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潑墨:當時明月

(2008-12-08 11:38:55) 下一個

  那天早上和所有的早上都沒什麽不同,夏至灌下一杯黑咖啡,剛回了三封郵件,卻見老板踱過來扔給她一張請貼:“這個會議你去參加一下,看看有什麽新政策和好項目。”
  夏至有點煩惱,她至痛恨開會,內部的也就算了,如今還叫她外賣,心裏盤算一下為這點小事得罪老板不劃算,這個時間倒正好出去試試店裏新到的春裝。
  當下取了手袋下樓,心裏小聲哼哼:“拿了我的給我還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啦啦啦……”
  等她優哉遊哉把店裏頭的新貨試過一遍,看看時間也差不多,這才掉頭去會場。
  此時會議已過了大半,會場門口的工作人員都撤了,夏至笑嘻嘻地同一名溜出來打電話的中年成功人士搭訕:“這會議室有沒有後門啊?難道隻能從前門進?”
  中年成功人士冷竣地拿眼角瞥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就這一個門。”
  夏至心想,反正也沒人認識我,也不過就是經過主席台再繞場一周,厚厚臉皮也就混過去了。
  主席台有人正在發言,夏至低著頭一臉嚴肅地快速從那人麵前溜過去,在最後排找了個位置坐下,慢條斯理地打開包找筆記本,突然覺得發言的聲音好像很耳熟。
  她抬頭無意識地朝主席台上看了一眼,一下子楞住了。
  比夏至還要震驚的是秦三,他在心裏麵想象過無數次他會怎麽和夏至重逢,怎麽開口問候,怎麽微笑,可是夏至就突然這樣,低著頭皺著眉,從他麵前走過,讓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給夏至的情書裏頭寫:你在我心裏走來走去……。
  秦三用最快的速度翻完了手中的PPT,結束演講,不等主持人寒暄,就在主席台上偷偷掏出手機來給夏至發消息:“我在會議室外等你。”
  夏至看看手機,猶豫一刻,隻見秦三已經拉開會議室的門,她也隻好歎口氣站起來往外走,心裏忍不住抱怨:最近運氣可真不好,開個會也開得這麽跌宕起伏心情忐忑。
  秦三站在走廊盡頭上等她,夏至做個深呼吸又掛上一個友善的微笑,慢慢走過去:“真沒想到這麽遇見。”
  要等坐下來,夏至才發現麵對秦三比她想象中困難很多,秦三以他一貫的深不可測,一邊抽煙一邊聽她高談闊論,不置可否。
  等她扯完國際經濟形勢國內政策走向金融市場弊端,實在沒什麽好扯的時候,秦三歎一口氣,也不說話,隻是看著她。
  夏至就有點尷尬,想一想又不好發作,隻好站起來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那天天氣很好,從窗戶看出去,遠處是碧海藍天,近處是忙碌的街道,夏至覺得有點不真實,仿佛那層玻璃把她和現實世界分隔開來。
  不知道何時,秦三已站在她身後,他伸出手環抱住夏至,嘴唇貼著她耳垂,輕輕問:“想什麽呢?”
  夏至吃了一驚,臉慢慢慢慢地燒起來。
  她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身來擁抱秦三,那一瞬間,當中那些年、那些事仿佛根本沒有存在過。
  下午回到公司,夏至就有點恍惚,丁丁連敲了七八下門她都沒反應。
  丁丁老實不客氣地推開門,坐在她對麵冷笑:“如此這般,多半是思春。”
  夏至這才回過神來,也不反抗,長歎一聲:“我是思春,思了好多年。不過這春去春又回的,倒叫我有點不知所措。”
  說得丁丁也樂了:“敢情是枯木逢春老樹發芽,可喜可賀啊。”
  其實這些年,夏至也並沒有閑著,她不是一個固執堅持的人,非誰不可。感情來來去去,有時候是人不合適,有時候是時機不合適,她並不執著。
  但秦三,他是不同的。
  她苦惱地托著頭望向丁丁:“你說我該怎麽辦?”
  丁丁擺出愛莫能助的POSE。
  秦三的電話恰到好處地進來:“夏至,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飯?”
  夏至的表情百轉千洄,丁丁在一邊歎氣“去吧去吧,人生苦短,要及時行樂。”
  夏至氣急敗壞地把衣櫃翻過三遍,紅的太豔金的太俗紫的太輕佻黑的太普通……
  時間慢慢過去,夕陽從窗戶裏照進來灑在那堆衣服上。她突然冷靜下來,嘲笑自己怎麽這樣患得患失?仿佛多年以前和他去看電影,不過是紅白藍的T-shirt,卻試了又試。
  這樣小心這樣在乎也還是分開,甚至這麽多年,她都不敢去想為什麽會分開。
  想到這裏,她倒釋然了,隨手拿了件黑色V領連身裙穿上,腰間一條細細的紅色緞帶,在側麵結成一個小蝴蝶結。
  那頓飯吃得甚是愉快,雖然若幹年沒見,兩人的默契卻一點未減,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還意猶未盡。
  夏至無限感慨:“老朋友就是老朋友,七八年不見了吧?一點陌生感都沒有。”
  秦三就接下去:“是啊,和天天見麵一樣。”
  這麽多年了,那個穿粉紅T-shirt牛仔褲白球鞋的夏至變成了穿黑色套裝提公文包的夏至,可是在他心裏,夏至永遠都是那個樣子,小小麵孔,精致的嘴角,美麗的眼睛,溫柔而堅強。
  “喂,你發什麽呆啊?”
