”
  陳若兮說,“你們先回去,我還有事。”
  助手不解,但也沒多問。
  每個人都有隱私,多問一句往往會發展成刺探隱私。
  陳若兮和電視台台長呂建湘有約,這樣的場合,當然不方便帶助手出席。
  “這些天怎麽不見小楊,小兩口是不是鬧意見了?”呂建湘比陳若兮大十幾歲,陳若兮的父親陳明,曾經是電視台的資深記者,而呂建湘,則是從陳明手下的一名實習記者起步,一步一個腳印,成了今天的電視台台長。
  “他這些天工作比較忙。”陳若兮支吾以對。
  要說在電視台有何不痛快之事,莫過於父親在此工作多年,稍稍年長一點的,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都可以打著關心的旗號,幹涉她的隱私之事。
  陳若兮隻希望快快羽翼豐滿,快快跳槽。
  她希望在30歲前,以製片人,而不是普通記者的身份離開電視台。
  “呂台長,您不是說,想跟我談談網站方麵的事嗎?”陳若兮適時用公事提醒呂建湘。
  “讓座事件的新聞專題出來之後,電視台網站的點擊率明顯提高,台裏的意思是,打算借葉藍秋事件聚集人氣,提高網站的知名率,最好是一鼓作氣,讓網站獨立運營。”
  陳若兮心潮起伏,電視台出麵搞網站,雷聲大雨點更大,資金投入方麵有保證不說,項目負責人更是可以借此機會登上網絡頭條。網絡頭條雖比不得傳統媒體根基濃厚,但也算是熱熱鬧鬧,賺了人氣十足。
  她略一思索,腦海裏立時有了大概輪廓。
  “葉藍秋事件非常典型,涵蓋了兩個社會熱點,一是公車讓座,一是婚外戀。婚外戀在任何時候,隻要稍微點撥一下,都是新聞熱點中的熱點。公車讓座則是由掌握網絡話語權的年輕人,在公共道德要求他們,把座位讓給放棄網絡話語權的老年人前提下,積累了相當的不滿情緒,再加上網絡匿名製,以及年輕人衝動、容易失去控製這個特點,很容易從簡單敘述、抱怨,發展到網絡發泄、謾罵,網絡的特點就是這樣,哪裏有發泄,有謾罵,哪裏就有人氣。有了人氣,有就商機,再借助我們電視台的資源,注冊,短信,廣告,網絡電視等等這些收費項目都可以應運而生。”
  呂建湘點頭讚許,“這樣吧,把你這個想法弄成文字方案,就這兩天交給我,越快越好,台裏一通過就可以開始運作了。”
  呂建湘的這個提議,陳若兮沒有馬上答應,但也沒有立刻拒絕,隻是不痛不癢嗯了一聲,低頭喝了一口茶。
  呂建湘看在眼裏,再補充一句,“你在方案裏,順便把網絡部的組織構架,機構預算也一並做進去,至於部主任,為了方便工作,這樣吧,直屬台裏領導。”

  018.楊守誠之很有辦法
  楊守誠年少的時候,曾經玩過他那個時代,流行於屋前屋後,現在這個時代,則流行於網絡的遊戲――好人壞人遊戲。
  據說,這個遊戲有了個更響亮,更專業的名稱,叫RPG,角色扮演遊戲。
  有時候想想,現代人真是無聊得可以,家裏外麵扮演了還不夠,還得跑到遊戲的虛擬世界裏扮演一把過癮。
  遊戲規則很簡單,年少的時候,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剪刀石頭布,贏了是好人,輸了,對不起,隻能做壞人。網絡社會更自由,更民主,好壞不再由輸贏界定,而是,由心情,來決定。
  心情好的時候,日行一善,做好人;
  心情不好,不好意思,發泄一把,就做壞人吧。
  在楊守誠的概念裏,隻要心情允許,做壞人,其實並不難。大部分時間裏,他甚至喜歡上了做壞人的無責任,無約束。
  但他坐在網吧裏,看著葉藍秋打開一個又一個的頁麵,看到滿版滿版的不堪入目,都和葉藍秋這樣一個美麗的名字,一位坐在她身邊的美麗女子,聯係在一起。
  他說不出話,語言在發泄,在詛咒麵前,從來,都是蒼白無比。
  葉藍秋沉默良久,忽然,笑了。
  笑容很淡,但確確實實是笑容,從唇角逸開,慢慢延伸到眼角。年輕的葉藍秋,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沒有皺紋,所以,她的笑容,是那種年輕,動人的笑。
  楊守誠打了個寒噤。
  他的心理學朋友告訴他,人們遇到打擊的時候,通常會順序呈現三種情緒,震驚,傷心和淡然。如果把葉藍秋的笑,理解會淡然,那麽,跳過的兩個階段――震驚和傷心,在她往後的生命裏,將去向何方?
  會不會,都堆積在心底?
  楊守誠立刻在網絡留言:
  “你們對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出此汙言穢語,太過份了!”
  楊守誠自認這段話很理智,很克製,但他等待了30秒鍾之後刷新,網頁上不僅沒有出現他的留言,反而出現了更多的謾罵。他以為是自己操作失誤,把剛才的話重新打了一遍,再次留言。
  再一次,沒有結果。
  楊守誠想起不久前,他跟陳若兮的一段對話:
  陳若兮曾經問過他,看新聞,喜歡看正麵報道還是負麵報道。
  楊守誠的回答是:負麵。
  陳若兮又問,怎樣看待芙蓉姐姐?
  楊守誠答:沒有那些罵聲,可以算得上稍有姿色的年輕女子。
  他記得他讀書的時候,班上也曾經有那麽一位體形稍胖,但柔軟度很好,也常常在班上的文娛晚會上表演舞蹈的女同學。那些舞蹈不算很專業,所以印象也不算很深,多年之後走到街上,一手提著菜籃子,一手牽著小孩子,麵對麵看了老半天,覺得熟悉,想了很久,終於想起大家是同學,然後也算是高興地聊上幾句,交換一下電話號碼,然後,該幹什麽,仍然幹什麽。
  陳若兮問,若是加上那些罵聲呢?
  楊守誠答,也算得上是一名人了。
  陳若兮說,很多女人羨慕這樣的出名方式,更多女人正在搏取這樣的出名方式。
  楊守誠說:我知道,最早叫一脫成名,大家都脫的時候,就改行一罵成名,大家都罵的時候,不知該怎樣成名了?
  陳若兮說,還有一死呢!
  楊守誠說,死了還要什麽名?
  陳若兮說,死也分很多種,自殺和他殺,真死和假死。
  楊守誠說,真死也好,假死也好,把人逼到死這個份上,也夠缺德了。阮鈴玉就死於人言可畏,她那是真死。
  陳若兮說,做新聞真能做到把人逼死,也算是一種境界了。
  楊守誠問,什麽境界?
  陳若兮說,賭術上叫賭場無父子,武打小說裏叫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楊守誠好奇,怎樣遇神殺神,遇魔殺魔?
  陳若兮說,再簡單不過,理智的,專業的,和稀泥的,一律不要,最憤怒的,最狗血的,最煽情的,最沒事找事的,一律留下。
  楊守誠說,那和垃圾場有什麽區別?
  陳若兮當時的表情很奇怪,說,你認為網絡那些最有人氣,最火暴的留言版,BBS是什麽?
  現在,麵對電腦屏幕的楊守誠知道了:
  最火暴的留言版,BBS,是最大的垃圾桶!
  “網站在操縱留言。”楊守誠告訴葉藍秋,他希望用這個結果,讓葉藍秋心裏好受些。
  “你是不是想說,我被人陷害了。”葉藍秋問。
  楊守誠點頭。
  “你以為這樣就算是安慰我了?”葉藍秋似笑非笑。
  楊守誠很尷尬,因為心事被女人看破,但他還是硬著頭皮點頭坦承。
  “如果我說,他們所說的事都是真的,我確實在公車上不給老人家讓座,確實想勾引別人的老公,想取別人的位而代之,你怎麽看?”
  楊守誠張口結舌。
  “我有今天的結果,都是自找的,你用不著同情我,我還有事,先事了。”
  葉藍秋起身離去,離去的方向,她不知,隻是,有路就走。
  楊守誠跟在葉藍秋身後,保持三米的距離。
  兩個小時後,葉藍秋停下來。
  “你要跟我到什麽時候?”
  “我……沒有。”楊守誠眼睛看向別處,很小聲地說。
  葉藍秋無奈,“我保證,我不會自殺。”
  葉藍秋當然不會自殺,自殺很痛,她隻有不到一年的生命,不想多痛這麽一回。
  楊守誠反而嚇了一大跳,女人最大的愛好是說謊,如果葉藍秋保證不會自殺,那就肯定是盤算死的法子了。
  “這事,總會有解決的辦法。”楊守誠慌忙說。
  葉藍秋有些好奇,“什麽解決辦法?”
  “我女朋友是記者,她……很有辦法。”楊守誠想到了陳若兮,陳若兮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屬於那種――很有辦法的人。
  例如,她看演唱會從不買票;春節期間能搞到緊俏的火車票;坐飛機的折扣比正常渠道拿得低;還有省市領導們的題詞之類,她也可以輕而易舉弄來。
  楊守誠有時候也會覺得,這種,很有辦法的生活方式,似乎是一種不公平,但當他和陳若兮在一起,成為這種不公平的受益者之後,他也慢慢,習慣了,甚至,還因此,有了些許的小小自得。
  楊守誠拿出電話,也不知那些搶匪拿他的電話都做了什麽,這段時間,這手機回到他手裏之後,不是沒電就是無緣無故關機。
  此時此刻,是沒電。
  楊守誠說,“葉小姐,能不能借你手機用一下。”

  019.陳若兮之文明上網
  作為記者,陳若兮經常接到陌生來電,而這些陌生來電,常為她帶來意外驚喜,為了這些意外驚喜,電信局每分鍾一毛錢,對於別人而言,也許是沉重的費用,對她而言,反倒是無足輕重起來。
  她接到一個電話,陌生的電話號碼,但打電話的人,她很熟悉,是楊守誠。
  楊守誠的手機被搶之後,來不及,也沒心情買新的。葉藍秋的手機在口袋裏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楊守誠提出借手機打電話。
  葉藍秋覺得,把手機這種累贅,扔給楊守誠,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陳若兮接到楊守誠的電話,還是有些驚喜的。
  “你在哪裏?”
  “我在外麵辦點事,有個事你幫幫忙行不行?”楊守誠覺得,以他跟陳若兮這麽年的感情,不需要客氣了。
  “有什麽事要辦,你們公司催你去上班,電話都打到我這裏來了,你還是馬上回來吧。”
  “回來再跟你解釋,你做的那個讓座事件的報道,那個女主角葉藍秋,現在網絡上越鬧越凶,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做個澄清。”楊守誠覺得陳若兮沒有理由拒絕。
  陳若兮了解楊守誠,是個不多管閑事的老實人。
  如今,他要管這事,隻有一個可能。
  “怎麽,你認識葉藍秋?”陳若兮眼前一亮。
  也許是陳若兮說話的語氣過於急切,讓楊守誠有了警惕,他猶豫片刻,“朋友的朋友,好好一個女孩子,被你們新聞這樣一報道,弄得跟變態連環殺人凶手一樣,到處喊打喊殺,太過了。”
  “這事容易辦,這樣吧,你聯絡上葉藍秋,讓她接受我的專訪,我派一個攝製組過去做一個專訪,專門澄清這件事,你看怎麽樣?”陳若兮說。
  楊守誠有些動心,拿眼看葉藍秋。
  葉藍秋在看天,天氣很好,天空,是純淨的藍,雲朵,是幹淨的白,兩下交映,美麗得讓人說不出任何閑話。
  “葉小姐,你的意思怎麽樣?”楊守誠問,沒想過捂一下手機聽筒。
  陳若兮在電話對麵聽得清清楚楚。
  楊守誠,果然是識得葉藍秋,而且,此刻,正和這位女子在一起。
  葉藍秋回頭,微笑,輕輕搖頭。
  她的生命太短,不需要那些繁瑣的澄清。
  但楊守誠的生命還很長,還需要很多理由,所以,他無法理解葉藍秋的決定。
  “就這樣吧,我有時間再跟你聯絡。”楊守誠匆匆掛斷電話,趕著去說服葉藍秋。
  陳若兮望著電話發呆,她不知,楊守誠怎會跟葉藍秋在一起。但她見過葉藍秋,知道她那樣的美麗女子,是所有女人的天敵。
  陳若兮的助手小楊見陳若兮已經打完電話,走過來,遞給她一張紙條。
  “有人在網絡上公開了葉藍秋的手機號碼,說不定,我們可以用這個方法聯絡到葉藍秋,做個獨家專訪。”
  陳若兮瞟了一眼紙條上的號碼,心頭一震,趕緊翻查手機的來電顯示,赫然是紙條上的號碼!
  楊守誠已經和葉藍秋熟悉到共用一部手機的程度?
  還是偶然,或巧合?
  陳若兮堅信一點,男女之間的事,偶然或巧合的比例,隻有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全是私情。
  她按撥號鍵,再打電話過去。
  電信局告訴陳若兮,“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如果您需要秘書服務,請發短信留言,信息費每條0.5元。”
  陳若兮最後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消失了!
  她想起她跟楊守誠的上一次通話,不是柔情蜜意,連好好說話也夠不上,而是激烈的爭吵。
  現在,她開始驚慌,那是不是男人變心,另結新歡的前兆?
  小楊問陳若兮,“網絡上對讓座事件的保持中立的留言越來越多,要不要繼續刪?”
  陳若兮不假思索,“刪,為什麽不刪?保持中立的發言比率絕對不能超過百分之二十,絕對不能讓中立者把情緒激動的網友同化。”
  小楊有些猶豫,“現在論壇的情緒已經相當激化了,有人發帖子出一萬塊喊著要做掉葉藍秋為民除害,台裏有領導發話了,讓我們收斂些,省得被網絡警察查。”
  陳若兮早已成竹在胸,“你現在就去晚報拿張報名表,就是他們搞的那個什麽文明上網活動月活動,再到財務領兩千塊錢,明天中午之前把表格和報名費一齊交過去。再讓技術方麵做個提醒網友遵紀守法,文明上網的動態畫麵,明天下班前要掛在主頁,記住,顏色一定要鮮豔醒目。”

  020.楊守誠之鍥而不舍
  楊守誠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葉藍秋。葉藍秋接在手裏,順手關機。
  楊守誠擔心,“要是有人找你怎麽辦?”
  “找我的都沒好事。”葉藍秋說。
  “為什麽不澄清?你放心,我女朋友一定會有辦法的,你的事,一定有辦法平息的。”楊守誠急著說。
  “澄清了又能怎樣?發我兩麵牌匾,一塊道德風尚獎,一塊貞節烈女牌?”
  葉藍秋這個笑話有點冷,楊守誠知道他如果風流倜儻,就應該笑出來,但他扯了扯麵皮,還是做不出笑容。
  葉藍秋繼續走。
  楊守誠鍥而不舍繼續跟,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他隻是,依照他的本能,跟在葉藍秋身後走著。
  葉藍秋走得有些累了,在市區公園裏找了把長椅坐下來,楊守誠也在長椅上坐下,隻不過,坐在長椅的盡頭。
  葉藍秋看著兩個人中間隔著那麽大的空隙,不覺笑了。
  “你這人真的很有意思。”
  楊守誠反倒是覺得不好意思,摸摸腦袋,“我女朋友常常說我特傻。”
  “那不叫傻,叫心腸好。”葉藍秋忽然很認真的解釋,“找個好心腸的男人是女人的福氣。”
  這樣當麵的稱讚讓楊守誠麵上有些窘迫,但心裏還是很受用的,他的自信心,也因此提高了不少。他挺直了腰,安慰葉藍秋,“這麽大的事,你家裏人隻怕也知道了,你就這樣把手機關了,家裏人找不到你,不知會急成這樣。”
  楊守誠的好心,刺中了葉藍秋的痛處。
  “我沒有親人。”越是平淡的語調,越是因為傷痛太深,不想觸動。
  “對不起。”楊守誠趕緊道歉。
  葉藍秋見楊守誠一副手足無措,反倒不忍心起來,笑著解釋說,“我父母去世很多年了,跟你有什麽相幹。”
  葉藍秋這一笑,讓兩人之間的氣氛緩和了不少,但葉藍秋不是多話之人,楊守誠在葉藍秋麵前,總有些誠惶誠恐,惟恐說錯一句話,行錯一步路,觸動葉藍秋的心事。
  二人一時無語,但楊守誠終是耐不住沉默的,隔了一會兒,終於鼓足勇氣,問道,“這麽多年,一定很辛苦吧?”
  葉藍秋正看著行色匆匆的路人發呆,羨慕他們的生命裏,還有值得繁忙的目標。
  她沒有聽到楊守誠說話,回過頭,看著楊守誠,“你說什麽?”
  眸清如水!
  楊守誠的腦海裏猛然閃現出這四個字。他一直知道這個詞語的,但從來隻在不諳世事的孩子臉上看到這種眼神,而不是充滿心機和算計的成人。
  楊守誠認為他可以在那樣的眼神裏,幸福地死去。
  他呆呆的,忘了回答葉藍秋的問題。
  葉藍秋無奈搖頭,不再追問,繼續看路邊的行人。
  二人一直坐到天黑,楊守誠不得不再次開口詢問,“天黑了,你不回家嗎?”
  葉藍秋這次聽清楚了,但她有些迷惑。
  “我沒有家。”她說。
  楊守誠一怔,好半天才說道,“怎麽也不能在公園過夜啊,要不,你去我家。”
  葉藍秋白了楊守誠一眼,沒說話。
  楊守誠趕緊解釋說,“我沒別的意思,我跟女朋友住一起,你跟她睡,我去朋友家睡。”
  葉藍秋想起一事,“我有住的地方,對了,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無論從感情理智還是男人的英雄情結,楊守誠都沒有理由拒絕。
  “麻煩你送我回家。”葉藍秋說。
  葉藍秋打算起身離開,但坐得久了,手腳有些不聽使喚,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一雙有力胳膊扶住了她。
  胳膊的主人,是楊守誠。
  他看著她,眼神裏沒有尋常男人看女人的欲望、占有,而是單純的關心、擔憂。

  021.沈流舒之不想了結
  沈流舒是個成功的生意人,他的成功之處在於,當大家都買股票的時候,他做期貨,而等到所有人都知道做期貨賺錢的時候,他轉向了房地產。
  沈流舒最大的秘密是,除了他自己,包括他的妻子莫小渝,都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錢。
  低調,也是沈流舒的成功原則之一。
  葉藍秋事件愈演愈烈,沈流舒卻看得很清楚,這裏麵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操縱。
  和做生意的原則一樣,最激烈最火爆的時候,觸動不得,隻能不動聲色,但不動聲色不先於什麽也不做,他開始暗地裏找人調查這事的始末。
  但關心也好,調查也罷,首先要做的,是找到葉藍秋。
  他問朋友、公司的下屬,打電話,發短信,能做的都做了,葉藍秋,卻好象忽然之間,從這人間消失了一樣。
  沈流舒無奈,選擇了最原始的方式:守株待兔。
  他在葉藍秋的住處等候。
  他送過葉藍秋回家,知道她的住處。
  但事發之後,葉藍秋一直沒有回家。
  沈流舒幾乎失去耐性的時候,葉藍秋出現了,和一個陌生男人。
  楊守誠很擔心葉藍秋。
  “你沒事吧?”他問。
  “我能有什麽事?”葉藍秋不解。
  “你臉色很不好。”楊守誠說事實,葉藍秋確實是臉色蒼白,眼底,也有些發青。
  “大概是沒睡好。”葉藍秋隨便找了個理由。
  “那今晚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明天再說,對了,這幾天我不用上班,我明天再過來找你好不好。”楊守誠說。
  “找我做什麽?”葉藍秋覺得很好笑。
  是啊,找她做什麽?楊守誠一怔,頓時啞口無言。
  葉藍秋一笑,朝四周看了看。
  楊守誠注意到了,“你在找什麽?”
  葉藍秋有些失望,她知道自己的這種失望很過份,甚至,有些卑劣的成份在裏麵,但是,她控製不了。
  “是不是掉什麽東西了?”楊守誠低頭在地上找來找去。
  葉藍秋不覺失笑,滿腹心事瞬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拉了楊守誠一把,笑著說,“什麽也不掉,你這人,還真是……”葉藍秋本想說他傻,但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還真是……實在得可以。”
  沈流舒從黑暗中走出來,“藍秋,這幾天你去了哪裏?”
  實在得可以的楊守誠,也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意味。他看著葉藍秋。
  “藍秋,怎麽沒去上班?”沈流舒再問。
  “我辭職了。”葉藍秋回答。
  楊守誠悟到,這人,正是葉藍秋的老板,傳說中第三者插足的男主角,他的名字,在網絡上也有轉載,叫沈流舒。
  “我沒批準。”沈流舒說。
  這兩個人,一個問得直接,另一外,回得簡單,看在楊守誠眼裏,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葉小姐,我還有事先走了。我的電話號碼已經輸入到你手機裏了,有事隨時打我電話。”楊守誠叮囑之後匆匆離去。
  “唉……”葉藍秋有心留下他。
  “是……”楊守誠停下腳步。
  葉藍秋實在找不住留住他的理由,想了想,搖頭,“沒什麽。”
  楊守誠也想了想,隻說了句,“你放心。”
  楊守誠走後,心頭惱火的沈流舒終於問了出來,“你跟他什麽關係?”
  “原本沒有任何關係,不過,這兩天,他讓我覺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人。”葉藍秋回答。
  這一句,傷了沈流舒的自尊。
  “不,他不是唯一,我能夠做得更好。”沈流舒說。
  葉藍秋開始頭疼,她原本想用這話做個了結,卻發現,男人和女人,除了是天生一對之外,更是天敵。
  女人想抓住男人的時候,男人會逃。
  女人想逃的時候,男人卻會抓得更緊。
  葉藍秋發現自己並不了解男人。

  022.莫小渝之不想離婚
  女人是感情的動物,看重自己的感情,也看重別人對自己的感情。
  莫小渝是女人,她認定,感情可以解決很多問題,包括,婚姻問題。
  莫小渝出動了自己的父母,沈流舒的父母,輪番上陣,勸說沈流舒打消離婚的念頭。
  沈流舒一概不見。
  沈流舒的父親大罵兒子“六親不認!”,沈流舒的母親則拉著莫小渝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流舒不要你,我們二老要你。”
  莫小渝對這樣的話嗤之以鼻。
  天下的老子罵過兒子之後,還是血緣至親的父子,不會有任何改變。天下的婆婆跟媳婦,比起母女,永遠都有或近或遠的距離。
  隻要她不是沈流舒的妻子,她和這兩位老人,就什麽也不是。
  沈流舒的律師張沐,如期而至。
  莫小渝問,“真的沒有挽回嗎?”
  律師張沐回答,“沈太太,您別為難我,我為沈先生打工,端人飯碗為人辦事,沈先生交待的事,我一定得完成。”
  “好一個端人飯碗替人辦事,你堂堂一個律師,也為了幾個臭錢幫著沈流舒而欺負我。”莫小渝適時流下幾滴淚水,是真心,也是即興發揮。
  張沐不為所動,他辦慣離婚官司,拿慣臭錢,拿了臭錢再找個可心的女人結婚生子,既是他的人生過程,而是人生理想和目標。
  “沈先生說了,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考慮,一個星期後簽字你可以拿到兩百萬,如果你把這個期限提前,每提前一天增加十萬,延後一天扣除十萬。”
  “沈流舒這麽就迫不及待要離婚?”莫小渝的感情,在一點一點消磨殆盡,轉變成怨。
  張沐是很好的律師,隻談公事,不談感情。對莫小渝的指責,他保持沉默。
  “你去告訴沈流舒,離婚可以,咱們上法院說清楚,是他在外麵亂搞女人,是他做錯事,憑什麽賴到我頭上,弄得我裏外不是人。”
  “沈太太,作為律師……”張沐剛開了個頭,馬上被莫小渝打斷,“什麽沈太太,人家沈流舒都要跟我鬧離婚了,你還假惺惺地喊什麽沈太太。”
  “莫……”張沐稍一猶豫,用了一個比較親切的稱呼,“莫大姐,站在律師的立場,這場官司不好打。沈先生手頭有您打電話給電視台的證據,擺到法院,就是損害名譽。”
  “那你怎麽不說沈流舒在外麵包二奶,我還要找他要精神損失費。”
  “莫大姐,捉奸在床,不知莫大姐手頭有沒有類似的證據,如果有,我倒是可以跟沈先生商量一下,改改離婚的條件。”
  莫小渝啞口無言。
  送走張沐之後,莫小渝開始翻電話號碼本,想找一個幫得上忙的人,最好是律師、法官,甚至是黑社會打手也行。
  她從頭翻到尾,再從尾翻到頭,最後的結果仍然是,徒然放棄。
  她的電話號碼本上,以夫人太太這些麻將搭子為主,然後就是沈流舒的朋友,然後,附帶的,成了她沈流舒夫人的朋友,而不是她,莫小渝的朋友。
  這樣的朋友,自然不會選擇站在她莫小渝一邊。
  沒有了沈流舒,莫小渝感到了真正的無助。
  她的手,放在電話機上,這是最好的電話,價值上千元,如果離婚,就能歸她所有。但她,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打電話的人。
  她心裏煩惱,把電話推到一邊,電話機下麵壓著的名片,顯露出來。
  莫小渝拿在手裏,陳若兮,三個粗體的黑了映入眼簾。
  她記得陳若兮的眼神,篤定,掌控自身的眼神。
  莫小渝撥通了陳若兮的電話。
  “我是莫小渝,葉藍秋的老板,沈流舒的妻子,有些事,想跟你談談。”

