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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葉鈴蘭:除了我你還能愛誰

(2008-12-07 13:35:42) 下一個

  拒婚的傷害
  六月,一連數日的陰雨綿綿,心是浮躁的,惜日看著庭院中星星點點的白色茉莉花,脆弱的在斜風細雨中搖擺,弱小的白色花瓣因經不起幾日來的冰冷侵襲似再也撐不住的零落成泥,心中隱然升起一種煩悶無力之感。
  忍不住的想起兩年前——
  她15歲,及笄。
  夜宴上,皇上玩笑般的意有所指,他當場玩笑般的推拒,看似一切都隻是談笑而已。
  還記得,那夜透過珠簾,聽到他清朗的聲音,看到那樣挺拔的側影,便令她隱約的期待著什麽,可他的一句話卻頓令她剛情竇初開的心轟然碎裂,他說:“田大人之女,豔冠京城,未及笄時便聽聞時有許多世家子弟欲求姻緣,奈何聽聞此女隻嫁烈男,決不二女共侍一夫,而今臣美妾成群,豈敢有些許妄想?!嗬嗬,臣懇請皇上就饒過臣的風流吧。”
  眾人哄堂大笑,似乎就此一笑而過,可從此後她儼然成為京中妒婦楷模,再無人問津!
  如此一過,便是兩年。
  父親因她成為朝中笑柄,就算兩年後,父親仍舊對此耿耿於懷,母親因此病情愈加嚴重,最終未能挺過那年冬天,一時間,又有好事者散布謠言說她命硬有克夫克母之相,京城便更無她立身之所。
  父親雖對她不薄,但終找了個緣由把她送到了這江南之地——蘇州。
  蘇州這座城鎮,初來時她並不適應,因水土不服氣候潮濕溫熱而病了許久,幸而有田雙、田勇二人細心照料,終於挺過了冬季。待病終於好了,走出房間,卻又見眼前這滿園的茉莉花瓣紛紛不支零落,頓時讓她心感淒涼,不僅又忍不住回想往事。
  那年,京城閨閣中談論最多的是襲郡王索格,他幾乎成為京城女兒家心目中理想的少年英雄,他英姿俊美,屢立戰功,15歲被封為前鋒參領,後調守邊疆三年,近日回京,賜封襲郡王加封護軍統領職,官至二品,手握京城重兵,最是被皇帝倚重。
  聽說他擅使一柄金頭長槍,戰場上殺敵勇猛是個以一敵十的熱血男兒,聽說他用兵如神,熟讀兵法,熟知禮儀,聽說他長得溫文爾雅,即使最挑剔刻薄的姐姐田妃都在她的麵前提起這個男子,說他是一個真正的貴族子弟。
  聽過太多太多對他的傳言,但因他長年在兵營,成年後又駐守邊疆曆練,始終京城內很少的女子見過他,恰好,今晚,皇上邀群臣及家眷入宮夜宴,其中就有這久聞卻不曾一見的襲郡王。
  多少名門淑女都想一睹俊顏,當晚,各臣子故意攜及笄的女兒入宮爭奇鬥豔,那晚亦是她第一次看見如此溫雅俊美的男子,舉手投足間都張顯貴族氣質,連皇後也和姐姐田妃一樣讚歎他是一個真正的貴族。
  雖然聽得多了,可似乎不關她什麽事,她從來隻把這當成故事聽,但仍免不了女兒家心裏的好奇,這樣的男子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呢?
  惜日躲在珠簾後和一群世家女兒一起,偷偷地看著外麵,聽著幾個女子小聲對他的議論和偶爾的嬉鬧,更不經意間看到有些個大膽的女子似無意中撩起珠簾目含秋波盈盈遞送,不禁麵露笑意,覺得此情此景甚是有趣。
  惜日手握精致的綢扇,輕輕的搖著,透過時而被不經意撩起的珠簾,也多少看清了外麵男子的麵貌,懵懂的心思,在乍見那溫文俊美的麵容後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當聽到皇上說有意把她賜予他時,她的心突然跳越得及快,那種感覺從未有過,是陌生的,期待,彷徨,興奮,那一刻,似乎再有一刹那心都要跳出胸口了。手心中不禁蓄滿了虛汗。
  在一片驚訝聲中,四周充斥著妒忌、淩厲、審視的目光,更夾雜著幾許低低的驚呀聲,但她隻是用力握住手中的綢扇,企圖遮掩自己快控製不住脫口而出的那聲驚呼,之後唯剩窒息一般的屏息等待。可就在聽到他的回答以後,心猛然墜落――
  忽然有種想奪門而出的衝動,更有種想把自己悶在被子裏悶死的欲望,可後來那一切的感覺都沒有了,隱約間似乎自己輕搖起了綢扇,嘴不受控製的彎起,一絲苦澀由胸腔湧了上來。原來,不是不期待的,不是不在意的――――
  她猛然打斷自己思緒,不能再想了,都已兩年,該丟的,就不該留。
  大踏步走向大門,田雙、田勇緊隨其後,蓬――,她伸手接過田勇剛打開的雨傘,迎著細雨,大步而出。

  初遇龍茗
  雨綿綿延延的下著,天依舊陰陰沉沉,南方的潮濕她依舊不太習慣,雖然麵前似呈現著一幅一幅的山水圖畫,雖然小橋流水中倒映的是一張若隱若現的美麗容顏,雖然這平靜的日子已得來不易,可心還是不能平靜。尤其是想到那些令她始煩躁的往事,心便會浮躁。
  信步過了雙拱橋到了蘇州最繁華的街道,雖然連日陰雨,可能是這裏的人習慣這種天氣,街道依舊熱鬧非常。看著這裏人來人往忙忙碌碌的身影,聽著四處傳來商販和顧客討價還價吵鬧的繁雜之聲,反而讓她心中的煩躁之感有所緩解,竟有了想逛上一逛的念頭。
  如今遠離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反倒是無拘無束,未嚐不是件好事,她開始閑散的沿著街道一家一家的逛了起來。
  其實長這麽大,她很少有機會這般閑散的逛街,如今真放縱起來竟有種從未有過的自由暢快,蘇州,她開始有點喜歡這個地方了。
  蘇州自古多雅士,山水風情中自透有一股風流之氣。幾日了,自從病好後,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快樂,風依舊溫柔的吹,小雨依舊淅瀝淅瀝的下,但如今看在眼中卻是別有一番閑情逸致。
  今日,她主仆三人已逛了幾個時辰,剛從停鶴樓看完古董字畫,便來到橋邊的涼亭上歇腳,剛剛坐下不久,四周狂風大起,雨點也隨之而來,越下越大。人們手中的雨傘被大風大雨吹得已開始撐不住了,整個街道沒有了剛才的秩序,變得混亂起來,許多人開始大跑,紛紛找避雨的地方,一個婦女牽著孩子跑了幾步便跌到在地,衣衫濺滿上水漬,孩子也跌得大哭,婦女趕忙爬起,不顧自己的狼狽,抱起了孩子輕聲安撫,而後繼續跑遠。
  一會兒的功夫,原本來來往往行人的街道就變得冷清了。
  田雙說道:“小姐,雨下大了,我們還是暫且停留一下,等雨小些再離開吧。”
  惜日聞言點了點頭,抬首看著還在街道上尋求躲雨之地的行人,就在這時,兩個男子急急奔入涼亭,當先那人雖然衣衫盡濕但卻不顯狼狽,衣著華貴尤其是領口、袖口都秀著極其精致的金色蘭花,一看便是有身份地位之人。額頭及臉頰都有些許雨水濺上,他隻抬袖隨意擦了一下,一抬頭正和惜日的目光相對,那樣清澈卻放肆的目光令惜日一愣,臉微微一熱,立刻偏轉過去,不敢再看,卻仍感覺得到他的注視,不知為何被這樣的目光盯著看頓覺心慌起來,手腳姿態都變得有些僵硬了卻無勇氣斥責此人放肆的行為。
  隨他一起奔入亭中的另一個男子似是他的仆人,剛奔入亭下不久也不顧亭中還有其他人自顧的大叫起來:“公子!怎麽辦?我們怕是趕不及了!”
  那公子輕聲笑了笑,聲音清亮優雅:“沒關係,這雨下得急,一會兒便會小了。”
  那小廝想必是個急性子,聽了這話也按耐不住著急的情緒,仍舊不停的望天叫苦:“公子,叫你坐車來,你偏要步行,這下子可怎麽辦好,遲了王爺的邀請,那可是……”
  當!小廝的額頭被彈了一下,聲音清脆,惜日忍不住又轉頭看了過去,正聽得那位公子笑道:“你不必如此急躁,肯定來得急,你這家夥總是這樣一副急性子,大驚小怪的也不顧這裏還有旁人在!”話音剛落便回眸對這三人一笑。
  惜日及田雙、田勇同時看到了那一笑,三人竟然同時愣住了。
  惜日心中一震,‘回眸一笑百媚生’,竟會在此男子身上應景。
  忽然那個小廝大笑起來:“公子,您的魅力真是無窮盡,若是江總管在場……”小廝的話因為再一次慘招毒打而中斷,“再多嘴,下次再也不帶你出來。”
  那小廝摸著額頭訕訕然的笑笑,竟似對這類威脅頗不以為然。
  這時又有兩人為蔽雨奔進了亭子,剛一進亭,似忽然看到正在亭中躲雨的男子,眼睛一亮,急忙整理了發髻衣衫,不時偷偷看向亭中男子,慢慢的,腳步微挪,二人一點點的欲靠上前去,眼看著近了,中間卻忽然串出一人,正是那猴子一樣的小廝,隻見那小廝昂首挺胸,氣勢淩人:“若有情書欲相遞,每人十兩,若想和我家公子說話,每人二十兩!”邊說,手邊伸到了兩位姑娘的身前。
  被他這樣一說,兩個姑娘立刻麵頰生紅,躲在了一旁隻是偷偷看向男子,那公子轉過身去,微微挑了挑眉,似乎對剛剛他家小廝說的話並不以為然。
  此時,雨下得愈加急躁了,街上行人極少,亭外因這場疾風暴雨變得霧氣朦朦,這時,亭中又連續奔進來三個人,本來不大的亭子更顯得擁擠了,田雙、田勇把惜日護在身前,自成一方天地,使外人不能靠近,那位公子在田勇身後,閑適的看著亭外的朦朧,聽著劈劈啪啪的雨滴聲似乎自得其樂,而他的小廝像是在備戰狀態緊緊的盯住了剛剛進來的三人。確切的說是三個女人。
  忽然,亭內又想起那小廝清亮的聲音,連巨大的雨聲都遮掩不住:“若有情書相遞,每人十兩,若想和我家公子說話,每人二十兩!”
  “給你!二十兩!”一個女音,聲音不大,但卻讓惜日聽得清清楚楚,再也忍不住好奇回頭望去。隻見那女子身著紅衣,衣飾精致,咋一看煞是嬌媚。
  那小廝接過銀子,在手裏掂了掂,又放在牙上咬了咬,後歡歡喜喜的收了起來,卻仍不讓開去路,嬉皮笑臉的又道:“姑娘有什麽話請說,小的會立刻替你轉告我家公子。”
  那紅衣女子聞言有些生氣,瞟了一眼小廝,目光看向小廝身後的那個挺拔的背影,再也移不開目光:“我要和你家公子當麵說話,你開個價吧!”
  “無價可開!我家公子想和你說話自會和你說話,我家公子不想說話自不會說,這是我家公子的慣例,全蘇州城都知曉,聽口音姑娘是外地人吧,剛來蘇州不久?嘿嘿,但小的奉勸姑娘一句還是遵循慣例為好,否則,嘿,若姑娘想破例那可是要全蘇州的姑娘同意才行啊!”
  “胡說,你這下人也敢狐假虎威,危言聳聽,快些讓開!”那女子身後的一個婢女嗬斥道。
  那小廝並不讓開,反而裂開了嘴大笑了幾聲:“姑娘想必剛來蘇州不久,想必不太清楚,五年前,有一位姑娘也是非要破例要和我家公子說話,卻被全蘇州城的姑娘嫌棄,最後不得不遠嫁他鄉,唉,算起來這個還算是好的,四年前那個,因此被逼得跳河自盡,雖然沒死也相差不遠,三年前那個,全蘇州都不賣給那個姑娘胭脂水粉、衣飾錦緞給她,害得她到最後每日隻能穿破舊衣衫,像個乞丐,到現在都嫁不出去。兩年前的那個,隻要一出家門就被全蘇州的姑娘在大街上追打,就像是過街的老鼠,唉,那個慘啊,至今還不敢出門。自從去年便沒人敢破此慣例了,今年,哦?難道姑娘想成為今年的?”
  再看那紅衣姑娘越聽臉色越是難看,心裏雖氣想發作卻看那始終未轉過身來的背影頓覺無可奈何,看雨變小了,再也呆不住了,轉身跑出了亭子,兩名丫鬟也隨之而去。
  嗬嗬……惜日冷冷地笑了起來!
  她這忽然的笑聲笑得莫明其妙,而唯有田雙些許懂得小姐的心思,不僅皺起了眉頭。
  惜日轉身輕輕吩咐身後田雙、田勇:“走吧,雨小了。”
  “是。”田雙為她撐起了雨傘。田勇隨其後步出亭子,漸漸的消失在雨中。

  初次過招
  自他出生以來,顯赫的家世,富甲一方的財富都為他鍍上了一層金邊,再加上家族遺傳的癡情和俊美,致使他從小便備受關注,他是幸福的,他是驕傲的,甚至是不可一世的。
  美人他見過太多太多,自從五年前他將要成年,裏裏外外前前後後上上下下,不知圍繞多少女人,年輕可愛的,成熟美貌的,古典的,嫵媚的,驕傲的,冷若冰霜的,熱情如火的,知書達理的,太多太多……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家族遺傳,他竟沒有一個看上眼的,女人的伎倆他看慣了,五年前是難以動心,現在是懶得答理,這也是為什麽每次出門他都會帶著這個猴子一樣的小書童的原因,有他在,他便可以免了很多麻煩。
  但,那日在涼亭蔽雨,那個看似端莊溫雅的女子突如其來的嘲諷令他忍不住看了那女子好幾眼,可他不曾想那女子會是那樣的不同,不同到,可以一天出現在他麵前三次,一天內連遇三次,三天內天天如此,讓他不得不肯定那是她欲擒故縱的把戲,天底下哪有這般巧合的事情,他去哪裏都能遇到她,要說是不期而遇,鬼才相信!而且她這種小伎倆早在五年前便有人用過了,哪能騙得了他!
  難道蘇州真的這般小嗎?她從茶樓雅座向外望去,不經意又碰到了那雙清澈但卻放肆的黑眸,自然身旁不遠處密密麻麻布滿了巴結奉承之人,用腳趾頭想都是那龍少、龍爺、龍公子,龍兄,龍哥,龍茗,龍亦寧了。他在蘇州真是有名的不能再有名了,若剛來還不認識,那麽不出三日,想不知道他都難。平日裏隻要走在大街上,似乎街上所有人都認識這位龍公子,上至知府大人,下至路邊乞丐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地方上各有頭有臉些的,街道上作買賣的商人都會和他迎麵打聲招呼,所以她潛移默化的知道了他是誰,還記得,隻是隨口問了一下賣胭脂的老大娘一句他是誰,那位熱心的老大娘幾乎拉著她講了一個下午,連生意都忘了作了,說得最多的一句便是哪家的姑娘要是能嫁給他真是燒了八輩子的高香,必是天上的仙女轉世,人間福氣至極的女子。惜日聽得險些口眼歪斜,不支倒地。可這都不算什麽,可惡的是,她為什麽像是撞了邪似的,總能遇見他?隻要一上街,不管去哪,他們都有本事相遇,即便她都躲到了二樓的最僻靜的角落喝茶,都能和他不期然的回眸對視,就在現在!天哪,晴天白日裏的夢魘!
  雙眸相遇時,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不屑,不僅都略顯驚疑,不知不覺的,二人同時發出冷哼,撇轉過頭去。惜日仍舊自顧自的喝茶,可不知何時茶水全部喝完,嘴上粘上茶葉都無知覺,還在不停的抬起茶碗喝茶,而龍少隻顧走路險些和迎麵的人撞了個滿懷,連過往的熟人和他打招呼都不知理會。那二人同時心裏都想著一件事,一件相同的事:“她(他)居然敢鄙視我?!”
  忽然,龍茗身形逆轉,反方向大步而去,尋得臨仙樓二樓東側最角落靠窗之人,很不客氣的便坐在了惜日對麵。
  正坐在一側的田勇見此人來者不善,猛然起身,盯住麵前之人。卻見他,目光清冷、麵露冷笑,氣息絲毫不亂,心下一驚,撰緊了拳頭,防備起來。
  惜日吐出吃進嘴裏的茶葉,惹來對麵男子的似笑非笑的冷哼,卻不在意,仍就不慌不忙的用絲怕擦了擦嘴邊茶漬,起身為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茶,龍茗也不客氣,伸手便喝了。
  此時,那瘦弱精明的小廝才慌忙追了上來,快至龍茗身邊,正上下喘不過氣來,急著想開口說話,卻被主子聲音打斷:“有話就快說!”,那小廝一愣,才發覺此話不是與他講的。
  惜日冷然抬眼,這句話果然是對她說的,見他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心下冷笑。
  剛上樓地小廝聽到此話,咽下了想要出口的話,對她一臉防備,退至主子身後還緊瞪著她。
  見她沉默,龍茗不耐煩地撇過頭去,似乎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催促道:“快說!”
  他越是如此說,她越是想敷衍他,她慢慢的拿起茶杯,悠然的打開茶蓋,湊到唇邊,慢慢地吹著,生怕燙著似的,小小的潤了一口,眼角餘光看到對方豎起的眉毛,方道:“不是不說,是小女子著實害怕了龍公子的慣例!”
  看看,居然都知道他姓什麽了,果然是對他別有用心!這女人一副惺惺作態、裝腔作勢的樣子,令龍茗不耐煩到極點,“害怕就不要總是出現在本公子的麵前!”,話音剛落,起身一拂袖子,茶碗嘩啦摔在地上,剛邁出去一步,便聽到身側那女人冷哼,“茶碗摔壞了是要賠的。”
  一時間,這二樓十幾號人,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掉根頭發估計都聽得見。
  茶館二樓雖然人不多,但總還是有七八個客人在,自從龍茗忽然上樓便開始鴉雀無聲了,全都屏住呼吸注視著東邊這一角,偷偷的看好戲。
  龍茗驀然回首!以為自己聽錯了。
  卻聽到惜日冷冷的又道:“我是不會替你賠的。”
  龍茗眯起了眼睛,怒向心頭!
  就是這種鄙視的神態,嫌棄的表情,還有那像是看一陀牛屎似的過分的眼神!才使他失了控,第一次主動和一個女人說話,還不小心摔碎了茶碗(他當然不是故意摔的啦)!!
  一股怒氣蒸騰!串遍全身,想給這個別有用心惺惺作態裝腔作勢不識好歹不討人喜歡看了就讓人煩的女人一點教訓!
  想到就做了,他忽然伸出手指點住了女子身旁看似練家子的兩個下人,回手一抓把女子抗在了肩上,消失在窗口。
  而臨仙樓二樓正在喝茶的客人,全部目瞪口呆,當中包括一直張大嘴傻了一般的龍茗禦用猴子小廝小足子。不一會兒,眾人回神,顧不得那兩個被龍茗點住不動的一男一女,全部蜂擁在窗口探頭望去,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不變,卻早已沒了龍茗的蹤影。
  藍天白雲的,其實今天是個好天氣,隻是這片藍天下,偏有兩個人的心情是糟糕至極了!
  當風吹過龍茗的麵龐,他才猛然驚醒自己正在幹些什麽,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女人這樣接近,更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扛起一個女人,更更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晴天白日裏、眾目睽睽下扛著一個女人跑了,目前還在飛簷走壁!
  但如今騎虎難下。沒理會這女人自從被他抗在肩上就沒了反應,心裏隻想著應該把這麻煩趕快處理了。
  惜日險些背過氣去,他們行進的速度極快,景物飛快的閃過,腦袋倒掛一時間頭暈目眩,竟忘記了掙紮和求救。當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被一個陌生男子正抗在肩上時,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咬牙切齒的吼道:“你再背著我,你就要對我負責!”
  顯然這句話很有效果,龍茗猛然停止了腳步,翻手把她摔了下來。摔得惜日呲牙咧嘴,半天爬不起來,他居高臨下的冷笑了一聲,“好!”衣衫翻飛,就這樣丟下她,瞬間消失在亭台樓宇中。
  此刻惜日才發現,自己居然被這小人丟在了三層高的房頂上,天哪!她該如何下去?嘶——被他摔的好疼。
  就這樣,她在這座四周無人,不知道是誰家的戲台的樓頂呆了幾個時辰,怒火不斷的累積,直至夜晚來臨。
  夜晚來了,星星布滿天空,惜日躺在屋頂,想哭。可這裏四周空曠冷清不見人影,到了夜晚著實有些恐怖,尤其是哭聲,即便是自己的。
  想大喊救命,卻覺得很丟臉,可她又爬不下去,更沒有膽量跳下去,隻有等待田雙、田勇來救她。直至,她的肚子開始唱空城計,覺得天上的星星看起來都像芝麻,天上的月亮看起來像大餅,加起來就是芝麻大餅。肚子越來越惡,她想到了所有曾經吃過地東西,就連平日裏不愛吃的雞蛋此刻都覺得應該好吃,漸漸地——,芝麻大餅也不能吸引她了,她開始困倦,躺在紮人的瓦礫上,眼前漸漸一片迷茫,忽然,一隻腳踢在她手臂上,令她猛然睜開眼睛!
  踢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龍茗,剛想發怒,就看到了他身旁還有另外一個人。
  此刻那人正責備著龍茗,龍茗不服氣的側過了身。
  看見另一張夢魘中的麵孔,惜日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怒氣立刻散了,變成了另一種難以言語的情緒。
  她懶散的起身,看到罪魁禍首依舊是那副不耐煩的樣子正側著個臉,隨意拂了拂衣襟,上前低首請安:“民女給王爺請安。”
  另一人不是別人,正是索閣,他輕點下頭,“起吧。”
  “謝襲郡王。”
  “你就是田尚書之女,田惜日?”索閣的聲音很低,聽在耳中很具壓迫感,和兩年前在大殿上聽到的不同。
  “是。”
  “今日我堂弟龍茗多有冒犯,還請姑娘看在我的麵子上原諒他一二,索閣回京後必到府上向田大人當麵請罪。”
  “免了。”
  惜日的冷漠令索閣沉默了一下,他回首看了龍茗一眼,隻見龍茗正疑惑的斜睨著惜日。
  “姑娘是不肯原諒舍弟嗎?”索閣的聲音很輕,但卻透出不容侵犯的威嚴。
  “不是。”
  “那又是為何?”索閣的追問暗夜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惜日側過臉去,淡淡的望向遠處的黑暗之地,回道:“今日之事罷了,我不想任何人知曉,也望襲郡王和令弟從今後都不要再提起此事便是對小女子的一個交代,我有些累了,想回別苑。”
  索閣點頭,向惜日伸出手來,“姑娘放心,今日之事在下和堂弟都不會向第四人提起。姑娘若不覺冒犯,可否讓在下親自送姑娘一程?”
  月光下,伸過來的手很大,長滿了繭,一看便知不是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惜日望著那隻手道:“謝謝王爺,小女子不敢有勞,還望能喚來我的侍從,接我回去便可。”
  那雙大手沒有遲疑便收回了,“龍茗,你去叫田小姐的侍從過來。”
  龍茗至始至終都沉默著,靜靜的打量著惜日,聽到堂兄的吩咐,也未遲疑,點足向簷下飛去。
  真是說是遲那是快,就見他正躍在空中向下墜落,與此同時,另一個身影也是快速的向他飛撲而去,一切都是剛剛好,正好壓在了龍茗的背上。龍茗做夢也料想不到會有人忽然壓在自己背上,一口丹田氣忽然一泄,直墜向下,五體朝地的撲向地麵,四肢全部平鋪在地,背上還壓著一人,那一刻他幾乎奄奄一息了,用盡力氣才抬起已滿臉泥土的麵容,顫抖著伸出一個指頭,指著剛從他身上爬起來的女子,喀嚓喀嚓不隻是喉嚨響還是牙齒響,很艱難地發出一個單音,便腦袋垂地。

  昨夜的回憶
  看著奄奄一息,甚是無力地躺在地上的龍茗。
  惜日心情大好,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蹲在他麵前,看著他正大口吸著空氣,泥土簌簌從他臉上掉落,笑道:“我們兩清了。”
  回首望向屋頂月光下長身而立的男子,大聲說道:“王爺,記得不要把今天的事傳出去啊!”她抬起手來隨意在空中揮了揮,身影輕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二日午後,惜日剛剛午睡醒來,田雙為她在鏡前梳頭,門口田勇來報:“龍府有帖子送來,煩請小姐過目,龍府下人正在廳外等小姐回複。”
  田雙開門接過帖子。
  鏡中一絲嘲笑忽現又消失,惜日打開帖子瀏覽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竟笑出聲來。
  田雙瞧見小姐笑容一怔,小姐已經很久沒這麽開心的笑過,除了昨夜……
  昨天下午,她與田勇被龍茗點穴後,足足在一品軒立了兩個時辰,直至黃昏。
  後穴道自動解了,顧不得在旁著急許久的夥計、掌櫃的和那一群七嘴八舌指指點點的茶客,也不顧得氣血正不順,一心牽掛小姐,二人立刻奔出了一品軒,急急問了路人後直向龍府奔去。
  等尋到龍府,天已暗了。
  恰看見那龍少正在門口迎人,夜晚,龍府四個大紅燈籠已高高懸掛,映得紅漆大門莊嚴肅穆,兩個大石獅子分立兩旁,門口白石鋪路,打掃得幹幹淨淨,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兩個石獅子中間,剛有兩個轎夫抬著一頂轎子落下,一個身著青褂子的下人急忙迎上前恭敬的掀開了轎簾,轎中下來一位公子,那公子別人不認識,但田勇卻覺得熟悉。
  那公子好像是兩年前小姐讓他調查過的襲郡王索格。田勇想到小姐與那人的關係,腳步微滯,但田雙不知那是何人,直直奔向了龍茗張口要人。田雙心急口快,也顧不得旁邊有人,開口便道:“你好大膽子,光天化日、縱目睽睽下居然敢抓走我家小姐,你最好快放了我家小姐,否則我們……”她後麵的話被田勇阻止了。
  龍茗正笑著和索閣說著什麽,聽到田雙的話,麵色立刻冷了下來,微眯起雙眼,嘲諷的麵對田雙的怒斥,剛想開口,便聽到他堂兄索閣低沉的聲音:“小龍?你又闖禍了?”
  龍茗懶散的笑了笑,隨意道:“大哥,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我自會處理。”
  此刻田勇盯著索閣,確認他確實沒有認錯人,忽然拉著田雙單膝跪地,大聲道:“禮部尚書田大人家仆田勇、田雙跪見襲郡王,還請王爺作主,煩請龍公子盡快放了我家小姐。”田雙一時被他拉跪在地,正有些不滿,聽到此言,不禁一怔,忍不住看了旁邊一直被她忽視了的男子,原來他就是害得小姐一直鬱鬱寡歡的襲郡王。心下不禁難受,有些氣怒的瞪了田勇一眼。她不喜歡給這男人下跪。
  田勇如此一報來曆,索閣便注意到了田雙對他的不滿,他看向龍茗,龍茗似乎也沒想到那女子會是京中大官之女,看著下跪的一男一女不禁冷哼了一聲,“我又沒打算養著她,哼,抓了她還麻煩,我早就把她放了,她回沒回去,關我什麽事。”,他自然沒說,他是放了她,隻是把她放在了房頂上。
  田雙、田勇對視了一下,他們兩個自穴道解開便急著奔向了龍府要人,並沒回蘇州別苑去看小姐是否已平安返回,是他們疏忽了,不禁心下暗揣,難道小姐真的回去了?
  田勇心下暗道:龍茗如此清高,而且在蘇州也算個有頭有臉的,如今知道小姐是京中大官之女,諒也不敢放肆,而且襲王爺在旁作證,應不會有假。即便如此,田勇仍不卑不亢的說道:“謝龍公子、襲王爺不為難我家小姐,我們二人立刻回別苑查看是否小姐已經返回,若小姐仍未返回,那龍公子,在下便要不惜一切代價,讓你放了小姐!並要為小姐討回公道,告辭!”他這句話把索閣也牽扯在內了。
  田雙、田勇急急向別苑奔去。結果當然是沒有,當下的煩亂、憤怒自然不表,再說龍府。
  田雙、田勇二人的身影消失後,索閣問道:“你把田小姐怎麽了?”
  “田小姐?嗬嗬,大哥,你不是曾說過她是烈女嗎?”龍茗戲謔的說道
  “你到底把她如何了?”索閣皺了皺眉,這個堂弟,他也沒轍。
  龍茗擺弄著自己的扳指,低笑道:“我把她丟在龍府後院的戲樓上了。”
  “胡鬧!”索閣一拂袖,大誇步進了龍府,一路向後院走去。
  昨晚當田雙田勇回別苑後,發現小姐根本沒回來過,他二人立刻又返回了龍府打算強硬要人,又是剛至龍府門口,便看見惜日推開大門,低著頭出來。
  田雙第一個喊了聲:“小姐!”衝了上去,扯住了惜日衣袖左看右看,看到小姐沒事這才放心,一抬頭咋然看到惜日眼中滿含笑意,那種笑,是由心而發的,很快樂,很溫暖,小姐已兩年沒有這樣子笑過了。
  “我沒事,回家吧。”惜日帶著笑意吩咐。
  田雙收回了雙手,忍住心中疑惑並未多問,隻應了聲:“是!”,這兩年,她也養成了什麽都不多問的習慣,隻要小姐說的,她就去作。
  田勇在身後也應了聲:“是!”便跟在她們後麵。
  可沒走出幾步,惜日就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暗夜中,微風習習,四周很靜,這快樂的大笑立刻飄得很遠很遠,田雙、田勇無錯的互望了一眼,便聽見惜日揮著手說道:“沒事,沒事,你倆放心,隻是想起了剛剛發生的一件很好笑的事,忍不住笑了,不用擔心,快回去吧,我都餓死了,你們有沒有把今天的事告訴劉媽媽?”
  田雙回道:“沒有,但我們急匆匆回去找過小姐一次,相信劉媽媽已經知道。”
  “唉——慘了,要好好想想怎麽應付她的追問了。”即便是件煩惱的事,聽在田雙、田勇耳中,也覺得今夜小姐大大的不同了,小姐今天,似乎很高興,很高興。
  惜日放下手中帖子,吩咐道:“田勇,去告訴龍府的下人,我會準時赴龍公子之約的。”
  田勇領命而下。
  惜日向田雙揮了揮手,“可以了,不用弄了,你去準備一樣東西,一會兒和我一起去。”
  “是什麽?”田雙問道。

  第二次過招
  一條清澈的小溪,從遠處高山上流下,流過一片樹林,流到此處淺灘,溪水清清徐緩,隱約有些小魚悠然遊戲其中,其中還倒映了兩個人的影子,一個男子,一個女子。
  男子開口道:“沒想到你真的來赴約。”語氣中有些嘲諷。
  女子看著水中遊來遊去的小魚,幾不可見的扯了下嘴角,回道:“反正,閑著無聊。”
  男子冷哼一聲,“昨日之事,本公子若有得罪的,還望田小姐見諒。”
  他的話明明是在道歉,但他的語氣怎麽聽都不像是道歉,‘本公子’,這人……真的很傲慢啊。
  女子一笑,“龍公子如此說,小女子可受之不起,再說,最後還是龍公子親自背我下來的,為此,也讓龍公子勞累了。”她撇開了視線,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起此事,男子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收回遠眺的目光,煩躁的鎖在了女子臉上。
  此刻,西落的日光透過樹梢斜照在她的臉龐,不知是她眼中的溪水還是水光的反射,映得她瞳若秋水,雙目微微彎起帶著笑意,隱約中可見一絲調皮的、一絲可愛,鬢邊垂發輕輕隨風飄起,青絲如墨垂落肩後,唯有一支發簪固於發後,由顯得,膚若凝脂,這女人聽聞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有幾分姿色。
  他又冷哼一聲,:“本公子也沒幫你什麽忙,是田小姐自己跳得剛剛好,不然,稍有差池,不死也殘廢了。”
  她抬起眼眸,與他對視,目光灼灼,笑曰:“那龍公子可真是福大命大,你可要感謝我跳得剛剛好,否則,嗬嗬,”她笑麵如花:“若我死了,我就變成厲鬼夜夜找你索命。若我殘廢了,那我就纏著你,讓你養我一輩子。”
  不知何時,女子向前走了一步,抬頭緊緊望著男子,不知何時,男子緊緊初簇起了眉頭,目光緊緊鎖住麵前女子,一陣風吹起小溪邊的細沙在他二人身側盤旋,與此同時,女子聞到了淡淡的蘭花香,男子聞到了淡淡的一股香甜之氣,忽然間二人同時忍不住對著對方打了一個大噴嚏。
  此刻,十丈外候著兩個人,一個是龍茗的貼身小廝,小足子,另一個便是田雙。他二人各自據守一方,彼此也是相看兩相厭,正都互不理會的,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主子,就在這時,他二人同時看見自家主子打了一個大噴嚏,小足子驚愣,下意識的叨咕了一句:“命定之人……”,不禁瞪大了眼睛,猛然打了個冷顫,不可能吧……
  那一天,是他們第一次約會,如果算得上是約會的話,本來一切還好,隻不過散場的時候有些尷尬,那一個噴嚏開始之後,龍茗立刻用袖子捂住了鼻子,可是還是忍不住的不停打著噴嚏,像是沒完沒了了似的。顧不得告辭,急急忙忙的帶著小足子離開了,甚至連話都再也說不完整,隻是臨走的時候,目光駭人的瞪了正強忍住笑,幾乎忍到內傷的惜日一眼。龍茗帶著噴嚏走出去還不到十步,便聽到身後狂笑的聲音,憤而轉頭,正看見那女人捂住肚子狂笑不支地靠在了路旁的樹上,一旁婢女正莫明其妙的看著。一股怒火由下至上在腦袋處匯集,一時忍不住的連打了三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把一旁的小足子幾乎都噴離了原地,而那女人聽到後,一時間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他,而後徹底地、不顧形象的仰天大笑,而他一股怒火上湧險些腦淤血,可他還是不得不選擇憤怒的、迅速的、很大力氣的拂袖大踏步而去。身影能快速的消失,可噴嚏聲卻久久響徹雲霄……其中還伴著一個女人不顧形象的大笑……
  你知道過敏嗎?你有聞花香過敏的曆史嗎?嗬嗬,或許你從來沒聽過,可龍茗卻是有這種病的,不是所有花香都過敏,唯獨一種花香,會讓他過敏,也不是很嚴重,隻是會令他打噴嚏,至少一個時辰,當龍茗終於忍住了一個噴嚏,預示著他的過敏即將過去,他無力的躺在了床上,身體已有些虛脫了,而他的心卻沒有虛脫,反而滿腔的怒火熊熊燃燒著。很明顯那女人是故意的,可恨的是他今天本是去要跟她道歉的,雖然是被逼的,可這樣的女人,根本不配他的道歉,他決不會放過她,決不會!
  她沒想到那荷花香粉如此管用,她知道龍茗肯定不好受,可間接害得她也不好過,那時,她幾乎笑得喘不過氣來,肚子笑得疼的厲害,險些背過氣去。最後還是田雙把她攙扶回府的,可她一路上還是忍不住想笑,至使別苑的下人還以為她被鬼附身了,劉媽媽急得險些真去找個道士來。
  其實,那日,她隻是忽然間想到賣胭脂的老大娘曾說過龍茗對荷花香的胭脂過敏的事,還嘮叨說,因為龍少對荷花香粉過敏,致使凡是荷花香的胭脂在蘇州都不好賣,當時她並不以為意,但那日她忽然想起這句話,也就試了一試,沒想到效果竟然如此驚人,即使已經兩天了,她想起來還是想笑,看著鏡中不知不覺有翹起的嘴角,惜日立刻克製住了,不能笑了,再笑就真的有問題了。
  這時,門外傳來田勇的聲音:“小姐,龍府下人又遞來帖子。”
  “拿進來吧。”
  田勇聞聲,躬身進屋,雙手遞上帖子。
  粉色的帖子上散發著淡淡的蘭花香,帖子邊角印著白色嬌柔的蘭花,一看此君便是不俗之人,惜日淡淡的笑了,他似乎很喜歡蘭花,即使他身上也有這種蘭花香,她素手打開帖子,裏麵又是簡單幾個字:“萬喜樓,酉時見。龍茗上。”
  很明顯,這是一場鴻門宴。

  離經叛道
  酉時,太陽西斜,卻依舊有些熱辣,明月橋上迎麵走來三人,一綠衣女子當先而行,白色的繡鞋輕挪,搖曳起湖綠色的裙擺,白色的上裝唯有領口及衣襟處秀著黃綠色的細嫩枝葉,點綴著美人的綢扇隨著女子纖細的手腕隨意搖著,淡淡的掀起了鬢邊的發絲,身旁一個女子恭謹的為其撐著一把花傘悠閑的向最熱鬧的西橋街走去,身後跟著一勁裝打扮的魁梧男子,衣著幹淨,態度恭謹。
  前方女子忽然停下了腳步,駐足在橋中央,遠眺著人頭攢動的前方,簇起了眉頭,但不一會兒,嘴角微微露出了一抹笑意,回首低聲對身後男子說道:“田勇,幫我取樣東西來,”……“快去快回!”
  “是”,身後魁梧男子迅速消失在橋頭。
  酉時,萬喜樓。
  這裏是蘇州城內數一數二的大酒家,平日裏此時此刻早已客滿為患,可今天卻一人也無。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被一個有錢的公子包下了。
  萬喜樓從未被人包下過,不是沒有人想包下萬喜樓,也不是沒有人出不起包下萬喜樓的價錢,但是若想包下整個萬喜樓光有錢是沒用的,因為萬喜樓的主人要求,能包下整個萬喜樓的人必須身份、威望、金錢都極高,這三樣缺一樣都不行。
  平日裏此處來的非顯即貴,普通人根本不得入門。
  據說萬喜樓的老板是在北方極有勢力的家族開的,連朝廷平日裏都要禮讓三分,凡是有點見識的都不敢在萬喜樓鬧事,而今日卻有一人包下了萬喜樓。聽說是一個年輕的貴公子,聽說這個人正是龍茗,而龍茗為什麽就滿足了萬喜樓規定的身份、威望、金錢這三樣呢?龍茗為什麽包下萬喜樓?龍茗到底要幹些什麽?
  其實要說龍茗有錢,人人都知道,龍家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據傳龍家曾為朝廷出過不少力,也在戰爭中做了很多軍方生意,迅速崛起,從此,龍家的生意越來越旺,幾乎遍布了大江南北。
  若說起威望,也是有的,據傳凡是行走江湖的,隻要到了蘇州,必要拜貼於龍府,儼然龍府公子龍茗是江湖極其有威望之人。
  再說地位,眾人皆知龍茗是一個商人,頂多算得上巨商,可有人說龍茗不隻是商人,他是皇家子孫,更有人說龍茗是江湖龍頭老大,可怎麽看都不像啊,尤其說他是江湖龍頭老大,你看他豐姿瀟灑,麵容俊美,雖然總是冰冰冷冷的,但那更吸引女孩子的癡心啊,看起來更像是皇家子孫,可若他真是皇家子孫,怎會姓龍,而且怎會屈就生活在蘇州作一個商人?
  太多的疑問無法解開,不過這些今天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龍茗為什麽包下萬喜樓?龍茗到底要幹些什麽?
  此事不僅讓站在萬喜樓門口不許進入的龍茗的小廝小足子想不通,也同時讓街上很多茶餘飯後的老百姓想不通,所以一些剛吃完飯的,沒吃飯的,都好奇的圍住萬喜樓張望,像是大家一起光看萬喜樓的門麵就能看透裏麵似的,萬喜樓對麵的茶館被塞了個水泄不通,甚至二樓靠窗的視線好的站位都能賣銀子了。其實這視線好的站位,頂多也是能看見坐在窗口的龍茗的腦瓜頂。
  萬喜樓門口,以十米為半徑,也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唧唧喳喳的,大家互相高聲討論著,這龍公子此番包下萬喜樓的意圖,越討論越激烈,有人說龍茗要宴請一個大人物,也有人說龍茗隻是想顯擺闊氣,有女子說龍公子簡直帥死了,這輩子她非龍公子不嫁,當然立刻有人潑她冷水說她這輩子算是玩完了,有人說龍公子一個人在裏麵,居然把總是跟在他身邊的小足子都趕了出來肯定有很秘密的事情,也有人說龍公子估計是想約會情人,此人剛說完立刻遭到許多白眼,還險些被扁……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此時酉時已經過了。
  已經是酉時三刻了,還是沒有人來到萬喜樓,大家都開始急了。
  忽然,一個站在萬喜樓對麵茶館二樓,正伸長脖子不停的向對麵張望的老媽媽,不知道是體力不支,還是真的看見了龍茗太激動了,居然忽然昏倒了,據說為了這個站位,她花了二兩銀子呢。可惜了,眾人立刻把她送到了醫館醫治。
  唉……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龍茗好像被人放鴿子了,龍茗到底等待的是誰?會等待這般許久?
  時間越久,人們期待得越熱烈。
  終於……,當太陽要變成夕陽時,東方一角,人群蠢動,不自覺的紛紛讓出一條路來,當中走過三人,當前一人,卻是一個蒙了麵的女子,那女子,身姿娉婷,白色衣衫,湖綠色長裙,白色繡鞋,輕搖綢扇從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從幾百人聚集卻寂靜得連樹葉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萬喜樓十米半徑下,從容走過。
  應該算是從容吧,隻差剛進萬喜樓時險些絆倒在高高的門檻處……
  和著上百人的驚呼……一隻手忽然托起了她的手臂……,躍入眼簾的是咫尺之間一雙冷笑的眼睛……
  酉時已過,萬喜樓,三樓。
  太陽又偏了一些,就快照不到他身上了,他已經等了她許久!早已不耐煩了,有生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等待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一個他痛恨的女人。
  他一口一口的喝著手裏的酒,一刻鍾前,他叫來一壺酒,冷笑,‘女人你是不是怕了!不敢來了嗎?既然你這麽喜歡我,總想引起我的注意,那我就讓你知道喜歡我要付出的代價!嗬嗬,隻要你能承受,那我就試著接受你又如何!’手指夾緊了酒杯,他的眼神更加冷了,甚至還帶了些殘酷。
  又一刻鍾過去了,他猛然摔碎了酒杯,猛然站起,眼神凶惡地欲通過窗口向樓下望一望,可忽然對麵傳來一聲驚呼,似乎是一個人倒下,壓在了身後另一個人的身上。另一個人正手忙腳亂的扶著。
  看到對麵的人張大嘴訝然的看著他,他又再次坐下,喝酒!
  又一刻鍾過去了,他忍無可忍,這女人肯定是怕了這陣仗不敢現身吧,哼,他又何須再為此等鼠輩浪費時間,居然敢那般戲耍他,卻沒膽量在眾人麵前現身,孬種!
  可當他剛到樓下,卻恰好看見那女人鬼鬼祟祟帶個麵紗還險些對他五體投地!
  他本想冷笑以對,可忽然他伸出了手,要演戲,便要演好!
  “小心。”他的聲音很冷,卻像是具有魔力似的,帶著回音,以至於十米以外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惜日隻是點了點頭,二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收回了接觸的手和手臂。
  “請!”龍茗挑起嘴角說了一個字,也沒等她,轉身自上了樓去。
  惜日搖了搖綢扇,消除了些剛剛出糗的燥熱。偷喘了幾口,鼓起勇氣,略過外麵無數雙渴望探究的眼睛,回身對被攔在門外的田勇、田雙示意,在外候著。
  便悠悠然提起了裙擺上樓,邊走邊提醒自己,注意儀態,注意身姿,注意腳步聲均勻……
  到了三樓,她輕放下提著的裙擺,並用手打理好後,才抬首尋找龍茗的位置。很容易的,便看到了他。
  夕陽西下,金黃的光從窗口湧入,灑落在他肩頭,即便如此,他也不會讓人感覺到一絲溫柔,還是那樣的冷傲且不可一世。他似乎根本懶得理會於她,自顧自的喝著自己的酒,桌上什麽都沒有,隻有一壺酒,一個酒杯。
  看來這場邀請連鴻門宴都算不上。
  惜日微微低下了頭,一閃而逝的厭惡掠過眸間,她踱向桌子的另一側,也沒看對麵之人一眼,撩起裙擺毫不客氣的坐下。
  蹬蹬蹬幾聲,一個衣著幹淨的小二恭敬的上了三樓,快步來到桌前,遞上了菜單。
  忽然,對麵之人輕柔地問道:“吃什麽?”
  真的是忽然,因為這種聲音令惜日禁不住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是問她呢嗎?怎麽聽都不像啊?
  惜日訝然看向對麵,隻見對麵,似乎片刻間便換了一個人。
  眉宇間透著懶散,全身上下都透著閑散和放鬆,尤其麵容所露出的溫柔笑容,竟然讓惜日覺得前所未有的可怕,她穩了穩心神,去伸手拿菜單,卻怎麽也拿不過來,那小二緊緊的扯在手裏就是不放,惜日抬眼一望,唉!那小二正瞠目結舌地看著龍茗的微笑。看來被嚇倒的不隻是她。
  她咳了咳,小二沒反映,她抬指戳了戳小二手臂,依舊沒反映,算了,她幹脆站起身雙手猛地把菜單扯了過來,這時小二才回過神來,趕快賠了不是。
  此舉卻惹來對麵之人一聲嗤笑。
  惜日裝沒聽見,自顧翻開菜單仔細的瞧了起來,看來今日果然還是鴻門宴。
  “鬆鼠桂魚、碧螺蝦仁、熗白菜、雞油菜心、西瓜雞,嗯……,再來一個巴肺湯,好了,先就這些吧。”
  小二記下菜名又恭敬地詢問龍茗的意思,龍茗卻揮揮手,“就這些吧,她說了算。”
  連聲應“是”的小二,猛盯了她幾眼,才賠著笑臉下樓準備去了。
  惜日奇怪的望向龍茗,心中不解他忽然的反常,但不好的預感卻越來越強烈了。
  他神態依舊溫柔卻不是望著她,而是望著手中的酒杯,似無聊的問道:“你不是蘇州人卻怎會知曉蘇州這幾道有名的菜色?”
  惜日皺了皺眉,也同樣不耐的道:“龍公子,既然今日摒棄所有人在外,如此大張旗鼓的見我一個人,難道想說的就是這些?”
  “當然不是,”龍茗眯起了眼睛,似品味著手中青瓷酒杯上的雕花。“隻是想和你吃頓飯罷了。”
  惜日不以為然。
  他微微停頓,挑起眼簾,目光冰冷的注視她,忽然又變成了原本模樣,變臉像翻書:“順便告訴你……”
  惜日等待他的順便告訴,直覺告訴她這才是最重要的。
  “若你能通過此關,我答應試著接受你對我的戀慕。”
  啊?什麽?
  惜日不僅訝然的張大了眼睛和嘴,哭笑不得,像是自從聽得懂人話以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
  “哼,你不必高興得太早,若你通不過,死也是有可能的。”
  哈,哈哈,麵前的不會是一個瘋子吧,惜日有種想把對麵那個家夥按倒在地,踩成肉泥的衝動。
  “不過,這次,若你死了,也不要變成厲鬼來纏著我,若殘廢了,也不要讓我負責!這次隻是一次機會,由你自己選擇要還是不要,哼,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種機會的。”
  啊……惜日極力忍住已經變成拳頭的手,顫抖的、咬牙切齒的、目光瘋狂的,說道:“當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不能!”
  龍茗白了她一眼,他就知道,這女人戀他都快瘋狂了,看看,激動成這樣。
  至此,他二人再無話說,龍茗覺得該說的都說了,隻有等待結果了,可不知為何,他看著狼吞虎咽全無剛剛淑女風采的女子,似乎對結果開始有些期待了。
  而惜日早已扯下了礙事的麵紗,拚命的把嘴塞滿,一手抓緊筷子,一手抓雞腿,一隻腳踩在另一隻腳上,不讓任何身體零部件有空活動,否則她怕自己會忍不住……那就不好玩了……細想想原來自己也是期待的……期待著……期待著看到他徹底崩潰的一天。

  龍茗的規矩
  二人各懷心思,竟是一時無話。
  此刻,萬喜樓的外麵卻亂成了一團。
  這女人是誰?這女人為什麽帶著麵紗遮麵?她到底長成什麽樣子?是不是有著天仙般的美貌?龍少為什麽對她這麽溫柔?情人?未婚妻?到底是什麽關係?哪家的小姐?和龍少在萬喜樓幹什麽?為什麽隻有他們二人?等等,等等……
  太多的為什麽,太多的猜測,太多的可能,人群亂了起來,意見不和者當場吵了起來。
  後來,人群中終於有個提著鳥籠子,看起來有些家底的漢子大膽地站出來質問起田雙、田勇,田雙、田勇一開始冷著臉不答。
  本來眾人看田勇虎背熊腰的有些忌憚,可見那個提著鳥籠子的漢子開了個頭,便都加入了進來,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男一句,女一句的追問個不休,人一多,自然膽氣就足了,也顧不得忌怕,問題越問越尖銳,越說越無理了。
  直到,那個提著鳥籠子的漢子不懷好意的嘲笑惜日可能是哪家妓院的花魁時,田勇忽然亮出一把明晃晃的飛刀,一揮手精準不誤的穿過鳥籠子的縫隙插在了藍衣男子的胯下,一下子,漢子癱倒在地上,嚇得魂飛魄散,褲子前麵瞬間濕了一片,慘嚎起來,那飛刀隻插在褲子上並沒有傷他,但再多一分力他就廢了。
  眾人一見這場麵都心有餘悸,再看田勇虎目含怒,濃眉緊皺,都嚇得禁了聲,一時間,大街上寂靜無聲起來,除了那個癱在地上仍慘嚎的男子。
  此時,一頂官轎停在了人群外圍。
  一侍衛打扮的漢子,快步走至轎前低聲說道:“王爺,前麵路被人群所堵,我們是否繞路回府?”
  “出了什麽事?去問問。”轎中傳來聲音。
  “查。”
  不一會兒,侍衛回到轎旁,恭敬低聲回道:“稟王爺,前麵人群堵路是因為龍少爺包下了萬喜樓宴請一位小姐。”
  轎中一陣沉默,忽然轎簾被掀起,一個錦衣公子從裏麵走了出來。
  錦衣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索閣。
  他緊簇眉頭抬首望向人群,思索著:“他又要惹什麽事了?”他的聲音很低沉,不怒而威,給人一種壓迫感,吩咐道:“去看看。”
  轎子停在了人群外,他二人來到圍得密不透風的人牆外圍。勁裝男子邊推開人群,口中邊喊著讓路,為索閣開出了一條路。
  讓路的老百姓本不願意,但看到這勁裝男子是官府侍衛打扮,腰上胯著一把大刀,身後的男子一看便知是當官的,便漸漸地讓開了一條路。
  在眾目睽睽下,二人就欲進入萬喜樓,可偏在門口,酒樓的突然出現四個大漢把他們攔下。
  “有帖子嗎?”當中一人問道。
  “大膽,敢阻攔欽差大人入內!”勁裝男子怒斥。
  “今日萬喜樓被龍少爺包場,欽差大人若沒有請貼也不能入內。”那人不卑不亢的回道。
  勁裝男子剛想說些什麽,卻被索閣攔住。
  就在剛才,索閣抬頭正好看到萬喜樓的牌匾右下角有一個標記,那是一個狼頭,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他攔下了侍衛多阿古,後退了幾步,對著樓上喊道:“龍茗!下來!”
  不一會兒,龍茗幾個大步躍下樓梯,看到被攔在門口的索閣,笑著迎了上去:“堂兄,你怎麽來了?你的事情都辦完了?”
  索閣無視他的笑容,指著大街上黑壓壓一片,“這是怎麽回事?”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龍茗身後,樓梯上下來一人,那人雖然蒙了麵容,但他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她。
  龍茗笑了笑,“堂兄,我並沒有做什麽,你不是讓我給田小姐道歉嗎?我包下了整座萬喜樓宴請她給她道歉。夠有誠意了吧。”
  索閣看向惜日,惜日不動聲色。
  索閣移開視線,麵對一臉嘻笑的龍茗,道:“回府!”
  那日,若不是有身材魁梧的田勇,惜日想回家都難。
  那夜,惜日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蘇州城的清晨如往常般,從清清淡淡三三兩兩的人影晃動直到太陽高照後大街小巷的人頭攢動,依舊繁華,依舊熱鬧,沒有什麽不同,也沒有什麽異常。
  直到,一個女子帶著一男一女出現在大街上後。
  幾乎是立刻的,人群中開始有人奔走相告著什麽,人群的目光都開始瞄向了同一個方向,隻見,大家看著的正是出現在大街上的三人。
  當先女子身著湖綠色碎花衣衫,身姿娉婷,姿態飄逸,想來便是個美人。
  路上眾人開始指指點點,那女子所到之處人群會自動讓出一條路來,但立刻又圍住了路的出口。
  不久,前麵的人群不再讓開,三人被圍在了中間,四周人越聚越多,俱都開始品頭論足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惜日看著麵前各色男女,眾人對她都是一副看稀奇古怪玩意的審視目光,看著他們對自己指指點點,耳中更聽著地道的蘇州話,對她的品頭論足的諷刺評論。心下不覺好笑,她等待的事情終於來了。龍茗你還真是按耐不住呢,原來自己真的有幸成為本年度破了龍大公子規矩的那人,真是幸運啊!
  人聲越來越大,眾人也越來越激昂,漸漸地縮小了圍住他們的圈子。
  惜日被田雙、田勇護在中間,惜日手握綢扇遮掩住自己眼睛以下的地方。審視的看著周圍的蘇州百姓。
  人群中終於有人奈不住了,率先喊道:“姑娘,你長得很見不得人嗎?哈,拿下你的扇子和麵巾來吧,讓大家評評,你是否又資格飛上枝頭變鳳凰!哈哈……”那日說完,不屑地大笑起來。
  “是啊!遮遮掩掩,故意賣弄,我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美,也敢來迷惑我們的龍公子!”一女子尖酸刻薄地說道。
  “姑娘既然公開表明要獨占龍少,那也要蘇州的百姓同意才行啊!”
  “對!至少,容貌要勝過水紅樓的紅櫻姑娘啊!哈哈……”一人拿妓女與惜日對比。
  “去,”一位胖嫂推了下剛剛說話那人,笑道:“那紅櫻是全蘇州公認的最醜,最濺的婊子,是人都會勝過她。除非是一頭母豬!”眾人聞言狂笑,正在此時,一聲嬌叱憑空響起。
  “別亂說,看著姑娘的身段,氣質,想必也是大戶人家女子,隻不過,她要想嫁給龍少,也至少要過得我這一關!”話音剛落,人群中走出三人來,眾人有意識的紛紛讓開道路,當先女子,紅衣,紅帶,紅鞋,一身大紅,卻不俗耐,反而奔騰如烈火,手握長鞭,空中一甩,在地上掃出一條深深的鞭痕,剛剛說話的正是她。左側一女子,窈窕身段,白衣,黑發,一條隨風飄蕩的粉色發帶隨意束在腦後,竟有種說不出的淡雅風流,右側女子,嬌小可愛,一雙靈動大眼眨呀眨呀的,好奇地看著惜日。
  惜日依舊遮掩著麵容,田雙、田勇依舊一臉戒備。
  惜日仔仔細細打量著麵前三個女子,真是越看越覺看不厭,人說江南多美女,但多日以來她所見多是些小家碧玉,唯有今日,一下子跳出來三個傾國傾城的絕色美人來。真令人應接不暇。
  漸漸地,她的目光從好奇變成了癡迷……
  紅衣女子也在仔細的打量惜日,身形苗條,腰肢纖細,長發烏黑,隻用木簪束在腦後顯得古樸典雅,潔白圓潤的手腕握著一把精致的綢扇,兩個身懷武功的侍從,處處都顯示了此女的身份不凡,但唯獨不能看全的麵容,隻有一雙美目露在外邊,但那眼神,那眼神,怎麽是色眯眯的?那眼光令她有種冒犯的感覺!不由得心頭一怒!喝道:“姑娘可否把綢扇拿下,讓大家一睹容顏,不要遮遮掩掩,讓大家明明白白地麵對麵較量!”
  惜日暗驚,她說麵對麵的較量!難道她是龍茗的愛慕者還是?笑道:“姑娘何須動怒,姑娘要看我的麵容,我自不會讓姑娘失望,隻是,唉……唉……唉……”惜日連歎了三聲,終於激起麵前紅衣女子簇眉。
  她右側嬌小可愛的女子接口道:“你歎什麽?”
  惜日低下頭去,低聲哀歎:“隻是我本是出於好心,因為我這張驚世容顏不可隨意露給外人看,出門時家人再三叮囑,所以不是我故意不顯露真容,而是我真的有難言之隱。”
  “驚世容顏!”眾人同時大驚,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紅衣女子亦是一愣,但片刻後,似乎更是不信,非要看個明白。
  其他二人也都道:“既是驚世容顏,那更得讓大家欣賞一番了。”
  眾人一時鬧了起來,此時,是不看一眼決不罷休了。
  惜日一聲輕笑,“既然今日大家非要看我這張臉,我又怎好拒絕呢?,唉,隻是臨出門時家父確實再三叮囑,不要讓任何人看到我這張臉,否則怕會種下大禍患,姑娘的請求真是為難我了呢。”惜日顯出為難模樣,更激起眾人非看不可的興致。
  “有什麽不能給人看的,真是傾國傾城的妖姬那又如何?哼,怕是你言過其實,麵貌平凡輸於我們,故弄玄虛罷了,今日我偏要看上一看。”說話間紅衣女子長鞭揮出和田雙打了起來。
  “喂,別打了,別打了,住手啊!”惜日誇張地喊著。
  人群散開了些,都怕刀劍不長眼誤傷了自己,但仍就不肯離開,尤其對惜日的麵容越來越好奇,驚世容顏啊!會是怎樣的呢?難道龍少是見到了她的真容而喜歡上她的嗎?能被龍少喜歡必會不同的吧?
  太陽越來越大了,溫度開始持續攀升,惜日開始出汗,是時候了,再猶豫就毀了,忽然她大喝一聲,“田雙退下,他們想看我的麵容就給他們看好了,住手!”
  田雙聞言,立刻收劍跳會惜日身側,顫聲道:“小姐,不可,不可阿……你的容貌……”田雙再也說不下去,似要闖下滔天大禍般。
  一側的田勇此刻也道:“小姐萬萬不可,老爺千叮嚀萬囑咐……”
  “住口!今日這許多人困住我們,你們隻有二人能保護我周全嗎?今日也屬無奈,總比被他們強迫了要好,莫要多話,我心意已決!今日就算犯下滔天大禍我也豁出去了。”說罷,丟棄了手中綢扇,雙手顫抖地移上了麵巾。
  此時,眾人忽覺空氣無比凝重,沉重得幾乎呼吸都開始不順了,俱都瞪大了眼目不轉睛地盯著中間女子。
  太陽越升越高,越來越熱了,有的人在這等待的瞬間就已感覺汗流浹背起來,鬥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但已顧不得許多,眼睛也不敢眨一下,都要看看那禍國殃民的驚世容顏,到底是怎樣的?
  原本麵巾是很慢很慢的掀開,但忽然間,似乎麵巾的主人不耐煩了,猛然掀開麵巾,讓眼睛以下的所有五官都暴露在日光下!