  秦三趕緊賠笑:“一到買單的時候,我的神情都比較恍惚。”
  夏至一副“我懶得理你”的神情,招呼買單。秦三繼續嬉皮笑臉:“你這麽好心請我吃飯,我無以為報,隻好……”
  夏至很警惕地打斷他:“小小意思不足掛齒,千萬不用放在心上,更不用以身相許。”想一想又問:“你的機票是什麽時候?”
  “本來是今天下午。”
  “什麽叫‘本來’?”
  秦三微笑“傻瓜,我想和你吃頓飯,所以特意把機票改到明天清早。”他伸出手來握住夏至的手:“再陪我一會兒,好嗎?”
  等夏至冷靜下來的時候,她還躺在秦三懷裏,秦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夏至想,雖然技術上說,現在她應該說點什麽,可事實上她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於是隻好沉默。
  秦三看她一副完全不打算回應的樣子,突然翻身把她壓在下麵,看著她的眼睛,命令道:說你愛我。
  夏至完全不猶豫,一邊推他一邊流利地說“我愛你”,秦三苦笑:“夏至小姐,您就算說句‘他媽的’,也不可能比剛才更沒有誠意。”
  夏至手忙腳亂地套回自己的衣服,一邊不忘反擊:“你怎麽這麽難伺候?你要聽我說給你聽,你又嫌沒誠意,你倒是誠意給我看看?”
  秦三把手枕在腦後,神情變幻不定,想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如果我叫你留下來不要走,你會不會答應?”
  夏至已換好衣服,笑嘻嘻地走到秦三身邊,手指輕撫他青色的胡子碴:“你試試無妨,看我會不會答應你。”
  秦三臉色一沉,到底沒有發作。他不喜歡夏至這樣輕佻地對待他,他更不希望在夏至心裏,剛才發生過的一切不過是娛樂,沒有任何意義,可他隻好歎氣:“等我送你。”
  兩人再沒有說話,秦三默默穿好衣服,拿下插在門邊的鑰匙牌,夏至伸手去拉門把手,秦三突然伸手按住她的手,房間的燈在那一刻剛好滅掉,她轉過身來靠在門上,仰臉看著秦三,窗外霓虹閃爍,她臉上的疲憊哀傷忽明忽暗。
  第二天夏至如常坐在辦公室裏處理文件,她以為自己會思緒萬千心亂如麻,可是沒有。她心下有些感慨,真是年紀不饒人,自己那顆敏感的少女心去了哪裏呢?如今怎麽就這麽皮厚肉糙寵辱不驚了呢?
  秦三一回到辦公室就接到霍琳琅的電話。
  霍琳琅是他的師妹,說是師妹,其實他做博士的時候她還在讀本科,他帶過她們班的課。所以他們一遇見,琳琅馬上把他認出來,從此就管他叫師兄。
  小女生剛大學畢業,清新得象一朵帶著露珠的粉紅色玫瑰花,新分到他們單位,什麽也不懂,可是為人聰敏謙虛好學,又有一股子倔勁兒,秦三覺得自己既然曾經當過她的老師,總有份師徒情誼,工作上對她總比對別人多一份細致和耐心。
  琳琅在電話裏笑嘻嘻地問:“師兄,不是說昨天就回來的麽?怎麽現在才到?”也不等他回答,又自顧自的說:“我昨天加班到十二點,以前總看到你辦公室的燈亮著,心裏還覺得平衡,昨天連你也不在,頓時覺得工作這麽累,人生沒意義。”
  秦三想起昨夜,嘴角不自覺微微上翹,心裏盤算一會兒要給夏至打個電話,琳琅剛說了些什麽,他竟然一句也沒聽進去。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夏至偶爾接到秦三的電話,兩人都不善於煲電話粥,每次的對話基本局限於:
  “你最近怎麽樣?”
  “我很好,謝謝。”
  “有空來我這裏玩,我請你吃飯。”
  “一定一定,記得去城裏最貴的館子。”
  轉眼已是秋天,夏至接手一個大項目,前期倒是完成了,可丁丁愁眉苦臉的坐在她辦公室抱怨:“你也不是不知道北京那幫官員,別說辦事了,請他們吃頓飯都難於上青天,這個CASE的審批都拖了兩個月,再拖下去,我們的前期投入成本會很大。重要的是,假如不能趕在年終之前搞定,我們的年終獎……”
  夏至的眼睛裏閃過一串¥符號,可是她馬上又警惕起來,她一向是項目流水線上的PAPER環節,丁丁職位比她高,掌管審批和執行,沒有理由突然和她來訴苦。
  丁丁一看夏至的表情,馬上換了上和藹可親、值得信任的笑容:“明人不打暗語,夏至,能否麻煩你去趟北京?替我約出這幾個部門的人。”
  夏至拒絕:“我可是賣藝不賣身的。”
  丁丁冷笑:“啊呸,就你這樣子還想賣身?!你去北京那些個銷金窟看看人家賣身的需要啥水準,你還做夢那。”
  夏至嘟囔:“你求人辦事不會低調點諂媚點?難怪那幫官員不搭理你。”
  丁丁長籲一口氣,拿出職業腔調:“今天早上的本地新聞,報道秦三同誌說國家政策將象XX行業傾斜,我們這個項目,就在傾斜的範圍內。所以,我隻需要你親自去一趟北京,約秦三以及相關人員出來,大家吃頓飯聯絡一下感情,我再敲敲邊鼓談談項目的意義,審批並不是問題,我不過想趕在年前,到時候我同你的豐功偉績再多一筆,想來獎金也多一兩個百分點。我解釋得可夠明白?”