  023.陳若兮之提供幫助
  “你能不能保證你所說的,都百分百真實嗎?”陳若兮問。
  “不能。”莫小渝很幹脆。
  “我能不能把你所說的,用你的真名,發表出來?”陳若兮再問。
  “不能。”莫小渝再答。
  陳若兮沉默片刻,“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最好的結果是,我想拿出失去的東西,即使不能,我也絕不能讓別人得到。”莫小渝回答。
  不知怎的,陳若兮忽然想起了遠在千裏之外,被父親拋棄的母親,當年,懷著怎樣的心情,強令她選擇跟父親一起生活。
  一切過往,陳若兮不願再想。
  現如今,父親的身邊,已多了一位年輕美貌,她稱為“阿姨”的女子。兩個女人之間,保持著不鹹不淡,相安無事的太平狀態。
  “我幫你!”陳若兮衝口說出三個字。
  莫小渝驚訝地看著陳若兮。
  陳若兮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頭看向窗外,天在下雨,蒙蒙細雨,看不清行人的麵目,還有表情。
  “我幫你,是因為,你不應該受到這種對待。任何一個女人的感情,青春,都不應該得到這樣的回報。”陳若兮說。
  莫小渝潸然淚下,陳若兮這一句,說到了她心裏。
  “但我不能用電視、報紙這些傳統媒體幫你,這方麵法律法規管得嚴,稍有不慎,還容易讓人抓到把柄,反而引火上身。最好的方法是利用網絡,網絡這玩藝,隱了身份,說句難聽的,你吵了半天,說不定連吵架的對象是人是狗都不知道。比街頭罵架更勝一籌。街頭罵架,那些嘴巴笨的,腦筋不靈活的,臨時找不到幫手的,肯定贏不了。網絡不同,嘴巴笨點,腦筋不靈活,你可以慢慢琢磨,慢慢寫,琢磨幾天,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幾年,總能寫出幾句來。臨時找不到幫手,更沒問題,上網的人有多少,你有多少幫手。上網因為什麽,不就是因為無聊找點刺激,什麽最刺激,無非是吵架發泄,哪裏有吵架,哪裏就有人義務幫忙。當然,還有一條,就是人類的忘性,這一點你更不容易擔心。口頭的吵架,說過的話,風吹過就忘了,網絡裏的話,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寫著呢,從這個網站傳到那個網站,還有什麽百度,Google,搜狗之類幫著存檔記錄傳播,想抓小辮子?永遠都有!想找源頭?休想!”
  “你的意思是,我剛才告訴你的這些,可以通過網絡傳播出去?”莫小渝問。
  陳若兮笑笑,“我隻是告訴你網絡作為一種新興媒體,法律在很多方麵還涉及不到,所具備的優點而已。”
  莫小渝環顧四周,“在哪裏上網比較好?”
  她記得自己從家裏打出的那個電話,電信公司的記錄,精確到了幾分幾秒,也成為了沈流舒握在手裏的鐵證。
  電信局如果是自家開的就好了,莫小渝不得不如此感慨。
  “作為新聞記者,我覺得最奇怪的事情是,這兩年,城市裏的網吧,有證的,沒證的,居然比酒吧夜總會的坐台小姐還多。”陳若兮說。
  莫小渝跟陳若兮分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部電腦,再到電信局,辦理了上網業務。
  電腦當天送到,網絡,在三天之後,也開通了。
  莫小渝自認是嘴笨的,腦筋不靈活,也找不到幫手,忘性比較大的那種人,她不適合,麵對麵的吵架。
  她沒有工作,沒有親戚朋友可以拜訪,隻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可以慢慢回憶。
  她不擅於言辭,也沒有寫作的天份,但她有龐大的互聯網係統,有浩如煙海的故事,自傳,讓她慢慢借鑒,慢慢挖掘。
  慢慢慢慢,莫小渝學習著,把一些零星的記憶,還有聽來的,或是好象聽說過的閑話,記錄,加工,潤色,最後一步,是發表,但不是在自家的電腦,通過自家的網絡。

  024.楊守誠之玫瑰百合
  楊守誠再次去了電信局,買了新手機,上了新號碼,卻不是為他自己,是為葉藍秋。
  好奇一探究竟者,無聊發泄謾罵者,當然,也有沈流舒路天明這樣的純粹私事者,陳若兮這樣純粹公事者,這些天,不停撥打葉藍秋的電話。楊守誠看見葉藍秋對待這些電話的反映--一律關機了事。
  如果有得選擇,楊守誠永遠不想再用電話,不想每月為已經賺得盆滿缽滿的電信局再作利潤貢獻。但他沒得選擇,他擔心,如果葉藍秋一旦有事,找不到他。
  他為自己大腦中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而震驚。
  他問自己,為什麽是葉藍秋,而不是陳若兮。
  他在電信局的櫃台前想心事得太久,以至於電信的客服小姐開始隱隱不安起來。
  最近投訴太多,領導們處理投訴的方法一律是扣獎金,獎金扣完了扣工資,至於工資扣完了怎麽辦,領導們還沒想到。
  其實客服小姐反倒是希望,領導們能早早想到解決辦法。很可惜,被扣獎金,扣工資的不是獎金最多,工資最高的領導們,領導們一時想不到,當然,也是,情有可原的。
  客服小姐幾乎是大氣也不敢喘,等著楊守誠發完呆。
  “今天幾號?”楊守誠問客戶小姐。
  “五月六號。”客服小姐小心翼翼回答。
  楊守誠覺得這日子不錯,心情大好。
  “謝謝。”楊守誠真心向客服小姐道謝。
  客服小姐馬上拿出顧客意見薄,“您幫我就本次服務寫個意見吧。”
  本子上列出了四個選項:很滿意,滿意,一般,不滿意。楊守誠本來想填一般來著,在他動筆前一刹那,客服小姐忽然說,“我們每個月必須有十個很滿意才能拿全額工資,我這個月已經有九個了。”
  客服小姐死死盯著楊守誠,正確的說,盯著他如何下筆。
  楊守誠終於有“很滿意”這一選項前打了勾,並簽了名。
  客服小姐連忙把薄子收起來,甜甜地說了聲,“謝謝。”
  電信局的隔壁是花店,楊守誠捂著鼻子,指著香水百合問,“百合多少錢一枝?”
  “八塊。”沈惠琳是花店的老板娘,看見楊守誠忍得很難受的樣子,問道,“先生,你是不是對香水百合過敏?”
  楊守誠點頭。
  “那你還買?”
  “我女朋友喜歡。”
  沈惠琳想了想,“還是買紅玫瑰吧,女人不一定喜歡紅玫瑰,但肯定會喜歡紅玫瑰的花語,,你的鼻子也少遭點罪,還有就是,紅玫瑰今天特價,一塊錢一枝,買三十支免費幫你包裝。”
  楊守誠大為驚訝,“別人做生意你也做生意,怎麽別人推銷價格高的,你反倒推銷起價格低的來了。”
  沈惠琳一努嘴,“你看看我的店招就知道了。”
  楊守誠回頭一看,花店的名字叫:君再來。
  “五年前,這條街一共有五家花店,現在,隻剩下我這一家了,我一半以上的客人是回送客。”沈惠琳解釋的同時,遞過去一張名片,“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打上麵的電話,我不僅幫你送花,還可以出謀劃策。”
  楊守誠接過名片,有一種,被眼前這個女人看透的感覺。
  “你大概猜到了,我買花是打算求婚用的。”素不相識,不會有任何後遺症,楊守誠決定放下麵子求教。
  “而且你沒什麽把握。”沈惠琳笑著說,“否則你會直接買紅玫瑰,不會投其所好買你會遭罪的香水百合了。”
  “女人喜歡什麽樣的求婚方式?”
  “你問錯問題了,你應該問,你的求婚對象,是不是有結婚的打算。如果你,你就是在路邊撿一根留尾巴草送給她,她也會答應,否則,你就是把我這個花店買下,也不見得會成功。”
  “我不信。”楊守誠說,拿著包裹得花花綠綠的紅玫瑰正打算離開,一眼瞥見腳下的花瓶,花瓶裏錯落有致地插著幾枝豔花,金黃的顏色,無葉的花枝,升展幾近極致的花瓣,再在尾端,卷成一個小小的波浪,把花的嫵媚,展示得,極之囂張。
  “這是什麽花?”楊守誠停下腳步,問道。
  “太陽花。”
  “我要一大把。”楊守誠說。
  太陽花,連同新手機一起,楊守誠親自送到了葉藍秋的家門口。
  他敲了門,沒人開門,他也打了電話,電話關機。
  他把花和手機留在了傳達室,還有一張便條:
  我知道你不喜歡被打擾,但我真的很擔心你,請用這支電話和我保持聯絡好嗎?
  楊守誠

  025.陳若兮之答應結婚
  婚姻,是一種開始,更是,一種結束。
  陳若兮看到楊守誠手裏紅玫瑰那一刻起,立時明白過來,她和楊守誠之間,屬於戀人之間的激情,已經消失殆盡,並且,再也找不回來。
  所以,楊守誠需要用代表婚姻誓言的紅玫瑰,而不是投她所好的香水百合,來維係,他們之間的情感了。
  她問自己,是自己的錯,楊守誠的錯,還是,感情本身出了錯。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陳若兮問。
  “記得。”楊守誠點頭。
  那時候的陳若兮,嚴格意義上來講,還不能稱之為記者,而是一名剛剛大學畢業,在電視台拿零工資的實習生。
  零工資,對電視台意味著,她的名字,還不夠資格列入工資表。
  零工資,對記者這一行意味著,沒有記者證,甚至,連參加記者考試的資格,也沒有。
  零工資,對陳若兮意味著,即使她要維持最基本的生活,必須開拓工資之外的收入。
  比起一張白紙似的其他實習生而言,陳若兮,畢竟有一個當了幾十年記者的父親,她明白,記者之外的收入是什麽。
  父親的年輕妻子,比她大不到十歲的繼母,曾經輕蔑地說過,隻有最窩囊,最沒本事的記者才靠工資吃飯。
  此話一出,陳若兮不能以零工資為理由,要求父親象大學時那樣,每月提供生活費。相反,她畢業了,就不僅要養活自己,以及,當年為了讓她生活得更好,前途更好而主動放棄她的母親,也是她需要補償的對象。
  陳若兮象所有剛入行的實習生一樣,削尖腦袋參加每一個“包會”。
  所謂“包會”,顧名思義,自然是有紅包可拿的會議。
  企業的新聞發布會,產品推介會之類,看似主角是台上的企業老總們,實際上,大爺們卻是坐在台下的記者,你台上再熱鬧再風光,台下的記者們不高興,一個字也不寫,一條消息也不見報,照樣沒戲。
  但台下的大爺也分三六九等。
  既不用名片也不用記者證的,那是一等一的,有發稿權的大爺,多半是首席記者之類,跟這些企業有長期穩定的合作關係。他們不拿紅包,而是包紅包,發紅包,包剩下的,直接揣口袋裏就行了。
  既用名片又用記者證的,叫給麵子,捧場的大爺,多半是混了三五七年,有了一席之地,正如狼似虎等著機會,他們拿紅包。關係一般拿小份,關係鐵的拿大份。
  既不用名片又不用記者證的,叫混飯吃的記者。運氣好的拿小份,運氣不好的,偷雞不成蝕把米,當然,也是有可能的。
  零工資的陳若兮,既沒有名片,也沒記者證,那一次參加房地產公司的新聞發布會,混飯吃的時候,碰上,運氣不好,白搭上十幾塊路費不說,沒拿到小份的紅包,還被一等一的記者大爺們奚落成要飯的叫花子。
  陳若兮躲在洗手間抹眼淚。
  尷尬的楊守誠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陳若兮一時沒留意,進了男洗手間。
  陳若兮哭得聲嘶力竭,欲罷不能。
  楊守誠脫掉西裝,隻穿白襯衫,有七八分象洗手間的侍應生,守在門口,勸告每一位男性訪客:洗手間正在維修,請去二樓別家。
  “當年你為什麽幫我?”陳若兮問。
  “你哭得那麽傷心,不幫忙說不過去。”楊守誠很自然地回答。
  “那好,你現在怎麽忽然想起娶我?”
  “不是忽然想起的,是……”楊守誠斟酌詞句。
  “是什麽,怎麽,這也需要想嗎?”陳若兮逼近二人的距離。
  楊守誠猝不及防,猛地向後避讓,沒留意身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陳若兮問,“對了,你認識葉藍秋嗎?”
  楊守誠不知她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問題,他的眼光看向別處,“聽說過,她是我一個朋友的朋友。”
  陳若兮說,“你能不能幫我找到她,我這裏要找她做專訪,找得很急。”
  楊守誠臉色變了,“你就不能放過葉藍秋嗎?”
  陳若兮站起身來,拿起剛剛脫下的外套,“台裏還有事要加班,你要是累了就早點睡,別等我。”
  今天晚上,陳若兮原本無班可加。
  她在網上到處亂逛。
  論壇裏,有一篇標題是《我所知道的葉藍秋》的文章,一日之內點擊率破萬,回貼率過萬,陳若兮自然也要停下來仔細看看:
  高中時作風不正派,跟班上有錢的男生勾勾搭搭,跟社會青年鬼混,甚至還有墮胎的傳聞。
  所謂傳聞,就是沒有來緣,沒有根據,卻能繪聲繪色。
  大學畢業前夕拋棄相戀四年的男友,隻為謀求一份高薪工作。
  工作後任職秘書工作期間,在公司一手遮天,被公司員工稱為“老板娘”,據傳,此老板正著手辦理離婚手續,二奶有望轉正。
  “人道毀滅葉藍秋!”
  有人用鮮紅的粗體如此回貼。
  莫小渝果然聰明!
  陳若兮也知道,接下來的工作,應該怎樣做了。
  傳聞跟新聞,本隻有一字一差,所以,傳聞變成新聞,也是容易之極的事。
  她打電話給新聞部負責人的齊輝。
  “齊主任,你們新聞部網絡熱點追蹤欄目,能不能幫我上條稿子……不用擔心,絕對是熱點。”
  齊輝同意了,他沒理由不同意,陳若兮還是實習生的時候,齊輝曾經對她,就有那麽點意思。對此,陳若兮保持著若即若離的尊嚴。例如,齊輝這人有時候喜歡沾點便宜,在女同事肩上拍拍,偶爾,裝作無意,摸摸手而已。這些,陳若兮都裝作不知。隻不過,一旦齊輝有得寸進尺之舉,她就順手抄起文件夾、皮包之類,臉上保持好笑容,半真半假砸過去,讓齊輝既翻不了臉,還心頭繼續癢癢。
  但齊輝心頭再癢,她陳若兮認定的男人,隻有楊守誠一個。
  楊守誠,這三個字,讓陳若兮停下手頭的工作,對著電腦屏幕發呆。
  她很明確地知道,自己跟楊守誠的感情出了問題,自從上一次楊守誠掛她電話的那一刻起。
  現在的問題是,反應遲鈍的楊守誠也感覺出他們感情的問題了。
  婚姻,既然能成為小人放縱的借口,又何嚐不能成為君子自律的達摩克斯之劍。
  楊守誠是值得托付終身的君子。
  陳若兮深吸一口氣,打電話給母親。
  “媽,我跟守誠要結婚了。”
  母親那邊沉默半響之後,問她,“你們現在,有能力結婚嗎?有錢買房子嗎?還有,你爸什麽態度,他會不會資助你們……”
  “媽,這些事,我自己會解決。”陳若兮打斷母親的絮絮叨叨。
  陳若兮有些後悔打這個電話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把語氣放緩,“媽,你放心,守誠這幾年存了些錢,夠我們結婚用的。房子方麵,爸爸也答應了,會拿出一筆錢來,幫我們付頭期,以後就是月供了,這個,我們兩個的工資就足夠了。還有,你上次不是說,要辦醫療養老保險嗎,錢我幫你準備好了,明天就匯過去,你記得查收一下。你放心,我很好,沒事的,爸爸對我很好,我是她親生閨女,她不對我好對誰好……”
  放下電話之後,陳若兮從抽屜裏拿出存折,上麵的兩萬塊,剛好夠給母親交醫療養老保險金。
  她頭疼,如果真答應跟楊守誠結婚,她跟楊守誠,還是隻能住在出租屋裏。
  父親說,西方人的子女養到十八歲,就一腳踢出門,沒有嫁妝、結婚費用這回事。
  她想說,中國不是西方,還有,西方的子女也有嫁妝,也有結婚費用諸如此類的事。
  但她看到年輕的繼母,身邊坐著不滿十歲的弟弟,臉上那抹別有深意的笑容時,她把想說的話,咽進了肚子裏。
  她不想父親提起諸如無父無母的孤兒是不是不結婚了,不活了之類的話。
  陳若兮撥打楊守誠的電話,
  “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電信係統用中文和英文同時告訴她這一信息。

  026.楊守誠之醫院風波
  陳若兮走後,楊守誠接到一個葉藍秋的電話,嚴格來說,有人用他送給葉藍秋的手機給他打了電話打電話的人聲稱來自醫院。
  “請問您是楊守誠先生嗎?我們醫院剛才收容了一名昏迷病人,是名年輕女子,她身上有您的名片,您能不能抽空來醫院一趟認一人,看是不是您的親屬或朋友。否則,我們醫院將無法為這位病人辦理入院手續。”
  楊守誠明白“無法辦理入院手續”的意思,醫院這些年,要創收,要效益,要給醫生、護士還有後勤人員,發工資,發獎金,發補貼,發福利……以人為本,自己人都養不活,養不滋潤,對於醫院,對於醫院的領導們來說,是一件很困難,很不可想象的事。
  所以,如果其他人,例如,非醫生,非護士,非醫院後勤人員,非醫院員工家屬朋友之類的其他人,再例如,病人這樣的其他人,說一聲“抱歉”,好象,也說得上是無可厚非了。
  楊守誠匆匆趕到醫院,在急診室門口的病床上看到躺在上麵昏迷不醒的葉藍秋。
  “怎麽把病人擱這裏?”楊守誠憤怒之極。
  護士小姐很有禮貌的說,“請問您是病人家屬吧?”
  “你們還是醫生嗎,還有沒有人性,怎麽能把昏迷不醒的病人扔這裏!”楊守誠幾乎要動手打人了。
  “醫生剛才檢查過了,病人隻是休克,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護士解釋說。
  “沒有生命危險也不能把人擱這裏……”楊守誠還要繼續往下說,手機響了,是公司打來的,楊守誠打算先接電話再說。
  護士小姐看在眼裏,想起前幾天一起醫療事故,病人家屬一個電話過去,來了幾十彪形大漢把醫院鬧得雞犬不寧,趕緊防患於未然。
  護士小姐說,“醫院不準用手機。”
  這一點,楊守誠倒是可以理解,磁場原理,有相生,自然也會有相克。
  他原打算直接關機,但公司打過來的電話,應該是催問他什麽時候上班,他楊守誠小市民一個,不是醫院,沒那麽在招牌,沒膽子直接把公司撂一邊,
  故而,楊守誠使了個小小心眼,手指一動,把手機電池鬆開,立時製造一起:非人為因素!
  機靈的護士小姐也抓住楊守誠分神的機會,提出建議,“這樣吧,您現在到門診那邊把掛號住院手續辦好,我馬上替這位小姐安排留院觀察。”
  楊守誠正要離開,葉藍秋在這時醒來。
  楊守誠趕緊過去,“你怎麽樣,沒事吧?”
  葉藍秋環顧四周,有麵容憔悴的,有心事重重的,也有,鮮血直流的,這些都是病人。剩下的,掛著職業微笑的,眼裏有幾分不耐和冷漠的,是醫生或護士。
  “我在醫院?”這個不是問題,而是確認。
  “你在街上昏倒了,有過路人撥打了我們醫院的急救電話。”護士解釋來龍去脈。
  “謝謝。”葉藍秋還能說什麽,隻有這兩個字。
  護士小姐呈上賬單,統共800元。
  楊守誠趕在葉藍秋之前把賬單拿到手裏,別的氧氣費,搶救費,處置費等等倒也罷了,隻有一項,楊守誠有些想不通。
  “怎麽這麽貴?”楊守誠出於本能的抱怨,“你們120的急救車怎麽比出租車還貴,出車費30元之外,3公裏之外還按每公裏5塊收取裏程費。出租車這次才漲的價,坐大奔的起步價也才十塊,裏程費不過兩塊。你這貴了一倍不止。還有,出租車司機幫著提行李從不收費,你們這擔架上一層樓收5塊,搞半天急診室不設一樓設三樓就是為了十五塊的行李費。”
  護士小姐這會子不高興了,白了楊守誠一眼。
  “人命重要還是行李重要?大奔有什麽了不起,大奔上有急救設備嗎,有擔架嗎,有醫護人員嗎,大奔除了有輛車,有個司機,還有什麽!我們這裏所有的收費項目,都經過物價局核準了,有意見你找物價局去。”
  護士小姐講的,合理又合法,楊守誠沒得說了,乖乖掏錢之餘,不由感慨,“幸虧119還免費!”
  葉藍秋搖頭,一把搶過賬單,“我來吧。”再摸摸口袋,不由失笑,她臨時出門散步,隻帶了手機,沒帶錢,“好吧,你先幫我墊上,呆會兒去我家把錢還你。”
  “去你家?”楊守誠一臉驚訝,“醫生要你住院觀察,做徹底檢查。”
  葉藍秋不想楊守誠知道自己的病情。
  “我這是老毛病了,貧血,平時記得按時吃飯,多喝點水,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不需要住院。”
  “還是檢查一下比較保險。”
  “公司上個月才給全體員工做過身體檢查,我身體好得很,一點事也沒有。還記得上次嚇那群搶匪的病曆嗎,其實不是什麽艾滋病,是我的體檢報告。”

  027.葉藍秋之救命之恩
  葉藍秋原以為,沒有親人,沒有依靠,自然,也就沒有牽掛,沒有,麵對死亡的難分難解,或是,恐懼。
  但昏倒前的那一刻,她站在江邊看風景,雲霞似火,夕陽,是開到茶蘼的最後一朵花,鮮活得讓人敬畏。
  她想把夕陽看得更清楚,她睜大眼睛,但眼前卻是漆黑一片,她努力掙紮,想要聽到聲音,耳邊,是沉寂的聲音,然後,是沒有感覺,沒有思想,沒有,她這個人的存在。
  她害怕,害怕死後,沒有風景,沒有聲音,沒有感覺,沒有自己的黑暗世界。
  她想活!
  這是葉藍秋失去意識前最後想法。
  葉藍秋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關心自己的人,是楊守誠。
  她問自己,既然死亡已是無可挽回之事,她的不甘,要怎樣去撫平?
  她還沒想到答案,楊守誠回來了,手裏抱著一堆瓶瓶罐罐。
  “什麽東西?”葉藍秋好奇地問。
  “我買了點補品給你。”楊守誠回答她的話,眼神卻是看向別處。
  葉藍秋的心情,豁然開朗。
  楊守誠送葉藍秋回家,到了樓下,楊守誠打算離開,葉藍秋卻提出邀請,楊守誠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也不好意思拒絕,跟著葉藍秋上樓。
  葉藍秋的房間,和她的名字一樣,以藍色為主色調,窗簾、桌布、沙發罩……都是深深淺淺的藍,牆壁和裝修除外。
  葉藍秋順著楊守誠的目光看到有些斑駁的牆壁和天花板,笑了,“租來的房子,隻能湊和著住了。”
  楊守誠想到的是自己跟陳若兮的家,也是租來的房子,也同樣斑駁的牆壁和天花板,但遠沒有眼前的藍色,溫馨得,讓人沉醉。
  也或許,這世上,有一些女人,是讓人敬畏的,例如陳若兮。
  還有一些女人,是讓人沉醉的,例如葉藍秋。
  葉藍秋捧出一杯熱茶。
  楊守誠看著牆上一幅相片,相片裏沒有人,隻有風景,綠的山,明亮的水,還有,從山頂落到山腳的,白色的瀑布。
  “這是哪裏?”
  “我父親出生的地方。”
  “瀑布很美。”
  “瀑布的水更好,是甜的。”葉藍秋回憶著。
  “這麽好的地方,很應該抽時間回去看看?”楊守誠問。
  “我父親曾經說過,一個人如果能在死前重回出生的地方,這一生,才算得上圓滿。”葉藍秋意有所指。
  楊守誠想到網上那些惡意詛咒,心頭不由一窒,忙強笑著把話題扯開。
  “我大學時的理想就是走遍天下。”
  “那你的天下到目前為止,走了多少地方?”葉藍秋笑問。
  “不過一城罷了。”楊守誠自嘲。
  “尋根也好,求心安也好,我想去我父親出生的地方去看看,你呢,有沒有出城一遊的打算,算是,走遍天下的第一步?”
  葉藍秋忽如其來的邀請,楊守誠呆如木雞,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可當他抬起頭來,他的眼神,與葉藍秋的眼神,相遇在一起,到了嘴邊的“不”字,又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我的救命之恩你還沒還呢,這樣吧,我也不要你以身相許了,陪我出去散心當報答,如何?”
  葉藍秋搬出救命之恩,楊守誠更難拒絕了。
  男人不應讓女人失望,楊守誠這樣給自己找理由。
  這個男人還沒學會拒絕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葉藍秋在提出邀請之前就篤定了。

  028.沈流舒之出離憤怒
  沈流舒的公司,經過隻能在媒體一筆帶過,不便細說的原始積累期之後,給骨幹員工們辦理醫療養老保險,諸如此類法律上稱之為必備,生活中卻被視為福利的相關內容,開始擺上公司日程。
  人事經理唐小華把資料交上來,沈流舒隨手一翻,結果在意料之中。
  “怎麽沒有葉藍秋的名字?”
  唐小華猶豫片刻之後,還是如實說出答案,“您太太說,葉小姐已經辭職了,不能再算是公司員工,所以……”
  沈流舒把資料往桌上一扔,打斷唐小華的話,“看來作為公司職員,你已經聽過我妻子的意見了,那麽,現在我的意見是,葉藍秋仍然是這公司的員工,還有別意見嗎?”
  唐小華不敢多說一個字,拿了資料離開沈流舒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葉藍秋的體檢報告找出來。
  唐小華找不到葉藍秋的體檢報告,她打電話給醫院,並且基於女人的好奇心與同情心同時過剩的本能,以及米飯班主沈流舒先生對此事的關注度,又親自去了一趟醫院,找到主治醫生甚至醫院領導,把情況了解清楚,並且證實準確無誤之後,這才詳細告知沈流舒。
  沈流舒的情緒,從震驚、心痛,再到冷靜下來,對唐小華的吩咐是,有關葉藍秋的病情,不得對任何人提及。
  沈流舒在說“任何人”這三個字的時候,特地加強了語氣,眼光,落在辦公桌上的相框上,相框裏,有一張莫小渝的照片。
  沈流舒相信唐小華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沈流舒太過了解莫小渝,至今仍未在離婚協議上簽字的莫小渝,會認為葉藍秋的絕症,是她的機會。
  這也無可厚非,死,本來就是生的機會,大自然如此,世界如此,人類,自然,也如此。
  但沈流舒發現,自己連這種最起碼的機會,也不願留給莫小渝了。
  或許,他對這段婚姻生活,真的厭倦了。
  唐小華出去之後,沈流舒把相框反扣,扔進最底層的抽屜。然後,他用用一個整整下午,不停撥打葉藍秋的電話。
  電信的回答是,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內。
  沈流舒擔心的是,葉藍秋是否還在他的服務區內。
  沈流舒正心煩意亂之際,辦公室外麵傳來爭吵聲,且有愈演愈烈之勢,沈流舒聽出其中一人的聲音,是剛剛從他這辦公室出去的唐小華。
  沈流舒猛地打開門,陰沉著臉,問了句,“什麽事?”
  相關人等一個一個趕緊低頭快速回到座位,唐小華例外,隻有她,沒有回避沈流舒嚴厲的目光,反而是迎了上去,並非無知者無畏,而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網上有些謠言,是關於葉藍秋的。”唐小華說,並且移動鼠標,打開幾個網頁,打算讓沈流舒一探究竟。
  沈流舒從未象此刻這般懷念葉藍秋。
  葉藍秋絕不會背後說人是非,讓別人難堪的同時讓自己也難堪,不會因為知曉秘密而沾沾自喜,她隻是坐在他辦公室門口的卡座裏,安靜地微笑著。
  “既然是謠言,就不必給我看了,你們是不是很閑,還有時間上網,要不要我再多安排一些工作給你們?”
  沈流舒在員工們麵前表明態度之後,回到辦公室上網,用搜索引擎查找那些所謂的謠言。
  沈流舒出離憤怒了,如果之前的讓座事件,匿名電話針對的隻是葉藍秋一個人,那麽,現在的焦點,已經是他沈流舒和葉藍秋兩個人了。
  旁觀者的熱情其實也可以理解,老年人與年輕人之間的禮貌道德問題,當然不可能是是一男兩女倫理風化問題的對手。
  惟一的區別是,葉藍秋是赤裸著,而他沈流舒,還穿著最後一條遮羞的內褲,被稱為S先生。
  直覺告訴他,這事,跟莫小渝脫不了幹係。
  莫小渝這樣的女人,做得出這樣的事件,這也是他下定離婚決心的最大原因,男人的家,是安全庇護之所,而不是定時炸彈。
  沈流舒拿起電話,撥通一個服務區之內,不會拒絕他的號碼。
  “劉義,有件事,你幫我查一下。”