  一石驚起千層浪
  其實人們早已習慣了,驚世容顏是形容美貌,殊不知,也可以形容極醜的。
  當麵巾拿下的下一刻,先是一陣非同尋常的靜默,緊接著幾聲重物先後倒地的聲音,再來就是尖叫聲,四散奔逃聲……
  “哇……”有人不支倒地口吐白沫。
  “哇……鬼啊……”有人掩麵跳起來奔離了。
  “哇……哇……”有人哭天搶地,怨天恨地,老天真是殘忍啊!怎會生出此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容貌來嚇唬世人。
  前麵的倒下的倒下了,奔離的奔離了。後麵的補上好奇一看,隻一眼,繼續倒下一批,暴走一批,一批接著一批,大街瞬間安靜了。
  膽子小的,被嚇暈了,膽子大一點的被嚇跑了,膽子再更大一點的也掩麵而泣了,膽子最大的也感歎了:“這世間怎麽會有這麽醜的人啊!還敢出來嚇人!”
  蘇州三大美女也下意識遮住眼睛不敢再看下去,掩麵顫抖地奔離了……,邊跑邊哭,人怎麽能生成那樣那?今晚要做惡夢啦……
  惜日見人散的也差不多了,立刻遮住了麵容,停止了對大家的荼毒,忽然抬首笑看了對麵二樓一隅,見到那人也正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怔愣看著她後,才又無比哀怨地對著還沒跑掉的尤自有幾分清醒的寥寥幾人道:“我自出生,接生婆因不堪接生了我這樣的孩子自挖雙目以謝罪,我母哀慟不已,竟當場去世,我父此生亦不願再見我,雖然我長了一張驚世“害俗”的容貌,但我從未想過害人,我一生因此孤苦,無依無靠,而且我還長得這般醜,對不起,對不起大家……”
  惜日越說聲音越哽咽,越說越悲憤,痛哭著奔離,田雙田勇隨後而去。
  最終在場的似都回過神來,都不自覺的歎了口氣,一臉訕訕。
  眾人看著那痛苦奔離的身影都不自覺的歎了口氣,不知是誰先開了口,“好可憐啊,女孩子生成那種模樣,作孽啊!”
  緊接著,有人尤自顫抖地說道:“媽呀,真是太可怕了。”
  就這樣主角走了,配角散了,一向熱鬧的蘇州大街也異常的冷清了,其後幾日,有人感歎,有人唾罵,也有人還心有餘悸。多數人都在抱怨,近幾天總做惡夢……
  自那日之後,有人說龍少肯定不知那女子的真麵目,也有人猜測龍少娶那女子是被逼的,也有少數人說龍少要娶那女子是同情,但也有人暗中幸災樂禍。
  一時間,蘇州城街頭巷尾老老少少都在討論此事,一時間,此事成了本年度最熱門,最火爆的八卦消息。
  漸漸地,人們更關注的是為何龍少要娶那女子?這消息是真是假?龍少又緣何要娶這樣的女子?一時間,眾人話題突轉。
  這幾日,龍府似乎都要沸騰了。來來往往探聽消息的絡繹不絕,龍府門檻幾日來幾番被踏破,龍府大門險些被擠爛,人聲鼎沸達到空前絕後,龍府江總管一個頭變成兩個大,而真正的主角卻似人間蒸發,不知哪裏去了。
  那日當晚,掌燈時分了,惜日已用完晚膳,回房關上門,點燃屋內燭火,隨手拿了一本書,側躺在軟榻上翻看。忽覺似有一雙眼睛正看著她,一抬眼,便看到頭頂正上方房頂瓦礫已不知何時消失了幾片,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正透過房頂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她放下手中書籍,仰頭大膽與其直視,一來一往,眼神交匯,沉默……無聲……
  他猛然抬首灌了一口酒,複又看向瓦礫之下的女子,輕輕彎起了嘴角,同時也見到她挑起了嘴角,他淡然道:“你過關了。”
  許久……
  惜日淡笑回道:“又如何?”
  龍茗收回望著她的視線,沒有回答,仰頭躺在了屋頂上,望著星光。
  惜日也如他那般,躺在軟榻上透過屋頂的空缺看向星空,忽覺這種感覺氛外的好。
  許久,他幽幽的聲音在屋頂上響起:“我們開始約會吧……”
  約會嗎?
  惜日噗哧一笑,道:“為什麽我要與你約會?無趣。”
  一塊瓦片的碎裂聲傳來,惜日皺了皺眉,今晚不會沒有瓦片遮屋頂了吧?
  一聲冷哼隨之傳來,房頂之人似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你是沒膽量來吧。”
  惜日也冷哼了一聲,回道:“那你也不至於故意弄裂瓦片,讓我今夜沒東西遮屋頂吧!今晚要是下雨!你弄那麽大一個洞,要我拿個缸來接雨嗎?”
  喀嚓,喀嚓,喀嚓,連續三個瓦片碎裂的聲音接連傳來,龍茗的聲音再次傳來:“就算把你整個屋頂拆了你又能如何?”
  惜日也開始咬牙切齒了,“誰說我沒膽量去了?你說!時間地點!我必到!”
  “好!明日黃昏時分,西邊斷崖!”龍茗道。
  “好,一言為定!”惜日道。
  “隻你一人。”
  “那又何懼!”
  “好!明日我等你。”
  “好!明日我不會等你。”惜日道,話一出口,咧嘴無聲一笑。
  屋頂一陣沉默,喀嚓,又一個瓦片碎裂……

  龍茗也脆弱
  每聽見一次喀嚓聲,惜日心頭就涼上一分,已經有五個瓦片毀在他手裏了,今晚是甭想有瓦片遮房頂了,心裏雖鬱悶,可她也不敢再多說話刺激頭頂那位,再說下去,這狂傲的龍少爺今晚肯定不會放過所有的瓦片,為了今晚至少還能睡個安穩覺,惜日決定忍了!
  在惜日的忍氣吞聲下,之後,除了房頂偶爾傳來的喝酒聲,再無它聲。
  惜日卻暗想:幸好,今日田雙、田勇被劉媽媽叫去前廳了,否則他弄出這麽大的聲音,怕早已鬧起來了吧,劉媽媽肯定讓她耳根子幾天都無法清靜。
  明日西邊斷崖,為何他會約在那麽奇怪的地方?她沒去過那地方,單聽名字:西邊斷崖,似乎那地方很危險呢,這家夥不是要報複她預謀把她扔下山崖去吧……想到此處,一陣惡寒……
  幾聲輕響,頭頂那位似乎起身要走了。
  惜日也起身,暗道:這家夥終於走了,她也可以去睡覺了。哇,真困啊,看天空的星星閃爍還挺有催眠作用的,眼睛都睜不開了,可沒想到,她剛從軟榻上起身,一個東西就從天而降,險些沒砸到她腦袋上,她猛然跳開,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個空酒壺,不正是他剛剛拿在手裏喝的那個嗎?憤然抬頭,就看到頭頂那位也正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臉上分明掛著你奈我何的笑容。惜日咬起了牙,卻看到他指了指腳下的瓦礫,然後兩指一夾,那意思像是在說:你敢反抗,我就夾碎你的瓦片。
  惜日怒視他,咬牙切齒,卻不知道說些什麽。
  他似很滿意惜日的表情,咧開嘴仰頭大笑了起來,指著腳下的洞說道:“這個洞也不算大嘛,我的酒壺勉強才能扔下去,看來今晚你不必用缸來接雨了,用幾個夜壺也是行的。”說話間身形飄動,幾聲大笑漸遠。
  惜日險些被氣得吐血,明明那麽一個大洞,那酒壺橫著都能掉下來了,還敢說勉強,還說用夜壺來接……
  可她氣歸氣也沒什麽辦法,一方麵怕事情鬧大讓劉媽媽知道會煩上她好幾天,另一方麵怕再繼續惹惱那位龍少爺,真弄碎她所有的屋頂瓦片。最終也隻得眼巴巴地看著他就這麽走了。
  惜日仰頭無奈地看著頭頂上那隻老鼠嗑開的大洞……一聲哀歎,看來明天要叫人來補屋頂了,可是,若他們問起怎麽房頂會有這麽大一個洞,她該如何回答?難不成說被野貓給弄破的?天底下哪來這麽厲害的野貓,除了那一隻!
  要是被劉媽媽知道肯定又要嘮叨半天了,這可真是件麻煩事啊。
  可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此時夜已深,惜日早已有些倦了,便更衣就寢。
  第二日醒來,下意識先看了一眼屋頂,卻驚然發現,屋頂的瓦礫已被蓋好,顯然昨晚不知何時,有人補好了房頂。
  不會是他吧?
  ………………
  那一天早晨,龍茗似乎有一種預感,一大早便包下了整個二樓,讓小足子在樓梯口守著不許任何人上來打擾他。他一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吃了早點又開始品茶,這靠窗的視線很好,街口處的風景也一覽無餘。
  那日清晨,城內雖然有層薄霧繚繞,但預示著今天應是一個晴好的天氣,不禁令龍茗也隱隱地期待起來。
  幾日前他故意透漏出去,說有意於那日萬喜樓宴請的姑娘,可人言可畏,原本隻是有意於,卻經一傳十,十傳百之後,竟衍變成了他要迎娶那位姑娘,這個消息一經散播,一時間整個蘇州就像是要炸開了鍋一般,街頭巷尾到處都在討論他的婚事,甚至聽到有人說他們連結婚的日子都定好了,真是有夠誇張。
  他的武功甚高,又一向冷漠無情,蘇州人都知,沒人敢跟蹤他,也沒人敢來問他。大家剛開始也隻是胡亂臆測,後來這件事在眾口爍金下漸漸地竟好像成了事實。
  更有好事者四處打聽那個田惜日的下落,但顯然的,那個田惜日也隱藏得很好,竟沒有被打聽出來真實的姓名和住處,看來這女子到有些本事。可她再怎樣厲害,除非她不上街,否則總也躲不過的。
  其實他自己也沒想到,如今事情會鬧得這般大。不過那女子費盡心機不過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別以為喜歡他是件容易的事。
  當日可是她自己親口同意這個約定,如今事已至此,能不能過得了此關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其實,人們會相信此謠言也非空穴來風,自然有他的道理。
  先是龍少有意於那女子的傳言是從他幾個朋友口中散播出來的,又經過無數人在中間加油添醋的傳播後來衍變成了龍少要結婚的謠言,眾口鑠金,假消息漸漸地也有了幾分真。
  再來,這許多年來,蘇州百姓隻聽說過龍少爺又拒絕了哪家女子的誓愛,可從來沒聽過龍少爺與哪家女子走得近過,更沒聽過任何謠傳說龍少對哪家女子有意過。可如今龍少要娶妻的謠言已經傳遍整個蘇州,而龍少本人卻並不出麵澄清,自然而然的大家都開始相信起來。
  又因為,那日眾人有目共睹那女子與龍少在萬喜樓約會,而且據傳龍少對那女子極其溫柔體貼。此言到並非虛假,其來有三:
  第一,龍少包下整個萬喜樓大張旗鼓的宴請那名女子,許多人都是親眼所見。
  第二,那女子在險些跌倒時,龍茗竟然麵帶微笑的親自伸手去扶,試問,這麽多年了,蘇州誰見過龍少對哪一個女子如此笑過,如此用心過。據蘇州的大媽大嬸們聲淚俱下的哭訴,她們在蘇州這麽多年了,自認是看著龍少一點點長大的,可卻從來沒見過他對哪家女子這般和顏悅色過,這麽多年幾乎令她們曬穀子掰包米的時候都沒有八卦的素材了,真是對不起她們哇,即使蘇州三大美女,也從沒入龍少的眼,要不是龍家有癡情的種子實例在先,有時候甚至她們都懷疑龍少是不是斷袖哇。
  第三,那日萬喜樓男女主角離開後,人們重重包圍了萬喜樓當日伺候的小二,想自他口中得知些小道消息,那名小二也很慷慨,一人麵對眾多渴望的麵孔時,尤自陶醉無比地說道:“龍少爺對那名女子真是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細心嗬護,情義拳拳,溫柔寵溺,風情萬種,小鳥伊人……”呸!……聽到這裏,一大媽忍不住出來打斷他,怒斥他胡說!小鳥能依人嗎?還不早被人給吃了?眾人本來連聲附和,可一聽大媽的後半句話,紛紛都散了——
  龍茗的婚事在蘇州這幾日傳得是沸沸揚揚,他與那女子到底是何關係,龍茗又是如何與她相遇,那女子到底是誰家女子,身份如何,地位如何,容貌如何……幾天來都被大家瘋狂的憑空勾勒了出來。
  傳來傳去間,竟出現了無數個版本,其中有兩個版本傳播的最為廣泛。
  第一,那女子是一個落難的公主,被龍茗無意中所救,龍茗咋見公主便已傾心,公主更是為報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兩人就這般郎情妾意地在西邊斷崖暗中互定了終身。
  第二,某日,那女子去了西邊斷崖,龍茗也去了西邊斷崖,那女子不小心一失足險些鑄成了千古恨,情況萬分危機,眼看美少女就要香消玉隕了,說是遲那時快,就在這時,龍少忽然騰空飛了起來,舍命跳下斷崖及時抱住了幾乎就差一根手指頭的距離就要頭碰地的女子,然後自然二人在西邊斷崖暗中互許終身,等等,等等……
  這兩個故事不難看出其中有著三個共同點,一,美女愛英雄,二,英雄救美女,三,西邊斷崖。
  前兩個很容易明白,第三個外來的就會疑惑了,為啥總提到西邊斷崖呢?
  西邊斷崖在蘇州可是很有名的,又叫情人崖。長久以來,蘇州男女彼此如果想私定終身的,就會去西邊斷崖。
  那座斷崖足有百米之高,相傳男女雙方隻要互相扶持,共同爬到斷崖頂上,那麽將預示著他們之間愛情會一輩子至死不渝,他們會一輩子相互扶持直到老死,也預示著他們對愛情的堅貞不渝和大膽追求。
  聽聞,多數情人在爬過那座斷崖之後,才有了後來私奔的勇氣,也聽聞,多數爬上那斷崖頂端的,後來都私奔了。
  城中的霧漸漸的散開了,蘇州城仍就和往常一樣,從三三兩兩的趕集路人到人來人往的熱鬧繁華。
  龍茗的茶喝到一半,便清楚地看見了那女子帶著家仆出現在街口。心中驀然一動,三日過了,她終於出現了!
  看到田惜日不緊不慢地走過人群,那一刻,連他自己都情不自禁地認真了起來。
  漸漸地,他看到她被圍在了中間,眾人的刁難絲毫沒讓她慌亂,這女人看起來還是有些膽色的。
  後麵的發展都在意料之中,直到她說自己有一副驚世容顏!那一刻,他沒有放過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
  驚世容顏?他見過她真正的容貌,沒有她說得那麽誇張,那麽必然是今日她特別打扮了一番,還故弄玄虛地讓人們有所期待,看看,他沒猜錯吧,為了配得上他,她肯定花了不少心思在那張臉上。
  麵巾終於要摘下來了,不自覺的,他也開始隱隱的期待起來,手中抬起的茶碗都忘記了放下,始終端在半空。心中不僅暗道:這女人真的會故弄玄虛啊!到底把自己弄得有多美來引起他的注意?他可要好好地看看。
  可,當麵巾摘下的下一秒,他手上一直端著的茶碗哐當一聲掉在了桌上,茶水四濺,可他卻已無知無覺,眼睛瞪到不能再瞪了,平生第一次目瞪口呆。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她對他笑了,那笑容甚是得意,心裏突然一涼,趕忙回過神來,忍不住地低下頭去,下一刻便聽到她細細柔柔的聲音傳來:“我自出生,接生婆因不堪接生了我這樣的孩子自挖雙目以謝罪,我母哀慟不已,竟當場去世,我父此生亦不願再見我,雖然我長了一張驚世“害俗”的容貌,但我從未想過害人,我一生因此孤苦,無依無靠,而且我還長得這般醜,對不起,對不起大家……”
  不是吧!龍茗覺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了,從小到大,一直以來,他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的心靈也是很脆弱的……
  聽到剛剛那番話,也禁不住的惡寒了起來……

  情人之約
  一聲嗚咽,他看到田惜日假意的痛苦奔離,也聽到了大街上僅存幾人的慨歎,一時間竟哭笑不得起來,很明顯,這一次他又被她給耍了。可不知為何,竟然沒有前幾次生氣,反而覺得甚是新鮮,或許是田惜日把自己弄的那麽醜吧,這一次,讓他覺得舒服了許多。
  有件事,他之前並沒有想到,這田府小姐身居閨閣,竟然會易容術,而且看起來相當高明,要不是他們龍家對易容術也頗有涉獵,他又見過她的真實容貌,想來就算是他也難以分辨那張臉竟是假的。
  他忽然很想知道,那田惜日到底是何底細,竟然會易容術?
  正好此時蘇州大街甚是冷清,也不用顧忌,身形一飄,就從窗口飛上了房頂,幾個縱身消失在樓宇之間。
  遠遠的,他看到了那三人的身影,在一處小巷的盡頭消失,原來她住在那裏。白日裏行動不便,他沒有上前,打算夜裏再探她的底細。
  直至夜晚到來,他提了一壺酒,踏著夜色到了田惜日所住之處,在一處屋頂上停住,知道她必定就在附近,卻並未急著去尋找她,反而悠閑的躺了下來,望著滿頭的星鬥喝起了手上的陳年青酒。
  今夜,天空深藍,星星布滿了天空,調皮地一閃一閃,就猶如娘親去世前把他緊緊抱在懷裏一起望著的那片夜空,每當如此皓月當空,星星布滿天空的夜晚,娘親都會為他講星座的故事。
  今夜的夜色與他多年夢裏的一般。他喜歡這樣的夜色,也喜歡這樣的星空,就像是娘親還在他的身邊。
  小時候,他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龍家富甲一方,爹爹不僅武功高強而且俊美異常,當年爹爹被喜歡的程度遠遠超過現今的他,可爹爹卻一生隻娶了娘親一人,人們都說龍家男子癡情,此種說法正是從爹爹處而來。
  那時,雖然他還小,但他記得清楚。
  娘親並沒有所謂的傾國傾城的容貌,但卻成了爹爹一生中唯一的摯愛。
  還記得,他小的時候,娘親與他一樣,有時候像個調皮的小孩子,總喜歡帶著他一起惡作劇,爹爹每次都被她們弄得頭大,卻又無可奈何。他們娘倆給爹爹惹了許多麻煩,但爹爹每次都沒有責備她們,隻是曾暗中囑咐過他:“小茗是個男子漢,要保護娘親……”
  那時候,他覺得爹爹是那樣的愛著他和娘親。
  娘親因為年輕時受過重傷,身體很弱,每月都需服用奇怪的帶著血腥的藥丸續命,自從生下了他,身體更不如前,就連續命藥丸也不甚管用了,爹爹用盡了手段網絡天下名醫,尋來天下間各種珍貴藥材,千方百計的為娘親續命,可終究……
  他與娘親,爹爹很顯然更愛娘親,可他並不嫉妒,反而,他隻覺得幸福,因為娘親更愛他。
  可就在十歲時,他的娘親離世了,爹爹日夜思念娘親,幾近痛不欲生。一年之間,黑發已開始發了白。
  他清楚的記得,一次也是在這樣的夜裏,他與爹爹並肩而坐,他講起了娘親曾給他講過的故事,那一夜,爹爹望著他發呆,像是透過他看見了娘親,當他再次看到爹爹那種疼惜珍視的眼神時,他忍不住紅了眼睛。可爹爹卻告訴他:“龍家的男子可以痛苦但不可以哭泣。”
  從此,他再未哭過。
  他一直都記得很清楚,爹爹凝望娘親時,那眼神就像是看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一樣,那時,小小年紀的他,還不懂那就是所謂的愛情,可當他長大了,漸漸地,也希望此生也會有一個人,那樣的望著他,或者被他那樣的望著。
  這許多年來,他不是不想涉及自己的感情問題,隻是心裏一直在默默等待屬於他的唯一出現。
  就猶如娘親和爹爹,不盡然一定會一輩子相守,卻一定是一輩子不忘。
  那人會是如今突然出現的田惜日嗎?他不知道,但他自己卻已發現,田惜日卻是多年來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當中最特別的一個,也是多年來他唯一認真注意過的一個。經過一整天的思考,最後他決定了!他龍茗是個講信用的人,他本有言在先,既然她真過了那一關,那麽之前答應給她的機會,就決不會失言。
  他會給她機會,讓她與他相處。這不,就從今夜開始吧,反正他來都來了。
  此時,腳步聲響起,向下望去,隻見田惜日一人手執燈籠而來,沒想到他隨意落腳的屋頂竟然就是她的寢房,龍茗一笑,隨手掀起了幾片瓦礫,心中暗道:這算不算偷窺呢?他龍茗堂堂君子,似乎這樣做法甚為不妥,可是若讓他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麵前,是不是顯得他過為主動了?罷了,不如多拿去幾片瓦礫,這樣她總會發現他的吧?這就算不上偷窺了。
  一動手,五六片瓦礫被拿開,瞬間,屋頂出現了一個大洞,屋內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個清楚。
  他看見惜日進了屋,關好房門,放下了燈籠,龍茗忽然緊張了起來,暗道:她不會馬上就更衣就寢吧,這……他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房頂這麽大的一個洞,難道她就不會發現嗎?龍茗緊緊盯著房中的惜日,想她快點發現自己!
  終於見到惜日拿了本書在手裏,靠在了軟榻上就著燈光讀著,他暗鬆了口氣,可又覺不妥,一個女子就這般躺在他眼前,而且他此刻還在人家房頂,自己還真像個采花賊!龍茗想到此處又覺自己此舉也甚有意思,他還是第一次在一個女孩子房頂上偷窺……,這種感覺真是怪異。
  就在他想來想去之時,屋內咦了一聲,他向下一望,竟看到房內的她已將手中書籍放下,正仰著頭挑釁地與他直視,一來一往,眼神交匯,龍茗忽然覺得此刻他的心跳奇異地開始加快了……
  有句詩怎麽說地來著: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猛然抬首灌了一口酒,平複了自己狂亂的心跳,又再次低頭與她對視,輕輕彎起了嘴角,恩賜般地說道:“你過關了。”
  本以為,她會高興得忘乎所以,沒想到,她隻是淡笑回道:“又如何?”
  他忽然覺得手足無措起來,驀然收回了自己望著她的視線,沒有回答,仰頭躺在了屋頂上,望著星光,沉澱自己的思緒。
  今天的自己很反常,他是不是喝醉了?他隨手拿起了一塊瓦礫在手中把玩,今晚的夜色太熟悉了,讓他忍不住想起了娘親。
  一抹溫柔悄然襲上心頭,鬼使神差地他開口說道:“我們開始約會吧。”可話剛出口他就後悔了。
  底下人噗哧一笑,回道:“為什麽我要與你約會?無趣。”
  他忽然一怒,手中瓦礫立刻被他捏碎,他平生可是第一次約女人,她竟然敢如此不知好歹,怒道:“你是沒膽量來吧。”
  她回道:“那你也不至於故意弄裂瓦片,讓我今夜沒東西遮屋頂吧!今晚要是下雨!你弄那麽大一個洞,要我拿個缸來接雨嗎?”
  喀嚓,喀嚓,喀嚓,連續三個瓦片碎裂的聲音接連傳來,他就是故意弄碎的又怎樣:“就算把你整個屋頂拆了你又能如何?”
  “誰說我沒膽量去了?你說!時間地點!我必到!”
  “好!明日黃昏十分,西邊斷崖!”或許是這兩天這個地名聽得太熟悉了,所以他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了西邊斷崖。
  “好,一言為定!”
  “隻你一人。”人多了麻煩。
  “那又何懼!”
  “好!明日我等你。”
  “好!明日我不會等你。”
  他一怔,過了一會兒,一抹笑容奇異地爬上他的唇角,喀嚓,他又故意夾碎了一個瓦片碎裂……很滿意地聽到一聲哀歎,笑容在他臉上擴大。
  許久之後,底下寂靜無聲,壺中青酒已經喝光,該離開了,他站起身來,向下望去,隻見底下那人已經開始打盹了。
  他心中暗笑,忽然把手中空酒壺脫手扔了出去,本來計算好隻會掉到她的身上,沒想到她忽然起身,酒壺差點砸在她腦袋上,看到她慌亂地跳開,仰頭再次精神熠熠地怒視著他,他忽覺甚有意思,故意惡劣地指著腳下的洞說道:“這個洞也不算大嘛,我的酒壺勉強才能扔下去,看來今晚你不必用缸來接雨了,用幾個夜壺也是行的。”越說越覺好笑,自己大笑著離開了。
  他本來都走回家了,可總覺得這樣把她的屋頂瓦礫弄碎了不太好,要是明日別人問起,那個大嘴巴(女人在他眼裏都是大嘴巴)萬一對別人說,昨夜他像個采花賊一樣到她房頂偷窺,可侮辱了他一世英名,算了,還是補上去吧,讓她抓不住自己的把柄造謠生事。就著樣,他又折回去了,那個洞還真是他補上的。隻是一時間他懶得到處找瓦礫,就拆了東牆補西牆,把田惜日隔壁的房子瓦片拆了,補在了她的房頂上,至於田惜日隔壁住的是誰?他是管不著的了。
  …………
  次日一早,惜日還沒起身,就聽到隔壁她的奶娘劉媽媽大吼大叫:“是誰把我的房頂給拆了個洞?!”
  一聽這話,惜日險些沒從床上跳起來。
  最後那個洞還是歸罪於野貓了,罪魁禍首卻逍遙法外了,讓野貓白白蒙受了不白之冤,真是讓野貓受委屈了。
  黃昏時分,今日聽聞菜市口有個采花大盜要被處斬,本來定在午時,後來不知是何原因改在了黃昏時分,真夠背的,她剛出門就有個采花賊掉腦袋,再加上今早的事情,惜日有種不好的預感。
  今天她可不是完全沒有準備,她身上可帶了匕首的,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不過用來壯膽也是好的。
  為了避免有人會認出她來,今天她女扮男裝,把自己的眉毛也畫粗了幾分,做了個假喉結,還用肉色染料堵住了耳洞,戴上帽子,手拿折扇,儼然一副公子模樣,大搖大擺地上了街。
  一路上,不僅安然無恙,偶爾還不好意思地承接了幾個大姑娘的媚眼,唉……這蘇州可真是,何等地風流之地哇。
  不過,一路走來,她也聽了不少街頭巷尾關於她的閑話,她知道這幾日她與龍茗的事被傳得沸沸揚揚。
  想她那副麵具可是她平生十分得意之作,一經亮出會引起怎般的影響她自然心裏是清楚的,所以眾人的言論她自不會沒放在心上。
  其實要說起那個麵具,可要歸功於索閣了,就在兩年前她被索閣拒婚後,心裏達到非同尋常的陰暗時作出來的,她本來是希望有一天夜裏帶著那麵具去嚇一嚇索閣的,但沒想到嚇索閣沒機會,卻用在了他的堂弟身上,想來也是物有所值了。
  她本住在東邊,由東到西有好長一段路呢,龍茗說是黃昏時分相見,她卻在黃昏時分出門,一路閑散晃過,慢慢悠悠地向西邊走去,反正龍茗說過會等她的,若是不等更好,她今天總覺得自己不宜出門。昨晚答應他赴約,雖然是被他逼的,但想來也太草率了,前幾次她都戲耍了他,她還真有些擔心,不知道這一次他會如何對付她。
  路她並不熟悉,隻得問路,可那些人不知為何,一聽她要去西邊斷崖看她的眼神甚是曖昧,害她險些以為自己身份曝露了呢,終於,幾番問路之下她來到了西邊斷崖,天都快黑了,一抹夕陽夕照,更顯得麵前斷崖的陡峭,她不禁打了一個冷顫。舉目望去,卻見四下無人,心裏不禁開始發涼,這四周無人荒山野嶺的,她一個弱女子手無寸鐵,可不能久待,反正她來過了,不算失約,還是趕快走吧。
  她剛想轉身,耳邊就聽到一抹笛聲響起,她回首順著聲音望去,樹枝斑駁間金黃色的夕陽西下,一個少年公子靠坐在一顆百年鬆柏的枝丫上,衣衫隨風飛揚,一根竹笛貼在唇邊,惜日仔細一看,那日不是別人正是龍茗。
  她說她怎麽找不到人呢,原來躲在大樹上。
  便高聲喊道:“喂,你叫我來這裏到底要幹什麽?”惜日單刀之入,不想浪費時間。
  龍茗撇了她一眼,不理會她,仍就自顧自地吹著曲子。
  惜日雖覺笛聲悠揚,卻根本無心聽曲,在大樹下跳著道:“別吹了,再吹天都黑了,我可要走嘍。”
  龍茗停下了笛聲,冷然道:“那好吧,我們一起去爬斷崖。”
  什麽?爬斷崖?“我憑什麽要與你爬斷崖?”惜日連連後退,轉身就要跑,果然龍茗今天不會讓她好過。
  龍茗本想解釋的,可一想到他好像聽聞凡是爬過這斷崖的都是情侶,在未來都會死心塌地的對待對方,甚至家裏麵極力反對,也都會私奔,這斷崖應該是情人必爬的吧。可他倆還算不上情人,這個原因如何讓他說得出口,便忽然凶道:“今日你爬也得爬,不爬也得爬!”他猛然跳到了惜日身後,提起她的衣領就向斷崖飛去,啪,啪,啪……連蹬幾步直躍到崖壁上十丈左右才放開了手。看到惜日緊張地扒在崖壁上,手腳俱抖,心裏忽覺十分好笑,但口中卻威脅道:“從這裏開始往上爬,你要是敢往下,我就把你放到更高!”
  他話音剛落,就聽道惜日一聲淒冽的悲歎,“龍茗,我今天要是摔下去死了,作鬼也不放過你……”
  笑容再次爬上龍茗的嘴角,說道:“等你跌下去死了再說罷。”
  這句話可真氣人,惜日一時氣悶險些哭了出來,可轉念一想,反把心一橫,她今天就是不動了,這龍茗又能奈她何?!
  看到惜日緊緊扒在半山腰,萬分可笑地一動也不動,還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龍茗更覺有趣至極,便故意說道:“這天黑的可真早啊,一會兒這山裏的野獸就都出來了,唉,不知道你能堅持扒在這山崖上多久?”
  惜日暗自鬱悶,撇過臉去,不理會他,心下不禁歎道:今天自己算是栽在龍茗手裏了。
  龍茗單手抓住岩石一角,衣衫飄飄,輕鬆而自在,愜意地靠在岩石邊,微笑地看著麵前女子的後腦勺,偶爾還能聽到幾聲類似磨牙的聲音,令他禁不住想笑。
  落日的餘夕越來越淡了,金黃色也漸漸失去了原本的刺眼奪目,時間緩緩流逝,龍茗注意到身旁女子的手指漸漸的僵直並伴有節奏性地顫抖,就像是一種搞怪地音符,她的身體越來越僵硬,雙腿也開始微微地顫抖,唯有那一直不變的,倔強地撇過去的臉龐,有些遺憾地令他看不到她此刻精彩的表情,可偶爾幾聲磨牙聲的傳來,幾乎令他控製不住地大笑起來,閉上眼睛都知道,她正在咬牙切齒,可能心裏還在問候他十八代祖宗。
  漸漸的天色暗了下去,他依舊輕鬆地等待著……
  時間過得可真慢。
  惜日猛然轉過頭來,顯然是終於不堪忍受了,本是想怒目而視身側之人,以表達自己的強烈不滿,可沒想到一轉頭,正看到身旁悠哉悠哉掛在半山腰的男人,一副忍笑忍到內傷的表情,險些沒氣到跳崖自殺。
  龍茗終於看到了惜日此時此刻的表情,果然如他想象般的十分精彩,終於再也忍不住,失控般地大笑起來。
  天已經全黑了,星星掛滿了天空,往日裏這西邊斷崖此時應早已了無人跡,可今日卻似乎不同,遠遠地,斷崖中央傳來一聲怒吼,聽來竟似一個女子……隨後,又傳來一個男子無比開懷大笑的聲音,那笑聲竟然愉悅得連樹上的貓頭鷹都笑了,四周寂靜漆黑,聽起來著實恐怖……
  天色已暗,月亮已隨著夜色的降臨悄悄的爬了上來,皎潔而明亮。
  惜日側眼望去,隻見龍茗飄飄然隨風而立,愜意瀟灑,絲毫不似此時此刻正掛在陡峭的斷崖上,麵部表情扭曲,顯然剛剛笑得太賣力,都抽筋了。
  再看自己,此時此刻,她真的是快掛了,手指僵硬疼痛,雙腿打漂,已經不能支撐了。
  兩項對比,不僅怒火中燒,怒道:“你到底要如何!你這個……”惜日平生沒罵過什麽人,一時間竟然詞窮,憋了一會兒終於想到一個詞,大聲罵道:“你這個妖婦!”看到龍茗霎那間怔愣的表情,才驀然發覺自己罵得不對,又大聲補充道:“妖夫!”好像也不對,這個詞她好像沒聽說過。
  真是,被氣暈了。
  龍茗一怔,頭一次聽到有人罵他,還是一個女人罵他,而且還是這樣的罵他,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是新鮮,他越發的覺得想笑,越發的覺得她很有意思,身體前傾忽然把臉湊了過去,看到她既倉惶又無錯的想躲避,卻避無可避,暗自得意,便低聲取笑道:“我是妖夫你就是妖婦。”
  這話一處口,二人俱是氣息一滯。
  就在此時,惜日趁著龍茗的靠近和一時間地怔愣,猛然間單手從袖口中扯出一條香帕,向龍茗揮了過去,龍茗想躲可未能躲開,一股荷花香氣悠然散開。與此同時,惜日本已僵硬的單手不堪重負,再也攀不住岩石而向崖下跌去,一聲慘叫破空而生,惜日閉上眼睛把心一橫,等待著痛楚的來臨。
  可除了呼吸困難外,身體上的痛楚遲遲未來,當她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然身在崖頂,而衣領剛剛被一隻手放開,難怪她剛剛會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原來她被提上了崖頂。
  想到自己剛剛想害他,卻沒有抓牢險些掉下懸崖,而後又被他所救,雖然事出有因,罪魁禍首還是他,可畢竟是自己想害他在先,不僅略顯尷尬。
  她不敢抬頭去看,尷尬地拉了拉衣領,又整理了一番衣衫,隻覺得有一雙炙熱帶笑的眼睛盯著她不放,令她別扭,便幹咳了兩聲,此時四周空曠安靜,兩聲輕咳竟然十分突兀,不僅臉頰微熱了起來,崖頂清風吹過,一陣淡淡的荷花香縈繞鼻端,是剛剛撒在她身上的香粉,其實,這一次她也真夠狠的,不是簡單的一個帶香氣的手帕,而是一個包著香粉的香帕,本想突然間撒開來,這個龍少爺怎麽也躲不開的,可為什麽他不咳呢?偷偷一看……
  天殺的哇……
  他果然是有備而來,居然蒙麵!確切的說是蒙鼻(他的蒙麵是隻蒙住鼻子)
  但她還是不相信他一點也沒吸進去,即使他再快,剛剛也應該聞到了才對呀。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說道:“我剛剛閉氣,沒聞到,你不用心存僥幸了。”
  果然徹底失敗……,惜日暗自鬱悶,告訴自己要吸取教訓,一個把戲不能玩兩遍。
  龍茗忍住笑,抬頭望了望星空,歎道:“如此夜色,既然我們爬上來了,就一起看星星吧,那邊有一快巨石,可以躺在上麵。”他邊說邊躍上了巨石,對著仍立在石下的惜日伸出了手。
  卻看到她一點也沒有伸出手的意思,便笑道:“你不上來就立在下麵吧,這山崖上有很多蛇……”他還沒說完,手心裏就出現了一隻纖細微微濕熱的小手,忽然間,本來已有所接觸的兩隻手瞬間又分開來,彼此都像是被對方燙到了一樣,氣氛瞬間尷尬了起來。
  頭一次與一個女子的手接觸,突然間入手的溫熱竟然讓他不受控製的收回了手。他怔怔地看向了崖下的女子……
  頭一次與一個男子的手接觸,這陌生的溫熱感覺令她不受控製地把手收了回來,可收回來後,留下的卻是更多的別扭和尷尬,她看著自己的手,胸口不受控製地開始猛跳了起來。
  她此行真的是錯了啊,雖然家裏麵的劉媽媽已經被擺平,今晚遲些回去也沒關係,可這個龍茗到底要幹嘛呀,莫明其妙地一會兒要爬斷崖,一會兒又看星星,還真以為是約會那!約會?他昨晚說過約會。不是吧?當然不是,誰人約會會在夜裏爬斷崖?可笑,她正在胡思亂想,忽然一聲斷喝,險些把她嚇得跳起來,可下一秒身體瞬間變得冰冷僵直。
  “有蛇,不要動!”龍茗斷喝。話音未落,一隻飛鏢已憑空飛出,插在了惜日腳邊不遠處一條蛇的七寸處,青蛇掙紮了幾下不動了。
  惜日死死地盯住死掉青蛇,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了,今天果然不宜出門啊。
  這回沒等惜日伸出手來,不由分說,龍茗又再次提著惜日的衣領把她拎上了巨石。
  惜日傻傻的坐在巨石上,還沒回過神來,龍茗卻已雙手放在腦後躺在了巨石上。
  過了一會兒,惜日似乎終於回過神來,深深出了一口氣,顯然剛剛被嚇得不輕,回頭看到他躺在了巨石上,忽然覺得別扭了起來,一個陌生男子躺在身邊,這……於禮不和,胸口又開始不受控製地敲起了鼓。
  “我要回家。”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不行。”
  “憑什麽?!”
  “我還沒打算走。”是啊,他不走,她就走不了,下不去啊。
  “這星星有什麽好看的?”惜日試圖說服他。
  “整個蘇州城,隻有這裏看星星最美。”
  “我到覺得這裏的月亮很美。”
  “唔,月亮也不錯。”
  “我說,你幹嗎要帶我來這裏看什麽星星和月亮?”
  “因為……我爹和我娘最喜歡來這裏看星星和月亮。”
  “嗯?這……你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唔……我知道你喜歡我。”
  “你很自戀啊。”
  “是有自知之明。”
  “還很自大。”
  “是自信。”
  “還很狂傲目中無人。”
  “是有身份。”
  “還很無聊。”
  “是高貴。”
  “呸……”
  “田大人家小姐,舉止真是不俗啊!”
  “你到底還看不看星星啊?”
  “一直在看啊。”
  “看完了沒有?”
  “沒有。”
  “什麽時候看完啊?龍少爺……”
  “你給我講個關於星星的故事吧。”
  “講完了你就走嗎?”
  “唔……”
  “從前有七個仙女最小的一個叫織女後來私自下凡嫁給了牛郎生了兩個孩子,後來被王母娘娘抓回去拆散了他們,後來每年的七夕準許他們見一次,完了。”
  “唔……這故事可真夠俗的。”
  “可以走了吧?龍少爺。”
  “再講一個。”
  “你還有完沒完啊!”
  “沒完。”
  “……”
  “你剛剛殺生了。”惜日指著巨石下萎靡的蛇。
  “蛇肉很好吃的,一會兒我把它拿回去做成蛇羹吃掉。”
  “好殘忍……”
  “反正它都死了。”
  “那你還吃它?更殘忍。”
  “不死的你能吃嗎?”
  “你好殘忍。”
  “你還有完沒完啊?”
  “沒完。”惜日終於扳回一局。
  “……”
  “我有蘋果你吃不吃?”龍茗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個紅蘋果,遞過來。
  惜日轉頭看了一眼,又甩過頭去,道:“不吃。”
  “唔……幸好你不吃,我早就想……。”龍茗剛要放到嘴邊去咬,惜日劈手奪下。
  “你先給我的。”惜日張口咬下,定了歸屬權。
  “幸好還有一個。”他又掏出來一個,一咬。
  兩個蘋果吃完,惜日隨手向崖下一扔,許久才聽到一聲輕音。卻聽身後之人歎道:“田小姐,不要隨地亂丟東西,要是不小心砸到小朋友多不好啊,就算是沒有砸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的也不好啊。”
  惜日回眸,看到龍茗輕笑。這個是龍茗?不會被鬼附身了吧?驚……
  龍茗輕輕的笑著,心情甚是愉悅,道:“這句話是我娘親生前說的,這個巨石也是我娘親生前,爹爹最愛帶我們來的地方。每當有這樣的夜色和這樣的月光,爹爹就會帶著我和娘親來這裏,偶爾逮住一兩條蛇還會回去煮蛇羹給我吃,所以我最喜歡這裏的月光和星光,還有這裏的蛇肉。嗬嗬……”
  他輕輕的笑著,仿佛回到了往昔,一家三口在這裏看星星看月亮,爹爹會帶上幾個蘋果給他和娘親吃,他的笑容那樣的溫柔,在這樣的月光下,恍然回到了幸福的往昔。
  此時此刻,惜日怔怔地望著他,在這樣俊美無雙的男子身旁,在這樣的星光和月色下,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和溫柔襲上心頭。
  她也有一個愛她卻已逝的娘親,可她卻沒有他幸運。
  雖然爹爹也寵愛她和娘親,但畢竟爹爹的愛是分成了幾份的,她自小就在陰謀算計虛偽裝假中長大。
  讓爹爹多一點寵愛,讓貴為皇太後的姑母喜愛,是自她一出生娘親就要求她學會的事情。
  還記得三歲時,當爹爹抱著她的時候,她餓了想去吃飯,都強自忍住,因為娘親說過,能讓爹爹多抱上一秒鍾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要忍住。
  多年來步步為營,在爹爹麵前聽話懂事乖巧討喜,在外人麵前要處處表現高貴大方,知書達理,在姑母麵前體貼撒嬌,千方百計令姑母一展笑顏。
  隻要令需要的人喜歡,任何樣的自己都要裝扮,這都是娘親教她的。
  直到娘親去世,她開始厭倦了在爹爹麵前與其他兄弟姐妹爭寵,也厭倦了再進皇宮刻意討姑母喜歡,更厭倦了總是為別人的眼光而活,或許是娘臨終前,意味深長地那一句話,她變了,她開始放縱自己。
  直到來到蘇州,她似乎越發的放縱了自己,這幾日的自己,連她自己都開始不認識了。可如此放縱的感覺真好,真好,她開始喜歡了,真心的喜歡這樣的自己……
  似乎這一切都要感激一個人,一個令她拋卻一切束縛,變得如此得意忘形的人,她回首望向身後男子,見他剛剛的溫柔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哀傷,想來是想起了自己的親人了吧?他剛剛說過,他的娘親也不在了,一抹憐惜的溫柔襲上心頭。
  “為何不說話了?”龍茗突然開口。
  惜日一怔,歎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龍少這樣的翩翩美少年陪伴,不得不感歎,光陰如梭哇,太陽不要升起,太陽不要升起……。”
  “行了,聽起來怎麽那麽冷。”龍茗看怪物一樣看著惜日。
  惜日不滿,他這種表情明明是從她這裏偷學的,一向應該是她這樣看他才對。本來沒想怎樣,可惡意就這樣被激了上來。她忽然轉身,向龍茗所躺之處爬去,邊爬邊笑。
  “你笑什麽?怎麽看起來那麽惡毒陰險?”龍茗道,下意識的起身向後挪去。
  “嘿,嘿。”惜日幹笑兩聲。伸手就要掀去他鼻子上的白布條。
  龍茗大驚,往後一躲,沒注意自己已挪到了巨石邊緣,本來武功卓越,輕功獨步的龍茗哇,又一次,一世英名盡毀……
  惜日向下一看,巨石底下,一個人像一個被翻過來的烏龜一樣,四腳朝天。
  哇哈哈……巨石之上,女子笑得捶胸鑿石。

  他的克星
  三更天了,惜日才偷偷地回到自己的寢房門口,當龍茗黑鼻子黑臉地放開她後衣領的霎那,她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粗氣,明知道龍茗是故意讓她如此難受的,可她還是笑了開來,回身直視他,故意無聲無息地裂開了嘴。
  龍茗黑著一張臉,看到她又裂開了嘴,冷哼了一聲,可一雙眼睛卻甚是明亮,轉過身腳下一蹬,憑空而起,輕輕地丟下了兩個字:“走了。”衣衫翻飛,轉眼消失在了夜色中。
  直至看不見了,惜日才捂住嘴笑著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第二日晨,田雙為惜日梳頭,從鏡中看到小姐眉眼帶笑且若有所思。
  小姐昨晚出去,並未告知他們去哪裏,也不許他們跟隨,隻要求她偷偷假扮成小姐的樣子早早進屋裏休息,這樣才沒有引起劉媽媽的疑心,本來說好小姐在後門外三聲貓叫她就去給開門的,可直等到三更小姐卻自己進了門,她不敢多問,小姐從來不主動說的事情,即使是生前的夫人也問不出口。可如今看著小姐的笑容,似乎,昨晚很是愉快。
  幾聲急切的腳步聲漸進,聽來應是田勇的。
  果然,到了門口,腳步聲停歇,看身形就是田勇。
  門外,田勇輕敲了幾下門,恭敬說道:“小姐,京城大人來信了。請小姐親閱。”
  惜日驀然回過神來,說道:“拿進來吧。”
  田雙開門接過書信,又關上了房門。田勇依舊立在門外。
  惜日接過書信,當即拆開來看。從頭至尾瀏覽完信中內容,原本的愉悅已不見,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抹嘲諷。一聲冷笑,信在她手中揉爛,“又是賜婚嗎?田雙,田勇,準備一下,我們要回京城了。”語氣中掩不住的嘲諷和煩亂。
  田雙一驚,低頭應道:“是。”
  門外的田勇顯然也氣息一滯,過了一會兒才應道:“是。”
  時間很急,明天她就要離開了,可不知為何,她又來到了蘇州大街上,青青楊柳河畔,一隻隻船兒穿梭在水中,一座石拱橋就在眼前,人來人往如惜熱鬧,可她卻始終沒有走上橋去,走過這橋不遠處竟赫然是龍府了,當她發現時,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竟來到了蘇州最大最有名的龍府滄浪園,可麵前的這座橋卻令她愕然止步,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到這裏,自己來到這裏又為了什麽?難道是想去和他道別嗎?他們隻有幾麵之緣,而且還都是那般的彼此百般刁難,雖然昨夜似乎有些不同……可……又能代表什麽?
  她黯然轉身。
  幾日來,龍茗因為一些事務忙得脫不開身,終於又閑了下來,想起那一夜,想起了她。還有她大笑的樣子。
  其實自己當晚明明可以不跌得那樣狼狽,可不知為何,當他在巨石上聽到她的歎息聲後,就想看到她開懷大笑的樣子,他不習慣她的歎息,更習慣看到她笑的很張狂的樣子。
  想起,每當她大笑時,或者有陰謀詭計的時候,都是那樣的神采飛揚和與眾不同,似乎天底下任何事都不會煩惱於她。
  夜晚又再次來臨,出奇的,竟然也是滿天星鬥布滿同樣暗藍色的夜空。
  他再次來到她的房頂,屋內燈熄著,四周也很寂靜,似乎主人尚未歸來。
  他又來到當日挪開的磚瓦之地,再次熟門熟路地掀開了那幾片瓦礫,忽然,一張信紙從瓦礫下顯露出來。
  他奇怪地拆開來,與此同時下意識的憋住了氣息,怕又是她的詭計,可入眼的字句,驀然令他的心緊縮了起來。
  “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到這封信,嗬嗬,我也隻是賭一賭罷了,或許你會再來此地,再次掀開我的瓦礫,再次偷窺我。
  生氣了嗎?不要氣了,我為這幾日戲耍你的事真心實意地向你道歉。其實,我很高興在蘇州遇到你,如果你不反對,我已把你當作朋友,即使你反對也無效。因為從今往後,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了。
  我回京了,你多珍重。
  啊,忘記說了,這封信上沒有荷花香,你不用閉氣了。”
  就在龍茗放鬆的一刻,一抹淡淡的荷花香撲鼻而來,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噴嚏,在他打了一個噴嚏後,就不可遏製的繼續打著,不是說沒有荷花香嗎?怎麽還有?這個田惜日,又騙他……啊氣……
  一個超級打噴嚏,令他手一抖,這才看到信的背麵還有字,他翻過來一看,險些沒被氣死,信封後麵幾個大字:“騙你的!哇哈哈!”
  啊氣……啊氣……

  郡王明路
  回京已有十日,開始她仍存有疑慮,不相信自己會被賜婚給郡王明路,可當聖旨拿到手裏的那一刻,她才真的意識到,這一次,真的是被賜婚了。
  兩年前因為索閣的拒婚,使得她一夕之間從京城第一美女變成了眾人嘲笑的對象,那種巨大的反差也曾令她消沉,可自從娘親去世之後她漸漸地變了,變得冷漠,變得一切都無所謂,或許也變得厭世。
  她開始討厭曾經最在乎的一切,包括爹爹的重視疼寵,他人對她的看法和評價,皇太後姑母對她特別的寵愛,曾經最在乎的一切她都厭煩。
  曾有一段時間,隻一人過著自以為平靜安靜的生活,不聽不看也不去想,可那時她隻覺得人生是如此的孤獨和寂寞,甚至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直到,在蘇州與龍茗的一番遭遇,不知是不是命裏注定,從遇上他的那一刻開始,她所有的生活都開始脫了軌,就連她自己也變了,變得愛笑,變得開朗,變得再也不會覺得早晨的陽光會刺眼,變得忘記了原本的孤單和寂寞,變得似乎整個世界都開始有了色彩而變得鮮活起來。
  即便再次回京,再次麵對至親的兄弟姐妹無情的恥笑和冷嘲熱諷,也都可以淡然處之。不是以前的忍耐和刻意掩飾,而是真正的無所謂。
  自她回來,她便得知,此次被賜婚是姑母的意思,而爹爹也自是喜歡這門親事。
  郡王明路是官場上年輕一輩當中除索閣外另一個備受皇寵的公子,又是皇親國戚,在地位上田家這次無疑是高攀了。聽爹爹語氣似乎更欣賞明路在官場上的為人處事,甚至在她剛接下聖旨時,爹爹就已開始叮囑她要想盡辦法討郡王明路的喜歡了。
  不管怎麽說,這門婚姻更適合田家。而她理所應當的應該喜歡。
  是啊,她為什麽不喜歡呢?她沒有任何理由不喜歡。所以在接下聖旨的那一刻,她謝恩的聲音很大很大,大得想讓自己內心深處都要深刻地聽到,她不能反對,她隻有接受,她磕下的頭很響很響,響得突兀,響得令她覺得疼痛,越痛越好,讓自己更清楚這不是夢,這都是事實,一個她必須接受的事實。
  在眾人麵前她高昂著頭,看起來似乎無比驕傲地接下了聖旨,可心裏卻忍不住在冷笑。
  如果這一刻娘親還在世,那麽她會裝得更像一些吧,因為娘親會為此而高興,為她的揚眉吐氣,一雪前恥。
  可如今,她隻剩自己去麵對一切,她必須演戲,不能給四周環伺的虎狼任何可乘之機。她必須掩飾自己的不願,必須掩飾自己的脆弱和無奈,她必須堅強,隻有這樣才能驕傲地活下去。
  一旁三姨娘的女兒田惜雲忍不住地尖銳地嘲笑她剛剛磕頭如此大聲,不會是欣喜的得意忘形了吧?
  惹來爹爹不悅的冷哼。
  她卻隻是淡然而笑。手高高捧著聖旨進了後廳祠堂供奉。
  一行人不得不跟隨在後,有人阿諛奉承,有人嫉妒,也有人話裏藏刀嘲諷她終於嫁了出去,更有人在等待看她的笑話。在場的每一個人的眼光俱是如針刺一般向她射來,而她堅強地接受著,對著高高供奉的聖旨行拜了大禮。心下一片清明,是啊,郡王明路在京城誰不知道和索閣齊名,而索閣不要的,他又會喜歡嗎?等待她的或許不過是一場難堪。
  若是以前,或許她隻有認命,可如今她忽然想反抗,從心底裏抵觸這場婚姻。
  不是沒有辦法的,即使真的沒有辦法她也要試一試。她要與命運相搏,再也不要受命運的擺布。一股反抗的勇氣在她心中聚集,發酵,繼而膨脹……
  幾日前,她已暗中派了田勇去調查明路。
  或許是這明路果然是個名人,不到一天的時間,他的基本的資料就到了她手中。其中還有一副畫像。不知是畫師的技藝太高超,還是故意畫成如此的,畫像裏的郡王明路甚是俊朗,一雙鳳目勾魂奪魄,儼然多了幾分邪肆和魅惑,畫像中,他獨自立在桃花樹下,朵朵桃花隨風飄落,竟有股說不出的風流瀟灑,問過之後才知,這幅畫像是從妓院裏得來的,竟然出自萬花樓花魁蘇盈盈之手。
  郡王明路同索閣一樣,是一個文武全才的少年,在十五歲時曾參加文科武試,一舉奪下文武狀元的稱號,轟動了整個京城,後來,他不隻得到了皇上的倚重,年紀輕輕又承襲了祖上爵位,更是越發的意氣風發。官場上此二人是年輕一輩中最備受皇寵的,但聽聞他二人常有敵對,明裏暗裏也總是互相壓製。
  郡王明路是一個眾所周知的風流公子。花名在外,性喜流連花街柳巷之地。京中人提起他便會道:京城風流公子首屈一指便是郡王明路。
  而他此時已有三個側室,四個妾氏,當真稱得上是三妻四妾,作享齊人之福。
  有人說,郡王明路平日裏強取豪奪,揮金如土是個仗勢欺人的紈絝子弟,但也有人說,郡王明路是一個外冷內熱,喜好結交朋友,雖然風流卻是一個真正的君子。
  看到這裏,惜日冷笑,這郡王明路自以為放蕩不羈風流倜儻,而實際上根本是生活糜爛狂妄自我。
  越想越覺得自己不能嫁給這樣的人,得想想有什麽辦法讓他自己去拒婚,既然皇上對他恩寵有加,那這個黑鍋自然是他背著比較穩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資料上寫到最近明路常在晚飯後去京城戲樓十裏香聽花旦名角小香梅唱戲,百聞不如一見,她要親自去會一會這個郡王明路,親眼看看他到底是何許人。
  晚膳過後不久,田府一側小門悄悄地被打開,一個挺拔俊美異常的少年翩然而出,輕搖折扇向東而去,一路上這樣俊美的少年,不免引來眾人側目。
  夏日裏白日較長,此時天仍大亮,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已離京半年多了,這還是回來後她頭一次上街,京城的變化並不大,卻是熟悉得令人懷念。
  邊走邊逛,當惜日搖到十香樓時,幾乎已座無虛席。
  戲樓小二見惜日衣著不凡,也不敢怠慢,引她上了二樓,因為來得晚了些,惜日隻得坐在二樓較偏的位置,不過她也不甚在意,向下望去,隻見廳中一樓坐著許多人,當中有幾個年輕人都是錦衣玉帶的年輕公子,幾人圍座在一起品茶聽曲,好不逍遙自在。
  眾人當中,有一人最是引人注目,一眼便會注意到他的存在,他慵懶地倚靠在紅漆木椅上,眉目微挑注視著戲台,從惜日所在之處,隻能見其側臉,卻可見挺直的鼻梁,微微上挑的眉目,眼睛似乎正微微的眯著,同樣是坐著,卻透出一股與生俱來的狂放之態。
  此時,不知他鄰座的公子說了些什麽,在座的俱是一笑,他也微偏了頭,一笑,一雙鳳目竟有種勾人奪魄的媚惑,此人正是郡王明路。
  戲台上的花旦唱到了高潮處,廳中一片叫好聲,聽戲的眾人扔了些碎銀子到台上,與此同時,明路和其他公子爺也扔了銀子,惹來花旦小香梅飄來幾個曖昧的眼神。
  惜日從沒上過戲園子聽戲,看到別人扔銀子,以為在這裏聽戲都要扔銀子的,也掏出了一錠銀子出來,今天出門沒帶碎銀,這個是最小的了,也沒多想就扔了下去,可當那錠銀子哐當一聲砸在戲台上時不知為何異常的響亮,惹來眾人側目,連小香梅都向她看了過來,惜日才發覺自己扔了一錠比所有人都大的銀子,難怪大家都如此看她,就連小香梅,唔……都向她拋起了媚眼。幸好她所在位置偏僻,眾人隻以為是個有錢卻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也未多在意,明路也沒有抬頭來看,隻是他身旁的公子爺們瞟了她幾眼,似乎說了些什麽。
  …………
  這一場戲,惜日根本無心去聽,心裏頭隻想著觀察明路的一舉一動,可又怕太露了痕跡,隻敢偶爾的瞄上幾眼。
  戲已經快完了,今天除了見到明路本人,似乎沒有其他收獲,都傳他喜歡小香梅,但據她觀察似乎也無過分之處,人傳明路風流,和小香梅眉來眼去幾下也不甚特別。
  接下來,她必須找機會接近他,一方麵能知道他更多底細,另一方麵,隻有接近他才可以適時的給他一點‘意見’,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該如何接近他呢?
  明路非等閑人,第一身份高貴,第二為人狂傲。要接近他很難,要達到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接近更難,可如今她也隻有試一試運氣了。
  這時,眾人又開始向台上丟銀子,她拿捏好時間,與明路一前一後扔到了台上去,又是哐當一聲,出手的銀子卻是明路丟出的兩倍大,這一次,終於若來了明路注視,而她輕搖折扇假裝入迷地聽著戲,意料之中接收到小香梅拋來的媚眼,再自然而然地傳了回去,當著明路的麵,與小香梅眉來眼去。
  這一場戲聽下來,惜日損失不小,可到底能否引起明路的注意,還未可知。
  直到戲結束,眾人散了場,惜日看見明路一群也欲離開戲館,她也下了樓去,可剛到了樓梯口卻被戲館的小二攔住,說道:“公子,小香梅請您到後廳一敘。”
  這時,明路一行人也剛好走到樓梯口,聽到小二的話,都訕笑的看著惜日。
  當中一位公子說道:“怎樣?這位公子長得俊吧?剛剛遠看著就覺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這近處一看,怕還要比盈盈更勝幾分呢。”
  “是啊,可惜了,就是個男的,你看他的喉結,嘖,要是沒這特征,我還真以為他是女扮男裝。”
  眾人一聽此話,哄笑起來。
  這幾位一看便知是京城有頭有臉的名門公子,說出的話更是肆無忌憚。
  再看明路,淡笑看著她,不知在想著什麽。
  她剛剛的做法無疑搶了明路和其他幾位公子爺的風頭,令他們有所不滿,說起話來冷嘲熱諷。
  惜日倒也不在意,當下抱拳笑道:“幾位公子過謙了,小弟初次來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剛剛若有冒犯,還請擔待。”惜日開口,故意帶了蘇州口音。
  幾個公子不疑有它,大概也是看了惜日穿著舉止得體,又麵貌清秀給人好感,也都就此作罷,一人笑道:“原來是外地人,難怪會不識得我們幾個。”看著其他幾人一同笑了笑。
  明路始終未發一言,冷眼旁觀他們互相恭維客套。
  幾個公子都對惜日的印象出奇的好。一來,惜日了解京城公子們平日的言談喜好,盡說些好話,這本是惜日擅長的,對什麽人說什麽話,討對方歡心;二來,惜日長得著實秀美,雖然是女扮男裝,可紮在男人堆裏,也很養眼,三來,或許惜日天生是女性,在男人堆裏莫名的有人緣。
  所以這些公子哥不自覺的就和她多說了些話。
  幾番客套之後,彼此自然有些熟撚了。
  惜日笑道:“各位兄台,此地說話甚是不便。小弟又是初來京城,還是個土包子,人地生疏,剛剛在各位兄台麵前又放肆魯莽,在這裏給各位兄台賠罪,為表誠意,不知小弟今日是否有幸,能請各位賞臉一聚,由小弟做東,各位選地方兒,如何?”
  她如此大膽攀附,其來有因,這些京城的公子,平日裏最喜好結朋喚友,更喜歡在外人麵前顯示自己身份地位不凡。見惜日如此熱情,又是外地人,以為是想攀附權貴,也沒拒絕。一口應允。而一旁明路也未反對。
  惜日暗喜,如果今日能與明路有幸一聚,自然更加認識,下一次登門拜貼都不是難事。
  惜日惋拒了小香梅的邀約,一公子還笑她薄了美人恩。她卻大笑道:“朋友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惹來眾人大聲讚揚。
  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共五人。這一行人真是惹人注目,單不說每人都錦衣玉帶貴公子模樣,光說惜日一人就已夠引人注目了,她的俊美,簡直在北方男子中十分罕見,幸好她裝自己是江南人士,這到恰好讓自己的俊美有了解釋。因為人人皆知,江南男子都頗為俊秀儒雅。
  惜日和一位納蘭公子一同走在前麵,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甚是投緣,還約好了明日午時納蘭公子帶她在京城遊玩。
  直到此時,一切看來都頗為順利。
  可當他們出現在萬花樓門前時,惜日終於忍不住白了臉。
  青樓,他們帶她來了青樓!
  她怎麽沒想到呢?這些人認為消遣最好的地方,自然是青樓而不是酒樓。
  平生第一次啊,她來逛青樓。
  而且還是她出錢讓未來的夫君逛青樓,估計古往今來她可謂第一人了。
  要是有一天被這一群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天!真是不堪設想。
  可如今已騎虎難下,隻有硬著頭皮上了。就在她挺胸抬頭懷著赴死的決心邁步進入萬花樓時,前方的明路突然回首看了她一眼。一個莫明其妙的笑意閃過他的麵容,驀然令惜日頭皮發麻。
  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一沒注意,本來不高的門檻,她也跌了個跟頭,而下一秒,竟撲到了明路的懷裏。
  真是……正中下懷。