  夏至仍在猶豫:“我給秦三打個電話不就完了?為什麽要我親自去?”
  丁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夏大小姐,你也一把年紀了,難得有個男人對你牽腸掛肚戀戀不舍,你還要吊起來賣?你當渡假也好、聯絡感情也好,勒令你收拾包袱同我北上……不要再和你的上司爭論!”
  夏至心裏頭是感激的。
  丁丁婚姻美滿,事業順利,可是她並沒有一般女子修成正果般的優越感,她是真的關心夏至。和父母不同,丁丁的關心隻有溫暖沒有壓力,這段友誼是夏至這些年最大的收獲。
  夏至在飛機上向丁丁吐露心聲:“我和秦三沒可能有未來。他不可能放棄他的前途事業,而我也不可能為了他,離開親人朋友。你看我一把年紀了,離開睡慣了的床就要鬧失眠,我不能為了虛無飄渺的感情背井離鄉——換一份不知深淺的工作,找不到熟悉的餐廳,進了服裝店沒有人會迎上來招呼,連打牌唱K都沒有搭子……我得把一切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丁丁,我已經不能接受這麽有挑戰的生活。”
  丁丁歎氣:“夏至,愛情不是項目管理,不能講風險收益。你要是愛一個人,自然會有勇氣麵對種種困難變故,我並不是要你犧牲,而是你總要付出點什麽,不能指望寶哥哥直接落到你床上,即使真落到你床上了,之後還要洗衣做飯生孩子——你倒是愛他不愛?”
  飛機正在降落,夏至把頭輕輕靠在飛機的舷窗上,噪音把夏至的聲音淹沒,丁丁到底也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秦三接到夏至的電話倒興奮了好一陣子,趕緊按她的時間表打電話約好夏至要見的人。反正平常也就是這幫人混在一起吃飯,不過舉手之勞多安排一局。
  剛放下手中的電話,琳琅推開他辦公室門探頭進來:“師兄,我有點事找你,你現在有空麽?”
  秦三對這個小師妹實在有點無奈,他也不是不知道小丫頭那點心思,可是她不表示什麽他也不好明說,私下裏他倒也享受那種全心全意的仰慕信賴,在琳琅麵前,他永遠都是儒雅智慧、無所不能的大師兄。
  他微笑著招呼琳琅:“有什麽事?”
  琳琅的臉紅了一紅,可是仿佛已經準備過很久:“師兄,過兩天是我生日,我想請你吃飯。”
  “啊,我剛約了幾個朋友……”
  琳琅拿不準他是借故推辭或者是真的有事,可是她從來都是個勇往直前的女孩子,於是她說:“那你幹脆連我一起請了,我也算你的朋友吧?”
  秦三倒愣住了,他一向不會拒絕別人,尤其是看到琳琅又失望又期待的神情,一句“不太方便”在嘴邊轉了幾轉又生生咽回去。
  那天琳琅穿了件黑色上衣配金粉色花苞裙,亭亭玉立。
  秦三拍拍她的頭:“小丫頭又長大了一歲,可喜可賀啊。”
  琳琅不悅,半是賭氣半認真地說:“我雖叫你師兄,可你也不必倚老賣老。我已經二十三歲,是成年女人。”秦三嗬嗬笑,也不與她爭辯,替她拉開車門:“上車吧,成年女人。”
  到了吃飯的地方,琳琅看到兩個女郎比他們早到達,正在喝茶。
  一個穿著黑色襯衫與鐵灰鉛筆裙,大概因為熱,西服搭在沙發上。另一個則是灰藍裙裝,長發在腦後挽成一個發髻。兩個女郎看見他們,都客氣地站起身來。
  穿襯衫的那位先打招呼:“秦三,好久不見。這是我的上司丁總。”
  秦三連忙過去握手,又同她們介紹:“這是我的同事,也是師妹,霍琳琅。”
  她們笑著和她握手,稱呼她“霍小姐”。
  很快其它的人也紛紛來了,席間夏至與丁丁雙劍合壁,把她們的項目吹了個天上有地上無,仿佛這樣的項目不在第一時間內審批,就是禍國殃民貽害人間。丁丁自然是社交高手,一頓飯吃得左右逢源,相見恨晚。
  夏至則與身邊的人探討項目的各式風險與應對,見招拆招胸有成竹。
  琳琅全無插話的機會,隻好埋頭苦吃,心裏萬般懊惱不該來參加這種工作晚宴,白白做了花瓶。
  飯局快結束的時候,夏至與丁丁交換眼色,估摸著這事情沒有十分也有八分把握,二人放下心來。
  丁丁看到愁眉苦臉的琳琅,一時母性發作,柔聲道:“我們一直談工作,怕是悶壞了小妹妹。”
  那幾個處長十分油嘴滑舌:“我看丁小姐你與她也差不多大,怎麽就冒充大姐姐?”