  029.沈流舒之初一十五
  劉義是個警察,跟沈流舒是小學同學,哥們,但沈流舒發達之後,他開始在這個警察之前,加上個“小”字,來彰顯自己的身份。
  是的,他是一個小警察,24小時待命,沒有雙休日節假日例行值班的工作讓他每月所掙的工資,即使是不吃不喝,在他所居住的居住的城市,連一平米的位置,也買不來。
  所以,劉義有理由羨慕沈流舒那套近三百平米,外帶豪華裝修的,而且據說隻是他的“其中之一”的住所。
  沈流舒一次喝酒的時候,拍著他的肩膀安慰說,“麵包已經有了,房子也會有的,老婆,也會有的。”
  劉義隻當是沈流舒喝醉了,他卻清醒的很,他這輩子,在這個小警察的工作崗位上,不可能吃和沈流舒常吃的法式麵包;不可能住沈流舒住的豪宅,也不可能娶到,莫小渝那樣,有氣質有涵養的女人做妻子;當然,還有更重要的是,他這一輩子,也絕不可能找到,葉藍秋那樣美麗而善解人意的女人,做紅顏知己。
  劉義接到沈流舒的電話,並不吃驚,作為商人,沈流舒常常會委托他這個小警察,利用職務之便,辦一些法律邊緣的調查,例如,合作方的資信,競爭對手的隱私之類。
  但這一次調查的,是沈流舒的私事,這是沈流舒的原話。
  一開始,劉義以為自己聽錯了,把葉藍秋的私事,聽成了沈流舒的私事。
  葉藍秋的私事,什麽時候等於沈流舒的私事,劉義不關心,他最近想買房子,想付首期,想開口找沈流舒借錢,就必須得把這個調查,辦是紮紮實實。
  更重要的一點,沈流舒讓他幫著查的,是網絡的事。就他這個小警察的專業看法,網絡的事認真查起來,其實比起真實的世界,更加容易。真實的犯罪現場,指紋可能破壞,腳印可能擦去,凶器可能毀滅,還有屍體,都有可能拋棄、埋葬,甚至,燒成灰燼,被風吹散……
  但網絡,每一串數字後麵隱藏著一個ID,一部電腦,ID可以注銷,電腦可以物理損毀,但ID所瀏覽的每一個網頁,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保存全好,不僅僅是一份,極有可能,是無數份。往往在你認為刪除得足夠幹淨的時候,它又在意想不到的角落,保留下來。
  劉義找到了那些謾罵後麵的ID,ID之後的電腦,是本地的一家網吧。
  劉義找來一個美術學院的大學生,再找到網吧的老板,掏出警官證之後,老板親自出馬,親自回憶,還找來倒水的小妹,拖地的小弟,一齊上陣,不到兩個小時,畫出了上網人的畫像。
  劉義自然認得畫像中的女人是誰,當他把畫像交給沈流舒的時候,沈流舒的臉上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驚訝,而是,如釋重負。
  “你打算怎麽做?”劉義問。
  “我可以怎麽做?”沈流舒苦笑。
  劉義沉默不語,現在的輿論環境,準確地形容,是原配苦大情深,奸夫淫婦直接浸豬籠,會有一大堆不相幹的旁觀者燃放鞭炮送瘟神。換句話說,打離婚官司,這些新聞拿到法院,有利的是,莫小渝,有過錯的是,沈流舒。
  “我這裏還有點資料。”劉義把一張VCD光盤放入電腦光驅,是昨天的晚間新聞,主持人用了整整三分鍾的時間,評點這則網絡熱點新聞,強烈譴責第三者插足,破壞幸福家庭現象。
  “我查過了,寫這則新聞稿的記者,叫陳若兮。”劉義說。
  沈流舒記得這個名字,也記得那個女人,帶著整整一個攝製組,闖入他的家的,那位女記者。
  接待這位女記者的,是他的妻,莫小渝。
  “再幫我做一件事,給我查這個記者,陳若兮,查她的底,包括她父母是什麽人,在哪裏出生,上學,有沒有結婚,有過幾個情人,總之,越詳細越好。”沈流舒說。
  “沒問題。”查人是劉義的工作,當然沒問題,“現在的輿論環境,已經從可信度極低的網絡轉移到了電視媒體,沈哥,隻怕要采取些措施製止一下,報警吧。”
  “不用。”沈流舒搖頭,“讓他們盡情表演,我們還要好好幫她一把,劉義,你幫我找幾個可靠的人,也弄些稿子傳上去,內容嘛,這樣吧,就說S先生是連環變態殺人犯,葉藍秋是做了變性手術的人妖,S先生是老婆M女士是苦大仇深,完美無缺的秦香蓮。”
  “M女士,這不是把嫂子……”劉義看了看沈流舒的神情,馬上換了個稱呼,“莫大姐給暴露了。”
  沈流舒說,“她既做得出初一,我做十五又何妨!”

  030.葉藍秋之白馬王子
  網絡傳言白熱化的時候,楊守誠和葉藍秋到了鄉下。
  “這個鄉叫白馬鄉。”葉藍秋說。
  “為什麽叫白馬鄉?”楊守誠不解。
  “不知道,反正不是白馬王子的那個白馬。”葉藍秋看著滿眼的綠色,呼吸著幹淨的空氣,心情,也輕鬆起來。
  聽了這話,楊守誠有少許的失落,女子們的夢想是白馬王子,而男子,又何嚐不希望自己是那些美麗女子心中的白馬,即使平凡如楊守誠。
  但前麵不過三五步的距離,葉藍秋招一招手,“楊守誠,你怎麽這麽慢,比我還慢。”
  楊守誠答應一聲,那一點點失落,也頓時,釋然。
  “我們比一比,看誰先到山頂好不好?”葉藍秋說。
  “先到有沒有獎品?”楊守誠笑問。
  “有啊,白馬鄉四麵環山,手機沒有信號,不過,到了山頂就有了,先到的可以先打電話,對了,你想給誰打電話?”
  楊守誠想跟陳若兮打電話,但不知說什麽好。這一次,他盡管有過猶豫,但結果還是跟著葉藍秋出來了,他有一種出軌的感覺,但他對自己說,陳若兮的拒絕,應該是最直接的理由。
  但這個拒絕,到底真是理由,還是自己給自己找出來的借口,自己的心境,到底是遺憾還是慶幸,楊守誠分辨不出,也不敢深究。
  “怎麽,這種事也要想這麽久?”葉藍秋伸出手,在楊守誠眼著晃了晃。
  “我要跟公司打電話把假期延長。”楊守誠說。
  “說謊!”葉藍秋扔下兩個字,繼續走在前麵。
  楊守誠追上去,兩人並排,“葉藍秋,你想給誰打電話?”
  葉藍秋裝出努力思考的樣子,“我決定……跟電信局打電話,告訴他們這裏是信號盲區,讓他們發我三千塊獎金。”
  楊守誠一愣,看到葉藍秋的笑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騙我。”
  “我就是騙你,你能把我怎樣,還能吃了我不成。”
  葉藍秋忽然伸出腳,拌了楊守誠一下,楊守誠一個踉蹌,往前衝了兩步,差點摔倒,抬頭看葉藍秋,又在前麵招手。
  “楊守誠,你太慢了。”葉藍秋大聲嚷嚷著。
  楊守誠心中一動,快步追了上去。
  幾十米之後,葉藍秋忽然停下腳步,一手捂住鼻子,抬頭看天的同時,另一支手已經把水瓶蓋擰開,再把水倒在臉上。
  “藍秋,你怎麽樣,要不要緊,要不要緊……”楊守誠圍著葉藍秋團團轉,但葉藍秋把自己打點得妥妥當當,他半點插不上手,隻得在一旁幹著急。他渾然不覺,自己口中的“葉藍秋”,已經換成了“藍秋”。
  葉藍秋把半瓶水倒在臉上,強行降溫之後稍稍止了血,再從包包裏拿出藥瓶來倒出幾粒服下。
  楊守誠把藥瓶拿在手裏,翻來倒去的看,“怎麽沒有說明書,連個藥名也沒有,這到底是什麽藥,有沒有問題啊?”
  藥瓶上的包裝紙是葉藍秋自己撕掉的,她不想引來好奇者近似冷酷的探究,以及關心者近似騷擾的關心。
  “醫生開的,我哪知道是什麽藥,我要是知道的話,還要醫生做什麽?”她故意強詞奪理,想把楊守誠的注意力引開。
  “你不是說隻是貧血,沒病嗎?”楊守誠仍然有些疑惑。
  “貧血難道不是病,醫生想多開點藥多拿點回扣,我想吃點補藥騙一點醫療保險金,行不行!”
  女人強詞奪理起來,男人從來不是對手,陳若兮如此,葉藍秋也是如此。
  來到這山青水秀的白馬鄉,原本沉默憂鬱的葉藍秋一下子變得活潑開朗起來,甚至,精力旺盛到跟他鬥嘴,楊守誠那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然後,他想到了陳若兮,他不應該不辭而別,應該給陳若兮去個電話,至少,報個平安。
  楊守誠想到這裏,站起身來,說,“你行不行,要不,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自己去山頂,馬上就回來。”
  “怎麽,急著打電話給女朋友?”葉藍秋似笑非笑。
  楊守誠不好否認,也不好意思承認,隻得保持尷尬的沉默。
  葉藍秋在臉上的笑容消失之前,走到楊守誠的身後,“我也要去山頂,不過,我是貧血的病人,現在全身疼得沒力,你得背我上去。”
  楊守誠背著葉藍秋,一步步朝山頂走去。
  葉藍秋伏在楊守誠的背上,咬著牙,熬著身體裏一陣一陣的疼痛。
  醫生說,癌症病人最難忍受的,不是流血,不是消瘦,不是浮腫,而是,身體的疼痛。
  楊守誠的後背,感受著葉藍秋溫暖而柔軟的身體,這讓他忍不住胡思亂想。他暗罵自己卑鄙下流之後,隨便找了個話題轉移注意力。
  “對了,剛才好象有人說,我太慢追不上來著。現在也不知是誰,才跟了兩步就跑不動,讓人背著上山。”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個楊守誠加起來,吹牛拍馬也追不上我。”葉藍秋說這話的時候,眼淚流下來,滴在楊守誠的背上。

  031.莫小渝之網絡吵架
  作為家庭主婦,莫小渝見過居委會的大媽大爺們,朋友加親戚,甚至,還有她自己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們,常常因為夫妻吵架了,鄰裏之間有糾紛了,孩子們不聽話了,小青年們鬧事了,還有小媳婦撒點潑之類的,他們都會比警察的反映還快,效率還高,第一時間出現,現身說法,聲淚俱下,常常是當事人已經煩了,勸架者還意猶未盡,不得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小渝並不欣賞這種吵架管理方式,缺點是,旁觀者看不到熱鬧,解不了悶,當事人沒有得到徹底的發泄,泄不了火。
  網絡吵架就痛快多了。
  子女若是抱怨父母的不是,網友們多半會得出父母不是親生的結論。
  父母若是數落兒女孝,這個更簡單,網友們會一起祈求上天降下威力雷電直接劈了這些兒女。
  學生若是埋怨老師的不是,網友們自會一起回憶起學生時代無數的魔鬼變態老師。
  老師若是抱怨學生的頑劣,網友們會比先知們更有預見性,這孩子長大了,不去殺人,肯定放火。
  男人若是抱怨女人的不是,網友們一定會發揮兄弟情誼,然後,女人肯定水性楊花,大街上隨便找個站街的也比這女人有情有義。
  女人若是抱怨男人的不是,網友們一定會體現姐妹情深,然後,男人百分百十惡不赦,連被判處死刑立刻槍斃的殺人犯也不如。
  …… ……
  莫小渝承認,第一次上網發貼子,第一次在網上罵人,她心虛,且害怕,害怕得全身都在發抖,可是,她必須誠實地麵對自己,當網友們痛罵葉藍秋比妓女還不如,S先生即沈流舒可以直接人道毀滅時,她心裏,還是,蠻痛快的。
  痛快必須酣暢淋漓,有了第一次,並且第一次之後,不僅無人追究,反而附和者無數,莫小渝沒有理由不做第二次,第三次。
  當然,她更大的喜悅在於,沈流舒似有緩和的趨勢,他派來的那個的律師,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放緩了語氣,放低了姿態,說萬事有商量,家務事家裏了,何必鬧得人眾皆知。
  莫小渝疑心,沈流舒已經把網絡和她聯係在一起,她找陳若兮商量對策。
  陳若兮滿不在乎,“怕什麽,你先生出軌在先,輿論都站在你這邊,打離婚官司法官肯定同情你,分他一半家私還是客氣的。”
  莫小渝開始低頭計算沈流舒的一半家私,但算來算去,算去的結論是,她不想離婚,她想要的,是沈流舒這個人。
  “我不要離婚。”莫小渝說。
  陳若兮對莫小渝的態度,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了,但,她從來支持正版,反對盜版,夫妻,當然,也是支持原配夫妻。
  “這樣吧,這些天網絡傳言越來越離譜,說葉藍秋是變性人,心理變態,S先生是同性戀,結婚是為了掩人耳目,論壇上已經有了不少置疑的聲音,我這裏還稍稍能壓得住,別的網站就難說了。正好,昨天有個帖子,發起網友投票,要求選出代表對葉藍秋事件的真實性進行一次徹底客觀的調查。既然是客觀調查,我們電視台作為新聞機構,當然責無旁貸。你放心,這個調查,電視台全程監控,實況轉播,一定會釘死葉藍秋這個第三者,讓你老公看清葉藍秋的真實麵目,重新回到你身邊。”
  莫小渝感激之餘,也有些擔心。
  “這樣,會不會牽連到你。”
  陳若兮不以為意。
  “沒關係,這種事資深記者當然不會親自出麵免得樹大招風。我手下有個助理小楊,實習期剛滿,還拿試用期工資,正在爭取轉正,我吩咐她去打前站,她不敢不應。”
  和莫小渝分手之後,陳若兮再次撥打楊守誠的手機,手機仍然不在服務區內。
  楊守誠曾經打過一個電話回來,很短,不到兩分鍾,說是有個朋友出了點事,陪她出去散心幾天就回來。她問朋友是男是女,他猶豫之後方才回答說是男,並且匆匆掛了電話。但陳若兮分明聽到電話裏有女人說話的聲音,那個聲音,象極了……葉藍秋。

  032.沈流舒之暗中部署
  劉義把調查來的資料扔到沈流舒的辦公桌上,笑著說,“想不到這位陳大記者的經曆,也不那麽簡單。她家裏那些事,再精彩不過了,足可翻拍成一部40集的現代陳世美。”
  “這世界,沒有人可以簡單。”沈流舒翻看資料。
  資料記錄得很詳細,陳若兮的父親,名校畢業的碩士研究生,當年原是電視台的新聞部主任,正要提撥副台長的時候,被糟糠妻抓到跟實習生鬼混的鐵證,典型的捉奸在床。這件事當年在電視台鬧得沸沸揚揚,男方為這事丟了官,連普通記者也做不成,幹脆辭職下海,做起生意來。女方也不是省油的燈,當年死咬著不肯離婚,男方隻要一提離婚,就去找婦聯,找電視台,哭訴,下跪,撒潑,說來就來,弄得男方隻好作罷。拖拖拉拉過了幾年,陳大記者的父親做生意虧了本,被債主追債上門,找到女方,女方這時倒也爽快,立時把離婚協議簽了,還把陳若兮的撫養權扔給男方。再過得幾年,男方接了一筆生意,還了債,翻了身,還娶了一位比陳若兮大不幾歲的年輕女子,前些年生下一個兒子。女方現在到處告狀,說是男方當年假裝做生意賠本,坑了她。
  “真是可惜了,陳大記者父親那事鬧得凶的時候,還沒有網絡,要不然,哪能象現在這樣風平浪靜。”劉義不無遺憾。
  陳若兮大學畢業之後,雖是通過父親的關係進了電視台,但也和普通記者一樣,熬過三個月實習期,再加三個月試用期。
  據說,因為母親的關係,她與父親以及後母的關係,極差。
  “我找電視台的熟人問過了,陳大記者就是因為這次的葉藍秋事件的報道,為電視台創收,為電視台的網站提高點擊率,得已升遷為網絡新聞部主任。”劉義在沈流舒看資料的時候,補充說。
  “升官好啊,不升官不知當官的好處,得了好處再被人奪走,就跟剜心窩子一樣痛,這才有趣不是嗎?”沈流舒玩著手裏的裁紙刀,再扔到一邊,“算了,陳大記者的事不急,我們慢慢處理,我請你幫我查找葉藍秋的下落,怎樣了?”
  劉義搖頭,“不過,我查過她的手機記錄,她手機上的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陳若兮陳記者的,通話時間長達三分鍾。”
  沈流舒一驚,“葉藍秋打電話給陳若兮,難不成,她找陳若兮尋仇?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星期前。流舒,葉小姐失蹤這麽長時間,於情於理,你都可以報案了。”
  “報案?”
  沈流舒也知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但葉藍秋的資料他看過,父母雙亡,在這個城市,也沒聽說過她有什麽親戚,惟一合適的報案人,應該,是……他了。
  時機未到,沈流舒不想讓自己這麽早就暴光在媒體麵前。
  “對付陳若兮那些人固然重要,但葉小姐的安危更重要。”劉義心知肚明,這一次,沈流舒想對付的,應該不僅僅是陳大記者一人這麽簡單,他真正要對付的,是陳若兮背後的……莫小渝。
  劉義這一句,提醒了沈流舒,他現在縱然是逼得莫小渝乖乖跟他離婚了又如何,他跟葉藍秋,隻怕,也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當前最重要之事,莫過於找到葉藍秋,他已經聯絡了最好的醫生,也許,還有,一線希望。
  “那就報案吧,以我們公司的名義,還有,你幫我多查一個人的底,就是陳記者身邊的那個助理,姓楊的。”
  “楊佳琪,大學剛畢業不到一年,是陳若兮介紹進電視台的,聽說是她男朋友楊守誠的一個什麽表妹,三個月實習期剛滿,還在試用階段,不過電視台用人也真夠狠的,三個月實習,三個月試用,前三個月一分錢工資沒有,後三個月每月不過五六百塊,手機費交通費一律不報銷,喝西北風隻怕都不夠。真不明白這些大學生,倒貼錢打這份工,還削尖腦袋了往裏鑽,為的是什麽?”
  “為什麽,為了對新聞事業的熱愛,不行嗎?”沈流舒冷笑,撥通內線電話,讓唐小華過來一趟。
  唐小華的資料顯示,她跟楊佳琪,是同一所大學畢業的,雖然前後隔了有那麽好幾年,但認個師姐妹還是沒問題的。
  “你的工作,就是想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跟這個小姑娘混熟,注意,要做得不露痕跡。還有,順便跟劉警官去一趟派出所,把葉藍秋失蹤的事,報一下案。”
  “葉藍秋失蹤了?”唐小華乍一聽到這消息,心裏還是有些難過的。
  網絡傳言開始到葉藍秋辭職,她是有些欣喜,或是幸災樂禍的成分在裏麵的。葉藍秋太過美麗,與不甚美麗的她站在一起,常常掠過她的風頭,葉藍秋不自知,她卻是,深以為憾的。所以,她一直有意無意跟葉藍秋保持著距離,不作深交,更何況,同事之間,利益衝突是明擺著的。
  但不管怎樣,相識一場,一起逛逛街,吃吃飯,說說笑話的時候,也是有的。這樣一位美麗的女子,一轉眼的工夫,說病就病了,還是,絕症。
  唐小華不是感性之人,也不由感歎人生無常。

  033.楊佳琪之暗戀遊戲
  楊佳琪有時候也真不明白,她從小所崇拜的表哥,怎麽會看上陳若兮,在她看來,陳若兮的缺點,實在是太多了。
  陳若兮太瘦,瘦得沒胸也沒臀,表哥應該找更豐滿,更有女人味,說話柔柔的女人。
  陳若兮不會做飯,楊佳琪看到表哥在小屋裏拖地、炒菜,洗衣服,甚至包括陳若兮的內衣內褲的時候,陳若兮這三個字,就好像蒼蠅一樣,堵在楊佳琪的胸口,想吐,卻怎麽也不敢吐出來。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陳若兮沒本事,她是表哥交待又交待要陳若兮好好照顧,照顧到現在,雖然從零工資的實習轉成了試用,每月仍是入不敷出,如果不是表哥偷偷補貼一點,她隻怕早就支撐不下去,回縣城老家了。
  對了,楊佳琪出生在一個比農村大,比城市小的縣城,她擁有一本城市戶口,故而將自己定義成城市人,但讀了書,受了教育,開了眼界,到了大城市,留在大城市,卻被陳若兮這樣的大城市人定義成農村人,楊佳琪,很有些忿忿不平。
  但楊佳琪更清楚,目前,至少,在她擔任陳若兮助理期間,她必須小心謹慎,必須藏好自己的所有不滿。
  所以,至少,表麵看來,楊佳琪,是快樂的小楊佳琪。
  楊佳琪接到大學同學的電話,說是幾個校友一起聚聚。
  這一次的聚會,讓楊佳琪特別滿意,一位年長她五歲的師姐,剛好坐在她身邊,問清楚她沒有男朋友,嚷嚷著要幫她介紹男朋友,又聽說她在電視台做事,又開始嚷嚷著要幫她介紹業務。
  飯桌上,二人交換名片,楊佳琪記住了這位師姐的名字,叫唐小華,是一家外貿公司的行政經理。
  飯桌上,眾人談起男人和女人。
  一位有房有車師兄回答,“女人最要緊就是漂亮。”
  “照你這麽說,那我們為些長得醜得女人,是不是都應該去死。”唐小華忽然插了這麽一句,讓楊佳琪深以為然。
  另一位有車無房的師兄回答,“那倒不必,努力成為女強人就行了。”
  此話一出,男人的笑聲,女人的罵聲交織在一起,飯桌上頓時笑鬧成一團。
  笑聲過後,另一位既無房也無車的師兄很是惋惜的樣子,“那個葉藍秋,你們知道吧,漂亮倒真是漂亮,可惜,是個人妖。”
  “葉藍秋不是人妖。”一個聲音肯定地說。
  楊佳琪順著聲音看過去,是坐在她身邊的唐小華,剛才還好言好語的她,提到這個問題,頓時嚴肅起來。
  “你怎麽知道?”不用楊佳琪開口,已經有人代她提出疑問。
  網絡熱點,永遠不乏追問真相的人。
  “我跟葉藍秋是同事,我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唐小華此言一出,馬上引來一陣騷動。
  “葉藍秋是不是真跟那位有婦之夫S先生有一腿?”男人對這個好奇。
  “那位S先生是不是你們老總?”女人對這個好奇。
  “這個我倒不是很清楚,不過,因為這件事,葉藍秋已經有一個多星期沒來公司上班了,所有電話都打不通,昨天,公司已經正式向公安局報警了。”唐小華說。
  片刻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那個葉藍秋,會不會想不開,跑去自殺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都把探詢的目光,留給了唐小華。
  唐小華卻搖頭,“我們要是知道,也不會報警了。”
  忽然有人提及,“對了,楊佳琪小師妹,你不是電視台的嗎,葉藍秋的那個新聞報道,最先就是你們電視台報道的,有沒有內幕消息吧?”
  人命關天,楊佳琪猝不及防,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這樣的表態,顯然不能讓在場眾位滿意。
  “現在的電視台也真是,那麽多貪汙腐敗人命關天的事不報道,揪住一個弱女子不放,算什麽本事,吃準了人家好欺負,標準的欺軟怕硬。”有人當場表示出對電視台的不滿。
  楊佳琪想起上午才上班,陳若兮就跟她提及,打算遵循網友的提議,更為深入詳細調查葉藍秋這個人,並且已經向台裏匯報,準備讓她主持這次的專題采訪工作。
  楊佳琪記得,陳若兮當時,以少見親熱地拍著她的肩膀說,“小楊,好好表現,做出成績來,我才好跟台裏提你轉正的事。”
  楊佳琪在此之前,因為這件事,還頻為興奮,但現在,她有些不敢確定了。
  如果真的因為這次調查弄出人命來,是陳若兮來收拾殘局,還是她楊佳琪,來做替罪羊?
  “提起貪汙腐敗,你們看新聞了沒有,你們說,是貪汙腐敗可惡,還是瀆職罪可惡?”旁觀者的注意力,總是集中得快,分散得更快,馬上有人找到了新的討論話題。
  楊佳琪乘機鬆一口氣的時候,悄悄拉了拉唐小華,“師姐,你呆會兒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喝茶,有些事,想跟你打聽一下。”

  034.楊守誠之好吧隨你
  山頂,陽光下,葉藍秋和楊守誠背靠背坐著。
  楊守誠問,“網絡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謠言,你為什麽不澄清?”
  葉藍秋說,“你怎麽知道那些是謠言,說不定是真的呢?”
  楊守誠馬上說,“不可能,你人這麽好。”
  葉藍秋說,“我這人怎麽好了?”
  楊守誠說,“你救了我一命,當時那麽多人圍著,還有一些大老爺們在裏麵,都袖手旁觀,就你站出來了。”
  葉藍秋說,“說不定我跟那些搶匪串通好了的。”
  楊守誠總算有些明白了,紅了臉,“總是騙我很好玩嗎?”
  葉藍秋說,“不是,我喜歡看你臉紅的樣子。”
  楊守誠的臉更紅了,“我在你後麵,你看不見。”
  葉藍秋說,“我猜的。”
  她從後麵伸出手,握住他的,“你的手心在發燙。”葉藍秋問,“如果我那天我沒有救你,也沒有網絡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你會不會跟我來這裏?”
  葉藍秋的手,纖細而柔軟,雖然是她握住他的,看上去卻好象是他的手,包裹著她的。楊守誠一動也不動,他想要陳若兮,知道自己此時應該掙脫,但他不敢。
  楊守誠說,“我不知道。”
  葉藍秋說,“你不會,我們會是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的兩個陌生人,也許同坐過車,也許同走過一條路,也許在同一張桌上吃過飯,不會打招呼,不會說心事,也不會安慰對方,更不象現在這樣,背靠著背,手握著手。”
  楊守誠說,“我有女朋友了。”
  葉藍秋說,“是啊,你有女朋友了,你很愛你的女朋友,是不是?”
  楊守誠說,“是。”
  葉藍秋說,“那就去好好愛她吧。”
  楊守誠說,“你怎麽辦?”
  葉藍秋說,“我繼續坐在這山頂,等著看日落。”
  楊守誠問,“日落真有那麽好看嗎?你天天看也看不厭。”
  葉藍秋說,“看一次少一次,怎麽會看得厭呢?”
  楊守誠說,“好吧,隨你。”
  葉藍秋說,“晚上我們不下山好不好?”
  楊守誠說,“山上晚上有點冷,你身體不好,我們還是下去吧。”
  葉藍秋說,“冷就生把火。”
  楊守誠說,“好吧,隨你。”
  葉藍秋說,“你也不準走,要陪著我。”
  楊守誠說,“好吧,隨你。”
  葉藍秋說,“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準想你女朋友。”
  楊守誠說,“……好吧,隨你。”
  葉藍秋說,“跟你女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準想我。”
  楊守誠說,“……好吧,隨你。”