  接近明路
  惜日被明路扶了起來,當下甚是尷尬,可抬首一見明路正看著她微微發怔,不知正在想著什麽,心中頓時不安,疑惑自己剛剛有沒有露出什麽馬腳?
  一旁的納蘭公子適時過來詢問她有沒有事,言語盡是體貼和關懷,讓惜日立刻對他多了幾分好感。惜日笑著回答沒事。並向明路拱手說道:“多謝明郡王剛剛援手。”
  他們剛剛已互通姓名,惜日叫自己李瑜,他們都稱呼她為瑜弟。
  明路似是緩過神來,說道:“舉手之勞而已,不必言謝。”
  惜日訕笑,不知為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明路是她指婚的對象,總覺得在他麵前很不自在。
  幸好此時,納蘭公子搭著她的肩膀邀她一同入內,還跟她振振有辭的解說,這萬花樓的姑娘個個美麗動人,尤其是花魁蘇盈盈更是千金也難求一麵,可今日明郡王來了,惜日也算有福氣見上這京城花魁一麵了。
  惜日便趁機說道:“這蘇盈盈既然這般美貌,明郡王喜歡為什麽不娶回去當妾?”
  納蘭笑道:“明路正有此意呢。”納蘭幾人都直呼對方名諱,因為年齡相仿誌趣相投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貴族子弟,自小便熱絡,所以省去了郡王的稱呼,彼此也很隨意。
  此時,其他兩位早已當先而入,顯然已是迫不及待。
  其中一個是禮部尚書第四子傅津,大家都叫他津公子或津爺。另一人是兵部統領麽子禧恩,大家習慣叫他禧公子或禧爺,他們年齡尚輕,大約十七八歲,年齡其實與惜日差不多,隻是惜日個子相對他們偏矮,長得又清秀,相對他們像是十五六歲少年模樣,所以被稱呼為瑜弟,惜日也不解釋,便稱呼他們為兄。
  一行人,由個伶俐的小丫頭帶著,進了二樓包間,剛一進門惜日就看見桌上山珍海味已經備好了,看來今日即便不帶著她來,他們也已在這裏定好位置了。
  這時,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迎了進來,一進門就一一給在場的道了萬福,此人正是萬花樓老鴇萬嬤嬤。
  惜日第一次來青樓,自然萬分好奇,她仔細打量這萬花樓的老鴇萬嬤嬤。和她想象中的不大相同。
  花枝招展卻不俗氣,舉手投足自有一番成熟風韻,眼神精明通透,不似齷齪之輩。
  當萬嬤嬤的目光掃到惜日時,微一怔愣,一雙眯笑的眼睛立刻透出了一股發現新大陸的驚豔。“喲,這是哪家公子,這麽俊俏?怎麽從沒見過?”  惜日訕笑,剛想開口。身旁納蘭旭日便接了話去,“他是外鄉人,初來京城,是我們剛認識的小弟,他姓李,萬嬤嬤莫要刁難,找個新來的雛伺候我這位小兄弟就行了。”
  傅津笑道:“是啊,萬嬤嬤,我們剛認識的這位小兄弟,年齡雖小,但卻相貌不凡而且出手闊綽,你可不要怠慢了。”
  禧恩在一旁微笑看著。
  惜日赧然,大家似乎很喜歡照顧她呢。
  萬嬤嬤笑著應了,卻仍多看了惜日兩眼,似要看出什麽。
  惜日坦然回望,無所畏懼。
  萬嬤嬤的目光從她的喉結,掃向了她的耳朵,繼而又望向了她的鬢邊。
  終於似認定了什麽,對著惜日微微一福,道:“公子真是俊美,我自認識人無數,除去一人,還從未見過如此俊美優雅的男子呢。”
  這一番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了她身上,一時間,屋內所有人再次仔細注意起她來。
  惜日卻從容淡笑,不露聲色。  她的易容術本來相當高明,隻是她此番並沒有帶麻煩的人皮麵具掩飾自己的真實容貌。
  一方麵因為人皮麵具對肌膚有損害,帶多了不宜,另一方麵此番她也沒想欺騙明路太久,有些事情必須速戰速決,以防夜長夢多,而且婚期在即,她已沒有更多時間耽擱,再有京城認識她的人不多,隻有幾個閨中女眷而已,還有她的家人。
  她此番雖沒有帶麵具,可其他重要特征也已被修改,想認出她也不是易事。她有喉結,眉毛變粗,耳洞不見,她還帶了男子的假發,任何地方都看不出破綻,再來她的聲音也有所改變,即使有人認識原本的她也未必能確定他會是她。
  即使有人會懷疑,也不能確定她就是田惜日。
  田府中,每天二小姐田惜日都在府中讀書繡花,這件事田府上下都知。除了田雙。田勇,根本沒人知道真正的田惜日出了府門,而在府中的假扮她的卻是侍女田雙。而對外,田府上下都知田雙早已因為回鄉省親而出了京城了,一個月後才能趕回。
  再有,誰會懷疑一個大家閨秀會去假扮男人,還竟然去蒙騙郡王明路不要去娶她?世人做夢也想不到吧。
  因為在天下人眼中,她能嫁給郡王明路,已是天大的恩賜,更是倚仗著有個皇太後姑母為她撐腰。
  所以,他們不可能懷疑是她。
  可畢竟,如今她的容貌成了這些喜歡美色公子爺們的注意焦點,總是大忌,但是,如果她不是擁有此等容貌,剛剛在戲園子也無法吸引這群貴公子的特別注意吧。
  唉,成也容貌,敗也容貌。
  這時,明路卻忽然開口說道:“萬嬤嬤,去叫盈盈叫來吧,我忽然很想知道,是瑜弟俊美一分,還是盈盈更柔媚一分。”
  一聽這話,傅津立刻大笑著叫好催著萬嬤嬤快去。  萬嬤嬤媚笑頷首,看著明路有意說道:“盈盈聽說今兒明郡王要來,早就準備好候著了,剛才都問了好幾回了。我這趕忙兒派個人去叫。各位公子爺稍等片刻。”說完就出去叫人去了。
  一旁禧恩道:“納蘭,瑜弟,你們還愣著幹嗎,酒菜都涼了。”
  納蘭一笑,相讓著與惜日一同入了座。
  惜日微笑,心中卻暗想萬嬤嬤剛剛說的男子,可會是龍茗?麵上卻未露絲毫,看到他們仍就在注意著她,笑道:“剛剛萬嬤嬤真是謬讚,各位大哥不知道,小弟因這容貌也吃了不少苦頭,說起來大家莫要笑話小弟,頂著這副容貌,無論走到哪裏都太引人注目,想低調一些都難,還經常被人誤以為是女子,甚至更誇張的還有人以為我是個斷袖,唉……”
  她這番話說得倒有意思,幾人同笑了起來。
  明路不以為然道:“人說紅顏禍水,男人長得太美也不見得是好事。”
  傅津頗讚同此話。
  一旁禧恩卻道:“瑜弟長得是太美了些,不過,過幾年若個子長得高了,再去軍中曆練曆練,也就會有些男子氣概了。“禧恩麵容黝黑,但眉若朗星,一雙濃眉透著一股剛毅的氣勢,不怒而威,想是投身軍旅之人。
  納蘭卻道:“罷了,你粗皮粗骨投身軍旅到還不錯,瑜弟眉清目秀細皮嫩肉的要投入軍中還不被你們給生吞活剝了去?”
  眾人哄笑起來。
  惜日也笑,說道:“今日得見幾位大哥,實乃小弟三生有幸,小弟先敬幾位大哥一杯,先幹為敬。”說完,喝光了杯中酒。
  禧恩道:“好!雖然瑜弟麵貌有些女子氣,可行為卻很瀟灑幹脆,哪是那些女人能夠比的,容貌天生強求不得,何必太在意,管它呢。”說完,也喝光了杯中酒。
  其他三人頷首,頗為讚同禧恩的話。
  這時,萬嬤嬤帶著幾個女子進了屋來。
  當先一人,皮膚水嫩,麵帶紅潤,臉龐稍圓,含羞帶怯,先瞄了一眼屋內,一一掃過在場之人,多看了幾眼明路,目光卻在惜日這裏停住,向惜日走來。
  其他姑娘也陸續進來,竟一個賽過一個的明豔,尤其是最後一個,婀娜娉婷,柔媚似水,連惜日都不自覺地望到怔愣起來。不用多想,此女子必是蘇盈盈,盈盈似水秋波送,盈盈秋波若有情。惜日暗道自己若真是男子,見了此等美人想必也會動情。難怪千金難求,難怪明路喜歡。  明路柔聲道:“盈盈過來。”
  盈盈慢步向明路走去,每一個動作都異常的媚惑人心,引人注意。
  不知是不是惜日的注視太明顯,一旁納蘭居然笑道:“瑜弟,你怎麽看盈盈看得呆了?”
  明路向她瞄了一眼,惜日尷尬地咽了口口水,道:“盈盈姑娘真美,小弟一時失態看得呆了。”
  一旁已坐下的圓臉少女剛為惜日斟滿了酒,聽到惜日此話,略帶羞怯地說:“公子,奴家叫小甜兒,在你身邊坐了好一會兒了,你連正眼都沒看過人家一下。”
  納蘭一聽笑道:“小甜兒,我這瑜弟還是個未開竅的,你可小心伺候著。”
  惜日一聽這話,不僅臉紅了起來。小甜兒也麵頰微紅,低聲應是。
  傅津在旁一聽,摟著身邊紅衣女子大笑道:“瑜弟,你也不小了,還會看著姑娘臉紅,定是個未開竅的,今天哥哥就教你幾招,你要這樣,她們才會高興。”說完,狠狠的親了身旁女子臉頰一下,放開時,紅衣女子臉頰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紅印。那紅衣女子不依不饒地捶了傅津幾下,但很顯然甚是高興。
  其他幾人大笑。
  惜日臉更紅了,幹笑了幾聲,把小甜兒倒好的酒喝了個精光。她是有些酒量的,所以並不懼怕喝酒。
  “瑜弟你也親一個,親一個,小甜兒肯定高興……”傅津哄鬧。
  “哈哈,定要親一個。”納蘭在一旁也起著哄。
  惜日幹笑幾聲,手心卻出了汗。禧恩和明路一臉微笑等著看的表情。
  惜日轉頭看向身旁嬌羞無限的小甜兒,把心一橫,閉上眼睛,嘟著嘴就挨了過去……
  為了悔掉這門婚事,她豁出去了!在小甜兒臉上啵了一下,小甜兒的臉更紅了,不比惜日的差。
  大家哄笑。
  眾人一番笑鬧,明路卻道:“你們以為瑜弟和盈盈哪個更美些?”
  盈盈輕靠在明路懷裏,一雙美眸溫柔地注視著惜日,惜日即便是個女人,也禁不住心神微漾。
  其他人聽了這話,便仔細的端詳她們二人對比起來。
  惜日卻道:“明郡王哪裏話,小弟自認比不上盈盈姑娘,盈盈姑娘若算不上是天下第一美人,至少也是京城第一美人。”
  一旁傅津卻咦了一聲,道:“京城第一美人?傳聞不是田尚書府上的二女兒田惜日嗎?這到巧了,她正是明路的未婚妻。”
  說道這裏,明路臉色明顯一變,不屑地道:“誰知道傳言是真是假,你我又沒親眼見過她。”
  惜日看明路的神色,似也不喜歡這門婚事。
  禧恩卻道:“兩年前,我妹妹曾經在索閣的慶功宴上見過這個田惜日,聽她說,此女子姿色平常。”
  傅津卻接口:“你妹妹?禧恩,你妹妹說過哪個女人漂亮?你妹妹隻認為自己最漂亮,哈哈……”
  禧恩不以為意,也笑道:“這倒是。”
  納蘭道:“我倒是挺好奇這個田惜日的,聽聞她已有兩年未在京裏露過麵了,自從索閣……”話音一頓,看了明路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  惜日卻在這時接口:“索閣什麽?他又是誰?”
  明路似沒聽到,仍與盈盈軟語溫存。
  納蘭便接口說道:“索閣就是襲郡王,兩年前,皇上本欲賜婚田惜日和索閣,卻被索閣當場拒絕,還說田惜日是妒婦烈女,自此京中沒人願娶田惜日,後來京中又有謠傳說田惜日是克夫之命,從此更是乏人問津。”
  惜日又問:“那怎麽又……?”惜日並沒說全,隻是看著對麵不甚在意他們談話的明路。
  納蘭一笑已然明了,卻未回答。
  一旁傅津卻接了口:“瑜弟,你是外地人或許不知道,索閣和我們不是一路人,再說娶一個女人罷了,在我們眼裏,是誰都一樣,何況還是京城第一美人。”
  惜日一笑,說道:“京城第一美人,難道會比盈盈姑娘還要美?小弟心下真是好奇之至啊,真想一睹芳容。”
  明路突然接口說道:“不過是一個女人,再美也隻是身皮囊。”
  惜日一聽,麵色一滯。
  禧恩卻接過話去:“瑜弟,我們隨意慣了,你也不要太見外,我們這幫兄弟,從小一塊長大,甚至同吃同睡也有過,哈哈,說起來,我們四人都很高傲,一般人從來看不上眼。今日眾兄弟不知怎麽都對你有了好感,說來也是緣分,來,為兄年紀最長,先敬你一杯。先幹為敬。”說罷,一杯水酒仰頭灌了個幹淨。
  惜日也起身笑道:“謝大哥,小弟也很高興和幾位哥哥相識,小弟也幹了。”仰頭也把手中之酒喝了個幹淨。
  “好。”看惜日喝得痛快,禧恩甚是高興。
  一旁納蘭也斟滿酒敬了過來。
  傅津在旁一見,也按耐不住,說道:“瑜弟,你年紀輕輕卻不矯情,看著爽快,尤其你的長相,看著讓人移不開眼啊,如果你是女人該多好,就算讓我付出所有,我也要得到你。哈哈……”
  惜日幹笑。和這個放蕩的傅津碰杯。
  明路此刻也說道:“盈盈你也去敬瑜弟一杯吧。”
  盈盈軟軟應了聲是,纖纖柔夷端起了一杯酒就要起身。
  惜日趕忙站起,笑道:“明郡王客氣了。小弟聽聞明郡王就要抱得美人歸,小弟真是羨煞,先鬥膽敬明郡王和盈盈姑娘一杯,在這裏,事先恭祝二位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明路邪肆一笑,似無所謂。
  蘇盈盈偷瞄了明路一眼,羞怯的笑了笑,盈盈一拜,道:“謝李公子吉言。”
  “姑娘客氣,在下今日能一睹盈盈姑娘芳容實乃三生有幸,在下先幹為敬。”惜日笑著喝光了酒,神色未變。
  禧恩笑道:“瑜弟的酒量看來甚好啊,今天高興,我們不醉不歸!”
  這些人認定了不醉不歸,那就一定要喝醉。
  惜日本是有些酒量的,但她可不是海量,她也會醉,雖然她不想醉,可有些事情,是無法預測的,她知道此計十分危險,可如今是和明路接近的大好機會,她不能放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也隻有拚上一拚了。
  越到夜晚,似乎越有氣氛,幾人推杯換盞,稱兄道弟,偶爾各子調戲一番身側依偎的貌美小女子,看著她們嬌羞無限,臉紅心跳,自是樂不可支。
  眾人喝得樂了,命姑娘們跳舞助興,鼓樂齊鳴,甜美的歌聲繞耳,少女們舞姿婀娜,真是人間天上一般,幾人喝得忘了形,更是與姑娘們一同跳起舞來,直至此刻,惜日才真正領會了這些公子如何的放蕩形骸。
  惜日也有些醉意,身邊有個體貼的美人伺候著,很是舒服,心中暗道:難怪男人都喜歡來這溫柔鄉銷金窟。
  宴席終於散了,他們一行人東倒西歪的出了萬花樓,一路上大喊大叫,本來萬花樓門口已有轎子備好,可這一群公子哥今日似乎喝得頗為盡興,都拒絕了轎子,傅津提議要送他們新結交的好兄弟回家,其他人竟然眾口附和,就連明路都說好。
  此時夜已深,酒的後勁又大,惜日也已腳下虛浮東倒西歪,可心裏卻有一絲清明,不停提醒著她,不能回家,不能回家……
  惜日忽然指著背後,酒醉後,聲音都變了,猖狂大笑道:“我家就住萬花樓,今晚我就睡這裏!”
  禧恩東倒西歪,喝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卻也大聲喊道:“好,今晚我們都睡這裏!走!”
  一群剛出萬花樓的人又呼啦拉的回去了,萬嬤嬤自然細心接待,本想分別安排住宿,明路卻不滿地搖頭擺手,大聲道:“不要,我們要住在一起!”
  傅津道:“好,我們好久沒睡在一起了。”
  這四人一向放蕩慣了,萬嬤嬤見怪不怪,而且都是男子,想也沒什麽。就把五個人都安排在一個房間。
  惜日雖然醉了,可心裏卻覺得不對,想獨自一人走掉,可腳下虛浮,不太聽話,險些跌倒,幸好被小甜兒扶起,可一旁納蘭卻不滿地嘟囔道:“你不能和你的小甜兒一起去睡,你也和我們一起。”
  納蘭喝醉後力氣很大,拖著惜日就進了屋。一旁嬌羞的小甜兒也隻得放手。
  屋裏有一張大床。他們四人先後都狼狽地爬了上去,各子占據了位置。想是醉得厲害了,根本顧不了許多,倒頭便睡。
  惜日也醉了,可心裏卻有個聲音告訴她,不能上去,不能上去……
  她想轉身,卻被人拉住,腳步踉蹌,一下子栽倒在床上,就怎樣都爬不起來了,迷迷糊糊中聽得納蘭叫她爬上來,她實在是困了,恍惚的挪了挪,一閉眼就睡了過去。
  次日晨,總覺得心裏頭似乎被什麽東西舔得癢癢的甚是難過,惜日朦朧醒來,卻好像隱約看見自己的腦袋枕在禧恩的肚子上,腳踩在了明路的臉上,一隻胳膊被納蘭旭日抱著當枕頭流了好多的口水,另一隻手的大拇指赫然在傅津的嘴裏,傅津正甜甜的舔著……
  這是夢……
  惜日閉上了眼睛,她肯定是在做夢……
  不知過了多久,光線已經開始刺眼了,她的頭很痛,脖子咯得難受,當她再次睜開眼睛醒來後,入眼的情景,竟和剛剛的夢境一般無二,先是一怔,再來就是全身無力。
  這哪裏是夢,這些都是真的,她真是太荒唐了。
  不由得唉聲歎氣起來。
  她是成功地接近了明路,可她今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若有一日,她的身份曝光,定是要命地不堪設想啊。

  毀婚計劃之開篇
  現在不是她想這些的時候,她試圖抽回自己的四肢,其他人的還好,就是納蘭抱著她一隻胳膊不肯放手,幸好他睡得比較死,惜日的胳膊終於還是被解救出來,她悄悄地起身,出了門。
  昨夜燈火輝煌的萬花樓早晨卻是一片冷清,她悄悄的下了樓一切都算順利,本打算這樣一走了之,可反念一想,就這樣走了,昨晚的一切豈不是功虧一簣,不行,如今已是騎虎難下,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她又硬著頭皮走了回去,回了屋,再次見到他們睡覺的樣子,一陣尷尬,捂住自己頭痛欲裂的腦袋哀歎,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他們知道,會是怎番的情景啊?此時真的後悔自己怕皮膚受損沒有帶麵具的失誤,如今隻願老天爺保佑,此事辦成之後,她一輩子也不要再見到他們。
  她正立在門口發愣,明路卻在此時醒了,迷朦地看了眼四周橫躺著的幾個,似才想起什麽,起了身恍然環視四周,正巧看到惜日立在門口一臉見鬼的表情,明路一怔,捂住疼痛的頭問道:“怎麽了?”
  惜日驚愣當地,看著明路臉上的腳印,想起了自己昨晚根本沒脫鞋就上了床,又踩在了他的臉上,所以明路臉上的腳印定然是她的傑作!
  她幹笑了幾下,說道:“明郡王醒了,我去叫丫頭打洗腳水來。”說完再也看不下去,急急地奔出門去。隻留下剛剛醒來,尤自一臉茫然的明路,疑惑地想著:洗腳水?
  幾人終於清醒了,下了樓來,見樓下正等著他們的田惜日。
  納蘭先行奔下樓來,迎麵拍了一下惜日的肩膀,愉悅地說道:“瑜弟,幸好你還沒走,昨天說好帶你逛逛京城的,又沒有你家住址,正怕你走了。”
  納蘭對她最是熱心,而且人也長得儒雅,惜日對他本就有好感,自然笑道:“小弟正等著呢,大哥你想失言都不成。”
  “好,我先回家換身衣服就來與你會和。”
  “就到十香樓吧,小弟其他地方也找不到。”
  “好,未時十香樓我們不見不散。”
  傅津笑道:“瑜弟,今兒我有點差事就不陪你同去了。”
  “津兄客氣,忙公事要緊。”
  禧恩也笑道:“瑜弟,今兒我三姐的娃滿百日,我也不能陪你了,不過,晚上我為你在雪竹閣設了宴,到時候我們再聚。”
  “大哥客氣了,小弟屆時一定到。”惜日麵上帶笑,可心裏卻叫苦,昨天晚上才喝成那樣,而且一夜未歸,想必田雙他們已經萬分著急了,今晚還要喝啊,雪竹閣她知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樓,此番真是要命了。
  惜日掃了一眼明路,等著他也有什麽事拒絕,可始終未等到,一行人在門口自行散去,各自回府換衣,惜日道別了眾人向東而去,可沒想到明路也是向東,他倆都棄轎而行,惜日是怕留了痕跡,而明路卻不知是為何,既然同路,自然要一起走的,惜日覺得和他一起走路甚是別扭,可這實在是個好機會。
  一路上惜日暗暗偷瞄著明路。
  明路的穿著很講究,墨綠色的外衫上領口袖口都秀著白色鈴蘭,清雅大方,顯然是個極有品位之人。他身姿挺拔,舉手投足都流露著幾分隨意、幾分傲氣,總是一臉冷漠,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酷樣兒。
  兩人並肩走在大街上,卻各自想著心事。
  經過昨夜,惜日知道明路喜歡美人,明路對指婚也不以為然,明路與索閣似乎不和,從這幾點看來,她是有希望讓明路毀婚的。
  此外,她還知道明路的酒量很好,不比她遜色,惜日自認酒量是很好的。
  再有,明路雖然好色但為人深沉內斂,顯然不太好對付,她必須步步為營,精心打算,否則不小心想必會弄巧成拙。
  既然他喜歡美人,那麽……
  一個計劃暗自在惜日的心裏成型。
  不知走了多遠,當明路站定,向她道別時,她才發現,明路的府邸已經到了,原來距離很近。難怪他不坐轎子。
  明路道:“瑜弟,我府邸到了,可願進去喝杯茶?”
  惜日淡笑道:“郡王,今日小弟衣冠不整,就不叨擾了,改日定來府上拜會。”
  “好,那就未時十香樓見。”
  “好。”惜日微笑,目送明路進門,郡王府門口侍衛一見是他,立刻上前請安,明路手隨意一抬,進了府門,又有個管家模樣的人迎了上來向他請安,似乎早在門口候著了。明路低聲吩咐了什麽,那管家起身一招手來了個下人,管家又吩咐了什麽,那下人點頭跑了開去,管家恭敬地把明路迎進府去……
  惜日收回視線,加快了腳步回家,想必此時田雙、田勇已等得焦急萬分了,看來近期住在家裏不是長久之計,她得想個辦法暫時搬到別苑去住才方便行事。
  惜日東拐西怪,一路上眼觀六路暗自警覺,終於在一側生了鏽的小門處停步,在門口撿了三個黃色的土石從門頂扔了過去,接連聽到三聲,側門被打開了。
  田勇一張焦急萬分的臉出現在門口,惜日顧不上安撫,隻略微點頭,立刻閃身而入,快步從一條隱蔽小道進了自己居住的小樓。
  田雙迎了上來,麵上也是一片焦急,顯然也等了許久,眼睛微紅,昨夜定是一夜沒睡。
  急聲上前問安,惜日點頭,在鏡前卸妝換衣。命門外田勇叫人去準備,她要沐浴更衣。田勇領命而去。
  田雙此刻卻道:“小姐,你總算回來了,剛剛大人才命人來報,說今日午膳時分明郡王要來府上用午膳並討論婚禮相關事宜,讓您事先準備一下。”
  “什麽?”惜日一聽,全身一僵,臉色不禁白了又白。
  這麽快!她一切還沒有準備好,他就要來了?
  他怎麽會突然來田府?按理,所有婚禮相關事宜自會有人打裏,哪裏需要他親自出麵?而且還無故要求見她一麵,惜日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經過昨夜,惜日哪有膽量敢與他真麵目相見,當下隻有把心一橫,如今無論怎樣,伸頭是一刀,縮頭還是一刀。既然他主動上門來,也免得她再去費心安排了,看來計劃要提前了,至於成敗與否,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
  惜日本想著回家好好休息,可一聽說明路要來見她,哪裏還休息得好,洗漱過後,當下囑咐了田雙、田勇如此這般……
  田雙、田勇聽後一臉驚駭,猶豫不決。
  田勇囁嚅道:“小姐,你真打算如此做嗎?如果今後被明郡王和大人知道,後果不堪設想,還請小姐三思。”
  惜日卻道:“你們也知道,此番若不是聖旨賜婚,明路被逼無奈,他又怎願意娶我?何況他早已妻妾成群還四處沾花惹草,這樣風流成性的明路,我不想嫁給他。”
  田雙道:“明郡王是皇親國戚,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小姐畢竟是皇上指婚,怎麽也算是個正室,定不會受太大委屈的。”
  田勇也勸道:“小姐,你多慮了,或許事情不會是你想象中的那樣,明郡王他隻要見過小姐,定會十分喜歡小姐的。”
  惜日冷嘲道:“他已打算在大婚當日,娶萬香樓的花魁蘇盈盈入府了,你們說他是如何看待我的?”
  田雙麵色一白,田勇微怔,眸中閃過一抹黯然。
  惜日繼續說道:“昨晚喝醉酒後,他們一群人還在笑鬧著說,要明路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我知道,不是有個皇太後姑母撐腰就行了的,隻要人一入郡王府還不是隻有任明路隨意擺布。嗬,你們認為他真的會喜歡我?”
  惜日冷笑,繼續道:“何況,他即使真的因我的容貌而喜歡我,又能怎樣?先不說以色侍人焉能長久,單說,他會不會喜不喜歡上我這件事我又何嚐在乎?!什麽風光體麵,什麽尊貴身份,什麽明郡王的正室,什麽明郡王的寵愛,這些沒有一個是我想要的。”
  田雙呢喃了聲:“小姐……”卻見小姐隻是冷笑,一身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疏離和防備。隻要受傷時,小姐一向是以這種冷漠疏離的姿態來保護自己。田雙忽覺心中一疼,手握成拳,堅定地低聲道:“小姐,田雙願幫小姐,小姐說如何,田雙定盡全力去完成。”
  田勇也低聲道:“小姐吩咐,田勇萬死不辭。”
  惜日一笑,深深點頭,絲絲欣慰冷卻了眼中的冰冷:“嚴重了,用不到你舍身忘死,我隻要你去小心偷聽明路和我爹之間的談話,事無巨細,隻要是關於我的事情,及時來通報一聲就成了,還有,等明郡王要見我時,你要當著明郡王的麵告訴我爹,說我因知道明郡王要來見我,一時間太過激動昏了過去,就說我剛醒過來但大夫說我身體虛弱不能到前廳見客,請明郡王到這裏一見,田勇,記住,無論如何,都要請得明郡王過來。”
  田勇垂手道:“是。”
  “田雙,你的事情最重要,成敗的關鍵就在於你了,不過可能要委屈你一下了。”惜日微笑道。
  “田雙知道。”田雙道。

  真假田惜日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午時已到,事情已準備好了,隻剩下焦急的等待,田雙有些微微的緊張,手心裏蓄滿了汗。
  惜日想安慰田雙幾句,可她此時何嚐不是緊張得坐立不安,隻說道:“別緊張。”
  田雙似乎再也忍不住了,說道:“小姐,你在我麵前走來走去,田雙本來不那麽緊張的,也變得好緊張了。”
  惜日一怔,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她心裏是有些擔心的,因為這個計劃太過冒險,又因時間緊張,她並沒有完全想好。
  這時,外室門口田勇的聲音突然響起:“小姐。”
  惜日心裏一驚,莫名的緊張無比,她生平還是頭一次事前會緊張到如此地步,有些風聲鶴唳的感覺,或許因為對象是明路那樣精明狡猾的人物,才會如此緊張,也或許她是怕明路知道真相,一想起昨晚他們五人同床之事,她恨不得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如何?”她打開門,問道。
  見四周無人,田勇閃身入內,急道:“小姐,田勇剛剛在前廳聽明郡王說,他曾經見過你,一會兒午膳後,明郡王就要親自來看望小姐!”
  什麽?惜日一怔,頓時有點心慌,計劃要變,必須要變,本來她因為知道明路喜歡美人,故意不讓田雙打扮成自己模樣,怕明路起了色心,就讓田雙假扮成一個麵生的無顏女演一出戲嚇跑明路,那明路性喜美人,如果見田惜日不過如此先就不會喜歡,再加上後麵的一出戲,想必他會更加厭惡娶她的。
  可她沒想到明路見過她!他果然見過她,難怪她心裏總是有些不安,總覺得哪裏不對。難道說昨天明路就已經開始懷疑是她了?今天是來印證的?如果是這樣,那他昨天絲毫不露聲色……他果然是不簡單。
  田雙見惜日不言不語,眉頭緊鎖,隻是沉默,不由得著急起來,道:“小姐,實在不行的話,您還是親自見一見明郡王吧。”
  要她去見?
  她驀然抬頭緊緊的望著田雙,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漸漸匯聚成型。
  從小到大,田雙與她形影不離,年齡身高都相仿,習性也彼此了解。所以才會扮她扮得惟妙惟肖。
  她自幼貪玩,一次娘親帶她去護國寺進香,她趁著娘親聽禪時偷溜到護國寺的後院,機緣巧合認識了一位師父,那師父並不是出家人,隻是在護國寺借住,見了她很是喜歡,便教了她變臉術和變聲術。當時她隻是覺得很好玩,便認真的學習,直到後來她才知道,這項技藝,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易容術。
  此後,她經常偷溜出府去,但又怕爹娘和其他人發現,就迫使田雙假扮她,在家裏冒名頂替,剛開始她們怕別人發現,田雙隻躲在她屋子裏不敢出來,她也是來去匆匆,不敢太耽擱。後來因她的易容術漸漸精進,把田雙易容成她的模樣留在家裏,簡直真假難辨。就連家裏人也認不出來。次數多了,田雙假扮她的樣子越來越像幾乎可以以假亂真,所以她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
  如果說連親近的人都認不出來,那麽明路自然也認不出來。
  她驀然一笑,剛剛的不確定仿佛轉眼間煙消雲散,她開口道:“如此到也好,這未必是一個壞消息,田雙,你就扮成我的模樣,按計劃行事吧。”
  “小姐,這樣……真的可以嗎?”
  惜日此刻似乎已成竹在胸,一臉淡定從容,道:“其實,這樣才是最好不過的。”
  田雙,田勇唯有點頭。
  田勇到樓下準備。
  田雙換了裝束,帶上了惜日做的麵具,二人站在一起,真假難辨,但若細看,還是有所不同。田雙因曾習武的關係,身姿矯健,行動中多了幾分靈活,而惜日身形娉婷,更多了幾分風韻。
  就在這時,樓外院中有了幾許人聲,應是管家派人先來知會了。果然不一會兒,田勇上來稟報:“小姐,管家已領著明郡王往這裏來了。”
  “好,知道了,讓管家不要進來,就說是我的命令,讓閑雜人等勿來打擾我和明郡王單獨相處。”
  “是。”田勇退下。
  惜日對田雙笑道:“田雙,接下來就看你的了。我這一生的幸福,就拜托你了。”
  田雙看著小姐一臉戲謔,忽然有點哭笑不得,小姐從小就喜歡調皮搗蛋,本性玩劣,卻偏偏無人知道,每一次做了壞事之後反而最事不關己的總是她,就連老爺和過世的夫人都認定她是一個秀外慧中溫柔體貼的女孩兒,實不知啊,小姐曾經做過的事情有多驚世駭俗,有時候她想起來就後怕。
  還記得,京城有一陣子鬧采花賊,聽說京城裏許多好人家的女孩都被糟蹋了,小姐知道後,一時興起,真的是興起啊,竟然在路上收買了個小夥子假扮女人勾引采花賊,小姐把小夥子打扮得如花似玉傾國傾城,那時正趕上京城妓院選花魁,那小夥子在萬花樓一亮相立刻成了當時的花魁,這件事,還是田勇親自去辦的,想起田勇第一次看那小夥子目瞪口呆的樣子,田雙就想笑。
  看到田雙微笑,惜日笑道:“唔……田雙啊,你這個心態好,一點都不緊張!”
  田雙的思緒被打斷,看著小姐,忽然心中原有的擔心都消失不見了,一福身,道:“小姐,田雙這也不是第一次了,雖然對方是明郡王,但請小姐放心,這次,為著小姐的幸福,田雙必然竭盡全力。”
  惜日莞爾。
  田雙微一欠身,走下樓去。
  惜日在二樓一角偷偷的看著樓下。
  管家想必怕打攪二人相見,留在了院外,田勇也沒進來。
  惜日暗道:明郡王,隻要你踏進這個院裏,你就會知道,何為京城第一美人?!
  院中,為了迎接明郡王的到來,下人們早已擺滿了菊花,卻隻有兩種顏色,花盆布滿,組合成了一個字,一個令人一看就驚怔的字。
  惜日咧嘴一笑。
  明路剛邁進院裏,看到這個字果然微微怔愣。
  而他微一抬首卻見萬花從中,一女子迎風而立,彩衫隨風而起,滿地綠莖上的花朵也迎風搖曳,猶如一種舞蹈,美麗絢爛,那女子背影身姿挺拔,手握一柄畫卷,立在萬花之中,不知正在看著什麽看得那樣癡迷,風兒咋起,吹皺一片花海。
  惜日親眼看到了明路那一刻鳳眼微眯卻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震撼和驚豔。
  惜日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明路眼中的驚豔在下一刻被徹徹底底的毀滅,從期待的最高端狠狠跌下來,然後被她無情的踐踏!
  沒過多久,風忽然停了,女子的衣衫落了,不再隨風飄起,花海也不見了,一切都靜止了。
  牆角突然冒出一排頭戴樹枝,身披樹葉的下人們不支倒地,嘴裏哀歎著:“小姐,小的不行了,扇了幾個時辰了,再也扇不動了。”
  隻見那花衣衫的小姐,從花盆種跳了出來,大喝道:“你們這群沒用的蠢蛋,明郡王還沒來,你們就不行了,哼,都給我滾下去吧。”
  惜日明顯看到明路微微皺眉,目光變得冷冽,依舊沒有出聲。
  “你們這群沒用的男人,哪如我的明郡王啊……”田雙手指勾勒著手中的畫布,似是十分愛憐。
  “噢……我的路路,你什麽時候來啊,我都想死你了。”
  這一聲叫得如此酥麻,連田惜日都不禁渾身發冷,忍不住佩服起田雙的演技了,為什麽這出戲她不演,而讓田雙來演,其來有因,這正是原因之一。
  田雙癡迷地看著畫布,突然,一滴,兩滴……她的口水滴到了畫布上……
  再看明路,嘴微微不受控製地張開了……,因為他此時此刻已看到了畫布上的人,正是立在朵朵桃花中的自己。
  而掉在畫布上的口水,田雙用手指劃在了畫布中人的嘴唇邊。
  明路的臉色再也忍不住的變了。
  這時,田雙似察覺了什麽,猛然轉頭與明路目光對了個正著。
  從癡迷,到迷惑,到豁然清醒,到欲癡欲狂,惜日簡直佩服死田雙的演技了。
  田雙此刻目露精光,忽然轉身張開寬大的彩袖向著明路飛去,口中喊道:“路路……”
  明路明顯一驚,那不是見到京城第一美人的驚喜,而是見到瘋婆子一樣的驚恐。
  一個蝴蝶一樣的人兒迎麵向他撲了上去,隻見他向後急挪了幾步。
  可田雙是會些功夫的,身體靈活,幾個大步,就正撲在了明路的身上,險些沒把他仰麵撲到在地。
  看著一向冷靜的明路,此刻也有些不可置信和慌亂的試圖推開身上扒住他女子的時刻,惜日的嘴角咧得更開了,她聽到田雙誇張的聲音:“我的路路,妾身終於等到你來了,你不知道啊,今早妾身聽到你要來,興奮得都暈了過去呢,你看,這件衣裳可是我挑了一早上才挑好的呢,怎麽樣?妾身美不美?身材好不好?”
  惜日看到田雙的口水噴到了明路的臉上,明路可憐地閃躲著,一隻袖子還抹著臉上的口水。
  這種情景……
  明路估計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女人,麵色十分不愉,終是甩脫了田雙,疾步走了。田雙追了出去,“路路,你也和索閣那壞男人一樣嫌棄我嗎?我的路路等等我啊……,哎喲……”田雙跌倒的聲音。
  明路匆忙地走了,派人去向田大人辭行,叫來馬車夫,看了田府幾眼,雖然覺得就這樣此番走了有些失禮,可心下煩躁,想著那個女人要是就此追來,他麵色變了變,這田惜日怎麽是這樣的,怎麽是這樣的?心裏頭竟想著事了一個沒注意,上馬車的時候,腦門碰到了門框上,險些跌了個屁墩,心裏頓時火大,他此生從沒這般失態過,都是因為那個瘋女人!捂著被撞紅的額頭怒道:“快趕車!走!”
  馬車夫快馬加鞭地離開了田府,像是要躲避什麽瘟疫般。
  漸漸地,明路思緒平靜下來,忽覺不對,這女子是當年見過的田惜日沒錯,生得國色天香,當年他雖隻見過她的側影,但記憶卻很深刻,隻一眼便認出來……
  田惜日既然會是皇太後喜歡的侄女,會成為名動京城的大家閨秀,性格怎會如此?不對,這當中必有什麽不對的……還有那與田惜日如此相像的李瑜……
  他漸漸淡定下來,冷冷吩咐道:“去十香樓。”
  “是。”
  十香樓,未時尚差一刻。
  惜日到了十香樓,小二一發現是她,便殷勤地請了進去。此時戲園子還沒開戲,此刻隻有個唱小曲的姑娘,還有幾個午後閑聊的食客,小二上了茶,又上了幾盤點心,惜日坐了一會兒,小二卻又上來道:“小香梅後堂有請。”
  惜日本無心理會什麽小香梅,可又一想,聽聞明路喜歡這小香梅,不僅暗生了好奇之心,而且離未時還有一些時間,去見見倒也無防,便跟著小二到了後堂。
  在這後堂沒待多久,小香梅姍姍而來,他剛一進屋,一陣濃烈的香氣四散開來,惜日一抬頭,不看還好,這一看惜日心裏瓦涼,為什麽沒人告訴她,小香梅是個男的?!而且還是個花枝招展的男的,而且還是個敢摸她臉頰的男的!
  一股惡心蔓延全身,惜日伸手擋開小香梅在她臉上作怪的手指,說道:“不好意思,我約了人,就快遲了,改日再來和你一聚。”
  小香梅隻是詭異的一笑,也沒攔她,隻在她已經跨出半隻腳出門的時候,輕柔說道:“姑娘,你的皮膚很細致呢。”
  惜日麵上一白,片刻恢複,收回前腳,回身冷然怒視小香梅道:“希望你那句姑娘不是叫我的,我生平最恨別人叫我姑娘,我是男人!你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別以為你自己不難不女就能侮辱別人,告訴你,你再叫我一聲姑娘,我就和你拚命!讓你知道,我是男還是女!你這個男女都分不清楚的不男不女!”
  小香梅臉色變了又變,指著田惜日指尖顫抖說不出話來,田惜日哼了一生,轉身大踏步出了後廳。
  來到前廳正見納蘭已來了,二人一番客套,納蘭問道:“瑜弟,你怎麽了,臉色這麽不好?”
  “大哥,剛剛見了小香梅,心裏有氣。”
  “哦?是誰敢給瑜弟氣受?”說話這人不是別人,是剛進來的明路。他瞥了惜日一眼,自顧自地坐下,一旁小二見是他,立刻上來殷勤伺候。
  納蘭納悶問道:“小香梅給你氣受?他怎麽了?”
  惜日淡然道:“也沒什麽,不提也罷。納蘭大哥,你說今兒你要帶我去逛京城,去逛哪裏?”
  納蘭一笑,也沒追問下去,忽然探頭,在惜日耳側笑語道:“我帶你去個好去處,就連明路都沒去過。”
  惜日一笑。
  明路一皺眉,眼神微冽,道:“你們說什麽呢?不讓我聽?”
  納蘭笑道:“也沒什麽,就是這天氣太熱,我近日裏發現了個好去處,帶著你和瑜弟一起去玩。”
  “什麽去處?”明路似乎不怎麽感興趣,淡淡問道。
  “東邊的淩山有個小瀑布,我們可以順便……”
  “順便如何?”惜日有種不好的預感。
  “脫光了洗澡。”納蘭大笑道。
  惜日微怔,明路卻隻微一皺眉,有意無意地看了惜日一眼,笑道:“好啊。”
  轟……整個世界坍塌了。
  惜日大歎人家女扮男裝,她也女扮男裝,人家風流瀟灑,反串釣金龜婿,而她卻經曆百般磨難,卻是要甩掉金龜婿,老天爺何其不公平啊!難道要讓她經曆像唐僧一樣的九九八十一難才能解脫嗎?!!!!她不要啦……,她又不想位列仙班修道成佛!
  她心裏在嚎啕,可麵上卻是一笑,道:“好啊!隻是我不會遊泳。”
  納蘭卻道:“不怕,那片湖水,邊上很淺的,水很清澈,這種天氣去泡上一泡真是舒服啊!”
  街口備好了三匹快馬,每人一騎牽著出了城,納蘭顯然是有備而來,馬上已備好了換洗衣衫和水果之類的,出了城門,一路上快馬加鞭,納蘭在前帶路,明路和惜日緊緊跟隨,許是納蘭被他們跟得緊了,越加的奔得快了,明路也不放鬆,在後麵緊跟,偶爾側頭一瞥,隻見身旁那人俯身馬上,生得唇紅齒白,明眸皓齒,陽光照耀下,幾滴汗珠散布在鬢角,卻又瞬間被狂風吹散……
  淩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群山,幾經輾轉,終於到了瀑布處,隻是一座小瀑布,但在京城有這樣一處瀑布已屬難得,他三人躍下馬來。納蘭高聲笑道:“怎樣,明路、瑜弟,這個地方不錯吧,是我偶然間發現的,你看四周野花遍地,蝶飛燕舞,那邊還有一片竹林,簡直美若仙境!”
  明路一哼,掃了納蘭一眼,道:“今兒要不是你想帶瑜弟來,怕是你都不舍得帶我來吧!”
  納蘭儒雅一笑,彬彬有禮的一鞠,道:“明郡王見諒,在下也是最近才發現這麽一個好去處,還未來得及說嘛,而且你們幾個都是大忙人,哪有閑工夫來著山野之地戲耍啊。”
  “去……”明路一把推開他的假笑臉,道:“笑麵虎。”
  “咦?”惜日在一旁戲謔接口:“納蘭大哥,原來你綽號笑麵虎?”還挺適合。
  “別聽他胡說,瑜弟。”他一把摟住惜日的肩頭,惜日一僵,又立刻放鬆下來,“不如下去洗個澡啊?今年夏天太熱了,我們又騎了一身的臭汗……”
  一旁的明路卻提起了搭在惜日肩頭的那隻胳膊,扔垃圾一樣丟在一旁,道:“知道自己一身臭汗還熏別人?”
  納蘭不以為意,道:“明路,瑜弟,快脫了下水吧,我都迫不及待了。”竟開始鬆解衣衫。
  惜日眼看著納蘭在她麵前寬衣解帶,心裏說不出的尷尬,可又隻有克製,因明路在一旁有意地看著她,她隻有幹笑道:“納蘭大哥,我不能下水,最近皮膚上生了疥瘡,大夫說不能沾水,你們下去吧,我四處逛逛。”
  疥瘡?納蘭一聽,不禁眉頭一皺,“瑜弟早說啊,我就不帶你來這裏了。”
  她是想早說啊,不是沒想到嘛。
  “大哥,你不是說這裏的風景很美嗎?而且還有瀑布,小弟覺得來此也不錯,大哥何必那麽在意小弟能不能洗澡?哈哈……”惜日打著哈哈,其實都想揮淚了,一路上,她邊機械性的奔跑邊絞盡腦汁的想辦法,想得滿頭大汗,終於讓她想出了應對之策。
  納蘭也不再勸,就要扒光衣服跳下湖去,湖水果然清澈,惜日借機尷尬轉身,心若雷鼓,臉已經再也克製不住地紅了,真想掩麵尖叫的逃跑。
  不料,此刻一旁的明路卻道:“我也不洗了,我和瑜弟一起去爬山,你自己洗吧,小心水蛇。”
  一聽水蛇,納蘭變了臉,脫衣的速度慢了下來,別扭了好一會兒,終是放棄,道:“算了,不洗了。”
  呼……,終於放過她了。
  唉……她怎麽就沒想到用水裏有蛇來嚇唬納蘭呢?她瞄了明路一眼,他也若有所思的瞄了她一眼,或許因她剛剛的不下水而更加懷疑她了,而她卻隻是淡然一笑。
  那天天氣很熱,或許是今年夏天最熱的一天,而他們居然在爬山!唉,其實真的蠻適合遊泳或者洗澡的。納蘭的提議真的很好,隻是不太適合他們這種組合。
  晚上,雪竹閣赴宴。
  他們五個又聚到一起,吃喝嫖,就差個賭了,估計不久的將來也少不了,因為納蘭說哪天就帶她去賭場。如今,吃喝嫖賭,她已經樣樣俱全了,真是當今女子中的典範和楷模啊。
  唉,有點頭疼。
  酒過三巡,唱小曲的也被傅津無一例外地調戲了,明路已微醉,忽然盯著她說道:“今天我見到田惜日了。”
  這一句有點像炸彈,炸得大家都來了興致,惜日和其他人一樣,先是驚訝後是好奇,傅津最先問道:“怎樣,真有傳聞中那樣美嗎?”
  明路顯然被這句話問得眉頭深鎖。
  惜日在旁問道:“比盈盈還美嗎?”
  “是啊,真的比盈盈還美嗎?”納蘭也接口。
  “怎麽了?你神色似乎不太對。你不是最喜歡美人嗎?”禧恩說道。
  明路眉頭更加皺得緊了,喝了兩口酒,沉思不語,隻是偶爾抬眼看一下惜日。卻見惜日一臉期待,他的眼神微暗了下來。
  納蘭問道:“你回答我們啊?怎麽就隻看著瑜弟發呆!你喝高了?”
  他今晚卻是有些喝多了,不知道是不是中午被那個瘋女人田惜日刺激的,過了許久,就在傅津實在忍不住想要拿筷子去撬他的嘴時,他終於開口說道:“她和瑜弟長得……很像。”
  “什麽,長得和我很像,呀,那我倒是太好奇了,真想見上一見,隻是這田小姐身居深宅大院,不知何時才有機會一見啊。”惜日大發感歎,一會兒好奇,一會兒又惋惜。
  這句話也勾起了其他三人的好奇,尤其是傅津,簡直再也等不下去了,想馬上就去看田小姐,雖然納蘭主張明天去看,禧恩看不看都行,但再加上一個也想趁熱打鐵,在一旁煽風點火的田惜日在側,這就成了定局。
  事以至此,他三人趁此酒勁,也不顧忌什麽了,想必明路也想確認什麽,冷眼旁觀他們四人在一旁討論如何能見到田惜日,討論得不可開交也不甚在乎,反而一隻默默觀察著這個與田惜日貌似的李瑜。可一切都很正常,心中暗道:要麽是麵前這個李瑜演戲演的太好,要麽難道真是他誤會了?不如趁此機會,印證個明白。所以明路也投了讚成票,而且還積極配合!就在他們四人最後終於打算某日去爬牆偷看田惜日之後,明路突然說道:“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去吧。”
  禧恩還有點明智,說道:“這麽晚了,萬一這田惜日已睡下,我們去了也是白去!”
  明路卻是一臉的不以為然,道:“放心,隻要我一去,她即使躺在棺材裏,也會起來的。”
  他有意無意的看了眼惜日,卻隻見惜日還是那樣無所謂的笑。
  雖然有點晚了,但田大人依舊尚未歇息,明路自然不好帶著這許多人公然進人家田府大門見人家小姐,所以,他們四人最終還是隻有被安排爬人家小姐的牆頭了。
  不知明路找了什麽借口,這麽晚還真進了田府大門。
  他們四人按照明路的指點,招來幾個手下在下麵頂著,四人紛紛在牆頭上趴好,向裏一望,果然田惜日的小院閣樓已經滅了燭火,顯然已經安歇了,此時明路還未來此地,他們隻有等待他喚醒棺材裏的田小姐。
  四人焦急張望,惜日暗中觀察其他三人,見他們,有偷窺的興奮,也有幹壞事的不安,但更多是自詡風流的得意。心下不禁咬牙切齒起來,怎麽說,這也是在偷看她啊,雖然是假的,可心裏還是不舒服。
  不知明路會找什麽借口來見一個已睡下的閨閣小姐,等她回家可要好好問問。
  一直暗中跟著她的田勇此刻應該已告知田雙準備了吧?!
  不知道這一次田雙會把她演成什麽樣,唉,下午還隻是明路一個,如今這牆頭還趴著三個京城名少,這下子她這輩子的名聲也不要再好了!  她不禁心下哀歎:為了毀婚,她真的付出太多太多了啊!
  此刻,有一個丫鬟,奔進了小樓,不一會兒,小樓的燈亮了,一聲尖叫從二樓傳來,險些沒把牆頭幾個嚇得栽了下去。
  暗夜中,老遠的就能清晰的聽見:“什麽,我的路路要來看我了?”田雙興奮尖叫的聲音。
  惜日身旁趴著的傅津立刻被這句話震得目瞪口呆。
  納蘭和禧恩麵麵相覷,唏噓不已。
  惜日忍住大笑,在一旁麵容抽搐。
  小樓中顯然一片忙亂……
  院內幾個大紅燈籠被點了起來,燈光一照,更加令牆頭幾位京城名少大吃一驚,惜日清楚的聽到傅津感歎:“那地上居然用菊花鋪出了一個字,有創意,明路真是好福氣啊。”
  納蘭也道:“好像是一個愛字,這田惜日真是熱情奔放啊。”
  禧恩也道:“真是個大膽的女人啊,已經視明路為己有了,”和一旁幾人相視一笑,不懷好意,同聲同氣地學道:“我的路路。”
  噗……一旁惜日忍不住笑出聲來。幾人立刻一片噓聲示意她不要弄得太大聲。惜日趕忙收聲,低聲道:“不知道這田小姐長得到底與我有多像?”
  傅津在旁向惜日眨眨眼,道:“等著看。”
  遠遠的有幾盞燈引著誰來了,不用多想,應是明路。
  不一會兒,明路被管家和兩個下人引著進了小院。
  而此時,主角終於隆重登場。
  當田雙再一次誇張華麗的出場,不隻是明路再次受到了心理上和視覺上的極大衝擊,就連牆頭幾位都險些栽倒。
  其他二人因為離得較遠,又被傅津擋住了,惜日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看得最真切的就是身旁的傅津,隻見傅津,一副見鬼了,不信了,要死了,被折磨了,驚慌了,失措了,要被逼瘋了的表情,手指緊緊的趴住牆頭,指節和牙齒都咯咯作響。
  惜日倒吸一口氣,這些人雖然是京城名少,但表情還真不是普通的豐富啊,不像那個明路,太冷靜了,雖然下午被嚇倒,可也沒什麽特殊表情,今晚顯然是有備而來,除了驚訝也沒別的表情了,他竟然下意識的朝著他們所在方位看了過來,他們的藏身之地會露餡的啊,他忘了嗎?  但很顯然,明路這一眼是在看牆頭上的她!
  不知道是不是傅津的心靈太脆弱了,當院中,一個花枝招展的蝴蝶,拿著一個花扇子半遮麵,在紅紅的燈籠照應下,沒有穿鞋,赤著一雙腳,腰肢款款出現在樓梯口處,咋見院內的明路,眼睛忽然如燈一般亮了起來,突然扔開了手中的扇子,張開雙臂揮舞著彩袖奔向了明路,口中喊著:“路路……”時,傅津居然不支從牆頭上栽了下去,你說你栽下去就栽下去唄!幹嗎還拉著身旁的人啊?
  結果,一群人就在人家田府牆外疊起了沙包。幾聲驚惶大喊,更是驚動了牆內之人,眾人慌忙爬起,剛才站起,便聽到,慌亂中,有人喊了聲:快跑啊!又有人喊了聲:抓采花賊啊!一聽是采花賊?四人心下一沉,不會是說他們吧?麵麵相覷臉色均都大變,再也不敢多留,眾人夾著尾巴慌張地跑回了雪竹閣。真是一次失敗的偷窺大行動。
  回了雪竹閣,首要的事就是喝下幾口酒去壓驚。
  “這田惜日也太誇張了吧。”納蘭跑得喉嚨幹啞,聲音都變了,想必平常很少這麽急跑。
  “嚇死我了。”傅津誇張地顫抖了幾下。
  “別說,長得還真像瑜弟。”禧恩看著惜日說道。
  眾人附和,“很像,可是瑜弟比她好太多了。”
  “明郡王還真可憐,要娶這樣的老婆。”惜日忽然說道。
  眾人一陣唏噓,都為明路惋惜。
  此時此刻,明路也疲憊地趕了回來,此番鬧劇落幕,不知道是不是被嚴重打擊了,一向自恃清高的明郡王自回雪竹閣後,一聲不吭,滿臉灰暗陰沉,一杯接著一杯的大口喝酒,剛開始,在場之人沒有不勸他毀婚的,但他絲毫不理會,眼神偶爾瞥過惜日,冷冽的嚇人,隻是一味的喝著,眾人勸都勸不住。
  惜日暗自一驚,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但如今,他肯定不會再懷疑她會是田惜日,李瑜和田惜日同時同地出現,任誰也不會懷疑一個能和他們吃喝嫖賭都在一起的男人會是那恐怖嚇人的田惜日。
  她的目的已達到,而且,看樣子不隻明路更加不喜這門婚事,連他三個最親近的朋友也不喜歡他娶田惜日,看來事情已事半功倍了,毀婚之事,指日可待!
  散場了,因為她和明路又是同路,所以隻有她送醉了的明路回府,一路上明路醉得幾乎不省人事。
  大家幫忙把他扶上了轎子,惜日對轎夫說道:“走吧。”
  可轎子一抬起來,明路就從裏麵跌了出來,無奈,惜日隻得也坐上了轎子扶住他,可這明路卻一下子倒在她身上,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很緊很緊,惜日一僵,看著明路,想看出他是不是借酒裝瘋,明路的手又忽然鬆了開來,依舊閉著眼睛,渾身酒氣,惜日不動聲色,並沒有推開他靠在她肩膀上的額頭。
  轎中一陣沉默,隨後傳來了鼾聲,他睡著了。

  秋闈前的考場
  明君王府門口,惜日試圖叫醒明路,可他仍睡得很死,惜日隻得把他的頭挪靠在轎旁,閃身出了轎子。
  轎外,王府管家已在門口候著,見轎中出來的是惜日,微一怔,便上前一拜,道:“李公子,我家主子沒跟您一起嗎?”
  郡王府的管家對她如此恭敬,有些出了惜日意料。惜日暗中打量管家神色,暗襯:她不過昨日才與明路相識,他竟然知道她姓李。
  惜日指著身後轎子,道:“明郡王醉了,正在轎中睡著。”
  管家又恭敬地向她一拜,道:“多謝李公子送我家主子回來。”便命人把酒醉不醒的明路扶進了府。
  惜日望著明路被扶進府去,回身亦遣走了轎夫。
  管家見惜日遣走了轎夫,便道:“昨日聽王爺提過,李公子是王爺新結交的朋友,現在天色已晚,若李公子不嫌棄,可願留在王府中過夜?”
  “多些管家,李某今日就不打擾了,我家裏人也在侯我回去,正為我等門。”惜日婉據。
  “李公子不必擔心,小人自會派人到府上知會一聲,公子若肯留宿府上,明日裏,小人也好與王爺交代,否則王爺醒來怪罪小人怠慢了公子,小人自難擔當。”管家道。
  管家一口一個小人稱呼自己,到把惜日的身份放得很高,惜日淡笑:“明郡王已知我今夜不會留宿府上,管家多慮,天色已晚,李某告辭!”惜日抱拳一躬。
  “不敢,”管家回了一拜,又道:“公子稍等,小人這就叫人備轎送您回府。”
  “不必了,”惜日淡笑拒絕。
  管家看她堅持,也不再多言,恭敬地送走了她。
  惜日一人踱步回家,寂靜環繞四周,隻偶爾傳來幾聲狗叫。
  三轉兩轉,眼看就快到家,可驀然,一片榆樹葉迎麵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是田勇,他在警告她已被人跟蹤。
  如此寂靜的黑夜,被人跟蹤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在這非常時期。
  她未回頭,暗自警惕但卻並不擔心,因田勇應該就在四周,自會應對跟蹤者。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身後傳來怒罵聲,“格老子的,你沒長眼睛嗎?”田勇的聲音。
  “滾一邊去,你個酒鬼!”一個陌生的聲音。
  “你說誰是酒鬼!”田勇的聲音。二人推打起來。
  惜日趁機奔跑起來,三轉兩轉,消失在小巷中。
  到了小門口,迅速扔了幾塊石頭,田雙開了門,惜日閃身而入,微喘。田雙問道:“小姐,後麵有人跟著你?”
  惜日點頭,道:“此地不可住了,明日你找個理由暫時搬到西城的小院去。”
  田雙點頭,道:“小姐無事吧?”
  惜日搖了搖頭,“田勇已把那人擋住了。”
  田雙放下心來。
  惜日看著田雙,忽而一笑,道:“田雙,今天你演的真好!這件事情過後,我放你一個月的假,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田雙眼睛忽然亮了起來,道:“謝小姐。”
  二人有說有笑進了小樓,不一會兒,田勇也回來了,在門口道:“小姐,田勇回來了。”
  惜日問道:“剛剛跟蹤我的,你知道是誰嗎?”
  田勇道:“是一個市井無賴,姓張,平日裏在八大胡同混飯吃。”
  惜日點頭:“知道了,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田勇退下。
  田雙為惜日卸裝,伺候她梳洗,二人說起今日之事自是又笑了一番,田雙問道:“此番,明郡王必不會懷疑小姐了吧?”
  惜日微歎,道:“這可不一定,我總覺得,明路此人城府很深,他似乎還在懷疑我什麽,即使他不會懷疑我是田惜日,也會懷疑我的身份,他可不比蘇州那單純的龍少爺好對付,”想起龍茗,她驀然一笑,隻一下便收住笑容,又道:“今晚,你可知明路找了什麽借口進來探你?”
  田雙搖頭,“你們在牆外一陣亂叫,明郡王當下就說要去抓采花賊,就走了,我打扮成那個樣子也沒膽子出去見人,自是趕忙回屋候著。”
  惜日點了點頭,道:“今日此計雖妙,但還不足以讓明路冒死去毀婚,看來還需要更強的刺激才行。”
  “小姐心中可有計量?”
  “還無,婚期在即,我真有些心煩意亂了。如果有一天被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唉……”想起來她就頭疼。
  “小姐,不必擔心,明郡王定會有弱點,小姐隻要有耐心必會尋出。”田雙勸道。
  惜日還是一歎,也隻有如此了,有些事情卻是急不來,毀婚是件大事,明路如果沒有特殊原因必不會冒死犯難。
  隻是,下個月就要大婚,時間真的太緊了,若要給她一年的時間該多好,她就會有充足的時間來對付明路了。
  一夜輾轉,次日未時,惜日又來到十香樓。
  昨晚和納蘭他們約好在十香樓匯合,再次來到十香樓,想起昨天對小香梅的無禮不禁還是有點愧疚。昨日她怕小香梅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怕小香梅是一種試探所以才如此對他,說了那一番狠話,但其實她並無惡意。
  今兒一進十香樓,跑堂小二異於往常不冷不熱的招呼,想來是因為昨天自己對小香梅的出言不遜已得罪了這裏的人。不過,惜日也不在意,納蘭準時赴約,跟來的還有傅津,禧恩身處軍中事情較多,沒有跟來。
  昨天那一幕,想必在眾人心裏刻下了不滅的痕跡,再加上李瑜和田惜日一個模樣的刺激,今兒一見麵,傅津就對昨日之事津津樂道,不絕於口,時而笑著誇張地學叫著‘我的路路’聽得人毛骨悚然,時而哀歎,明路好福氣啊,但很明顯是幸災樂禍。
  明路今日遲遲沒有出現,納蘭猜測定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
  不過幸好他沒出現,否則看到傅津這副樣子,定要擺上一張凍死人的臭臉。
  惜日道:“那樣的女子,會有辱明郡王的名聲,明郡王不娶也罷,為什麽不幹脆毀了這門親事?”
  納蘭一歎道:“這門親事是聖上親自指婚,能是說毀就毀的嗎?”
  傅津也道:“瑜弟不知,明路這婚事是聖上指婚,除非一方死了,根本就沒有退婚的可能。”
  除非一方死了?這句話令惜日心情頓時一落千丈,她怎會不知,聖上的賜婚,是金口玉言,萬無更改的了。而今,她拚命所作之事或許隻是徒勞,隻會令自己處於更加尷尬的境地而無法挽回,可事以至此,已無退路,她既然決定拚上一拚,那麽就必然要全力以赴,否則如果她就如此甘願受擺布,她後半生定會在後悔中渡過。
  “那明郡王什麽時候大婚呢?”惜日明知故問。
  納蘭回道:“下個月十六。”
  “這麽急?明郡王既然不喜這門親事,又毀不了,退不掉,不如想辦法推遲也是好的,說不定峰回路轉,還有辦法可行。”惜日道。
  傅津在旁附和:“誒?這倒是個好主意,毀婚不行,但總可以推遲吧,這田惜日也太可怕了,明路真娶了她怎麽受得了?嘻,我的路路。”
  納蘭卻淡然道:“推得了一時推不了一世,早來遲來不都一樣,你我說不定也會被皇上指婚的。”
  這句話說到了惜日的心裏,也說到了傅津心裏,氣氛變得有些沉悶。
  納蘭灑然一笑道:“別提這些了,一個女人而已,再鬧還能上天?一過門就是明路的人了,明路如何管教都可,瑜弟也不必太過掛牽。眼看就快秋闈了,聽說京城已經來了許多舉子,都聚在翠峰樓裏,我們不如也去湊湊熱鬧。”
  傅津笑道:“嘿,我到聽聞,宮中大太監秦習的養子秦字保也是個有才氣的,我到挺好奇這太監的兒子是個什麽樣子。”
  納蘭的扇子敲在了傅津的頭上,傅津比納蘭小兩歲,總顯得輕佻孩子氣,納蘭笑道:“口無遮攔,真要遇見了你可要守些禮術不要太過莽撞。”
  傅津不以為然。
  明路此刻還沒到,幾人也不再等,隻吩咐了十香樓的小二,讓他告知明路去翠峰樓尋他們。
  一行人出了十香樓,招搖過市,不知為何,他們什麽也沒做,就連傅津都看似中規中矩的走著路,但惜日就是有一種很招搖的感覺,街上眾人會下意識地給他們讓開路,街上的女子們總是偷瞄他們,偶爾與惜日目光相遇,也立刻羞澀的躲開。有些人在旁耳語,小聲議論,偶爾偷瞄他們幾眼,惜日暗奇,便低聲問納蘭,這是為何?
  納蘭笑道:“瑜弟,你不知道吧,京城裏,可稱我們是京城四少,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如今又來個瑜弟你,變成了京城五少,大家都在對你好奇,猜測你的出身和來曆,如果可以,必然要到你家去登門求親也是有的。”
  求親?……惜日幹笑。“小弟出身低寒,怎敢和幾位大哥並稱京城少爺。”
  “嘿,瑜弟,這你可千萬別讓他人知道,瑜弟你這般俊美,怕到時候登門求親的可要擠破你家的門了,哈哈。”傅津在旁笑道。
  納蘭雖笑,卻也點頭,道:“瑜弟還是小心些,這些人知道你跟我們在一起,你若是官家子弟,他們到會忌憚幾分,但若知你隻是出身商賈,難免巴結奉承,少不了許多麻煩事。”
  惜日應諾,她的身份還是越少提及越好。便故意岔開話題道:“明郡王今兒不知被什麽事耽擱了?”
  傅津低聲笑道:“嘿,昨夜明路喝了個爛醉,隻怕又被他額娘管著不許出門了。”
  明路的額娘?惜日暗自上心。
  納蘭卻在一旁低喝:“傅津別亂說。”傅津不以為然,但也不再多說。惜日不好多問,自然也一笑置之。
  談話間,翠峰樓到了。
  距秋闈還有一個月,京城裏陸續來了許多舉子備考和活動關係,這翠峰樓曆年來是舉子們聚集之地,也是舉子們在考試前暗中較量的地方。
  聽聞舉子們雖然都是文人,但較量的方式可是多種多樣,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奇門盾甲,排兵布陣,甚至是刀槍棍棒,都會被拿出來較量,本來是文人的科舉考試,可因這幾年皇帝重視文武兼備的人才,而且常在秋闈前期派暗探在民間暗訪,所以無論文武,都會在此時被舉子們大張旗鼓地拿出來較量。運氣好的,秋闈不中,也會有機會被官家纜入朝中效力。
  所以每一次秋闈前期,翠峰樓都會熱鬧上好一陣子,惜日雖然知道大概,但並不很清楚細節,因為這翠峰樓若不是舉子應考身份,是根本進不了門的。今日若不是跟著納蘭和傅津這二位京城有名的官家少爺,惜日沒有應考的牌子,是進不了這裏半步的。
  翠峰樓,儼然成為另一處考場。
  納蘭大概說道:“這翠峰樓比試也是有規矩的,秋闈前期,每日裏酉時前最後留在台上的為當日勝者,每日累計,月底所有勝者同時一決勝負,最終勝出者,禮金有一百兩之多。”
  惜日越聽越好奇,這來參加考試的想必是全國有名的青年才俊了,能有幸見到也是幸事。
  翠峰樓跑堂的識得納蘭幾人,一見是他們來了立刻笑臉相迎,根本不檢驗什麽牌子,就放了他們進門,惜日也跟著沾了光。
  他們幾人剛一進門,就聽大廳中央一人高聲道:“各位舉子,還有誰敢上來與在下比試的嗎?”
  惜日抬眼,便見一人立在中央台上,四下裏看著樓上樓下的舉子們,幾番叫板,卻無人上去與他比試,頗有些幾分狂傲姿態。
  “各位詩壇豪傑,文苑泰鬥,在下願與你們以詩會友,誰願意上台的,盡管來!”言詞間盡顯文人的張揚狂傲。
  四下裏坐滿了人,紛紛嚷嚷,就是沒人上去與他比試,台上之人越發驕傲,四下裏張望,忽然看到田惜日直直與他對視,便大聲說道:“這位兄台,請上來說話。”
  惜日微呀,一旁傅津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低聲道:“瑜弟上去試試?”
  惜日忙搖手,苦笑:“不要不要,我就在下麵看看好了,我可不是什麽舉人才子的。”
  “噓……”納蘭在旁道:“瑜弟,不要說自己不是舉人,小心被這些狂傲的舉子們扔出去,他們這圈子最忌諱不是今年科考的人來砸場子。瑜弟,你還是去吧,反正這輸了贏了對你也沒什麽。”
  那男子一直目光炯炯的盯著她,一旁眾人對她指指點點哄笑起來,在恥笑她怕了。
  那男子大笑道:“這位仁兄,我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怎麽像大姑娘一樣扭捏?哈哈,難道你上不得這台麵?”
  惜日一聽,麵色不愉,傅津更是生了氣,向台上那人喝道:“喂,你說話小心點,你敢說我瑜弟像大姑娘!”推了她一下,“去呀,怕什麽,瑜弟讓他知道你的厲害。”
  惜日依舊猶豫不前。
  那人哈哈大笑,指著惜日道:“大家看一下,他像不像個大姑娘啊!?哈哈……”
  在座眾人見惜日俊美異常,都哄笑起來,傅津氣急,與田惜日道:“瑜弟,上去和他比試比試,殺殺他的威風!”
  惜日本有些猶豫,但台上之人如此諷刺於她,而且甚是無理,心口賭了氣,舉步就向台上走去。
  到得台上,惜日抱拳道:“在下李瑜,公子請賜教。”
  那人也不客氣,當即開口道:“我說上去,你對下句。”
  惜日道:“請。”
  那人道:“醉臥不知白日暮”
  惜日思索片刻道:“有時空望孤雲高。”
  好!底下一片叫好聲。
  那人又道:“一聲已動物皆靜。”
  惜日又對:“四座無言星欲稀。”
  好!好詩!四下裏驚叫起來。
  那人有些麵紅耳赤,急道:“柳絮飛來片片紅。”
  惜日一怔。
  底下一片噓聲。
  傅津在下向台上大喊道:“哪有柳絮是紅的,你分明是不講理。”
  那人也不以為意,拱手,頗有些得意地對下麵的人笑道:“我這柳絮就是紅的,且看他怎麽對。”
  惜日皺眉,思索片刻道:“夕陽返照桃花塢。”夕陽照在柳絮上,自然是紅色的。
  “好,好!好詩!”台下一片拍案叫好聲。
  “瑜弟厲害!”傅津大聲喊道。
  “謝謝,謝謝。”惜日抱拳向台下人致謝,便要下台而去,不料那人卻攔住了惜日去路,道:“既然你贏了,我就脫去衣衫贈與你。”也不待惜日回答,就要當場脫衣,如今雖是夏末,但這幾日天氣幹燥,異常熱,所以眾人出門在外著衣甚少,惜日也隻穿了一件外衫,那男子顯然也不例外。
  惜日一見他要脫下衣服贈與她,心下不免尷尬,道:“免了,公子這件衣服,公子還是自己穿著吧,小弟受之有愧。”
  男子一聽這話,忽然濃眉倒豎,怒道:“這是規矩你不知道嗎?輸了的人就是要脫下衣服送給贏了的,輸了就是輸了,你贏了就是贏了,難道你看不起我?!”
  啥?惜日有一刻的傻眼,怎麽會有這麽稀奇古怪的規矩?驀然向台下納蘭看去,隻見納蘭點了點頭,用眼神告訴她,確實有這樣的規矩,惜日頭有些暈,再看麵前男子對她怒目而視,還有台下眾人不滿她破壞規矩的喊聲,惜日終究心懷坎坷地接下了男子的外衫。男子拂袖而去。
  惜日也想隨後下台,不料她剛下台去,卻又被人攔住,道:“這位公子你到底是不是來應考的舉子?難道你不知道贏了的人除非輸了,或者堅持到今日酉時最終成為今日的勝者,否則是不能下台的嗎?”
  這……?惜日一聽此話,又向台下納蘭、傅津看去,納蘭點頭微笑,傅津得意地對她點頭,表示對她的欣賞和肯定,惜日驀然覺得十分的後悔,她沒事來這裏幹嗎啊?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現在距離酉時還有一個多時辰,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輸,在眾舉子麵前脫衣服這件事,打死她,她也不敢。
  她是如此想的,可這也隻是她的一廂情願,在這群舉人當中,可謂臥虎藏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今天能不能順利過得了此關,還是未知,如今也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麵對置疑她的人,惜日笑道:“兄台,我隻是想把這件戰利品,放到我朋友那裏暫時保管而已。”她舉了舉手中的衣衫,又指了指傅津。傅津正得意的笑著,看到惜日指著他讓她幫忙保管戰利品,立刻高興的迎了上來,接過惜日手中衣服,笑道:“瑜弟,好樣的!”
  惜日隻有苦笑。
  接下來,比琴,比書法,比吟詩,惜日幸運星高照,居然都險險勝了。
  正在惜日揮下了額頭的冷汗,幸福地盼著酉時將近時,翠峰樓的門口忽然進來了一個人,那人一身白衣,藍色折扇手中輕搖,舉步進入大廳時,恍然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目光淡然地掃了一眼在場所有的舉子,隱約間透出一種非凡的傲氣,目光鎖定在台上,嘴角微微一翹。
  惜日抬眼一看,隻覺得似乎天空中的大太陽被誰惡意搬到了翠峰樓裏,隻覺得頭暈目眩兩眼發花,她忍不住地捂住額頭,痛苦低鳴,老天爺非要這般折磨她嗎?龍茗啊,龍茗,你何時不來,為何偏偏這時要來!
  不隻是大太陽被搬進了翠峰樓,緊接著大月亮也被搬進了翠峰樓,龍茗之後,明路也進了翠峰樓。
  惜日頓覺全身忽的一下熱了,忽地一下又冷了,那種難受,平生未有。
  乍看見她站在台上,明路微露驚訝,可惜日卻似沒看向他,目光直直的盯著他前方的男子,神情複雜,明路心下好奇,徑直走至前麵,回首一看,也不禁微微一怔。
  龍茗看到明路看著他失了神,略有得意,淡然回了一笑,目光又調向台上,隻見田惜日一幅見了鬼的表情,牙齒微露,嘴角裂開,標準的呲牙咧嘴外加目光呆滯,他笑了起來。
  她還是老樣子啊,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可以輕易讓他發笑。
  明路隻一瞬失神,就恢複了常態,回首向台上望去,隻見台上李瑜也已恢複常態。微向李瑜點頭,便自顧找尋納蘭和傅津所在。
  惜日見明路似乎並不認識龍茗,暗暗有些放心,但看到龍茗不懷好意的笑容,又立刻提心吊膽起來。
  當日在蘇州她就曾經女扮男裝赴過他的約會,還有她用那極醜的麵具嚇他時,他也沒有過特殊的反應,龍茗定然知道她會易容術,如今,他突然來到京城,他們之間又互有嫌隙,如果他揭穿了她的身份,一切辛苦就都完了。
  曾經的勇氣,曾經的驕傲,在這一刻幾乎全都被他的出現打散。
  但此時此刻,她最怕的不是龍茗會揭穿她,她最怕的是在眾舉子麵前當眾脫衣服!這不是名聲問題,而是做人的尊嚴問題。
  台下眾舉子,自從龍茗出現後,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廳中一時嘈雜。
  明路找到了納蘭他們所在位置,走了過去。
  龍茗也自顧找了個座位坐下。
  惜日見他們都各自坐下,提著的心又放下來些許。強自忍住內心冰與火的煎熬,克製道:“不知還有哪位朋友願意上來與在下切磋一下?”
  幾番較量下來,惜日贏得了滿堂喝彩,眼看就到酉時,似乎已沒人願意上來與她比試,惜日心裏已經暗暗開始數起了數,真希望時間也如她心中的數字一樣,很快很快的過去。惜日不敢看底下坐著的龍茗,也不敢看正與納蘭說話的明路,她一心一意地數著數字。此時此刻,當真是度數如年了。
  就在她打算問最後一次,還有沒有人上台時,忽然一個白色身影,以極快的速度飛到了台上,龍茗顯露的這一手輕功,頓時博得滿堂喝彩。
  龍茗對她灑然一笑,道:“蘇州龍茗,請教公子一二。”
  惜日早知他來著不善,他剛剛坐下,此刻又突然上台,肯定都是故意的。故意讓她放下戒心,又故意讓她提心吊膽!當下不客氣地道:“我們比樂器。”
  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對付龍茗不必客氣。否則他要說比劍,比輕功,惜日哪裏會是對手,她練習琴技十餘年,雖不敢說天下第一,但最有把握取勝的正是此項。
  龍茗漫不經心地一笑,道:“好啊。”
  惜日剛有些底氣,便聽他又打擊她脆弱的心靈:“反正無論比什麽,你的衣衫都會歸我所有。”
  他果然是衝著她來的!他明知道她是女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脫了衣服,以後她還有何麵目活在這世上?!
  惜日心中一股無名大火被激了起來,忽然覺得龍茗是不是有意來揭穿她的真實身份都無所謂了,即使身份被揭穿,再差又能差到哪裏去?再壞不過名聲更差而已,再壞不過是明路更加厭惡她而已,反正這兩樣她都沒在乎過!又何須害怕!
  當務之急,是她說什麽也不能在眾舉子麵前脫衣,這不是名聲問題,而是尊嚴問題!
  即使是他贏了……
  他二人既然決定選擇比樂器,就要先下台選擇樂器,惜日自然選的是琴,而龍茗卻並不急於選擇,隻是看著惜日,詭異一笑,無所謂地道:“你信不信,我用什麽都能勝你!”
  惜日心下更氣,看著他那副欠扁的笑容,惡意道:“哼,有本事什麽都不用就能勝我,我才真心服氣。”
  “那又有何難?”他哈哈大笑,愈加的狂傲。
  惜日忍住想揮琴砸在他腦袋上的衝動,不再理會他。抱了琴自顧走向台上。
  龍茗跟在她後麵,竟然真的沒有選擇任何樂器。
  惜日不信,他無任何樂器也能勝得過她十幾年的琴技。可卻也不敢小看龍茗,實在想不出他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當下隻有拿出所有看家本領,全力一博了。
  台上已擺好琴案,台下眾人見惜日選的是琴,似乎並無詫異,反而是一臉的興奮和期待。在不久前,惜日剛彈了一曲取勝。
  而眾人見龍茗一件樂器也無,不禁有人大聲問道:“龍公子為何不選樂器,不是還沒比就認輸了吧?”
  眾人哄笑,竟似對惜日的琴技很是拜服。
  龍茗一笑,尚未回答,惜日不懷好意笑著接口道:“龍公子說了,他不用任何樂器也贏得了我。”
  哇……底下眾人炸開了鍋,對龍茗指指點點,笑他誇大。
  眾人議論紛紛,都覺得今兒到奇了,全都格外來了興致,覺得今日的比賽最為意外和有趣。
  傅津大笑道:“瑜弟,給他點顏色悄悄,讓他知道你的厲害!”言下之意,龍茗輸定了。
  明路在一旁也挑起了眉好奇的看著台上。納蘭對一旁的明路說道:“瑜弟的琴音真是一絕,要說天下第一也不為過。”
  明路一怔,忽然冷聲問道:“你說什麽?”
  納蘭見明路這麽嚴肅,反而笑道:“你不信?你聽聽就知道了。”
  台上,惜日伸指播弄了幾聲琴弦,底下忽然一絲雜音也無,眾人居然同時屏息靜聽起來。惜日轉頭看向龍茗一笑,道:“龍公子,在下獻醜了!”
  龍茗做了個請的姿勢。
  一曲彈下來,有人恍如夢中,有人如癡如醉,有人讚道:“此曲隻應天上有,地上哪得幾回聞。”幾乎都是無比地讚賞之態。
  琴音消逝,龍茗側身看著惜日,目光閃爍,竟似有些癡了,一時忘情地伸出了手指,指尖輕輕劃過了惜日的臉頰。惜日一怔,側頭去望,此時台下一人忽然站起,拍案喝道:“放肆!”
  眾人一驚,惜日向聲音來源看去,隻見明路一臉陰騖,麵色之難看,眼神之冷酷,竟讓惜日本是滿臉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明路怎麽了?他為什麽這樣看著她?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龍茗挑眉看了一眼台下的明路,麵容一整,肅然道:“到我了。”忽然哨聲響起,他竟然吹起了口哨。
  口哨聲清亮悠揚,緩緩入心,恍惚間,惜日眼前場景忽變,恍然來到了一處月下小溪邊。
  白色的月光,清清冷冷地照在溪水旁,映得水邊靜靜躺著的小石頭冰冷明亮,天空的月亮圓而亮,卻更顯倒映於地的影子恍惚地惆悵。秋風蕭瑟的吹拂在耳畔,驀然抬首間,竟看到他就佇立在身!觸手可及!
  兩年前,還記得,那一晚他笑談間拒了婚,還記得,那晚她莫名其妙的覺得心痛,當年年輕,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如今回想,原來那竟然就叫作喜歡。
  竟叫做喜歡……心莫明的痛著……
  忽然,幾聲叫喚聲打破了這個幻境,她恍然醒來,就見龍茗一臉的笑,她莫名其妙的問道:“你?”卻不知該怎樣問,又問些什麽……胸口一陣無力襲來,莫明的令她惆悵……
  龍茗卻道:“你快清醒清醒,他們一會兒就都會從幻境中醒來,你快脫下你的衣服與他換了。自有人帶你離開。”
  惜日這才看到身側立著一人,外貌和身形與她十分相象。竟然帶了與她容貌一樣的人皮麵具,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麽,恍然道:“你在幫我?……”
  龍茗一笑,道:“你知道就好。”見惜日默然地審視著他,忽然有些赧然,揮了揮手道:“快去換衣……”
  惜日被人帶著從一側小門出了翠峰樓,那人一句話都未說,帶她出了翠峰樓,轉身就回去了,關上了小門落了鎖。
  惜日一怔,隱約還能聽到前廳有人大笑道:“恭喜龍公子成為勝者,將在本月底參加勝者總決賽,請到時務必參加,規則同此,不輸不許離開……”
  沒想到,他竟然是來幫她的,她忽覺全身無力,幸好她結束了這場無稽的比賽,否則月底的總決賽,她又如何應對?他的口哨聲竟然能令人產生幻覺,她忽然仰頭深出了口氣,她居然在幻覺中看到了他,本以為已忘了,本以為已放下了,原來,不過是被她藏了起來,所藏的地方,竟然連自己都找不到了,可它隻是藏了起來,卻沒有消逝,從未消逝……
  以出嫁前想靜靜為由,她們三人一同搬來了娘親生前私自置下的宅院,清淨也冷清,院中有一棵柳樹,夏末的季節依舊翠綠,隨風微微的搖擺,她靠在椅子上在樹下看著天空中剛剛升起的一輪彎月,月光下,一切都顯得明亮而清冷。
  她忽然覺得心灰意懶,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沒了意義。
  起身,沒有驚動任何人,她獨自一人走上了大街。
  夜風習習,吹散了些許莫明的悲傷,街上的店鋪開始打烊了,街上偶爾有人來來往往,亦是匆匆忙忙。
  唯有她,不知去向何方……
  不知不覺間,她又走到了今日來過的翠峰樓,望著紅色燈籠下,映著的翠峰樓三個字,想起白日裏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嘲笑著她,一切努力不過是徒勞,任命吧,何必苦苦與命運相抗衡呢?嫁給誰不都是一樣……
  “你看到了嗎?”寂靜的黑夜裏忽然身邊出現個白衣人在你耳邊大聲說話,真是說不出的氣人!很明顯他在嚇唬她。
  “看到什麽?”驚恐過後,一見是他,沒了好氣。
  “那個狼頭啊!”他指向了翠峰樓招牌的一角,不仔細看根本看不清。
  因是夜裏,雖然招牌旁有紅色燈籠,可惜日還是有些看不清楚,龍茗見狀,當下就要提著她的衣領撲到招牌上去看了,她急忙想打掉他提著她衣領的手,敷衍道:“看到了,你放開我。”
  “不放。”
  “你要幹嗎?”
  “不幹嗎?”
  “你有病?”
  “沒病。”
  “你有完沒完啊?”
  “沒完。”
  默……
  “你想知道,今日明路看到你脫掉衣衫時的表情嗎?”
  “喂,注意下言詞,那不是我好不好。”
  “你不想知道?”
  “嗯……,想……”還是沒骨氣地妥協。
  “真是精彩啊!”甚為得意。
  “……是嗎?”
  “當然,他很明顯不認為你是男人,竟然……?”
  “怎樣?”
  就不告訴你,顧左右而言他:“你不覺得,他自從聽完你彈的曲子後,就認定了什麽嗎?”
  “唔……覺得。”
  “一個人的琴音隻有一種,想來他聽過你彈琴。”
  “或許……”
  “你露了很大一個馬腳,真是笨,糊弄我的本事都去了哪裏了?”
  “丟了……”
  “你今天怎麽無精打采的?”
  “天氣熱吧,喂,你還有完沒完啊?放開我的衣領!”
  “不放!”
  “你有怪癖嗎?”
  “沒有吧?”自己也不怎麽確定的樣子。
  “快放開,別人會以為我們是斷袖,我現在可是男裝。”一看,旁邊的人都繞開他們兩人走,一臉看斷袖的表情。
  “斷袖?這個詞我喜歡。”
  “不要臉。”
  “要臉作什麽,反正人皮麵具一堆。”
  “呸。”
  “隨地亂吐談是不好的行為。啊,對了,你家在哪裏?”
  “幹嗎?”
  “跟你回家啊!”
  “你跟我回家幹嗎?”
  “我剛來京城,沒地方住啊!”
  “別住我家,我不歡迎你。”
  “真的?”
  “當然!!”
  “啊,看來今天隻有睡在你的屋頂上了,至於瓦片隨手捏個幾片你不會計較吧?”
  “要死!你堂堂蘇州第一公子,怎麽像個無賴?!”
  不理會,繼續顧左右而言他:“你睡覺不會打呼嚕吧?你打呼嚕我在你頭頂上,會睡不好的。”
  咬牙切齒……
  “你睡覺不會磨牙吧?我最受不了人家磨牙了。”
  路邊居然恰好有個打鐵鋪開著門,惜日猛然掙脫衣領魔爪的束縛,無頭蒼蠅般衝了過去……
  身後那人追著追著地道:“你會不會夢遊啊!”
  砍刀伺候!
  “你要夢遊該多有意思啊!”一臉幸福的幻想中……
  砍啊!…………
  繼續幻想中,“夢遊的時候提著砍刀到處砍……”
  砍死你!……
  鐵鋪老板光著膀子追了出來,守在龍茗身前,義正言詞地指著目赤欲裂揮舞著砍刀呼呼直喘的惜日訓道:“小子,你是不是沒長眼睛!居然敢來大爺我這裏搶刀打劫!放下屠刀!”
  不料,身後那人卻忽然遞過來一錠銀子,笑道:“老板,我幫她付帳。”
  鐵鋪老板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見身前男子揮舞著砍刀披向了他身後的公子。
  而身後的公子白衣一晃就不見了。
  隨後,隻見大街上,白衣男子在前邊跑邊回頭笑,很享受的樣子,身後不遠處另一個男子,拿著個超大號的砍刀,邊跑邊踉蹌,力不從心的樣子。
  老板一笑,這哪裏是砍人啊,明明就是被人戲弄,掂著手中銀子,高興地吹著口哨,放心地進了鋪子。