  夏至就笑:“霍小姐是白雪公主,我們丁總最多能當白雪公主她母後。”
  夏至要到這個時候才仔細打量琳琅,隻見她清澈的眼睛,精巧細致的五官,長而黑的頭發真如電視廣告般柔亮,身體的每一寸都閃著青春的光澤。一時間夏至有些疑惑秦三帶這個女孩子來幹什麽,看他的態度,他們又不象情侶。
  琳琅在心裏盤算,她認識秦三這兩年,秦三從來不曾幫什麽人做過說客,今日破例,估計都是因為那兩個女郎的緣故。想到這裏,琳琅覺得吃進去的菜在胃裏頭變得厚重起來,一直堵到嗓子眼裏。
  散席的時候,丁丁與夏至一同過來和秦三握手,夏至誠懇地說:“真謝謝你幫忙!”
  秦三就不悅:“你要再和我這麽客氣,就不要指望下回。”
  琳琅突然覺得這些人簡直深不可測。
  如果是她的朋友帶了異性參加飯局,大家自然會八卦打聽或者起哄,搞清楚他們是什麽關係。而此時她既看不出秦三和那兩個女郎是什麽關係,也沒有人關心她與秦三是什麽關係,甚至沒有人多留意她的存在。
  回家的路上,秦三沉吟一會兒,有點抱歉地說:“琳琅,今天你生日,可是剛才隻顧談公事,是否冷落了你?”
  琳琅那一刹那內心五味雜陳,喜的是他到底知道她受了委屈,可是既然他知道,剛才又為何不照顧她的感受?
  然後她就聽到秦三沒頭沒腦地說:“夏至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琳琅到底是小女孩子,馬上忘了那一點幽怨,八卦之心大盛,興致勃勃的問:“為什麽分手?後來呢?”
  秦三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的說:“為什麽分手不重要,我真希望她還是我的女朋友。”
  琳琅到那一刻才恍然大悟,心想你要是不喜歡我,大可以與我保持距離,拒絕的方式多種多樣,又何必這麽殘忍?
  此時夏至與丁丁去了後海閑逛,丁丁喝了點小酒,遠遠看到家叫藍蓮花的店便兩眼放光,拉住夏至:“我喜歡那首歌,我也喜歡那個叫藍蓮花的網絡寫手寫的小說。”
  夏至說:“嘿,你一已婚婦女,兒子老公都能阻擋你對自由的向往,象我這種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的,才適合唱藍蓮花。”
  丁丁白她一眼:“你懂不懂什麽叫‘向往’?我向往還不成麽?別飽漢不知餓漢饑!”
  夏至啼笑皆非,低聲道:“還不知道誰飽誰餓呢。”
  突然眼前就閃過琳琅柔順地坐在秦三身邊地樣子。
  她搖一搖頭,仰頭喝掉手中的黑方,招呼再來一杯。突然有把聲音在身後歎息說:“夏至,這樣烈的酒,你少喝點罷。”
  夏至沒有回頭,她看著丁丁,丁丁笑著朝她眨眼:“其實我是很知道你餓的,你再矜持可就是虛偽了”夏至再沒有猶豫,她站起來轉身撲進秦三懷中。
  秦三緊緊擁抱她,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酒不醉人人自醉,夏至有點飄飄然,坐上秦三的車,一邊係安全帶一邊問:“你家還是我的酒店?”
  秦三愣了一下,心想你倒是輕車熟路。他也沒吱聲,車子一路開出去,CD裏傳來一首不知道什麽語言的歌,夏至靠在椅背上微笑,思緒飛回到若幹年前的校園。
  某個秋天的下午,她下了課在學院的大廳遇到他,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打招呼,笑著說:“我最近學了點俄語。”
  他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氣定神閑地等她顯擺。
  她勤學苦練N久,其實不過學了句ya tebya ljublju,大概因為緊張,說了兩個音節,第三個居然忘了,呆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動聲色地看她尷尬了三分鍾,才淡淡地問:“你是不是想說ya tebya ljublju?”