  035.唐小華之心中有數
  聚會之後,唐小華等了兩天,果不其然,接到了楊佳琪的電話,說是想買衣服,陪她一起逛街。
  女人想要親近,這是最好的借口。
  唐小華豈會不知小丫頭打什麽主意,跟著楊佳琪逛了整整一天,仔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楊佳琪看衣服的順序是先看價格標簽再看款式,見到有大甩賣大打折大出血的字樣必定細細光顧一番,但挑來撿去,楊佳琪最後的購物清單上隻有一樣,一打最便宜的襪子,12塊。
  唐小華心中有數了。
  “前幾天我看報紙說,現在各大媒體,除了網絡,就屬電視台的工資最高。”唐小華拉著楊佳琪在一家自助餐廳用餐時,狀似閑聊。
  “記者也分三六九等,正式記者的工資當然高,醫保社保房產公積金一樣也不少,我們這些不入流的記者別說三保,工資都沒有。”
  “沒有工資?”唐小華狀似驚訝,“沒工資你們怎麽過日子?”
  “靠運氣,你們企業不是經常有什麽新聞發布會,產品發布會之類,去采訪的記者都會有紅包。”
  “那倒是,上次我們公司開產品新聞發布會,給你們記者的紅包還是我親自包的,就數你們電視台豐厚,別的媒體就一個,你們電視台,一個文字,一個攝像,還有一個司機,我們足足給打發了三個紅包。還是你們電視台好啊,我們企業見了你們記者,哪一個不是跟伺候老太爺似的,戰戰兢兢的,深怕一個沒伺候好,惹你們不高興了,在全國人民麵前揭發批評我們一頓,哪個企業也受不了。我記得我們公司每個紅包封兩百塊,天啊,如果每天參加一個新聞發布會,一天兩百,一月少說也有四五千,再加上稿費之類,每月還不得大幾千,還要工資做什麽,相當我們公司的中層了?”
  楊佳琪苦笑,“天天拿紅包,哪有這麽好的事。我們這些人,又不是正式記者,連個記者證都沒有,企業開新聞發布會,我們就得求爹爹告奶奶一樣求那些有記者證的記者帶我們進去。否則,別說紅包,被公司保安當要飯的趕出來的時候都有。我現在每個月紅包加稿費,能有個七八百就心滿意足了。”
  唐小華的臉上,顯露出無限同情的表情,“上海最低工資標準都有750,你一個人在這裏,租房,吃飯,樣樣都要用錢,幾百塊怎麽過啊。”
  “住的方麵還好,電視台有宿舍,不過,如果轉不了正,就得從宿舍裏搬出來。平時我表哥也偷偷補貼我一點。”
  “你表哥?”
  “也姓楊,做建築設計的。其實我們也不是真正的表兄妹,隻不過老家都在一個縣城,我們那個縣城,一半以上的人都姓楊,我跟他,都出了五代了。”
  “出了五代,也就是說,你們要是想結婚,婚姻法也管不了你們。”唐小華笑道。
  楊佳琪臉紅了。
  “看來有人玩暗戀。”
  楊佳琪臉色黯淡下來,“表哥有女朋友的,也是我們電視台的,很能幹,最近還升了主任。”
  “沒關係,剛出社會工作都這樣,我剛畢業那會兒還不如你,八百塊的試用期呆過兩三家公司。你現在在電視台,錢雖然不多,可結識的人多,機會也多,熬上幾年就好了。對了,我們公司最近打算出幾十萬,在電視台做個專題,你有沒有興趣?”
  楊佳琪先是一喜,然後又有些失落,“這事我隻能幫你們搭線,具體操作的事,得找陳若兮陳主任,現在她是我上司,作決定的事,必須得她點頭了才能行。不過,如果你們願意出錢,肯定有得商量。”
  “這樣啊,牽線就牽線吧,你放心,我們校友一場,中間的好處費少不了你的。你找個時間,把陳……陳什麽來著?”
  “陳若兮陳主任。”
  “對對對,陳若兮,你幫我把她約出來,那個人怎麽樣,好不好說話。還有,辦事能力怎麽樣?”唐小華說。
  “你放心,工作方麵,陳若兮絕對是說一不二,我聽台裏的資深記者說,上麵有意提拔她做新聞部主任。我們電視台的列任台長,都是坐過那個位置之後,平步青雲的。”
  “那你豈不背靠大樹好乘涼。”
  “大樹也不是那麽好靠的,還不是一樣要做死做活。”楊佳琪說。
  “那確實,幫人打工就是這樣,每月就拿那麽點死工資,老板要你東絕對不能西。要是天上能掉下筆橫財就好了。”
  “你還別說,記者這個行業其實很容易一夜暴富的。我們電視台有個記者,抓到一個房地產老板行賄的鐵證,往人家老板的辦公室一坐,出門的時候就拿了一套房的鑰匙。”
  “你吹牛吧你,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事?再說,明白的多出一套房子,幾十上百萬的財產,就沒人查不成?”
  “怎麽不可能,明麵上說是廣告提成。現在哪個記者不拉廣告。”
  “這倒也是。”唐小華說。
  “對了,你們公司下次做廣告的時候千萬別忘了我。”
  “忘了誰也不能忘了你,你說是不是。”

  036.莫小渝之徒勞無功
  沈流舒把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扔到莫小渝麵前。
  “我勸你簽了它。” 沈流舒麵無表情。
  莫小渝既心虛且困惑,她以為網絡一出,她可占盡上風,沈流舒應該過來哀求她放過他,然後她大度地原諒他,然後兩人破鏡重圓,重拾歡好。但是,沈流舒現在言行舉止,似乎握有把柄的是他,而不是她。
  莫小渝問,“我不簽又怎麽樣?”
  沈流舒說,“你會一無所有,身敗名裂。”
  莫小渝說,“我有什麽身敗名裂的。”
  沈流舒說,“你一定要把離婚弄成你死我活的戰爭嗎?”
  莫小渝說,“什麽你死我活,不要把你自己說得那麽偉大,想我死的是你吧!你巴不得我早死,你好好早早跟葉藍秋那個妖精雙宿雙棲,過快活日子,就是不讓我好好活。升官發財死老婆,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又是一個無法討論,無法溝通的話題,沈流舒轉身離開。
  莫小渝追到大門口,“怎麽,提到葉藍秋你就心虛。”她大聲嚷著,用來增強氣勢。
  沈流舒停住,“我跟你離婚,不是開始,是結束,結束我們之間的關係,與他人無關。”
  “沈流舒,怎麽,心疼了,我提到葉藍秋你就心疼成這樣,我告訴你,沈流舒,隻要我莫小渝還活著,就不會讓葉藍秋有好日子過!”
  “七年夫妻,就勸你一句,為自己積點德,還有,那個記者陳若兮,不是什麽好人,你少跟她瞎摻合。”
  “積德?我積什麽德,你這種喜新厭舊的陳世美才應該積德!”莫小渝大聲說,沈流舒已經打開了大門,準備離開。
  “沈舒流,你給我把話說清楚,有種你沒走!”莫小渝在沈流舒身後大喊。
  沈流舒頭也不回。
  莫小渝坐回電腦麵前,打開網頁,直接點擊“葉藍秋”三個字,就可以進入新聞專題,而不是象以前那樣,需要打開搜索引擎,鍵入“葉藍秋”三個字才能一條一條找到相關新聞。
  這是一個從搜索到鏈接的過程。
  這也是一個單槍匹馬個人獨鬥到群罵群吵交流探討得以提高的過程。
  莫小渝看著網上那些對葉藍秋的謾罵,詛咒,甚至改頭換麵的圖片,動畫,FLASH,歌曲,甚至還有標題為葉藍秋,實則是莫須有的AV性愛小電影。
  莫小渝從一開始的快意,解恨、興奮,到後來的麻木,旁觀,以至於今時今日的不忍之心,使她對葉藍秋的感情,恨之外,另有一種複雜在裏麵。
  她撥通陳若兮的電話,“若兮,我們收手,好不好。”
  陳若兮卻是哭了,這是莫小渝意料之外的,她原以為,陳若兮這樣的剛性女子,不會哭。
  “我懷疑葉藍秋現在跟我男朋友楊守誠在一起。”陳若兮說。
  莫小渝半天才回得一句,“怎麽可能?”
  陳若兮說,“楊守誠沒跟我商量就跟公司拿了大假去旅行,還有,他上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葉藍秋就在旁邊,還說話來著。開始幾天,我跟他打電話,他總是說信號不好,匆匆說幾句就掛了。最近兩天,幹脆連電話也不打了。”
  莫小渝想了想,“難不成,葉藍秋……在報複你?”
  陳若兮說,“這不是報複是什麽,我破壞她的名聲,她就搶我男人。”
  莫小渝說,“別著急,葉藍秋未必有那個本事,知道那些新聞是我們弄出來的。”
  陳若兮說,“葉藍秋能夠把你老公那樣的男人捏在手心裏,言聽計從,還有什麽做不出來。”
  莫小渝感覺後背的虛汗,一層一層,從心底,向外滲透。在她看來,沈流舒今日如此決絕的離婚,也應是,葉藍秋報複的一部分。
  莫小渝拿著電話,不知該自憐,還是安慰陳若兮。
  門口有敲門聲,她正猶豫著要不要答應,卻聽到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
  這個家,有鑰匙的是兩個人,男主人沈流舒,和女主人,莫小渝。
  莫小渝看著門口,門開了,進來的是唐小華。
  “我家裏還有點事,我呆會再打你電話。”莫小渝掛斷電話,“你怎麽有我家的鑰匙?”
  唐小華一愣,“沈太太,你在家?”
  “你怎麽有我家的鑰匙?”莫小渝提高了聲音。
  “鑰匙是總經理給我的,他說有些資料和書籍要搬走。”唐小華說。
  沈流舒雖是商人,卻有讀書的習慣,常說書是他的第二個老婆,現如今,這些書也要搬走了,還是借他人之手。
  “他自己為什麽不來?”莫小渝問。
  唐小華不好回答。
  “把鑰匙留下,你跟沈流舒說,這屋裏的東西,他想拿什麽都行,但必須得是他親自來拿。”莫小渝說。
  在莫小渝的身份還是老板娘的時候,唐小華知道,任何的爭辯都是不智的,她把鑰匙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準備離開。
  莫小渝忽然在她身後輕笑,“對了,有件事,我差點忘了,你既然來了,就當是笑話,講給沈流舒聽吧。現如今,那個葉藍秋,正跟一個叫楊守誠的男人在外麵風流快活呢。”
  莫小渝利用唐小華,她賭沈流舒還不知道,葉藍秋身邊有楊守誠這號人物。
  唐小華不是傻瓜,她心裏也明白得緊,知道莫小渝在利用她。但這世間,誰沒有利用過人,又有誰沒有被利用我,關鍵在於:是否對她有利!
  現在的這條消息,如果既能讓沈流舒放棄葉藍秋,又能讓莫小渝得不償失,她自然不妨,成為:甘心被利用的那一個。

  037.葉藍秋之害怕寂寞
  路天明病曆寫得有如天書般的,幸好,每日就她的病情所發來的短信,是方方正正的漢字,葉藍秋感謝短信服務提供商。
  葉藍秋回複了他的短信:“你是否對每一位病人,都這麽熱心?”
  路天明回複說,“說真話,有違我的職業操守;說假話,我怕你傷心。”
  路天明是對的,如果他對每一個患者都是這樣的熱情,葉藍秋會覺得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並不特別,甚至,會恨他。她回憶年少的愛情,那時不懂愛,不明白愛之後還有婚姻,還有生活,還有物質,還有現實的艱難,隻知道,看到一個人就內心充滿喜悅,然後想盡一切辦法希望對方也同樣自己一樣滿懷喜悅。
  隻可惜,純粹的愛,最終,還是倒在在現實麵前。單純的喜悅,敵不過金錢、物質的悲哀。
  “我現在僅剩的,隻有時間,所缺的,也是時間。”葉藍秋回了短信。
  “網絡流言你打算怎麽處理?”路天明問。
  “隨它吧。”這是葉藍秋的態度。
  “有沒有想過把病情公開,有我這個醫生作擔保,定能讓你扭轉乾坤。”
  “扭轉乾坤能讓我的癌症不藥而愈嗎?”葉藍秋問。
  路天明看著短信發呆,此刻,他是醫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叮咚”一聲,葉藍秋的另一條短信也到了:“在死亡麵前,所謂謠言已經失去了所有殺傷力,你放心。我真的非常想知道,我死的那一天,這場鬧劇會以怎樣的方式收場。真可惜,我看不到。所以,你一定要答應我,我死後,你一定要記得,把那些消息打印出來,在我墳前化了。我不想死得太寂寞。”
  發完這條消息之後,葉藍秋打算關閉手機,手機偏偏在這個時候響起,她本能地按下通話鍵,沈流舒既急且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葉藍秋才醒悟過來。
  “藍秋,你在哪裏?”
  葉藍秋不知如何回答。
  “藍秋,你說句話好不好。”沈流舒幾乎是在哀求了。
  葉藍秋驚訝,沈流舒是她的老板,她一直認為,這世上,有一部分人,是真正的能幹人,例如沈流舒。有一部人,不過是依附於這些能幹人,顯得很能幹的無能者,例如她自己,葉藍秋。
  “我已經辭職了。”葉藍秋回答。
  “辭職的事咱們不說了,你現在在哪裏,我過來接你,我們先去醫院,你那個病,我找過一些專家了,也不是完全沒希望……”
  “我的什麽病?”葉藍秋打斷沈流舒,“我什麽病也沒有,我好得很,還有,我已經辭職了,從此跟你沈老板沒有任何瓜葛。”葉藍秋匆匆掛斷電話。
  楊守誠從後麵的樹林鑽出來,在此之前,葉藍秋說,各人打各人的電話,不準偷聽。
  楊守誠卻是聽到了最後一句,不小心是大前提,葉藍秋忽然提高說話的聲音,也是原因之一。
  “你沒事吧?”楊守誠問。
  “我能有什麽事?”葉藍秋猛地抬頭。
  葉藍秋否認得太快,楊守誠有些疑惑。
  葉藍秋的手機,再一次響鈴,低頭看來電顯示,是鍥而不舍的沈流舒。
  葉藍秋直接關機。
  “你臉色不好,一直都不好。”楊守誠點出顯而易見的事實。
  “我都說了我貧血。”葉藍秋很不耐煩。
  “還是去醫院再查查吧,你的氣色真的很差。”楊守誠再次勸解。
  “你煩不煩,你又不是我男人,我氣色好不好關你什麽事!”葉藍秋扔下一句傷人的話,徑自朝山下走去。
  楊守誠跟在葉藍秋身後,保持三米的距離。
  “你跟著我做什麽!”葉藍秋大聲問。
  “你氣色很差。”楊守誠翻來覆去,隻有這一句。
  男人打動女人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武器,從來,都隻有一種,那就是:執著!
  葉藍秋心軟了。
  “我走不動了,你背我下山。”葉藍秋說。
  “明天我們回去,去醫院再做一次全麵檢查,好不好?”楊守誠背著葉藍秋,繼續進行簡單直接的說服工作。
  “好。”出乎意料,葉藍秋答應了。
  每天清晨的爬山運動,她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她很清楚,真相離楊守誠越來越近,她能做到的,隻是盡量延長那個時間,讓這種偷來的陪伴與體貼,更加長久。

  038.沈流舒之下定決心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電腦裏一再重複的這個聲音,提醒沈流舒,葉藍秋的拒絕。
  但拒絕二字,從來就不屬於沈流舒的字典。
  桌上的固定電話響鈴,劉義打過來的。沈流舒以公司名義正式向警方報案失蹤之後,劉義得以名正言順利用警隊資源尋找葉藍秋。
  現代社會,尋人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方法是:手機定位。
  現代人用手機方便了自身的同時,也禁錮著自身。
  卻不知,下一個使現代人作繭自縛的工具是什麽?
  互聯網嗎?
  也許!
  “是通知警察局派人一起過去,還是……”劉義征詢沈流舒的意見。
  “不用,就我們兩一起開車過去。”沈流舒回答的同時,右手,已經拿起了桌上的車鑰匙。
  有人敲門,沈流舒掛斷電話,示意敲門的人進來,是兩手空空的唐小華。
  “書呢?”沈流舒問。
  “您太太說,要您親自去拿,鑰匙也在您太太手裏。”唐小華很是尷尬。
  沈流舒苦笑,他們夫妻間的事,本不應讓外人摻合進來,是他辦得魯莽了。
  “算了,這事我來處理。”
  沈流舒這話說完,照理,唐小華應該出去,但她站在那裏,欲言又止,猶豫不決。
  “還有什麽事?”沈流舒問。
  “我聽人說,葉藍秋現在跟一個叫楊守誠的男人在一起。”唐小華終於說了出來,但說完之後,不敢看沈流舒的表情。
  沉默片刻之後,唐小華聽到沈流舒的聲音,“沒根據的事,不要亂傳。”
  唐小華卻是知道,沈流舒所說的沒根據的事,已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
  唐小華出去之後,沈流舒手裏的車鑰匙,又重新被放回了桌上,靜靜地,在那裏呆著。
  沈流舒想起他最後一次見到葉藍秋,她身邊有一個男人,一副很緊張的樣子。他問起那男人的身份,葉藍秋說,“原本沒有任何關係,不過,這兩天,他讓我覺得,是惟一可以信任可以依賴的人。”
  他承認,一開始聽到這話,他非常生氣,但事後細想他與葉藍秋的過往,她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在身患絕症,網絡上傳得亂七八糟的時候還有心情另結新歡。他更願意相信,葉藍秋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怕了莫小渝的胡說八道。
  沈流舒為自己沒能保護好葉藍秋而自責不已。
  劉義敲門進來,問,“沈哥,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沈流舒說,“再等等。”
  劉義問,“等什麽?”
  沈流舒說,“你再幫我查一個人,楊守誠。”
  劉義說,“是誰?你等等,你這個名字很熟,讓我想想……對了,那個陳大記者的男朋友,正是叫這個名字。沈哥問的是不是這個人?”
  好一個葉藍秋!
  沈流舒釋然了,笑了,他欣賞葉藍秋的報複方式!
  他拿起車鑰匙,“我們走吧。”
  沈流舒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停留在唐小華身上。唐小華沒有抬頭,看著電腦。也許,她是真的在工作,以表示她對得住他的薪水。也許,她是因為心虛,所以不敢正視他的目光。但不管是哪種,這樣的女人,隻能給公司添亂的女人,都不能繼續留在公司。
  沈流舒暗暗下定了決心。

  039.唐小華之步步緊逼
  唐小華找到楊佳琪,問聯係陳若兮的事情怎麽樣了。楊佳琪有些為難,說是陳若兮最近跟男朋友出了點問題,脾氣特別大。
  “男朋友?你那位楊姓表哥?出什麽問題了?”唐小華好奇,多問了一句。
  “什麽楊姓表哥,人家有名有姓的,叫楊守誠,是個老實人。”
  楊守誠,這個名字讓唐小華心驚肉跳。這世上有兩個名詞,一個叫巧合,一個叫故意,旁觀者常常喜歡“巧合”二字,但在唐小華心裏,總本能地把“故意”二字,寫得更清晰一些。
  “你表哥是老實人,那問題就出在陳大記者身上了。”唐小華故意說道。
  “要是別的事,我同意。不過,這一次,很難說。”楊佳琪吞吞吐吐。
  “不會吧,難不成是老實人不老實,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唐小華繼續著這個話題,引導楊佳琪證實自己心中的疑問。
  “黃姐,你上次不是說,葉藍秋失蹤了嗎?我懷疑,她現在跟我表哥在一起。”楊佳琪終於說出來。
  唐小華心中一鬆,“你懷疑,怎麽不打你表哥的電話問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照理說,你表哥是老實人,冤枉了老實人可不好。”
  “我打了,表哥的電話要麽打不通,要麽接通了信號不好,表哥一句有什麽事等他回來就掛了。”
  “發條短信試試。”
  “怎麽發,難不成,我直接問表哥,你是不是跟網絡名人葉藍秋攪合在一起?”
  “傻瓜,還是實習記者呢,問題問得一點技巧也沒有。你發條短信過去,就說未來表嫂已經知道他跟一位叫葉藍秋的網絡美女在一起,現在每天以淚洗麵,要他趕緊回來。”
  “什麽未來表嫂,陳若兮才不是我表嫂呢?再說了,陳若兮那種女人,以淚洗麵?得了吧,罵人的口水洗麵還差不多。”楊佳琪鼻子一哼。
  遠處的天空,忽然傳出一聲悶雷,天,有些要下雨的樣子。
  唐小華不由笑著說,“都說是未來表嫂了,天氣都能說變就變,結了婚再離婚更不是稀奇的事,未來的事,誰敢說沒個變故什麽的。”
  楊佳琪覺得唐小華這話,說到心坎上去了,於是低頭按照唐小華所說,發了一條短信過去,問楊守誠是否跟葉藍秋這個狐狸精在一起。
  加上“狐狸精”這三個字,楊佳琪是故意的。她在試探楊守誠的底線。
  這一次,楊守誠的信息回得很快,“葉藍秋不是你們所說的那種人,我跟她隻是朋友,明天回來來詳細解釋。我這裏信號不好,你不用再發短信了。”
  楊佳琪有了確實消息,立刻告訴唐小華,“我表哥明天回來。過了明天,應該可以把陳若兮約出來了,對了,你們公司打算做什麽專題節目,有什麽計劃?”
  唐小華把文件遞過去,“我們市場部有個初步的計劃書,你好好看看,有什麽補充再告訴我。”
  兩個人坐在路邊的咖啡廳,唐小華喝著咖啡,看人來人往,楊佳琪低頭看計劃書。
  計劃書的內容很簡單,不過是由沈流舒的公司出錢,電視台出人,拍一部以介紹沈流舒公司為內容的專題片。
  楊佳琪直接翻到計劃書最後一頁,預算是20萬。
  “這個計劃我找幾個同事就可以做了,不需要通過陳若兮。”楊佳琪承認她這個提議,有私心。她對陳若兮的不滿,已經到了寧可給些好處給不相幹的人,也不會剩下給陳若兮。
  “必須通過陳若兮,實話說了吧,這種專題片,如果不是為了葉藍秋,按照我們沈總的一向行事作風,是絕對不會做這種好大喜功出風頭沒有經濟實惠的事。”
  楊佳琪模模糊糊猜到了一點,陳若兮是帶她入行,可以稱之為老師的上司,更同時,是她有可能產生,並且希望產生變數的表嫂。楊佳琪覺得,無論是知恩圖報也好,吃裏扒外也好,當唐小華吐露這個意思是,她是應該在第一時間抬腳走人的,但她留下來,坐在那裏,看著唐小華,聽她說完所有的話。
  “有一個詞,叫媒體暴力,你應該不陌生吧,葉藍秋的事情,就是件典型的媒體暴力。你不用反駁,你們電視台可以用據傳、據說逃避舉證責任,我們企業既然這作個正經事來跟你們辦,跟你們耗,就不會回避,自然會調查取證。我們沈總的目的,不僅是砸掉你們陳大記者的飯碗,而且還要她身敗名裂,在新聞界混不下去。”
  楊佳琪覺得,唐小華提出的這個結果,超出了她的良心底線,她放下茶杯。
  “對不起……”她準備拒絕。
  “公車事件,葉藍秋之所以不讓座,是因為那一天她被檢查出來,得了癌症,準確來說,叫非霍金斯型淋巴癌,我在網上查了一下相關資料,死亡率奇高。換句話說,葉藍秋慢則一年,快則三個月,必死無疑。”唐小華拋出重砰炸彈。
  楊佳琪的手,碰翻了茶杯,茶水在桌上漫延開來,再滴滴嗒嗒滴在木地板上。
  “陳若兮知不知道這事?”楊佳琪問。
  “陳若兮跟我們沈總的夫人走得很近,葉藍秋得病的事,在我們公司,是公開的秘密,你說陳若兮會不會知道?”唐小華讓楊佳琪自己推測答案。至於楊佳琪推論的結果是否與事實相符,卻不由她來承擔責任。
  楊佳琪用暫時的沉默來消化這個消息。
  “你願意讓這樣一個女人成為你的表嫂,楊守誠的妻子?”唐小華再問。
  “你說,我表哥是不是因為知道了陳若兮做的那些事,才跟葉藍秋出去的?”楊佳琪問。
  這個答案,黃小華也想知道,但她卻說,“我不認識你表哥,如果象你所說,他是個老實人,好人,做出這種事應該不稀奇。”