  漸漸滋生的愛
  二人追逐,從大街小巷,從小巷到樹林,又從樹林追到了一處水塘邊。
  一路上,驚起寒鴉無數!
  白色的月光下,水塘麵波光粼粼,卻倒映了兩個身影。
  龍茗旋身一轉,飄然到了惜日的背後,被追了那麽久,身姿依就飄逸靈動,再看惜日,此時此刻早已汗流浹背,氣喘籲籲,想必連轉身的力氣都不願意使了,手中大刀也變成了拐杖,支撐著她搖搖欲倒的身體。
  龍茗在她身後暗笑,忽然伸手提起了她的衣領,飛到了一棵百年銀杏樹上,她已無還擊掙紮之力,像個布偶似的被他提著放到了銀杏樹一處不粗也不細的樹幹上,四周毫無支點,除了樹幹就剩下他。
  惜日剛出了一身大汗,正在覺得痛快,可下一刻就被他忽然提到了樹幹上,雖然坐著,可樹幹並不粗,因他倆的重量壓迫在空中搖搖擺擺,惜日一身熱汗,竟霎那變成冷汗。
  回眸間,咬牙切齒地怒視身旁悠閑自在的龍茗,她即不願低聲下氣求他,也不想在這裏不上不下的,唯有緊張地緊抓住上下搖晃的樹幹,隨著樹幹的起伏而渾身僵硬,頭皮發麻。
  龍茗得意的笑著,看著惜日小心謹慎的樣子,取笑道:“求我啊。”
  哼,惜日僵硬地別過頭去。
  他輕輕地笑了起來,甚是愉悅。
  抬首透過掩映的樹葉向天空看去,道:“其實不隻在山頂看夜空美麗,在這裏更有一番情趣,可惜京城沒有蘇州的潺潺的流水,否則會更舒服。”
  惜日冷哼!
  “今天明路竟然衝上台來阻止你脫衣衫呢。”他低低地笑著。
  什麽叫她脫衣衫,是假冒她的人好不好!可她仍豎起了耳朵,等待著他說下去。
  “而你卻執意要脫!嗬嗬……”他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什麽叫她執意要脫!聽著別扭!
  “爭扯間,你的衣衫被撕裂了,半個膀子都裸露了出來,那一幕……真是有趣。”他仰頭大笑道。
  聽到這裏,惜日也忍不住一笑。忽然回首問道:“那明路呢?”
  “你終於肯跟我說話了。”他一笑,恍然間,日月險些也失去了顏色。
  惜日心中一動,又偏過頭去。
  龍茗繼續道:“明路看到你是個真材實料的男人,當場大驚失色。似乎打死他都不會相信呢,哈哈,真是有趣啊,看來他在聽完你彈奏一曲後,已認定你是誰了,隻不過,結果卻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是嗎?”惜日喃喃道。
  龍茗嗯了一聲,忽然輕輕問道:“你真的不想嫁給他嗎?”
  惜日微微驚訝,道:“你似乎什麽都知道呢。”
  他輕笑,並不回答她的問題,道:“記住今晚你看到的狼頭標記。”
  “為什麽?”
  “因為想找到我,就先找它。”
  “翠峰樓是你家開的?”
  “是啊,”他輕輕地說道:“隻不過,你不要告訴別人,因為天底下,沒有幾人知道,我還不想太有名,否則會很麻煩的。”
  惜日疑惑地看著他,他始終抬頭望著夜空,十分享受的樣子,和她說話聲音也是輕輕的,似乎怕驚動什麽。他到底是什麽身份?人們隻知道他是蘇州第一首富,可她卻覺得,他的身份似乎不是僅此而已。
  “你很喜歡看星星。”惜日道。
  “是喜歡看夜空。”
  “為什麽會喜歡呢?”
  他似乎從沒想過為什麽會喜歡,許久才回道:“或許是因為它看起來很遠,令我覺得遙不可及,也或許是它看起來很暗,沒有色彩斑斕。”他漸漸閉上了眼睛,歎道:“也或許它永遠都是孤單的,看著它,我就不會覺得孤單。”
  惜日一聲冷哼,頗為不屑地道:“沒想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龍少,竟然也會覺得孤單?!”她抬手一指夜空,恥笑道:“可笑的是,竟然還無聊到天天晚上和夜空比誰更孤單!”
  他大搖其頭,“你不懂,高處不勝寒啊!”
  惜日不屑,“你自己高處不勝寒吧,先把我送到低處去,我喜歡腳踏實地,不喜歡像樹葉一樣隨風飄動!”此時此刻,她的手腳都發麻了。在這麽高的樹幹上坐著,風吹過,還時不時地上下晃動幾下,隨時提心吊膽。
  “隨風飄動?”他忽然眼睛一亮,惜日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刻,他狠狠地向下壓了一下樹幹,樹幹著力向下彎去,後砰然彈起,速度之快,力度之大,令惜日的臀部脫離了樹幹被拋了起來,驚慌之下惜日忍不住尖叫的同時,猛然伸手抓住了身旁的龍茗,龍茗更加得意,樹幹躍下時,他又一用力,隻聽惜日尖叫道:“龍茗!快停下!”
  可這似乎更刺激了龍茗,他哈哈大笑,借著力道,一次又一次地讓樹幹上下晃動。
  惜日不停地喊道:“放我下去。”可龍茗哪裏肯停下,樹幹起起伏伏,發出刷刷吱嘎聲,其中伴著一個已失了聲的尖叫。
  最後一次的反彈力度太大,樹幹不堪負重,一端傳來喀嚓聲,似乎就要斷了,惜日高高地被拋向了空中,她的一隻手正緊緊抓著龍茗的胳膊,但這一次下搖時,樹幹轟然斷了,惜日慌忙間借了手中拉扯的力道,再也不顧一切地抱住了身旁的龍茗,緊緊抱住了他。
  此刻,喀嚓一聲,樹幹完全斷了,他二人向下墜去。
  龍茗本來恣意笑著,可突然間毫無防備地被惜日抱住,一種從沒有過的感覺瞬間串遍全身,他全身驀然緊繃了起來,竟然忘記了,此時此刻,他們是在下墜的,直到四周的樹枝劃破了他的衣衫,才驀然驚醒,伸手抱住身前女子,足下借力向上躍起。穩穩地坐在了另一個枝丫間,這一次坐得端正,無絲毫晃動,竟然小心翼翼,像怕驚動什麽。
  此時此刻,他懷中抱著惜日,沒有放開,一種莫名地緊張在身上四處蔓延,他小心意意地抱著懷中喘息地女子。耳畔聽著她急促的呼吸,莫明的緊張著……
  當惜日終於發現自己正坐在他懷裏,雙臂緊緊抱著他的脖頸時,一時又羞又急,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猛然推開身前的他,可掙脫的一刻,也同時急速向下墜落,身體衝破橫亙的樹枝,傳來疼痛,衣衫被樹枝無情的劃破,還沒來得及尖叫,卻已驚見上方,他以更快的速度向她撲來,枝丫在他們之間橫亙,他似乎不顧一切地衝破,終於在她落地的前一刻,抓住了她的手臂,向懷中一帶,抱著她平穩落地。.
  又一次被他抱在懷中,這一次,不再是鼻息交錯,卻是眼神交匯,他的眼中倒映著另一雙眼睛,神色從恐懼到驚怔,她的眼中映射著另一雙卻是由焦急到戲謔。
  二人再次猛然分開,像被對方刺到一樣。
  龍茗下意識摸了一把臉頰,一絲血跡出現在手中,他的臉被樹枝劃傷了,就在剛剛他匆忙飛身撲下來救她的時候。
  惜日看到他臉上的血跡,皺了皺眉,低聲罵道:“活該!”
  龍茗掏出手帕,擦了擦臉頰,傷口並不深,很快血就止住了,也不在意,當下隻笑道:“確實活該,不過幸好破相的是我。”
  惜日本還想說些狠話,可卻忽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麽了。目光從他臉上轉開,卻看到草中一旁靜靜躺著的砍刀,月光下,發出亮錚錚的光芒,忽然覺得今晚自己真是荒唐,都做了些什麽啊!深深一歎,反身向回走去。
  他在她身後亦步亦趨,二人一時沉默,各自若有所思。
  惜日忽然想起,他說過要去她家住。本應拒絕的,可一想到他臉上的傷,一種複雜的情緒漸漸在心底滋生,緩緩蔓延,這樣的夜裏,這樣的月色下,在半個月前還行同仇家彼此敵對的他們,此時此刻竟然一同回家,想了想,竟覺得有些好笑。
  第二日,京城大街小巷,茶館戲館,全都笑談著一件奇聞趣事,這件奇聞趣事發生在兩個應考的舉子身上。
  若說奇聞啊,就是昨日翠峰樓中,一位姓龍的舉子竟然用口哨贏了當天以琴技名動天下的李舉子!
  這趣事呢,就是聽聞,昨晚不會武功的李舉子居然拿著把大砍刀當街追殺武功卓絕的龍舉子,有人猜測,李舉子可能因為不服氣當天輸了比賽,所以才作出如此瘋狂之事,也有人猜測,再不服氣也不應該那麽不自量力,以卵擊石吧,可能是李舉子受到的太嚴重的打擊,以至於瘋狂了……
  她是瘋了,看著麵前優雅地吃著早點,喝著熱奶的龍茗,她就要瘋了。
  碰!一大包荷花香粉擺在了桌子上,龍茗瞟了一眼,驚訝道:“你居然備了那麽多!”
  “這就叫有備無患!”
  “你不會現在改用荷花香粉了吧?!不要換,我喜歡你身上的蘭花香。”
  “你不怕?!”惜日指了指桌子上的大包香粉。一個人足以用上一年了。
  龍茗無所謂地道:“我已經治好了荷花香過敏的毛病,沒用了。”
  她不信。“你試!”
  他很不屑地拿過了香粉,左聞,右聞,狀似陶醉地道:“真香啊。”居然真的沒有打噴嚏。
  惜日簇眉,冷言冷語道:“你住我這裏不方便!”
  “我知道,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他悠閑地說道。
  惜日不屑地道:“是啊,你本身就是麻煩,還用得著添嗎?”
  他愉悅一笑,冥想道:“好像,從沒有女人說過我是麻煩。”
  “是,她們都喜歡你喜歡得緊,那你還不趕快去投入她們的懷抱?”
  “唉,別說,還真奇了怪了,我怎麽就偏偏來看你的臉色?”
  “你賤!”
  “賤?這個詞我喜歡!”
  果然,厚臉皮!
  “我吃完了。”龍茗用手帕輕擦著嘴角。
  煩人,懶得理!
  此時,田雙進了屋內,說道:“小姐,津公子來了,正在前廳候著。”
  “就他一人嗎?”
  “是。”
  她昨日留了地址給納蘭他們,沒想到今天一早傅津就來找她了。
  惜日看著龍茗,猶豫了一下。
  龍茗笑道:“要我跟著去嗎?”話雖如此說,卻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
  “免了!”正是不要你去呢!惜日甩袖而去。
  來到前廳,看到傅津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穿著十分古怪,但卻很精神。
  見她出來,有些急躁地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急道:“瑜弟你終於出來了,你昨天走得匆忙,忘記和你說了,今天我們有場比賽,已經遲了!”
  “比賽?”一聽是比賽,惜日第一直覺就不想去。
  “是蹴鞠比賽,走吧,明路讓我來接你的!”他邊說邊拉著她出門。
  明路?惜日微怔,一臉疑惑,傅津邊走邊解釋道:“明路對昨天的事情很抱歉,可他從不會和別人道歉,今兒讓我特意來接你,自然是對你表達歉意了,瑜弟也不要介意昨天的事兒,明路他肯定是誤會了,此事雖然我也不大清楚,但明路昨天確實有些反常,不像平日裏的他。”
  正說著,他們已來到了門口,門口備有兩匹馬,他顯然真的有些急,傅津翻身上馬,回頭道:“走吧,他們已在東門口等著了!”
  惜日猶豫,但傅津幾番催促,道:“瑜弟,你在猶豫什麽!你難道還介意昨天的事?”
  “不是。”惜日道。
  “那就快走吧,你若不去明路肯定以為你還在怪他,他這人是有些傲氣的,如果你這次不去……”
  惜日翻身上了馬。
  傅津一笑,策馬在前。與她騎著馬向東門奔去。
  蹴鞠在此時並不十分流行,尤其在宮廷,更不被這些公子們喜歡,但不知為何,明路他們會喜歡蹴鞠。
  終於到了比賽地點,場內已分列兩排,一個葛藤球放在中間,一排打頭的赫然是明路。場外圍觀的人甚眾,紛紛叫嚷著。
  傅津與她躍下了馬,把韁繩交給了迎麵來的下人,傅津急忙地便衝向了場內,邊跑邊回頭對惜日道:“瑜弟,在場外為我們加油啊!贏了也有你一份。”
  惜日真想拒絕這有一份,他們賭的東西,往往都不是她所能理解和承受的。可傅津的好意也不便拒絕,隻笑了笑。
  明路遠遠地看到了她,對她點了點頭,她也回以一禮。
  爭球過後,蹴鞠正式開始,惜日第一次看人蹴鞠,本來沒什麽興趣,但漸漸的,卻被場上明路的身姿吸引了。
  藤球到了他腳上,宛如有了生命,出則雷霆萬鈞,動則捷如脫兔,姿態翩若驚鴻,身形隨意瀟灑,就是對明路一向沒有好印象的她,也目不轉睛近乎貪婪地注視著他每一個動作。
  沒想到,他竟然也有這樣引她注意的一刻。
  直到,一麵旗子在場中搖了搖,比賽結束了,場外又是一陣喝彩。看著他們四人有說有笑的向她所在方向走來,應該是他們贏了。
  還沒等她迎上去,一群女子就已經擋在她麵前,圍了上去,端茶倒水,香巾手帕,鶯鶯笑語,讚美之詞幾乎不絕於耳。惜日暗笑:難道這就是他們幾個喜歡蹴鞠的原因?
  傅津樂不可支,幾乎就要忘形地當場左擁右抱起來,納蘭被幾個女子環繞愜意而笑,禧恩也不忌美人恩,隻有明路直視著她,推開了圍繞她的女子,徑直向她走來。
  經過昨日,明路已完全沒有理由懷疑她是女子,更沒理由會懷疑她是田惜日,她應該可以更加坦然的麵對他的直視,可不知為何,看到他幽深直視的目光,她心底仍有些膽怯。
  他身側跟了許多女子,七嘴八舌的圍著他……他隨意地揮了揮手,那些女子雖然不願但卻似乎頗為忌憚,躊躇地離開了,可目光仍就戀戀不舍的看著他,似乎隻要他一個輕微眼神就會立刻奔回到他的身邊。
  惜日淡然看著這一幕,直至感受到了他的注視,才抬眸與他對視。

  累積的癡念
  目光相遇的一刻,惜日微微閃躲,而明路也恍然間走了神……
  麵前的他,長得真的很像田惜日,難道,一切都弄錯了?當日彈琴竟然是他?竟然是麵前的李瑜,而不是田惜日……
  還記得,那年秋天,他陪伴母親一起去山上大佛寺燒香祈福,母親祈福後,去聽住持撫遠大師講禪,他無聊之際,信步來到了寺廟的後山,放眼望去,隻見一片蕭瑟暗黃。
  秋天落葉紛飛,淡淡的透著結束的悲涼。
  這許多年,自從父親去世後,家族,從十三歲開始,這個沉重的字眼就背在了他的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己被迫從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世子,到如今在官場中冷酷無情的明郡王,他變了,變得有時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如今,似乎除了名利和權勢,其他的都已入不了他的眼……因為他背負的是整個家族的命運。
  即使他有著高貴的血統,有著無比尊貴的姓氏,但卻無時無刻不是生活在無形而殘酷的刀光劍影中。在外人看來,他外表光鮮耀眼,實則隻有自己知道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能持續這樣的光鮮,這樣的耀眼。而他似乎已經早已習慣。隻是,眼前的情景,令他忽然疲憊,秋天,果然是個令人傷感的季節,他竟然在此時此刻忽生了厭倦。
  就在此時,一陣琴音幽幽飄來,四周寂靜,唯剩風聲,風聲帶來了渺渺的琴音,恍然間猶如仙樂飄蕩,琴音繚繞清揚,有種佛家的通透無為,竟令他原本的疲憊和厭倦消失得無蹤無影。身體放鬆下來,山風微涼撲麵,隱約有種被救贖的錯覺。琴音婉轉,漸漸地他心裏某個地方忽然燃起了一點光亮,緩緩地照亮了他心中的晦暗。
  幾聲洪亮地鍾聲響起,琴音忽斷,他驀然睜開了放鬆閉上的雙眼,入眼的蕭瑟,已淡去,仔細去聽,琴音再無,又靜靜佇立了一會兒,琴音依舊沒在想起,心中似乎已不能滿足隻是遠遠的偷聽,他忽然很想知道,彈琴的是何人?
  他招來下人忙去打聽,剛剛是誰在廟中彈琴。
  不一會兒,下人回來稟告他,說是一個容貌極美的香客,但沒問出是誰。
  當明路想親自去會一會此人時,卻聞那人已然下山離去。
  佛家說無緣便不能相見,或許他與她真的無緣吧。他當時並沒有執意去尋那人。直到後來,機緣巧合,下人竟告訴他在街上遇到了當日山中寺廟彈琴之人,經確認是田府的二小姐田惜日。
  田惜日……從那時起,他開始注意到她。
  田惜日是當今皇太後最喜歡的侄女,她不僅貌美,而且聰明慧潔,知書達理,雖是庶出,卻甚為得寵,因其貌美,豔冠京城,所以被譽為京城第一美女。
  關於她的故事很多。
  聽聞,曾經有一位名門公子為見其一麵,不惜借田大人生辰之際,進入田府,下重金收買了田府的下人,隻為與她見上一麵,傳說當日,這位名公子在見過田惜日後,竟從此得了相思病,茶不思飯不響,最終竟然為了她變成癡傻。(體外話:此人是變成了癡傻,不過不是相思病,有時間寫出來給大家一笑。)
  有一段時間,這個故事,被坊間傳為一段佳話。戲園子還拍成了戲,吸引了許多人去聽,他也去過,自從那時開始,便對田惜日更加的好奇起來。
  她的傳言很多,但一切都隻是聽聞,他從沒有見過她,隻因聽了那一次琴音,便對她產生了好奇,這種想法隨著時間的積累越發的迫切,越發的不受控製。不知何時,他開始會偶爾出神地想像她的樣子,甚至在一個午後,他竟然畫出了想象中的她,直至連夢中都開始有她……
  可他一直沒有見過她,不是不想,卻是不敢。怕見到了,這份莫名的感覺就消失了,怕見到了,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怕見到了,他曾經所堅信的一切都會被改變。他小心仔細地收藏著這份心思,從不讓任何人知曉。
  但,突如其來的改變就發生在兩年前。
  還記得,兩年前索閣打了勝仗回京,當晚夜宴前,在宮中後花園,他偶然間聽聞田貴人的貼身小太監說聖上有意將田貴人的妹妹給索閣。
  田貴人的妹妹之一,不正是田惜日?!給索閣,除了田惜日又還會有誰!?
  一時間,他如五雷轟頂,竟覺痛苦萬分,直至此刻,他才發覺,不知不覺間,他竟然不可自拔的喜歡上了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隻因為聽過她的一次琴聲。
  也正是在那一晚,在珠簾被進出的侍女挑起的霎那,他見到了真正的田惜日,她輕搖著綢扇,淡然笑著,清雅而高貴,無數次想過她的麵容,而真正的她甚至比他想象的還要美,一切都超乎了他的想象,這一刻,他已認定,此生一定讓她屬於他。
  所以,那一晚,他做了一件事,一件他永遠都不會後悔的事。
  那一晚,索閣如他所料拒了婚,他的心放下了,他表情淡然的喝著杯中酒,似乎一切都事不關己,可心中卻早已驚濤駭浪,他卻隱忍著,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這一份已經累積到癲狂的癡念……
  他收回自己的失神,卻見眼前李瑜正一臉疑惑的望著他。
  眼前的李瑜酷似田惜日,一個驚天的疑問這一刻忽然閃現在腦海:難道說,當年一切不過是個巧合,是個誤會?他一直魂牽夢縈的人竟然是他?他竟然是個男人……
  他心中暗驚,可麵上卻強迫自己淡笑,如常道:“瑜弟,你是第一次來京城嗎?”
  惜日暗忖他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立刻想到是否因那彈琴之事。畢竟每個人的琴音都不相同,如果他認定聽過她彈琴,又認定她是田惜日的話,想來不會有此一問,顯然他仍在猶疑不定,到底他還想試探什麽?如今不管怎樣,她是個男人,他應該已信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說謊,否則撒一個謊簡單,但為了圓這個慌就是件難事。她已深有體會,唉……想到此處,不得不一歎。
  麵上卻仍就回以輕鬆一笑,道:“不是第一次了,隻是以前在京城的時間短,沒去過什麽地方。”
  “哦?你都去過哪裏?”他問道,神態隨意自然,卻隱約有種不得不回答的迫勢。
  惜日暗自回憶除了田府以外她都在哪裏彈過琴,想來想去隻有兩處,一處是多年前曾經寄宿過的大佛寺,另一處是東邊的山間竹屋,也隻有那麽兩次興致所至,便說了這兩處。
  明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惜日本以為這就算盤問完了,不料,明路又問道:“京城這麽多有趣之地,你竟然隻去過這兩處?”
  惜日小心回答:“京城是有很多去處,隻是當時我出來乍道,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去哪裏,除了大街,當時我表哥就帶我去了這兩處。”惜日暗想:田勇,如果他問我的表哥是誰,你就被迫站出來頂頂吧,否則這兩處都是沒什麽名氣又都是偏遠之地,若不是有人帶著,一個外地人很難找到,而且還去那樣兩個地方彈琴,想來就怪,所以她隻有臨時杜撰一個表哥,以備不時之需。
  他越發笑得淡然,似乎此時問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就像是兄弟間家常的閑聊,又道:“瑜弟上一次來京是什麽時候?”
  這可難住了她,到底明路在什麽時候挺過她彈琴啊?田府之外她雖然沒彈過幾次,但時間相隔較遠,說哪個才能說中呢?!
  就在這時,來了兩個侍衛模樣的人。見了明路先上前問安,打斷了他二人看似隨意的閑談。
  明路讓二人起身,當中一人道:“郡王爺,老王妃派奴才來問,今晚的宴席設在何處?幾位主子何時會來?”
  明路道:“不急,這就要回去了,王妃在做什麽?”
  “老王妃正在佛堂參佛,郡王爺交代的事兒,老王妃都交給了如夫人去置辦。”
  佛堂?惜日靈光一現。
  明路點了點頭,揮退了他們。又看向惜日,微笑問道:“瑜弟上一次沒有在京城好好玩玩,這一次一定要住得久些,好讓為兄略盡地主之宜。”
  “明郡王客氣,李瑜一個低下之人怎好勞煩明郡王。”
  明路笑道:“瑜弟才是客氣,既然如今我是兄,你是弟,又何來勞煩之說,今晚我府中設了宴,瑜弟定是要來,瑜弟的酒量好,今晚定當不醉不歸。”
  不醉不歸……惜日冷汗直冒,可麵上依舊笑道:“明郡王說的哪裏話,小弟今晚是一定要來叨擾的。”惜日抱拳作了個揖。
  “瑜弟,你有多久沒來京城了?”他又繞回來了。
  “快三年了吧。”惜日回道。
  他一笑,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以為意,道:“原來瑜弟已經三年沒來京城了,這一次為兄一定帶你好好逛逛京城。”
  惜日暗自喘息,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當下又作了個揖,道:“怎敢勞煩明郡王……”
  “你對我真是生分,可不像對納蘭傅津一般親近啊。”
  惜日幹笑,道:“明郡王哪裏話,李瑜對明郡王是敬重。”
  “是嗎?”他笑了,鳳眼微眯,卻給人一種莫名地壓力。
  惜日幹笑。
  明路看向已擺脫了美人環繞向他們走來的納蘭幾人,又問道:“瑜弟,你會蹴鞠嗎?”
  惜日搖頭:“不會。”
  這時,納蘭幾人正好到了他們身旁,聽到惜日說不會蹴鞠,傅津喊道:“當我們京城五公子的一員,不會蹴鞠那怎麽行!到了冬季,宮中太液池的比賽,我們還要組隊參加呢,瑜弟,你抓緊和我們學學,到時要跟我們一起上場的。”
  “我對運動沒有什麽天賦,到時候拖大家後腿就不好了。”惜日拒絕。
  納蘭道:“瑜弟,你不用害怕,其實蹴鞠並不難,再說有明路,禧恩在,他們都是有名的蹴鞠名手,有他們教你,你用不了多久就會是一個蹴鞠好手的。”
  禧恩也道:“就這麽說定了,從明天開始,我和明路就輪流教你蹴鞠,保準你在太液池大賽前就學會蹴鞠,我們五人齊上陣,保管今年索閣他們必敗無疑!”
  傅津接口道:“哼,別提索閣,我最看不慣他,一副清高冷漠的樣子,不就上戰場打了……。”
  明路忽然喝道:“傅津!”
  傅津一臉不屑地忍耐著閉了嘴。
  明路又道:“如果瑜弟不喜歡蹴鞠,還是不要勉強他了。”
  眾人同時看向惜日,表情各異,但都似篤定她會答應的樣子。
  明路這句話實為解救她,但卻適得其反,把所有焦點都匯集到了她身上,如果她說不喜歡,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好感就要減掉一半了,他們畢竟剛認識不久,雖然對她有特殊的好感,但這些公子們一向是事事順心,忍不得半點忤逆的,而且在他們眼裏,無論她如何的特別,但畢竟出身低下,即不是貴族,也不是高官子弟。此時此刻還不能得罪這些公子哥,所以隻有勉強迂回道:“也不是不喜歡,隻是怕拖大家後退。”
  禧恩道:“這到不怕,如果學不好,到時候不上場就是了。”
  惜日隻有點頭,就這樣勉強答應了學習蹴鞠。反正距離冬天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這事也不急,再說,她還不知道能不能等到冬天,她下意識看向明路,毀婚之事真的不能再拖了。
  禧恩等人回家換衣梳洗,幾人約好晚上到明路府中一聚。
  傅津最後離開,似乎最為興奮,一個勁吵嚷著,今晚要明路小妾之一的蘭夫人為他們獻舞。明路大皺眉頭,傅津搬出了田惜日,說她沒看過,怎麽也要明路安排,惜日苦笑不得,是他想看好不好,怎麽扯到她身上了?明路看向了她,目光幽深道:“如果今夜瑜弟能親自彈奏一曲的話,相信蘭兒會出來獻舞。”
  蘭兒想必就是蘭夫人了,惜日尚未回答,傅津已經高興得手舞足蹈,不知道這蘭夫人舞伎到底是怎樣的美妙,傅津竟然如此向往。
  她淡笑點了點頭。傅津摟住了她的肩頭一個勁說好。明路見她點頭,也應了傅津的要求,傅津這才高高興興離去,隻餘下了她和他。
  以有事情為由,她拒絕了明路的邀請,明路也未堅持,自帶著下人先回府去了。
  她一個人在大街上四處遊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去哪裏。
  看四周人來人往,嘻笑怒罵,多麽的真實而多彩。
  夏末的微風吹來,太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為四方帶來溫暖,她卻尚未感受到……
  如夫人,蘭夫人,……與這麽多女人共享一個男人……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嗬,記得還小的時候她問娘親,為什麽她會有這麽多的娘卻隻有一個爹,娘親怔愣了許久才淡淡回答她,那是因為她一個人伺候不了爹爹,才有這麽多娘一同服侍爹爹。
  那時她雖然點頭,但依舊茫然此中的意義,如今輪到自己時,才知,娘親當年聽到她這個問題時是怎樣的心情,如果將來她的孩子也問她同樣的問題,她又該如何回答?
  今夜,晚宴……她就要去那個地方了,那個即將鎖住她一輩子……不再有自由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膽怯,她的心忽然變得浮躁而不安。
  毀婚……到底她要如何做,才能贏回未來的自由?即使她真的毀了婚,不知未來還是否會有自由……

  奇怪的感覺
  惜日心中一時百味雜陳,不知不覺間竟然走了神,未注意一個馬車正快速向她奔來,待車身已近,她聽到聲音時卻已沒時間反應了,此時,身旁有人猛地拉了她一把,馬車以極快的速度與她擦身而過。耳邊聽到車輪轟隆隆聲遠去,才恍然發覺剛剛自己險些被撞傷了。
  再看,險些撞到人的馬車竟然沒有停下來,而且速度絲毫不減,很快的消失在前方轉角處。
  惜日剛要感謝救了她的人,可抬頭一看此人竟然是龍茗龍大少爺,到嘴的感謝又自然而然地吞了回去。
  他簇眉遙看著馬車消失的方向,神情是少見的嚴肅,正不知在想著什麽,似乎忽然感受到了她的注視,微微低首向她一笑,一霎那,惜日有種因直視太陽被光線射暈的感覺,耳邊隱約聽到有人低語:“這是誰家的公子,真是俊啊!”
  惜日下意識回頭,不看還好,這一看,身邊不知何時竟然站了許多女子。
  有老的,有少的,也有正值妙齡未婚嫁的,一致的看著他們,不管是大膽直視,還是偷偷瞄視,惜日還是頭一次被這麽多女人團團圍住評頭論足,忍不住發了窘。
  雖然她自認為女扮男裝確實有些引人注目,但也沒想到會引起這般轟動……當下剛有些沾沾自喜。可忽然轉念一想,似乎哪裏不對。果然,她抬頭仔細一看,引起轟動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前這個到哪裏都極吸引狂風浪蝶的龍茗!心中驀然一涼,忍不住有點悻悻然。
  他也察覺到了,卻似乎連看都懶得去看,似乎頗為不耐煩地對她說道:“走吧,這裏人太多,看著煩。”
  這人說話怎麽這樣!
  惜日小心翼翼地向周圍一看,果然芳心嘩啦……碎了一地。
  這時人群中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娃,忽然甜甜開口說道:“娘親,這個大哥哥長得真好看,比隔壁的小胡子哥還好看。”她這一席童雉之語,本沒什麽,可此時此刻,卻很是引人發笑,她娘親臉上一紅,尷尬地看了看龍茗。
  小胡子?惜日心裏暗笑,龍茗的桃花功真不是普通的強,連五、六歲的小孩都不放過,一出場就把人家小姑娘青梅竹馬的小胡子給比了下去,果然紅顏禍水!
  龍茗似沒有聽見,一臉不易親近的冷漠,自顧自地走出了人群,帶著一副鄙夷一切的高傲神情。
  惜日隻好隨後而去,總不好自己一個人在這裏像猴子似的被人家觀賞吧。
  她二人正走著,耳邊忽然聽道有人說:“我到覺得穿藍衣的公子更加俊俏,風流倜儻溫文爾雅,一看就知道是個溫柔貼心的人。”
  嗯?藍衣公子,說的不會是她吧?她本哭笑不得,可一瞥身側因這句話略為怔愣的龍茗,心裏忽然多了幾分得意。
  與龍茗一起走在大街上,惜日有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雖然惜日平日裏走在大街上也頗為引人注目,但她習慣了,也沒什麽特別。
  和傅津、明路他們走在大街上時,隻覺得很招搖,似乎像是一群惹不起的大人物走過大街似的,別人都得給他們讓路,不過,照他們的身份也說得過去。
  與龍茗走在大街上感覺很奇怪,就像是會發光一樣,不停地接收到驚豔的目光,她和龍茗一起走過時,路人總會多看他們幾眼,有些人甚至故意走到他們前麵回頭看他們,迎麵走來的人也隻顧著看他們而險些撞人或被東西絆倒。這種感覺真的好奇怪,有些想笑,又笑不出來,有些驕傲又覺得自己有點傻,可終究難免不自覺的多了幾分驕傲,昂首挺胸起來。
  難怪……這龍茗一向這麽高傲,都是被人捧出來的。
  終於走出了人來人往繁華的大街,惜日暗自放下緊張的心,被那麽多人注意著,還真有些不自在,她險些同手同腳。
  瞄了一眼龍茗,隻見他一如既往坦然的走著,似乎對別人注視的目光毫不在意,好像從剛剛直到現在,這大街上走著的隻有他們二人而已。
  惜日暗暗佩服,他這種功力顯然不是一朝一夕練就出來的,在這樣眾多羨慕、好奇、嫉妒、癡迷的複雜目光中,還能如此坦然自若,此人果然很強。
  她忽然想起一事,自己第一次與他相遇時,當日蘇州涼亭內他的書童曾說:要和他說個話都要二十兩的天價!而且有人交了二十兩也沒和他本人說上話,如今看來,也難怪……他本就是個商人,以他受歡迎的程度,用這種方法是明智的,一來可以賺錢,二來可以拒絕無聊的打擾。
  這麽一想,惜日不禁暗道:她可是和他說了很多次話的,這要算下來可是一筆不小數目呢,嘿……
  “你嘿什麽?想什麽呢?”龍茗奇怪的看著她問。
  她居然嘿出了聲……
  她立刻正色道:“你怎麽會突然出現的?”
  龍茗哼了一聲,對這個問題頗不以為然,“我剛剛救了你,連句謝也沒有。”
  這話說到了硬傷上,惜日頓覺尷尬,但又不願意就這樣向他道謝,當下隻有冷哼。
  龍茗一笑,道:“最近小心些。”
  他明顯在提醒她什麽,她略一沉吟,道:“剛剛的馬車,你也覺得好像不是意外?……”
  他微微點了點頭。
  “為什麽?”她呢喃,想不通,到底得罪了誰?
  “昨日翠峰樓你大出風頭,科舉考試並不是你相像中那樣簡單。”他正色道。
  她心中暗驚,他明顯意有所指。沉沉說道:“你是說,有人故意要害我?”
  他給了她一個讚賞的眼神。
  惜日忽然想通了什麽,搖頭苦笑道:“真是無辜,我又不是舉子,根本不可能和他們去爭什麽狀元榜眼,當時也隻是一時之氣,沒想到竟惹了這許多麻煩。”
  “麻煩的還在後麵。”
  惜日知道他說得對,如果他們真的要害她,事情肯定還沒有完,當下不禁有些煩悶。
  龍茗卻在一旁戲謔道:“求我啊,我可以幫你。”
  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我知道你怕麻煩……免了!”
  他似乎頗為惋惜的歎了口氣,沒再多說。
  就在惜日覺得自己怎麽跟著他走了這一大段冤枉路時,一抬頭,才發覺,他們竟然來到了萬花樓。
  白日裏,萬花樓門口靜靜地十分冷清,和夜裏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像是兩個世界,惜日抬頭看了看,並未在意,可龍茗卻站在了萬花樓的門口,停住了腳步,注視著萬花樓的招牌,對惜日道:“你還記得我昨晚和你說的話嗎?”
  惜日也停下了腳步,順著他的目光,也看向萬花樓的招牌。
  陽光照耀下,萬花樓的金字招牌閃閃發光,惜日凝神去看,隻見右下角也有一處狼頭標記。
  她驀然看向龍茗,心中暗驚!
  難道說……萬花樓也是他家開的?這龍茗到底是何來曆?竟然京城最大的酒樓和最大的妓院都是屬於他家的。
  他側頭看到她驚訝的目光,頗為玩味地對她說道,“這就讓你這麽驚訝?你應該多注意一些細節,定然會發現更驚訝的。”
  他向她眨了眨眼睛,“不過,不要對別人說。你知道,我很怕麻煩的。”
  惜日沉默……本來驚訝的臉色變成了鄙夷。
  唉……龍茗忽然一歎,“日子過得真無聊,我忽然想告訴明路你的真實身份,想想,明路的表情真是令人期待啊!”
  什麽!惜日眉毛險些都立了起來。
  哈哈……他猖狂大笑起來。
  可恨!她居然被他抓住了把柄……惱羞成怒!
  他繼續笑著,道:“你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幼狼看見了獵物,雖然很想製服對方,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看看,你又咬牙切齒了,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個大家閨秀吧,好像還是京城第一美人什麽的,怎麽舉止這般粗魯?”
  “咦?還很不服氣的樣子,是不是很想拿刀砍我啊?沒關係,前麵左轉直走再右轉再直走有家鐵鋪,喏,這是二兩銀子,你拿著,能買一把不錯的刀了。”
  “呀,不要也別亂扔啊,二兩銀子呢,被乞丐們看到會打起來的,萬一有人為了二兩銀子有個三長兩短,多不好啊。”
  “喂……你跑什麽啊!鐵鋪在那邊……”
  “叫你別跑的啊,看,摔倒了吧……”
  她終於受不了,玩命似地跑掉。
  龍茗看著她匆忙消失的背影,笑容在他的臉上漸漸隱去。
  再次抬頭看向萬花樓的狼頭標記,他再次簇起了眉頭,有人想要傷害她,這個認知令他很不舒服,既然他不舒服,那麽……讓他不舒服的人他會讓他更不舒服。
  他沒有追來,惜日回頭仔細瞧了數遍,瞧到四周的人都以為她丟了什麽珍貴的東西,有個心熱的大嬸還上來問她,剛剛掉在地上的一隻鞋是不是她的……看著大嬸手裏拿著的一隻繡花鞋,再看看自己一身男裝,這……
  夕陽又再一次西下,溫柔的光芒令人心緒平靜,本來恍惚忐忑不安的心情,在遇見龍茗之後也被折磨殆盡。
  想著自己剛剛倉惶而逃的樣子,不由得苦笑,她已經連續兩次被龍茗氣得失態了。
  可越是如此,反而她越覺得龍茗親切,似乎不知不覺間他們彼此已經成了朋友。
  龍茗這人不熟悉時,隻覺得他狂傲得令人厭,可若熟悉了卻又讓人哭笑不得,還多了些莫明其妙的恐怖,有時候看他沒完沒了說話的樣子,真是令她頭痛,可不知為什麽,她一點也不怕他,雖然他威脅著說要把她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可不知為何,她就是沒有放在心上,總覺得他說的隻不過是玩笑話而已,很奇怪的感覺。
  她邊想邊向明路的府邸走去,遠遠的,便看到了郡王府高高的圍牆,她深深吸了幾口氣,又要麵對明路,每一次麵對明路,都像是在打一場硬仗,必須全神戒備,否則一不小心就會全部功虧於潰。

  男扮女裝與女扮男裝
  郡王府的管家親自在門口迎候。
  惜日一路被迎了進去,隨口問傅津他們幾個是否來了?
  管家回她:“幾位爺早已到了。”
  她以為自己來得夠早了,沒想到倒成了最後一個。
  郡王府前方庭院寬廣,前殿巍峨頗具氣勢。
  管家引領著惜日從庭院兩側的遊廊直至後院,遊廊蜿蜒,延伸至看不到的深處,隱約惜日便覺得後麵應另有一番天地。
  遊廊兩側擺滿了紫色和白色的鮮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恍惚令人心神微醉,時而,茂密的藤蔓懶散的爬上了遊廊頂,綠色掩映,又多了幾分舒暢蔭涼。
  行至遊廊盡頭,果然又見另一番天地,就連惜日這等見過世麵的小姐,也不由得怔愣當場。
  入眼的竟然是占地寬廣一池或半開或含苞待放的睡蓮。
  放眼望去,滿池的睡蓮,夏末睡蓮含苞待放,葉子迎風搖曳,偏在這一刻,金色陽光照下,睡蓮猶如尚未蘇醒的美人,慵懶媚惑,如夢似幻。隱隱的,空氣中飄滿了香甜氣息,令聞者的心甜了也醉了……
  惜日微微收斂心神,看了一眼因她的恍惚而微笑停下等著她的管家,微一頷首,表示了歉意,管家立刻回禮,道:“李公子,請。”繼續在前帶路。
  水上遊廊,直通池中央掛著紗帳的八角亭,此時此刻,明路四人已坐在當中,不知在談笑說著什麽,遠遠的就聽見了傅津張揚的笑聲。
  管家帶著她,沿著遊廊來到亭內,一路上,池上遊廊和亭子兩側掛滿了燈籠,想來到了夜晚這些燈籠全都點燃,睡蓮池邊暢飲美酒必然別有一番情趣。
  這明路果然是很會享受之人。
  明路見她來了,當下起身迎她,亭外四周候著的下人們,立刻向他二人請安。
  彼此一番客套,明路迎她進了亭內。
  惜日剛進亭中,就有女子為她拉開了座位,恭敬的迎她入席,倒了杯熱茶遞到了她的手上,伺候得很是殷勤。
  她剛坐下,一旁傅津便說道:“瑜弟,你是最晚到的,罰你先飲三杯。”
  惜日灑然笑道:“那有何難,一會兒定當先自罰三杯。”
  傅津袖子一揮,拍著惜日的肩頭大聲道:“啊呀,和瑜弟喝酒就是痛快!總是能一下子就來了酒興,行了,明路,瑜弟也到了,快撤下這滿桌勞什子糕點,上酒菜吧!”
  納蘭接口笑道:“傅津早就迫不及待了,哈哈……”言語中話中有話。
  禧恩也笑,對惜日道:“今兒,傅津很早就緊催著我來,說今晚有特別助興的節目,我原以為傅津不過是貪看蘭夫人的舞姿,沒想到,聽他說瑜弟你也要同時獻藝,他一路上都在誇讚你的琴技,說你與蘭夫人同時獻藝,今晚更勝天上王母娘娘的蟠桃盛宴!”
  眾人一陣大笑。
  傅津大聲道:“禧恩,你別不信,當日你沒聽到,你若聽過瑜弟彈琴,你就知道我不是誇大其詞的!”
  納蘭在旁點頭附和。
  明路一笑,命道:“撤下,上晚膳。”
  身後女子嫣然一笑,福身應是,轉身步向亭外,向候著的下人吩咐上膳。
  惜日見明路身後女子,年輕貌美,身姿婀娜,舉手投足自有一股風韻,顯然地位和傅津他們四人身後站得婢女不同,正暗自揣測。
  明路忽然道:“瑜弟第一次來我府中,凡事不必拘謹,有什麽吩咐的,找如研就好。”剛剛那女子正是如研。
  明路又對如研吩咐道:“如研,這就是我們新認識的小弟,李瑜。”
  如研麵上帶笑,立刻福身,向惜日問安。
  惜日當下恍然,原來這就是如夫人,立刻起身虛扶一下,回了一拜,道:“如夫人。”
  那如夫人見惜日客氣,又忙回了一禮,道:“王爺兄弟之禮,妾身不敢當,李兄弟快快坐下,妾身自當親自奉茶。”
  惜日近身打量這位如夫人,隻見她麵若芙蓉,豐姿綽約,舉止大方得體,一時心中複雜。
  滿桌果脯、蜜餞和糕點很快就被撤下,酒菜陸續上來,先上了四個冷盤,又上了蜜餞和果脯,緊接著,主菜才上,燕窩紅白鴨絲鍋子一品、羊肉燉菠菜一品、海參燴鴨絲一品、雞蛋炒肉一品、白糖油糕一品,炒麵魚一品、雲扁豆炒肉一品、掛爐豬一品,後又上雞皮燉凍豆腐一品,沙鍋渣泥一品,鹿尾片盤一品,竹節卷小饅首一品、棗條白糕一品,金葵花盒小菜一品。
  菜色很豐富,可見,明路平日的膳食也相當講究。
  而今晚最特別的就是酒,竟然是西洋人的洋酒——紅葡萄酒。
  惜日曾經喝過這種酒,但也僅那麽一次,當時也隻是淺嚐則止,隻記得味道有些酸澀入口後細細品位又回味甘甜,不似白酒那樣辛辣。
  而這一次,明路卻備了許多這樣的酒。
  聽聞這種酒很不容易喝醉,而且對人體也有些好處。惜日暗暗放下心來。
  一開席,惜日當下端起酒杯道:“今晚小弟來得遲了,讓各位兄長久等,先自罰三杯謝罪。”
  納蘭卻道:“瑜弟,不要聽傅津的鬼話,不是你來遲了,根本就是他來早了。”
  傅津剛要辯駁,惜日接口笑道:“不管誰遲了,誰早了,小弟一見這珍貴的洋葡萄酒,就起了貪飲之心,小弟借剛剛津兄之語,先飲三杯了。”
  禧恩拍案道:“好!瑜弟就是痛快!”
  傅津在一旁得意洋洋的笑了起來。
  明路卻也舉起了酒杯,道:“瑜弟,顯見你是見過世麵之人,認得這是葡萄酒,你第一次來我府中,這第一杯酒不能就這樣獨飲了,來,為兄敬你。”
  他舉杯而來,惜日舉杯而去,二人酒杯微碰,納蘭忽然在旁道:“就你二人同飲了?能得遇瑜弟這樣豪爽之人,幸甚,來,我也和你們一同飲下這杯。”
  他一舉杯,禧恩和傅津自當不落其後,五人先後同飲下三杯,五人身後婢女殷勤布菜加酒,氣氛越發熱絡了起來。
  席間,幾人說起京中趣聞,這四個京中公子哥,認識的人物,知道的事情當真不少,傅津雖然有時魯莽,但說起八卦故事甚是精彩,大家幾番被他逗得噴笑,惜日險些也失態的噴出酒去。
  傅津講到:去年冬天,太液池冰上蹴鞠比賽十分精彩,不知道有多少高官貴族,小姐貴婦去看比賽,那日,天空雖寒卻甚是晴朗,在進行到第三場時,大家正拚得凶狠,不料壽膳房總管的兒子的褲子在比賽時突然掉了下來,眾人當場錯愕不已,有的女子當下捂住眼睛尖叫起來,那壽膳房總管的兒子慌忙間拉起褲子,也顧不得比賽,狂奔出場,卻忘了腳上還穿著冰鞋,一出太液池就跌了個四腳朝天。
  說道此處,傅津做了個誇張的四腳朝天的動作。桌上眾人狂笑!禧恩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去年惜日並不在京,所以不知道有這樣一件事,此番聽傅津形象的講出來,當下也大笑。眼神忽然瞄到始終立在明路身後的如夫人也正掩嘴嬌笑不已,笑若春風,柔媚無比,但其目光卻始終注意著身前的明路,隻要發覺明路需要什麽,缺了什麽,立刻細心的補上,不知為何,惜日看到這一幕,忽然心中有點澀,笑容漸隱。
  他們又談起,今年在街上遇到一個剛來京城不久的惡霸調戲良家婦女,那惡霸可能是那天出門沒燒香,那年過年沒拜佛,瞎了狗眼,竟然調戲十六阿哥新納的小妾,那天正被傅津遇到,當場教訓了一番,本想就此了事,不料那惡霸出言不遜,還說什麽此仇日後必報之類的恐嚇言語,傅津氣急,本想剁了這廝的命根子,正命下人脫了那人的褲子,可沒想到幾個下人正要拖他的褲子,那惡霸當場嚇得放了幾個驚天的響屁險些沒有把幾個下人當場熏暈。
  眾人聽到此處,又狂笑起來。
  傅津繼續說道:這還罷了,惡霸掙紮間,鞋掉了,這鞋一掉不要緊,那雙腳太臭了,就連離得幾米遠的他都險些被熏暈,那些離得近的下人更別提了,都被熏吐了,回家後幾天都吃不下飯去。當下他也顧不得給那廝去根,匆忙去了。
  傅津講到這裏,立刻被明路打斷,明路笑道:“別講了,再講,我們也吃不下去了。”
  傅津此刻講的口也有些幹了,喝了口酒,道:“不講就不講,讓瑜弟給我們彈個曲吧。”
  眾人看向惜日,惜日放下手中筷子,笑道:“恭敬不如從命。”當下站起身來,如夫人體貼的迎了過來,伸手招來一個婢女,道:“帶李公子去聽樂閣。”
  婢女應是,帶著惜日出了亭子,沿著遊廊走著。
  惜日退出亭子,抬首一看,不知不覺中,月已中天。
  遊廊四周的燈籠全部被點燃,回首一望,隻見夜色中涼亭四周掛起的紗帳隨風輕揚,幾個濁世佳公子和幾個嬌俏的婢女正在期間暢飲,恍然間,竟如夢幻般。
  婢女沿著遊廊兜兜轉轉,帶她來了另一處臨池的閣樓,抬首一望,原來這就是聽樂閣,聽樂閣正好在八角涼亭的對麵,中間隔著睡蓮池。
  聽樂閣四周陸續也被點上了許多燈籠,閣內被照得明亮,惜日淡然坐在琴前,忽而抬首,便見,對麵八角涼亭內,所有人都注視著她所在方向,當下收斂心神,試了幾個音,便要開始奏曲,可尚未開始,一個甜而亮的聲音忽然響起:“公子可否奏一曲離傷?”
  惜日一怔,回首一望,隻見一個體態纖細的女子娉婷地立在她的右後方,女子眸光閃亮,睫毛很長,比之如夫人更加美豔,她長發垂肩,赤著雙腳,玉腕上和腳踝上都掛著鈴當,身穿藍色紗衣,隨著夜風輕輕飛揚,這一刻,就連惜日都忍不住看得癡了。
  惜日恍然輕問道:“離傷?”
  女子輕輕點了點頭,似乎麵對惜日頗有些羞赧,她的羞赧,卻恰到好處的惹人愛憐。
  惜日回過身來,輕輕一歎,黯然:她應該就是蘭夫人吧,如此美好的女子……
  難怪傅津這般急迫的想看她的舞蹈,即使此刻她還沒有開始起舞,都足以令人一輩子也看不厭了吧,明路啊,明路,你擁有如此美好的女子,為何?為何……
  離傷,是一首悲情的曲子,講的是,女子愛著男子,而男子卻並不愛女子,女子為了男子付出了所有,可男子卻仍就對女子不屑一顧,最終女子為了男子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在死去時,女子問男子是否愛過她,在那一刻男子才發覺心中隱藏已久的愛,他告訴女子,他愛她,他已愛上了她,女子雖然笑著但仍就遺憾的離開了人世,因為她以為男子隻不過是看她要去了在安慰她而已,而始終都不知道,男子已經真的愛上了她。
  這首曲子,是當時最為流傳的曲子,因它的哀惋,因它的遺憾深深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因為曲中的女子即使離開了,仍就是悲傷的。顧名:離傷。
  離傷,想著這個名字,忽然惜日的心中也湧起無限的悲傷。
  琴音緩緩而出,悲傷從心底滲入每一個音符……
  這時,蘭夫人隨著舞曲翩然起舞,她的舞姿確實很美,美得讓人目眩神搖,美得幾乎令人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
  琴音緩緩,劃入每一個人的心,在惜日眼中,麵前的蘭夫人美若仙子,可在別人眼中,這充滿憂傷彈琴的男子卻儼然是月下之神,光華如玉,俊逸出塵。
  就連剛趕來的萬喜花花魁蘇盈盈在看到這一幕時,都不禁微微怔愣,情不自禁的看著池塘對麵的男子出了神。
  這樣的男子,這樣俊逸非凡的男子,深深的打動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
  蘇盈盈忍不住輕輕吟唱起了離傷。歌聲優雅哀傷,婉轉悠揚……
  這一夜,所有人都盼著這一曲不要停止,永遠都不要停止。
  這一夜,是明路幾人一生中最難忘的一夜。
  這一夜,還有一個人也來了。而且即將帶來一場天翻地覆。
  惜日彈完琴後,蘭夫人翩然退下,臨去前,再次羞澀的看了幾眼惜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丟下了一個紗織的手帕。
  可惜,惜日隻當作沒看見,若無其事的離開了聽樂閣,臨走前,風兒像是故意似的吹起了手帕恰好落到她腳邊,可她卻一腳踩了過去……
  八角涼亭,在這期間又多了幾人,剛剛蘇盈盈的歌聲,惜日已經聽到,但她沒想到,來得不隻蘇盈盈一人,還有另外四人,這明路不隻去萬花樓嫖妓,沒想到連府中都招妓,惜日頓覺厭煩,他身邊有那麽多好女子,卻仍不滿足,這男人……
  有意無意的瞥了一眼明路和蘇盈盈,彼此正溫柔軟語,再看明路身後的如研,早已經退下了。
  惜日剛步入八角涼亭,迎麵就有一個嬌小的身影直向她撲來,抱住她胳膊,一下子就粘了上來,一雙靈動的大眼睛像是痙攣似的向她眨呀眨,眨得惜日都忍不住眼睛狠狠地卡了下,那女子嬌笑道:“公子,快來喝杯酒……”不由分說拖著惜日就坐在了椅子上,還一屁股擠開了一旁的傅津,傅津正和剛來的萬花樓女子調笑,一回頭見女子的座位把他的椅子擠在了一邊,也不在乎,邪笑著忽然摸了一下嬌小女子的屁股,那嬌小女子一聲尖叫,狂跳起來,傅津哈哈大笑。
  惜日訝然看到嬌小女子的眼睛裏麵幾乎冒出火來,立刻誘導道:“你叫什麽名字?”
  嬌小女子注意力被轉移了,看向惜日,嬌滴滴道:“妾身叫紅綠。”又粘到了惜日身上,惜日尷尬的想甩脫,但最終還是忍了。
  禧恩道:“瑜弟的琴音果然是天下一絕,一曲離傷,令聞者都悲傷起來。”禧恩出身軍旅但顯然卻因這離傷多愁善感起來,一旁女子頻繁示好,似乎也不能把他從悲傷中解脫出來,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眉間染上了些許愁緒。
  納蘭也異於往常,似乎無心身旁女子,瞥向惜日的眼神裏有種莫名的情緒,道:“瑜弟,你的琴音似乎有種魔力,能讓人的心緒跟著琴音的悲而悲,喜而喜。”
  一旁傅津忽然從身旁女子的頸窩處抬起頭來,接口道:“所以我說,如果瑜弟是女子該多好,無論如何,我也定要娶到,這樣一輩子都可以留在我的身邊了。”
  “傅津。”明路道,“瑜弟是個名副其實的男子,休要胡說。”
  傅津一旁的女子此時不依不饒道:“爺,難道翠兒不好嗎?”
  傅津立刻笑道:“翠兒好,好。”
  “那就親翠兒一下,爺才是真正的喜歡翠兒。”
  “好,好……”傅津一臉色相的親向翠兒的臉頰。
  惜日尷尬笑著,沒有開口,一旁紅綠殷勤布菜,還頻繁往她嘴裏送,她笑著拒絕,可效果不太顯著。拒絕了這個,紅綠就給她夾那個。
  拒絕多了,紅綠也像翠兒似的嬌問道:“公子,難道紅綠不好嗎?”
  惜日看著紅綠的眼睛,忽然渾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立刻敷衍道:“好,好。”心裏卻道:好什麽好,不知為何,渾身冷汗直冒,有種驚悚的感覺。
  “那就親我一下,公子才真正的喜歡紅綠。”惜日一聽這話,頭皮都開始發麻了。
  剛想拒絕,就見明路有意無意的看著她,心下一驚,慌忙就向紅綠親去,心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怕什麽!
  此刻紅綠剛好轉頭又要和她說些什麽,似乎沒有料到她真的會來親她,就剛好這麽一轉頭,兩唇相接……
  月上中天,大家喝得也夠了,軟玉溫香抱滿懷,惜日本要離開,卻被明路執意留下了,連住宿都安排好了,見其他幾人都各自抱著懷中女人進了客房,惜日心裏十五個水桶吊著七上八下的不能安生,一路上被手勁出奇大的紅綠拉到了客房,似乎不是惜日嫖紅綠,而是紅綠要嫖惜日。
  惜日整個心神還在剛剛那個吻上,當那一個吻印下時,惜日真的想不顧形象的抱頭痛哭了。
  為什麽!為什麽!蒼天啊,她不想活了,她不要活了……
  她隻顧沉浸在自己無盡的懊悔中,卻沒有注意到當時一旁紅綠身為一個妓女不應有的驚愣神色。
  當房門哐當一聲被關上時,惜日驚然,紅綠步步逼近,雖然身形嬌小,但不知為何氣勢壓人,惜日一步步退卻,雙手護住身體,有種要被侵犯的感覺。
  紅綠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張狂,笑得不可遏製,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頭發散亂掉在了地上,笑得衣衫被崩裂,笑得一雙繡鞋都被甩到了牆角,笑得一張臉皮從臉上掉落……
  惜日定睛一看,這哪裏還是剛剛的紅綠,這明明就是那個該死的,陰魂不散的,冤家死對頭——龍茗……
  此時此刻,惜日心中萬分複雜,眼看著紅綠笑得張狂,與此同時,身體在一瞬間奇異的膨脹,骨骼咯咯作響,身形從嬌小漸漸變得高大,硬是撐破了衣衫,心下暗驚,像是看怪物一般,退至牆角。直至紅綠臉上易容的人皮麵具掉落,入眼的竟然是龍茗那廝……一股惡氣陡然堵在胸口!
  他居然男扮女裝,他居然扮成妓女,他居然被傅津摸了下屁股,他居然還和她親吻了……
  惜日本已退至牆角戰栗不已的身體下一刻幾乎渾身都能噴出火來!
  憤然的左顧右盼沒看到什麽趁手的家夥,剛好牆邊栽歪著兩雙大號繡花鞋,拾起來就向正大笑不已的龍茗劈頭蓋臉衝了過去,這輩子,惜日也沒這麽想扁過人。
  龍茗本來可以躲開的,可一身超小號且已經破掉的衣衫像繩子一樣綁住了他的手腳,剛想掙紮,就栽倒在了身後的床上,然後就聽到,一聲接著一聲:啊……啊……啊……啊……的叫聲,外加床板的嘎吱聲,還有啪啪的響聲……
  此時隔壁正耳鬢斯磨的傅津、翠兒二人,隱約隔牆聽見聲音,傅津怔愣了一下,翠兒一下子臉頰就紅透了,羞澀的垂下頭去,傅津回過神來,邪笑道:“沒想到瑜弟是這般勇猛,真是真人不露像啊!”伸指邪媚地勾起懷中翠兒的下顎:“我的翠兒,良宵苦短,我們也要快些了。”在隔壁異樣聲音的刺激裏,翠兒露出媚態,狀似大羞,躲到了傅津的懷裏,傅津心中一蕩,三魂丟了七魄……
  再看隔壁,惜日打累了,鞋還留在龍茗的臉上,龍茗無奈且悲哀地揮掉了臉上的繡花鞋,歎道:“一失鞋成千古恨啊。”
  惜日聞言,怒目而視。
  可乍見到龍茗臉上的鞋印,忽然噴笑出來,一口惡氣就這樣消掉了一半。
  剛剛他掙紮,她狂打,當時一心想的就是拿鞋底打他那一張臉,不打別的地方,就打那張臉!
  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這幾日,她忍他已經忍到極至了,以前是拿刀都砍不到他,沒想到今天他作繭自縛,一隻繡花鞋就把他解決了。
  看到他如今衣不蔽體的橫躺在床上的模樣,沒有羞愧,隻覺得好笑,非常非常的好笑。
  龍茗瞥了她一眼,看到她一臉邪惡的笑容,慌忙扯過一旁錦被裹在了身上。
  本來他剛剛是不小心,因為一時忍不住笑得太厲害,體內的功力一下子泄了,所以身體突然恢複正常才把這一身衣裳撐破,後來又因為為了躲避惜日的亂打,本來破掉的衣衫更破了,如今才如此狼狽。
  此時,客房靜了下來,連彼此的喘息也都停止了。
  一男一女分占一張床的兩邊,彼此怒目而視,他衣不蔽體,她一臉邪惡。
  他二人眼對眼,彼此敵視著對方,全都惡狠狠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撲過去欲把對方碎屍萬段。
  氣氛一時冷凝,客房一時寂靜……
  就在這時,隔壁隱約傳來奇怪的聲音。
  客房越來越靜,聲音越來越奇怪,氣氛越來越……詭異。
  惡狠狠的對視不見了,他二人彼此緩緩別過頭去。
  聲音依舊持續著,龍茗忽覺渾身燥熱起來。
  惜日也覺得渾身熱度持續攀升,輕輕咳了幾聲。
  隔壁這聲音……
  嗯……
  終於,龍茗打破了寂靜,像是怕驚動什麽,說話的聲音很輕,近似呢喃,但如今有任何的風吹草動,惜日都能很靈敏的聽到,所以他說的話,惜日聽得很真切。他說:“女人,你知不知道,今晚我沒來你肯定露餡,你居然還打我!”聲音透出不滿,是很不滿!
  惜日一怔,驀然懂了他說的,今晚如果紅綠不是龍茗而真的是一個萬花樓的妓女,那麽現在……
  她雖然心知肚明,可心裏偏不想領他的情。回頭,斜睨著緊緊裹住被子一臉正色麵頰卻微紅的龍茗,陰森森地道:“你不知道妓女就是要被人欺辱的?!”
  “原來你心腸這麽邪惡,果然越美的女人越毒辣。”
  “謝謝你誇獎我的美貌。”。
  “不知廉恥。”唾棄,鄙夷。
  “哼,不知道今天誰被人調戲了。”惜日意有所指,有意無意的看向龍茗的屁股。
  龍茗立刻想到今晚被傅津那廝摸了一下屁股,火冒三丈,再看到惜日的得意後,又狠狠壓抑了怒色,無所謂地道:“總還是不虧,今天有人主動送上香吻一個,算是補償。”
  一句話,惜日臉色變了又變。
  隔壁的聲音仍在繼續……
  客房一靜下來,就陷入莫名的尷尬。