  發音流利清晰。
  夏至目瞪口呆幾乎沒找個洞鑽進去,她本來是打譜他不懂俄語,等她說完必定會追著她問究竟,這樣她便可以施展小女兒情態,害羞帶怯,吐露衷情。
  秦三站在原地看著她,也並不找台階給她下,嘰裏呱啦又說了一大段,夏至隻聽得舌音如彈簧般跳躍出來,一時驚為天人,竟然忘了深究他到底說了什麽,隻感慨人的構造之奇特,如何發得出那樣連綿不絕的音節。
  胡思亂想間,秦三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溫柔地說:“來,再學我念一遍——ya tebya ljublju。”
  饒是夏至再神經粗大,也轉過彎來,心如鹿撞,滿心的喜悅甜蜜。那是第一次有異性拉她的手。此後夏至接受教訓,學習語言,尤其是搭訕調情那幾句,一定得爛熟於心,否則關鍵時候掉鏈子,其羞憤難當直想叫人一頭撞死。
  秦三側頭看見夏至靠在椅背上,神情飄忽,嘴角掛一個甜蜜的笑容,知道她一定想起了從前。那個時候說的話做的事,現在回憶起來頗有點肉麻,可是年少輕狂青春無敵,多肉麻尷尬也在記憶裏被定格成歲月的風景照,偶爾拿出來看看,是他們沉悶生活中的花邊。
  他直接把車開到了酒店大堂的門前,對夏至說:“你到了,下車吧。”
  夏至一時沒反應過來:“你不上去?”秦三冷笑:“夏小姐,我負責幫你約人談了項目,難道還要負責三陪?!”
  夏至的臉騰的燒起來,半羞半怒,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
  秦三伸手幫她解開安全帶,早有門童拉開了車門,夏至一口氣提不上來,幾乎被憋死。
  進到房間她才冷靜下來,到底也睡不著,坐在黑暗裏點了隻煙,一點火星忽明忽暗像她的心事。
  很多年以前她是深愛秦三的吧。那時候她也象今日的霍琳琅,頂花帶刺,嫩得能滴出水來。可是生活生生把她打磨成現在的樣子,刀槍不入。
  她不是不愛他,然而心底深處,當初的傷害辜負真的能消散於往日雲煙?她已經沒有能力像以前那樣愛他。
  來京之前,老板已經暗示這個項目結束之後董事會將有所表示,她若再升一級,今後的職業空間會大很多。至於秦三,夏至有點難過,她是真了解他,他的睿智儒雅,他的風流倜儻,他的多情。
  正是因為多情,她才是他的紅玫瑰,可也正是因為多情,他也許心裏還有一座玫瑰園。開始的時候,人人都以為自己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可是慢慢的會發現,這一個和那一個並沒什麽不同。
  她寧可遇到一段新的關係,也沒辦法對一段千瘡百孔的過去視若無睹。夏至歎息,她真的不再年輕了,沒有勇氣去賭秦三的真感情,她寧可回到她能把握的世界獨自寂寞。
  第二天一早,秦三便來敲她的門,夏至昨夜睡得晚,睡眼惺忪地開了門,也不理他,兀自洗臉刷牙化妝,弄好了拉開洗手間的門出來,看到秦三凝視她,笑道:“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夏至昨夜計較一番,實在不願意再打情罵俏鬥誌鬥勇,淡淡的說:“陪我吃早飯吧,我們談談。”
  秦三的臉色頓時慎重起來。
  夏至喝一口咖啡,又歎口氣,無可奈何地問:“秦三,你到底要怎麽樣呢?”
  秦三並沒有猶豫,仿佛答案早已現成:“我希望我們在一起。”
  夏至突然有點心酸,可她冷靜地接下去:“我們天南地北,在一起根本沒有可行性。你不能放棄你的仕途,我也不能要求你放棄,但是假如我來北京,我的成本很高風險很大。”
  秦三臉色鐵青,他想夏至你怎麽能用這種談項目的語氣來談感情,“在我麵前,你收起你那套半吊子經濟理論。我最討厭你把半通不通的經濟學用在感情上。”想一想又補充:“原來你不過和我玩一夜情。”
  夏至坦然地望著他:“我是和你玩一夜情,難道你不是?”
  秦三站起來,漠無表情地盯著夏至,淡淡地說:“我不是。”然後拂袖而去。
  再傷春悲秋,工作還是要做的。
  下午兩點,夏至收拾收拾自己外焦裏脆的一顆老心,進會議室做presentation。
  秦三也到了。他坐在第一排,靜靜看著穿灰西裝的夏至一頁一頁翻著PPT,駕輕就熟從容不迫。間中休息的時候,他摸出一盒牛奶遞過去:“我想你中午胃口不會太好,喝點牛奶吧,一天到晚捧著咖啡,回頭又叫胃痛。”
  夏至也不看他,接過來三口兩口喝完,心裏覺得堵得慌,心想秦三你不是不知道拒絕你有多難,又何苦還來招我。接下來是提問環節,丁丁一點幫不上忙,剩夏至一個人招架。國開行那幫老狐狸十分老辣,招招封喉,隻指問題關鍵。
  哪個項目沒有破綻呢?沒有也犯不著高層公關送禮吃飯了。夏至微微蹙著眉頭,避重就輕虛虛實實,心裏十分不耐煩,但還得擺出專業姿態。
  秦三頗有點同情她,可是也忍不住讚賞,這樣被人步步緊逼幾乎要山窮水盡,她也毫不露怯。
  他嘲諷地想這工作真適合夏至這種外強中幹的人。
  散會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夏至收好電腦,覺得今天怎麽這樣漫長難熬。等她下樓看到秦三的車開過來,恨不得仰天長歎“我賣糕的!”。
  秦三沉著臉,不容質疑的吩咐:“上車!”