  040.葉藍秋之終極狂歡
  葉藍秋在半夜醒來,身體的疼痛讓她醒來,強力止痛藥的劑量一天天增加,而作用,卻在一天天減小。醫生說,止痛藥,終有止了不痛的一天。
  今晚,也許,就是這一天了。
  她推開窗,看窗外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一個太陽天,那麽,清晨,應該會有很好的日出,還有日落。如果她還有時間,又可以耍賴癡纏楊守誠背她上山看日出日落。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是貪戀日出日落的美景,但日子一天天過,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貪戀美景,還是,男人的溫暖。她原本不是認真的人,更何時日無多,陽光的熱度也好,男人的溫暖也罷,於她,根本無暇顧忌。
  但是,時間一天天過去,溫存一天天增多,她想要的更多。
  葉藍秋吃下最後的止痛藥,走出自己的房間,站在楊守誠的房前,她調整一下呼吸,用手輕輕一推,門,無聲無息,開了。
  楊守誠對她,從來沒防備心,總是,把門敞開。
  她脫下身上的睡衣,月光下,她的裸體潔白柔軟,她隻是在床邊猶豫了片刻,就掀開他的被子,象貓一樣,鑽了進去。
  她的身體,滾燙似火,緊緊依偎著他的。
  楊守誠從夢中驚醒,卻又疑惑,他的夢,還在繼續。
  他手足無措。
  葉藍秋卻是微笑著,把他的手,輕輕放在潔白的乳房上。
  “我的心在跳,跳得很快,感覺得到嗎?”她說。
  柔軟的乳房下麵,是急速跳動的心髒。楊守誠感覺到了,但他一動也不敢動。
  “你想要我嗎?”葉藍秋問。
  “想要!”這兩個字從本能裏跳出來,楊守誠隻來得及在喉嚨口用理智咽下去,他保持沉默。
  “不想嗎?”葉藍秋很失望,
  “不過是一場夢罷了,你連一個夢也不願給我嗎?”葉藍秋很憂傷,窗外的月光在她的眼波,停留,流轉,是玉一般的溫潤,淚一般的透明。
  他在她的憂傷麵前,不再抗拒。
  她的唇,印上了他的唇,他的唇,在慢慢融化,但是,在他打算回應的那一刻,她卻停下來,調皮地用手指稱抵住了他的唇。
  “讓我來。”她說。
  他屏住呼吸,看著她的唇,從他的唇邊,緩緩向下,下巴,咽喉,胸膛,腹部……在他的全身點燃火焰,然後,她停下來,抬起頭,嫣然一笑,問一句,“要不要繼續?”
  那是一種從雲端跌下深淵,然後知道有更高的雲端可以飛躍的幸福,他無法拒絕,她的唇繼續向下,就象他無數次夢想過的一樣,以一種最直接,最謙卑的姿態到達他炙熱的中心。
  他躺在床上,宛若剛出生的嬰兒一般,全身赤裸著,大腦不再因思考而沉重,或是猶豫不決,而是空空蕩蕩,輕鬆之極,他感覺全身上下被最直接的幸福充盈著,體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激情之後,她溫順地在他懷裏躺下。
  他問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因為你是最好的男人。”她吻著他,沒有絲毫猶豫地說道。
  這一句,幾乎讓他落下淚來,男人的尊嚴與驕傲,全部回到了他的身邊。她的裸體吸引著他,他的手順勢向下,撫摸著任何他想撫摸的地方,這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縱容之下的隨心所欲,讓他的心,充滿了感激。
  她低聲問他,“你想要我嗎?”
  “是。”這一次,他清晰而肯定地回答了他,並且,用行動,用一整夜的瘋狂,印證了,他的肯定,他的不再猶豫。
  她的手指滑過他的每一寸肌膚,她用心記住他身體每個細微的特征。
  “為什麽我沒能在最美麗的時候遇到你?”她問。
  “你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美。”他說,他不是甜言蜜語的人。
  “謝謝。”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
  “天亮之後,請忘了我。”夢醒之後,她這樣叮囑他。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離開之前,她這樣告訴他。

  041.葉藍秋之終於放棄
  疼痛總是讓葉藍秋在半夜的時候醒來,每一次醒來,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看日出。每一次,她都跑去敲楊守誠的門,讓他背她上山。
  葉藍秋知道自己很過分,任性,不體貼,甚至,不講道理,她一次又一次地試探楊守誠的底線,想知道他到底能為她做到什麽地步。
  但是,楊守誠從不抱怨,從不拒絕。
  她疑心,楊守誠如果不是上輩子欠她一大筆錢,就是做了對不起她的事。
  楊守誠的確有心事,提到女朋友的時候吞吞吐吐,對於網絡傳聞比她還介意。
  葉藍秋不願再深究,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找尋一個肯定會讓她不快樂的答案。
  夜半醒來,月亮正好,她看得見楊守誠熟睡的臉,她描繪著他的臉,他的眉,他的唇,她知道,她不能永遠貪戀這個男人的後背。
  昨夜,是最後的任性。
  今晨,是最後一次日出。
  然後,她會悄悄地離開,離開這個男人,離開這個世界,她把一次都計劃好了。早在來白馬鄉之前就計劃好了。
  上山的路很累,她慢慢走。
  上山的路很寂寞,她小聲地吭著歌。
  她終於到達了山頂,她趕上了日出,她看到太陽溫順地一點點撥開黑幕,遠遠地掛在天空的樣子,象孩子們的糖果。
  孩子們真是福氣,可以因為吃不到糖果而流淚,就象……沈流舒。
  沈流舒應該是有福之人,她之於他,就象小孩子沒有吃到的糖果,他為之而固執,甚而哭泣。
  他和她,應該有個了結。
  如果說沈流舒是有福之人,則路天明就是那生在福中不知福的,她曾偷偷見過他的妻子,一位溫柔體貼,並且聰明的女子,最重要的是,她全心全意地愛著路天明。
  這樣的男人,應該珍惜握在手裏的幸福,而不是自尋煩惱。
  這樣的男人,應該得到祝福。
  “看日出真沒勁。”身邊有人在說。
  “早知道還不如睡懶覺。”另一人表示讚同。
  “明天回學校,我去告訴那幫睡懶覺的家夥,看日出真他媽的爽。”第三人打著哈欠說。
  “這麽沒勁的日出你也能爽?”
  “你懂個鳥,老子好不容易上回當,不能白白便宜了那幫小子,總得讓他們也上好好上回當才心理平衡。”
  這話一出,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葉藍秋好奇,看到身後三個年約20的男生,感覺象是大學生,正坐在草地上指天說地。她不禁笑了,曾幾何時,她也那樣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間疾苦,一點小玩笑,一點小惡作劇,不是殺人放火,隻想讓自己快活來著。
  她回頭對著這群男生笑了笑,算是友好的招呼。
  “你!”其中一人張大嘴指著她,目瞪口呆的樣子。
  “我怎麽了?”她問。
  “你是葉藍秋!”另一個肯定地說。
  “我是葉藍秋怎麽了?”她很好奇,網絡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撲天蓋地是一回事,麵對麵輕而易舉被人認出來是另外一回事。
  “你一個人來的?”其中一人走上前來,走得很近,他的手,幾乎要搭上她的肩膀。
  葉藍秋退後一步,“你做什麽?”
  那人說,“有什麽了不起,你不是誰都可以上嗎,借我摸一下又不會死人。”
  葉藍秋看著地上歪七豎八倒著空啤酒瓶,提醒他們,“你們喝醉了。”
  三個男生一步步圍了上來,形成合圍之勢,其中一人拎著一瓶酒說,“陪我們喝一杯就讓你走。”
  葉藍秋隻能向後退,後麵是懸崖,清晨的草地上滿是濕滑的露水,她滑倒了,整個身體向懸崖外摔去。其中一個男生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撐住,抓緊了,別放手,我們拉你上來。”他們都在說。
  葉藍秋看著身下的懸崖,那麽高,那麽深,那麽寬廣,如果就這麽掉下去,一定沒有痛苦。她再看抓住她的那隻手,一隻年輕而並不強壯的手。
  葉藍秋說,“對不起,太累了,我撐不住了。”
  她掙脫了抓住她的那隻手,身體如斷線的風箏般落下了懸崖,很久之後,崖底傳來沉悶的撞擊聲,回聲延綿不絕。

  042.楊守誠之無法滿意
  楊守誠醒來時,天已大亮,陽光透過窗口斜斜地照進房裏,與其說是陽光的舞蹈,還不如說是微細塵埃的瘋狂。
  昨夜的記憶,並沒有因為陽光照耀而灰飛煙滅,反而越發清晰起來。
  他翻身,枕邊空空如也,枕間仍然留有淡淡的香味。
  他知道經過了昨夜,他必須有所交待,無論是對陳若兮,還是葉藍秋。
  他想起來白馬鄉之前的那個晚上,陳若兮拒絕了他的求婚,或許,這可以成為一個理由吧。
  他打開手機,輸入一條短信:若兮,我喜歡上了另外一個女人,是我的錯,我們分手吧。
  他停下來,因為短短的一條字太過殘忍,也太過不負責任。他刪除,重新輸入:若兮,你不願和我結婚,我想我應該尊重你的決定,我們分手吧。
  他再次停下來,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太過卑鄙,明明是他出軌在先,卻把責任推卸到陳若兮身上,他再次刪除,再次重新輸入:若兮,我們分手吧。
  他還是停下來,這一次是因為太簡單,這麽多年的感情,這樣肯定交待不過去。也是,分手的語言,無論怎麽表達,都不會令人滿意。
  門口傳來敲門聲,他以為是葉藍秋要進來,心一驚,連忙按鍵退出短信編輯,手機提示他,是否保存到草稿箱,他選擇:是。
  “進來,門沒鎖。”楊守誠說。
  門被推開了,進來的不是葉藍秋,是他們借住的鄉戶農家的主人。
  “楊先生,我山上山下都找遍了,搞半天你在家裏,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
  “葉小姐出事了。”
  “葉藍秋出事了,出什麽事?”楊守誠赤腳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抓住房東。
  “你去山頂看看吧,唉,真慘啊,那麽漂亮的一個人,怎麽說沒了就沒了呢,唉,真是造孽啊。”
  楊守誠朝山上衝去,房東在背後喊他,“楊先生,你還沒穿鞋呢。”
  楊守誠什麽也聽不見,什麽也看不見,他唯一想聽見的,是葉藍秋的聲音,他唯一想看見的,是葉藍秋的身影,他心中唯一牽掛的人,是葉藍秋。

  043.葉藍秋之請你原諒
  沈流舒到達白馬鄉的時間是深夜,他跟劉義商量的結果是,先休息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再上山找葉藍秋。他聽當地的農家說,每天早晚,都有一男一女上山下山,那女的好象身體不好,都是那男的背上背下。沈流舒聽到這樣的消息,又是痛心又是鬧心。
  他幾乎一夜沒睡,天沒亮,他喊醒了劉義,一起上山。
  他跟劉義上了另一座上,快到山頂的時候,他的手機有了信號,然後,是“叮”的一聲,短信到達的聲音。他打開手機,上麵顯示著,發件人:葉藍秋。他心頭一驚,趕緊查看,很短,不過一句話--
  沈流舒,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沈流舒停下腳步,看著短信發呆,他不知葉藍秋什麽時候發的這條短信,也不知她為什麽會發這樣內容的短信。
  一旁的劉義忽然推了他一把,手指著前方,大聲喊著,“沈哥,你快看,有人從懸崖上摔下來了!”
  沈流舒順著劉義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對麵山頂,一個白色身影從懸崖跌落。
  “象是個女的。”劉義說。
  沈流舒心中一沉,“我們去看看。”
  沈流舒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山頂,看到懸崖邊有三個男生,一個坐著,另一個站著一動不動,第三個則嘴裏念念著,“是她自己鬆手的,我沒放手,我沒放手。”
  劉義亮出警官證,“發生了什麽事?”
  其中一個男生說,“是葉藍秋,那個網絡名人,她跳崖了。”
  沈流舒腿一軟,坐在了地上,原來,那一則短信,是最後的遺言。
  葉藍秋,比他想象的更無情!

  044.路天明之忍無可忍
  路天明在臨晨的時候收到一則短信,發件人葉藍秋,內容很簡單--
  路天明,你一定要幸福。
  他哭了,捂住臉,眼淚隱藏在指縫後麵。
  沈惠琳醒了,“出什麽事了?”
  路天明說,“葉藍秋死了。”
  沈惠琳一驚,“你怎麽知道?”
  路天明說,“她給我發了短信。”
  沈惠琳拿起手機,看了手機留言,心裏也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安慰他,“不會的,她還年輕……”
  路天明說,“我知道她死了,她父親就是癌症去世的,死得很痛苦。癌症病人最需要的親人的關懷,她沒有。她甚至連朋友都沒有,男人跟她親近,是因為她的美貌,女人們嫉妒她的美貌,不願跟她做朋友,遠離她,她們擔心她搶走她們的丈夫,時時刻刻提防著她,一有機會就往她身上潑髒水……我曾經想讓你們成為朋友……我對不起她……”
  沈惠琳從後麵抱住路天明,她哭了,因為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但更多是因為丈夫的悲傷而哭泣。
  路天明掙脫她,“我還應該為葉藍秋做些事。”
  路天明打開電腦,一邊流淚,一邊鍵入下麵的文字:
  我叫路天明,是你們口中那位賤人,婊子,狐狸精葉藍秋的初戀情人。我是職業是第一醫院的一句醫生。
  葉藍秋的父親在她十六歲那年因癌症去世,之後不到一年,她母親也因為積勞成疾去世,給葉藍秋留下的就巨額的債務。葉藍秋用她母親去世時單位發的撫恤金交了大學第一年的學費。大學四年,她去做家教,給化妝品公司、超市做導購賺來的錢交學費完成學業,並不是象網絡傳言所說,去坐台,給人做二奶。
  再來談談我,我,路天明,不是一個好男人。我必須承認,一開始和葉藍秋交往,是因為她是我們學校最美的女生,我跟同學打賭,一定要追到她。我在她的寢室門口站崗,幫她打飯打開水,情人節送花,寫詩寫情書,夜晚在她窗前唱歌。
  我成功了,葉藍秋說,因為她太寂寞,而她偏偏是最害怕寂寞的人。
  我成功了,葉藍秋說,因為我對她太好。
  其實我對她不好。
  大學畢業之後,我有機會出國留學,但大部分費用必須自己承擔。我的父母為此花光了全部積蓄。葉藍秋選擇留在了國內,因為她必須償還她父母留下的債務。
  用我父親的話說,她不僅是不能提供資助的女人,更是會成為負擔的女人。
  葉藍秋離開了我,五年後,我學成回國,成為所謂精英,有一份高薪職業和一位美麗的妻子。
  葉藍秋跟我從分手的那一刻起,就仿佛兩個世界的人。
  我回國至今,我們一起見過三次麵,一次是我回國之後,另兩次是最近,在醫院。我要說的是,她從未介入過我的家庭,她也從未因此而在金錢方麵敲詐於我。恰恰相反,即使在她最困難的時候,仍然拒絕了我主動提供的金錢資助。
  再談談公車不讓座事件,讓葉藍秋成為網絡名人的導火索。
  前因後果我不想多說,我隻想出示一份公車事件發生當天的病曆,這份病曆,醫院一份,葉藍秋本人手裏也有一份,葉藍秋患有癌症。
  公車不讓座事件發生的那一天,正是葉藍秋拿到病曆的那一天,我親自送她上了那輛公車。
  上車之前,我跟她說,公車太擠,還是打車吧。
  葉藍秋說,擠就擠吧,這樣反而熱鬧,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寂寞。
  我在這篇文章裏寫出我的真實姓名,工作單位,是因為我對我所說的每一個字負責。
  那些躲在網絡後麵辱罵,發泄的語言和文字,你們能不能保證,是用你們的真名實姓說出來的,能不能對你們說出的每一個字負責!
  網絡是一個自由的社會,但自由不等於捏造謠言,傳播謠言,不等於不負責任。那些反對網絡實名製的人們,你們捫心自問,是不是也有一份害怕承擔責任的自私在裏麵!
  葉藍秋和每一個一樣,也有缺點,但她到目前為止,已經還清了她父母所欠的每一分錢的債務,她活在這個世上,不欠任何人任何東西。
  網絡的一切種種,絕不應該由葉藍秋來承受!

  045.楊佳琪之改變主意
  唐小華把話挑明之後,楊佳琪既躲著唐小華,也同時躲著陳若兮。
  她年輕,家裏隻有她這麽一個女兒,無風無雨,知熱知冷長到二十幾歲,不喜歡的人很多,恨過人,罵過人,甚至,詛咒過人去死,例如,公車上對她毛手毛腳的公車色狼,下雨天濺了她一身泥水的出租車司機之類。但是,真正設局害一個人,她下不了那個手,即便陳若兮是她不喜歡的人,搶走了她喜歡的楊守誠。
  唐小華交到她手頭的那個企劃案,她看了又看,又在電視台拿了不少類似的案例對比,看不出其中有什麽問題。但唐小華卻說是這個方案是專門用來對付陳若兮的,她當時很想問唐小華一句,為什麽把內情告訴她,為什麽不能瞞著她?但這樣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之後,她為自己的卑劣而驚出一身冷汗,難道,她的道德底線,僅僅是不能接受故意害人的結果,而無心之失的害人,特別是為了自己利益的,卻是可以原諒的。
  唐小華的計劃書被她扔到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底層,她眼睛看不見的地方,可心裏,還總是惦記著,就象是,揣著一團心火。
  心不在焉的陳若兮注意不到楊佳琪的心事,莫小渝的態度,更是讓她心灰意懶。
  就在昨天,莫小渝吞吞吐吐地告訴她,她改變主意,準備跟沈流舒離婚了。陳若兮詫異,不明白莫小渝為什麽就此放過葉藍秋?
  莫小渝說她了解沈流舒,生意場上心狠手辣的沈流舒,並不象他外表表現得那樣儒雅。更何況,這一次的網絡風波,讓莫小渝在離婚事件上,占盡了上風,至少可以分去沈流舒一半的身家,不下千萬,法官是這樣暗示的。
  但莫小渝沒透露的一點是,就在昨天,劉義忽然打電話給她,讓她放手。
  劉義說,“葉藍秋失蹤,肯定跟網上的風風雨雨脫不了幹係,沈哥已經報了警,萬一鬧出人命官司來,嫂子是知道沈哥的性子的。嫂子不為自己作想,還得為家裏人想想。”
  莫小渝驚出一身冷汗,想起沈流舒勸她簽署離婚協議書時的決絕,不由一陣心驚肉跳。
  “就這樣罷手,你甘心?”陳若兮問莫小渝地。
  “甘心?我有什麽不甘心的,葉藍秋現在已經身敗名裂,長得再漂亮又怎麽樣,哪裏還有正經男人會娶這樣的女人進門。”
  “沈流舒呢?”陳若兮問。
  “葉藍秋勾引你家那位的醜事,沈流舒已經知道了,以他的性格,會放過葉藍秋?你放心,你家那位會迷途知返的。”莫小渝說。
  莫小渝話裏怨氣衝天,心裏,其實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內幕消息發布到互聯網上之後,網絡輿論,對葉藍秋已經是燒殺淫辱千遍萬遍了。她知道,如果真象劉義所說,把葉藍秋逼出個好歹來,她即便不是提刀殺人的那一個,也至少是個幫凶。現如今,在葉藍秋還在風流快活的時候,讓沈流舒來接手收拾殘局,結果是殺人還是放火,都與她莫小渝無關了。
  陳若兮的心裏在隱隱作痛,在此之前,她上網看到第三者插足,男人出軌的文章時,無一例外的留言是讓女人痛痛快快做個了結。她曾經自信滿滿的說過,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滿大街都是。她甚至對那些重新接納出軌丈夫的妻子破口大罵,認為她們軟弱無能,是女人的敗類,丟盡女人的臉。
  確實,傷口隻有傷在別人身上才不知道疼痛,現在,輪到她自己,她恍惚有些懂得父親一次又一次的出軌,母親一次又一次的原諒,甚至,當父親不再回頭時,死纏爛打的,反而成了母親。
  母親說,男人其實比女人更忠誠,永遠忠誠於18到25歲的美麗女人。
  父親如此,楊守誠,也如此。
  陳若兮現在需要考慮的是,跟楊守誠分手看後母幸災樂禍的笑臉,還是睜一眼閉一眼放過楊守誠的不忠,繼續之前的結婚計劃,哪一樣,更容易容忍。
  楊守誠現在幾乎不再打電話了,而她,又放不下自尊主動打電話過去。
  還有一點,陳若兮不便明說,心裏卻明鏡似的,網絡上的聲音,為葉藍秋辯護的越來越多,特別是有人把葉藍秋的生活照在網絡上發布之後。陳若兮必須承認,那些照片,拍攝得相當好,抓住了葉藍秋的特質:楚楚動人,我見猶憐!至少,占據網絡叫罵主流的男人們,麵對那樣的照片,罵人的氣勢,少了不止三分。
  網絡所謂熱點,叫罵聲越來越低,就意味著關注度的降低,甚至是偃旗息鼓。
  陳若兮想到楊佳琪,楊佳琪是楊守誠八竿子打不著的表妹,從楊守誠介紹她們認識的第一天起,就對她充滿敵意。一開始,她不明所以,待到久了,看清小丫頭看楊守誠的眼神,心裏也就明白了。那時的她,想著跟楊守誠好好過日子,結婚生子,對著楊佳琪這個小情敵,好笑之餘,也生出幾分厭惡防備之心。現在,她得考慮,她跟楊守誠萬一結不成婚,幫了楊佳琪,讓楊守誠覺得虧欠於她,於情於理,她都占了優,隻有好處沒有損失。
  陳若兮找到楊佳琪。
  “你的三個月試用期快滿了,我已經打了轉正報告,如果沒有大問題,下個月就可以轉正。不過你來台裏這麽久,一直沒有單獨做過專題節目,轉正的理由不是很是充分。這樣吧,葉藍秋事件,也炒作得差不多了,網絡上不是說要電視台出麵調查核實嗎,你就應個景,隨便寫個報道,最後編個結尾,就說葉藍秋從原單位辭職,銷聲匿跡,躲起來懺悔去了。”
  這一次陳若兮真心實意幫著楊佳琪轉正,就目前而言,她有這個能力。
  但楊佳琪聽過之後,想到的卻是唐小華的話,心中惱怒之極,卻又不便當麵發作,應承之後,從抽屜底層拿出那份企劃案。
  “對了,有家公司找我們電視台拍一部廣告專題片,他們要得急,好象是要參加什麽博覽會要用的,給的報酬很高,若兮姐,咱們要不要接?”
  陳若兮把企劃書接到手裏翻了翻,心裏有些懷疑,從企劃案來看,擺明了是讓電視台賺錢,企業吃虧。這樣的單,一般是跟企業有長期合作關係的資深記者,或是企業跟電視台記者內外勾結,雙方吃回扣,才能拿得到,怎麽會落到初出茅廬的楊佳琪手裏。
  “就這個企劃案來看,這家公司的實力雄厚,給的報酬也很優厚,做當然沒問題,不過,這家公司的老板是誰,約出來當麵談談比較好?”
  “企劃書是我一位師姐給我的,我聽她說公司的老總姓葉,出差去了,要下個月才能回來,臨走時把這個工作任務交待給我師姐,要她在她回來之前一定辦好。”
  “你師姐?她有沒有說要多少回扣?”陳若兮雖是又多問了這一句,心,卻是放了下來。
  “20%。”楊佳琪按唐小華交待的說,手裏,捏著一把冷汗。
  “沒問題,不過,你跟你師姐說一聲,照規矩,所得稅由她來承擔。”
  楊佳琪站著不動。
  “怎麽了?”陳若兮問。
  “我來台裏沒多久,拿到這樣的項目,知道是說是運氣好,不知道的,保不住會說些難聽的,還有……”後麵的話,楊佳琪沒說下去。
  陳若兮想起年前,有實習生拉來十幾萬的廣告的第二天,成為那家公司老總的情人,在電視台當新聞被議論了近一年的風流韻事,不由失笑。
  “還有,我在台裏資格老,廣告提成比例高,你的小算盤,也打得蠻精的。合同拿來吧,我簽字,當是我做的單,到時候,廣告提成一分不少全給你,你拿了錢,請我吃頓飯就當是謝謝我了。真看不出,你還真應了記者行當的老話,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046.楊佳琪之獨家新聞
  楊佳琪把合同拿到廣告部蓋章之後,正想打唐小華的電話告知此事,卻不料,唐小華的電話先來了,電話裏,唐小華的聲音很急,而且不容拒絕,要她立刻放下手頭所有事,帶上攝像機,立刻從電視台出來。還有,不能跟任何人透露。
  十幾萬的攝像機,她這個剛出茅廬的實習記者,借出來的手續繁瑣不說,磕壞哪兒,碰掉什麽,一律照價賠償。萬一弄丟了,十幾萬的家什,賠出來,還真隻有一個辦法了,就是她楊佳琪賣身。其實,這事,反而應該高興高興才對,至少證明了她這個人,比一台十幾萬的機器值錢。
  楊佳琪既好氣又好笑地安慰著自己的同時,還是陪了笑臉,編了個理由,說是有同學結婚,撒著嬌找一位資深記者借了攝像機,到了電視台的樓下,卻發現唐小華和警察局的車早等在那裏了。
  “怎麽回事?”楊佳琪問。
  “葉藍秋死了,她那個案子一直是這邊的警察局辦的,劉義首先通知他們同事,讓我們坐他們的車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對了,本地的新聞單位都還沒得到風聲。佳琪你可好了,這可是個獨家頭條。”唐小華說。
  楊佳琪不知是該為葉藍秋的死而悲哀,還是該為自己有機會做這個獨家頭條而高興。
  對於葉藍秋的死,唐小華心裏,有過一閃而過的愧疚,甚至是綿延至今也許還會繼續下去的感傷,她甚至想到,多年以後,和朋友們談起葉藍秋這個人的時候,她還會發表一些看法,順便,落幾滴同情的淚。但同時,她無法控製心裏的那一份輕鬆在裏麵。
  葉藍秋死了,意味著沈流舒和莫小渝這對夫妻,走進了死胡同,而屬於她唐小華的機會,來臨了。
  正在這個時候,楊佳琪的手機響了,拿起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是陳若兮。她不知如何是好,就把電話拿給唐小華看,等她表態。
  唐小華拿過電話,直接從手機底部抽掉電板,然後,把自己的手機遞給她。
  “想打電話,用這部。”
  “這樣……好嗎?”楊佳琪擔心就此得罪了陳若兮,她以後在電視台的日子,會不好過。
  “從今天開始,你不用看陳若兮的臉色了,反倒是陳若兮,我看她以後就是想在你手下討口飯吃也不一定有機會了。”唐小華說。

  047.楊守誠之真相大白
  楊守誠趕到的時候,山頂已擠滿了人,劉義找了村長一起維持秩序,保護現場。幾個年輕小夥子把那三個男生看管起來。好事者在繪聲繪色討論甚至誇張抒情,熱心者在商量下到懸崖深處,找尋屍首的法子,有同情者或是歎息,或是揉揉眼睛,也許有淚,也許,是風沙迷了眼。
  沈流舒環顧四周,好事者、熱心者,同情者都可以說甚眾,唯獨行動者找不出一個。
  “能不能派人下去看看?”沈流舒問鄉民。
  “這麽深掉下去怎麽可能有活路,又不是武俠小說。”一個貌視識得幾個字,看過幾本書的領導模樣的人自以為幽默地說。
  “這懸崖的中間一段是瀑布,全是光禿禿的石頭,連樹木都長不了,怎麽可能有活路。”理性的同情者在說服沈流舒改變主意。
  沈流舒說,“我出十萬塊,誰下去就給誰。”
  人群開始騷動。
  “我去。”楊守誠說。
  騷動更厲害了,這一次,是針對楊守誠。
  “我不要你的錢。”楊守誠又說了一句。
  人們攔住楊守誠,“太危險了,我們正在找本地的藥農,他們一會兒就到。”
  “沒事,我是建築師,平時也經常攀崖,也算是受過專業訓練。”
  沈流舒乘著人們幫著楊守誠做準備的工夫,走上前來,低聲跟他道了聲謝。
  “不需要,葉藍秋是我女朋友,這是我應該做的。”楊守誠說。
  沈流舒拉住他,“葉藍秋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女朋友?”
  楊守誠說,“你管不著。”
  沈流舒說,“我為什麽管不著,你既然是她的男朋友,明明知道她有病也不好好看著她,把個人看到懸崖底下還有臉說是她的男朋友。”
  楊守誠不解,“她有病,有什麽病?”
  沈流舒見楊守誠的神情,不象是作假,“看來你也被她蒙在了鼓裏。”
  這一次,輪到楊守誠抓住沈流舒,他想要答案。
  “葉藍秋得了癌症,確診的那一天,就是你女朋友拍下她在公車上拒不給人讓座的那一天。”沈流舒說。
  “你得意吧你,要不是我病了,十個楊守誠加起來,吹牛拍馬也追不上我。”
  “為什麽要想明天呢,抓住眼前的快樂不好嗎?”
  “天亮之後的煩惱,留給天亮之後。”
  楊守誠想著葉藍秋那些隱隱約約,含混不清的話。
  楊守誠拿起地上的繩子,綁在身上。
  沈流舒問,“你做什麽?”
  楊守誠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下去把葉藍秋接上來。”