  隔牆有耳
  龍茗似自言自語道:“怎麽樣,今晚我裝得像不像?”
  隔壁的聲音是一種恐怖的折磨,惜日根本無力抬頭去看龍茗,聞言,想不理會他,可察覺到他等待的目光覺得如果不回答很別扭,就臉紅脖子粗的敷衍的點了點頭。
  看到她點頭,似得到了某種肯定,他聲音漸漸增大,大義凜然的道:“我可是犧牲了自己來救你的!”
  惜日依舊低低垂著頭,低聲道:“是夠犧牲的。”
  龍茗又想起被傅津摸屁股那件事,一時氣悶。
  隔壁的聲音終於漸漸停歇了。折磨終於停止了。
  似有心靈感應,二人同時吐了一口暗氣。
  一聽見龍茗和她同時吐氣,惜日下意識斜睨了龍茗一眼,正瞧見他全身上下緊裹著被子隻露出一個腦袋,也正側目瞧著她,目光相遇,他戲謔道:“怎樣?我的身材還不錯吧?”
  惜日一臉嫌棄狀,漸漸恢複了常態。
  他似忽然想起一件事,驚道:“糟糕,衣服破了,明早怎麽出門?”
  惜日冷哼道:“你還知道啊!連皮肉都露出來了,我看你明早怎麽走!”
  龍茗一笑,收回驚訝,又道:“衣服破得不能穿了,嗯,不過這樣也不錯。”他忽然很滿意的點了點頭。
  嗯?惜日暗自納悶,這有什麽好?雖然心中有疑問,但因為看到他一臉等著她問他,期待她問他的模樣,就怎樣都不想去問了。
  他們彼此不再話說,又恢複了相看倆相厭的狀態。
  龍茗開始假寐,惜日也裝睡,幸好床很大,二人各守一邊,各懷心思。
  許久,屋內的燭火燃盡,熄滅了,屋內陷入寂靜的黑暗,隻除了門口和窗邊,月光透過木棱映下的些許光亮。
  三更過了,惜日真的很累,可卻如何都睡不著,頭部隱隱開始作痛。
  忽然有點想出恭,大概是晚上喝酒喝得多了吧,屋裏有夜壺可她怎能用?
  忍了許久,終於忍到再也忍不住了,側頭看了看龍茗,他似乎已睡著了,呼吸均勻。
  小心摸索著下了床,盡量不想驚動龍茗,隻木床輕輕發出了細微的響聲。
  她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的下了床,一抬頭驚見龍茗正目光炯炯地瞪著她,一雙眸子黑亮黑亮的,令她頭皮發麻。這還不算什麽,更令她氣惱的是,龍茗居然一臉防備她侵犯的樣子,有沒有搞錯!
  惜日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也不用小心翼翼的了,摸黑挪向門邊。
  身後傳來低低暗啞的聲音:“你去哪裏?”
  惜日一想自己的去處,忍不住臉色微紅,幸好黑暗幫她做了很好的掩飾,道:“要你管!”可剛說完,又怕龍茗不死心追問,不耐煩的加了一句:“你先睡吧,我一會兒就回來。”
  “小心。”身後之人低聲道。
  開門的手停了下,她微微點了下頭,也不管黑暗中他能否看見,便開門出去了,回身關門時,瞄見龍茗已經閉上了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明亮悠閑的下弦月高掛天空,彎彎的,似在微笑,風兒繞著柳樹嬉戲,偶爾發出刷刷的笑鬧聲,幾隻鳥兒不知道是不是才結束了夜宴回家,唧唧喳喳的還在唱歌。這樣的夜晚,其實很舒爽。
  可有一個人卻不這麽認為,此時此刻,她已焦頭爛額,隻管捂著肚子,步履維艱,在明郡王府中兜兜轉轉許久,就是找不到她要找的地方,茅廁你在哪裏?乖……快出來吧……
  明郡王府,比之她家,大了近三倍,按理說,茅廁肯定在客房北邊,可她找了半天就愣沒找到,明郡王府應該守衛森嚴,可她走了半天就是沒遇到一個人影,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要考驗她的憋功,還是希望看到她就地解決?
  可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又轉了一個彎,已經不知道轉的第幾個彎了,入眼的是一片山茶樹,是一個就地解決的好地方。
  管他是誰在這個小院中種滿了山茶。她已顧不得那麽多了,就地解決就就地解決吧,再憋下去,會出人命的吧。她左顧右盼,未見人影,連鬼影都沒看見,想到此處頭頂莫名的飄過一陣涼風,不禁打了個冷顫,肚子更加痛了,管不了那麽多了,還是速戰速決吧!
  終於解決了內急,惜日一身舒爽,打裏好自己,再次仔細觀察四周,見無人,便真正放下心來,信步走出了山茶林。
  沿著來時路返回,雖然剛剛很急,可一路上她都有細心記下路,她是一個謹慎的人,當然,除非事出緊急,逼不得已之外。例如:山茶樹中出恭……
  剛走出不遠,就忽然傳來一陣簫聲,心中一驚,是誰?這麽晚在明郡王府中吹蕭。她第一個想到的是明路,可明路現在應該和蘇盈盈在……不會是他,那麽到底是誰?
  聽聲音,此人就在附近,那麽剛剛她的一舉一動是否已被他察覺?想到此處,一陣緊張。暗自決定去看看,吹蕭的人到底是誰!
  順著聲音,惜日小心來到山茶林內,隻見一座二層小閣樓單獨佇立在林中,在山茶林的掩映下,惜日抬首望去,隻見吹蕭之人此時此刻就在二樓,他,獨自一人,月色下迎風而立,手中一柄長蕭正在唇邊吹奏,忽然,那人放下了唇邊的長蕭,似對她所在方向問道:“瑜弟,是你嗎?”
  惜日一驚,黑暗中而且四周都是山茶樹,他竟然發現了她,而且準確地認出了她是誰,聽聲音,竟然真的是明路。
  惜日仰頭高聲回道:“正是小弟。”
  明路忽然一撩衣襟,從閣樓的二樓飛身落下,眨眼間就到了她的近前。
  “瑜弟,這麽晚,你怎會在此?”明路問道。
  惜日微微怔愣,暗自揣測該如何回答明路,不知道他剛剛是否有發現她在山茶樹林裏……一想到此,心都涼了。
  既然如此……
  她笑道:“小弟今晚喝多了,頭痛難受,想出來走走,可走著走著忽然想……嗯,不得已,借用了您府中的山茶樹林,一方麵解了自己的難言之隱,一方麵也為你府上的山茶樹貢獻了些肥料,正在此時,聽見了簫聲……”
  明路輕笑了一聲,打斷了她接下來順理成章的話,道:“瑜弟,你見到我似乎很意外?”
  惜日沒有否認,反而點了點頭,道:“小弟剛剛還在猜測是誰這麽晚在此吹蕭,本來想到的第一個就是您,可後來一想盈盈姑娘,嘿,所以小弟一見是您還真挺意外。”
  明路道:“我剛剛也想到你,忽然很想見你,沒想到,你竟真的出現在我眼前。”
  惜日暗驚,驀然抬首直視明路,隻見他,一雙鳳眼似笑非笑,她不敢審視那雙眼眸中的含義,撇開了目光,其實,她很少敢直視或者審視明路,在她心裏,始終有幾分畏懼或是心虛存在。
  她望向天空中的彎月,暗斂心神,若無其事的笑道:“明郡王月下一人獨自吹蕭,何等風流瀟灑,不想美人想小弟作甚,豈不煞了風景?咦,難道明郡王有什麽事情需要小弟效勞?明郡王盡管吩咐,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明路輕笑,低首輕輕撫摸著手中長蕭,道:“瑜弟,你說對了,有件事,是需要你的幫助。”
  “什麽事?”惜日問道。
  “你知道距京二十裏的大羅山嗎?”
  惜日搖頭,其實她知道,隻是一個剛來的外地人,自然應該不會知道,所以她假裝不知道,一臉疑惑狀。
  明路點點頭,解釋道:“大羅山有一群山賊,近年來勢力日益壯大,最近頻繁作案,就在今晚宴席之後,禧恩接到旨意,皇上限他十天剿滅山賊,時間緊迫,如果那群山賊仗著地勢之便,據守不出,如果強攻,必定傷亡慘重,即使剿滅山賊也隻是罪不是功,我們商討過,設下一計,但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哦?明郡王的意思是,小弟能幫得上忙?”
  “是。”
  “需要小弟作什麽?”雖然直覺就不是簡單的事,但她不得不問。否則,便要被明路小瞧了。
  明路並沒有猶豫,對她祥述了一番,後道:“瑜弟,此番甚是危險,我知你沒有防身技能,但有我在身邊,我不會讓你出任何差錯的,不過,事關重大,你可以好好的考慮考慮再回複我。”
  還考慮什麽呢?如果這一次她退縮了,那麽長久以來他們幾人彼此間建立的關係,必定產生裂痕,況且有他在,應該不會有事的。如果這一次幫他們擒剿了大羅山賊,那麽他們之間的關係必定更加親近,事情就會更加順利。可如果真的有什麽差池,是不是她的性命都要……是不是付出的代價太大了?可拒絕……不能。那麽就隻有答應。
  惜日當機立斷道:“好!小弟信任明郡王還有禧恩兄,小弟沒什麽本事,從未想過有一天也能為朝廷出力,為民除害。如今是小弟力所能及之事,小弟怎會拒絕!”
  “好。”明路道,激賞的看著她。
  她隻略微與他四目相對,看向遠方微微發白的天邊,顧左右而言它道:“天快亮了,明郡王,小弟先回房了。”
  “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小弟記得路。”
  他點了點頭,也沒有強求。隻道:“夜黑路暗,瑜弟小心。”
  “是。”惜日道,轉身而去。
  不知為何,惜日始終覺得背後明路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令她不自覺加快了腳步,直到轉彎,那種感覺才消失,瞬間,如釋重負。
  回到房裏,一人披著被子站在地上,像個粽子,一見她進來就迫不及待的低聲質問道:“你為什麽答應他!你會很危險你不知道嗎!”
  惜日一怔,就著窗口透過來的月光隱約看見麵前龍茗焦急的麵孔,一個念頭忽現,沉沉問道:“你偷聽我們講話?!”
  ……默認……
  忽然又想到一件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幾乎讓她整個心肝肺都揪起來的事,疾聲問道:“你有沒有偷看我……”說不下去,但目呲欲裂!  “我沒有!”他急聲辯解。
  驚!怒!他明顯是欲蓋彌彰!
  “你沒有什麽?”咬碎銀牙的聲音。
  “我沒有……”泄氣的聲音。
  “你沒有什麽!”抓狂的聲音。
  “我沒有……”沒有底氣的聲音。
  “你沒有什麽!”骨骼咯咯作響的聲音。
  “我沒有……”害怕顫抖的聲音。
  啪……啪……吱嘎,嘶……啦……
  一切平息,靜……
  “我討厭你用繡花鞋打我的臉……”奄奄一息的聲音。
  身不由己
  其實惜日並沒有打到龍茗的臉,雖然手中提著繡花鞋確實是直奔龍茗的臉去的,但因為這一次龍茗早有防備,裹著被子左躲右閃速度也很快,所以,二人在屋內繞房奔跑了不下百圈,惜日先後撲倒數次也沒有打到龍茗的臉。
  直至,二人都累得幾乎奄奄一息了。
  一夜沒睡,一大早又晨練,惜日累得渾身出了許多汗,無力且被迫的聽著龍茗在她身旁戲謔的說道:“我討厭你用繡花鞋打我的臉……”
  一時哭笑不得。
  她也討厭提著繡花鞋追打他好不好!畢竟她是個大家閨秀呀,進退知禮,舉止得宜的名門小姐。如今變成這副模樣,一切都要怪他!都是他幾番把她氣得失了態,就連她以往最在乎的禮儀都顧不得了。這龍茗,肯定是她上輩子的冤家死對頭。一生下來就注定要與她鬥氣的。
  可該死的,他為何輕功這般高強!除了昨晚歪打正著之外,今後想來再也不會有機會出這口惡氣了。
  悲呼哀哉……
  難道不得不這樣,罷了?……
  此時,天已大亮,客房外,一名婢女敲了幾下門,在門外輕聲問道:“李公子,起了嗎?”
  惜日略微整理了一下,打起精神,道:“進來吧。”
  門被推開,婢女放好了洗漱用品,就要退下,此時,裹住被子靠到床內的龍茗忽道:“麻煩姐姐給我拿件外衫來,昨晚的衣衫被李公子撕破了。”
  噌!一股熱氣湧向惜日的麵頰。
  婢女也好不到哪去,慌忙應了,快速退出了客房。
  見婢女關好了房門,惜日猛然回頭,惡狠狠怒視不知何時已從頭至尾變回紅綠的龍茗。
  就在她剛剛悲呼哀哉時,他變臉也變了身。
  龍茗斜睨著她,一臉戲謔加挑釁,笑道:“你總不能讓我衣不蔽體的出門吧?”
  惜日咬了咬牙,嫌棄地不再理他,匆忙洗漱後,撇下他,摔門而去。
  龍茗也沒攔她,耳邊靜聽著她微含怒意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淡淡的笑了,手指輕撫唇畔,恍然間,回憶倒退到昨晚與她兩唇相接的霎那,那麽柔軟,那麽溫暖,淡淡的帶著酒香……
  天亮了,他的事情已經做完,後麵的她自己足以應付。但是,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剿滅山賊有多危險,她為什麽要把自己置於那麽危險的境地,這女人怎麽有時候聰明得讓人吃驚,有時候又笨得無可救藥!
  院內無人,惜日一時氣悶,埋頭走了一段後,才發覺自己竟不知道要去哪裏,隻好慢下腳步,想找個人問問。
  清晨,陽光溫暖,氣息清爽,昨晚的荒唐就像是一場夢……
  她真希望這場夢趕快結束,她捂住額頭,虛靠在了遊廊柱旁,不知是因昨夜的宿酒還是昨晚一夜沒睡,她覺得很難受,很難受。
  “瑜弟,你不舒服嗎?”
  相對於她的憔悴,明路卻是一身清爽,她抬首麵對迎麵而來的明路,笑道:“不礙事,可能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明路對她和煦的微笑,道:“我讓人為你備一杯提神茶。”
  惜日搖了搖頭,迎著晨光,深深吸了口氣道:“早晨的空氣真好,我感覺好多了。”
  明路站在她身旁,側首看著她,卻見她唇邊一抹微笑,微閉著雙眼,向後揚起頭,深深吸入氣息,又深深的呼出,似在感受早晨清新的空氣,晨光照在她的麵容上,柔和萬千。
  這麽近……觸手可及……就連呼吸都清晰可聞,心,不受控製,他忽然很想……
  可……他是一個男子,他是瑜弟!
  這個認知,驚得明路立刻收斂心神。
  這時,管家從另一邊快步而來,向明路、惜日請了安。方道:“納蘭公子他們已在前廳候著了。”
  “嗯,你先下去,給瑜弟準備一杯提神茶送來。”
  “是。”管家領命而去。
  明路對惜日道:“我們也去用早膳吧。”不自覺的,語氣溫柔,明路心頭一震。
  惜日卻未察覺絲毫不妥,揉著微疼的額頭,微笑點頭。
  他二人剛進前廳,惜日就看見納蘭和傅津二人正在開懷大笑,不知道一早又有什麽樂事,令這二人如此開懷,禧恩不在,想來昨晚就已經離開去準備剿滅山賊的事了吧。
  廳內二人一見惜日、明路進來,一臉曖昧之色,傅津最先道:“我聽說,昨晚瑜弟把紅綠的衣服都撕爛了……”
  惜日腳步一頓,尷尬起來。
  明路見狀,斥道:“傅津,一大早就胡說。”
  傅津繼續笑道:“我可不是胡說,今早我一出門正聽到紅綠向婢女要外衫,口口聲聲說衣衫昨晚被瑜弟撕破了,是不是啊,瑜弟?”
  惜日哭笑不得,沒想到,早上龍茗要衣服的時候碰巧被他聽個正著。當下隻得勉強點了點頭。
  傅津見惜日羞赧不已,越發的覺得有趣,繼續說道:“昨晚瑜弟真是厲害啊,隔著一堵牆我都聽得真切,小紅綠叫得聲音很淒慘啊。”
  傅津說的是他們,但惜日想到的可不是,她想起昨晚自己和龍茗聽到傅津和翠兒……一時,惜日恨不得什麽都不顧的奪門而逃。
  明路斥道:“傅津別說了,瑜弟年紀小,不像我們。”
  幾人大笑起來。
  終於坐下用早膳,但惜日並沒有吃多少,一方麵幾人異樣的眼光不停地在她身上逡巡,令她如坐針氈,另一方麵,她身體不太舒服,吃了幾口便托詞自己身體不適,想先回家休息。明路再三挽留,她卻執意要走,尤其一旁傅津笑她昨晚定是累壞了,惜日真是片刻也呆不下去了。
  明路終是放她走了,隻命人備了馬車送她回去。
  終於離開了明郡王府,惜日如釋重負。
  回到了宅子。一進門,田雙、田勇便迎了上來,一臉擔憂,惜日一句話都不願多說,隻覺疲倦,揮退了他們,獨自進了臥房,和衣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
  這一睡,直至下午酉時。
  期間,反反複複的都是夢,夢很亂,醒來時卻一點也不記得。
  醒來後,惜日隨意吃了些東西,田雙在一旁伺候,見惜日吃的差不多了,方道:“小姐,田勇已經打聽出來,明郡王的額娘常在每月的初一會去城南大佛寺聽撫遠大師講禪。”
  惜日放下碗筷,用手帕輕擦了嘴角,又用田雙遞過來的水漱了口。
  田雙方道:“小姐,田勇問,是否按計劃行事?”
  惜日懶散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休息,歎道:“田雙,你說,我這麽做,到底……對嗎?”
  田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惜日問的是什麽,喚道:“小姐?”
  惜日一歎,黯然道:“我做了這許多荒唐事,自己都不知道是對還是錯,如今,我很累,也很疲憊,覺得自己做的一切像場鬧劇,都隻是徒勞。”
  “小姐……”田雙低歎,道:“田雙不知道小姐做的對還是不對,但田雙知道,小姐這陣子經常開懷大笑,神采奕奕,看在田雙眼裏,小姐這陣子活得很快樂,田雙也不知道這門婚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但如果小姐不喜歡,那麽這門婚事在別人眼裏再好,在小姐心裏也不會好。小姐,你以前常說:沒試過怎麽知道?”
  是啊,沒試過怎麽知道?她就是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子。
  田雙一番話,惜日的心結稍解,歎道:“田雙,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惜日考慮是否要告訴田雙,她昨晚答應明路要作的事,但反複思量,一方麵怕田雙擔心,另一方麵,也怕田雙、田勇反對,令她本來就有些猶豫不定的心更加動搖。
  她忽然有些怕了,真的怕了。對未來的不確定和對即將發生的一切而害怕,毀婚,她並沒有一步步去接近,一點點去實現,反而竟做些危險而無用的事,越發的泥足深陷,越發的身不由己。
  “小姐。”田雙錯以為惜日是擔心明路發現她的真實身份,勸道:“或許是你多想了,明郡王沒那麽容易發覺你的身份,除非他知道你會易容術,再者,即使明郡王知道了又如何?小姐你曾經說過,如果真有那麽一日,你願離開這裏從此隱姓埋名於江湖,田雙可是很期待那一天呢。到時,田雙、田勇都願陪小姐一同遠離京城這是非之地。”
  惜日失笑。
  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迫不得已,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身不由己。
  江湖……那不過是她們孩童時的幻想,如今或許隻有田雙還一心想當一個扶危濟困的女俠。
  隻不過……
  田雙說得對,萬不得已時,她可以離開,隱姓埋名獨自一人。
  消失在茫茫人海……
  這是一條退路,雖然不好。但是,對於眼前荊棘布滿的一條路,忽然之間因為有了一條退路,讓她突然變得有了些許勇氣努力下去!
  田雙又問道:“小姐,明日正是初一,明郡王的額娘會去大佛寺聽禪,田勇問小姐,是否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惜日思索片刻,道:“就按計劃進行,你和田勇要謹慎準備,此事必須小心,不能走漏任何風聲!”
  “是。”
  “龍茗呢?”惜日忽然想起,龍茗龍大少爺前晚還借住她這裏。
  “龍少爺昨天就走了。”
  “一直都沒回來過嗎?”
  “龍少爺臨走時說要去他堂兄那裏,難道他沒告訴過小姐?”
  惜日聞言微怔,點了下頭,襯道:龍茗堂兄正是索閣,她竟然忘了,或許是前天晚上煩心的事太多,才讓龍茗這廝住在了這裏,否則……,不過,龍茗到底是什麽身份,若說他堂哥是襲郡王索閣,他也應該是出身皇族,可他卻姓龍,一個蘇州富商的公子,如按常理龍茗若真是皇族子弟,單以此人的容貌就可以在紫禁城掀起軒然大波,但從來沒有,不禁沒有,她連聽都沒聽說過有這樣一個年輕公子。也就是說,他並不是真正的皇族,可他卻是索閣的堂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見惜日隻點了下頭便陷入沉思,田雙靜靜的收拾了碗筷,自下去辦理惜日交代的事情,不敢打擾。
  惜日最終還是沒有告訴田雙她要幫明路剿滅山賊之事。而事情就定在後天……,明晚,她還要去明郡王府準備。
  第二日,田雙打扮成她的模樣,一大早在田勇的陪伴下坐著轎子出了門,去了大佛寺,惜日獨自留在府中。
  就在田雙剛走不久,田府家奴就送來了皇太後宣她進宮的旨意。
  惜日接了詣旨,心裏一時千頭萬緒,已經一年多了,她沒有進宮見皇太後姑母,以前是因為娘親病重,後來又因身在蘇州,無法相見,但她自蘇州回來也有許久,卻始終有意對皇太後姑母避而不見,雖然以前都是虛情假意,但畢竟,她是她的親姑母,從小到大承歡膝下,人非草木,怎能絲毫無情?突然知道姑母要見她,心中也不禁熱了起來。
  如今田雙扮成她的模樣出現在大佛寺,按道理她不應該再以田惜日的身份出現,但畢竟事出突然,她不得不進宮去。

  都在演戲
  她先恢複了裝扮,再回到田府帶了另一個丫鬟陪同她進宮去見太後。
  她已很久沒有進過宮了,匆忙間挑了幾個從蘇州帶回來的小玩意,以前皇太後姑母很喜歡她偶爾帶進宮的民間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又換了合適的宮裝,帶好出入門禁的合符,一切準備妥當,在丫鬟的陪同下,惜日坐上備好的轎子,這才向紫禁城行去。
  臨上轎前,遇到了妹妹田惜雲,她還是老樣子,一副矯揉造作的病西施模樣,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兩個侍從小心服侍,就連走路都是一小步一小步的怕摔倒似的,一見到惜日頗為驚訝的低呼了一聲,惜日壞心眼的暗忖:沒有把她嚇死吧。
  田惜雲敷衍的向她微施一禮,嬌聲驕氣的喚道:“姐姐。”似才看到惜日身後的轎子,驚訝道:“姐姐,好久不見,你才回來,就急著外出嗎?”
  惜日笑道:“是啊。”
  惜日並沒有多說,但惜雲看到惜日手中的詣旨,隻一見便知道是皇太後宣見。眸中閃過一抹憤恨。
  從小到大,田惜日始終壓製著她,從小她就是爹爹的心肝寶貝,是皇太後姑母最喜歡的侄女,長大了隻比她大一歲的田惜日,更憑借天生美貌順理成章的成了京城第一美人,光芒永遠照向田惜日,而她田惜雲卻永遠隻是陪襯,沒有人在意她,爹爹總是對她不滿,皇太後姑母也對她不聞不問,外人更是隻看到田惜日的好,即使兩年前田惜日名聲變壞,人們討論最多的依舊是她田惜日,而在談起她時,以前會說:“哦,京城第一美女田惜日的胞妹啊。”現在卻說:“哦,就是那個嫁不出去的田惜日的妹妹啊。”她恨!
  田惜日就像個夢魘,似乎隻要有她在,別人就永遠都看不到她田惜雲,所以,她討厭這個姐姐,從小就討厭,而今更令她憎惡,甚至看到她就厭惡。
  惜日注意到了惜雲憎恨的眼神。
  以前甚覺得意的事情,如今……
  從小,在這個家裏,娘親就告訴過她,不踩在別人的頭上,就會被別人踩在頭上,就會受人欺辱。自己已有的地位絕不允許別人動搖半分,捍衛自己的地位,就像是捍衛自己領土的一場戰爭,危機你地位的人,都是你的敵人,在這樣的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實,惜日知道,不隻是她從小如此長大,惜雲也是,但她終究是踩在了惜雲的頭上,所以惜雲才會如此厭惡和憎恨她吧。生長在這樣的家庭中,這已經成了她們生存的本能,這能怪誰呢?
  隻是,如今她已不是兩年前的田惜日了,地位,在她眼中已不在那麽重要。即使唾手可及的郡王妃稱號,她都要親手去毀掉!
  不再多想,惜日一笑,不再理會惜雲的恨意,坐入轎中,說道:“起轎。”
  腳夫一聽見吩咐,立刻平穩的抬起轎子,出了田府,向紫禁城方向而去。
  轎子微晃,穿過人來人往熱鬧的大街,一步步接近已兩年未去過的紫禁城。兩年前,她很喜歡去那個地方,兩年後,她害怕去那個地方,如今,她已無所謂了。
  轎子隻能停在內務府,惜日和伺候她的丫鬟由一個小太監領著步行來到慈寧宮外。
  丫鬟在外候著,小太監也請安退了下去。惜日一人步入院內,剛進入院中就驚見明路也在此地。
  他背對於她正和伺候太後的李公公說著什麽。
  惜日一時怔在當地,忽然有種想轉身逃走的衝動,可終究硬生生的忍住,緊握雙拳,暗斂心神,試圖擺出自以為驚喜的笑容,可此時此刻惜日真想手中有麵鏡子,不知道自己臉上的驚喜是否擺對了沒有,不然可以對著鏡子先擺好了,再給明路看。
  李公公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剛進來的她,立刻笑著對明路說了什麽,隻見明路隨即轉身向她看了過來。
  與明路避無可避的四目相接,惜日繼續保持驚喜,又想起明路心中她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要立刻撲上去叫他一聲‘我的路路’,可這畢竟是第一次她以真實的身份麵對明路,再加上以往的習慣,心中難免膽怯,而且在此時此地,她真那麽做的話……不隻會嚇倒一旁的李公公,或許會更加事以願違。
  罷了,如果演不好,不如不演。心下一定,便淡然承接了明路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知道,此時,明路定在疑惑她今日的不同。
  讓明路以為她人前一個樣,人後一個樣?讓他覺得她虛偽做作?惜雲的樣子學一下如何?……惜日片刻間便想了多種方法應付明路,但可惜隻是想想,都沒用上。
  這時,李公公笑迎了上來,道:“小姐終於來了,您不知道,這一久太後常念道著您,說小姐怎麽從蘇州回來也不進宮陪陪她。”
  惜日對李公公微笑道:“惜日最近身體不適,一直未能進宮見皇太後姑母,勞她老人家掛念,煩請公公進去稟報一聲,說惜日來了。”
  他二人邊說,李公公邊把她請到了明路跟前,方道:“明郡王,小姐請稍等,奴才這就去裏麵稟報一聲。”
  明路收回了審視惜日的眼神,對李公公笑道:“勞煩李公公。”
  惜日一福,道:“勞煩公公。”
  李公公虛扶一下,笑道:“二位哪裏話,真是折殺奴才了。”
  明路點頭一笑,李公公才笑著轉身進了屋子。
  李公公這一走,惜日立刻察覺到明路的目光又看向她,微一沉吟,立刻側首對明路展露了一個自認為平生露出的最癡的笑容,盡她所能的傻笑道:“路路,我們真是有緣,又見麵了。”按道理,她應該惡心地倚靠過去,可怎麽樣她都做不出來,而且這一句話說出口的感覺也甚是別扭。她暗中捏了一把汗,忖道:算了,還是不要強撐下去,否則弄不好倒適得其反。因為此時,她感覺自己的麵部都是僵硬的,不敢想象她現在麵部抽搐的笑容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再一次後悔手中沒拿麵鏡子。
  明路聞言,緊簇眉頭冷哼了一聲,道:“田小姐,注意你的身份。”
  他的口氣令惜日一怔,他對待她的態度……
  他似乎不屑於看她,這個認知令惜日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沮喪,一個念頭忽現,她試探著伸出手要去抓明路的衣袖,卻見明路忽然一拂袖,目露嫌棄,冷冷道:“放肆,成何體統!”
  惜日一怔,默然收回自己的手。
  這時,李公公出來了,惜日卻見明路已擺上了一副笑臉。
  李公公笑著對明路和惜日道:“太後宣明郡王、田小姐進去,明郡王,田小姐請。”說罷,連忙為明路和她打開了門。
  此時,明路體貼的讓惜日先行,舉止儒雅有禮,雖然仍就不願直視與她,但哪裏還見剛剛的疏離冷淡?
  原來,不隻她會演戲……
  因為有明路在場,太後坐在簾後召見了他們。
  原來,太後叫他們一同入宮,是為了問他二人的婚禮準備的如何了。
  皇太後竟似頗為喜見他二人在一起的模樣。一旁伺候的太監宮女也竟挑些‘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的話來講,惜日一臉假笑,明路一臉微笑。時而與明路對視,惜日立刻擺出羞澀無比的樣子,以配合大家的感覺。
  之後,太後讓明路到廳外候著,單獨把惜日叫了進去。兩年未見,皇太後姑母看惜日的眼神多了一抹憐惜,惜日側坐在姑母的對麵,太後拉過了惜日的手,歎道:“孩子,這兩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不知為何,太後的一句話,令惜日紅了雙眼,太後忙道:“別哭,就快當新娘了,怎麽還這麽孩子氣。”
  “姑母……惜日不孝,這麽久都沒進宮見您。”
  太後微笑低斥,”你是不孝,虧我這麽疼你。”
  “姑母……”太後狀似責備,實則貼心的低斥,令惜日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原來,認為以往都是虛情假意的隻有她自己而已,原來,姑母是真心惦念著她的。她忽然好想撲到姑母的懷裏撒嬌,告訴姑母,她不要嫁給明路,她不想嫁給明路。可……她卻明知道,皇太後姑母認為她嫁給明路是她最好的出路,就像是當年以為她嫁給索閣是最好的選擇一樣。與幸福無關,隻因為這是為她選擇的最好的一條路。
  其實,姑母是疼她的,隻是,如果有一天,姑母知道了她的所作所為,不知道還會不會對她一如既往的疼寵呢?……如今她是逆天而行,成功的機會幾乎等於零,隻是她還不肯就此認命,就是不肯。
  太後賞賜了她許多東西,命人送到了田府。
  臨別時,惜日對姑母竟有些依依不舍,相比以前的虛情假意,多了幾分真心。
  明路始終候在廳外,姑母讓她和明路一同出宮,有意讓他二人獨處。
  一路上,惜日靜靜的不言不語跟在明路身後,若有所思。
  她的身後跟著隨她一同進宮的婢女,還跟著明路帶來的隨從四人。
  就這樣老老實實,默然的跟在他的後麵,直至內務府,明路的侍從為他牽過馬來,惜日也看到了一直等候她的轎子。
  按照惜日的身份,轎子本應停在下馬碑,而不應該停在內務府,但因為皇太後寵愛,予以紫禁城騎馬的合符,所以轎子才可停在內務府,這是與王公同等的禮遇了。
  此時,本是背對著她的明路忽然轉過身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惜日立刻擺上一臉假笑,微一福身,嬌滴滴的道:“勞煩明郡王送到此處……”話尚未說完,手臂便被明路托起,身體順勢站直,她下意識抬頭與明路對望,明路輕柔的笑著,那樣溫柔,那樣優雅,那樣的虛假,惜日第一次見到明路對她如此微笑,見他眼中有種說不清楚的溫柔流露,暗驚,想繼續假笑,卻隻覺嘴角不受控製的微微抽搐,原來真的不隻她會演戲……他演的更好……
  他們的身份,他們之間的關係,宮中想必沒人不清楚。
  眾目睽睽之下,他待她極溫柔,扶她上了轎,他也上了馬,跟在轎旁,一副守護她的樣子,一同出了宮。
  隻是,剛剛他一句近身耳語的話,令她如墜夢魘,心慌意亂,隻記得,他扶她上轎時,輕聲在她耳邊說道:“我們一同出宮,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如何?”
  那時,她下意識的想搖頭,卻覺得不符合她應該假扮的性格,她應該眼冒星光激動加期待才對吧,可她裝不出來,所以強忍住不去拒絕。
  而她的默不出聲,自然代表了羞澀的默許……
  真是要命!
  坐在轎中,惜日忐忑不安,暗自揣測他要帶她去哪裏?!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不會明路是要帶她去見李瑜吧!
  轎子已出了西華門,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轎外響起,憑地熟悉,惜日忽然心神一震,下意識掀開了轎簾。
  轎外,索閣向明路拱手道:“明路兄。”
  明路道:“索閣兄。”
  索閣抬首,正巧與惜日的目光相遇。而此時,明路也側目看向惜日,目光暗斂。
  為什麽她會掀開轎簾呢?為什麽她要去掀開那個簾子呢?或許就連惜日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
  但當她的目光與索閣相遇時,她卻逃避似的躲開了,若無其事的放下了簾子,可她心裏卻知道,明路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一種情緒,厭惡……因她不自重的厭惡,嗬,這不正是她想要的嗎?或許,當時應該更加過分一點,應該與索閣目光癡纏在一起!
  她苦笑……心中如何都開心不起來。
  轎子依舊停著,轎外,明路忽然說道:“惜日,出來拜見一下襲郡王。”
  惜日冷笑,何時,他們之間竟然變得這麽親密了?惜日,明路竟然叫她惜日!他明知道她與索閣之間存在怎樣的嫌隙,他竟然讓她下轎去拜見索閣,真是笑話。他想證明什麽?他到底想如何?
  惜日心中有氣,本想不下轎去,但既然明路這麽想看她與索閣相遇的場麵,那麽便如他所願!
  轎子被放下,一旁丫鬟小心掀起轎簾伸手扶她下轎,惜日俯首出轎,本是隱含厭煩的一張臉,在抬起時卻變得笑麵如花,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含情脈脈的看向索閣,眼中隻有索閣,而明路連眼角的位置都占不到(連眼屎都不如)。
  惜日盈盈一拜,羞澀道:“見過襲郡王。”
  索閣虛扶,他們不是第一次見麵,但每一次見麵時,這個女子都給他不同的感覺。
  時而嬌俏,時而高貴,時而又……嗯,花癡?好像龍茗形容這樣的女人用的就是這個詞,他深以為然。
  索閣道:“田小姐多禮了。”
  “看來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麵了。”一旁明路微笑道。
  “是啊,我們見過好幾次了。”惜日笑道,目光始終注視著索閣。
  索閣聞言,看了一眼明路,道:“確實見過幾次。”
  明路抬眼看向索閣,淡然笑道:“你二人確有些緣分。”
  “緣分不淺。”惜日又道。
  明路的眼睛眯了起來。
  索閣聞言微微揚起了嘴角,道:“在下還要進宮當值,就不打擾二位了,先行告辭。”
  明路亦道:“索閣兄慢走。”
  就在索閣抬步欲走時,惜日忽然擋住了索閣的去路,高高揚起了頭,故意附耳低聲說道:“王爺,如果你有時間,我們約個時間見個麵吧,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我希望你能當麵告訴我,否則我連做夢都會夢到你。”
  明路的目光橫了過來。
  索閣完美的表情終於有些龜裂了,倒退了一步和惜日拉開了一些距離,正色道:“在下還有要務在身,田小姐,告辭。”
  他一側身就要從側麵走過,與惜日擦身而過時,忽然聽到惜日說道:“為什麽拒婚!”
  腳步一頓,但立刻又要大步而去,不料,惜日隨之而來的另一句話,讓他不得不飛步而去。
  田惜日邪惡地低聲道:“你喜歡我。”
  明路斜睨著田惜日,田惜日好像後腦勺也長了眼睛般,似感受到了他的注視,忽然回首,星光燦爛的注視著他,一臉癡迷,夢幻般的道:“哦,我的路路,還是你最好,這輩子注定是我的了。”
  她與索閣所有的對話雖然聲音很低,但對於習武之人來說,足以聽得很清楚。
  即使隻是斜視,也再也掩飾不住他內心的怒意,西華門是王公大臣進出紫禁城的必經之路,即使沒人聽到她剛剛之語,但在場的奴才和經過之人都看到了剛剛田惜日與索閣的糾纏,這女人,越來越令他反感厭惡。
  以前他為何會鬼迷心竅的迷上這樣的女人!幸好,如今方知當初迷戀的並不是這個庸俗不堪的女人。但如今一想到要與這樣的女人共度一生,簡直就是一種恥辱,是他平生最大的恥辱。
  曾經,他懷疑過瑜弟就是田惜日,但如今他越發肯定,俊逸出塵的瑜弟和這個庸俗不堪的女人絕不是同一個人,即使容貌再像,但性格如此迥異的兩人,絕不會是一人。
  而且,瑜弟曾經幾次三番勸他毀婚,說田惜日配不上他,如果瑜弟真是田惜日,根本沒有道理勸他毀婚,因為除了他,田惜日還會想嫁給誰?
  你看她看他的眼神,令他由心底覺得厭煩透頂。
  明路心中暗忖:索閣,你應該感謝我,沒讓你娶到這樣的女人。

  他的夢碎了(明路番外)
  兩年前的那一晚。
  燈火輝煌,衣衫鬢影的夜宴中,水晶般的珠簾被偶然間撩起,她恰巧側首向簾外望來,眉眼之間光彩照人,舉止嫻雅,自然流露著灑脫的靈動。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的揪了起來。
  而後,那一晚他一直心不在焉,始終期待著多看她幾眼,卻再也沒有機會看見。
  索閣拒婚了,意料之中,眾人依舊談笑風生,但他卻知道每個人的心裏其實都在幸災樂禍,因索閣沒有娶到京城第一美人,且得罪了田大人和太後。
  之後,背地裏也有人恥笑索閣,說他根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唯有他知道,索閣拒婚的真正緣由。
  索閣的性格他算不上了解,但也知道幾分,此人與他年齡相仿,但卻比他更加自以為是。傅津近日裏因為一座宅子的事吃了索閣的暗虧,提起索閣很是不滿,說他:“不過打了幾場勝仗便心高氣傲目中無人。”
  他聽在耳中隻是笑,但卻認為有那麽幾分道理。
  索閣與他不同,倒與禧恩有些類似之處,同樣出身軍旅,同樣果斷狠辣,有種軍人獨有的戾氣。但相對禧恩,索閣不同的是,他善用自己看似儒雅貴氣的外表掩飾內心真正的張狂傲氣(這是明路個人對索閣的看法)。
  他不喜歡索閣,見到他時就不喜歡。
  納蘭曾笑調侃過他:“自索閣回京以來,眾人談論的話題都轉移到他的身上,尤其是那些一天隻知道找個好夫君的傻女人們。明路你是有些嫉妒他吧。”
  他笑,沒承認但也不否認。有時候,一些人,一些事常圍繞著你,令你生煩,但若那些人,那些事忽然不來煩你了,難免有些……
  那一晚,當他知道田惜日要配給索閣時,他內心幾乎發了狂,控製不住的要遏製這場婚姻,幸運的是,那一晚,索閣比他先到宮裏,他留意到索閣的近身隨從收到了許多女子的信箋,以他以往的經驗,很清楚那裏麵都寫了些什麽,他立刻也寫了一封信箋,落上了田惜日的閨名,囑咐隨從找了個新進宮的婢女送了過去。
  索閣十三歲從軍,十五歲因立下戰功被封為前鋒參領,後守邊疆三年,近日才被調回京城,賜封為護軍統領職,一時間門庭若市,巴結奉承者眾,但他畢竟剛回京城,對京城的一切並不了解,今晚也是他第一次參加宮廷夜宴,所以,當這許多帶著各種熏香的信箋被拿到他麵前時,也隻有苦笑,正不知該如何處理。
  明路此時,借機與索閣攀談,看著索閣不知道如何處理這些信箋,微微一笑,隨手拿起了其中一封信箋,驚訝道:“沒想到索閣兄當真豔福不淺,連田大人之女,京城第一美人田小姐都給你送來了信箋,索閣兄,你可不能辜負美人恩,快打開來瞧瞧。”
  索閣聽明路如是說,心下不禁好奇,京城第一美女田惜日,他雖回京不久但也聽朋友提起過,當下並沒多想,就打開來看了。
  明路親眼看到索閣看過信箋後,隨性的笑意一下子在凝在臉上,眉頭微蹙,目光變得冷暗,不屑的把信箋扔回了一旁抱著一疊信箋侍從的懷中,明路一笑,戲謔的指責索閣不識情趣。索閣卻道:“這種女人,不識也罷。”
  明路笑了笑並沒多說什麽。隨意聊了幾句別的,又有其他人上來與索閣攀談,他才淡笑著離開。
  索閣拒婚後,出乎明路意料的,京城關於田惜日的謠言四起,有人故意散播謠言,說田惜日的壞話,那些無知婦孺是嫉妒和碎嘴的,或許是田惜日樹大招風,索閣的拒婚又成了源頭,一時之間,京城謠言滿天飛,對她很不利。
  他幾番查證,得知散播謠言者竟然是田惜日的妹妹田惜雲。
  一方麵因為是她的胞妹田惜雲散播的謠言,另一方麵,明路發覺田惜日因為這個謠言從炙手可熱變得乏人問津,這一點對他很有利,所以他隻做壁上觀。
  過了一個月後,他覺得時機到了便進宮見了皇上,請皇上作主為他和田惜日賜婚。
  皇上去問了皇太後的意思,但沒想到皇太後竟回絕了。理由是以田惜日娘親病重,此時不宜談兒女私事為由,暫緩。
  田惜日的娘親半年後過世了,田惜日為母守孝。此時,他自然不能去提婚約之事。
  他隻有等,但他沒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兩年。
  期間,母親幾次讓他娶正室,他都無意,後來母親知道了他的心思,雖然不喜,卻也不特別反對,畢竟田惜日的身份足以與他相配。這也是鞏固家族的一次好機會,隻是,他家三代單傳,百年來,子嗣不昌,所以祖上都是很早便娶妻娶妾了,他如今已十八歲,雖有了幾房妻室,但仍就無子,自然頗多受到母親的叨念。
  時間匆匆而過。
  等待,漸漸讓他不自覺的想著她,念著她,偶爾畫出她的樣子,那一晚的嫣然一笑,那一晚珠簾後的絕色之姿。
  他一直在等待……
  這一等就是兩年,期間,偶然間,辦差時遇到了出身商賈之家的女子如研,一見,便覺舉止很像田惜日(他想象中的),便下了聘娶回府中。
  不久之後,又在禧恩阿瑪的六十大壽上,認識了舞伎蘭兒,乍見時,覺得蘭兒的身姿尤像惜日(他想象中的),便又納了她為妾氏。
  但始終,他都無法滿足,因為他一直沒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他一直在等待,等待那個人兒完全屬於他。
  終於,兩年後,母親先入宮麵見了太後,閑聊時有意提起了他的婚事,兩日後,明路親自進宮麵見太後,鄭重重提娶田惜日為妻之事,太後審視他許久,問道:“明路,你為何欲娶田惜日為妻?”
  他答:“情之所鍾,至死不悔。”話一出口,他亦一怔。
  太後沉默,她沒想到明路會說出‘至死不悔’這個詞,太重了。
  在太後心裏,明路和惜日有些相像,明路為人處事圓滑,惜日待人接物靈活,明路深藏不露,惜日聰明慧詰,都是人精。但她喜歡聰明懂事的孩子,索閣、明路、惜日,這三個少年,她都喜歡。罷了,索閣拒婚之事已害了惜日那丫頭,既然明路真心喜歡惜日,那麽何不成人之美?她最終點下了頭,應允了這門婚事。
  而他,彼時才知對她的渴望早已深入骨髓,無法自拔。
  ××××
  兩年後,十香樓。
  小香梅以前是傅津府中的名伶,近來,被他安排在十香樓登台唱戲,欲引出大羅山賊的二當家張歸一,張歸一性喜男色,喜歡聽戲,也喜歡聽琴,尤其喜歡男生女像的男伶,這一久,明路放出風聲,每日來捧戲子小香梅的場,令新人小香梅的名聲如日中天,可幾日下來,仍就不見張歸一出現。
  小香梅唱到高潮處,他向台上扔了一錠銀子,卻驀然看到隨他之後,另一錠銀子是他扔的一倍大,心中忽感不悅,待抬頭去看,才發現二樓那個剛剛扔銀子的男子正凝神聽著戲,而他長得,竟然貌似田惜日!
  那一刻,他忍不住看了再看,越發覺得那男子有七八分貌似田惜日。而那男子始終沒有看他一眼,大庭廣眾盯著一個男人看,有失身份,而且他沒有龍陽之癖,雖然京中高官貴人家裏盛養男寵,但他不屑為之。
  他壓抑住心中的好奇,繼續聽戲。
  直到戲結束,眾人散了場,他與納蘭等人剛好走到樓梯口,恰好碰到了自稱李瑜的男子。
  傅津說道:“怎樣?這位公子長得俊吧?剛剛遠看著就覺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這近處一看,怕還要比盈盈更勝幾分呢。”
  納蘭在旁萬分感慨:“是啊,可惜了,就是個男的,你看他的喉結,嘖,要是沒這特征,我還真以為他是女扮男裝。”
  喉結?明路向李瑜的喉結看去,果然。
  李瑜抱拳笑道:“幾位公子過謙了,小弟初次來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剛剛若有冒犯,還請擔待。”一開口,聲音低沉帶了些蘇州口音。
  納蘭笑道:“原來是外地人,難怪會不識得我們幾個。”
  幾番客套,李瑜說話很中聽,納蘭,傅津二人對這個來路不明的李瑜似乎頗有好感。那李瑜也是個知情識趣之人,看他們正在興頭上,便提出要請他們喝酒。
  而他一句話也不想說,隻是冷眼旁觀麵前的這一切。
  借故想攀附他們四人的人很多,並不足為奇。但這個突然出現的男人,竟然貌似田惜日!這一點令他不得不暗中戒備。但若說麵前這李瑜是女扮男裝卻又不像,因為他沒有耳洞,還有喉結,聲音也是十足的男性。
  但,他下意識的仍存有疑慮,暗中觀察著李瑜的一舉一動,想從中尋出蛛絲馬跡。
  待到了萬花樓,明路有意地注意著李瑜的神色。
  可那一晚,剛進萬花樓時,李瑜進門時險些跌倒,他下意識回身去攙扶,不料李瑜竟跌撲到了他的懷裏,那一刻,懷中感覺到的是一副柔軟的身軀,他忍不住的心神微蕩。
  那一晚,出乎他的意料,雖然這個看似青澀的李瑜明顯是第一次進青樓,但性格卻很是爽朗,喝酒不輸於他和禧恩,待看到她因親吻身側的女子而麵露羞澀時,明路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想,這李瑜應該隻是貌似田惜日吧……田惜日這樣的大家閨秀定不會是這樣,也決不會作出這些事情的。
  那一晚,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李瑜貌似田惜日的緣故,他漸漸地心醉神迷,竟然真的醉了,他許久都不曾這般醉過,醉得不省人事,醉得似乎在夢裏見到了田惜日,隻是……田惜日卻把他的臉踩在腳下……
  醒來後,他甚覺頭疼,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子就看見站在門邊有點驚惶失措的李瑜,奇怪的問道:“怎麽了?”
  卻聽他傻笑著回道:“明郡王醒了,我去叫丫頭打洗腳水來。”
  洗腳水?明路捂住因宿醉而疼痛不已的額頭,迷迷糊糊的想道:是他聽錯了?還是他還在做夢?唔……再次倒在了床上。
  回去的路上,他和李瑜同路,一路上,頭痛仍舊持續,他無心多話,默默的走著。身旁貌似田惜日的李瑜似一種提醒,令他越發想見田惜日,如今他們之間已有婚約,要見一麵並不是難事,既然如此,當下心裏竟然有些迫不及待了,忽然很想立刻就見到田惜日。在府門門口一看到管家,就立刻吩咐他派人去田府送拜貼。
  而那一天,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明路一輩子也不能忘。
  他終於見到了田惜日,她果然和李瑜長得很像,而除了這一點,其他的簡直是天差地別!
  那一天,他多年的夢,轟然破碎。
  但他不相信,那會是真實的田惜日,他仍就懷疑!
  他暗中命小香梅去試探李瑜,他就在屏風後麵看著小香梅和李瑜的一舉一動,但毫無收獲,李瑜沒有任何破綻,難道是他多疑了?
  直至下午納蘭約他們一同下水洗澡,李瑜見到納蘭脫衣,尷尬的別過頭去,臉竟然紅了,李瑜的神色令他再次生疑。讓他一同下水洗澡也被他找理由拒絕了。令他疑惑愈深。
  當晚,當傅津提議去偷看田惜日時,他看著李瑜,忽然也很想確定。
  他想確定,再一次確定,這個李瑜會不會是……
  而這一次,最終的結果,是他帶著一顆殘破不堪的心逃離了田府。
  夢徹底的碎了……
  他又一次喝醉了,幾乎不省人事,恍惚間察覺身旁有人讓他依靠,鼻端聞到了淡淡的幽香,和夢裏的她一樣,他忽然緊緊抓住了夢裏邊的人,不讓她逃開,不讓她躲避……可下一秒,夢卻碎裂了,她不見了,他徒然地放開了抓住虛無的手指……
  第二天,午時過後他才清醒,又是一夜的宿醉,醒來時頭痛欲裂,喝了一碗解酒茶,疼痛稍解,管家向他稟告,因為一些意外,沒有跟蹤到李瑜的住處,他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麽,因為已沒必要,因為李瑜不會是田惜日,因為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
  那一天,他獨自喝著悶酒,忘記了和納蘭他們約好的時辰。
  酒入愁腸愁更長。田惜日,原來並不是他想象中的田惜日,他的夢碎了,隻剩下失落和苦澀。
  待他想起與納蘭、傅津之約,匆忙趕到翠峰樓時已經遲了,一進門他就看到李瑜站在台上與人比賽,隻見李瑜正直直盯著在他之前進入的一名公子,神情複雜驚恐,就向是見到了他最怕見到的人一樣,他心中疑惑,快步走至那人麵前,回首一望,驀然,也是一怔,天下間竟然有這麽俊美非凡的男人,甚至比瑜弟還要俊美幾分。
  那人叫龍茗,上台與瑜弟比試琴技。
  瑜弟先開始彈琴,琴聲悠揚,他忽然全身都沸騰了,幾乎瘋狂,這琴音正是當日大佛寺他聽到的,難道當日大佛寺撫琴的不是田惜日而是李瑜?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竟然是李瑜而不是田惜日,一切都弄錯了,就因為李瑜和田惜日長得太像?!
  看到台上龍茗情難自禁的觸摸和李瑜的羞澀,那一刻,他忽然怒火中燒!拍案而起!
  或許瑜弟正是怕此人與他比賽吧,此人當真厲害,隻用口哨聲就讓大家如癡如醉,就連他聽到那樣的口哨聲都似看到了李瑜變成了田惜日,李瑜就是田惜日,在那一刻,田惜日與李瑜重合,所以,之後,他看到李瑜當場要脫衣送給龍茗時,他失態的上台製止,卻不料李瑜的手勁也很大,爭扯間李瑜的衣衫破了,入眼的是一副貨真價實的男性身體……,那一刻,他的心真的涼了。
  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風流公子
  明路本打算帶田惜日去一個地方。但是,在經過剛剛這件事後,耳中聽到田惜日那句:“你這輩子注定是我的了。”心裏升起了一股怒氣。
  他就是他!他明路從來不曾屬於任何一個人!更不會屬於田惜日這樣的女人!
  明路冷厲的注視著田惜日,對她的厭惡毫不掩飾的表露出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看到田惜日依舊笑得千嬌百媚,像是壓根就沒感受到他的怒氣和厭惡一樣,心中更怒,更厭。
  冷哼一聲,再也不顧田惜日當下癡癡的注視,也不再顧忌外人的眼光,拂袖離去,連一句虛偽的告辭都懶得說。
  惜日見明路冷漠嫌棄的離開,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注視著那決然離去的身影,目光亦變得冰冷。
  輕聲冷哼一聲,閉上了雙眼,深深出了口氣,暗道:他終於放棄帶她去什麽勞什子地方了,謝天謝地!不管什麽地方,如今這種時刻她還是少露麵的好,此時此刻,田雙必然還假扮她的模樣出現在大佛寺中,她得盡快趕回去,以免另生枝節。
  立刻俯身抬步上轎,吩咐道:“回府。”
  惜日先回了田府,遣退了小丫鬟,換好便裝,坐上馬車出了田府往她暫住的老宅趕去。
  但令她沒想到的是,在回老宅的途中,遇到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
  傅津,京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風流公子,混世魔王。
  凡是認識傅津的人都知道,其性喜女色,最是不恥男色。
  說也奇怪,他父親還有他大哥都性喜男色,府裏還養了許多男伶。但唯獨他這個公子哥對此十分厭惡,甚至可以說是深惡痛絕。凡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傅津絕不近男色,甚至性喜男色者他都不恥與其為友。
  但,自從認識李瑜後,似乎一切有了不同。
  不得不承認,貨真價實的男子李瑜很吸引他。
  李瑜,乍見時隻覺其豐姿俊美,舉止優雅,結識後,更覺其才高八鬥,膽色過人。但這些都不足以吸引他,才子,美男,他見得多了。比李瑜更媚惑人心的男伶他也見過,但從來都不曾令他心生惋惜之情。
  唯獨這個李瑜,總令他有種錯覺……
  還記得,有一次,他喝得七八分醉了,看著對麵時而談笑風生,時而暢快喝酒的李瑜,會不知不覺的發起呆來,滿腦子想的都是李瑜女裝的樣子,直至李瑜發覺,微醉的對他而笑,眉角眼梢瞬間揚起的風情,竟然令他控製不住的全身都顫抖起來。
  之後,他真的喝醉了,模糊不清的扯住一人喊道:“瑜弟,你有沒有妹妹!讓她嫁給我!一定要讓她嫁給我!”手被甩脫,隻聽那人說道:“傅津這小子又醉了,胡說八道。”乍一聽,好像是禧恩的聲音。而那時,瑜弟已經離開了,沒聽到他酒醉後的‘肺腑之言’。
  事有巧合,雖然李瑜被確定絕不是個女人,這當然令傅津萬分惋惜,但卻有一個和李瑜十分相像的女子,那人正是田惜日。
  明路的未婚妻,他未來的嫂子之一。
  以前,傅津對田惜日頗多鄙夷,認為她不過是空有美貌,狂傲跋扈,不可一世。
  但自從遇到李瑜,又在那一夜見到了真正的田惜日之後,一切有了改變……
  那樣的女子,那樣的田惜日,當真驚世駭俗!令他永生難忘!
  甚至有一次,他在夢中竟然夢見了那個穿著似花蝴蝶,張開雙臂誇張的奔向他的田惜日,嘴裏麵居然喊著:“津津……”
  他驚醒!一摸額頭,都是冷汗……
  直至今日,每當提起田惜日,他和納蘭都會不約而同的唏噓不已。而看到李瑜,不知為何,總令他有種和田惜日重疊的錯覺。
  聽明路說起明兒一早要進宮見皇太後,而且會見到田惜日。
  說起田惜日的大名,他和納蘭同時都曖昧的笑了。
  明路明顯知他們笑的含義,卻沒有言語。
  他突然有個想法,道:“長得相像的二人同時見麵的場景應該非常有趣,明路,不如明日你帶嫂子來,我和納蘭去找瑜弟,讓他二人彼此認識認識?如何?”
  明路明顯氣息一滯,一雙鳳眼微眯了起來,這麽多年,傅津已經十分了解明路。看到明路微眯起的雙眼,傅津知道,明路對這個提議也很感興趣。
  再加上納蘭在一旁的鼓動。
  明路果然沒有拒絕。
  傅津隱隱的有了幾分期待。
  第二日,他與納蘭約好一同來到瑜弟的住處,卻見大門落了鎖。
  他們撲了個空。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來人,隻得走了。不禁扼腕應早點派人來通知瑜弟。
  二人在街上走著,傅津正側首聽納蘭說著話,卻沒在意一輛馬車他身側經過,剛巧,傅津身旁有一灘積水,馬車速度稍快,濺起了汙水濺得傅津一身都是,傅津猛然回頭,大喝了一聲:“站住!”
  趕馬的車夫一回頭見是京城名少之一的傅津,立刻勒停了馬兒,知道自己闖了禍,趕忙跳下車來不停的向傅津陪不是。
  但傅津是何等人,伸手就給了車夫一巴掌,車夫大氣都不敢吭一聲,隻是不停的作揖,顯然是認識這個混世魔王的。
  納蘭在旁搖著頭,卻沒有阻攔的意思。
  一旁車夫不停的作揖陪著不是,傅津看著不停道歉得車夫,竟然越看越怒,猛然一腳把他踹倒在了一旁。
  傅津目光冷厲,移向了馬車,見馬車停在那裏原地不動,車身並不華麗,便喝問道:“車上是誰,好大的膽子,竟然還不下車向……”
  後麵的話忽然憑空噎住了,就像是一個正在滔滔不絕大聲說話的人被忽然點住了啞穴一般。
  此時,馬車一側車窗簾被一雙玉手掀開了半邊,一張芙蓉麵露了出來,……
  一旁納蘭目光突然一亮……
  隻聽到,車中之人,以極甜的聲音說道:“這位公子,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我知道,你借故攔住我的去路,不過是想見我一麵,唉——這年頭,太多的登徒子要一睹我的芳容,千方百計的要見我一麵,唉……做一個美女真難啊。”
  傅津目瞪口呆。
  納蘭哭笑不得。
  車上之人捂嘴咯咯一笑,向傅津拋了一個眉眼後,對一旁怔愣的車夫道:“走吧。”,才嫵媚地放下了車窗簾。
  車夫聽到主人命令,猶豫的看了一眼正有些驚怔的傅津和納蘭,見他二人沒什麽反應,立刻爬回了車上,急忙駕著馬車跑了。
  馬車漸行漸遠,終至不見。
  納蘭輕聲問道:“她是不是就是田惜日?明路的……”真是說不下去了,明路真可憐,想到此,聲音都變得有些哽咽。
  傅津依舊瞪著銅鈴般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沒聽見納蘭說的,也忘記了一身汙水。他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田惜日和李瑜真的太像了,幾乎一模一樣,這一點,讓他震驚,因為這世間真的有一個女版的李瑜。
  納蘭低歎了口氣,拍了傅津肩頭一下,傅津這才回過神來,聽到身後納蘭感慨道:“唉,這田惜日每一次見到都令我等驚駭不已。”
  傅津深有同感的輕輕點頭,輕聲道:“簡直是歎為觀止。”他這才收回視線,忽覺手腳居然有些發軟。
  納蘭道:“快些吧,田惜日既然回來了,那麽明路應該已經到雪竹閣了。”
  傅津卻道:“我這身衣服……”
  納蘭看了看傅津衣服上的水漬,道:“別管了,無大礙。”
  傅津隻得作罷。
  *****
  雪竹閣,明路已經坐在這裏有一會兒了,傅津和納蘭依舊沒到。
  想起剛剛西華門外的情景,心裏不禁有些煩躁。
  一直以來,他都可以很好的控製自己的情緒,但今天不知為什麽,他竟然控製不住自己,見到田惜日與索閣糾纏不清,一股怒氣,憤然勃發,如何都控製不住。不管怎麽說,田惜日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他的妻子,一輩子隻能忠於他,眼裏隻能有他,但那個田惜日!居然公然藐視他,當著他的麵和索閣打情罵俏,拉拉扯扯!簡直就是個不知臉恥的女人!
  她和索閣……,當年,若不是他,那二人說不定已經舉案齊眉了吧!哈!
  這件事,說來說去,竟然是自己在作繭自縛,他明路一生還沒吃過這樣的虧。
  想想,當年自己竟然還對她“至死不渝”!笑話,那樣的女人,讓他明路如何對她至死不渝!他一定要想辦法解決這件事。
  他決不會娶這樣的女人,成為他一輩子的恥辱。
  他明路喜歡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的得到,但若不喜歡了,除了束之高閣,就是毀之,棄之。
  此時,樓梯噔噔作響,明路見傅津和納蘭方才趕到,見傅津一身狼狽,一問之下才知還有這麽一段插曲。
  見納蘭一臉詭異的表情注視著他,明路心裏對田惜日愈加厭煩了幾分,這個女人,真是到哪裏都給他丟臉!越加堅定了自己剛剛的想法。
  傅津大口喝了口茶,方道:“明路,這田惜日長得真和瑜弟很像,簡直就像是一個人一會兒穿男裝,一會兒又穿女裝一樣。”
  納蘭道:“確實太像了,像得有點過了。”見明路神色不悅,又道:“明路,看你神情,似乎今天不太順利?”
  明路冷哼一聲。把今天發生的事和他二人簡單說了,雖沒有說西華門遇到索閣的細節,但言詞之中的厭惡,傅津和納蘭自然猜到了七八分。
  納蘭道:“明路,當初我們幾個就都想不通你為什麽要娶那田惜日,本以為你不過是看上了她的美色,但這田惜日美則美矣,實在是……”
  傅津卻道:“就說是,明路我看還是算了,想個法子把這門婚事毀掉,否則你若真娶了這樣的王妃,怕從此就要成為京城笑柄了,想想,有那樣一個王妃在明郡王府裏操持,我們再也不敢去你那裏了。”
  明路頗為無奈道:“如今我是騎虎難下,你們也知道,這婚不是那麽好毀的。”
  傅津、納蘭沉吟不語,確實,這門婚事不是能被輕易毀掉的。
  三人沉吟片刻,納蘭卻道:“明路,婚期在即,這一時三刻確實沒有什麽好辦法毀婚,但是……”說到這裏納蘭卻停住,不再說下去。
  傅津急問道:“納蘭你就別賣關子,快說但是如何?”
  明路也問道:“如何?”
  納蘭笑道:“雖沒什麽好法子毀婚,但是,可想辦法把婚事拖上一拖,這樣我們就可以充足的時間仔細計劃如何妥當處理這件事。”
  傅津點頭,道:“也隻有這樣了。”
  明路神色暗斂,道:“納蘭,你有何妙計?”
  納蘭笑著搖了搖頭,目光閃爍道:“不是什麽妙計,可能要明路吃點苦頭了。”
  “你的意思是……”
  田惜日在歸家的路上遭遇傅津和納蘭是她始料未及的,本打算不露麵,混跡過去,但未料傅津卻不肯放過坐在車裏的她,無奈之下,隻得現身說了那番話,演了那場戲,更讓田惜日的光輝形象在傅津和納蘭心中不斷壯大。
  之後,終於平安回了老宅。
  在車內窺視左右無可疑之人,又用麵紗遮了麵後方才下車,遣走了車夫,一人開門進屋。
  此時,屋內仍舊無人。
  看來田雙、田勇還沒回來。不知他們二人事情辦的怎樣了,惜日心中免不了有些忐忑。
  未及多想,她先返回屋內換了男裝,整理妥當這才放下一顆心來。
  恰好這時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隻見門外停了一輛馬車,敲門的正是明路的隨從之一,隨從說明來意,郡王爺請她過府一敘。
  惜日沒有拒絕,本來今兒她也要去找明路的,前晚與明路山茶林意外之遇,當時便與明路約好,今日要一同準備剿滅山賊之事。
  惜日讓隨從稍等片刻,回屋給田雙、田勇二人留了字條,這才出門上了馬車。
  馬車穿過吵吵嚷嚷的大街,在明郡王府門口停了下來,惜日掀簾向外看去,見隨從已擺好腳蹬,這才下了馬車,隨從一直把她引到了後花園,見過明路幾人後,這才告退。
  幾人又是一番寒暄,方才落座。
  明路見惜日到了,立刻吩咐下人們上菜。
  惜日下意識向傅津看了一眼,卻意外的發現傅津也正在看她,眼神中多了幾分審視和探究。
  惜日對他一笑,道:“津兄,莫不是一日沒見,就不認識小弟了?”
  傅津微微一怔,收回了審視的目光,忽道:“瑜弟,你有沒有妹妹?”
  嗯?這下子換惜日一怔。
  一旁明路、納蘭一聽傅津這話,不禁大笑了起來,明路笑道:“瑜弟,傅津心懷叵測。你有妹妹最好也別告訴他。”
  納蘭也笑道:“瑜弟,如果你當真有妹妹,最好讓她快些藏起來,永遠也別被傅津找到。”
  眾人哄笑,傅津狠狠的瞪著明路和納蘭。
  一旁婢女盛了碗甜湯放在了惜日的麵前,惜日拿起湯匙舀了一勺,在嘴邊吹了吹。
  這時,傅津不服氣地拍桌子道:“怎樣!我一天沒見到瑜弟,心裏就是不舒服,有句話說得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現在就是這樣。”
  噗……惜日剛入口的甜湯噴了出來。
  納蘭、明路兩大名門公子再也不顧形象,不顧滿嘴飯菜的暴笑出聲。
  惜日趕忙擦了擦嘴角,哭笑不得的看著傅津,卻見傅津正吹胡子瞪眼的看著笑倒在一旁的明路、納蘭二人,那模樣甚是好笑,有憤怒,有無奈,有恨意,有笑意,甚至還帶了一點點委屈。
  惜日笑看著,心中忽然升起一片溫暖。
  這幾個人,在外人眼中都是不好惹的人物,不隻是身份地位,還有他們本身也是不容易被親近的人。
  傅津的無法無天,納蘭的精明狡猾,明路的深沉內斂,禧恩的陰狠戾氣,都令普通人退避三舍。就連他們幾個走在大街上,眾人都會紛紛給他們讓路,不敢招惹。
  單說這傅津,剛才還可以無法無天的公然在大街上打人,一副不講道理的惡霸模樣,可這一會兒,卻隻能坐在明路的府中,被明路和納蘭嘲笑,在那裏吹胡子瞪眼。或多或少,竟多了幾分可愛。
  細想,這許多日來,他們在一起時總是歡聲笑語不斷,和他們在一起,雖然因為欺騙會讓她覺得身心疲憊,但畢竟,不可否認,自己有時是不討厭和他們在一起的。
  忽然,她有些羨慕明路,有著這樣尊貴身份的同時,竟然還能擁有這樣一群朋友。
  剛想到這裏,惜日又悚然聽見納蘭戲謔地道:“傅津你不會喜歡上瑜弟了吧?”
  噗……
  這一次,不是她噴的。