  夏至明白她斷不能在這裏和秦三理論,二話沒說坐進車裏。
  倆人一路沉默,都不肯先開口,她覺得很像高手決鬥,武俠小說裏怎麽說的?誰先動心,誰就滿盤皆輸。
  車裏沉默得簡直令人窒息,夏至忍不住去開CD,王菲的聲音飄出來,仿佛一切都看透了似的無所謂:“趁笑容在麵上,就讓餘情懸心上,世界大生命長,不隻與你分享……”
  她愣了一刻,轉頭看看秦三專注開車的側臉,淚如雨下。
  路仿佛沒有盡頭,車一直開出去,夏至便一直哭一直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失望都發泄出來。
  等她終於停下來,秦三冷冷的開口問:“我家還是酒店?”夏
  至以為自己聽錯了,隔一會兒才想明白,連耳朵也火辣辣地燒起來:“送我回酒店。我不和你玩。”
  秦三仿佛就等她這句,嘲諷地說:“夏至同學,你腦子裏頭能不能想點純潔高尚的東西。我不過要請你吃飯,問你是要我親自下廚呢,還是出去吃——你忙了一天不餓麽?”
  夏至惡狠狠地盯著他,氣急敗壞,一時間又沒有台階下,想想總歸不能和肚子過不去,悶悶地說:“你能有什麽手藝?!我要去和平門吃烤鴨。”
  秦三鄙夷地說了句:“土包子遊客!”
  掉頭朝全聚德開去。
  吃完飯秦三便送她回酒店,他體貼地幫她提著電腦和文件,送她上樓。
  夏至打開房間門,心裏還在盤算要不要請秦三進房間,秦三卻在後麵連推帶攘,然後啪地一聲摔上門,尚不等她反應過來,打橫抱起她來摔在床上。
  夏至被他壓住動彈不得,秦三還是麵無表情,盯著她看了三秒鍾,終於忍不住歎氣道:“以後不要吃那麽多烤鴨,我以前抱你可沒有這麽費勁。”
  說到最後,已經忍不住笑起來。秦三很少笑,可是笑起來的時候帶點孩子氣,是夏至的死穴。夏至本來推他的手卻繞上了他的脖子,兩人糾纏在一起。秦三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夏至心想,你這種做法,分明是要我以後忘不了你。
  秦三仿佛知道她的心思,輕輕咬著她的耳垂,含混不清地笑:“夏至你這時候走神會讓我很沒有麵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都筋疲力盡,秦三從洗手間出來,幾綹頭發濕漉漉地搭在額前,夏至坐在窗前的沙發上抽煙。秦三走過來坐在她身邊,也不說話,把夏至摟在懷裏。
  夏至靜靜依偎著他,覺得一種安心的感覺彌漫開來,大概所謂歸宿感就是這麽回事吧。
  夏至離開的時候,秦三頗有些傷感,他想:能爭取的我都已盡力,剩下的隻好交給天意。琳琅看到秦三辦公室的燈又日日亮至深夜,白天見他的時候,他的神情也不如前些天開朗,心知是夏至已經離開。她心裏感慨,不知道夏至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師兄對她清深若此,卻還留不住她。
  夏至與丁丁回到公司,老板差點沒放禮炮歡迎,慶功宴開了三輪,又空口白牙許了年終的分紅。夏至也升一級,搬進了大窗戶辦公室,上邊還特特撥了兩名年輕有為的帥哥給她打粗使喚。
  夏至靠在新的大班椅上回憶她有血有淚的前半生,看著窗外蔥鬱的綠地,林立的高樓,問自己:“然後呢?”
  然後她是不是真要對老板說,“我想離開這裏從頭來過,因為在另一座城市,有我一生中最愛。”
  夏至就這麽猶猶豫豫走進老板的辦公室,有點彷徨地坐下來。她的老板也不過四十多歲,身體早已發福,兩鬢斑白。夏至甫出道便在這家公司做,從複印裝訂查資料到今天獨當一麵,受他不少提攜。他耐心聽夏至說完,以一貫的冷靜,波瀾不驚地回答:“於公,我代表公司方麵挽留你,希望你再慎重考慮,當然,假如你決定了,我也不會刻意阻攔。於私……”
  他猶豫一下,終於歎口氣:“夏至,我是看你一步步走過來的,你叫我聲師父也是應當。那我就不怕直接點,你去了北京,又能有什麽等著你?你以為會有你想要的甜蜜婚姻生活?你以為他從此不需要每日工作15小時全年無休……或許,或許有一天他不再那麽忙,可那一天什麽時候會來,來的太晚,你這一腔激情又還在不在?”
  他沒有再說下去,溫和地看著夏至:“我言盡於此,你好好想想。”
  夏至在電話裏同秦三講她這番擔心,秦三不悅,心裏免不了埋怨夏至諸多計較,語氣夾著點不耐煩地敷衍:“我不可能總這麽忙吧?過一兩年一定會好。”
  夏至又何嚐聽不出來?可她已經懂得不爭論這些不會有結論的事,當下轉了話題。
  秦三卻總覺得有點芥蒂。午飯在食堂遇到琳琅,琳琅氣呼呼地叫住他:“師兄,你在想什麽呢?我朝你擠眉弄眼半天,你一點回應也沒有?夏至姐姐給你氣受了?”