  048.楊佳琪之明知故問
  楊佳琪跟著警局的人一起,在午後時分趕到山頂,到達的時候,楊守誠正在一名當地藥農的協助下,把葉藍秋的遺體從懸崖下背上來。
  楊佳琪素來膽小,見得此景,輕聲喊叫一聲,差點跪倒在地。幾乎是同時,兩道譴責的目光掃向她,一道來自沈流舒,一道來自楊守誠,她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尖叫咽下去,同時,也知道,作為一個記者,此時此刻,應該做的事。
  她打開攝像機,開始拍攝現場的一切情況,旁觀者,當事人,還有,受害者……葉藍秋的血肉模糊的遺體,幾乎辨識不清的遺容,還有,所有一切慘不忍睹,被毫無生氣的黑色塑料包裹的過程,楊佳琪一一忠實記錄著。
  唐小華遠遠地站著,她不知自己為什麽會控製不住自己,麵對此情此景,流下滿臉的淚水。她本來想避開人群,把眼淚擦幹,但當她抬頭,她的眼神,與沈流舒的相遇,沈流舒臉上的表情,竟是少見的溫和,她立時明白過來,便不再掩飾臉上那些已分不清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的淚水。
  也正為如此,唐小華得已看清了現場兩個男人的截然不同,楊守誠是悲傷,全然的悲傷,他不顧一切地下到懸崖底下三次,將懸崖底下,沾染到葉藍秋身體氣息的一切,哪怕是一片布,一絡發,甚至,一根沾上血跡的樹枝,他都一一找回來,並且千辛萬苦帶上來。當他第四次堅持下去的時候,攔住他的,是沈流舒。
  “夠了。”沈流舒說。
  “你管不著。”
  “你想死我自然管不著,我隻是提醒你,你這樣做,並不能為葉藍秋挽回任何東西。”
  楊守誠冷靜下來。
  “你想怎麽做?”他問沈流舒,他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怨念,正在瘋狂著尋找出路的怨念。
  “替她要債,無論是誰,隻要他們欠了葉藍秋,一分一毫,我都會幫她討要回來。”沈流舒回答。
  楊守誠想到了陳若兮,他知道陳若兮在這件事裏,並非完全無辜,但他沒有象從前一樣,為她辯護,他隻是沉默著走開,坐在離懸崖最近的地方,看著那懸崖,想著昨日的種種。
  完成拍攝過程的楊佳琪找了個機會問沈流舒,新聞要怎麽做。問問題是其次,主要是,楊佳琪想乘此機會,結識傳說中的大老板沈流舒。
  沈流舒的臉色很不好,說你是陳若兮一手教出來的,會不知道新聞怎麽做。
  楊佳琪知道沈流舒在遷怒,沒有放在心上,但不敢再多問一句。她害怕沈流舒這樣的人,眼睛比刀子還利,還有,他吩咐唐小華讓她做的那些事,她雖不明白其中的關鍵所在,但,終歸不是好事。
  楊佳琪不想與沈流舒為敵。
  劉義在跟警局的同事一起做詢問筆錄,現場取證,還有那三個男生,問清身份了,都是大學生,曠課來這裏度假,葉藍秋到底是自殺他殺還是意外目前還沒有定論,這三個大學生,先作犯罪嫌疑人被當場帶上警車。
  至於唐小華,楊佳琪也明白過來了,忙著關心沈流舒去了。
  楊佳琪有些好笑,這世上,有身家的男人永遠不缺乏女人的垂青,更何況,沈流舒也算得上是有副好皮相。
  楊佳琪關心的人,是楊守誠,她在楊守誠身邊找了位置坐下來。
  “表哥,人死不能複生,你想開點,若兮姐還等著你回去。”楊佳琪在這個敏感時刻提起陳若兮,絕對是故意加惡意。
  “她等她的,跟我沒關係。”果然,楊守誠這樣回答。
  “你們兩沒什麽事吧?”楊佳琪問。
  “你是故意裝傻還是明知故問,楊佳琪,你不如問問你這位好表哥,好男人,昨天晚上都跟葉藍秋做了些什麽?”一個聲音在他們身後說,是沈流舒。
  “我跟葉藍秋之間的事,跟你無關。”楊守誠說。
  “什麽叫與我無關,葉藍秋是我的女人。”沈流舒說。
  楊守誠站起來,打量著沈流舒,再掠過他,看到他身後的唐小華,看到她小心翼翼奉承討好沈流舒的樣子,他閉上眼,恍惚間,唐小華那張臉仿佛變成了葉藍秋的,他似乎看到葉藍秋為了保住那份工作,在沈流舒麵前戰戰兢兢的樣子;他也仿佛看到了他自己,為了保住飯碗,在老總們客戶們麵前言不由衷的樣子。
  楊守誠忽然憤怒了,忽然得讓他無法遏製,他握住拳頭,咬牙說了一句,“我跟葉藍秋之間的事,跟任何人都沒關係,尤其是你,沈流舒,你根本不配提葉藍秋的名字!葉藍秋從來沒有愛過你!”
  楊守誠這話,與葉藍秋最後留給沈流舒的短信內容,一模一樣,沈流舒也怒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楊守誠的衣領,“葉藍秋跟你說了什麽!”
  “你管不著。”楊守誠一邊說一邊動手去拉開沈流舒的手,但得不到答案的沈流舒又用力揪住他不放,兩個人從一開始的拉扯逐漸發展到扭打,最後是你一拳我一腳的全武行。

  049.陳若兮之偉大勝利
  技術部把這星期網絡新聞點擊排行統計放在陳若兮的桌上,陳若兮拿起一看,“葉藍秋”這三個字,失去了媒體的推波助瀾,竟然不知不覺跌出前二十名。
  “人真是淡忘,上星期還高居三甲,才幾天工夫,就開始貓嫌狗憎的。”采編部的記者們感歎。
  “人要真是什麽都記得,那才真是沒有活路了。”陳若兮一笑置之,吩咐技術部,“有關葉藍秋的所有新聞,全部從首頁撤下來,還有,論壇相關帖子,也不用頂了,順其自然吧。”
  漩渦中的女主角不出麵,也不言語,讓那些變著花樣一日三罵的網民們漸漸的沒了興致。也是,罵字兩張口,一張口當然罵不起來。陳若兮為中文造字的奇妙而失笑。
  這事,就到此為止吧,她下了決定。
  夜晚下班回家,沒有楊守誠的家分外冷清,她不習慣,她有些後悔,今天應該留在台裏加班的。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陳若兮是有些高興的,這代表,她還是有些用處的。
  電話是電視台同事打來的。
  “若兮,快看網絡新聞。”
  “什麽事?”陳若兮邊問邊開了電腦。
  “葉藍秋死了?”
  短短五個字,把陳若兮炸得動彈不得。
  “消息……確實嗎?”陳若兮不敢看電腦。
  “這個獨家,不是你讓楊佳琪負責的嗎?現在公安那邊,隻認楊佳琪一個,我們誰也拿不到內幕消息。”同事莫名其妙的同時,更有幾分惱火。陳若兮醒悟過來,這位同事,正好負責公檢法司這條線,楊佳琪這個獨家,有踩過界的嫌疑。
  陳若兮想起白天看到楊佳琪扛著攝像機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一動,試著打電話一問究竟,電話一直是忙音。陳若兮也是從實習記者一步步走過來的,知道記者采訪時常有不方便接電話的時候,當時的她,還有些許的感慨,感慨楊佳琪成為正式記者了。
  現在看來,楊佳琪,早在她感慨之前,就已經是一名真正的記者了。
  網站首頁,是署名楊佳琪的最新評論文章,字字如刀。
  中國古代對付淫婦和不敬長者的媳婦,有一套藝壓群芳的國粹,叫做騎木驢,在一根木頭上豎起一根木柱,把受刑的女子吊起來,放在木柱頂端,使木柱戳入陰道內,然後放開,讓該女身體下墜,直至木柱“自口鼻穿出,常數日方氣絕”。據神通廣大的網友們調查分析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在公車上不給老人家讓座,勾引有婦之夫的淫婦葉藍秋,必須騎木驢。網友們不僅坐而言,更是起而行,拿了葉藍秋的照片,繪製鮮血淋漓的《淫婦騎木驢圖》,意猶未盡的看客們留下評語:淫蕩的代價,做鬼也是做愛的姿式。
  現在,看客們可以快感十足了,葉藍秋死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葉藍秋之死,是網民們的偉大勝利。四名熱血大學生網民目光如炬,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認出葉藍秋,本著淫婦人人皆可上之的網絡精神,維護了網絡正義。
  葉藍秋之死,是看客們的偉大勝利。一名身懷絕技的體育教師網民本著治病救人的精神,棄高聲呼喊“救命!”葉藍秋不顧而去,進而目睹葉藍秋從三百米高有懸崖上跳下去,粉身碎骨,捍衛了網絡的純潔。
  葉藍秋之死,是人定勝天的偉大勝利。老天爺已經安排葉藍秋身患癌症,兩個月後行銷骨立,受盡疼痛而死。葉藍秋卻用縱身一躍,把死亡時間,提前到今天臨晨五點三十二分。
  葉藍秋,女,生於1979年5月5日,死於2006年9月8日5點32分,年27歲。
  文章下麵,是三幅照片:
  一張醫院的診斷報告,時間是讓座事件當日;
  一張用黑色塑料袋包裹著葉藍秋的遺體被抬上警車的照片,時間是今天;
  最後一張,是摔壞的手表,手表的主人是葉藍秋,時間停留在2006年9月8日5點32分,也就是她的死亡時間。

  050.楊佳琪之沒有選擇
  深夜十二點的時候,劉義打電話給沈流舒。
  “那三個大學生的口供問出來了。”
  “怎樣?”
  “他們承認那天早晨認出葉藍秋之後,想起網絡上的傳言,一時鬼迷了心竅,上前說了幾句不三不四的,拉扯了幾下,但葉藍秋確實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當時他們其中的一個還拉住了她,其餘幾個也在想辦法把她拉上來,是她自己把手鬆開了。”
  “好好的,好好的人怎麽會跳崖?”
  劉義很是為難,他明白沈流舒的心情,葉藍秋死了,他心裏那一口氣,不找幾個人發泄,是無論如何也平不下來的。
  “這幾個大學生,也確實是太不象話,好好的書不讀,曠課跑到荒山野嶺來看什麽日出,毛都沒長全,就開始對女生動手動腳了,以後還了得。當地公安局的意思,按違反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來辦,刑事拘留兩個月。”
  這個結果,顯然不能令沈流舒滿意。
  “那三個大學生,年滿18歲了沒有?”沈流舒問。
  劉義一聽這話,立時明白沈流舒下一步想做的事,未滿18歲,按照未成年人保護法,是不能公開姓名照片了,過了18歲,是沒有類似的限製了。
  “兩個20,另一個剛滿18,這麽大的人,又讀了這麽多書,要說,也該懂點道理,明辨點是非了,還不知天高地厚,要是我兒子,我非打他個滿地找牙不可。但,沈哥,真有必要把事做這麽絕嗎?他們以後還要出社會做事,還有父母家人。法院方麵的意思,葉藍秋的案子,還是傾向於自殺的結論。估計這三個大學生的刑期,刑事拘留三個月出來,這幾個嬌生慣養的大學生,跟那些好狠鬥勇的小混混關在一起,怎麽也得脫層皮。現在學校方麵還沒表態,但不管怎樣,處分是肯定的,大學學籍也不一定保得住,這幾個學生,前途肯定是大受影響。”
  劉義好說歹說,想為這四個大學生求情,他在拘留所見過這幾個大學生,一看就知,都是平日裏在家裏對父母,在學校裏對同學橫慣了,實則沒見過大風大浪,這一次的事情,其中有一個,都嚇得尿褲子了,讓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葉小姐出事,一開始是一些人別有用心,又被媒體利用了惡意炒作,這些才是禍根,三個大學生,其實也是受害者,沈哥……”劉義還想繼續說些什麽。
  “也是受害者?很好啊,受害者不多,媒體又怎會反省,媒體後麵的黑手,怎麽浮得出水麵。”
  沈流舒一席話,聽得劉義呆若木雞。
  掛斷劉義的電話之後,沈流舒撥通楊佳琪的電話。
  “明天早晨,我想在網絡上看到那三個大學生的姓名,電話,就讀學校、專業、班級名稱,尤其不能忘記,他們三個的清晰照。”
  沈流舒的意思,要讓這三個大學生走到哪裏都能讓人認出來。
  沈流舒在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嗎?
  楊佳琪覺得這樣的舉動,跟葉藍秋事件出來之後,有人在網絡上公布葉藍秋的電話號碼、照片,有任何本質區別。
  楊佳琪對沈流舒的要求,保持沉默。
  “如果你不做,我自然會找別的人來做,葉藍秋這個專題,資料都在我這裏,也不是非你不可,多的是人等著做,你可以回去繼續跟陳若兮,做你的實習記者。”沈流舒說。
  沈流舒提供給楊佳琪的選擇,是死路一條。陳若兮那裏,從唐小華抽出她的手機墊板那一刻起,就已經是反目成仇了。
  一邊是死路一條,一邊是康莊大道,兩條道路之間,沒有寬深的鴻溝,隻有一個度的把握,要跨過去,要偏一下,其實,是容易之極的事。

  051.陳若兮之正麵交鋒
  陳若兮把從電腦裏打印出來的文章啪地一聲摔在楊佳琪的桌上。
  “若兮姐,怎麽了?”楊佳琪從電腦裏抬起頭。
  “楊佳琪,你還還越來越本事了,這些文章,是誰同意你發的?”
  “網絡發文不是誰都可以嗎?怎麽,網絡發文也需要領導同意,這我可是第一次聽說。不過,我剛剛得到消息,台裏要我把這些內容歸整之後,做成專題。這可是台裏批準的,不是我擅自作主。”楊佳琪一臉無辜。四下裏,有人偷笑出聲,陳若兮看時,一個個都擺著一張若無其事的臉。
  “翅膀硬了,想飛了是不是,行,我不攔你,你上別的地去飛吧。”陳若兮想著楊佳琪的轉正報告雖然已經打上去了,但這種批準,一般是能拖則拖,她還有時間收回來。
  “我飛去哪裏是小事,表哥的心飛走了,那就是大事了。”楊佳琪說。
  這一句,正中陳若兮的心事,“你什麽意思,把話說清楚。”陳若兮雖然知道在電視台裏說私事影響不好,但她眼裏向來不容沙子,又牽涉到楊守誠,定要問個明白。
  楊佳琪說,“難道你不知道,葉藍秋死前的一個晚上,跟表哥在一起,整整一個晚上都在一起,孤男寡女在一起,女的又得了絕症,你猜猜他們會做些什麽?”楊佳琪說。
  “你表哥決不會做對不起我的事,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了。小丫頭,有這份心機,你還是為自己的後路打算吧。”
  “若兮姐,我真的很佩服你,到了這種時候,你居然一點也不著急。”
  “我一沒做虧心事,二不象有些人成天做些不切實際的美夢,有什麽好著急的。”陳若兮說。
  楊佳琪說,“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我的轉正報告批下來了,剛剛拿到的。”她從抽屜裏拿出剛剛簽訂的正式聘用合同,學著陳若兮剛才的樣子,啪地一聲拍在陳若兮麵前,這裏麵,當然滿是洋洋得意。
  “你的轉正報告,怎麽可能?”陳若兮不信,但拿起一看,上麵確確實實是台長呂建湘的簽名,蓋著電視台的紅頭章。
  陳若兮明白,她被這小丫頭擺了一道,不過,被楊佳琪擺一道事小,她擔心的是,楊佳琪的後麵。葉藍秋死了,網絡上的聲音是找出凶手,那三個大學生陷入漩渦中心的時候,陳若兮認為自己兩清了,但現在,如果楊佳琪這個跟她同一家媒體,聲稱要揪出凶手的人,被人扶持成功上位,隻意味著一件事,葉藍秋事件,馬上有第二個,第三個替罪羊。
  陳若兮不怕成為替罪羊,她這十幾年,跌倒過不是一次兩次,每一次,她都能重新站起來。
  陳若兮害怕,她是替罪羊,最後的那一隻。
  她的手機響了,接通之後,是台長的聲音,“陳若兮,你上來我辦公室一趟。”
  台長的聲音,渾然沒有了往日的親切與熱情,隻有公事公辦的冰冷。
  陳若兮正要離開,楊佳琪在她身後忽然說了句,“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表哥今晚就回來了,你不妨看看他手機裏都有些什麽,我肯定你不會失望。”

  052.楊守誠之終於決裂
  楊守誠從白馬鄉回到城市,第一件事是回家收拾東西,他的行李很少,一個箱子都還裝不滿。
  陳若兮下班回家,看到楊守誠臉上青青紫紫,沒留意到地上的行李箱。
  “怎麽了,你最近怎麽總是跟人打架,你怎麽成這樣了,以前你不是這樣的,有什麽事能忍則忍,你不是常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嗎。”陳若兮找了把舒服的椅子坐下,她很累,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若兮,我們為什麽變成這樣,你覺得我變了,不再是原來的我了,我也覺得你變了,你也不是眼前的陳若兮了。”楊守誠在陳若兮對麵拉了把椅子坐下。
  楊守誠選擇座位的方式,還有他臉上的表情,讓陳若兮想起了楊佳琪的話,她伸出右手,“能不能把你的手機借給我看看?”
  楊守誠說,“你想查什麽,查我跟葉藍秋之間的事嗎?不用查手機,我直接告訴你好了,是的,我愛上了葉藍秋。”
  “楊守誠,愛情和同情你有沒有分清楚,你遇到葉藍秋是什麽時候,是她在網絡備受指責的時候,還是得知她身患絕症的時候?”
  “若兮,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一次見麵,你哭得很狼狽,還有,我們在一起的前三個月,你也常常哭,工作上被同事排擠了,被你父親教訓了,被你繼母冷言冷語了,被你母親蠻不講理了,你幾乎天天哭。這些年,也許那些事你克服了,或者麻木了,習以為常了,你甚至開始痛恨過去那個軟弱的你。所以,我一直沒有機會告訴我,我最懷念的,是過去那個軟弱的,可以在我麵前毫無顧忌哭泣的你。若兮,我們回不去了,你成長了,堅強得讓我害怕了。若兮,你說說,我們的感情到底是同情居多還是愛情居多,我不會分,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你是不是想告訴我,你想和我分手,跟葉藍秋沒有任何關係?”陳若兮的臉上,有了冷笑。
  “我不想推卸責任,如果沒有葉藍秋,我不會想到和你分手,我會跟你繼續下去,做一對最平常的夫妻,在外人麵前我是一家之主,隻剩下我們兩人的時候,你是一家之主。”
  “你什麽也不用了,葉藍秋比我美麗,對男人也更有手腕,我願賭服辦輸。”陳若兮打開大門,右手指著門外,“你走,楊守誠,我陳若兮以後跟你一刀兩斷,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楊守誠起身,提著收拾好的行李向門外走去。
  陳若兮在他身後說,“楊守誠,如果你是男人,想分手想跟你那個小表妹雙棲雙飛就直說好了,我陳若兮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你大可不必在背後搞那些小動作!”
  楊守誠莫名其妙,放下行李,“什麽小表妹,什麽背後搞小動作,若兮你說什麽?”
  “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什麽時候象別的女人一樣查過你的手機,還不是你那小表妹好心提醒我。”陳若兮說。
  楊守誠關上門,把探頭探腦的鄰居們關在門外。
  “佳琪,她為什麽在這樣做?”楊守誠不解。
  “這要問你自己才知道?”
  楊守誠掏出手機遞給陳若兮,“既然你這麽想看,你就自己看吧。”
  “你以為我不敢嗎!”陳若兮打開手機,先查打進打出號碼,沒有可疑,再查收件夾,也沒有可疑,最後查到草稿夾,她看到那一則短信:
  若兮,我們分手吧!
  陳若兮的眼淚,滴在了手機屏幕上。
  “這一招,是不是楊佳琪教你的!”陳若兮問。
  楊守誠從來對女人的眼淚無招架之力,葉藍秋如此,陳若兮更是如此,他慌忙說,“沒有,我不知道佳琪看到了這個,在山頂的時候,她手機沒電了,借我手機使過來著,若兮,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這條信息不是你有意發的?讓楊佳琪看到也是你有意的?好,我相信你,但是,介紹楊佳琪在我手下當實習記者,不是有意的!楊佳琪在台裏擺我一道,弄份假合同在陷害我,讓台裏取消我的發稿權,也不是有意的!第一個通知楊佳琪葉藍秋死亡的消息,讓她搶到獨家頭條,然後把矛頭指向我,讓我陳若兮做葉整個藍秋事件的替罪羊,難道也不是有意的!楊守誠,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騙你!楊守誠,你到底想怎樣,想讓我陳若兮替葉藍秋償命!你是不是還想說一句,不是有意的,還要我原諒你不成!”
  “佳琪?楊佳琪!?”楊守誠做夢也沒想到。

  053.楊佳琪之A角B角
  楊佳琪在看電視,電視裏正在播放一位演藝明星的專訪。
  “是的,在此之前我一直是B角,做了五年的B角。那一次,A角忽發腸胃炎進了醫院,大家都急得不行。我就主動跑去對導演說,我上……”
  這樣的勵誌故事過於老套,楊佳琪換了一個頻道,體育台,某運動明星正在接受采訪。
  “是的,一開始,教練組並沒打算讓我上場,但作為職業運動員,我還是一絲不苟地進行了熱身。場上情況瞬息萬變,主力受傷之後,教練把眼光投向了我……”
  現在的電視越來越沒看頭了,現在的明星們說話,越來越Ctrl+C,Ctrl+V了,門口傳來敲門聲,楊佳琪開門,唐小華站在門外。
  “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楊佳琪看鍾,晚上十點。
  “沈總讓我帶來點材料,說你可能用得著。”唐小華遞給一個文件夾。
  沈流舒說話處處給人留有餘地,但楊佳琪已經學會不去使用這些“餘地”,他的所謂“可能用得著”,其實是“必須用上”。
  楊佳琪打開文件夾,有數十篇文章,主角都是目前還在刑事拘留,等待司法機關處理的那三個大學生,文章寫道:
  魯迅先生早說過,中國人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中國人。在這樣一個幾乎所有神話,所有英雄,所有權威,包括說這句話的魯迅先生本人都被人嚐試著在網絡社會全盤否定的今天,網民們更願意相信所有乞丐都是職業騙子,所有慈善捐款都是貪婪罪惡的遮羞布,所有表揚的話都是私下給了紅包的……
  但是,所有的愚昧、無恥、殘忍、暴行……網民們都是認定是真的。
  對於善行,網民們理直氣壯地為自己辯護,沒有人百分百行善,更沒有百分百的人行善,所以,他們無需行善。
  對於惡行,網民們也理直氣壯,惡意的人,惡意的行為,我們的社會,我們的身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所以,他的那一點惡意,那一點惡行,不過是滄海一粟,小巫見大巫,實在是算不是什麽,應該可以原諒。
  三個年輕的,更願意相信殘忍和暴行的大學生、網民,相信了網絡,媒體有關“葉藍秋事件”種種惡行的新聞,用惡意來麵對生活中的種種惡行。懸崖上,他們遇到了葉藍秋,這種惡意馬上轉變成了惡行。
  葉藍秋到底是被這三個大學生推下懸崖的,還是被逼跳崖的,現在不得而知。
  我們所知道的是:
  葉藍秋死了!
  三個本應前途無限,人生才剛剛開始的大學生,對葉藍秋的死,負有直接責任。
  等待這三個大學生的,是法律的製裁!
  但是,葉藍秋之死,僅僅是這三個年輕的,相信網絡、媒體傳言的大學生的錯嗎?
  我們不禁要問:
  身患絕症的葉藍秋公車不讓座事件,是誰第一個作的虛假報道?
  身患絕症的葉藍秋莫須有第三者插足事件,是誰第一個製作成新聞專題?
  是誰給那些惡趣味的,攻擊的、惡毒的、侵犯個人隱私的誹謗行為提供了滋生的溫床?
  是誰在背後推波助瀾?
  是誰在背後操縱輿論?
  又是誰,成為了這次悲劇的受益者?
  這些文字,楊佳琪看得心驚肉跳,她覺得房間裏安靜得令人窒息,她再次打開電視。
  晚間新聞的頭條是:誰逼死了葉藍秋?
  選項有四:
  1.癌症;
  2.三個誤信網絡傳言的大學生;
  3.見死不救的中學體育老師;
  3.其它。
  屏幕下方有一行小字,請積極參與調查,移動電話發送手機短信XX到XXXX,聯通用戶發送手機短信XX到XXXX,信息費每條一元。
  唐小華問,“你們電視台連死人也不放過嗎?”
  楊佳琪說,“新聞部現在也在要求創收。”
  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太過敏感,楊佳琪索性又關了電視。
  唐小華說,“這些稿子今晚就會在各大網站的BBS發布,你看能不能整理一下,弄成個專題,沈總的意思,影響越大越好,有什麽困難盡量跟他說,他那裏是無條件支持。”
  楊佳琪說,“困難倒是沒有,隻是我剛剛從台裏得到消息,我的轉正報告,其實是陳若兮幫著打的。台裏順水推舟,不管怎樣,我都欠陳若兮一個人情。”