  滅賊開篇
  這一次是傅津自己噴的,而且狀況慘烈,噴完之後因為著急說話一下子嗆到了,咳個不停,這下子連惜日都忘了剛剛那句話帶給她的驚撼,笑個不停。
  傅津咳完,啞著嗓子還不忘為自己辯解!
  他先是大義凜然,意正言詞的說自己沒有龍陽之癖,後來,在眾人一副曖昧、就是不信的表情下,終於忍不住開始拍桌子,砸碗筷了,基本上屬於越描越黑。
  這一頓飯幾乎都是在幾人不停噴飯的狀態下吃完的,不過,卻別有一番滋味。
  後來傅津終於平靜了,大家飯也吃得差不多了。
  一看時間,已經過了未時。
  飯後,眾人移至明路的書房,開始討論正題,自然是關於如何剿滅山賊的具體細節。
  明路的書房很明亮,也很整潔,這自然不是他自己的功勞,但,其書桌上擺著一盆正盛開的白色鈴蘭,白色花朵垂落,纖塵不染,潔白無暇,竟令整個書房都多了種清新自然之感,惜日審視著書桌上的鈴蘭,很不相信那會是明路的喜好,正暗自揣測是哪位夫人的細心,明路卻笑道:“瑜弟也喜歡鈴蘭?”
  惜日回神,微笑回道:“不是,隻是發現明郡王似乎很喜歡,就連衣衫上的繡花都是鈴蘭圖案。”
  明路道:“瑜弟果然細心,我的確偏愛鈴蘭。”
  傅津此刻依舊嗓音微啞道:“別說那些雜事了,明路快告訴瑜弟我們的計劃吧,瑜弟是主角,現在卻隻有他還不清楚整個計劃。”
  明路點頭,坐在了書桌後,納蘭坐在左側下首,傅津坐在右側,惜日坐在傅津旁。
  伺候的婢女為他們奉過茶後,依次退下,關上門,屋內隻剩下他們四人。
  惜日掀開茶碗蓋,小心吹了吹,輕唾了一口。
  明路這才開口,道:“瑜弟,詳細的事情是這樣的……”
  據明路所言:禧恩此刻已在大羅山布置,他們幾人明天一早也要動身去大羅山附近的瓊縣落腳,以方便行事。
  其實,剿滅山賊之事,他們已經布置了近一年,但一直以來進展並不順利。
  但,就在一個月前,一次機緣之下,禧恩找到了一個和大羅山二當家張歸一幾乎一摸一樣的人,此人名叫陳喜,是一名新兵,雖然比張歸一看起來年輕些,但實在太像了,乍一見時,就連禧恩都以為是張歸一,還命人把他綁了起來,險些被打死。
  後來才調查清楚,此人祖籍山東,自小生長在京城附近的小村寨,自幼無父,由娘親拉扯大,家中一貧如洗,後來娘親累得生了病,拖了幾年一直不好,年前也去世了,為了給母親下葬,借了鄰居許多錢,後來為了還債和求口飯吃就參了軍。
  陳喜家事是清白的,甚至他連張歸一是誰都不知道。為人也頗為機靈,否則這年頭像他這樣的窮小子,想參軍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不過這到確實是個機緣,當時禧恩找到明路把整件事情說了,明路也覺得可以利用此事,他們半年多來,雖然有些探子打入了山賊老巢,但始終不能接觸核心,一直以來山賊老巢的地形圖和布置都沒弄出來。
  此事,確實可以加以利用。
  他們擬定了一個計劃,一方麵派人加緊訓練陳喜,另一方麵必須引出真的張歸一。
  但,已經過了一個月,張歸一依舊沒有被抓到,張歸一為人精明狡猾,這一久想必也聽到了些許風聲,甚少下山,除了偶爾下山尋樂子之外。
  小香梅之計已宣告失敗,很明顯,張歸一沒看上小香梅。
  時間緊迫,如今幾乎所有準備都布置妥當,萬事具備隻欠東風。
  如果陳喜能順利假扮成張歸一打入山賊內部,不隻可以弄到山賊的地形圖和內部布置,也可以來個理應外和,對禧恩攻打山寨非常有利。
  而如今,這個東風就是她——李瑜。
  為什麽會用上李瑜?而且還成了最關鍵的東風?
  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李瑜的美貌,獨一無二的美貌。
  據他們調查,大羅山賊二當家張歸一,性喜男色,尤喜歡男生女相之人,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怪癖,喜歡男人就喜歡男人唄,還偏偏喜歡讓他的男寵扮女裝,也就是男扮女裝。此人到底有多變態就不說了,此次用到李瑜的主要目的就是能把他引出來,並一舉抓獲。然後讓假的張歸一,也就是陳喜,扮成張歸一進入山寨行事。
  那麽到底要如何利用李瑜引出張歸一呢?
  明路還沒來得急說,就被一旁迫不及待的傅津搶了話去。
  原來這個計劃竟然是傅津想出來的,為此傅津不知道有多得意,還說這將會成為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妙盛事。
  但,當惜日聽完傅津口沫橫飛,手舞足蹈,繪聲繪色的說完整個計劃後,不得不,不能不徹底絕倒!
  傅津的計劃是,他們將用一場比賽,引出張歸一。
  聽起來好像沒什麽,但重要的是比賽的內容!
  比賽的內容到底是什麽?竟然令一向最是喜歡些稀奇古怪事情的田惜日都絕倒了?
  那麽必然是,這個內容比稀奇古怪還稀奇古怪,比驚世駭俗駭驚世駭俗,比絕倒還要絕倒的了。
  其實傅津也沒說什麽特別的,不過翻來覆去,口沫橫飛,興奮無比的說:他們將舉行一場男扮女裝的擂台賽,以此選出當世第一美男!
  首先,單這個比賽內容,必然十分吸引張歸一。
  其次,全國所有的美男子,著名男伶都將被邀請出賽,張歸一如果不動心,那麽必然是他被雷劈傻了,要不就是老天爺開恩,一夜之間令他變性了。
  再次,他們已為李瑜製造了聲勢,散播他的美貌是何等的俊逸出塵!此時此刻他的畫像已在瓊縣散播開來,據傳,他的一副畫像竟然被搶至一千兩!以鞏固他必然成為天下第一美男的地位。
  聽聞,此時全天下,賭李瑜贏的賭注已累計達十幾萬兩銀子了,最被看好的就是李瑜。
  聽聞,現在大羅山下整個瓊縣的客棧都已爆滿,連普通住戶的屋舍都被包了一空,不隻是來參加比賽的,還有許多看熱鬧的,自然其中還有很多禧恩已布置好的暗探。
  用傅津的話說,這將是一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絕妙盛會!
  是夠絕妙的,絕妙的令惜日此時此刻臉都發青了。
  她本來是女扮男裝,沒想到,如今又要男扮女裝了!這世界到底怎麽了?怎麽變得越來越瘋狂了?
  她想不通,非常非常的想不通。忽然很想就這樣逃跑,跑得無影無蹤,再也不要出現在這群瘋子麵前。
  傅津說得高興,劈裏啪啦的沒完沒了,還具體形容了他邀請來多少男伶,其中的幾個更是當今天下最聞名的男伶。甚至許多大臣家的金屋藏嬌都被他不擇手段的挖了出來,正說得興奮,納蘭終於開口打斷了他的話,納蘭說道:“傅津,可以了,你再說估計瑜弟就要被你嚇跑了。”
  傅津這才發現惜日的臉色很是不對。強壓住當下的興奮,揮著手道:“不說了,不說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喝茶。
  明路凝視著惜日,道:“瑜弟,你還有何疑問?”
  惜日躲避了他的注視,輕聲道:“為什麽一定是我?既然那麽多天下聞名的美男子都來了,何必還需要我?”
  明路目光一沉,道:“因為這張歸一為人實在太狡猾,他雖然是大羅山的二當家,但卻是實際上的當家人物,雖然這些男伶匯聚在此我們確實有把握把他引出來,但如果他易容換了裝束,我們是很難認出他來的,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必須確定一個真正的主角,也就是最終的天下第一美男,也就是你,隻有這樣,張歸一的目標必定鎖在你的身上,我們隻要鎖定你就能發現張歸一的蹤跡。不須驚動旁人,一舉擒獲張歸一!”
  惜日臉色發白,側過頭去,閉上了雙眼,心裏不是不怕的,第一、她根本不是個男人,她本來就是個女人,男扮女裝無疑是自暴身份,何談引出張歸一?萬一被發現了她的真實身份……比不堪設想還不堪設想!第二、即使引出了張歸一,一切都順利成功了,那麽從此,她一生的清白呢?一個名門小姐參加這樣的比賽,雖然事出有因,但畢竟……,第三,張歸一那人不是什麽公子,而是一個山賊,殺人越貨的山賊……她手無縛雞之力,如果真有什麽事情,小命不保倒是小事,若是清白不保……
  明路眉頭一簇,沉聲道:“瑜弟,若是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但我可以保證,隻要有我在,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傅津卻道:“你怎麽能保證瑜弟的安全,你又不能時時刻刻的跟在身邊,張歸一是什麽人,瑜弟手無縛雞之力,怎麽能和張歸一抗衡。我看不用瑜弟我們也能抓住張歸一,我就不信,即使他易容術再高明,我們找不出他來!”
  納蘭卻道:“傅津,你忘了,半個月前他曾經來過京城一次,那一次我們布下了天羅地網,竟然都沒抓住他,此人易容術之高明,常人根本無法識出,如果沒有瑜弟相助,我們很難抓住張歸一。”
  易容術,這張歸一也會易容術,惜日暗自震驚。
  傅津被納蘭說得啞口無言,不再言語。
  納蘭笑道:“傅津,明路既然說會保護瑜弟的安全你就應該相信明路,難道你忘了,明路說過的話從未失言過。”
  傅津一怔,似回想起了什麽,訕訕的笑了,道:“是啊,我還記得。”
  惜日疑惑的看著傅津,他還記得什麽?似乎其中有個故事。
  傅津看懂了她眼裏的疑惑,目光微微閃躲,沒說什麽,一向多嘴的傅津都不願多說,那麽可以鮮見這個故事必定對傅津來說十分深刻。
  沒想到,傅津忽然對明路道:“明路,瑜弟是個弱男子,你要保護好他,不能讓他真的被張歸一那廝吃了!”
  弱男子?這詞聽著怎麽那麽別扭。
  明路鄭重的點了點頭。
  納蘭若有所思的看著傅津淡笑,惜日忽然想起了納蘭剛剛那一句讓傅津頗為緊張的戲謔之語。
  惜日發現,經過他們這一番一唱一和,似乎自己再也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納蘭對她笑道:“瑜弟,你不必擔心,明路說話一向說到做到,有明路在,張歸一不能把你怎樣,再說,我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來對付他,隻要一發現他的行蹤會立刻行動。或許,你還沒見到張歸一,任務已經完成了。”
  但願如此吧,惜日點頭勉強對納蘭笑了笑。
  此事就這麽被敲定,其實,惜日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不過既然當初她答應了,那麽如今也不能再反悔,希望如納蘭所說,在她還沒有見到張歸一之前事情就解決了。
  但事事往往出人意料,誰又知道,今後會發生什麽呢?還有那總是出乎意料的龍茗,這一次,惜日會如他們意料的當上天下第一美男嗎?
  他們一直籌劃到了晚上,晚膳自然也在郡王府用了。
  惜日一頓飯吃得頗為忐忑,總是放不下心來。
  不料,在這樣的節骨眼,傅津居然還提議要去萬風樓,說讓李瑜去向萬風樓的老鴇萬嬤嬤“學藝”。
  惜日急了,不是說不用讓她見到張歸一的嘛!幹嗎還要學藝啊!再說,是學什麽藝!
  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傅津就是想去逍遙而已,學藝隻是個借口。
  明路自然沒同意去萬風樓,但卻派人叫來了萬風樓的老鴇萬嬤嬤。
  萬風樓距離郡王府不遠,不一會兒,風情萬種的萬嬤嬤便來了。
  先拜見了在座幾位爺,明路請了萬嬤嬤在一旁稍坐,又吩咐下人送上來一堆衣服首飾。看來是早就準備好的。
  明路看著惜日道:“萬嬤嬤是個打扮高手,有萬嬤嬤在必然能幫你打扮得傾國傾城,明天第一美男必然非你莫屬。”
  惜日臉色更加蒼白,越發的猶豫不決。
  明路卻道:“瑜弟,委屈你了。”
  明路嘴上雖說著委屈二字,但那目光分明閃爍著渴望。
  當惜日看到那堆女人衣服,和明路、納蘭、傅津詭異的注視時,便知道,今晚自己在劫難逃。
  幾番掙紮,惜日依舊不能下定決心在這些人麵前著女裝。
  一旁萬嬤嬤笑道:“李公子,聽說你要去參加天下第一美男的比賽,在嬤嬤我看來,這天下第一美男的稱號除了你還能是誰?嬤嬤我可是下了重注賭公子贏的,就公子您這副模樣,嬤嬤我必然要把你打扮得比天下第一美女還更美麗。公子別猶豫了,快隨我去吧。”
  惜日還在掙紮,萬嬤嬤愣是笑著拉她進了內室,一旁婢女也在明路的示意下上來幫忙,惜日幾乎是被一路拖進了內室。
  屋內,萬嬤嬤揮退了婢女,隻剩她二人。
  萬嬤嬤笑得深沉。
  惜日拒絕她為自己梳理打扮,在屋內不安的來回踱步。
  萬嬤嬤卻笑道:“小姐,我在來之前,我家公子已經囑咐過了,小姐自然放心,一切交給我辦就好。”
  惜日驚然,萬嬤嬤竟然知道了她的身份!看向萬嬤嬤,驚道:“你家公子?他是誰?”
  萬嬤嬤淡笑道:“自然是龍少了。”
  龍茗?果然……是他。
  萬嬤嬤道:“小姐放心,你的身份嬤嬤我自然會保密。隻是小姐冒然答應參加這場比賽實在是很冒險,我家龍少也甚是擔心呢。”萬嬤嬤笑得十分曖昧。
  惜日黯然垂首。低聲問道:“我到底做得是對還是錯?”
  萬嬤嬤一怔,顯然沒料到惜日會如此問,似乎也無法回答惜日的問題,沉默少許,感慨回道:“誰人不曾年輕過,誰人又不曾輕狂,到底是對還是錯,又有誰能說得清,隻要自己無愧於心,是對是錯又如何?”
  一室沉默……
  許久,當李瑜身著女裝來到眾人麵前時,廳中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最先看到李瑜的是正伺候著明路的如夫人,一張被宮燈映得微紅的笑臉在看到女裝的李瑜時,變成驚怔。
  明路順著如夫人的目光抬首而望,入眼之人,傾國傾城,這一刻,他如何都控製不了自己的心,無法不為麵前女裝的李瑜而怦然心動。
  傅津手中的茶碗在看到李瑜時,砰然落地,碎裂成數片,茶水灑了滿身,卻顧不得一身狼狽,激動、驚訝得猛然站起。
  納蘭聞聲而望,嘴角還掛著嗤笑傅津狼狽的模樣,但入眼之人,果然很美很美,美得沒有人會相信那是一個男子。若不是曾經親眼見過,就連他都不願相信……
  看著麵前怔愣的眾人,惜日立刻就想轉身去換掉身上衣服,不料,身後傅津忽然撲了上來,攔住了她的去路,嘴裏喊著:“瑜弟,你去哪裏?”
  惜日冷然道:“你們看夠了吧!我去換下這身令我痛恨的女裝!”
  傅津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目光灼灼的盯著惜日……,恍然呢喃道:“這裏墊了什麽?”
  “什麽?”惜日疑惑的看著麵前傅津,忽然間,一雙祿山之爪抓向了她的胸部……

  今夜無眠
  見傅津這雙魔抓向她抓來,當即驚了惜日一身冷汗。急往後退,這時,剛巧一旁的萬嬤嬤突然擋在了她的前麵,傅津這一抓,剛好抓在了萬嬤嬤的胸部。
  似乎一切都剛剛好,就在傅津抓住萬嬤嬤胸部的同時,萬嬤嬤身體一軟,嬌聲道:“公子,好舒服。”附帶一聲嬌喘。
  聽得惜日渾身發冷,雞皮疙瘩不客氣的立滿全身。
  而傅津立刻收回手去,還毫不客氣的甩了甩。
  萬嬤嬤站直身子,揮著香噴噴的手帕,直揮到了傅津的臉上,傅津慌忙閃躲,萬嬤嬤媚笑道:“津爺,看您,這是嫌棄我老了。”
  傅津正躲著萬嬤嬤靠過來的嬌軀和滿天揮舞的手帕,耳中卻聽到李瑜冷聲道:“津兄,你這是看不起小弟,真把小弟當那些男伶對待,我現在就走!”
  傅津見李瑜神色不悅,轉身就要離去,當即心急喊道:“瑜弟……”
  此時,明路、納蘭已從震驚中恢複。
  納蘭起身攔住惜日去路,笑道:“瑜弟莫氣,傅津隻是一時糊塗,你的裝扮實在是美麗,甚至勝過了許多名門小姐,即使是與你相像的京城第一美女田惜日與你相比怕也要遜色幾分,你的裝扮實在是讓我們震驚,瑜弟,莫怪傅津的一時失態。”
  明路也起身,一步步走向李瑜,每走近一步,越發覺得女裝的李瑜和田惜日並不十分相像,雖然長相卻有幾分相同,但那田惜日美則美矣,卻沒有李瑜的靈氣,更多的是賣弄和做作。單是氣質就無法與李瑜相比,李瑜有種隱然天成的貴氣,而田惜日卻隻是俗不可耐。
  細看李瑜,此刻尤帶了幾分怨氣,神態流露出防備和淩厲,這樣的李瑜顯得有幾分脆弱,卻更加的迷人,更能激發男人的征服欲,相信張歸一也決不會放過。
  明路更加堅信,隻要有李瑜在,這一次必然能引出張歸一來。
  明路斥道:“傅津,瑜弟是我們的兄弟,這次犧牲自己男扮女裝也是為了能幫我們剿滅山賊,如果你把瑜弟氣跑了,你就來負責男扮女裝引出張歸一!”
  “我?”傅津猛搖頭。
  惜日道:“如果津兄穿上這身女裝,必定也是傾國傾城,不如津兄也試試,到時你就知道這裏墊了什麽。”
  被惜日這麽一說,傅津臉色微變,當下對惜日抱拳道:“瑜弟,為兄也是一時失態,剛剛……對不住了。”
  見傅津道歉,惜日微皺了下眉頭,道:“這身女裝穿著礙事,我去換掉。”說罷,轉身向內室走去,這一回,再沒人阻攔。
  但其身後齊刷刷跟著三對癡迷、不舍、幽怨的眼神,萬嬤嬤看在眼裏,心中好笑。
  萬嬤嬤俯身道:“我去幫李公子卸妝。”,卻見那三人依舊癡癡望著李瑜離去的方向,根本沒聽見她說話,無奈隻得自行跟上。
  經過剛剛那件事,當惜日再次著男裝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大家都神色詭異。
  惜日當下告辭,明路卻挽留道:“瑜弟今晚暫住我府中吧,明日天不亮我們就要出發,今晚就不要回去了。”
  惜日正要托詞,納蘭卻道:“我和傅津今晚也住在這裏,瑜弟就不要推遲了,我們幾個再詳細說一下行事內容,今晚大家都要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起早趕路。”
  明路對萬嬤嬤道:“萬嬤嬤,你先去吧,銀子自到帳房去取。”
  萬嬤嬤福身應是,未看惜日一眼,自行翩然離去。
  看著萬嬤嬤離去,惜日默然,在那樣的時刻,她沒有想到萬嬤嬤會挺身護她,是為了龍茗嗎?而龍茗又為了什麽?會是……她嗎?想到此,一種從沒有過的甜蜜忽然在心頭漸漸散開。
  龍茗,雖然他可惡又自戀,自大,自傲的要死,但不得不說,他總在她最危機的時刻幫助她,如果沒有龍茗,她不會走到今天。
  算了,她決定了!
  從今往後,無論龍茗那廝說什麽話,她都忍了!堅決不再對他施加暴力,尤其是拿繡花鞋打他那張自以為舉世無雙的臉。
  想起繡花鞋,想起龍茗,惜日不自覺的……笑了。
  傅津始終看著李瑜,因為剛剛自己的莽撞,也因為剛剛李瑜頭一次在他們的麵前生氣,更因為此時此刻,他心裏矛盾著,但視線卻無法從李瑜身上挪開,甚至下意識的便看向李瑜的胸部,入眼的自然是一片平坦,他微微緊了緊手,有些失落自己剛剛沒有抓到。
  不隻傅津沉默凝視著李瑜。
  明路也同樣失神的看著李瑜。並且,因李瑜下意識的微笑而再次忍不住的怦然心動。心中湧起無盡的矛盾,和強烈的思想鬥爭:不停的告誡自己,他是李瑜,雖然該死的長得有七分像田惜日,但他是個男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雖然該死的長得比女人還女人,但他是瑜弟,是他們的朋友,雖然該死的令他心動……
  而納蘭,卻因看到明路、傅津對李瑜的專注而陷入沉思。這李瑜確實有成為天下第一美男的資本,單單一個沉思,一個微笑,便有無盡風情,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恐怕都很難不心動。就連他,也控製不住自己去看麵前的李瑜。
  而距離他們稍遠的如夫人,竟然也看李瑜看得失了神。
  一個男人美成這種樣子,不知道是一場罪過,還是上天的恩賜。
  他們終於還是控製住了自己,包括惜日也恢複了常態。
  明路拿出張歸一的畫像給惜日看了,幾人又認真討論了任何可能發生的細節,和如何應付。直至天已全黑,這才散了。
  惜日、傅津、納蘭被各自安排住處,但惜日這一次住的地方和上一次不同。
  這一次,惜日住的地方距離傅津和納蘭住的客房頗遠,但卻距離明路住的地方很近,雖然有些不妥,但惜日擔心傅津晚上忍不住再來打擾她,這樣的安排到令她有了幾分安心,便坦然接受了。不管怎麽說,明路比傅津要理智幾分。
  梳洗過後,惜日和衣上床,屋內隻留一隻蠟燭,微弱的燭光時而搖曳,她陷入沉思。
  臨行前,她便猜到可能回不去,所以留下的字條上已說明要出城幾日,讓田雙、田勇不必擔心,但她知道,雖然留了字條,田雙、田勇勢必還是會來尋她,因為她沒有說明出城所謂何事,他們必然會擔心。
  唉……如今也管不了那麽多了,走到這一步,已沒有回頭的餘地,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不知為何,她今時今刻,竟然一點都感覺不到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龍茗在,似乎有他在,每當她有危機時,都會化險為夷,……想到他,竟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油然而生。回想,自蘇州與他相識,其後的點點滴滴,竟忍不住的就想笑。
  正在這時,門外忽然有人敲門,隨後傳來明路的聲音:“瑜弟?”
  惜日猛然從床上坐起,驀然抬頭卻驚見頭頂有一方瓦礫不見。
  而門外,明路的聲音再次傳來:“瑜弟,睡了嗎?”
  ………………
  惜日又再次向房頂看去,卻不見任何人影,但那被移開的瓦礫,分明像某人曾經的傑作。
  心懷疑惑,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月兒羞澀的躲在了雲層後,隱約露出些許輪廓,涼爽的夜風拂麵,帶著些許微涼。
  明路一人站在門外,手中抱著一把古琴。見李瑜開門,道:“時間尚早,我想瑜弟應該還沒睡下,忽然起了興致,想請瑜弟奏上一曲,不知可否?”
  惜日沒有理由拒絕,畢竟不能對明路說男女不能獨處一室之類的話吧?如果拒絕明路,越發顯得自己心虛,索性讓他進來,一會兒再托辭自己累了便罷。
  當即笑道:“明郡王哪裏話,明郡王想聽小弟彈琴,是小弟的福氣,王爺請。”閃身請了明路進房。
  明路進門,環顧房內,把懷中琴放在了桌案上。手指滑過琴頭,似也頗為珍愛此琴,微讓身,示意一旁李瑜來試一試。
  惜日上前,輕拂弄了幾下琴弦,琴音錚錚,清脆柔和又不失飽滿,歎道:“好琴。”
  明路笑道:“瑜弟可知這是何琴?”
  惜日借著微弱的燭光仔細看著古琴,竟然發現琴內有刻銘文曰:桐梓合精。
  驚道:“難道這竟然是綠綺!?”
  明路頷首,微笑道:“正是。”
  惜日大驚,萬分愛惜的輕輕摸著琴身,觸手的已不再是琴,而是珍寶。
  “綠綺”,相傳是漢代著名文人司馬相如彈奏的一張琴。
  司馬相如原本家境貧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詩賦極有名氣。梁王慕名請他作賦,相如寫了一篇“如玉賦”相贈。此賦詞藻瑰麗,氣韻非凡。梁王極為高興,就以自己收藏的“綠綺”琴回贈。“綠綺”是一張傳世名琴,琴內有銘文曰:“桐梓合精”
  相如得“綠綺”,如獲珍寶。他精湛的琴藝配上“綠綺”絕妙的音色,使“綠綺”琴名噪一時。
  一次,司馬相如訪友,豪富卓王孫慕名設宴款待。酒興正濃時,眾人請相如彈奏一曲,相如早就聽說卓王孫的女兒文君,才華出眾,精通琴藝,而且對他極為仰慕。司馬相如就彈起琴歌《鳳求凰》向她求愛。
  文君聽琴後,理解了琴曲的含意,不由臉紅耳熱,心馳神往。她傾心相如的文才,為酬“知音之遇”,便夜奔相如住所,締結良緣。從此,司馬相如以琴追求文君,被傳為千古佳話。
  沒想到,這樣一張古琴,竟然在明路的手裏,而今她竟然也有幸彈奏。
  “郡王爺想聽什麽?”惜日心癢難耐的摸著琴弦,輕聲問道。
  暗夜中,一室獨有一盞燭火,火光雖微弱,卻足以照亮彼此的臉龐,明路看著李瑜的側臉,恍然若失……
  許久,才低聲回道:“鳳求凰。”
  惜日摸著琴弦的手指一顫,鳳求凰,用此琴彈奏此曲是再好不過,但,此時此刻,彈琴的人和聽琴之人卻是不對,她不是司馬相如,明路更不是卓文君。
  她驀然抬首看向明路,隻見他雙眸漆黑如子夜,正透過昏黃閃爍的燭光凝視著她,其中藏有她看不懂也看不清的莫名情緒,心中突如其來的一陣緊張。
  她垂首看向琴麵,借以躲避那樣的目光,低聲道:“好。”

  鳳求凰
  鳳兮鳳兮九天翔,翱遊四海求其凰。
  參風雲兮暗日月,顧影自憐在高堂。
  忽現耀目以神動,有玉人兮出瀟湘。
  才堪詠絮情堪握,嫣然一笑兮明珠失光。
  鳳兮清歌引碧霄,振翅奮近綺羅香,瑤池綠波蕩鴛鴦。
  音未絕,輕逐芳,欲行不行歸故鄉!
  琴音雖已杳,卻似仍繞梁而行,在耳邊環繞,久久不絕。就在這浪漫美好的時刻,忽然門口跌進來一人,二人抬首一望,竟然是傅津。
  傅津狼狽地穩住身形,整理了幾下衣衫,怨道:“明路,你府裏的門檻也太高了。”
  明路卻道:“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傅津無所謂地笑道:“夜裏睡不著,忽聞天外之音,就順著琴音尋來了,沒想到是瑜弟在這裏彈琴。”
  沒人請他進來,他到不客氣,自行進來坐了,還倒了杯茶飲了口。
  明路微挑眉道:“是嗎?”
  傅津當即回道:“當然!”
  惜日看明路神色,暗忖:這傅津不會是早就來了吧。
  這傅津確實早就來了,但一方麵因為今天他惹得李瑜生氣,另一方麵自己又沒什麽好借口。所以一直在李瑜房外徘徊,正躊躇不決,是走是留之際,便見明路抱琴而來,當下心虛地躲在了暗處,沒有現身。
  為什麽他會心虛呢?或許連他自己當時也不清楚,他隻知道,他不想讓明路看到他現今的樣子,正暗惱自己的反常,便聽到屋內響起了琴音。
  琴音縹緲,一個好借口忽然浮現腦海,這才闖了進來。
  明路來時並沒有發現傅津,但以他了解傅津的程度,明路直覺傅津不是剛來而已。
  傅津不會是喜歡李瑜吧?納蘭的話言猶在耳。明路暗驚,仔細觀察傅津,卻發現傅津神色如常,並沒什麽不妥。
  傅津不恥龍陽之事,此事他從認識傅津開始便知曉,這麽多年,傅津因為其阿瑪和大哥的原因越來越厭惡那種事,或許是他多心了。
  就在此時,門口起了一陣大風,遠處天際破空劃出一道閃電,快下雨了。
  惜日下意識的看向了房頂,那個洞仍在,忽然心裏開始有些急躁,道:“夜深了,今天真的有些累了。”
  此話一出,明顯是在趕人了。
  明路笑道:“瑜弟早些歇息,明早還要早起,我們也告辭了。”
  惜日道:“謝謝明郡王,今日讓在下能彈到綠綺。”
  明路道:“瑜弟琴技高超,足以配得上綠綺,相信今後還有機會。”
  明路話裏有話,惜日裝作沒聽懂,隻笑著敷衍點頭。
  傅津終究無奈,磨磨蹭蹭的和明路一同離開。
  確定他們走後,惜日忙關好門,在屋內,仰頭看著那個洞,左看右看,左等右等,卻不見頭頂有任何動靜,直到,雨滴從房頂落下,心裏忽然有些失落,不是他嗎?他沒來嗎?
  下意識地握緊了雙拳,踮起了腳尖,從不同的方向向上觀望,像是這樣就能看到更遠更高更多一樣,小聲喚道:“龍茗,是你嗎?你在嗎?”
  可房頂上卻沒有一絲回音。
  漸漸的,她失望的垂下了頭。
  或許不是他,或許是他,但他卻走了。
  走到床邊,一頭倒了下去,為什麽,為什麽心裏會覺得失落呢?
  就在這時,忽然房頂之處傳來幾聲清朗的笑。
  惜日驀然抬頭,隻見,一雙晶亮晶亮的眼睛透過瓦礫正灼灼的看向她。不是別人正是龍茗那廝。
  幾滴雨水從他的鬢邊滴下,他嘴角微挑,還是那樣一副自鳴得意惹人厭的樣子。
  惜日猛然坐起身來,指著頭頂之人斥道:“梁上君子!采花賊!登徒子!無恥,下流,不要臉……”就這樣罵下去,罵道最後,自己卻先忍俊不禁地笑了。
  賽前遊戲
  房頂也在此時傳來幾聲輕笑,龍茗用瓦片遮住了房頂漏洞,下一刻出現在了門口。
  他的側影隱約在門上倒映出來,隔著一道門,龍茗低聲道:“下雨了,小姐可否讓在下進屋避一避雨?”聲音帶了幾分戲謔和輕浮。
  惜日走到門邊,嘴角含笑,但聲音卻是一本正經,道:“男女授受不親,著實不方便,公子還是暫時委屈一下吧。”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龍茗又道:“這郡王府的門檻確實很高呢。唉,看來在下也隻有暫居屋簷下了。”
  惜日想起傅津狼狽絆在門檻的樣子,想來這龍茗也看到了,原來他一直在,忍不住的咧嘴無聲的笑了笑,低聲道:“公子,屋簷也不太方便呢,知道的以為你在避雨,不知道的會以為你是私自入府的賊人呢。”
  惜日話音剛落,就見頭頂一道閃雷劈下,震耳欲聾,在惜日方向看來,閃電劃出的光亮剛好把龍茗在門上的倒影劈成了兩半,想到龍茗被雷劈,隻覺甚是好笑。
  一道閃雷過後,緊接著大雨傾盆而下。
  龍茗看了看撕裂天空的閃電,忽道:“有人來了,快開門!”。
  惜日一驚,忙開了門,龍茗立刻閃身而入,惜日忙關了門,一回身正見龍茗戲謔的笑,立刻意識到,被騙了,根本就沒來什麽人。外麵下那麽大雨,會有誰?隻有鬼。
  但此刻,見到他頭發衣衫已濕,心中突然多了幾分歉疚和感動。
  自己怎會不知,他來此必然是為了她。這個男子,這個少爺,對她卻有幾分好。這許多日來,自己又怎會感覺不出?
  隻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東西太多,無論是身份,還是如今她的處境。
  龍茗環顧四周,道:“看來,爬房頂也要找個好天氣啊。”
  噗哧,惜日一笑。
  “給你看樣東西。”說罷,解下背後包袱,是一個精致的木盒,龍茗打開木盒從中拿出一幅卷軸,在桌麵上攤開來。竟然是一幅畫卷,畫中之人赫然是男裝的田惜日,也就是李瑜。
  隻見畫卷中……
  夜晚,睡蓮池邊,宮燈映下,照得四周如夢似幻,一個男子衣衫微揚,俊逸出塵,正在池邊彈琴。
  這副畫畫得正是惜日在明路府中彈奏離傷的那晚。
  龍茗道:“知道是誰畫的嗎?”
  惜日疑惑地看向龍茗,等待他給予答案。
  龍茗一笑,卻令人感覺不到笑意,道:“是明路。”
  惜日微怔,暗道,確實可能是出自明路之手,一方麵,除了在場之人還會是誰能如此傳神的畫出當晚情景。另一方麵,明路是想以此圖為她製造聲勢罷了。
  “為什麽會在你手裏?”
  “哈,我可是花了千兩白銀買來的。”
  惜日一驚,今日傅津曾說她的畫像已被炒到千兩,竟然不假,但她不知的是,買畫之人竟然是龍茗。
  龍茗又道:“你太不小心了,如果這副畫真流入他人手裏,你認為你的身份還可以隱藏多久?明路他們或許不會懷疑你,但你能擔保其他人不懷疑嗎?這一次,你答應他們的計劃,真的太冒險了。”
  惜日無語,她知道自己太冒險了,可是如今又能如何?正有些黯然,卻忽然聽龍茗一笑,道:“不過很有意思。哎呀,我也要去參加,看看到底你會成為天下第一美男,還是我是!”
  什麽?惜日看怪物一樣看他。
  “不用怕,真相大白又如何!大不了易容逃跑好了。”
  哼,說得輕鬆,惜日鄙夷的給了他一個白眼。
  “哼,以我二人的易容術,定可以逍遙天下,也不會被任何人認出來。”
  切,誰要和你一起逍遙天下。你長得像個孔雀,到哪裏都招風引碟,跟你在一起無疑是自暴身份!
  “咦?還不滿意,要不這樣,大不了,我吃虧點,你嫁給我好了。”
  呸……美的你。
  “這樣都不滿意?你要求不要太高哦,我的條件很好了。”
  要命,這家夥自戀的毛病眼看又犯了。真是……受不了啦!
  *有句話說的好,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但,今天不是說好忍他的嗎?泄氣。
  罷了,今天就一忍再忍好了。
  “咦,你咬牙忍什麽忍的那麽難受?”
  自然是忍你!還能忍什麽!
  “你是受了什麽委屈嗎?還是有什麽煩心事?”
  用不著你關心。
  “為什麽都不理我呢?以往早撲上來了阿。”不解,沒道理啊。
  嗯?難道忍他竟然也錯了?
  “哎,既然你不理我,我走了,不用送了。”
  本來也沒打算送,你總算走了,不送!
  “我要走了!”
  你走吧!
  “我真的走了。”
  你快走吧。
  “我真的走了哦。”
  你到底走不走啊?
  “啊,畫忘記帶走了。”
  快拿著,趕快走。
  “你今天怎麽了?怎麽都不和我說句話呢?”
  當然不能和你說話,怕一開口就控製不住了!
  “哎,算了,我本來打算一輩子留作紀念,絕不拿出來的,但既然你今天這樣古怪,我還是拿出來吧。”左摸摸,右掏掏,前抓抓,後撓撓。
  幹什麽?抓虱子呢?
  “阿,終於找到了。”
  什麽?
  一看,哇呀,繡花鞋!老天爺,不是她不忍的阿,實在是忍不住了阿!
  最終,龍茗被惜日打出了門外。
  門外依舊下著大雨,龍茗站在雨中恣意笑著,懷中抱著連他一起被扔出來的繡花鞋,如珍如寶。
  惜日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雨中的他,無可奈何。
  忽然,龍茗近身,伸手摸了一下惜日臉頰,隨即一聲朗笑,翻身躍上了房頂,冒著大雨飄然遠去。
  惜日摸著臉頰,佇立在門口良久,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的紅了臉。
    這一夜,不知該說是沒完沒了,還是該說是多姿多彩,龍茗剛走沒多久,大雨變小雨了。明路又來給她送被子,理由是天涼好個秋。
  明路走了,傅津又來了,理由是為今天的魯莽道歉,剛剛來時為什麽不道歉呢?他的理由是:忘記了。沒誠意!
  這一夜折騰,到後來,沒睡多久,她就又被叫醒了,理由是該上路了。
  一夜無眠阿。
  但,這一夜,無眠的何止她一人。
  明路的揮之不去。
  傅津的百般掙紮。
  清晨,天未亮,他們四人各自換了行裝,已準備好出發。
  明路、傅津、納蘭三人騎馬先行,李瑜坐車,由兩名隨從護衛隨後出發。
  約好一切按計劃行事後,便分頭向瓊縣趕去。
  進了瓊縣,惜日由兩名隨從護送,住進了早已定好的賓悅客棧。惜日在客棧裏休息,暫且不表。
  單說,明路幾人。
  他們先與禧恩聯係上,確定了大賽相關事宜已準備妥當,下午便要開始初選比賽了。並與禧恩詳細說了與李瑜之間的策應方法。
  禧恩負責暗中指揮,明路負責現場策應。
  午後,天有些陰,太陽被雲層遮住,微露光暈,天氣雖有點悶但因為昨晚瓊縣下了場大雨天氣還算比較舒服。
  比賽現場定在城東的喜樂樓,喜樂樓原本是個戲台,此時已被布置成了比賽場地,戲台四周掛滿了色彩鮮豔的彩條,難免有些俗氣,但反而很適合今天的活動,也很適合今天到場的人,算是相得益彰了。
  喜樂樓,從早上開始便已是人山人海,此刻更變得寸步難行,四周人聲鼎沸,來的不隻是男人,也有很多女子,甚至還有大家小姐湊在其中,畢竟是選天下第一美男阿,怎麽能少了女人呢?
  廳內,時而聽到有人呼喝:壓小鳳凰50兩……,我壓喜天100兩!……我壓白玉200兩!……
  再看,喜樂樓牆壁四周掛滿了參賽選手的各式各樣的畫像,畫像中人各自搔首弄姿,形態各異,有的陰柔俊美,有的粗獷豪放,有的眉清目秀,有的飄逸瀟灑,有的溫文儒雅,竟各個都是美男子,真是亂花迷人眼。
  在四周角落各有一張桌子,桌旁各有兩人,一人收銀兩,一人作記錄,分別記錄著:小鳳凰白銀50兩,喜天白銀100兩……等等
  明路等人早已來了。
  他們三人裝成湊熱鬧的,混在其中。
  但所有細節,明路等人心理有數。
  這一次比賽,明路頗費了番心思,這個活動雖然是傅津想出來的,但傅津本意不過是出於好玩和刺激,至於整個計劃的實施和細節則是由明路一手定製,但畢竟他身份特殊,不能以主辦人的身份露臉,這樣整個計劃就暴露了。
  在場之人都是非富即貴,一般人是進不了喜樂樓的。
  這些人見到這麽多美男子畫像已是心癢難耐,更別提還有豪賭的刺激,一個個早已興奮得像狼一樣。
  在場一幹人等賭得熱火朝天,早把什麽都忘得一幹二淨了,此刻就算是他們的二大爺來了,怕都要靠邊閃了。
  而所有畫像當中,獨少了兩人,一個是賽前呼聲最高的葉飄飄,另一個是聽說剛報名參賽的神秘之人。
  在場多人都吼著要看葉飄飄的畫像,聽聞曾有一幅葉飄飄的畫像出現,立刻被人以千兩高價買走,後又聽聞葉飄飄美的傾國傾城,容貌勝過潘安宋玉,仙姿玉骨,乃人間絕色。
  即使現場沒有葉飄飄的畫像,也有很多人冒險下了重注壓他贏。
  明路、傅津、納蘭三人也假意狂買賭注,十足的紈絝子弟模樣,其實在許多認識他們的人心中,他們本來就是一群紈絝子弟。就像是惜日曾經認為他們是自以為放蕩不羈風流倜儻,實際上根本是生活糜爛狂妄自我的公子哥一樣。
  比賽並沒有開始,但下午剛過,便有精彩的遊戲先行開始。
  首先是拋繡球。
  何謂拋繡球?當然不是哪家小姐上台來招夫君這種老套戲碼,而是參賽的三十六名選手依次走上戲台,手中各拿一個繡球,向台下拋去,凡是接到繡球者就將獲得比賽的大眾評委資格,將有權利為比賽中自己喜歡的男子投上一票。所以,這雖然是開場的一個遊戲,但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節。而且是美男子拋繡球,這不僅有趣味性,更激起了台下所有人的爭奪心,一時間,廳內亂成了一團,一些公子爺、小姐更是帶上了一幫家奴占據了有利位置,就是為了爭奪一個繡球回來,好讓自己有權為自己下重注的男子投上至關重要的一票。不隻能贏大錢,也能贏得美男親睞。
  拋繡球尚未開始,台下已經擠成了一鍋粥。
  看著台下一團混亂,納蘭嗤笑道:“怕是京城第一美女田惜日拋繡球招親場麵也不過如此吧。”
  明路淡然而笑,目光依舊注視著混亂的人群。道:“她拋繡球不應該有女人也來搶吧。”
  納蘭大笑。
  此刻,傅津忽然想到了什麽,目光驟亮!在旁擄起了袖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忽道:“瑜弟拋繡球,我也要去搶!”就要一頭紮進人群當中去。
  卻被明路拉住,斥道:“傅津,不可,你若去了隻會添亂。”
  傅津急道:“不成,反正你已經安排了那麽多人去搶繡球了,也不差瑜弟這一個,瑜弟的繡球我一定要搶到手,一定要。”說完,甩脫了明路,也不顧納蘭的阻攔一頭紮進了人群,結果畢竟他勢單力薄,又被人群擠了出來,沒想到一向嬌生慣養的他,居然沒有氣餒,一邊罵爺爺罵奶奶罵今天沒帶家裏麵養的那些虎狼一樣的幫手,一個勁地發奮猛力向裏麵擠去。
  明路,納蘭隻有在外麵為他捏把汗。
  這時,一陣銅鑼響,參賽選手開始上台了。
  第一個,手中抱著繡球上台,冷眼看著台下眾人。
  眾人沒想到,第一個就長得非常不俗,長得陰柔俊美不說,舉手投足更有幾分傲氣,台下先是黎明前的靜默,然後是一片呼聲,“玉郎拋給我……,拋給我……,這裏!在這裏!玉郎。”一見來人,大家立刻認出是畫像中的江南玉郎。
  玉郎冷眼看著台下眾人,手中繡球向外一拍,沒想到,他手勁很大(打排球當中的扣殺?),繡球被拋的很遠,台下那些自以為占了好位置的人都沒拿到繡球,隻見繡球頑皮地越過眾人頭頂,反而向外圍射去。
  這時正見一披頭散發之人正腦袋削成了尖似的拚命往裏紮呢,一個繡球淩空砸來,當場砸在了他的腦袋上,直砸得他頭昏眼花,仰麵栽倒在地,繡球順著他的臉滾落到了他的胸口,他嗤牙咧嘴的下意識抱住繡球,喃喃道:“繡球……瑜弟的繡球……”
  明路、納蘭不忍目睹傅津的慘狀。偏過頭去,無意中看到身側一女子指著倒地不起的傅津對另一人道:“看看,這就叫傻人有傻福。”
  一句話,明路、納蘭哭笑不得。不敢上去扶傅津一把,有友如此,愧矣!