  秦三倒被她逗樂了,微微一笑。琳琅看著一抹笑意在他唇邊漾起來,一直蔓延到眼睛裏,愣了一愣,臉突然就紅了。
  秦三都看在眼裏,倒生了幾分憐惜之意,笑著說:“我正在想,食堂的飯實在難吃,要不要找個飯搭子出去吃個大餐。”
  琳琅趕緊向前跨出一大步,朗聲道:“琳琅聞君將外出尋飯局,約與食客一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願君即以琳琅備員而行矣。”
  秦三大笑,一邊同她往外走一邊說:“使琳琅得處酒囊飯袋中,其末立見也。”
  夏至日夜輾轉,前思後想,人卻感冒了。
  恰好當日約了幾家銀行開會,她問新派給她的帥哥助手甲:“我兩天前讓你準備一份資料昨天下班前給我,可是我沒看到。”
  帥哥助手甲一臉無辜:“昨天下班前我還沒做好。”
  夏至想,總不好和帥哥發脾氣,顯得自己更年期,隻好和顏悅色的再問:“那現在呢?還有一個小時開會。”
  帥哥助手甲更無辜了:“我本來打算打印,可是打印機沒墨了,網管出門辦事,我不知道怎麽辦。”
  夏至一口濁氣上湧,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覺得太陽穴隱隱跳動:“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十分鍾之內給我資料。如果十分鍾後我看不到資料,你也不用再坐這個位置。”
   帥哥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訕訕出去,不一會兒送了資料來。
  開會的地方在市郊度假村,相關的一家機構派過一輛商務車來接她,夏至隻得把文件帶上,在車上一邊打噴嚏一邊看。冷不防旁邊有人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小支礦泉水,默默遞過來,也不說什麽。
  夏至看他一眼,感激地點點頭,就這樣她認識了趙謙。
  幾周以後趙謙打電話到夏至辦公室請她吃飯,夏至有點詫異:“你約會我?”趙謙誠懇地回答:“是。”夏至拿著電話猶豫一刻,說:“抱歉,我已有論及婚嫁的男朋友。”
  趙謙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夏至這樣單刀直入開門見山,一時倒不知道怎麽好。
  可是夏至笑著說:“我倒有一事相求,不如我做東請你。”
  趙謙樂得下台,馬上答應。原來夏至聽說趙謙所在的公司正好有北京的缺,想想自己資曆也不錯,有個人引薦把握總算大些。趙謙倒有點遺憾:“這個職位可比你現在要低兩級,收入也少很多。”
  夏至笑笑:“總比失業強,而且正因為職位低,我擔心他們看到我的簡曆覺得不合適,所以請你幫忙推薦。” 趙謙想,女人為愛情可真是飛蛾撲火不管不顧的,但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人情,他也就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夏至忙著正式通知公司離職,辦各種手續,和各色人等開告別聚會。秦三無比稱心滿意,想著不日夏至就要來他身邊,一臉的春風得意,時不時叫上琳琅一起吃飯,話題總離不開夏至。
  他說:“你別看她做presentation一副女強人樣子,其實性格最溫柔隨和,凡事都不計較。
  可是呢,她外柔內剛,別的女孩子是一朵花,她卻是一棵樹。”琳琅就笑眯眯地聽他抒情。
  直到有一天,秦三帶琳琅參加一個飯局,也許心情太好太放鬆,他喝的比平時多許多,自然也不能再開車,琳琅便充當司機送他回去。
  琳琅還記得那天月亮特別好,她扶他進了房間,並不需要開燈,就清楚看見床頭放著秦三和夏至的合影。秦三歪歪斜斜地扶著她,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踮起腳來親吻他,他越是要推開她逃避她,她的鬥誌就越昂揚,她不相信在這種情況下,秦三還有理智拒絕她這樣的一個女孩子。
  兩人僵持一刻,秦三終於堅持不住……琳琅想,原來自己是這麽自私的一個人。秦三要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才明白自己犯下大錯。他想點根煙,手卻一直發抖,一怒之下將打火機重重砸在牆上,那隻ZIPPO還是今年琳琅送他的禮物。
  他坐在窗前反反複複地設想一切可能,無數懊悔內疚惶恐,他想,“就差一點點,我就能和夏至花好月圓舉案齊眉,可是夏至,你叫我怎麽能欺騙你?”