  054.陳若兮之十惡不赦
  網絡主角隻能是兩種人,十全十美的聖人和十惡不赦的魔鬼。
  葉藍秋因為死亡,完成了從魔鬼到聖女的轉變,也使得一些活著人,變成了魔鬼。
  第一批輪到是那三個大學生,敗類,人渣,現在是他們的名字,司法機構的刑事判決沒有出來之前,網絡社會給他們量出的刑罰是閹割,美其名曰,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第二批輪到那位中學體育老師,當時他在山下聽到了對話,他有過上前的舉動,但在聽到葉藍秋這個名字的時候,他離開了。懦夫,性無能者代替了他的本名,惟一幸運的是,網絡社會沒有追究出他的本名,但網絡社會給他量出的刑罰更令人觸目驚心,讓他的女友被人強奸時,讓他在一旁當看客,美其名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陳若兮再清楚也不過,第三批,應該輪到她這個所謂名記了。
  楊佳琪的評論、新聞專題雖然沒有指名道姓,輪到她,不過是早晚的事,旁人看熱鬧,看憤怒,陳若兮這個媒體人,卻是看到媒婆媒體共用的那一個“媒”字。
  果然,台長把她叫進辦公室,一次又一次地問廣告部的那筆帳是怎麽回事?
  陳若兮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仍一頭霧水,直到台長把楊佳琪拿來,卻是由她簽字的合同拿出來,她還是一頭霧水。
  “這家公司的總經理姓葉,叫葉藍秋。董事長姓沈,叫沈流舒。”台長說。
  陳若兮明白,她這是進了別人設好的圈套了。
  “我沒收過這家公司一分錢。”她想做最後的掙紮。
  “我剛問了財務方麵,合同簽訂的當天,他們就把20萬合同金額全數打到了電視台的賬號。”
  陳若兮無從辯駁。
  “這家公司的告狀信已經遞到了省委宣傳部,說你利用葉藍秋事件敲詐勒索,他們不得已才簽了那份廣告拍攝合同。在此之前他們不敢聲張,是因為顧忌葉藍秋的名聲,現在葉藍秋死了,他們無論如何要找回這個公道,過幾天,上麵會派人下來徹查此事,你把工作交待一下,積極配合上麵的調查。”
  莫小渝細細打量陳若兮的神情,她為她擔憂,卻無能為力。
  “若兮,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莫小渝說。
  “無所謂連累不連累,我是陳若兮,絕不會成為第二個葉藍秋。”陳若兮說這話的時候,心裏並無多大的把握。與其說她在安慰莫小渝,不如說在安慰她自己。
  莫小渝沒聽懂陳若兮這話的意思,但葉藍秋的結局是死亡,而陳若兮既然不會成為第二個葉藍秋,也就是說,陳若兮不會選擇死亡。
  莫小渝放心了。
  陳若兮卻在冷笑,笑莫小渝廉價的同情心。沈流舒從葉藍秋事件中脫身,也意味著莫小渝洗清了自身,網絡不是考證的社會,而是推論的社會,那些有關葉藍秋的一切猛料,排除了莫小渝,自然而然推論到她陳若兮的頭上。
  她不願再與莫小渝這樣的人為伍,她起身離開,回家。
  父親陳明守在門口,看樣子是特意在等她。
  陳明指責她,“為什麽不接電話?”
  陳若兮回答,“手機沒電了。”
  陳明尋根問底,“這次怎麽捅這麽大的漏子?”
  陳若兮企圖轉移話題,“我幫你泡杯茶。”
  陳明根本不買賬,“你給我坐下,我不是來喝茶的,今天你們台長找到我,說到你的事,我的一張老臉全讓你丟光了。你老實說,這一次你到底打算怎麽辦?”
  陳若兮不再退讓,“很好啊,我們扯平了,你之前不是把我那張小臉全丟光了。”
  “你!”陳明揚起右手。
  陳若兮的身體深深地窩在沙發裏,抬頭,看著父親揚起的手,“隻要你敢打,我就敢去法院告你。我現在可是新聞人物,有的是人幫我分析我的行為原因,爸爸,你想成為那個原因嗎?”
  陳明放下手。
  “你怎麽變成這樣?”他問。
  “還有事沒有,沒事我要睡覺了,還有,我現在長大了,不用每月找你要生活費,也不需要你在電視台新聞圈的關係幫我鋪路,你以後要是沒事,不要來找我。”
  陳明走後,陳若兮打開電腦,看到意料中的文章:葉藍秋事件幕後黑手--城中名記陳若兮經曆之大起底,作者是以揭人隱私著稱,臭名昭著的所謂網絡名人,李大嘴。

  055.李大嘴之絕對隱私
  大嘴的新作《百分百隱私》馬上就要在各大新華書店銷售了,大嘴已經邀請了媒體的朋友,準備在明天搞一個新聞發布會。但這次的主角不是我大嘴。
  網友們就會問了,大嘴作為一個如此高調的人,為什麽會放棄這樣一次做主角的機會?其實大嘴也很想一直做主角的,因為當主角既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種癮,沒有當上主角想當主角,當上了主角想永遠當主角。
  大嘴就是那種上了癮的人。
  但這一次,大嘴要戒癮了,因為有另一個人,比大嘴更想成為主角,這個人就是陳若兮小姐。
  網友們又會問了,陳若兮是何許人也?值得大嘴連主角癮都必須戒掉!
  陳若兮是一個女人,一個不怎麽漂亮,但極有能力,更有心計,並且心狠手辣的女人。
  為什麽這麽說呢?
  眾所周知的葉藍秋被殺事件,網友們應該不陌生吧?
  大嘴曾有幸見過葉藍秋小姐一麵,現實生活中的葉藍秋,非常女人,非常美麗,大嘴認為,如果這世上還有十全十美,百分百的女人,那麽葉藍秋就是其中一個,她既有溫柔美麗的一麵,更有堅強隱忍的一麵。大嘴在第一次見到葉藍秋小姐的時候,就深深地愛上了她。
  但是,葉藍秋小姐拒絕了大嘴。
  她苦口婆心地對大嘴說,大嘴現在有錢有地位並且相貌堂堂,值得更好的女人。而楊守誠,沒錢沒地位並且長得也不如大嘴,還被她那位有心計,有手腕,有權力的女友拋棄了。李大嘴沒有葉藍秋會痛苦,但楊守誠沒有葉藍秋,不僅會痛苦,還會去死。
  大嘴流著眼淚看著葉藍秋小姐投入了楊守誠先生的懷抱。
  大嘴在心裏默默祝福這一對有情人永遠幸福。
  這位楊守誠先生跟陳若兮小姐是什麽關係呢?心急的網友們又會問了。
  請聽大嘴慢慢說來。
  陳若兮小姐是楊守誠先生的前女友。
  楊守誠先生為什麽要和陳若兮小姐分手呢?
  現代社會,男人和女人合則聚,不合則散,本來是很平常的事。大嘴絕對尊重個人隱私權,在這裏,就不用追根究底了。
  不過,大嘴且不說這位陳若兮小姐在與楊守誠先生交往期間,如何跟數個男人糾纏不清,隻說她在與楊守誠先生分手之後,針對楊守誠先生新女友葉藍秋小姐的一係列的舉動。
  前男友的女友葉藍秋小姐因身患癌症故而未能在公車讓座的新聞,是陳若兮小姐最先報道的。
  前男友的女友葉藍秋小姐因為一通至今未能證實的熱線電話被暴料是第三者的新聞,是陳若兮小姐最先在網絡新聞裏製作成討論專題。
  陳若兮小姐在葉藍秋事件之後的第二個星期升職。
  陳若兮小姐成為電視台網絡部主任。
  殺死葉藍秋的口號在電視台的BBS上出現。
  葉藍秋小姐是妓女、人盡可夫的小道消息在電視台的BBS上流行。
  葉藍秋小姐身患絕症的消息,在電視台的新聞、網絡、流言裏,全無蹤影。
  …… ……
  陳若兮撥通還算有點交情的同行的電話,“那個李大嘴是什麽人?”
  同行說,“聽說是個網絡寫手,他說的那些話,十句有九句編的,不用理就行了,越理他越來勁。”
  陳若兮放下電話,她不是葉藍秋,做不到不理。
  她在李大嘴的文章後麵留言:
  陳若兮跟楊守誠分手,是因為第三者葉藍秋的介入。
  陳若兮報道葉藍秋公車不讓座事件之前,根本不認識葉藍秋,更不知道葉藍秋身患絕症。相反,陳若兮在報道播出之後,一直努力在尋找葉藍秋,希望她能站出來為自己辯護。但葉藍秋小姐選擇回避。
  陳若兮發出這段留言之後,等待了三分鍾,網絡告訴她,留言中含有敏感字符,未能通過審查。
  陳若兮頓時明白了。

  056.楊佳琪之楊大記者
  楊佳琪轉正的消息今天正式宣布,盡管是意料中事,盡管早就得到風聲,電視台的記者們也不免要客套客套,恭喜恭喜楊佳琪,他們恭喜的不是楊佳琪的能力,而是恭喜她,一出道就趕上了好新聞。
  “恭喜恭喜。”同事們這樣說。
  “哪裏哪裏。”楊佳琪不得不謙虛一把。
  “可惜可惜。”另一位剛剛做完現場追蹤采訪,正腰腿酸痛的同事邊做自我按摩邊在為自己而哀悼。
  “可惜什麽?”出於禮貌,楊佳琪上前關心一把。
  “可惜沒死人,你說那女的,在樓頂上折騰了三個多鍾頭,我也扛著幾十斤的攝像機跟了三個多鍾頭,最後關頭,硬是沒跳,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唉,這年頭,沒死人的新聞根本沒價值。”一位同事搖頭,頗為惋惜。
  “對了,那女的長得咋樣?”有好事者上前問道。
  “得,我也跟你一樣心思,弄了個臉部特寫,我的媽呀,沒的嚇了一大跳,小鼻子小眼倒也罷了,還一張大馬臉,送到台長那裏,台長立馬就把我這三個小時的辛苦給斃了。”
  “你們這些人,真沒同情心,沒出人命終歸是好事,你們還幸災樂禍。”楊佳琪說。
  “都是不認識的人,又不是沾親帶故的,哪來那麽多同情心。”
  “是啊,這裏最有福氣的是你,要不是葉藍秋死了,你能升得這麽快,陳若兮能……”有嘴快的說出來,提到陳若兮三個字,有人咳嗽一聲,嘴快的也住嘴了。
  楊佳琪是知情識趣的,拿起擱在桌上的手機,“我去采訪了。”
  楊佳琪走到電梯口,電梯門正在緩緩合上,她喊了一聲,“等等!”
  電梯停住了,楊佳琪趕過去,說聲“謝謝!”再抬頭,愣在那裏。
  電梯裏的人,是陳若兮,而且,隻有陳若兮一個。
  這些天來,因為心虛,楊佳琪一直躲著陳若兮。
  陳若兮倒是神態自若,“去哪裏?”
  楊佳琪縮在角落,沒聽見。
  “去哪裏?”陳若兮提高聲音。
  楊佳琪抬起頭,看到陳若兮的手停在電梯按鈕處,這才省悟過來,“一樓,謝謝。”
  “不用。”陳若兮說。
  電梯裏很安靜,安靜得楊佳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陳若兮忽然笑了,“你這麽緊張做什麽?對了,有個好消息差點忘了告訴你,我跟你那個表哥,叫什麽來著,對了,楊守誠,已經正式分手了。”
  楊佳琪問,“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陳若兮笑著說,“我的意思是,你多年的願望,終於可以實現了。”
  楊佳琪不覺得陳若兮會有那樣的好心,尤其是事情已經走到今天這一步。她想問個清楚明白,電梯“叮”地一聲停下來,陳若兮的手指按在“開門”按鈕上,說,“楊佳琪楊大記者,您先請。”

  057.楊守誠之有情有義
  情人死了,女朋友分手了,說起來都是大事,都是改變人生的大事,楊守誠卻隻能按原計劃銷假上班。原來,日複一日的工作,才是生活中的頭等大事。
  不過,這一次還是有小小不同,同事,上司,見他的第一麵,先是上前拍拍肩,然後再用關心的口吻問一句,“還好吧。”上司更是說了一句,“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楊守誠對這些安慰受寵若驚,卻也不明所以,他記得在此之前,他從未跟公司同事談論過個人私事。但他上了網之後,新聞專題由之前的“葉藍秋事件”變成了“葉藍秋之死”,標題的顏色,由紅色變成黑色。
  網絡的哀悼,不過如此。
  網絡的哀悼,原來如此。
  很快,楊守誠就感到了不對勁,現場視頻、照片,充斥的,都是他的身影,充斥的,隻有他的身影。
  這本不應奇怪,他確實在那裏,他確實應該為葉藍秋做些事情,既然做了,就沒有必要遮遮掩掩,他不過是做一個男人應該做的事。但他找遍所有現場視頻照片,看到了唐小華,看到了劉義,還有看熱鬧的白馬鄉村民,惟一應該看到而沒有看到的人,是沈流舒!
  為什麽沒有沈流舒?
  沈流舒為什麽能夠那麽徹底地置身於鏡頭之外?
  意外?
  還是巧合?
  楊守誠這個當事人也無法說服自己相信。
  楊守誠翻到網絡留言部分,已經有人在評論,葉藍秋雖然是第三者,但從視頻和照片來看,他們兩人之間,並非完全的無恥苟合。更有人感歎,感情的世界裏,沒有對錯。甚至有人激動者喊出了“真愛無罪”“真愛萬歲”的口號
  留言欄翻到最後,已經有人把他的底兜出來了,姓名、年齡、工作單位之外,還有最重要一點,網民們用厚重的黑體標示出來了:他楊守誠,並非有錢老板,而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一族。
  所以,楊守誠這個名字,在網絡世界裏,成了有情有義的代名詞。
  女人們紛紛感慨,為什麽她們尋尋覓覓,找不到一個象楊守誠這樣的新好男人。
  “沒有,不是,我不是那個男人。”楊守誠試圖跟同事解釋。
  “我們了解你,知道你不是喜新厭舊的人,沒關係,我們會幫你澄清的。”同事說。
  楊守誠的解釋工作才剛剛開始,楊佳琪打電話過來。
  “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頓飯。”楊佳琪說。
  楊守誠正好有事找她,陳若兮的事,他得問清楚。
  “好。”
  放下電話之後,楊守誠再次查看網絡留言,不過一會兒的工夫,被兜底的人被替換了,換成了陳若兮。
  替換的內容很簡單,不過兩句話:
  楊守誠的前女朋友:陳若兮!
  葉藍秋公車讓座事件的報道記者:陳若兮!
  短短兩句話,被無數遍複製之後,充斥整個留言板,無法回避,無所遁形,迅速占領每位網頁瀏覽者的思維。
  楊守誠是深知內情的。
  “沒有,不是,若兮的報道出來之後,我才認識的葉藍秋。”楊守誠跟同事解釋。
  “算了,守誠,我們知道你是有情有義的,不過,這種女人,還是算了。”同事啪地一聲關掉電腦,去忙工作了。

  058.唐小華之欲罷不能
  陳若兮敲詐勒索葉藍秋一事,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也因此引出一場職業賄賂的大辯論。
  理智者認定陳若兮這次不判個十年八年不足以平民憤,不足以安慰死者在天之靈;
  瘋狂者認為陳若兮應該抄家,誅九族。
  但最終的結果,是查來查去,皆因那帳上20萬是原封未動而缺少真憑實據,沒有在法院提起公訴,就連電視台的內部處分,也因此而懸而不決。
  網上為此鬧鄱了天,有指責法院收了黑錢,有指責電視台的領導跟陳若兮是一丘之貉,不過,當唐小華在網上看到有人指責陳若兮是狐狸精時,還是忍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茶水噴過之後,笑過之後,唐小華清醒地知道這樣的結果不能令沈流舒滿意,她打電話催問楊佳琪,後麵的文章什麽時候出來。楊佳琪總是支支吾吾,說她最近比較忙,台裏讓她負責另外一個專題,可能沒時間,稿子要過一段時間再寫。
  這不過是楊佳琪的托詞罷了,真正的意圖是,楊佳琪害怕了,於心不忍了,退縮了,這對已經成為正式記者,堂堂正正追逐新聞的楊佳琪而言,沒有任何損失,但對於唐小華而言,卻是無法對沈流舒交待。
  看到風風光光的楊佳琪在電視台不斷出鏡,穿梭於本地名人和政要之間,唐小華明白,這小妮子為什麽能夠忍受長達六個月沒有收入,苦苦支撐的實習試用過程。
  對於今天的楊佳琪而言,失去利用價值的是,是她唐小華。
  人要在事業上取得成功,必須學會在適當的時候扔掉那些不適當的朋友。
  這是沈流舒在一次業務會議上說的話。
  已經有一個星期,沈流舒沒有找過她,也沒有留給她任何她可以單獨去他的辦公室,接近他的理由,或者是借口。
  她是行政經理,這個職位得意起來可以是一人之下眾人之上,失意起來,任何人都可以把她扔在一邊。
  唐小華一直疑心,沈流舒之所以冷淡她,是因為楊佳琪那邊催促不力的緣故。但當她最新福利醫療保險名單的時候,她的一顆心,沉到了底,也因此,有了一個,也許是最後一個單獨進入沈流舒辦公室的理由。
  “我記得我上次去辦這事的時候,上麵有我的名字。”唐小華問沈流舒。
  “你的名字是我拿下來的,還有,你的辭職報告書,我幫你打好了,你簽個名就生效,考慮你在公司多年,幫了公司不少忙,年終獎提前發給你,再多補給你半年的工資。”沈流舒遞給她一個白色的信封。
  “為什麽?”唐小華不解。
  沈流舒眼光一閃,“唐小姐,我記得你很聰明。賓主一場,我們算是合作愉快,那就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賓主一場,這八個字,對任何普通員工而言,都是最後的詮釋,多補六個月工資,對哪怕是資深員工,也算得上不錯的補償。
  唐小華不知自己是怎樣接了信封,是怎樣拆開信封,怎樣簽了名,再怎樣,從這家服務了多年,寄托了無數應有的,不該有的夢想的公司出來。
  她在門口碰到莫小渝,莫小渝在看著她笑,出於禮貌,也出於對最後一絲自尊的維護,唐小華也對著莫小渝笑。
  “唐小華,對了,有件事差點忘記告訴你了。”莫小渝忽然喊住她。
  唐小華停住。
  “陳若兮從電視台辭職了,說是辭職,不過,明眼人一看就知,是被電視台開除了,由於葉藍秋事件的惡劣影響,上麵有人打了招呼,五年內,本地任何新聞媒體不得聘用陳若兮,不得刊登署名陳若兮的任何稿件。你的工作做得很成功,恭喜。”莫小渝說。
  是的,她的工作確實做得很成功,成功得讓自己失去利用價值。
  下一個失去利用價值的,會輪到誰?
  唐小華不再關心,她所要做的,是去人才市場,尋找一份工作,還有,找一個不那麽優秀,卻能一心一意對自己的男人,過完這一輩子。
  唐小華下定了決心,也幾乎要放棄幻想了,但此刻,她接到了楊佳琪的電話。
  “小華,我剛發了工資,下班後我們一起去逛街好不好。”楊佳琪的聲音是興奮不已的,渾然忘記了她對她的稱呼,已從之前的師姐,變成了“小華”。

  059.莫小渝之命運輪回
  現在的莫小渝不得不相信,這世界,除了人心之外,還有命運這麽一回事:在她下定決心跟沈流舒離婚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得了子宮癌。
  莫小渝不知,一個月前的葉藍秋拿到檢驗報告的心情怎樣,她自己則認定是報應,或者說,葉藍秋的報複。
  她晚上連續做惡夢,夢見葉藍秋來接她去另一個世界。她不甘心的時候會掙紮,然後,她醒了。她心灰意冷的時候伸出手說,帶我走吧,然後,她也醒了。
  不安和恐懼讓莫小渝日夜哭泣,迅速消瘦下來,照顧她的母親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哭完之後就不停罵沈流舒沒良心,老婆病成這樣,來看一眼都不做。莫小渝提醒母親,她跟沈流舒已經離婚了,母親說離婚了又怎麽樣,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然後又開始哭,哭自己命苦,白發人送黑發人,哭莫小渝命苦,以後的日子要怎麽辦。莫小渝很想要母親出去哭,至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哭,但她更知道這樣的話隻要是說出了口,母親會哭得更厲害。
  現在,她居然開始懷念沈流舒的冷淡了,那至少,隻是單純的痛苦,不會在痛苦之上,再增添煩惱,而煩惱,比痛苦更加棘手。
  劉義來醫院探望莫小渝,進到病房之後,還沒來得及跟莫小渝說上話,就先被莫小渝的母親拉著手,抱怨了足足半個小時。莫小渝在一旁看著,插不上嘴,隻好在母親好容易出去之後,跟劉義說抱歉。
  “老人家也不容易,能體諒……就體諒吧。”劉義說。
  莫小渝想說,她如今搞成這樣,還希望有人能體諒體諒她。但一轉念,想到母親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抱怨惹來的不過是她這個親生女兒的厭煩,且劉義是沈流舒那邊的朋友,這一次,如果不是沈流舒的麵子,又怎會到醫院這種地方跑一趟。
  “沈哥出差去了,要過幾天才回來。”劉義見莫小渝心不在焉,以為她在責怪沈流舒沒親自來,忙編了個借口哄她。
  莫小渝也知這是劉義編來哄她的謊話,沈流舒的公司運營狀況,別人不清楚,她心裏還是有本帳,公司進入穩定期,哪裏還有什麽非大老板出麵不可的出差,不過是托詞罷了。但不管怎樣,她還是感激劉義的。
  “還有,沈哥還不知道你的病,有這麽嚴重,還以為是一般的感冒之類。”劉義說。
  七天前,如果有人跟莫小渝說,她會跟葉藍秋一樣身患癌症,她會罵這人不安好心,存心咒她。七天後的今天,葉藍秋的頭七,據說死者的魂魄會在這天返回陽間,完成生前未盡心願。那麽,莫小渝相信,葉藍秋提前回來了。
  “我問過醫生,醫生說你的癌症沒有擴散,還有得治。”
  “我知道,做子宮全切手術就行了。”莫小渝說。
  劉義黯然,子宮全切,對於沒有生育過的女人而言,比死更殘忍。
  “你說,這是不是報應?我詆毀葉藍秋的報應?”莫小渝忽然問道。
  劉義一怔,半響才反映過來,“你把心放寬,安心養病,別胡思亂想,這樣對身體不好。”
  安慰人不是劉義這樣的大男人的特長,但既然來了病房,又不能傻傻地坐著,什麽也不說,隻好把話題轉到醫院方麵。
  “對了,這個醫院水平怎樣,沈哥認識的人多,要不要給你介紹家好點的醫院?”
  “不用了,沈流舒認識這家醫院的院長,他們公司員工還有我跟沈流舒的常規身體檢查,一直由這家醫院負責。我的主治醫生,是才從美國回來不久的醫學博士,有多年的臨床經驗,在子宮癌方麵治療也算得上是權威了。”莫小渝說。
  “醫生姓什麽?”
  “姓路,叫路天明。”
  “路天明?”劉義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好象哪裏聽說過,但想來想去,總想不起來,隻好作罷。
  “手術定在哪天?”
  “下個星期。”
  “這麽快?”
  “路醫生說,乘現在天氣好,不冷不熱,早點把手術做完,不然到了冬天,傷口愈合困難。”莫小渝說。
  “也是,聽醫生的吧。你安心養病,我過幾天再來看你。”臨走前,劉義這麽說,他不能確保沈流舒一定會來看望莫小渝,但看了莫小渝現在的樣子,總覺得她也很可憐,做不到的事情不有知承諾,例如說服沈流舒過來探望。但做得到的事情,還是盡量做到,例如,他本人多跑幾趟,也算是,盡朋友的本分。

  060.路天明之十佳青年
  楊佳琪看著日曆,對自己說,應該乘著楊守誠剛剛失去葉藍秋,又與陳若兮分了手,感情上既是空檔期又是痛苦期,她應該好好利用。
  楊佳琪想著把握機會的時候,打電話主動約了楊守誠。但楊守誠答應下來,又說有事要跟她談的時候,她又開始心虛。
  楊佳琪擔心,楊守誠所謂的有事,是陳若兮遺留下來的定時炸彈。
  楊佳琪打電話借著采訪為由,取消了約會。
  新聞每天都播,采訪每天都得做,文章每天都得寫,最初的新鮮感過去之後,楊佳琪開始找到感覺,就象小時候寫作文一樣,開頭是藍藍的天空飄浮著朵朵白雲,現在的開頭則是,觀眾想看什麽?
  “是不是觀眾想看的就一定是我們應該做的?”楊佳琪問老記者。
  “理論如此。”老記者回答。
  “理論如此?”楊佳琪不解。
  “事實也如此。”老記者再次強調。
  “觀眾最近想看什麽?”楊佳琪把鼠標拖來拖去。
  “觀眾先放一邊,年度十佳青年出來了,電視台的計劃是每人一個專訪,男記者采訪女十佳,女記者采訪男十佳,求婚優先,能不能把握機會就看你們了。”新聞部主任抱著一堆資料過來分配采訪任務。
  “楊佳琪,這個交給你了,路天明,年輕有為的醫生,葉藍秋的舊情人,機會給你了,好好把握。”主任說。
  “有沒有照片?”楊佳琪問。
  “據可靠消息,本人比照片更好看。”一實習生在一旁說道。
  楊佳琪有些感慨,曾幾何時,她身邊也開始有了實習生,試用記者,幫她收收信件,接聽電話,甚至,買買盒飯之類。
  楊佳琪打電話過去,跟路天明約定采訪時間,電話裏,路天明的聲音很好聽,低沉的男中音,不至太過熱情,也沒有半分傲氣的成分在裏麵,讓還沒見麵的楊佳琪有了好感。
  采訪的時間約定在第二天的上午。去之前,楊佳琪按照慣例打了電話,路天明說今天的天氣很好,采訪的地點改到戶外,醫院的草坪。
  楊佳琪如約而至,路天明已在那裏等著。路天明個子不高,很瘦,有些蒼白的樣子,但楊佳琪看男人不看外表,看手。路天明的手,修剪得很幹淨,手指長而有力,典型的外科醫生的手,但從女孩的審美觀來看,令人賞心悅目。
  路天明也看楊佳琪,個頭不高,也有點胖,顯得胸部很豐滿,嘴唇也很豐滿,大體是抹了口紅的緣故,雖然塗抹的技術不甚高明,但還是有幾分憨厚的性感成分。
  路天明的表情有些失望,楊佳琪有些失望。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路天明坦言。
  這樣的開場白讓楊佳琪很受打擊。楊佳琪從前跟在陳若兮身邊,陳若兮或許不如葉藍秋漂亮得讓人睜不開眼,但高高瘦瘦,利落的樣子,也頗受男人們,包括暗戀的楊守誠親睞。飯局上,男人們偶爾會說一些葷斷子,她常常是臉紅低頭羨慕泰然自若,有來有往的陳若兮。
  “我們開始吧。”路天明提醒有些發呆的楊佳琪。
  “哦。”楊佳琪拿出采訪提綱,這種十佳人物采訪很無聊,格式化的問題,簡曆式的內容,最後再加一段表揚總結。
  “你為什麽放棄國外的優厚待遇回國?”楊佳琪問。
  “這裏有些回憶,我以為可以重拾。”路天明說。
  這個回答跟設想的不一樣,楊佳琪稍稍打起精神,“什麽樣的回憶?”
  “現在沒有了,下個星期做完最後一個手術,我就回美國了。”路天明回答。
  楊佳琪瞠目結舌,路天明說要回美國,下下個星期的十佳青年專題節目怎麽辦,下下下個星期的頒獎典禮怎麽辦?這是今年電視台的年度大戲,開了天窗,上麵領導會追究責任,台長會暴跳如雷,新聞部主任會找替罪羊,最小最無辜的替罪羊姓楊名琪。
  “你你你……決定了?”
  “除非有迫不得已的原因。”路天明說。
  “路博士,您發表在網絡的文章我看過了……”楊佳琪把話題轉到葉藍秋事件,其實十佳也好,青年才俊也罷,她最關心的,還是葉藍秋事件。
  這個路天明是個奇怪人,發表了那樣一段澄清的文章之後,從此,保持沉默。
  “有關葉藍秋的任何問題,我都不會回答。”路天明打斷楊佳琪,並且看表,“我還有個手術,先走了。”
  楊佳琪被扔在了醫院門口,遇到前來探望莫小渝的劉義。
  楊佳琪跟劉義感歎沒有挖到葉藍秋初戀情人路天明的獨家新聞,煩惱怎麽跟台裏交待,劉義煩惱怎麽說服沈流舒好歹來醫院探望探望莫小渝。
  沈流舒對莫小渝病情的關心程度,以劉義說到隻要手術就沒有生命危險為界限。他吩咐財務經理,讓他這兩天無論如何去一趟醫院,把莫小渝該付的醫藥費都預付了。
  財務經理出去之後,劉義說,“嫂子隻怕不會接受?”
  沈流舒笑道,“她會的,我那個嶽父嶽母會鬧得她接受為止。”
  劉義大體有些明白,沈流舒跟莫小渝的夫妻情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葉藍秋,不過是不小心路過,陷進了冰窟窿裏。
  劉義提起莫小渝的主治醫生路天明。
  “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太靠得住,沈哥,要不要勸勸嫂子換家醫院,雖然醫院方麵打包票說沒有生命危險,但一上了手術台,整條命都交到醫生手裏,還是穩妥些比較好。”
  “路天明?”沈流舒笑著說,“葉藍秋大學時代的男朋友,正好也叫路天明,真巧。說起來我還得好好感謝這個人,要不是他在網絡上發表那段自白,葉藍秋的事情,要翻過來,還不一定有現在這麽容易。”
  劉義說,“沈哥,我總覺得大嫂這病有著蹊蹺,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話之間就得了癌症,要不要我去查查。”
  “不用。”沈流舒斷然拒絕。
  劉義吃了一驚,“沈哥……”
  沈流舒說,“你是不是怪我心狠手辣,見死不救?莫小渝做的那些事,你也是知道的,葉藍秋的死,陳若兮固然是始作俑者,幕後推動的黑手,但追究下來,莫小渝所犯的過錯絕不亞於陳若兮。你知道嗎,這些天,隻要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葉藍秋屍骨無存的情景,就什麽也懶得管了。”
  “嫂子,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劉義戰戰兢兢。
  “我懶得想,你是警察,出了事該怎麽著就怎麽著。”
  “要不要我現在去阻止他?”劉義問。
  “我說了,你是警察,該怎麽著就怎麽著。”沈流舒說。