  誰為你狂
  任誰也沒想到,搶到第一個繡球的竟然會是傅津。
  但卻沒人更多注意搶到繡球的他,因為第二個拋繡球的參賽者緊接著登場了。又一輪搶奪繡球開始。
  場外,幾個維持秩序的藍衣壯漢,把傅津從人群腳下搶了出來,對傅津說了什麽,還給傅津發了一個紅色木簽,傅津頹喪地提著繡球退了出來,三步一回頭一臉沮喪和不舍,慢慢踱回到明路、納蘭身邊。
  傅津手裏已經有一個紅簽了,就沒資格再去搶奪繡球。不知該說他是慘敗而回,還是功成身退。
  見傅津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樣。
  納蘭心道,這傅津果然是著了魔。明路卻是另有心思。
  傅津回來後,似乎對台上一切動向都不感興趣了,這令明路和納蘭大出意外,納蘭好心勸道:“沒搶到也沒什麽,你把這一票投給瑜弟不就好了,也算大功一件。”
  傅津卻隻是一歎,似有些心灰意懶。
  納蘭看到傅津模樣,不知道該怎樣勸,隻得求助於明路,明路側首看了一眼傅津,忽然目光暗斂向傅津的後方看去。
  看到明路的眼神,納蘭心中警覺,也向同一方向看去,心中一驚,立刻收回了目光,與明路彼此交換了眼神,就要離開,明路低聲道:“謹防有詐。”
  納蘭頷首而去。
  明路眸光再次不留痕跡的掃向門口。
  這時,繡球一個一個的拋,美男一個一個的亮相,喧嘩一聲比一聲大,場麵幾乎失去了控製。
  廳內幾乎站滿了人,無論是上前搶繡球的,還是已經搶到繡球的,還是在一旁隻作觀望的,無一例外都關注著台上一個接著一個出來的各色美男。
  惜日為了不引人注意,所以來得較早,此刻隻在後台休憩。
  所有的參賽者都在一個地方等待依次輪流上場,每人身邊都帶了幾個伺候的奴才,錦衣華服不說,就連奴才都盛氣淩人,一群人七嘴八舌的一會兒互相恭維,一會兒又冷言相譏,還有幾個更是姍姍來遲,節目都開始了方才到來,顯得身份頗為金貴。
  惜日獨自在角落裏閉目休息,身後隻有明路為她配的兩個布衣隨從,那二人都長著一張大眾臉,身著布衣沒有氣派,但卻麵無表情,不離惜日左右。有人偶爾好奇向他們這裏看過來,但看到兩個門布衣隨從就此作罷。也有人故意近前來看,但卻瞄見惜日臉上遮了一方布巾,身材也似不高,衣著服飾一般,沒什麽出彩的地方,也都打消了探聽底細的念頭。
  這時,忽然有人喊道:“讓開,讓開,統統給我讓開!”
  有人酸道:“呦,這是誰來了,這麽擺譜。”
  “哼,我家公子可是你這等身份的人該知道的嗎?給我閃一邊去。”那大漢一推,那人便被推到了一旁。
  在場之人都是有背景的,見來人這麽無理傲慢都很不滿,有人正要發作,就聽見一個很好聽很好聽的聲音隨後道:“阿三不得無禮!”
  那大漢就叫阿三,一見身後之人立刻恭順的像隻小貓,退在了一邊。
  眾人隻見來人,眉清目秀,白淨麵皮,手搖白色玉扇,三分陰柔,三分風流,三分瀟灑,還有一分邪氣。
  “阿三是個粗人,不懂什麽禮數。還望各位公子包含。”那人當胸抱拳,欠身道:“在下白雲,在此先替下人阿三為各位賠罪。”此人聲音甚是好聽,似乎能撫平他人心裏的焦躁。
  剛剛出言相譏之人道:“罷了,罷了,就當出門被狗咬了。”
  阿三怒目圓睜,但身前被一雙玉扇一檔,又立刻安份退下。
  “這位公子,可是名滿天下的喜天公子?真是玉樹臨風,仙姿卓然,在下早已景仰已久,但一直未曾得見,今日一見當真驚為天人!”
  那喜天經此一誇,當下有些飄飄然,想他喜天再怎麽說也是有名的美男。
  這一個小插曲就此暫告一個段落,之後這個白雲四處攀交情,後台又恢複了剛剛的喧囂。
  惜日一切聽在耳裏,卻無心去看,仍舊閉目養神。
  一個一個的參賽者上台去拋繡球,很快就會輪到她了,心中莫名的多了幾分緊張。
  這時,整個後台突然靜了下來,本來的喧嘩不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忽然響起,令她猛然睜開了眼睛。
  那人朗聲,甚至有些無理的大聲道:“葉飄飄,我來了!”
  這句話很奇怪,眾人一時不知是他就是葉飄飄還是他在喚葉飄飄?
  惜日心中一震,一種莫名的喜悅從心底一擁而上,緩緩回過頭去,看向來人。
  入眼之人,麵帶銀質麵具,隻露一雙桃花眼在外似笑非笑,雖然看不到麵貌,但隻見其身姿卓絕,銀冠束發再加上遮麵的銀質麵具,直叩人心弦,有種動人心魄的俊美。
  那人目光向四周一掃,穿過人群,目光略定在她的臉上,又不留痕跡的一閃而過。
  惜日暗自一笑,他真的來了。
  白雲最先反應過來,立刻迎上,眸光像是發現了金子一樣閃著光,“這位公子,你是葉飄飄?”
  龍茗道:“非也,在下花飛飛。”
  咳……惜日嗆到,幸好大家全部注意力都在龍茗身上根本沒注意到她的異常。
  這個龍茗……知道她叫葉飄飄就偏偏起了個名叫花飛飛,無聊不無聊啊。
  白雲問道:“那為何你一進門就喊葉飄飄?”
  龍茗不耐煩道:“因為這個葉飄飄實在可惡!太可惡了!”手掌啪的一聲拍在了一旁的桌案上,聲音巨大,桌子肯定不疼,也不知道他手掌疼不疼。
  白雲問道:“如何可惡?”
  龍茗道:“你不知道,葉飄飄的畫像居然賣到了1000兩!”
  白雲驚道:“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龍茗道。
  一旁也有人道:“我也聽說了,這葉飄飄仙姿玉骨,堪稱人間絕色,可直到現在人還沒有出現。”
  白雲又道:“花公子是因為這個生氣?”
  花公子?!惜日窩在角落裏捶胸。
  龍茗冷哼一聲,似乎氣得發了抖,似很不服氣的大聲道:“她的畫像居然賣到1000兩!而我的畫像居然隻賣到1001兩,我和他居然就差一兩,你說我氣不氣!氣不氣!”
  惜日在角落裏顫抖。
  這時,有人喚道:“花飛飛準備登台。”
  有人遞過來繡球,龍茗抓在手裏,對白雲道:“在下暫且失陪了。”
  白雲猶自沒從剛剛那一兩裏緩過神來,隻道:“請。”
  龍茗一拂袖,大步流星的上了台去。
  惜日忽然很想去看龍茗是如何拋繡球的,可如今她不能亂動,隻得萬分不願地按奈住自己的好奇。
  前台。
  龍茗一上台,台下先是一片驚為天人的寂靜,後來不知道是誰喊了聲:“拿下麵具!”立刻引來全場狂喊,就連台下原本隻是遠遠觀望裝清高的一些大家閨秀們,在見到龍茗出來的一霎那,也都變得瘋狂了,龍茗就是有這種本事,能讓大家閨秀為了他變成瘋婆子。
  台下原本為了個破繡球拚個你死我活的眾人,此時像是有人指揮似的開始有節奏的狂喊:“拿下麵具!拿下麵具!拿下麵具!拿下麵具!拿下麵具!……”
  龍茗聞言,眼波流轉,手指放在唇邊對著台下輕聲噓了一聲,不知為何,台下本來的喧鬧一下子全消失了,他俏皮的向眾人眨了下眼睛,一回身又一轉身,麵具在回身的一瞬間被摘下,再回首時,已露出了真實容貌,這時,台下許多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氣,有幾個小姐承受不了視覺衝擊隨即昏倒在地,一時間大殿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能有回音……
  就在這時,他手中繡球忽然脫手而出,沒人看到是怎麽回事。隻見繡球以不能分辨的速度飛向了廳內一個角落,直直射出……
  在一霎那,眾人驚聲尖叫,感覺從龍茗手裏拋出來的不是繡球,分明就是金球。
  龍茗望都沒望是誰接到了繡球,和台下因為這個繡球所引起的翻天覆地的混亂,隨即戴上了麵具,在眾人還在你爭我奪為了他隨手丟的繡球(垃圾?)爭個你死我活時就抬腳離開了前台。
  他剛步入後台,就聽見,前台一片尖叫……
  有人在混亂中哭喊道:“花飛飛,我壓花飛飛一萬兩……”
  “我壓兩萬兩……”
  “我壓三萬兩……”
  “我壓三萬零一兩……”
  哇呀……後台,惜日和龍茗同時被驚住,是誰這麽有天份?是誰?一會兒一定要認識認識。
  這時,有人喊道:“葉飄飄準備上台。”
  隨即角落裏的惜日起了身。後台所有人的眼光猛然都匯聚到了她所在方向。

  誰的三萬零一兩
  前台
  看著門口大大方方公然出現的賊人張歸一,明路心生疑惑,張歸一擅長易容,很少以真實樣貌出現,但今日偏偏是以本來麵貌出現在這裏,著實出人意料,反而令人生疑。
  納蘭也看到了門口的張歸一,立刻按照計劃下去布置。
  不一會兒,納蘭回來,對明路頷首一笑,表示已準備好。
  明路側目瞄向門口,隻見一書生模樣的人,已經帶著兩個隨從緊張興奮的擠了進去,漸漸地接近戲台。
  明路越發覺得哪裏不太對,在納蘭耳邊說了什麽,納蘭一驚後沉沉點頭,又要離去,明路低聲道:“沒見我的暗號,不許動手。”
  納蘭點了點頭,複又離去。
  這時,花飛飛上台。
  花飛飛,銀冠束發,身形挺拔,隻回眸對台下一笑,立刻令台下所有女人尖叫絕倒,男人驚怔當場,腦海中無數次重複台上花飛飛回眸一笑的動作,不知自己做起來又會是如何的俊美帥氣?有人竟忍不住當下便學了起來,隻是一回首想對後麵之人學花飛飛那一笑時,隻見後麵那人也正在回眸對後麵的後麵一笑……
  就在這時,花飛飛的手中繡球,突然以極快地速度射向了已認出他的明路!
  眼見台上花飛飛竟然就是舉子龍茗,明路一驚,卻正在此時,繡球帶著破空而來的勁力,直向他射來!
  沒有多想,隻一眨眼間,繡球迎麵而至,他當即抬起左手,迎空接住繡球,手臂一彎卸了幾分勁力,繡球雖在他掌中,卻仍在空轉,當下,明路隻得手指沿球麵劃圓直至繡球勁力全卸。
  龍茗為何把繡球拋給了他?他心中疑惑,抬眼卻見台上龍茗早已不見,正蹙眉暗惱時,卻忽然發現,在場無數雙虎狼一樣的眼睛同時凝向了他手中的繡球!
  下一刻,所有的人都向他撲來,明路頭皮一麻,方知,原來龍茗是要害他!當機立斷抬手一拋繡球,繡球拋向了身側剛剛說傅津傻人有傻福的那個女子。
  一下子,那名女子成了眾矢之的。
  沒想到,那名女子一見繡球忽然落入自己懷中,不怕反喜!眼睛瞪得如銅鈴般大,似不敢相信般,如獲珍寶,把繡球緊緊抱在懷裏,任他人拚命爭搶,任自己衣衫頭發被撕扯的散亂,任自己千金小姐的模樣再也不複見,任一旁丫鬟婆子在旁邊泣聲呼喊,竟死都不肯放手了。
  好不容易四周維持秩序的藍衣壯漢上來為那位小姐解了圍,再一看那小姐,艱難地翻身從地上爬了起來,呼哧呼哧地坐在地上衣發散亂像個瘋婆子,輕輕撫摸著懷中被壓得變了形的繡球,如珍如寶。那女子緩緩被丫鬟扶起身來,一旁丫鬟婆子正哭著問她有沒有事,幫她整理。而她卻癡癡地看著手中繡球,輕輕用手指愛撫……
  一旁明路、傅津看得驚住,彼此互看一眼,交換著不可思議的眼神,很有默契地喃喃道:不過是一個繡球,又不是龍茗……
  眼看繡球已經定主。
  有人不甘心地哭喊道:“花飛飛,我壓花飛飛一萬兩……”嗓音沙啞有如烏鴉。
  立刻有人跟著喊道:“我壓兩萬兩……”
  “我壓三萬兩……”
  “我壓三萬零一兩……”
  嗯?眾人聞聲一致驚訝看向開口之人,以為是誰有意來砸場子。
  卻驚見,開口之人,身著藍色衣衫,領口及袖口都繡著精致的白色鈴蘭,衣著華貴,眼神掃向注視著他的眾人,透著一種迫人的貴氣,雖還是個少年,卻幾乎令人不敢直視。
  一看便知其不是普通人,卻為何偏偏隻壓多出一兩來?
  壓三萬零一兩之人不是別人,卻正是明路。
  明路看著眾人驚訝的神色,心中暗笑:龍茗,你既然突然針對我出手,那我自然也不能讓你失了趣味。
  一旁傅津輕聲一笑,道:“有意思。”
  此時,場館忽然喊道:“葉飄飄出場。”
  傅津情緒一直低迷,連龍茗這等絕頂驚豔的刺激都沒能提起他的精氣神,直道此刻聽到葉飄飄出場,眼裏忽然冒出了閃電般的光芒,直射在台上,幸虧戲台是木頭搭建的,這要是鐵的,還指不定電死誰呢,當然最有可能的是下一刻要上台來的葉飄飄。
  這時,剛剛那一兩的風波很快被台下的眾人所拋諸腦後,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再次全都集中到了台上。
  因為,葉飄飄就要出場了,聽聞,葉飄飄,乃仙姿玉骨,人間絕色,不知比之剛剛出來的花飛飛又如何?
  芒刺在背  當葉飄飄這個名字被叫到時,整個後台詭異的在一瞬間變得寂靜無聲,惜日沒勇氣回頭看上一眼。隻覺後背如被幾十隻蜜蜂蟄過一樣,真正的芒刺在背。
  她接過繡球的同時竟看到自己的手指在不受控製的顫抖著,她下意識握緊了拳頭。
  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忽覺後腦勺都有些發麻了。
  敏感的,她立刻聽出了那笑聲正是龍茗發出來的,似在恥笑於她。
  自己此刻的緊張和害怕怕早已入了這廝的眼了吧,他定然在等著看自己的笑話,想到此,心中不禁有些惱火!
  她閉了閉眼睛,深深吸了口氣,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抬手幹淨利落地除去了遮麵的麵巾,隨即脫下了身上的披風,露出要登台所穿的衣服,正要伸手整理自己的發髻,忽聽一人道:“葉飄飄,你到底是何等美人,轉過來給大家看看!”
  “哼,就是!我倒要看看是何等的美男子!”
  “什麽仙姿玉骨,我看也不過如此,別再是個大麻子臉就真有的瞧了。”不知是誰譏諷的說道,眾人哄笑起來。
  惜日並沒有回頭,仍舊不徐不緩的抬手束起發絲,寬大的衣袖垂在臉頰兩側,擋住了她的容貌,一邊束發,一邊朗聲道:“讓各位公子見笑了,小弟此次參賽不過就是來湊個數而已。”
  一人當下接口道:“原來你是來濫竽充數的!”
  眾人再次大笑。
  惜日無語,沒有反駁,她從來都沒想爭什麽天下第一美男,先不說她是個女子,即使她真是個男子以她的出身也決不會來參加這種比賽。如今不過是被逼無奈,隻希望那賊人張歸一盡快被抓到,她會立刻消失。
  時間差不多了,她已整理好,抱起繡球,轉身就要登台而去。
  卻在回首間,猛然對上了幾十雙正淩厲審視著她的美目。一顆芳心霎那不受控製的雷起鼓來。
  一個女子突然被幾十個絕頂美男子同時注視著……
  尤其是被這麽多美男子如此苛刻的審視品評著……
  真是……
  目光閃躲間,不想看到,但卻偏偏忽略不掉,一旁無聲無息卻笑得眯起了一雙眼的龍茗,明知道他在看好戲,卻又無可奈何。一想起他二人之間的微妙,當下也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惜日隻得垂下頭去,不讓眾人看到她忍不住爬上嘴角的一絲笑意,閃身就向前台走去。
  身後,低低的,有人倒抽了口氣:“他剛剛臉紅了……”
  被那麽多美男子盯著看,能不臉紅嗎?
  惜日到了前台入口,掀開布簾一角向外看去,乍看到那麽多雙期待、渴望的眼睛,突然心生膽怯了。此時此刻,她隻覺口幹舌燥,額頭上也冒出了虛汗,不是不緊張的,不是不害怕的,心中的忐忑恐怕也隻有自己知道。
  她輕輕拍著自己胸口,告訴自己沒有人會發現她是女人,沒有人會認出她來。
  目光搜尋在人群中找到了明路所在方向,看見明路那樣淡定從容的立在人群中,也增加了自己的信心。忽然,目光掃到距離明路不遠處,三個極為熟悉的身影。一個鬢發散亂的女子立在角落裏抱著一個繡球視若珍寶般喜悅的笑著,一旁的丫鬟婆子正在為其打理儀容,不看還好,仔細一看,那披頭散發的女子竟然是田惜雲!
  惜日當下一驚,那不是妹妹田惜雲嗎?她怎麽會在這裏!禁不住看了再看,確定就是田惜雲無疑,這可怎麽辦?如今她該怎麽上台。
  這時,後麵的場館催道:“葉公子,該您上台了。”
  惜日一霎那竟急出一身汗來,該怎麽辦,如果她一出現,田惜雲肯定會認出她來!如今已沒有退路,倉促間,惜日搶過了場館手中的折扇,道:“借我一用。”不顧場館反對,刷的一聲打開了折扇,擋在了自己的麵前,抬步掀簾上台。
  前台,眾人正在等待中,在葉飄飄出來的同時,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花飛飛!是花飛飛。”
  台上惜日腳步一頓,向人群混亂之處看去,一眼便看到了他,隻見不知何時龍茗竟笑著站在人群當中。抬首笑望著她,不顧人群的擁擠對她喊道:“葉飄飄,把繡球拋給我!”
  這一喊,人群亂了起來。
  隻見話音剛落,就有人不小心險些撲進了他的懷裏,可惜尚未達到目標,就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掌推開。接二連三,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也夠他忙乎的了,一邊忙著,還不忘抬頭對台上的她笑,末了,竟還騰出一隻手來,向她伸出。
  花飛飛(龍茗)再次喊道:“把繡球拋給我!”
  躲在扇子後的惜日看到這種場麵,險些笑出聲來。
  此時此刻,在她眼中,天下間竟似隻有他一人,銀冠束發,銀色麵具,雖然被人群包圍,雖然躲得有幾分狼狽,但仍舊是那樣的卓爾不群,那樣的引她注目,那樣的引她發笑。
  再這樣下去,龍茗必定會被人群給吃了,惜日忍不住笑了出來,卻依舊沒有把手中繡球拋出。
  此時,後台  什麽?花飛飛竟然去搶葉飄飄的繡球!  眾人一驚,這才發現花飛飛不知何時早已消失。
  花飛飛竟然去搶葉飄飄的繡球……,當真匪夷所思。
  要說天下第一美男最終最可能落在花飛飛和葉飄飄的身上,但如今這花飛飛竟要去搶葉飄飄的繡球,這花飛飛傻了不成?怎麽搶對手的繡球去了?  忽然,後台一人也突然痛下決心似的開口道:“我也去!”
  眾美男剛剛受到的打擊還沒平複,又聽到一個要去搶對手繡球的,不禁更加一驚,回頭凝神一看,竟是白雲。
  白雲似也再忍耐不住,出了後台,也撲到了人群當中,這下子前台的人群更亂了,兩個美男子都來前台欲搶對手葉飄飄的繡球,而這葉飄飄到底是何模樣,就更加的神秘而撲朔迷離了。
  有人這時才想起向台上一看,卻見台上的葉飄飄,一把折扇遮麵,美眸似笑非笑的向下一望,顛倒眾生……
  台下的混亂可想而知,就在花飛飛和白雲幾乎被台下一群猛浪之人快吃掉之際,葉飄飄的繡球忽然脫手而出。
  這葉飄飄拋繡球比花飛飛還要幹脆,連扇子都沒拿下,就把繡球拋了下台,被眾人圍住的花飛飛眼見葉飄飄的繡球憑空拋出,未及細想,忽然推開了胸前幾個八抓魚,又甩踢開身後暗襲的幾個章魚,就要飛身而起,就在這時,隻見一披頭散發的女子忽然從暗處撲了出來,拽住了他的褲腿,龍茗正要躍起竟被生生拽了下來,也怪不得他不落下來,他人要不落下來,褲子必定當場落下來,他剛抬腳要把瘋婆子踢開,卻忽然愣在當地,腳已抬起,卻再也沒有後續動作。
  惜日看著龍茗,隻見他忽然停住了所有動作,下一刻就被人群團團的圍住,不知出了什麽事,她心下著急,竟忘了注意自己的繡球落入何人之手。
  而當圍住龍茗的所有人忽然散開來,她卻看到:龍茗懷裏竟抱著一人,那人披頭散發,不是別人,赫然是田惜雲!  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龍茗會抱著田惜雲?  她凝神望去,隻見,龍茗一臉焦急,手指輕拍著田惜雲的臉頰,似正在輕言輕語的喚著什麽……
  惜日忽覺心中一痛,向前跌了幾步,在她心中,龍茗決不是看見女人昏倒就會去扶一把的善類,他絕對是,眼看著女子在他麵前跌倒,即使跌在他腳指頭前,他也會毫不猶豫邁過去不理的那一類。
  但此時此刻,他卻在抱著田惜雲,神態和舉止竟是那樣的珍惜?  ……為何?  她忽覺自己的胸口在陣陣發疼,驀然間,竟看到了明路遠遠注視而來的目光……
  不遠處,繡球已抓在明路的手裏。
  而傅津正蹲在一旁,胸口頂著一個大腳印(章魚之一?),正狠狠的拽著明路手裏的繡球,卻怎樣也拽不出來,又試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去掰扯明路抓住繡球的手指,卻怎樣也掰不開來,急切之下,忽然露出了滿口白牙……
  傅津衝著明路抓球的手背咬了下去,但明路仍舊緊抓住繡球不放,傅津真的急了,怎樣也不能從明路手中摳挖出繡球,無奈之下隻得乞求的看向明路,不看還好,一看之下真後悔自己咬了明路那一口。哇呀,明路發怒了!他很久很久沒見過明路發怒了,想當年,在他上一次見到明路這種表情時,當時狀況可是很慘烈的!
  他趕忙用袖子擦了擦明路手背上他留下的牙印和口水,廖作彌補。
  不過,傅津還是覺得遠遠躲著為妙,他遠遠躲到了人群中,偷偷的瞧著發怒的明路,暗自哽咽著口水祈禱,明路哇,我不是故意咬你那一口的,你喜歡那繡球你就拿著好了。
  明路的眼神冷冽,注視著台上的李瑜。
  李瑜自上台來就隻看著台下龍茗而笑,似乎眼中隻有龍茗一人。竟然至始至終都沒以真麵目示人。
  明路暗惱:瑜弟到底在搞什麽鬼,難道他忘了此行目的了嗎!?不以真麵目示人又如何引得出來真正的張歸一!
  台上李瑜察覺到他質詢的目光後明顯在閃避,倉促的退下台去,竟至始至終都沒拿下手中遮麵的折扇。
  看著李瑜的身影消失在台前,他目光移向了台下的龍茗。
  龍茗正輕聲對那姑娘道:“姑娘,你怎麽了?”
  那姑娘似無比滿足的躺在龍茗懷裏呢喃,一副享受的樣子,任何人都明白看在眼裏,那姑娘哪裏是受傷暈倒的模樣,明明就是一副享受癡迷的賤樣。
  明路心生疑惑,自瑜弟一出現,他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裏,瑜弟自上台來,龍茗也同時出現,瑜弟自此眼中就隻有龍茗一人,龍茗公然出現在台下擺明了是為爭搶繡球而來,而瑜弟亦明顯的為此而欣喜,甚至忘了自己才是主角,公然在台上為龍茗的製造的混亂而笑,為龍茗的狼狽而心急,甚至在看到龍茗懷抱少女時,露出了傷心的神色。
  一切他都看在眼裏,
  瑜弟,你到底在做什麽?你與龍茗有何關係?你到底有什麽事瞞著我?
  想到此,忽然心頭火起!握著繡球的手指越發的緊了,竟然連傅津的啃咬都無心顧及。
  龍茗一腳就要踢開拽住他褲腿之人,但入眼的,竟恍惚是……娘親?
  腳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中……
  恍惚之間,時間交錯,人影交疊。
  小時候,娘親寵愛他幾乎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或許娘親知道她自己時日不多,所以在有生之年把所有的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娘寵他,疼他,護他,無論他闖下什麽禍事,隻要有娘親在,一切就都不是問題,小時候最愛溺在娘親的懷裏數星星,數著數著就睡著了,最愛溺在娘親的臂彎裏,聽娘親講故事,聽著聽著就進入了夢鄉……
  在他的記憶裏,娘親的懷抱是天底下最溫暖,最沁香的。
  娘親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可在他十歲時,疼他、愛他的娘親突然故去,他那時還不知道什麽叫做“死”,他隻知哭喊著要找娘親,發了瘋似的哭鬧,無視日日夜夜因思念娘親漸漸憔悴的爹爹,直到有一天叔父肅親王忽然造訪,來悼念娘親,叔父抱著他,哀傷地對他說,他的娘親已經走了,從此再也不會回來。
  那一天,他打了叔父,對叔父哭喊:娘親愛他,不會不要他。
  叔父聽後似乎越加哀傷,抱著他任他捶打,隻是不言不語。
  也是在那一天,他第一次見到了大他三歲的堂兄索閣。堂兄看到淚流滿麵的他,仔細地為他擦掉了眼淚和鼻涕,告訴他:人會轉世,人有輪回,他的娘親還會回到他的身邊。
  他聽後不再哭泣。
  之後,在娘親故去的一年裏,他發了瘋一樣到處尋找娘親的轉世,隻要有女人稍像娘親他都會對那人百般親近,即使是某家的閨閣小姐,他也會偷入其府,偷看對方來緬懷娘親,直至爹爹嚴斥他的荒唐,告訴他,這世間隻會有一個娘親,他怎可拿其他女人比作娘親,那是對娘親的褻瀆。
  他才意識到,爹爹原比他更愛娘親,但爹爹卻從未從其他女人身上尋找娘親的影子,因為那是對娘親的一種褻瀆,也是對娘親的背叛,這世間不會再有一個女人比得上他的娘親。
  從此,他不再尋找娘親的影子,但他始終相信,堂兄索閣曾說過的:人會轉世,人有輪回,他的娘親還會回到他的身邊的。
  而如今,麵前的女子,竟然如此驚人的與娘親相似,他驚怔,明知道隻是像而已,卻仍舊不能放任不理。
  女子似虛弱的昏倒在他的腳邊,他下意識俯下身抱起了她,輕聲問道:“姑娘,你怎麽了?”
  或許是因為他的輕言細語,或許是因為他突然起來的溫柔對待,或許也是喜出望外,田惜雲在聽到花飛飛的這句話時,流下了動情的眼淚……
  最終,龍茗抱著虛弱的田惜雲離開了。
  花飛飛就這樣為了一個不知名的女子退出了天下第一美男的競選大賽,從此成了一則傳說。
  龍茗離開了,惜日已知道,她或許是該慶幸的,因為龍茗把田惜雲帶走了,她再無後顧之憂。
  她知道明路在責怪她沒有露出真麵目,但如今,她已無心去想什麽張歸一了。
  第一場遊戲已經落幕,眾人開始準備接下來的個人才藝表演。
  花飛飛的離開,讓後台的美男子們很是慶幸了一番,少了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
  她忽覺很悶,起身離開了後台,獨自向外走去。
  喜樂樓的後院有一個小花園,沒有什麽名貴的花草,但看得出來日常也有人打理,還算整潔,她找了一方石凳坐下,看著麵前的稀疏發黃的細竹發起了呆。
  打發了兩個隨從在遠處侯著,她此刻隻想獨自靜一靜。
  她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心裏為何會難過,當看到田惜雲在龍茗懷裏的那一刻,當看到龍茗關心田惜雲的那一刻,她的心在隱隱作痛。
  她不喜歡龍茗抱著田惜雲,不喜歡龍茗對其他女子輕言細語、溫柔以待,她不喜歡。
  她是怎麽了?
  難道說……
  不可能!  她突然站起,折斷了一段竹枝在手,一片葉子一片葉子的從竹枝上撕落,口中喃喃道:“我嗯他,我不嗯他,我嗯他,我不嗯他……”
  她竟然連喜歡二字都不願說出口,或許是心裏不能承受,或許連耳朵和嘴唇都不能承受,總之,她覺得別扭,非常的別扭。
  最終,“我不嗯他!”惜日拿著那片葉子發呆,最終的結果是她不喜歡他。
  該喜悅嗎?
  可為何,她隻覺煩躁,猛然把竹枝狠狠丟棄,可就在這時,一個戲虐的聲音突然在她耳後響起:“你不喜歡誰?”惜日一驚,那聲音如此的近,此人何時而來,何時近身,她竟毫無所覺。
  她猛然跳開,回頭一看,竟是……

  守株待兔
  是喜天。
  惜日當下瞄了一眼已移至近處的隨從,心穩下來,想來是自己剛剛走了神,沒注意喜天的到來,也沒注意到隨從已在近處。
  自己並沒有說出喜歡二字也被喜天猜到了,難道自己剛剛的舉動太明顯了?無心多想,當即灑然笑道:“讓喜公子見笑了,不瞞你說,在下最近被一個姑娘癡纏,正在煩惱。”
  喜天邪媚一笑,道:“葉公子,你喜歡女人?”
  惜日心裏一驚,麵上卻笑道:“當然喜歡女人,難不成喜歡男人?”
  此話隻是一試。
  喜天當即哈哈笑道:“那是自然,葉公子是男人,當然喜歡女人,隻是可惜了,可惜了……”
  惜日依舊保持微笑,問道:“可惜何來?”
  喜天神秘的笑了笑,道:“用竹葉占補情愛,那是女人幹的事兒。”
  惜日一聽,忍不住麵色一變,當下不悅冷然道:“喜公子是暗示在下女人氣嗎?!”
  喜天揮手笑道:“豈敢,隻是葉公子長得太美了,甚至比真正的女人還要美上十分。”
  “你怕了?怕輸給我!”惜日不客氣的道。
  “不是。”喜天笑道:“隻是,在下著實喜歡葉公子,願與你結交。不知葉公子以為如何?”
  說著說著,這喜天竟近身而來,放肆的伸手欲撫摸惜日的頭發,惜日嫌惡的躲開,無意間竟看到喜天抬手間衣袖垂落露出的手臂上有一個蛇形的刺青,暗自一驚,她清晰的記得,明路在描述張歸一特征時,曾經說過,張歸一的右臂上有一個蛇形的刺青,驚鴻一瞥並沒看得仔細,但已是非同小可,惜日暗自鎮定,別轉過身去,不敢再看喜天,怕自己的眼神露出些須破綻,惜日剛背過身去,就看到竹葉間,好像有幾個身影潛伏在草叢中,知道是有人在她周圍保護,越加的鎮定。
  這時,一旁隨從上前推離了喜天。
  惜日冷聲道:“承蒙喜公子錯愛,在下惶恐。”
  喜天仔細打量了一番兩個隨從,一挑眉,笑道:“在下還有些事,就不打擾了,葉公子,一會兒後台見。”
  惜日未回身,冷靜地道:“不送。”
  喜天剛走,草叢中陸續出來數人,明路,傅津,納蘭、禧恩都在,傅津頭上還帶了顆草,邊整理衣衫邊搖頭晃腦地道:“他奶奶的,這個喜天竟然想調戲瑜弟,看我真麽修理他。”說罷就要追上去,卻被一旁的明路扯了回來。
  惜日看到他腦頂晃來晃去的草,剛想笑,忽然想到,自己剛剛在這裏“我嗯他,我不嗯他”了半天,難道這些人都看到了?這一驚非同小可。
  這時,禧恩問道:“瑜弟你可有看清,喜天手臂上的可是青蛇刺青?”
  原來他們也看到了,雖隻是驚鴻一瞥,但惜日相信自己沒有看錯,遂點了點頭。
  傅津道:“明路,你看,那廝果然是張歸一,你剛剛幹嘛攔住我,不讓我先上去打那廝一頓,為瑜弟出出氣!”
  明路側頭一看傅津,忽然笑了出來。傅津被明路笑得莫名其妙,一旁納蘭也看著傅津笑,伸手拿下了他頭上的草。
  明路道:“傅津不可魯莽,以免打草驚蛇。”
  傅津卻道:“明路,這次肯定沒錯了,必是他無疑!”
  明路卻再次搖頭。
  惜日疑惑道:“不是嗎??”
  明路道:“這個張歸一為人實在狡詐,我們曾經吃過他的虧,這一次我們必須謹慎行事。”
  納蘭問道:“明路,你怎麽斷定這個人不是真的張歸一?”
  明路道:“我也不能斷定,不過是憑直覺罷了。再說,一個人易容術再高明,也總有一點不會變。”
  惜日一驚,問道:“什麽?”
  “眼神。”明路繼續說道:“這個喜天,眼神飄浮,舉止猥瑣,雖然行為舉止可以裝假,但一個人的眼神卻不能,張歸一畢竟是大羅山的二當家,是三百個山賊的頭目,而且曾經中過秀才,不會是如此淺顯浮躁之人,不過喜天即使不是張歸一,也必是山賊之一,我們不能放過,必要派人仔細盯緊了。”
  禧恩點頭道:“我去安排。”
  明路點頭。
  禧恩離開。
  惜日想起自己易容欺騙明路等人,不禁有些心虛。
  這時,一副聽得雲裏霧裏的傅津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忽道:“瑜弟,你剛剛在這裏,我嗯他,我不嗯他的,在幹嗎?”
  阿?一句話,問得惜日頭大如鬥,惜日幹笑道:“沒什麽,我剛剛獨自一人在花園,突然感覺張歸一可能要來了,有些害怕和緊張,就用竹葉子占卜,又不能明說出來,就我嗯他,我不嗯他,這個樣子,減輕自己的緊張和壓力而已。”
  “哦。”傅津好像信了。
  可明路卻不一定信,而納蘭也一臉若有所思,這些個人精。
  惜日更加的心虛了。
  幸好,這些人未免曝露彼此身份,並沒多說,當即離開了,而惜日也要去後台準備上台。
  就這樣,直到個人表演完畢,一切尚算順利,再沒出現其他特殊狀況,惜日在表演時也帶著麵巾,她的琴技不隻技壓群雄,也引起了很大轟動,再加上自始自終都沒人見過她的真麵目,就更加凸現她的與眾不同和神秘感了。
  眾人想起拋繡球時,連美男子花飛飛和白雲都來搶他的繡球,就更加證明了他的美貌定是舉世無雙的,有人猜測,他的美貌定在花飛飛之上。
  或許看不到的才是最美的,沒多久,她的美貌已經被傳的神乎其神了。
  這一天就這樣荒唐的過去了。
  夜深人靜之時,惜日從床上爬起,獨自一人坐在黑暗中麵對從窗棱處映進的清冷月光發著怔。
  今日,她得知,明路他們在前台也見到了一個與張歸一極為相似之人,經他們試探,確認那人是假的張歸一,再加上今日後院喜天的出現,明路也斷定是假的,看來這張歸一確實狡詐無比,心裏一時千頭萬緒。
  明路他們晚上也不能公然出現來找她,隻是派人暗中遞了消息給她,告訴她一切無恙,仍須靜待,這種守株待兔的感覺著實令人心煩。
  不知是不是夜太安靜,還是她太清醒,總是令人心緒煩躁無法入眠。
  龍茗抱著田惜雲離開的那一幕,此刻再次浮現,令她煩悶不已。
  下午,喜天的突然調戲也令她深覺不安。
  又想起她在後花園扯竹葉占卜的那一幕,不知明路如何作想?她不會天真地認為明路相信了她的話,如果就連喜天都能看透她當時想法的話。
  還有,雖然她知道,目前整間客棧布置了許多禧恩的人,但無論如何,今晚一直心緒不寧,就是無法安心睡下。
  她忽然想,如果龍茗在附近,她是否會心安?一想到此,不僅更加煩悶,自己怎麽又想到了龍茗?難道,自己真的那麽在意他的離去?……
  就在這時,她忽然聽到窗外有細微的響聲,隻見,月光下,一個人影剪紙般倒映在了窗紙上,一個竹筒從窗紙中戳了進來,下一刻,一縷白煙從竹管中吹入,惜日立刻意識到那是迷藥,隨即捂住口鼻,掏出手帕沾了茶杯中的冷茶,敷在了口鼻處。
  正在這時,門外有人喝道:“誰!”
  聽聲音,是守護她的隨從之一。
  提到嗓子眼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她看到門口人影快速的飛上了屋頂,屋頂傳來一陣腳步聲,似乎賊人逃走,有人追去。
  她忙出了房門,正遇到隨從之一從房頂跳下來,急忙問道:“怎麽回事?”
  “公子放心,已經去追了。”隨從回道,言下之意那賊人定然武功平平不足為懼,去一個人就能搞定了。
  惜日點了點頭。她心知,這兩個隨從並不是普通的隨從,是有些能力的。
  隨從又道:“公子請放心安歇,今晚小人會在此守護。”
  言下之意,他今晚就在門口守著了,惜日點了點頭,道:“屋內現在有迷藥,我先在外麵透透氣。”
  隨從又道:“小人先為公子的房間開窗通氣。”
  惜日點頭。
  隨從進屋,開了門窗。
  惜日獨自一人站在門外,仰望星空,忽然想起,有人曾經說過,他最喜歡看夜晚天空的星星……
  就在這時,眼角瞥見遠處,一人扛著另一個人落在了另一側院落中,看來是賊人被抓到了。果然,不一會兒,另一個隨從也趕了回來,拱手施禮道:“公子,賊人已抓住。”
  她點了點頭,沒有去問如何處理,因為自有人會處理,隻是看來這一次又不是張歸一,不禁有些泄氣,也懶得再問。
  這時,屋內的迷藥已經趨散,一天的勞累,此刻也確實有些累了。便道:“我去休息了,勞累二位了。”
  “不敢。”隨從二人同時道。
  惜日點了點頭,回身關門進屋,和衣爬上了床,看著門口兩個門神一樣的人,暗道:張歸一啊,張歸一,你到底什麽時候來啊!如今,我竟如此盼著你快來了,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速戰速決吧,再等下去,我都快被你拖累死了。
  一邊詛咒著張歸一,一邊漸漸的睡著了。
  睡夢中,忽覺有人似在身邊輕歎,一雙冰冷的手指撫摸著她的臉頰,惜日猛然一驚,突然睜開了眼睛,恍惚間看到一個人影,待視線適應了黑暗,漸漸的看清了床邊之人,竟然是剛剛擒住賊人的那個隨從!
  他怎麽會在自己床邊?而且還如此看著她,撫摸她!
  這一驚非同小可。不祥的預感瞬間蔓延全身,令她不自覺地渾身發冷。
  直覺告訴她,此人並非原本跟在她身邊的那個隨從,定是易容假扮的。
  一種感覺來得強而猛烈,他是張歸一,他就是張歸一!
  此刻,那人發現她已醒來,便輕聲開口道:“美人,知道我是誰嗎?”
  而這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她不後悔。
  他的聲音很特別,隱約有些印象,惜日微一思索,突然間想了起來,這聲音是比賽開始後才來的白雲。
  怎會是他?
  惜日暗自一驚,掙紮著想動,卻發現如何都不能動,一瞬間急得汗濕了全身。
  床邊之人冷眼看著她掙紮,見她放棄,似很滿意。
  惜日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越是這種時刻,自己越應該鎮靜。
  他輕聲笑了笑,道:“你怎麽不問我是誰?”
  惜日微一沉吟,不屑地道:“你不就是我的隨從,難道你以為你是我所仰慕的大羅山二當家張歸一張大俠?!”
  那人顯然不料她會說出此話,微怔,“你仰慕張歸一?”
  “自然。”惜日當即答道。
  “為何?”那人問道,似乎頗有興趣知道。
  惜日冷笑道:“你一個奴才何必知道!”
  那人不怒反笑,道:“你真當我是你的奴才?”
  “你那張臉還有假,我又不是隻認識你一兩天了。”惜日冷哼道。
  惜日說的是謊話,其實,她真的隻認識那個隨從才一兩天,而且她還知道他是誰。
  但她裝得很像,說話的語氣和表情都是入木三分。想想看,惜日演戲騙人的功力可不是蓋的,由明路、納蘭此等精明的人都被她騙就可以看出,她的演技絕對是可圈可點的。
  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她長得很美,美人講的話,怎麽看都有幾分可信度。
  那人當下也信了幾分,輕笑了一聲,道:“美人,你再仔細看著,這張臉到底是不是你那個奴才!”
  一抬手,從臉上撕下了一張人皮麵具,惜日瞪大了眼睛,仔細一看,麵前之人正是張歸一!與明路曾經給她看過的畫像上的張歸一一般無二,就連嘴角的小胡子翹起的高度都分毫不差。
  張歸一,他果然就是張歸一。
  隨即,聽到惜日興奮地道:“張大俠,我等你等得可真苦啊!”
  話音剛落,一人猛然從床底下串出,寒光一閃,一把匕首刺向張歸一的後背。
  張歸一聽到惜日的話,微微一怔,再加上根本沒想到床下會藏有人,突然感覺自己腹背受敵,可已無還手之力,唯有當機立斷向床上撲去。
  可沒想到他還沒撲過去,就被破空飛來的銅錢點了穴道,定在哪裏。
  這時,屋側一旁櫃子中狼狽跌出兩人,仔細一看,竟然是明路和傅津。
  而張歸一此時被定住的動作竟然是張開雙臂就要俯身去抱床上的田惜日……
  色字頭上果然一把刀!
  不過能栽在詐欺高手田惜日的手裏,張歸一你就認了吧。反正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張歸一滿眼的不信,可偏偏瞪大了眼睛就是看不到後腦勺的三個公子。雖然不能動,不能言,但一雙眼睛狠狠地瞪著床上的惜日,即便是黑夜,惜日依舊感覺到了他眼裏的陰狠和恨意。
  被他這樣瞪著,惜日忽覺心裏十分害怕,她知道,今日她將害死一個人,雖然這個人該死,但想到張歸一被抓以後的下場,不僅還是有些害怕,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但即使閉上眼睛躲避,也無用。
  張歸一本武功不弱,但畢竟顧此失彼,床下突然串出的納蘭吸引了他所有注意力,為了躲避納蘭的匕首,就沒能顧忌明路射出的銅錢,他堪堪躲過納蘭的一刺,隻手臂受了輕傷,卻沒能躲過明路的銅錢點穴。
  這時,隻聽後麵一人罵到:“你個兔崽子,讓大爺在櫃子裏麵躲了大半夜你才來,爺差點……咦?”這時剛好傅津捏著僵硬掉的胳膊大腿挪了過來,一看張歸一的動作和眼神,當下怒發衝冠!
  碰!——抬手一拳就打向張歸一,張歸一被打的重重栽倒在地,之後隻聽劈啪,砰砰,傅津對張歸一一頓拳打腳踢,還邊打邊罵:“兔崽子,這種時候你還想抱瑜弟,瑜弟是你能抱的嗎?爺還沒抱過呢!”
  嗯?眾人麵麵相覷。
  明路過來為惜日解開穴道,輕聲問道:“瑜弟,你還可好?”
  惜日點了點頭,道:“我沒事。”
  而傅津仍不知自己無意中說錯了話,猛打著張歸一:“兔崽子,讓你今天嚐嚐爺拳頭的厲害,爺早就想扁你了,你個兔崽子,爺為了你躲在櫃子裏憋屈那麽久,這輩子隻有別人候爺,爺還沒這麽候過人!”劈裏啪啦,砰砰……
  惜日雖然沒敢看,但可想而知,張歸一被傅津打的有多慘。
  她心裏依舊為張歸一剛剛的眼神而驚悸。
  這時,明路突然低喝道:“傅津夠了。”
  傅津聽到明路低喝不情不願地停了手。
  納蘭已收好匕首,出了門又回來對明路道:“禧恩已經製服了外麵的接應。”
  明路點了點頭,問道:“幾人?”
  納蘭回道:“隻有一人。”
  明路瞥了一眼地上鼻青臉腫的張歸一,微一沉吟,又道:“納蘭,你立刻去叫陳喜(與張歸一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兵)來,換了張歸一的衣服,今夜就進山寨,去告訴禧恩,準備好明晨攻打大羅山,一切按計劃行事,順便把另一個接應的人也一並帶來這裏。”納蘭點頭,出了門去。
  明路複又回首對惜日道:“瑜弟,今晚還要委屈你一下了。”
  明路的意思,惜日明了,張歸一是來虜劫她的,如今張歸一被擒,假扮張歸一的陳喜就要代替張歸一虜她回山寨,才不會露出破綻。
  可如今,為了逮住張歸一,她付出的已太多,一個女子拋頭露麵與一群戲子、男伶去爭奪天下第一美男。被喜天調戲在先,後來又被張歸一上下其手的撫摸……
  惜日猶豫了,她在猶豫,明路、傅津看在眼裏。
  這時,傅津突然說道:“明路,不如讓我去吧,瑜弟手無縛雞之力,進山賊的老巢太危險了,不如我替瑜弟去,把我裝在麻袋裏或是裹在棉被裏,反正隻有半個晚上,不會被發現的,應該沒有大礙,瑜弟今天也著實受了許多驚嚇……”
  此刻,傅津的體貼,竟令惜日莫明的感動,不知是不是今天她真的受了太多委屈,此刻聽到傅津的話,她忽然心中酸澀,淚眼迷蒙,隻有強忍住才不至落淚,幸好此時屋內並沒點起燭火,她的迷蒙沒有任何人發覺。
  明路看了看傅津,道:“我知道瑜弟受了很多委屈,但是,不行!”傅津又要說什麽,卻被他阻止,又道:“如今我們好不容易逮住了張歸一,不能再出任何差錯,讓全盤計劃功虧一簣。瑜弟,為兄今日拜托你了。”說罷,拱手向惜日一拜。
  當看到明路向她俯身一拜時,惜日心中一震。
  此刻,看到麵前明路向她彎下的脖頸,惜日萬分感慨。
  她原本知道,如果這一次抓不住張歸一,明路、禧恩已決定三日後不惜一切代價,強攻上大羅山。
  但,如今明路為了剿滅山賊,為了把滅賊的傷亡減至最低,竟肯放下自己的身份,地位,甚至引以為傲的高貴,向她一介平民布衣低頭。
  或許……他並不是她所認為的那樣自以為是,狂傲自大。
  惜日立刻起身,雙手扶起了明路。
  與此同時,惜日道:“明郡王,這個禮太重了,小弟受不起,如今正是我為朝廷出力,為百姓除害,立功的絕好機會,明郡王不請托,我也自當會去。”
  話一出口,就無挽回餘地,而此刻惜日凝視著明路眼中對她的信任,竟絲毫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深入虎穴
  這時,納蘭與陳喜壓著另一個山賊進來。
  那名山賊一見被打得鼻青臉腫橫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張歸一,嚇得當即跪了下去,還以為二當家張歸一被活活打死了呢。
  惜日一見進來之人,當即微怔,這人竟然白雲。她原本認定白雲就是張歸一的,不料,這個賊人才是正牌的白雲。這又是怎麽回事?
  納蘭一進門,隨即簡單告訴了明路,禧恩審問的結果。
  這個山賊名叫王來,正是白日裏假扮張歸一混在前台人群當中混淆視聽的那人,已經從這賊人身上搜出來了人皮麵具。
  據他交待,張歸一自從在比賽中遇見葉飄飄,便實在無法抗拒他的美貌,所以決定今晚劫走李瑜,但是張歸一一向多疑,為了以防有詐,所以才多次試探,並定下了今晚的偷梁換柱之計。
  今晚王來先行向李瑜屋內吹迷藥,後被發現,趁機引了一個隨從去追,隨從反被候在暗處的張歸一擒住,再由張歸一假扮成隨從返回,偷梁換柱,自以為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覺,不過,卻沒成想正中了明路他們的守株待兔之計。
  他們一行還有兩人,一個叫張三,一個叫楊天,約好醜時在三裏外的鬆樹林會合,一同返回山寨。
  明路聞言,看著跪在地上的王來,蹙眉微忖。
  暗道:如今距離醜時已近,如果陳喜不帶著李瑜盡快趕去與那二人會合,恐會生變。可這王來……
  納蘭道:“明路,這也正是我擔心的,這個王來該怎麽辦?”
  帶著,不行,棄了,也不行,陳喜最好是假扮張歸一,帶著王來和葉飄飄,與那二人會合,才不會令人生疑也不會節外生枝。
  但,這個王來……,不能帶。
  這時,陳喜已換好了張的衣衫,一並搜出了張歸一身上的所有東西。
  眾人隻見,張歸一懷裏除了進出山寨的令牌,還有兩副人皮麵具,其中一麵正是張歸一扮白雲時所帶,也正是以王來的為模子作出的人皮麵具。
  原來,王來假扮張歸一混在前台人群時,張歸一也假扮王來的模樣,易名為白雲去後台參加比賽。而另一張人皮麵具卻是用來假扮李瑜的另一個隨從的,顯然,李瑜兩個隨從的麵具張歸一都準備了,隻用上了一個,另一個放在懷裏。
  惜日仔細打量四副人皮麵具,暗忖:白雲的麵具和張歸一的麵具都做的極為細致,完全可以以假亂真,想來,張歸一經常使用這兩副麵具,相對來看,今晚張歸一所用的隨從的麵具就做的較為粗糙了,想來是忙著做出來的,所以今晚她第一眼看到張歸一出現在她床邊時,她才會認出他是易了容的。
  明路伸手拿起了那副白雲的麵具,仔細的看了看。又看向王來,沉聲道:“你站起來。”
  被五花大綁的王來此刻已經嚇得癱軟,傻傻的看著一動不動的張歸一。
  見他沒動靜,傅津一急,猛地把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明路反複打量了王來,問道:“你叫王來?”
  王來顫抖著回不上話來,一旁傅津一怒,五指抓在王來的肩頭,用力一捏,隻聽骨頭哢嚓一聲,喝道:“問你話呢,快答。”
  王來當即回過神來,呲牙咧嘴帶著哭聲道:“小人……小人是叫……王來。”
  明路又問:“在山寨裏幹嗎的?”
  王來忙道:“小的是二寨主的隨從,因為身形像二寨主,所以這次被派來假冒二寨主。”王來說此話時,神情閃爍。
  明路鳳眼一瞥傅津,傅津手指再次用力,那王來立刻哭喊道:“小的都說,大人饒命啊,小的都說……”
  傅津放鬆了手上力道,王來哀聲道:“小的是二當……不是,是張歸一的男寵……”王來也自知丟臉,越說聲音越小。可突然,王來淚眼汪汪的抬起頭來,接著道:“小的是半年前被張歸一抓上山寨的,隻因小的長得美,就被二……,不,張歸一這賊人看上了,小的是被逼的,大人明鑒,大人饒命,小的真的不想當山賊啊!”說完,跪倒在地上拚命磕頭。
  明路冷眼看著哭啼求饒的王來,忽抬首對納蘭道:“我扮成王來。”
  傅津有些吃驚,道:“你扮王來?你和他一點都不像。”
  納蘭也驚訝的道:“明路,你不行,再說這裏……”
  明路舉手製止了納蘭和後話,道:“這裏有你和禧恩在,不會有問題。”
  他回身注視著李瑜道:“如果我沒猜錯,此刻在林中候著的二人,當中之一必是喜天,喜天想必也就是張歸一的另一個男寵楊天。”
  惜日聞言,微微一驚,喜天也在?他也是張歸一的男寵?她總覺得喜天對她不懷好意,不禁暗暗有些不安。
  傅津顯然沒想到,也是一臉驚訝。隻有納蘭似乎也猜測到了,未露一絲驚訝。
  明路又道:“我見這王來身形與我相似,我可以帶上這個麵具(白雲的麵具),見機行事應能瞞天過海。”
  明路拿起了那張白雲的人皮麵具帶在了自己的臉上。
  納蘭又要開口製止,明路道:“納蘭,不必多說了,時間急迫,就這麽定了。”
  明路隨即換上了王來的衣服。
  乍一看,與王來真的很像,隻除了眼神。
  這時,隻聽明路道:“瑜弟,又要委屈你了。”
  惜日一笑,道:“如果要把我裝在麻袋裏或者用棉被裹住的話,還是先點了我的昏穴吧,這樣,我至少可以少受點折磨。”
  明路微微一笑,道:“好,穴道會在兩個時辰後自行解開,瑜弟得罪了。”
  惜日點頭,明路隨即點了她的昏穴,惜日軟倒在了床上。
  傅津看著昏睡過去的李瑜,沉聲道:“明路,你一定要照顧好瑜弟的安全。”
  明路聞言轉頭注視著傅津,隻見他,一雙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注視著昏倒的李瑜,眼裏盛著滿滿的關心和不舍,明路心中一震,此刻竟說不清心中是什麽滋味,隻回道:“我說過,隻要有我在,必會保護好瑜弟,讓他毫發無傷的回來。”
  傅津重重點頭,竟像是把自己最珍愛的東西臨時借給明路使用一樣,擔心害怕明路會不小心損壞了。
  明路和陳喜二人,帶著被點穴的惜日騎馬狂奔至鬆樹林,果然見有二人候在那裏。
  此時醜時並未到。
  二人見來了人,亮出了身上令牌,令牌在黑夜中發著暗光,陳喜立刻掏出身上令牌也向對麵晃了晃,那二人一見,立刻上前見過二當家,而明路假扮的王來,並沒引起喜天和阿三的注意。
  今晚本就星希無月,此刻又突然起了狂風,似乎快要下起雨來,天空越發陰沉黑暗。
  未免節外生枝,眾人也未多話,向山寨狂奔。
  這喜天自見到陳喜馬前的李瑜後,便神色奇怪。一路上,幾番瞄看著裹在被子裏的李瑜,神色異樣,一切都看在跟在最後的明路眼中。而另一人就是當日假扮白雲隨從的阿三,他沒多注意明路,隻跟隨著陳喜奔在前麵,偶爾看到喜天一副賊眼在李瑜身上瞄來瞄去的,隻是冷哼。
  一行人向大羅山上狂奔,穿過樹林,前方有一條小路,隻能單人單騎獨行而過,阿三在前帶路,明路暗忖:這必是一條入山的近路。他行在最後,偷偷的留了記號。
  翻過了幾坐小山,就見眼前路越加寬了。
  而這時,天下起了雨,山上風大,雖然雨不大,卻也一會兒就讓幾人都濕透了,一行人並未停歇,冒著雨繼續前行。
  再行了二裏左右,來到一處三岔路口,阿三當先進了左邊的岔路,又向前行了一會兒就看見兩側俱是陡峭懸崖,當中正是山寨入口的大門。
  尚距寨門百步之遠,幾人下馬,卻見阿三吹了三聲口哨,口哨聲很特別,抑揚頓挫似有一定的旋律,聲音順著大風傳得很遠。
  明路舉目望去,隱約可見城牆上和兩側懸崖上人影晃動,顯然埋伏在四周的弓箭手聽到哨聲,已知是自己人,退下了。
  這時,城牆之人又喊道:“舉頭望明月。”
  阿三立刻回道:“留下買路錢。”
  “下麵的可是三哥?”
  “正是,快開門,老子和二當家都被淋濕了。”
  “是,是。”城牆之人一邊答,一邊吆喝著看門的人打開了山寨巨大的鐵門。
  明路與陳喜並排而站,彼此互換了一下眼神,如果今日沒有阿三在,他們恐怕還真進不去山寨。
  終於一行四騎,進入了大羅山寨。
  大羅山果然可怕,除了大門據守在險要之外,裏麵另有三道關卡,全都據守在險要位置。
  眾人過了第三道關卡,立刻有人牽了馬去,又有人提著燈籠,拿著雨傘上前為陳喜擋雨照亮帶路,陳喜一直假意看著棉被中的李瑜麵露色急,似已顧不得其他,眼中隻有美人。
  當下就此機會,打發了隨從阿三和男寵喜天各自回房休息。
  明路注意到,喜天瞄著陳喜色急地摸著李瑜,神色頗為嫉恨。
  而阿三在旁看著他和喜天一臉的不恥,想來很看不起王來和喜天這種出賣色相的男人。一甩袖,先行離去了。
  明路暗忖:如果不是因為此刻雨越下越大,而陳喜又抱著李瑜,有人為陳喜撐傘照亮帶路的話,恐怕陳喜真的就要露出馬腳了,因為麵前岔路很多,真不知哪一條是通往張歸一寢房的。
  而明路此刻看著麵前這麽多岔路,還真不知道走那條,當下,就跟著陳喜而去,卻不料被已轉身要走的喜天叫住。
  喜天質問他道:“王來,今晚二當家自有美人服侍,怎麽你也要跟去插一腳嗎?”
  明路當即道:“不是。”
  “哼,不是就好,別忘了你是什麽身份。”喜天不悅地瞥了明路一眼,明路卻始終低著頭,喜天又道:“今晚太冷,跟我走吧,今晚二當家不會想起咱倆,我們一起睡。”說罷,也不顧明路掙紮,拖著明路就走。
  什麽?和他一起睡?!他也配!明路真想把麵前的喜天捏死,但卻隻有忍。
  一方麵自己不知道回房的路,另一方麵他不想露出馬腳打草驚蛇,如今他們深入虎穴,一步走錯,將立刻沒命,所以隻有忍。
  明路下意識回首看向走出不遠的陳喜,而陳喜也正巧回頭看了看他,麵露歉然,顯然聽到了喜天的話,卻無能為力。眼神明顯透露出,明郡王委屈你了。
  明路卻隻有苦笑。
  也不能怪陳喜,畢竟他要假裝猴急地帶著李瑜去過春宵,還有任務在身,沒借口留下他,而且時間緊迫,必須擺脫所有人盡快拿到山寨的地形圖。如果當著喜天的麵留明路下來,定會節外生枝當誤時間,誤了禧恩攻打山寨的時間,他們三個會更加危險。
  所以,扮成沒地位王來的明路就隻有被喜天領走了。
  進了喜天所住的院子,明路略微打量了四周,見喜天住的地方比較幽靜,沒什麽人打擾,很好下手。
  進了屋後,明路正想在後麵點了喜天的穴道,卻不料,喜天當即開始脫起了衣服,本來都是男人也沒什麽,但明路一想起這喜天說要和他一起睡覺,就覺得很是厭惡。
  這時,這個不知生死懸於一線的喜天還對明路呼喝道:“天氣好冷啊,王來,去打盆熱水來,給我燙燙腳。”
  什麽?讓他堂堂郡王給他一個山賊的男寵打洗腳水?

  竟是假的
  喜天邊脫衣服邊不滿的道:“那個葉飄飄不過仗著有幾分美貌,對了二當家的胃口,二當家也隻是圖一時新鮮,哼,跟我鬥,賤人,過一久還不是跟你一樣被我使喚,都是賤人!”
  明路破天荒頭一次被人罵成賤人,那種心情怎是一個怒字能夠形容的,而且聽到喜天竟對瑜弟心存歹意,不禁再也忍不住心裏的殺意。
  從腰間摸出了一枚銅錢,扣在手中。
  又聽喜天不懷好意道:“不過……那葉飄飄皮膚確實細致,真他媽的像個娘們,等二當家玩膩了,我也要……嘿……”
  脫掉衣服的喜天,這時轉過身來卻發現身後的王來始終沒有動,當下斥道:“他媽的,你聾了!還不快去打水,伺候大爺洗……”
  身體突然定住,聲音嘎然而止,一枚銅錢嵌入他的肋下。
  看著麵前眼睛咕嚕咕嚕轉、全身幾乎赤裸的喜天,明路覺得份外厭惡,伸腳一踢,喜天碰的一聲飛跌在床上,胸口清晰地印著一個泥腳印。可一雙眼睛依舊不死心地奮力的瞪他,……滿眼的不相信。
  明路看著厭惡,又飛了一枚銅錢,打在了他昏穴上,喜天白眼一番,昏死過去。
  明路反感地瞥了床上的裸男一眼,他本可以殺了喜天,但殺了喜天反而髒了他的手,又轉念一想,隻要天一亮,禧恩帶兵攻上山來,此人也活不了,就讓他多活一會兒。
  彈下紗帳擋住了喜天赤裸的身體,明路隨即出門向原路返回,再回到岔路口,順著陳喜離去的岔路追了上去。
  到了路盡頭的一處院落,明路見四周並無人看守,想來陳喜已撤下了所有守衛,明路閃身進了院中,見有兩處房內亮著燭火,便來到了一間房屋外麵,從門縫向裏望去,正看見陳喜正在屋裏到處翻山寨的布置圖。
  明路推門而入,陳喜一驚,回頭一看是他,放下心來。
  當下對明路俯首一拜,道:“郡王爺,剛剛委屈您了。”
  明路道:“起來吧,你做的很好,本王並沒怪罪於你,先不說這些,時間不多,我們分頭找。”
  “是。”
  二人分頭尋找山寨的地形圖。
  據打入大羅山寨的探子回報,大羅山寨的地形圖,隻有一份,就放在二當家張歸一的書房內。
  可他二人翻遍了所有地方,也沒有找到地形圖,正著急間,明路忽然發現牆上掛著一副畫,角落裏提著李白的詩,正是那首: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忽然想到了大羅山暗號的下一句,留下買路錢,他忽然掀開了那幅畫,卻失望的未見到後麵有暗閣。
  正懊惱間,忽聽陳喜道:“郡王爺,你看這幅畫的後麵。”
  明路翻過畫來,隻見上麵畫的正是地形圖。大喜!
  此時寅時已過,時間緊迫,陳喜當即以二當家的身份冒著雨離開了山寨。
  明路則留了下來,他吹熄了書房的燭火,來到另一個屋裏,正是張歸一的寢房。
  他之所以留下來,是因為李瑜。
  李瑜此刻仍舊昏睡在床上。
  明路坐了下來,靜聽四方,四周除了雨聲和瑜弟均勻的呼吸聲,就再無其他聲音,他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天明,等待著瑜弟醒來。
  房外風大,屋內燭火搖曳,他偶然抬首望著床上睡著的瑜弟,不禁微微的發了怔。
  不可否認,李瑜長得與他的未婚妻田惜日很像,他不是不懷疑他的身份,但事實證明他不是田惜日,那不過是他的奢望而已,一切就猶如陳喜長的像張歸一一樣,一切都是老天造人時的一個玩笑、一個偶然。
  他曾經派人去蘇州調查李瑜,得到的結果是:蘇州確有其人,是一個布商的第三子,人稱李三公子,聽聞他從小便喜歡四處遊曆,增長見聞,聽聞他博學多才,風姿俊逸,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其實,風姿俊逸,翩翩二字還不足以形容他的美貌,他長得太美,實在太容易令人誤會他的性別。
  還記得,他親眼看到他的男性身體時的震撼……
  還記得,他看到他(李瑜)因龍茗離去而露出心痛神色時,心中猛然爆發的憤怒……
  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怨,有些恨,為什麽,瑜弟不是一名女子呢?為什麽,瑜弟不是田惜日呢?
  房外大雨瓢潑,四周一片黑暗,窗外樹影搖曳,映在窗棱上,恍惚在張牙舞爪。
  他起身從桌邊來到了床邊,靜靜的看著床上的李瑜,手指慢慢的伸出,輕觸上了李瑜的臉頰,一股戰栗順著指尖直抵心底。
  他就快醒來了吧,醒來後他就不能再這樣放肆的看著他了……醒來後……他就是許多人的瑜弟,不是他一個人的……
  就讓他放肆一回吧,就這一回。
  他緩緩傾下了身去……
  此刻,感覺彼此的氣息在慢慢接近,慢慢的融合,而他的一切卻也在點滴的混亂。
  胸口像是情竇初開剛剛萌動時的那一瞬,不受控製的狂跳,喜歡他,喜歡他,就是喜歡他阿……
  唇瓣相觸,溫溫的,柔柔的,甜甜的……不願放開……
  卻必須放開。
  忽然,他猛然站起身,急速後退,遠離了床邊,就像是要遠離毒蛇猛獸一般。
  他到底在做什麽?他竟然放任自己喜歡瑜弟,他一向引以為傲的自製力呢!他怎麽會對瑜弟做這種下作的事情?
  他忽然很惱恨自己,猛然推開了房門,奔出門去,讓冰冷的雨水和風打醒自己的煩亂。
  不知何時,房內,床上李瑜忽然道:“我不要!”
  明路一驚,瑜弟醒了?
  隨即,他進屋一看,方知,李瑜的穴道已經自行解了,隻是還沒有醒,這次是真的睡著了。
  他沒有叫醒他,就這樣立在床邊靜靜的看著,控製不住自己,竟像是癡了一般,就這樣看著,似乎可以一直到天荒地老……
  雨已停了,天快亮了,燭火也將燃近……
  就在這時,李瑜又再次翻身,口中不滿地呢喃了句什麽,卻並沒醒過來。
  明路卻驚然發現,瑜弟的喉結似乎歪在了一旁,這一驚不小,他伸指小心的用雙指指尖一夾,那喉結竟被他夾了下來,拿在手中仔細一看,竟然是假的,再看李瑜的喉結已不見,入眼的是如女人一樣的平滑。
  他以為自己在做夢,以為自己又夢見了李瑜變成了女子,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卻在這時耳中清楚地再一次聽到李瑜嘟囔道:“不嫁,不要嫁……明路……”
  他手中的假喉結突然從手中掉落。
  他的手在顫抖……
  睡夢中李瑜的聲音……變了,而他清楚的記得,那是田惜日的聲音……

  隻在當下
  她是誰?她到底是誰?
  明路注視著床上之人,一種刺痛倏然衝上心頭。
  他想激烈的撕開床上之人的衣服,仔細的看一看,他到底是男是女,是人還是鬼!可是他卻沒有那樣做,此時此地,他知道,他不能那樣做,他必須忍耐,必須控製。
  就在這時,他察覺到遠處有腳步聲,正向此處奔來,聽聲音共三人。
  與此同時,床上之人一動,似乎夢到了什麽而驚醒,突然睜開了雙眼。
  來不及閃躲的目光在黑暗中相撞。
  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如星,先是驚訝戒備,後來才看清了他,微一疑惑便又釋然。
  她立刻坐起,先低頭看了一眼全身,似乎確定了什麽,才又抬頭疑惑地注視著他。
  他知道,此時自己的眼神必定泄漏了什麽,她在防他,不,她一直都在防著他,她不要嫁給……,不!不!不是……想到此,他竟忍不住踉蹌倒退了一步。
  她似更加疑惑,不明所以略帶謹慎地向四周看了看,神態謹慎小心,看在他眼裏,隻有痛,錐心刺骨的痛。
  這時,門外三人已奔到,一人焦急喊道:“二當家,不好了,官兵攻上山了!”
  他驀然轉身,注視著緊閉的房門。
  身後,她已站起,正輕輕向他走來,他緊握住雙拳,指尖刺入掌心。
  她的氣息在慢慢靠近,他僅剩的自製力在慢慢瓦解,她輕聲在他身後問:“怎麽辦?”
  他心中一痛,輕顫了下,卻終於控製住自己,隻冷聲道:“你留在這裏,找個地方藏起來。”
  舉步就要出去,衣衫卻被突然扯住,止住了他的腳步。
  他驀然回頭,看到扯住自己衣衫的是一雙纖細的手,一雙女人的手……
  為何這麽久他都沒看出來?
  他竟然被欺騙了這麽久……
  “小心。”她輕聲道。
  他一怔,以為她會說她害怕,希望他留下,以為她會問他去做什麽,求他這時候不要丟下她一個人。
  可是……她都沒有,她隻是說了句小心……讓他小心……
  門外,有人焦急地喊著:“二當家,二當家……”
  門裏,扯住他衣衫的手放開了,他卻似追尋失落般地忍不住回頭去望……
  她迅速地找到了躲藏之地,很快便躲藏好了。
  他卻仍然怔在當地,莫明的苦澀在心口蕩開……
  她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她是如此的纖細柔弱,仿佛一捏就碎,卻偏有如此膽量深入賊窩腹地。她也是那般的柔美,幾乎能令所有男人為之傾倒,卻偏有著如此狡詐的心思。竟然欺騙他那麽久,欺騙得他那般的苦……
  他該恨她,該怒她,該教訓她!可是……
  罷了,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他突然打開了房門,趁門外三人微愣之際,奪刀砍殺二人,第三人猛然反應過來,急向外奔,他冷眼看著,卻未去追。
  隻在當下,忍不住回首向門內望去……
  不久,遠遠聽得那人失聲裂肺地喊著:“王來是奸細!王來叛變了,王來投靠官兵叛變了!”
  他驀然收回了視線,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擔心尚未來得及自眼中消失,就一閃身衝出了院子。
  交叉路口處,他提刀而立,似在等候紛亂腳步聲的漸漸接近。不一會兒,果然數十個賊人向他砍殺過來,他微微冷笑,突然飛身而走,引了眾賊人遠去……
  ……
  破曉之際,官兵開始攻打山寨。
  天大亮時,官兵已經攻到了第三道寨門。
  刺眼的朝陽透過窗棱射進了屋子,帶來溫暖也帶來明亮,也帶來無法掩飾的恐懼。
  門外喊殺聲越來越近,很顯然官兵已接近這裏。
  惜日躲在床底下的最裏麵,細心的把張歸一丟在床下的鞋子和襪子都擺在了外麵,讓外人第一印象看起來不會懷疑床下有人,門外傳來陣陣血腥味,她不是不怕的,隻是如今隻有靜靜的等待,別無它法。
  孤獨一人,緊張和恐懼揮之不去,可她知道自己跟著明路不僅危險而且還會拖他的後退,也知道明路自有他的安排。
  為今之計,反而是躲在張歸一的房裏,是最安全的。
  沒有賊人會來搜查頭領的寢房,來的隻會是官兵。
  不過,就在明路剛剛引開了眾賊人視線不久,張三曾帶人來這裏尋張歸一,自然無獲,她在床下偷聽到,有人說王來叛變了,也有人說那人不是王來,是他人假扮的,眾人紛紛揣測二當家張歸一已遭遇不測。當下都有些慌亂,張三大怒,當即大罵了眾人,之後怒氣騰騰地帶著眾人去抵抗官兵了。
  看來,即使張三當時卻有想起還有一個葉飄飄怎麽不見了,也不會猜到她就在附近的床底下。再說,她手無縛雞之力,張三即便想起來,自也沒把她放在眼裏,哪裏有抵抗官兵和逃命重要?
  他們昨夜深夜入山,應該知道她的人很少才對。看來她躲在這裏一時半會兒是安全的。
  可是,有一點她真是受不了啊,床下,張歸一的鞋子和襪子好臭!她被熏得鼻子都失去了知覺,真是背到了極點。
  房門是開著的,明路走時並沒有把門關上,她知道他不是忘記了,而是有意如此,這樣子看起來才更加不會讓人疑惑屋內有人。
  可是,細想起來,今天的明路似乎有些古怪,她剛醒來時,他看她的眼神,像是見了鬼,害她以為自己周圍有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在,嚇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什麽那麽看著她?
  難道……她的身份被他發現了?
  想到此,不禁心驚肉跳。
  可仔細一想,似乎不對,醒來時,她的衣衫完好,而自己一直被點了穴道,也不應該有什麽破綻,再說,如果明路真的發現她的身份,怎麽能這麽輕易的放過她?還不早就……唔……不想了,不想了,她一向不敢想明路發現真相的後果,單單隻想個開頭就令她害怕的不得了,更別提深想下去了。
  可惜,她並沒看到地上已被明路踩扁了的假喉結,也沒發現自己脖頸上的假喉結不見了。否則……真的是不堪設想。
  她又繼續躲了一會兒,可是張歸一的鞋子、襪子真的太臭了,她已經被熏的頭昏腦脹了,再多一會兒恐怕就中毒身亡了。
  這段時間內,院子裏已經好一會兒沒人來了。她換一個地方躲躲應該沒問題吧,她反複的想,又躲了一會兒,終於說服自己換一個地方,否則她將成為史上第一個被臭襪子熏死的人,難道真是因果循環,上天在用張歸一的襪子替他報仇?
  仔細聽了聽四周聲音,附近沒有異響,快!要快,躲到櫃子裏去。惜日迅速爬出床底,也顧不得一身一臉的灰塵,奔到一旁的櫃子,一打開就要躲進去,卻不料,櫃子的門剛打開惜日就驚見幾隻蟑螂在裏麵爬來爬去,忍不住一陣惡寒。
  如果讓她選擇是和臭襪子還是和蟑螂關在一起的話,她還是寧願選擇臭襪子。
  沒多想,迅速關上櫃子門,立刻跑回床邊,就要俯身爬下床去,這時,卻聽到身後有異響,回頭一看,驚悸地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直指向她,執刀之人竟是……。