  夏至快下班的時候接到秦三的電話,他說:“我在酒店。有件事希望當麵和你說。”
  夏至心裏頓時升起一股涼意。她滿心忐忑地敲響秦三的房間門。
  秦三正在等她,房間裏全是煙味兒。他似乎有點憔悴,眼睛裏泛著紅絲,滿腹心事的樣子。夏至坐下來,也不開口,隻默默看著秦三。
  秦三想一想,抬起頭來直視夏至的眼睛:“我做了一件錯事,那天我喝多了酒,和琳琅……我沒有辦法拒絕她。”
  夏至一時間竟然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麽,要愣一愣,一陣寒氣從心裏冒出來,讓她從頭涼到腳。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隻會出現在台灣老套倫理言情劇中的橋段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見藝術還是來源於生活。
  夏至隻覺得心中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憤怒,撲上去煽秦三一個老大耳刮子,還是該傷心痛哭。
  她隻是茫然地看著秦三,不知如何是好。秦三走過來把她抱在懷裏,他的懷抱永遠溫暖妥帖,夏至靠上去,聽見他穩定有力的心跳,聞著他混合煙草味的氣息,多希望世界停在這一刻,沒有過去,沒有將來,讓她就這麽一直靠在他懷裏,無須麵對、無須選擇。秦三的擁抱越來越緊,夏至終於忍不住,在他懷裏嗚嗚痛哭,象隻受傷的小動物。
  她聽見秦三的歎息:“我不是沒想過隱瞞,一輩子不讓你知道。可是,夏至,即使你因此憎恨我離開我,也是我罪有應得,我不能騙你,我隻能告訴你真相,讓你做決定。你要我怎麽樣都可以,但是”,他的聲音也開始哽咽“求你原諒我。”
  夏至慢慢平靜下來,秦三把臉埋在她的長發中,輕輕歎息。
  夏至站起身來,推開他,眼睛裏流露出無限哀傷眷戀:“秦三,對不起,我比你知道的還要愛你,我不怪你,可是,我沒有辦法接受這件事。”
  她一邊說一邊後退,說完拉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之後夏至忙著收拾殘局,再傷心她也不敢拿飯碗開玩笑,第一時間找公司撤消離職申請。
  老板倒是鬆了一口氣,丁丁看她憔悴很多,也不敢問原由,上班時間時時找了借口來插科打諢逗她開心。
  夏至想一想,打電話約了趙謙。
  趙謙說:“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意大利館子。”
  夏至歎氣:“我老人家情場失意,你還來算計我的錢包?”
  趙謙正色道:“疼痛總要轉移嘛,也許你的錢包痛,心就不那麽痛了呢?”
  夏至同趙謙解釋,她不需要再去北京,所以也不用申請北京那個職位。趙謙攪一攪麵前的咖啡,語氣禮貌,但其中的關心是真誠的:“如果不是不可以挽回,其實很多事都不用太計較。遇到自己真愛的人不容易,別輕易放棄。”
  夏至把目光投向遠方,這家餐廳建在湖邊,夜晚星光點點,浪花溫柔地拍著堤岸,她說:“也許這是天意,如果我早一點到他身邊,如果那天他沒有喝酒,如果琳琅不是那麽可愛,如果他肯騙我,如果我肯原諒……可惜,他是秦三我是夏至,命運敲定了事情就要這樣發生。我固然傷心失望,可是我也知道不能怪他。”
  趙謙微笑:“我這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女人失戀也能修養這麽好,不過該發泄的時候還是要發泄一下,以免生癌。”
  日子總還是要過的。那天之後,琳琅一直躲著秦三。她沒有想過自己幾乎要被內疚淹死。
  那一天起,她突然長大了,明白這個世界,並不是自己要什麽就能有什麽,而真正高貴的愛,是能讓自己所愛的人幸福。每次她遠遠看到秦三略帶疲憊的神情,就無比悔恨。
  半年後的一天,她在公共汽車站等車,突然身後有個聲音喚她:“琳琅!”
  琳琅愣住,半天不敢回頭。終於,她還是鼓起勇氣轉過身來:“師兄……”
  也不過兩個字,她覺得仿佛有千鈞重,在心裏無數次演練過的道歉還沒說出口,她的眼淚先落了下來。
  秦三伸出手去把她攬進懷裏,下巴擱在她頭上:“傻丫頭,別哭,都過去了。”
  趙謙隔三岔五地約會著夏至,夏至也並不和他玩矜持。
  兩人吃遍了城中所有美食,又看過無數大片爛片。終於有一日,趙謙在吃飯的時候閑閑說起:“你覺不覺得約會已經沒什麽新鮮花樣了?”
  夏至知道他一定有下文,果然他微笑著說下去:“既然大家開始覺得無聊,我覺得有必要進一步,夏至小姐,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夏至沉吟,趙謙有點緊張,覺得額頭有汗滲出來,他想,她們文藝女青年怎麽說來著?
  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他不是夏至最愛那一個,夏至也不是他最愛那一個,可是茫茫人海,他願意此後好好待她,愛惜她尊重她不辜負她——或許能相伴到最後的才是一生中摯愛。
  夏至故意板起臉:“三卡以下的鑽石,我可看也不要看。”
  夏至與秦三幾乎在同一時間結婚。
  兩年後,還是一個春天。
  夏至參加某項新政策的新聞發布會,她站在人群中,看到秦三風度翩翩地走出來,態度沉穩地讀發言稿回答媒體提問。
  她突然覺得有些恍惚,電話的消息提示響起來,她拿起來看看,卻是秦三發來消息:“我在會議室外等你。”
  此時正好散會了,夏至微笑,關掉手機,隨著人群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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