  061.陳若兮之殺人凶手
  交了辭職信,收拾東西從電視台出來,陳若兮開始考慮今後的生計,她很想留點時間給自己,悲傷,或者哪怕是偷偷懶也好。但她坐車經過人才市場,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堆積如山,轉瞬之間零落滿地的履曆,她停下來,取出打印辭職信同時打印好的履曆表,再花三塊錢買了票,擠進去。
  陳若兮認為,今年26歲的她,沒有超過35,又有大學文憑在手,找到一份工作,應該不算太難。至於滿意與否,在生存這個前提下,似乎不應再作考慮。
  世界很大,在一個地方失敗,就在另一個地方從頭開始。這本來是常識,隻不過,太多的人看不開。陳若兮很慶幸,她不是那種看不開的人。曾經有一度,父親對家庭的叛離,母親的歇斯底裏,讓她以為是世界末日,但她考上外地大學,臨上火車,看到那些依依不舍送別的父母們,哭得毫無形象的嬌嬌女們,她為自己的無牽無掛而長出一口氣。
  擁護的人群中,人事經理看著她的簡曆,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地打量她。
  “你是陳若兮?”人事經理問。
  “是。”
  “以前電視台那個陳若兮?”
  “是。”
  “害死葉藍秋的陳若兮?”
  “……”
  “原來害死葉藍秋的陳若兮長得這個樣子,還真看不出。”有旁觀者說。
  “你以為殺人犯頭上都刻著殺人犯三個字!”另一人說。
  人群騷動起來。
  “打死殺人凶手!”有人扔了一個紙團,沒有砸中陳若兮。
  “為葉藍秋報仇!”有人扔了一個雞蛋,砸中了陳若兮,蛋白蛋黃從她的額角流下來。
  “陳若兮你去死!”有人在混亂中推了陳若兮一把,把她推倒在地。
  現場保安們過來,把倒在地上的葉藍秋圍在中間,給騷動的人群鞠躬作揖。
  “大哥大姐們,你們都是有知識的水平的人,犯不著跟殺人凶手計較不是。再說了,這樣下去真鬧出人命來,大家的麵子上都不好過,是不是……”
  保安的話和外麵越來越近的警車聲讓人群冷靜下來。
  人們讓出一條路來。
  陳若兮從地上爬起來,走出人群,她的腳下,踩著自己沒能遞交出去的簡曆。
  門口,警車正好停在那裏。
  陳若兮指著身後的人群說,“我要報警!”
  警察問她,“你想告哪一個?”
  陳若兮身體的最後一點力氣,被抽空了,“我誰也不告。”
  就在那個瞬間,她明白了,葉藍秋為什麽選擇跳下懸崖。
  如果她是葉藍秋,即使在最後關頭,有一隻手在懸崖邊緣抓住了她,她也會掙脫。
  陳若兮說,“我誰也不告了。”

  062.楊守誠之兩封來信
  楊守誠收到一封信,寫信人是陳若兮。打開一看,其實是兩封信,另外一封的寫信人是葉藍秋。
  楊守誠猶豫之後,首先打開了陳若兮的。在逐漸失去個性,工整整齊的打印流行的今天,陳若兮選擇了手寫體,她用黑色墨水在白色的紙上寫道:
  守誠:
  你希望我怎樣做?
  是變成葉藍秋,沉默中死去的葉藍秋。
  還是繼續做陳若兮,沉默中爆發的陳若兮?
  葉藍秋是一味沾血的藥,仿佛治愈了媒體和網民們的錯誤。
  陳若兮也是一味沾血的藥,能夠治愈的,也許是媒體和網民們的罪惡感。
  守誠,你也正是這樣希望的,不是嗎?罪惡感折磨著你,迫使你放棄我們的感情。你是第一個犧牲我的人,並且等待著,看著,第二個,第三個……將會如何犧牲我。
  但是,我是陳若兮。
  陳若兮不是葉藍秋。
  陳若兮
  一陣一陣的冷汗,從楊守誠的身體裏滲出來,滲濕了整個後背。風從四麵八方吹來,吹得他直打哆嗦,手也抖個不停,幾乎拿不穩區區一頁信紙。他深吸一口氣,把陳若兮的信擺在一邊,再打開另一封信。
  也許,他應該感謝陳若兮的驕傲,葉藍秋的信,完好無損。
  葉藍秋的來信,也是手寫體,深藍色的墨水。
  守誠:
  當你收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曾經問過我自己,活在這樣的世界,最令我最害怕的究竟是什麽?我原以為會是詛咒,辱罵,或是痛恨等等諸如此類。所以,這一生,我小心翼翼的活著,討好所有人,包括喜歡我的容貌的男子,妨嫉我容貌的女子……
  然後,有一天,醫生告訴我,我得了癌症,注定死亡。這時候我才明白,我真正害怕的根本不是所謂流言蜚語,謾罵侮辱之類,我隻害怕,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死去。
  我害怕寂寞,害怕無聲無息的死亡,害怕我死之後,化成灰燼之後,葉藍秋這個名字,也化為被風吹散的灰燼,所以,網絡上吵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我心裏反而是竊喜。所以,我對流言聽之任之。守誠,我知道你很介意網絡上那些,但是,我反而是如此地感激它們,沒有它們,我怎麽才能把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留住我生命中最簡單最直接的愛。
  是的,我是自私卑劣的女人,我縱容了網絡的失控。我本有機會澄清一切,但我想有人記住我。隻有被侮辱過的生命,才能更深刻地被人懷念。
  楊守誠,報道公車事件的女記者陳若兮,是你的女朋友,對不對,替我謝謝她。還有,請她原諒我,偷走了一點,本應屬於她的愛情。
  葉藍秋。

  063.陳若兮之律師信
  陳若兮打電話給新聞界的同行,以及所謂的朋友們,她也要召開新聞發布會了。
  同行們跟她開玩笑說,“有沒有紅包?”
  陳若兮說,“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們要不要?”
  同行們說,“你有命誰敢要啊!”
  “既然是這樣,那你就跟領導申請,弄點采訪津貼吧,你也知道我現在惹出的事,刊登之後,關注度有多高。”陳若兮說。
  陳若兮的下一步行動是聘請律師,當然,這是需要錢的,好的律師價格更是不菲。
  陳若兮找到從前她采訪過的全國十佳律師之一――戴宇傑,把一個裝著五千塊錢的信封放在他麵前。
  戴宇傑把信封推回去,“若兮,我怎麽好意思拿你的錢!”
  陳若兮再推回去,似笑非笑,“不是不好意思,是嫌少吧。”
  戴宇傑說,“這話是怎麽說的,我們什麽關係,當初,要不是你……”
  “很好,你還記得當初,記得當初我是怎樣把你捧上那個全國十佳的位置的。這錢是少了點,給戴大律師做出場費實在是杯水車薪,如果我沒記錯的,你的出場費現在漲到了八萬。八萬塊,我可給不起。不過,你信不信,我的出場費很快就會超過你了。”
  “你的出場費?”
  “我答應了在三天後的新聞發布會上,給幾個新聞界的朋友們暴一些猛料。這信封裏的五千塊,是他們給的定金。”陳若兮說。
  戴宇傑不知這個曾經無孔不入的記者手頭到底掌握了多少內幕,他坐下來,叫了杯茶,把裝錢的信封放進西裝口袋。
  “要不要我打張收條?”戴宇傑問。
  陳若兮搖頭,“你放心,我不讓你做違法亂紀的事,你的那些小花邊,泡當事人,請法官桑拿錢拒之類,我沒興趣公開。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簡單,你以你事務所的名義,幫我擬一份律師信,發給各大網站、媒體,限他們24小時之內刪除所有有關陳若兮的新聞信息。這點事,你一個小時就搞定了,這也要你打收條,是不是想說我太小氣。”
  戴宇傑問,“為什麽是我,這樣的事任何一個普通律師都能做。”
  陳若兮說,“因為你是最有名的律師,由你出麵,那些網站也好,媒體也好,就會認為我不是虛張聲勢。”
  戴宇傑有些明白,現在的陳若兮,大概也隻剩得下虛張聲勢這一招了,“如果他們不照辦,你是不是真準備打官司?”
  戴宇傑現在覺得,打這個官司,也許,是個好主意。轟轟烈烈的葉藍秋事件之後,網民、新聞、媒體需要一個更具轟動效應的陳若兮事件。而他的律師事務所,更需要免費的廣告宣傳。
  陳若兮說,“不,你知道那個李大嘴嗎?據說他是個有錢人,正在投資拍電影,女主角叫陳若兮。”
  “陳若兮?你?”戴宇傑失笑,“你去拍電影?李大嘴,滿嘴裏跑火車的家夥,怎麽可能有錢投資拍電影,你千萬不要相信。我敢打賭他現在口袋裏連五千塊也拿不出來。”
  “沒關係,他吹他的牛,我做我的事。”陳若兮說。
  “你想做什麽?”戴宇傑一驚。
  “新聞發布會啊,你等著吧,有好戲看了。”陳若兮說。

  064.沈流舒之網絡悼念
  劉義看到各大網絡同時刊登出來的律師信,有些慌了,打電話問沈流舒怎麽辦。
  “那幾個大學生,現在怎麽樣了?”沈流舒問。
  “能怎麽辦,現在網絡的壓力那麽大,葉藍秋又沒有遺書留言什麽的證明她那天是自殺。我聽上麵的意思,要按過失殺人的罪名結案了。”
  “過失殺人罪會判幾年?”
  “三到七年吧,這三個大學生的前途,算是徹底毀了。”劉義感慨。
  忽然間,沈流舒心裏有了一絲的不忍。
  “這些事,讓我再想想。”陳若兮的事,沈流舒這樣答複劉義。
  “真要做到這一步嗎?” 放下電話之後,沈流舒對著桌上葉藍秋的照片問。
  離婚之後,沈流舒把桌上的照片,由莫小渝換成了葉藍秋。唐小華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什麽也沒說,但嘴角,是不屑的冷笑,和當初莫小渝看葉藍秋的表情同出一轍。
  沈流舒很清醒,管理一個下屬,特別是異性下屬,個人魅力是最有效也最便捷的方式。但沈流舒也有沈流舒的界線,很明顯,唐小華越過界線了。
  沈流舒懷念溫婉且極有分寸的葉藍秋,也因此,跟楊守誠打了一架。
  兩個男人,打架打得沒了力氣,靜靜地躺在草地上,任山野的風吹幹身上的汗水。
  “我根本沒資格打你。”楊守誠忽然說。
  “打都打了,還提什麽資格。”葉藍秋死了,沈流舒心裏的悲傷與失落讓他也很想找個人打架,楊守誠在這個時候送上門來,如果不是自尊心作祟,他還真想請這哥們喝杯酒表示表示感謝。
  “唉……”楊守誠長長歎一口氣。
  “唉……”沈流舒也長長歎一口氣。
  一條人命,兩聲歎息,不過……如此。
  沈流舒看著桌上的日曆,今天是葉藍秋的頭七,中國人認為人死後的第七日魂魄會回家作最後的緬懷。好事者,以及詛咒過葉藍秋的愧疚者設計了追悼的網頁,聽說弄得很象那麽回事。沈流舒通過鏈接打開那個網頁,網頁打開的速度很慢。
  沈流舒在等著網頁打開的時候,無事可幹,他開始思考。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事到臨頭,會對那三個大學生起了憐憫之心。
  他又想到了莫小渝,他開始擔心自己會不會在關鍵時刻也心軟。
  他記得很清楚,莫小渝的手術,定在明天上午九點。
  也就是說,他還有時間,猶豫,或是痛下決定。
  追悼葉藍秋的網頁終於打開的同時,也彈出三四個花花綠綠的性感美女小頁麵,沈流舒瞟了一眼,除了看到追悼網頁左下角的計數器上寫著該頁麵的瀏覽人數超過十萬之眾外,還看到感謝他使用XX搜索引擎的大紅字樣。
  沈流舒對於這種感謝,自然是敬謝不敏,他試著刪除軟件,並回複被修改的主頁,忙了半天也沒有結果,隻得一個電話打到技術部,喊來技術人員。
  技術人員查看之後,告知沈流舒,“電腦中毒了。”
  “什麽病毒?”
  “一種最新型的木馬病毒,名叫葉藍秋歸來。”
  沈流舒可以肯定,這樣的“葉藍秋歸來”,不是他想要的。
  “有沒有辦法刪除?”
  “這是最新型的病毒,殺毒軟件暫時拿它沒辦法,唯一的辦法是把電腦格式化重裝。”
  “那就格式化吧。”沈流舒說。這樣的家,已經入土為安的葉藍秋,不回來,也罷!
  “裏麵的資料要不要保存?”
  “不用,全部格式化。”沈流舒說。
  有關葉藍秋的記憶,全部保存在這部電腦裏,有些,已人眾皆知,更有一些,見不得光,既然如此,古人的方式是灰飛煙滅,現代人的方式是――格式化。
  電話再次響起,打電話的人,仍然是劉義,“我收到消息,陳若兮明天召開新聞發布會。”
  “幾點?”
  “九點。”
  莫小渝也是上午九點進手術室,切除子宮。
  沈流舒在沉默。
  “是不是按原計劃,通知那幾個大學生的父母到新聞發布會現場?”劉義在電話那頭問。
  沈流舒在猶豫。
  “讓他們的父母把事情鬧大,說不定是這三個大學生的最後機會,借助輿論的力量,說不定,可以輕判。”劉義說。
  沈流舒說,“那就通知吧。”
  劉義問,“陳若兮怎麽辦?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沈流舒問,“你到底誰活,三個大學生還是陳若兮?”

  065.眾生態之請你原諒
  上午九點整,莫小渝被推進了手術室。
  路天明做好了手術前的準備。
  網友們曾經總結過,醫生殺人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八個字而已:刀進刀出流血死人。
  路天明舉起了手術刀,額頭上全是汗水,他的手,開始發抖。
  路天明不知,是應該就此放過莫小渝,永遠欠著葉藍秋一個公道;還是一刀下去,給葉藍秋一個所謂公道,把他所虧欠的那個人,換成莫小渝。
  沈惠琳的手,放在電話上。
  這些天,路天明夜夜從夢中驚醒,作為枕邊人的她,做了一番調查。
  她知道莫小渝的病,來得蹊蹺。
  路天明出門上班之前,沈惠琳攔住他,問,“莫小渝的手術,非做不可,還是,非你不可?”
  路天明不答。
  沈惠琳拉住他,“你回答我。”
  路天明推開她。
  沈惠琳撥了一個號碼,電話接通了,是電腦語音留言的聲音。
  “天明,我改簽了機票,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你還有時間放下手邊的一切趕到機場,我們一起去美國。如果你放不下,趕不來機場,那麽,請你以後也不用來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與我共度餘生的丈夫,決不能是殺人犯。”沈惠琳說。
  楊守誠的口袋裏,放著葉藍秋的遺書。
  他看了新聞,知道那三個大學生即將以過失殺人的罪名提起公訴。
  他懂得一點法律,隻要他把這封信交出去,就可以證明葉藍秋是自殺,而不是他殺。那三個大學生,逃不出輿論,但至少,廣受網民們置疑的法律,能給他們一個公正。
  但是,誰給葉藍秋一個公道?
  輿論嗎?
  死後的公道,與其說是公道,不如說是鱷魚的眼淚。
  楊守誠不知,不知應該請求誰的原諒,葉藍秋?還是三個大學生?
  下不定決心的楊守誠拿著頂頭上司的設計圖去申報一項全國性大獎賽。
  他在門口遇到了終於鼓足勇氣前來見他的楊佳琪。
  “對不起。”楊佳琪說。
  楊守誠說,“你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陳若兮。你害了她。”
  楊佳琪說,“我隻是想保住我在電視台的工作。”
  楊守誠無語,他試著象路人一樣,從楊佳琪身邊經過。
  楊佳琪看到他手裏的設計圖,“這是你的設計!”
  楊守誠不語。
  楊佳琪憤怒了,“這是剽竊,你應該去告他,而不是幫他去申報。”
  楊守誠拿過設計圖,小心地裝好,“楊佳琪,這跟你沒關係。”
  楊佳琪失神,好半天才問出來,“楊大哥,你是不是討厭我?”
  楊守誠沉默。
  楊佳琪再問,“為什麽?”
  楊守誠說,“因為你做得出的事,我做不出。”
  楊守誠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在發虛,他的右手,不自覺地伸入口袋,再一次,去揉捏那封信。
  楊佳琪說,“我做的事,陳若兮做得比我更狠更決,你為什麽不說她?”
  “因為我愛她,不愛你,這個理由行不行。”
  楊守誠的這個理由,終於擊倒了楊佳琪的最後的道防線。
  她看著楊守誠象路人般從她身邊經過,她知道,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這個男人。她的選擇,隻能是放棄。
  其實,真正清楚每一個人優勢和弱點,隻有每一個人自己,但最不能承認的,也是這個自己,所以,用優勢發起攻擊,保護自己,用弱點換取同情,安慰自己,再用優勢自我掙紮,再用弱點自我檢討,就這樣,一起,完成進化過程。
  楊佳琪陷入了迷茫,達爾文說得沒錯,她也得進化,但沒有楊守誠,她進化的目標是什麽?
  事業嗎?
  路天明的不合作,讓楊佳琪在台裏備受批評。她年輕,她是女人,她升得太快,還有,她取代了陳若兮的位置,卻沒能象陳若兮一樣拿出具有說服力的成績,這一切,讓批評來得越發猛烈。
  楊佳琪不忿,她試圖跟主任,台長解釋,路天明的采訪泡湯,不是她的錯,是路天明當選十佳本身是一個錯誤,是路天明的錯誤讓她的采訪無法進行下去。
  台長說,“你為什麽不把這個錯誤報道出來。”
  楊佳琪頓時語塞。
  楊佳琪頓時明白,她的錯誤不在於路天明的錯誤,而在於沒有報道路天明的錯誤,這本來,是一條比路天明的正確更轟動的新聞。
  錯誤遠比讚美更具新聞價值。陳若兮這樣教過她。
  回想起來,陳若兮或者功利,或者強勢,甚至,或者卑鄙,卻也曾誠心教過她生存之道。
  楊佳琪試圖彌補。
  但路天明將會在今天的手術之後前往美國,理由是學術交流,歸期不定,也許三年,也許五年。
  楊佳琪認定路天明在等,等著所有葉藍秋也好,莫小渝也罷的事實、謊言,都煙消雲散之後,才風風光光回來。
  謠言的敵人是時間。
  人類生存下去的武器,是忘卻。
  就象葉藍秋,那樣美麗的錯誤,被轟轟烈烈詛咒之後,再被轟轟烈烈惋惜之後,包括那個紀念的網頁,也因該用戶付費原因,而被網絡服務商收回了紀念空間。
  也許,這就是網絡的價值,詛咒一個人,是免費的,惋惜一個人,也是免費的,而紀念的空間,卻是收費的。
  楊佳琪來不及唏噓,手機響了,接通之後,她的臉色變了。
  她喊住楊守誠,“陳若兮在電視台的十八層,她要跳樓!”

  066.站在樓頂的陳若兮
  陳若兮站在18層高樓的邊緣,前麵十厘米,是深淵,可以粉身碎骨的深淵。
  一步,隻需要前進一步,她就可以解脫了。
  不再痛苦楊守誠的出軌。
  不再煩惱母親的抱怨。
  不再憤怒繼母的冷眼。
  不再顧忌網絡的追殺。
  不再絕望事業的毀滅。
  …… ……
  最重要的是,不需要麵對六位父母的指責。
  這個新聞發布會,是她預謀以久的,她曾經以為,有了足夠多的注意力,她可以象那些被偷拍,被潛規則的明星們一樣,找出另一條光鮮亮麗的活路。
  但六位父母,用六個臭雞蛋砸向了她。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兒子不會殺人!”母親們在哭泣。
  “你還有良心嗎?”父親們在控訴。
  “不是我,不是我的錯,我沒有叫他們去殺葉藍秋,他們是成年了,他們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陳若兮這樣為自己辯解。
  “那你呢,你也是成年人了,你是不是更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一位父親問。
  陳若兮一時之間,想不出應對的語言。
  “打,打死他,為咱們兒子討回公道!”一位母親暴發了,大聲嚷嚷著。
  三位母親同時衝上前去,揪住陳若兮,混亂中,有人扇了她一耳光,也有人,扯斷了她幾絡頭發,還有人,踢了她幾腳。
  新聞發布會,亂成一團,記者們此時此刻的第一要務,不是拉架,而是記錄新聞,是拍照,是選取最佳角度拍照。
  陳若兮知道,這樣的鏡頭,無論是電視平媒還是網絡,都是觸目驚心的。而結果,是她可以在天下人的唾沫前,拿出場費,接受采訪,甚至,演一部電影。
  但忽然之間,她厭倦了,她害怕了,她退縮了,她不想,成為這醜聞風暴中心的女主角了。雖然,這曾經,是她的活路之一。
  忽然之間,她無比的羨慕葉藍秋,那樣的醜聞風暴來臨之時,她有絕症,作為最佳的反擊武器。
  但如果,葉藍秋沒有身患絕症,那麽,她陳若兮的現在,是不是,就是葉藍秋的現在!
  陳若兮不敢再想,她用盡全身力氣,衝出人群,衝出大廳,衝上電視台的頂樓。
  陳若兮站在十八層的頂樓。
  樓下,是深淵,還有裏三層外三層,看熱鬧的人,希望她跳下去的人。
  楊守誠匆匆趕來了,後麵跟著的,是扛著攝像機的楊佳琪。
  陳若兮笑了,楊佳琪,應該是希望她跳下去的那一個吧。
  隻有死人,新聞才有價值。她這樣教過楊佳琪的。
  楊守誠還在往前跑。
  陳若兮說,“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下去。”
  楊守誠停住了。
  陳若兮又笑了,原來,這世間,還是有人不想她跳下去的。
  她想抓住這唯一的溫情,就象身患絕症的葉藍秋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抓住楊守誠的愛一樣。
  楊佳琪打開了攝像頭,她的事業,也到了瓶頸期,就如同當年的陳若兮一樣。
  葉藍秋可以讓陳若兮突破瓶頸,那麽,現在輪到的楊佳琪的人,為什麽不能是陳若兮?
  楊佳琪知道,這樣的現場直播,以她跟陳若兮的恩恩怨怨,能把她的名聲推到頂點,她楊佳琪不再是小記者,而是大記者,首席記者。
  但是,但是,所有的一切,是陳若兮的一條命。
  一條即使她不喜歡,但鮮活亮麗存在於她記憶裏,永遠也抹不去的生命。
  楊佳琪不知道,她應該希望什麽!
  黃小華來了,她躲在人群裏,她是知道這個結局的。沈流舒的局,逃不過她的眼睛。
  但是,她在猶豫,陳若兮跳下去,一條人命,就是她反擊沈流舒,揭發沈流舒的最佳武器。沈流舒欠她的,陳若兮可以用性命,幫她討回來。
  但是,她想起她曾經為葉藍秋流過的淚,她不明白那一天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淚水,她更不明白,葉藍秋死前的一幕,為何夜夜驚醒她的睡眠。
  沈流舒坐在辦公室,桌上,是車鑰匙。
  他有兩個地方可以去,一是手術室,他可以阻止手術的進行。另一個去處是電視台,劉義已經打電話告訴他那裏發生的一切。
  此時此刻,他卻連車鑰匙都不敢拿。
  楊守誠的手,伸進了口袋,那裏,是葉藍秋的信。
  他知道,這封信拿出來,可以救那三個大學生,可以救陳若兮,但葉藍秋,從此不再是網絡聖女。
  網絡,已經被迫承認過一次錯誤,還有沒有可能,存在第二次的機會?
  “楊守誠,我們之間,還有愛情嗎?”站在死亡邊緣的陳若兮要一個答案。
  楊守誠茫然。
  網絡都說,愛情全是騙人的,相信愛情的人是白癡。
  楊守誠不知,是否應該相信網絡。
  尾聲 心理測試
  一個月後,楊佳琪出差到外地,得知她曾經與陳若兮共事,人們有很多問題問她。
  “陳若兮死了嗎?”這是第一個問題。
  “葉藍秋真的死了嗎?”這是第二個問題。
  忽然,所有的喧嘩聲都停止了,人們看看楊佳琪,等著她的答案。因為那之後,沒有新聞。
  楊佳琪想起網絡上正流行的心理測試,笑著說道:
  “如果你的問題是,陳若兮死了沒有,說明你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好人,你適合從事的職業是法官,老師和警察。”
  “如果你的問題是,葉藍秋死了沒有,說明你是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善良人,你適合從事的職業是演員、作家和藝術家。”
  “如果我兩個答案都想知道呢?”有人提出第三個問題。
  “那麽,你肯定是記者。”楊佳琪回答說。
  “媽的,無聊不無聊,這麽弱智的測試也有人信!”人群中忽然有人發出一聲怪叫。
  “那麽,你是一個憤怒青年!簡稱憤青!你適合從事網絡工作。”楊佳琪回答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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