  為什麽是他
  執刀之人竟然是喜天。
  喜天在被明路點了穴道後,一直昏睡無知無覺,直到官兵攻上山寨,寨裏一片混亂,有人以為二當家在喜天這裏,就去找喜天,卻發現喜天昏睡不醒,又去尋了張三來,張三會一些點穴功夫,不過也是廢了半天勁才解了喜天的穴道,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王來點了他的穴道,有人說這王來是假的,而且今早在二當家的住處,還殺死了兩個兄弟。張三率眾人又慌忙來到二當家的住處,果然遍尋不著張歸一,當下眾人急躁起來。
  喜天和張三兩人本來就不和睦,這時更是起了分歧,張三帶著一群人去抵擋官兵,而喜天卻另有心思。
  他不在乎什麽官兵不官兵,也不在乎什麽山寨,當下回去收好了細軟,想躲進密室中避過風頭在出來,而密室正在張歸一的寢房之內,這間密室除了張歸一本人之外就隻有他還知道。
  他收拾好細軟,小心翼翼地躲過他人耳目來到了張歸一的寢房外,卻正看到葉飄飄關上櫃子的門,要向床下爬去,而這時葉飄飄也看到了他。
  第一個念頭便是殺了他!雖然可惜,但是什麽能比自己的性命重要!而且看起來葉飄飄根本不會武功,沒多想,當下便提刀衝向了房內的葉飄飄。
  事發突然,驚見喜天衝了過來,惜日隨手一抓,正好抓到了張歸一床下的鞋子和襪子,回身劈頭蓋臉的就咂向了喜天,喜天衝的很急,眼見鞋子和襪子飛來,險險躲過了鞋子卻未能躲過襪子,襪子正好蒙上了他的鼻子和嘴巴,襪子軟軟的本沒什麽勁力,他也沒在意,仍以砍殺葉飄飄為主要目的,卻不料,急切之下自己猛喘息了一口氣,這不喘氣還好,這一喘氣險些沒翻白眼昏倒過去,真是,怎是一個臭字了得!
  趁著喜天翻白眼腳軟手軟的一霎那,惜日慌亂地衝向了門外。
  一擊未中,襪子這時候也被他扯掉了,喜天猛然提起神來,雖覺胃裏還有些翻騰,但也顧不得,更加瘋狂地向葉飄飄追砍過去。
  不知是不是人求生的本能激發了身體內的潛力,惜日再次躲過了致命一刀,卻不幸的狼狽跌倒,喜天雖然功夫粗淺但畢竟是個男人,又一刀砍來,使上了全部力氣,即快又猛,眼看惜日無論如何也躲不開了,就在這危機時分,一把鋼刀橫空飛來,險險震開了喜天致命的一擊。
  喜天的刀被震飛了出去,人也跌出去三丈之遠。
  再看,院內不知何時竟衝進來一名官兵。眼神冷冽,似發了狂般,狠狠盯著地上的葉飄飄。
  惜日一震,不明白,為何那名官兵看她的眼神像是在責備著她,又似在擔憂恐懼著什麽。
  喜天一見是官兵,以為官兵已經攻到這裏了,心裏先怕了,當下再也顧不得地上的葉飄飄,也顧不得什麽秘道了,自是保命要緊,連滾帶爬的就要逃走。
  那名官兵眼角餘光一見他動,突然飛身上去,一腳踹向了喜天的後心,喜天被狠狠踹出去十丈之遠,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險些昏死過去,待緩過氣起來,隻見那官兵目光陰狠的向他一步一步走來,再也顧不得什麽,慌忙跪下身去,不停地磕頭道:“官爺饒命,官爺饒命……”
  那官兵一步一步走向跪著的喜天走去,冷聲道:“饒命?你也配!”
  這聲音,惜日聽在耳中,胸口一熱,忍不住心中酸澀起來,突然很想流淚。
  是他……
  是他,除了他,還會有誰?
  他正是易了容的龍茗。
  她以為……未料,他還是來了。
  此時,龍茗抬手就要向喜天的天靈蓋劈下,卻忽聽身後惜日喊道:“不!不要。”
  龍茗硬生生停住了手,回頭望向惜日,惜日輕聲道:“還是……算了,我沒事。”
  龍茗微一猶豫,喜天卻趁這時捂住胸口連滾帶爬的跑了。
  看著喜天漸漸遠去的身影,龍茗沉聲道:“他要殺你,你倒要放過他?”
  “我隻是不想看到死人。”她在害怕,她害怕看到有人在她麵前死去。她畢竟隻是個女人。
  微撇過了頭去,突然入眼的一幕卻險些令她暈倒,隻見房門口地上倒著二人,早已斃命多時,是明路出門時,殺死的二人。
  惜日一下子白了臉,身體搖晃站立不穩。
  下一刻,卻被龍茗扶住,耳邊聽到他無奈地歎息:“叫你逞強。”
  他似終於放下了什麽,歎息著輕擁住了她。
  “先離開這。”龍茗道。
  她虛弱地點了點頭。
  山賊太多,單憑他二人之力根本出不去,他們必須速與官兵會合才真正的安全。
  大隊官兵其實尚未攻到這裏,龍茗隻一人先衝了上來,他來此地已經有一會兒了,四周亂找一直都沒找到惜日,正焦急間突然聽到異響才尋到了此處,當看到喜天的刀即將砍上惜日時,那一刻,他的腦袋都要轟然炸開了,這一生,他從未感到過這般害怕,從未……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明了自己的心。此生,都不能失去她……
  ………………
  他們並沒走出多遠,官兵已經衝過了山寨的最後一道防線,山賊全麵潰敗,四處逃竄,外麵一片烽煙混亂。
  而這時,迎麵衝過來一群山賊,為首之人正是阿三,他一見到葉飄飄先是一怔,隨後是滿眼的恨意,而山賊見到落單的官兵(龍茗),二話不說便上來砍殺。
  阿三更是刀刀砍向惜日,瘋狂的不放過她。
  龍茗雖全力護住她,卻已不能顧全,為了護她已受了傷。
  她在拖累龍茗,她知道,這種情況,再拖下去,龍茗也會很危險,她不能害了龍茗!
  當務之急唯有尋到明路他們。
  不知是不是有老天保佑,就在這時,她驚見明路帶著一隊官兵正打了過來。
  混戰間,她終於尋了個空隙,突然衝了出去,她此刻隻有一個心思,她不能再拖累龍茗了。
  她拚命向明路所在方向奔去,引開了圍住龍茗的一部分山賊。她邊跑邊大聲喊道:“明路,我在這裏……”,就在這時,明路也已看見了她,而跟在明路身邊的還有傅津,傅津聽到聲音,也看到了她,她心中大喜,拚了命般的狂跑,向明路他們飛奔而去。
  明路此時也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奔來……
  可就在明路與她快接近時,她忽覺奇怪,為什麽明路的表情突然看起來非常驚懼!而這時傅津撕心裂肺般地的喊聲突然在耳中炸開,不僅令她腳下遲疑,她身後……
  尚來不及回頭去看,已奔至她身邊的明路突然一把將她推開,她失去控製的飛跌出去,可還顧不得感覺疼痛,就驚見,一隻箭伴隨著可怕的聲音沒入了明路的胸口。
  這一刻,幾乎整個世界都停止了運轉。
  下一刻,傅津失聲的怒吼:“去——,把那個不男不女給我亂刀砍死!——”
  為什麽?……她向他爬去……初時很慢,後來越爬越快,竟似忘記自己還會走路,還會奔跑。
  為什麽?……她顫抖的看著倒在地上的明路,亦看到他在看她。
  為什麽?……他竟可以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為什麽?……會是他?
  不為什麽,從來都不為什麽,隻因為是你啊,隻因為是你。
  不管是兩年前的錯過還是兩年後的邂逅,也不管你是田惜日還是李瑜,更不管你是男還是女……
  結果都似已注定了。
  因為是你……
  所以,我注定逃不掉,也控製不住自己,愛上你。
  胸口撕裂的疼痛,卻在看到她眼淚的那一刻奇異的變成了快樂。
  這些眼淚是為他而流,這些淚水是屬於他的。他微微扯起了唇角,鮮血卻染上了她顫抖的雙手。看到她慌亂的、徒勞的拚命為他擦著嘴角似乎流不盡的鮮血,他竟奇異的覺得幸福……
  他閉上了眼睛,腦海中還印著她為他流淚的模樣,微笑,她眼淚的味道,原來是甜的……
  而這時,龍茗的手臂突然中了阿三的一刀,鮮血一霎那染紅了衣衫……

  你願意什麽
  惜日卻沒注意到龍茗受傷,她的眼裏此刻隻有明路一人。
  明路的傷勢很重,此次隨軍雖帶了大夫,但明路被送到山下救治時已經流了很多的血,又因箭上有倒刺,不能隨意拔出,時間就被拖長了。
  大夫處理完後卻告訴眾人,明郡王失血過多,生命已危在旦夕。此話聽在眾人耳裏,都已成了轟鳴。
  傅津已經急瘋了,揪起大夫的衣領就要打,卻被禧恩阻攔,納蘭尚算鎮定建議立刻送明路回京城救治,禧恩立刻派人下去準備。
  禧恩和納蘭留在瓊縣處理剩下的事情。
  惜日和傅津護負責送明路回府。
  此時,禧恩已派人快馬加鞭的進京通知皇上,大羅山賊已滅,明路重傷正在返回途中,皇上立刻傳旨派了太醫候在明郡王府中,等重傷的明路一到馬上救治。
  兩個時辰後,明路才被護送回了郡王府,此時,已是下午了。
  馬車在明郡王府內停下時,幾乎府中所有人都候在了車外,當惜日進入王府時看到的就是那樣一雙雙焦慮的眼睛。
  今天,也是惜日第一次見到了明路的七位夫人。
  明路被抬下來,七位夫人和老夫人立刻圍了上去,把惜日擠到了一旁,幾位夫人一見到明路的樣子,都忍不住哭泣了起來,有人輕聲呼喚著明路,而一直支撐著的老夫人,在看到蒼白無血色、渾身都是血的兒子時再也撐不住而昏了過去,府中一時慌亂,老夫人立刻被人攙扶了下去。
  明路被小心地抬入寢房,太醫立刻為他把脈治療,七位夫人在外室候著,有人焦躁,有人緊張,也有人以帕拭淚。
  惜日站在門邊,靜靜地向屋內看著,這許多焦急擔憂的身影,每一個都比自己更有理由,更有身份擔憂和焦急,而她……
  她黯然地退了出來。
  院中,傅津正坐在遊廊上,目光迷離地注視著遠方,陽光下,恍若一個迷失中的少年……
  惜日走了過去,靜靜地坐在了他的身邊,也發呆地向著遠方看去,無心說話。
  時間點滴過去,有人送來了糕點,有人送來了茶水,也有人在他們麵前說了什麽,而他們二人始終都未動過一下。
  她還不能離開,她要等太醫出來,說明路已安全,說他已無礙。她要等……
  不知何時,傅津突然沙啞地開口道:“我還很小的時候,娘親就去世了,我雖然是嫡出,但因為娘親死的早,自遭到其他房裏的欺辱。有一次,幾個哥哥把我騙到大街上,故意丟下我不管,那時候我才六歲,根本找不到家,隻知道哭。不過,也就在那天,我遇到了大我一歲的明路。是他叫我不要哭,他還分了自己的糖葫蘆給我吃,又派人送了我回家。”回憶到此,傅津淡淡的笑了,竟像是回到了兒時,他和小小的明路分著糖葫蘆吃的模樣,那時候,一個糖葫蘆就可以讓他們變成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們之間是有故事的,惜日始終都知道,但從沒想過,會在這時聽傅津講出來。
  回憶起兒時的往事,傅津微笑起來,和平日裏的他判若兩人。
  他淡淡又道:“那時,我們都還太小,並不認識,直到三年後我們都長大了,才有機會真正開始結識,後來又結識了納蘭和禧恩,明路和我不同,從小他就很厲害,身份尊貴,許多人都怕他,恭維他,他身邊總是跟著許多隨從,就連我的哥哥們見了他都害怕,小時候我很崇拜他,甚至比高大有力的禧恩都更加崇拜他,不要看明路身份尊貴,但他為人最重信諾,他說過的話從不會失言,即使拚了自己的性命,……”
  傅津的故事尚未講完,這時,就見太醫和幾位夫人就從房裏出來了。
  傅津也顧不得講下去,立刻衝了上去,扯住太醫急問明路的情況,太醫擦著額頭上的汗,道:“如果明郡王能挺過今晚……”太醫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傅津抓住搖得險些昏了過去,傅津大吼:“什麽叫挺過今晚,要是他挺不過去呢?你這個庸醫,還當什麽太醫,我今天就讓你當死醫!”
  一旁幾位夫人想勸傅津卻不知怎麽勸,都求助地看向惜日。
  惜日慌忙扯住傅津的手,道:“津兄,你別著急,先聽太醫把話說完。”
  傅津瞪圓了一雙眼睛,狠狠地看向太醫,好不容易壓下了激動。
  惜日扯開了傅津的手,對太醫問道:“大人,不知明郡王傷勢如何?我們都是明郡王的朋友,煩請您詳說。”
  太醫歎息道:“這位公子,老夫當真盡了全力,但是,唉……奈何明郡王傷勢嚴重失血過多,如果今晚不能醒過來,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太醫說完還沒等眾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尤其是等傅津反應過來,就急衝衝地走掉了。
  而傅津在怔愣了好一會兒後,才突然驚醒般吼道:“老匹夫,你往哪裏跑,你給我站住,不救活明路我要了你的命!”傅津追了出去……
  幾位夫人又忍不住哭泣起來,擔憂地回屋守著她們的王爺,她們的夫君。
  門外卻獨留下惜日一人……
  今晚,可以陪在他身邊的不會是她,也不會有她……
  她淡然離去。
  回到家裏,滿身是髒汙血漬的她,嚇壞了田雙和田勇。
  她卻根本無心解釋這些,她吃不下去飯,也聽不進田雙的規勸。
  獨自站在院中,望著一個方向。
  今晚,為了她,他在生與死的邊緣掙紮,今晚,如果他活不過來,她會自責一輩子。
  一切都緣起於她的任性妄為,如果不是她女扮男裝與他接近,也不會連累到他。傅津說的話言猶在耳,明路最重信諾,他說過的話從不會失言,即使拚了自己的性命!
  明路曾說過,會守護她不受到任何傷害,他做到了,他果然做到了。
  她擔心亦自責。
  她卻不知道,也沒想到,自己的身份已經被明路識破,而明路為她擋箭不僅僅隻為了一句承諾。
  月亮在不知不覺間高高的爬起,秋風吹落了院內柳樹的葉子,飄飄蕩蕩……
  她向著圓月的方向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下了頭,祈求道:“老天爺,求你,求你不要讓明路就這樣死去,如果他挺過來,我願意……”
  “你願意什麽?”有人突然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
  惜日驀然回頭,那人卻似根本不在意自已已經嚴重打擾到人家許願這麽重大的事情,還繼續不知死活地說道:“你先和我說說,你願意什麽,如果我同意了,你再和月亮、老天爺他們去說。”

  再次光彩奪目
  今晚,這個大少爺穿的很是豔麗,白衣上繡著大紅花,很俗,但穿在他身上,偏偏就是好看,更顯月下翩然,見者忍不住的看了再看。
  此人高坐在房頂上,沿襲了他一貫的梁上君子風範,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看樣子像是來了一會兒了,肯定又偷看她,偷聽她說話。每一次都是神出鬼沒的,沒些心裏承受力,膽子稍小的都會被他嚇死。
  田雙、田勇聽到外人聲音,立刻出來查看,見是龍茗,又都無聲地退了回去。
  惜日不再理會屋頂那人,繼續道:“我願意……”
  “你願意什麽?”又被打斷。
  “我願意……”
  “我還沒願意呢。”再次被打斷。
  惜日忍無可忍咬牙切齒怒目回頭,目光帶刀,臉上表情分明寫著:你再打斷我,要你好看!
  “你願意給他洗一次襪子,還是願意幫他倒一次夜壺?”龍少悠哉悠哉地開口說道:“別開心的太早,這兩點我也不同意。”
  “蒼天啊,為什麽倒在床上垂死掙紮的不是他啊?”惜日頭痛地指著房上的龍茗道。
  “你要是對我以身相許,我倒是願意倒在床上做垂死掙紮狀。”他突然飛身下了屋頂,剛好落在她的麵前,蹲下來與她眼對眼。
  “你躲開,別妨礙我。”惜日沒好氣。
  “你願意什麽?”他問,她卻一臉鄙夷嫌棄地看著他,他小心翼翼地問:“以身相許嗎?”她眸中閃過疑惑,好像自己也沒想到這個詞似的,後繼續嫌棄地看著他,他大喜,又問:“不是?那是什麽?”她繼續厭惡地看著他,就是不告訴他是什麽,他開心地笑道:“隻要不是以身相許,其他的我都可以承受,你說吧,我願意聽。”
  “你可以承受?關你什麽事,閃一邊去。”惜日怒了,心裏本來就煩著,他來了更加讓她煩。
  “好啊。”他果然閃到了她旁邊蹲著。
  “離我遠點。”
  “不,我就在這。”
  “你太煩人了!離我遠點,聽見沒有!”惜日用力推他,卻不成想,這家夥像是粘在了地上一樣,怎麽都推不動。
  “沒聽見!”他大聲答道,立即激怒了她!
  一怒之下,劈手就打,他舉臂承受了挨打,後來實在是耐不住了,站起來跑,惜日在後麵追,隻見月色下,樹葉飄飄,有二人,一男一女,在不大的小院落裏,繞著圈跑,一個在前抱著頭,一個在後甩著袖,一圈接著一圈,有時跑圓形路線,有時又跑S形路線,加起來正好成了一個八卦圖……
  隻是,她卻沒有發覺,就在剛剛,他白衣右臂上隱約多出來一朵紅花,鮮豔無比,豔紅如血。而他卻神態自若,看著她追著他跑,追著他打,臉上綻出了絕美的笑容,似早已忘卻了,傷口迸裂的疼痛,因為,一切都不如,讓她不再煩憂來得重要……
  終於追累了,她坐倒在地,喘息著。
  他一跳,到了她旁邊,仔細地看著她。笑道:“說真的,你和你妹妹長得真不像啊,不過,你妹妹長得倒很像我娘。”
  “你娘?”這下倒讓惜日一怔,惜雲長得像龍茗的娘?
  龍茗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道:“我也沒想到,你妹妹會長得跟我娘如此相似。而且當年我娘也是瘋狂喜歡我爹的,她說,她是我爹的超級粉絲。”
  “粉絲?”惜日這下子更奇怪了。龍茗的娘說自己是龍茗的爹的粉絲,是地瓜粉,還是土豆粉?這話真的很詭異啊。
  “此事說來話長,地上太涼,我們到房頂上去說吧,邊看星星邊說,多有情趣啊!”也不管惜日同不同意,下一刻,提著惜日的衣領就到了房頂。
  已經很久沒有被他提過衣領了,雖然有過幾次鍛煉機會,不過這個舉動,惜日還真是怎麽都不能習慣。
  被衣領卡的險些喘不過氣來,癱在房頂上,好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話。
  而龍少爺,趁機可說了不少的話:“我娘她是個很可愛的女人,第一次認識我爹的時候,就被我爹迷住了。”
  惜日暗道:龍茗他爹估計也是個美男子,也難怪他娘會第一次見麵就迷上他爹。
  又聽龍茗繼續道:“後來,我娘開始瘋狂的追求我爹,每天晚上在我爹所住的小樓後麵彈琴唱情歌,當時此事可是轟動了整個江南的,成為蘇州當時有名的一道風景。”
  惜日驚訝暗道:他娘果然是非同凡響的女人啊!難怪會生出這種兒子來,佩服,佩服!
  龍茗又道:“而且當時,我娘被人易了容,是個外表十分醜陋的女子,很多人都看不起她,她吃了很多的苦,遭受了很多的閑言碎語,但即使這樣,我娘也從沒氣餒,她還是一如既往的追求著我爹,終於感動了我爹,把我爹追到手了!”龍茗做了一個抓住的動作。
  惜日繼續驚訝道:好強悍的女人啊。
  龍茗看著惜日微張的嘴,眸子晶亮,無比驚訝的樣子,得意地道:“所以我自幼非常非常崇拜我娘,但因為她身體不好,似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有生之年非常的疼我愛我,她去世時,我還小,每天哭鬧著就是想再見到她。”
  龍茗說到此,神色變得黯然。
  惜日也跟著黯然,以無緣見到那般強悍的女子而黯然,也明白了,為什麽龍茗昨天會突然抱著田惜雲離開。
  龍茗又道:“不過,你妹妹畢竟是另外一個人,雖然她長得和我娘很像,但畢竟不是我娘,我不會把她當作我娘的影子,因為這世上,沒人能比得上我娘!”說起他娘,龍茗總是帶著幾分驕傲。
  而這時,惜日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娘親,不僅愈加的黯然。
  看到她黯然神傷,龍茗忽然笑道:“這麽私人的事,我都跟你說了,你也應該告訴我,你願意什麽了吧?”
  惜日一怔,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我隻是想,明路是真的把我當成他的朋友,他重情重義,為了朋友甚至不惜犧牲自己,而我卻在一直欺騙他,想讓他為我背上毀婚的罪名,想來,自己這麽欺騙他真是卑鄙,心中很自責,所以,如果他這次挺過來,我願意不再繼續欺騙他,自己親自去毀婚,不管結果是什麽,都自己一力承擔。”
  龍茗看著惜日,淡淡的笑了,問道:“想法是對的,隻是太過衝動。”
  惜日低下了頭,明白他說的話是對的。
  龍茗又道:“明路真的隻把你當作朋友?”
  惜日聽出他話中有話,疑惑問道:“那還能是什麽?”
  龍茗一笑,又道:“你不覺得,他喜歡你?”
  惜日聽後大笑起來,“不可能,明路他不會喜歡男人。”
  “你真的認為,明路一直都不知道你是誰?”龍茗說道。
  惜日一驚,卻又立刻變成了失落,道:“他應該不知道我是誰,否則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而且,如果他真的知道我是誰,恐怕今天就不願為我擋箭了。”說道這裏,惜日不僅黯然失落。如果她不是明路的朋友,恐怕他是不會如此對她的,其實,能成為他的朋友,是一種值得驕傲的事。
  龍茗輕輕笑了,“我也隻是猜測而已。”又道:“你餓了嗎?”
  她一天都沒有吃東西,怎能不餓,仰頭望向星空,忽然想起,那一天,也是同樣的夜晚,同樣的夜色,她被龍茗丟棄在屋頂上,餓著肚子,看著天空的月亮和星星想著芝麻大餅的事……那時的自己,心是多麽的自在,而今時今日,自己已被數道枷鎖束縛,婚約,明路的生死友情,龍茗的……她驀然轉頭看向龍茗,卻見龍茗也正看著她,眸若星光,裏麵有擔心,有柔情,還有她看懂了的,卻不願承認的愛憐。一抹悸動不受控製的砰然而起,此刻,他就在她的身邊,觸手可及,對她的心思昭然若揭,怎會不懂,怎會看不出來,突然間一種甜甜的感覺襲上了心頭。其實,有他在身邊,似乎……再煩惱的事也會忘卻。她喜歡他在身邊的感覺,喜歡……
  “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怕我會控製不住自己。”他忽然壞壞地道。
  惜日忍不住地臉紅了,強自冷哼了一聲,別轉頭去。
  他忽然宣布道:“我決定搬回來住了。”
  惜日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龍茗道:“我搬回這裏住,好照顧你,否則你總是讓我擔心。”

  空
  哈,她讓他擔心?他住在這裏才讓她擔心好不好。怒道:“我不許!我反對!”
  “你反對無效。”
  “憑什麽!這裏是我家!”
  “就因為是你家,所以我才要住下。”理直氣壯!
  “你是無賴嗎?!”
  “你才知道?”
  ……什麽?!抓狂了……啊!
  “啊呀,你的指甲怎麽那麽長啊,別抓我的臉,你怎麽總奔我的臉來啊,嫉妒我吧,啊呀,輕點,破相啦……”
  而屋子裏,不得已聽到房頂二人你來我往的田雙,偷偷地躲在被子裏笑了,誰讓他們此刻正坐在她的房頂上啊,想不聽到都難……
  這一夜,本是難挨的一夜,卻因為有他在,而變得不那麽難挨。就這樣,終於到了天明。
  清晨,惜日在鏡子前整裝,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假喉結不見了,還以為是昨晚追打龍茗的時候掉在院子裏,到院子裏找,卻看到田勇已打掃好了庭院,落葉已經被燒掉了。她的喉結可能也被燒掉了。幸好還有一個備用的,也沒多想。
  昨晚,惜日一夜沒睡,一直和龍茗守坐到天亮。
  田雙很早就起來了,為惜日打水梳洗,田雙因為昨晚聽到了惜日和龍茗在房頂的對話,也知道明郡王明路此刻命在旦夕,明白惜日對明路的歉疚和擔憂,所以並沒多話,也沒提起那天她和田勇上山與明路娘親的事。
  惜日打理好後,躊躇遲疑地出了房門,卻發現龍茗等在門外。
  龍茗又換了一身衣服,但依然豔俗,又是繡著大紅花的衣服,但偏偏還是該死的好看,沒天理的好看。
  惜日打量了他一眼,四個字評價:招風引蝶。
  龍茗道:“我陪你去。”
  惜日搖了搖頭,道:“不用。”該她麵對的遲早都要麵對,誰也幫不了她。
  “他不會有事。”龍茗道。
  知道他在安慰她,她還是勉強笑了笑:“我知道。”
  她沒有吃東西,出了門,一步步向明郡王府走去,本隻隔了兩條街,並不遠的路程,卻走了很久很久……她擔心,卻又害怕。
  明郡王府,奴才們來來往往,匆匆忙忙,有個下人在前為她帶路,恭恭敬敬,她想問,卻不敢問,隻偶爾斷斷續續地聽路過的人低聲說:王爺,沒醒,太醫,恐怕……
  沒醒……
  難道,明路始終都沒醒過來?
  她的心越發的沉重,明路,難道你真要讓我愧疚一輩子,欠你一輩子嗎?
  寢房門外,下人進去稟報了一聲,紅著眼睛的如夫人出來迎道:“李公子,你來了。”
  “郡王爺……他?”看著如夫人的表情,惜日問不下去。
  如夫人強顏道:“李公子進去看看吧,太醫也在,王爺他,昨晚始終都沒醒過來。”說道此,如夫人又流下淚來。
  惜日心中一震,感覺如大石壓心。
  惜日進入房內,腳步有些踉蹌,險些在門檻處跌倒,見外屋明路的七位夫人都在,傅津也來了,正焦躁的看著裏屋。
  太醫剛摸完脈息,從裏屋出來,一群人立刻圍了上去,歎息地對各位夫人道:“各位夫人,明郡王情況不太樂觀,恐怕……”
  一位夫人一聽這話,當場昏了過去。其他夫人也都搖搖欲墜。
  “恐怕什麽!”傅津一下子怒了,揪起了太醫的衣領,凶神惡煞般怒喝道。
  如夫人立刻上來規勸,傅津不聽,提著太醫的衣領揪出了房門,吼道:“恐怕什麽,恐怕什麽!”幾位夫人擔心地跟了出去,而後,聽到如夫人哭道:“傅公子,請讓太醫把話說完,妾身求你了,求你了。”其他夫人也同時道:“傅公子,求你了。”傅津放開了手,太醫立刻躲的遠遠的。如夫人又問:“請太醫把話說完,王爺他,他……”
  太醫顫抖地道:“恕老夫直言,請各位夫人先節哀,……。”
  太醫的話尚未說完。所有的夫人,哭的哭,暈倒的暈倒,而傅津再也沒有任何動作,隻怔怔地望著地上……竟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擊。想哭而哭不出,想怒而怒不出,想悲而悲不出……
  惜日此刻也聽到了太醫的話,她望著裏屋,一步步走了進去……
  床上,他蒼白無力,氣息微弱,曾經光彩奪目的鳳眼緊閉著,似乎從此再也不會睜開,她佇立在他床邊,靜靜地望著他。
  突然,在他床邊跪了下去,緊抓住他放在床邊的手,眼淚一滴一滴的落在上麵。
  “明路,我告訴你,我要告訴你!我一直都在欺騙你,我根本不是什麽李瑜,我是田惜日,你聽到了嗎?我是你的未婚妻田惜日。我一直都不想嫁給你,因為你有三妻四妾,你有七個老婆,你花心,你自大,你根本不是我想嫁的,我不想嫁給你,我要毀婚,可我怕承擔責任,所以我想讓你去毀婚,我接近你,欺騙你,我一直都欺騙你,你誤把我當作朋友,生死相托的朋友,而我根本就是利用你!根本就在欺騙你,你真的就要這麽死了嗎?你安心嗎?你不恨我嗎?醒來啊!醒來報複我啊!你醒來啊……”
  她拽著他的手,搖晃著,哭著,哽咽著……
  “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對不起……”
  她痛哭著,後悔著……
  咳……一聲,咳……兩聲,咳……三聲……
  他睜開了眼睛……茫然地看著床邊哭泣的人,咳著。
  而那人也正看著他,隻見那雙美眸當中含淚,初時欣喜,後來驚恐,再後來欣喜,卻又變成驚恐。神情精彩多變。
  他醒了,她欣喜,他聽到了嗎?她驚恐,管他呢,他醒了啊,她還是該欣喜,可是,會不會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啊!她再次驚恐!
  天哪,她該怎麽辦啊!極度擔憂地問道:“你是回光返照嗎?”
  有人這麽問的嗎?!
  明路麵露疑惑,仔細地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很疼,很難受,他從沒有過回光返照的經驗,不知道啊?……
  “不管!你醒了就不許閉上眼睛,不許昏倒,不許再睡著,你聽見了沒有!”惜日急得在地上團團轉,隻想到了這一個方法。
  床上的明路看著地上轉來轉去的女子,聽著她可愛而率真的話,淡淡的笑了。
  而房門外,看著昏倒一大片,哭聲一大片的太醫躲得更遠了,繼續道:“恐怕明郡王過一會兒才能醒,之後半年之內都需要好好調息靜養,馬虎不得,否則會留下後遺症。”
  這話好一會兒才傳到傅津耳裏,他突然回身盯住太醫,太醫一見,嚇得拔腿就要跑,卻沒跑過這個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硬生生地還是被抓到了傅津的手裏,隻見傅津眼睛賊亮賊亮,注視著手裏的太醫,嚇得太醫抖得如風中落葉,傅津眼裏忽然蹦出了鬥大的一滴淚,猛然抱住太醫顫抖的身子,搖晃著老太醫,又哭又笑道:“太醫,你真是太好了,你是神醫,我喜歡你……”
  啊?可憐地老太醫被瘋狂的傅津搖的昏頭脹腦。半天才紅著臉道:“老夫已經六十又二,育有一子一女,傅公子還是再仔細斟酌斟酌的好。”

  將計就計
  他虛弱地道:“水。”,聲音很輕,猶如蚊蠅。
  她聞聲驚跳起來,那樣子害他突然很想笑,卻反而咳了幾聲,見他咳了起來,她立刻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緊張地探身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輕聲問他剛剛說了什麽?聲音小到幾乎他都聽不見,似乎生怕稍大聲點會驚到他,又似乎是怕剛剛那個聲音不是他發出來的,而是她的幻聽。那一雙眼睛瞪得太大,幾乎能從中清楚地尋到他的模樣,還有為他而起的擔憂和害怕,他不由自主地輕扯起了唇角,又聽她再次輕聲問道:“王爺你剛剛說了什麽?想喝水是不是?”
  終於見他輕點了點頭,她驚喜般四處找水,手忙腳亂的模樣是他從未在她身上見到過的,明明水杯就在眼前,她卻沒有看到,慌亂無比地奔出了門外,焦急地對外麵高聲喊道:“各位夫人,王爺他醒了,王爺他醒了!他想喝水……,水在哪裏?!”
  他又想笑了,因為她的聲音,在焦急時,竟忘了變音,隻是這個時候,誰又會聽得出呢?
  接二連三眾人奔了進來,一下子塞滿了整間屋子,所有人又驚又喜地注視著他,眼中隻有他,見到他醒了,俱是驚喜一片,幾位夫人激動得當場流下淚來。
  老太醫也隨後擠了進來,仔細地為他把了脈,一邊捋著胡子一邊慢慢地道:“明郡王已無大礙,今後隻需安心靜養,切忌受到任何刺激,仔細調養身子,隻需半年必能恢複往日風采。”
  一席話聽得眾人歡心鼓舞,在眾夫人眼裏,什麽仔細調養,安心靜養都是小菜一碟!
  看著屋內聽到自己無事而歡欣雀躍地人們,明路微微的笑了,心中填滿了溫暖。
  透過人群,他的目光尋到了躲在門邊若有所思的田惜日……
  如果說曾經的田惜日隻是個夢,那個夢卻早已碎了。
  此刻他心中明白,麵前男裝的她——雖化名李瑜卻已不再是他的夢,無論她到底是誰,她是男還是女,都是他真心所愛。
  在剿滅山賊之前,納蘭曾為他出過主意,讓他假裝受重傷拖延婚期,之後再毀婚,但任誰也沒想到,從昨夜開始,一切都已亂了。李瑜就是田惜日,田惜日就是李瑜,從知道的那一刻起,他就不願假裝受傷來拖延婚期,卻不料事與願違,他反倒真的受了重傷。
  她剛剛在床邊所說的話,他全聽到了,一字不落。對於她的欺騙,和她毀婚的理由,他惱,卻不恨。因為他了解,女人雖然表麵三從四德討好男人,但骨子裏卻都嫉恨與其他女子共分,哪怕是一丁點夫君的疼愛。他的幾個侍妾哪一個不是如此?暗中為了爭寵不擇手段,他早已看慣。田惜日畢竟也是個女人,有這種想法也屬正常。隻是,她不想嫁給他,真的隻因他妻妾成群嗎?或許,這隻是原因之一而已。想起她與索閣、龍茗之間的曖昧,他便有些惱。不過,他們畢竟有婚約束縛,沒人能從他手上搶走她,沒有人,她注定是他的,她隻會是他的。
  隻是如今,他重傷在身,婚期勢必拖延,她又心存毀婚之意,身旁又有龍茗、索閣等人虎視眈眈,於他十分不利。
  唯今之計,他隻有繼續裝作不知曉她的身份,在養傷期間,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一方麵可以每日見到她,另一方麵他會讓她愛上他,無論用什麽樣的代價什麽樣的手段,他都會讓她真正的愛上他,像他愛她一樣的愛他。一生一世,以愛為名,把她困在身邊。
  明路養傷,已是第五天,這幾日,皇上的封賞已經頒下,大量的珍貴藥材送進了明郡王府,皇上每隔幾日便派人來探望明路傷勢病情,傳旨要明路好生將養。
  明路與田惜日的婚期本來在這個月底,但因明路受傷嚴重,皇上下旨婚期推遲到了明年七月,延期整十個月。十個月,說長不長,可說短也不短。但對於明路來說,卻是太長了。
  一日,納蘭、禧恩又來探望明路,與明路說了些後續的事情,張歸一等人已被關在天牢,定在秋後問斬。當日攻打山寨時,張歸一的隨從阿三趁亂逃了,幾人都有些擔心阿三等人會來劫天牢,所以這幾日天牢戒備森嚴。
  明路聽後,反而擔心阿三等人識破葉飄飄的真實身份就是李瑜,轉而對她不利。暗中派了人守在田惜日的住處,卻無意中發現,龍茗竟然與田惜日住在一起!
  得知這個驚人消息得那一日,明路一整天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個王府陷入了一種莫名緊張的狀態,直至黃昏時分,李瑜匆匆趕來氣氛才有所緩解。隻見王府管家親自在外恭候,遠遠看見李瑜的身影,小跑著迎了上來,躬身一拜,互相客套了幾句,管家急忙親自在前帶路,邊走邊說道:“李公子,小人鬥膽說一句,王爺今兒是滴水未進,連藥都不吃,是誰勸都不聽,老王妃這幾日又住到了大佛寺,不在府中,幾位夫人也都被王爺擋在門外。王爺這一整天隻傳了一句話出來,就說要聽李公子您彈琴。李公子,您一定要勸勸王爺進些膳食,您也知道,王爺這身子骨還虛,不能餓著半點……”
  “王爺是不是有什麽事?”田惜日問道。
  管家回道:“小人也不知,王爺昨天還好好的,今兒就突然……唉,大夫也請來過,可王爺就是連大夫都不許進屋,就是不給看,王府上下都急死了。”
  田惜日暗疑道:明路這是怎麽了?她緊蹙起了眉頭,看著著急的管家隻好勸道:“管家放心,我盡量勸勸王爺便是。”
  寢房外,兩名侍衛守在門邊,正是當日田惜日參加比賽時守護她的那兩個隨從,他們也正是明路的貼身侍衛。
  屋內,四周彌漫著藥味,他躺在床上,不怒不喜,麵容蒼白。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他知道是她來了。閉上了眼睛,假寐。
  她進了裏屋,入眼的是一個暗紅色琴案,上麵端放的正是‘綠綺’,惜日暗忖:難道明路真的隻是想聽她彈琴?
  她輕輕繞過琴案,走近至床邊,見明路閉著眼睛,輕輕喚了聲:“明郡王?”
  明路緩緩睜開了眼睛,望了她一眼。
  她暗暗一驚,明路看她的眼神竟像是看一個陌生人,明路從未對她如此冷淡過,今天到底出了何事?惜日壓住心中疑惑,微笑道:“王爺想聽我彈琴,也不至於不吃不喝吧,難道小弟的琴聲真的有如此魅力,可以令王爺廢寢忘食不成?”
  她竟然還在笑!?一個未出閣的小姐,一個已有婚約在身的女子,和一個毫無關係的男子公然住在一起,如此傷風敗俗,她還能笑得出來?她如此做法,又置他於何地?!
  他緩緩眯起了眼睛,隱藏起幾乎無法控製的憤怒,卻又無比平靜地道:“從今往後,你直接喚我明路。”
  “不敢,小弟身份……”
  “是不敢,還是不願?”他打斷了她的話,聲音中透出不可違逆的嚴厲。
  惜日暗自一驚,今天的明路的確與往常不大相同,隱含著某種淩厲,似乎還有些憤怒。她敏感地發覺了,他今日似乎針對她。
  不過,也或許是她多想了?她暗自鎮定,暗忖:不管怎樣,他畢竟是個病人,又一天沒吃沒喝,她是來勸解他的。想到此,惜日笑道:“好啊,明路,從今往後,我就叫你明路。和傅津他們一樣,叫你明路。我這可是高攀了,你可是低附了,等你病好了,可不許托詞說這是你病中的胡言亂語做不得數的,總之,不能反悔!”
  聞言,明路心中掠過一抹柔軟。即使明知道,她是故意如此說,她是來討他歡心的,但仍舊無法忍住內心因此而起的波瀾,他該拿她怎麽辦?他到底拿她該怎麽辦啊?隻要她的一句話就可以影響他,他真的已經無可救藥了嗎?
  見明路神情緩和下來,惜日走到琴案旁,撥弄了幾下琴弦,笑道:“明路,今兒你怎麽有興致聽我彈琴了?”
  明路並未立刻開口回答,望著田惜日,似在想些什麽,過了好一會兒,一歎,語氣溫和地道:“瑜弟,不瞞你說,我以前從未在床上躺過這麽多天,不能動彈,哪裏都不能去,每日隻能望著一方屋頂,像個廢人。實在煩悶透頂,唉,今日突然想起你的琴音,若能每天都聽到你的琴音,那該多好……”聲音中透出幾分落寞惆悵,似乎還有一絲企盼。
  聞言,惜日微笑,心裏卻再次生起了對明路的愧疚。
  他是為她而受傷,別說隻是想聽他彈琴,就算讓她此刻以命相抵,她也會毫無怨言。畢竟是她欠了他的。
  還記得,那一晚,他生命垂危在生死邊緣掙紮,她煩躁不安,內疚自責。那一刻,恨不得要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他。她不願虧欠明路,尤其是她欺騙明路在先,明路卻為他舍生忘死在後。
  即使明知道他死了就不會有婚約,即使明知道那樣就可以達到自己的目地!她也不願!
  如果需要性命來達成自己毀婚的目的,她寧可用自己的,明路從未欠她什麽,相反,如今她卻虧欠了他太多……
  一紙賜婚,把不相幹的二人命運般連在一起,本就不是他的過錯。反而,她知道。他也不願(雪竹閣,納蘭、傅津幾人提起賜婚時的黯然),他也不喜歡她(見皇太後時,明路對她的假意敷衍),他也不過是逼不得已才必須娶她。
  所以,在明路生命垂危的那一晚,她就下定決心,如果明路活過來,她將真心以待,不再欺騙他,即使毀婚也要自己光明正大的去做。
  隻是,太醫說過此時不能刺激明路,所以她才決定暫時拖延一時,等明路傷勢大好時,她一定把所有事實都告訴他!
  即便,後果不堪設想,即便,他會恨她,甚至報複她,即便毀婚不成,她都不會再欺騙他。所有後果,她都會自己承擔,即便那樣的代價太大,也無怨無悔。她知道自己那樣做太傻,太笨,太衝動,她隻是不想再次鑄成大錯,令自己背負著愧疚而活……
  看著眼前一向呼風喚雨隨意慣了的他,躺在床上多日不能動彈,還要忍受身體上的傷痛之苦,會煩躁苦悶,也屬正常。
  如果他隻是喜歡聽她彈琴,那又有何不可?她當即笑道:“每天為你彈奏幾曲,又有何難,畢竟,你的傷是為救小弟所至,別說你隻是讓小弟每天為你彈曲,就算你讓我上刀山下油鍋,小弟也在所不惜的。”
  明路微笑,他從沒想過讓她上刀山下油鍋,他隻想把她留在身邊,一生一世。
  既然她如此說了,那他就來個順水推舟,道:“那不如,瑜弟暫且搬來我府中住吧,每日裏除了方便為我彈琴,也可與我一起打發些時間。如何?”
  “這……”恐怕不行,田惜日暗道,她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住在明路府中難免不便,而且龍茗還在。這……可怎麽拒絕才好?
  “我可命人單獨給瑜弟準備個院落,瑜弟可帶著隨從一同住進來,絕不會讓瑜弟覺得有絲毫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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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日唯有沉默,於情,她應該答應明路的要求,可於理,她應該拒絕。但此刻看到明路企盼的眼神,她無法開口,也找不到理由拒絕,最終,唯有點頭同意了。
  見她同意,明路的神色越發和緩,微笑道:“瑜弟今晚就住進來吧,我即刻命人為你準備住處,不知瑜弟是否還記得山茶林邊的那棟小樓,住在那裏如何?”
  “今晚……”
  惜日的話尚未說出,就被明路打斷:“瑜弟的東西,我會命人去取,你的隨從過會就會被接進府來,瑜弟不必為此擔心。瑜弟今晚也還沒用膳吧?我已經一整天都沒心情吃東西了,現在突然覺得有些餓了,麻煩瑜弟去叫下人們送膳食進來吧。”
  明路似乎一切都已為她想好了,惜日越發覺得明路今天針對她,她漸漸猶疑起來,卻又轉念一想,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畢竟病人是不能挨餓的,不如先用膳,便道:“我這就叫人去準備。”
  膳食早已準備好了,惜日出門吩咐了一聲,一直焦急候在外麵的管家立刻喜上眉梢地忙叫人送了上來。
  惜日終是被明路強留了下來,甚至沒有回去說明的機會,惜日本有些不安,尤其是想到令人頭痛的龍茗,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可此刻她即已答應留下,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用過膳,傅津、納蘭來了。
  四人在屋裏閑聊了一會兒,明路說起瑜弟將住進府裏的事,納蘭頗為讚同的點了點頭,道:“瑜弟住進郡王府也好,阿三等人尚未緝拿歸案,瑜弟一人在外很危險,本來我和禧恩商量著派些人來保護瑜弟,但又怕瑜弟覺得不便,還是明路想得周全,瑜弟住進郡王府,安全自是無虞了。”
  納蘭一席話,惜日並沒料到,她看向明路,明路聞言笑道:“納蘭,不隻是這個原因,主要還是我每日裏太閑了,想要瑜弟過來陪一陪我。”
  惜日暗忖:難道說明路讓她住進郡王府並不是因為他無聊,他煩悶?而是出於對她的安全著想?這就難怪了,他今天一直想要留下她。他是不是怕自己不好意思再次接受他的恩惠?還是怕她會拒絕?所以才如此堅持地讓自己住進來?或許吧,畢竟,如果她是因為被需要而住進郡王府,而不是因為被保護,她心裏上會覺得舒服些。明路難道連這個都想到了嗎?想到此,惜日不僅有些黯然,不管怎樣,他如今重傷在床,卻仍舊為她的安全而擔憂,他是真的把她當作朋友對待了吧,她越來越覺得虧欠明路的太多了……
  傅津聞言,暗道:瑜弟要住進這裏了?他也好想住進來啊!怎麽辦,怎麽辦才好?正想著:忽然看到了一旁擺著的“綠綺”,目光一亮,當即大聲道:“明路你有私心啊!明裏說要保護瑜弟,實際上是想著每天聽瑜弟彈琴是不是?想自己獨享?不成!我也要聽,我也要住進來,每日方便聽琴,而且有我在,這裏會更熱鬧!”他總算找到合理的理由了,不僅有些得意。
  納蘭聽後笑了。
  明路聞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笑道:“你要住進來便住進來吧,隻要你別偷吃陳師傅的酒就好,否則這回再被追著砍,即使追到我的病床前我也不會管。”明路此刻的表情,好像在說:你看我這副樣子,就是想管,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你好自為之吧。
  惜日微笑。
  納蘭已大笑,似乎想起了什麽有趣的事。
  傅津卻頗有不滿地道:“你就放心吧,這回就是我想偷,也找不到地方,你不是說,他埋的酒已經轉移地方了嗎?就連你都找不到,何況是我?,不過,話說回來,你府裏養的這個陳師傅釀的酒的確是京城一絕,不過,就是人太小氣!我上次才喝了他半壇子酒,他竟然拿著菜刀追著我砍了半個時辰!整個郡王府都被我跑遍了,至於嗎?我的命難道沒有他那半壇子酒值錢?”傅津說起這事就忿忿不平,還越來越大聲:“那老頭脾氣可真倔,像一頭倔驢,對,就像是一頭倔驢!要不是他釀的酒太好喝,做的菜太好吃,煲的湯太香,我真建議你把他趕出府去,這個倔老頭,每次一看見我就吹胡子瞪眼,守著他那幾壇子酒就像是守著他家未出閣的黃花大姑娘似的,怕我染指!”
  傅津說的激動,眾人越聽越想笑,明路笑了兩聲,竟咳了起來,牽動了傷口皺起了眉頭。
  納蘭笑著阻止了傅津的後話,道:“今兒也晚了,明路有傷在身需要早些休息,我們先散了吧。”
  惜日點頭。
  傅津也封住了口,對明路道:“明路,你不必為我費心,我自去找管家張喜為我準備住處,你也早些休息吧,快點養好傷,我還等著咱們幾人一起參加冬季太液池的冰上蹴鞠比賽呢,這一次,聽說索閣也要帶隊參加,哼,我們幾人一定要把他打得慘敗!”
  納蘭道:“好了,傅津,你就別嘮叨個沒完了,明路需要休息。”
  明路笑著對傅津點了點頭,又對惜日道:“瑜弟,你的住處,已經打理好,自會有人帶你去,如果有什麽需要,與管家張喜說就成。”
  惜日道:“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一行人出了明路的寢房,今晚月兒明亮,滿天星鬥,映得天空隱約的湛藍。秋後天氣一日比一日涼,卻透著無比的舒爽。
  惜日和傅津送納蘭出府,在門口,納蘭在前駐足,微仰頭望了望天空,忽道:“瑜弟,我們四人當中禧恩最大,我次之,明路隻比我小上半歲。”
  惜日聞言,望向納蘭。納蘭收回望向夜空的視線,轉而看向惜日,又道:“你應該明白,我們已把你當作自家兄弟看待,尤其是明路。”納蘭說道此處,頓了頓,惜日理解納蘭說的意思,明路確實已把她當作自家兄弟看待了,提起這件事,惜日心裏就覺得愧疚,又聽納蘭說道:“從今往後,瑜弟如不嫌棄,就叫我一聲二哥吧。”
  傅津一聽,當即叫道:“那我就是四哥,瑜弟,叫四哥!”傅津重重地拍了一下惜日的肩膀,惜日正在發怔沒主意,一個踉蹌險些被拍倒在地,傅津也沒料到,慌忙扶住惜日,不好意思地笑著。惜日也微笑了下,表示自己無礙。心中卻道:其實自己何止欺騙了明路一人,還有這幾個真心相交的男子,也被她欺騙了,如果她真的是個男人該有多好,能與他們成為生死相交的朋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惜,自己開頭就是欺騙,而今……,罷了,不管自己是男是女,是李瑜還是田惜日,今生今世,此時此刻,明月為證,天地為鑒,她田惜日是真心要與他們相交為朋友的,此心絕無欺瞞!想到此,當即抬首大聲道:“二哥!四哥!”
  這一聲叫得真心,納蘭開懷一笑。傅津卻險些手舞足蹈起來。
  這時,管家正領著一人走進門來,距十步之遠停住,見到他們三人,當即揚聲道:“李公子,你的行李小人已命人送去日落圓,你的隨從也來了。”
  正在高興的三人聞聲抬頭,惜日回過頭去一看,本來麵帶喜悅笑容的她,在微一怔愣後立刻緊緊皺起了眉頭,那是誰啊?!天哪!那是誰啊?!她的頭突然好痛!
  大少爺,眼睛不用再眨啦,認出你來了!

  臥薪嚐膽
  龍茗小廝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喚了聲:“公子。”之後,在惜日身後幾步之遠乖乖地垂手而立。
  惜日從看見他那一刻起就開始煩躁,可突然見他如此入戲,隨從的角色扮演的如此的好,低眉順眼的樣子,又暗暗有些好笑,靜下心來,偷眼看了看身旁納蘭和傅津的神色,一切如常,暗出了口氣。
  看著龍茗的樣子,她心知,凡是會易容術者,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扮演好自己所飾演的角色,尤其是易容術越高者,演技越高,自然角色扮演也越像。龍茗的易容術已屬上乘,不隻外貌、聲音可變,甚至身形也可變。師傅曾經說過,最頂級的易容術就是能改變自身身形。那樣的人,往往易容後很難再被認出來。普天之下,很少有人練成,必是極有慧根者方可。而年紀輕輕的龍茗正是其中之一。而她卻是那個沒有慧根的人。想到此,不僅有些憋屈,這一點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如他。
  今日,顯而易見的,龍茗有意讓她認出來,看那一雙閃亮閃亮的眼睛,惜日暗自唾棄了他一番。
  這時,一旁納蘭說道:“瑜弟,今日高興,我們本該一起喝上幾杯,但若拋下明路和禧恩隻我們三人,他二人日後定當埋怨,還是等得明路好些,禧恩回來,大家再一同暢飲慶祝,你看如何?”
  “一切聽從二哥吩咐。”
  “好,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行回府,明日再來探望明路。”納蘭告辭。
  “小弟送送二哥。”惜日道。
  “瑜弟不用費心了,馬車就候在門外。你和傅津也累了,先行去吧。”納蘭道。
  傅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也不顧納蘭,拉了惜日就往裏走,邊走邊道:“瑜弟,不必送了,納蘭的隨從已在門外伺候著了,我倆先去住處看看。”隨後對管家大聲喊道:“管家,管家,快帶路。”聲音急切。
  惜日回頭,看見納蘭已向門外走去。而身後龍茗表情古怪地正盯著傅津牽著她的手……
  一個下人在前掌燈,管家在前帶路
  惜日心中一動。忽然向身後叫道:“小茗子。”
  “小的在。”龍茗立刻上前一步低聲應道,反應可真快。
  這一聲小的在,險些令惜日噴笑出來,想這龍茗,自打認識便知他心高氣傲到了極點,凡是見著女人對他微微笑,一律會被認為是想要嫁給他,見到男人對他微微笑,一律會被認為是要故意討好他,而今,他甘願扮成小廝聽她使喚,怎能令她不想笑。
  此時,惜日對原本因龍茗的突然出現而起的擔憂和煩躁早已不見,隻硬生生憋住滿腔笑意,故意說道:“小茗子,這是我剛認的四哥,傅津,叫津爺。”
  惜日好笑地注意到龍茗眼角有些抽搐,卻還是恭敬地對傅津喚了聲:“津爺。”惜日知道,傅津曾經摸過他的屁股,龍茗還一直耿耿於懷,對傅津絕沒有任何好感,此刻讓他矮一截地叫傅津‘津爺’,心裏還指不定怎麽氣呢。想到此,心下好笑。
  傅津隨意哼了哼,顯然沒把一個小廝看在眼裏。
  此時,一行人到了山茶林旁的小樓,也正是惜日的住處,管家還要帶傅津去他的住處,傅津卻停住了腳步,頗有些詫異地看了看這座小樓,又看看惜日,轉而向問管家道:“瑜弟住這兒?”
  管家答道:“是。”
  “明路吩咐的?”傅津又問,似乎疑問甚多。
  “是,王爺吩咐過的,怕閑雜人等打擾到李公子,說這裏清靜,給李公子單獨住。”
  傅津沉默少許。
  管家又道:“津爺,小的這就帶你去住處,請隨我來。”
  傅津卻一揮袖道:“不用,時辰尚早,我等會兒再去休息,今晚夜色不錯,趁此良辰美景,我和瑜弟要小酌幾杯。”也不待惜日同意,便自顧對管家道:“陳管家,快備些小菜和水酒到亭子裏來。”
  小樓一側,山茶林旁有個四角小亭,四周景色不錯,傅津指的正是那裏。
  惜日聞言下意識看了眼龍茗,正瞧見龍茗給她遞眼色,那意思似乎在催促她,趕快把這個閑雜人等趕出去,惜日本是想拒絕傅津的提議,但一看他那個眼神,偏生打住了。暗道:如果有傅津在,龍茗必定還要扮演小廝角色,如果傅津走了,這大少爺肯定立馬恢複原形。哈,誰讓他自作主張扮成她的小廝了,今晚就是不要讓他那麽快就解脫。
  惜日偏過頭去,故意裝沒看見,朗聲對傅津道:“聽四哥的,今晚小弟認了哥哥,心情甚好,也很想痛快地飲上兩杯。”
  “好。”傅津笑道,又再次牽起惜日,道:“走,瑜弟,我們先去亭內。”不知為何,這句話,傅津說得甚是溫柔。
  惜日瞄了眼龍茗,又見他再次狠狠地盯住了傅津牽著她的那隻手……惜日暗笑,如果他的眼神是把刀,那傅津的手不知道已被砍成幾段了。
  酒菜上齊,伺候的丫鬟被傅津譴退,本來龍茗也要被傅津譴走,但他卻假意地說要留下來伺候主子,傅津雖覺得他杵在一旁很礙眼,但他畢竟是惜日的隨從,見惜日微笑不語,也不好發火趕走,本來也沒把個奴才當回事,便默許了。
  龍茗小廝在旁伺候。一會兒布菜,一會兒倒酒。倒也有模有樣,沒有絲毫手忙腳亂的跡象。隻是被他二人使喚來使喚去,那大少爺的眼神越來越陰騖了,惜日見狀越發覺得好笑,不自覺地看著龍茗那古怪隱忍的表情,就多喝了幾杯。漸漸地,有了些醉意。
  傅津今晚有機會與惜日單獨相處,當真是心花怒放。心裏再也把持不住高興,不停地與惜日對飲,卻根本沒注意一旁還有一個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在。
  在高興時,提起了他二人正喝的酒,恰是陳師傅釀所釀,但這不是最好的酒,他頗不滿地說那個陳師傅最是小氣,外人根本喝不到他私藏了很多年的陳釀,就連明路都很少喝到,所以他才嘴饞忍不住去偷的,隻是後果也很悲慘。說起這件事,惜日忍不住被傅津逗的嗬嗬直笑。和傅津在一起,似乎很容易被他逗笑。其實,傅津活得很自由,很恣意,有時候,惜日會忍不住的羨慕他。
  眼見瑜弟近在咫尺,眉眼間無盡笑意,傅津不禁有些得意忘形,更加多喝了幾杯,伸手握住惜日放在桌上的手背,輕輕拍著,舌頭打結似地說道:“瑜弟,今晚能再次和你共醉,為兄真是高興,還記得半月前我們幾人剛相識那晚,在萬風樓一同醉倒,幾人同睡一張床,是何等的風流。為兄每每想起都希望再與你共度那樣的夜晚……”這話怎麽那麽怪,惜日聽得頭皮發麻,偷偷看了看龍茗越發陰冷的眼神……想起自己荒唐的舉止聽在龍茗耳裏他會是什麽樣的感覺?想到此,竟感覺傅津輕輕拍在自己手背上的力道似有千斤重。
  而後,又聽傅津夢幻般地道:“瑜弟,今晚,隻有我們二人,我們不醉不罷休。”說罷又要飲幹杯中酒,卻被惜日製止了,惜日借機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勸道:“四哥,不要喝了,雖然高興,但酒喝多了必竟傷身子,今晚就到此吧,明日裏小弟想早起去探視明郡王。小弟想認他做三哥,四哥,你說,明郡王會認小弟吧?”
  見惜日還心存擔憂,傅津不以為然地搖頭笑了笑,道:“瑜弟的擔心純屬多餘,你可知,你要住的這座小樓可是明路的私地。這棟小樓很多人都不許靠近的,甚至幾位嫂子都不曾踏足。隻有我們幾個兄弟來過,足見啊,明路對瑜弟是另眼相看,真心相待的,不輸於我們幾個兄弟!”
  聞言,惜日一怔,明路對她似乎真的很不一樣。又聽傅津道:“瑜弟,明路對你可說是肝膽相照,我們幾個兄弟都看在眼裏,尤其是我,親眼看見他為你當箭,那一幕,令我震撼,不是誰都有勇氣用自己的命換他人性命的。即使有承諾在先……唉,不提那事了。其實,我們幾人早已商量好了,要認你為兄弟,瑜弟你還擔心什麽,你隻需記住!從此,我們幾人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床同睡,有女人同用!”
  本來說得好好的,怎麽又扯到床、女人身上了,惜日偷眼看了龍茗一眼,發現原本的怨氣已從他身上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若有所思……但,當他聽到傅津說‘有床同睡’這四個字時,明顯眼皮跳了一下。
  說到此,傅津似乎頗多感慨,站起身來,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眺向遠方,歎道:“瑜弟,告訴四哥,你有沒有妹妹?”
  啊?他怎麽又問這事。惜日猶疑著尚未回答,就聽傅津歎道:“如果有,像不像你?如果像……可不可以……”
  惜日驚訝地抬首,卻看見傅津迷離地注視著遠處的黑暗,他……
  就在這時,一個鬆鼠突然跳上了桌案,劈裏啪啦,碗碟撞擊發出響聲,本就是深夜,一個動物突然跳到麵前,乍一看外表還很像隻老鼠,惜日一驚,大叫一聲,猛然跳起來,恰好,傅津正在她身旁,剛一轉身,就見她撲向自己懷裏,心神一蕩,竟顧不得其他,眼睛一閉就想一抱。
  就在這時,一個酒壺突然出現在他二人之間,龍茗小廝不知怎麽就橫亙在了二人當中,傅津這一抱竟緊緊抱住了龍茗。再見此刻傅津閉著眼睛,神情夢幻,下顎就抵在了龍茗的肩頭,而一側臉頰正在龍茗的一側臉頰處磨蹭,那種感覺……
  惜日見狀倒吸一口涼氣,驚恐地看著龍茗的眼神從憎恨厭惡變成恐怖的殺意……
  而此時,傅津突然似發覺了什麽,猛然睜開了眼睛。一看懷裏抱著的是龍茗,一瞬間從驚訝到惡心,再到勃然大怒!
  想想傅津是什麽人,就是事情做錯了也是別人的錯!決不會是他的!此刻更是有些喝的多了,這一番刺激,更是令他血氣上湧,陡然大怒道:“你個該死的奴才,找死!”劈手就要向龍茗臉上扇去,卻被一旁的惜日急急攔住,惜日有些心虛地勸道:“四哥,今晚正高興,何必跟一個奴才發火,壞了氣氛。”
  其實,她不是怕傅津打龍茗,龍茗是不會被打到的,她是怕龍茗忍不住暴打傅津。那可就露大餡了。
  忍啊,龍茗,忍啊,龍少,忍啊,龍大少爺……反正敏感的屁股都被摸過了,抱一下,蹭一下臉又算得上什麽啊!
  ××××××××××××××××××
  傅津這小子喜歡惜日,龍茗已經發覺。心裏愈加對他厭惡。但仍就暗暗強壓住了自己幾欲噴發的怒火。
  這時,聽到惜日說:“小茗子,你先下去。”心裏雖有不願,卻仍就躬身道了聲:“是!”。方才離去。
  見龍茗走了。
  惜日對傅津道:“四哥莫要氣了,他是小弟的奴才,方才定是誤以為我出事了才作出荒唐舉止,都是小弟沒教好。”
  此時,瑜弟的手攔住了他揮起的手臂,相碰的感覺令他的心神突然恍惚了起來……瑜弟就在眼前,咫尺之間,甚至連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覺得到,心突然不受控製地開始狂跳,原本的怒氣在彼此的注視中,片刻間煙消雲散……
  可就在下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大受打擊地踉蹌後退。
  他是怎麽了?這種心跳的感覺,這種不受控製的異樣感覺,這種想要擁有的感覺,無疑都在說明,他喜歡瑜弟,他喜歡他啊!他真的喜歡上了,不受控製無法自拔地喜歡上了!再也欺騙不了自己,再也不能漠視自己奇怪的感覺,他完了,他徹底完了……
  “四哥……你怎麽了?”瑜弟的手輕扶住了他,他卻猛然甩開,像似被刺到一般,再看清瑜弟驚訝望著自己的目光,受傷的猛然背過身去,捂住頭,喃喃道:“不可能,我醉了,我一定是醉了!”再也顧不得什麽,逃也般的離開了。
  傅津突然離開,惜日一頭霧水,不禁疑惑,四哥這是怎麽了?今天很奇怪呢……卻忽然看到,地上有一塊玉佩。
  傅津捂住微疼的胸口,腳步踉蹌的離開,搖搖晃晃,眼中一片迷茫,他不知自己走向哪裏,也不知自己正走向何處,心中恍惚有一個聲音在不停的變大,漸成咆哮!幾欲令他發狂!
  他喜歡瑜弟,他喜歡男人,他無法控製,他心動了,他沉淪了……
  他和爹、大哥、張歸一是同一類人,那種性喜男色的肮髒齷齪的人!他不要,他覺得惡心!他厭惡那樣的人!不能忘啊,是誰把娘親逼死的,不能忘啊,是誰讓他從小看那些醜陋惡心之事的,不能忘啊!不要,他不要成為那樣的人,他會討厭自己!會覺得自己肮髒而惡心!
  他抱住自己的身體,蜷縮在角落,不停地顫抖!告訴自己,他不會喜歡男人,不會,決不會……
  他告訴自己,對瑜弟,隻是出於欣賞,因為是兄弟,就像明路一樣!對!就是像明路、納蘭、禧恩他們一樣的喜歡。
  想起來了!剛剛他明明有抱住那個奴才小茗子,那時他隻覺得好惡心,不僅一點沒有感覺,而且還覺得惡心!所以!根本就是自己想太多了,他喜歡的是女人,對,他喜歡的是女人,想想,那種軟軟的,香香的,滑滑的感覺……噢,天,現在想起仍覺心癢難耐。這種感覺,真他媽的好!
  啊……他長出一口氣,癱軟在地上,忽覺胸口不再悶了,心也不再狂跳了,神清氣爽……
  他不喜歡男人,他不喜歡男人!他對瑜弟隻是出於欣賞,出於兄弟情,對,就是這樣!
  啊……仰頭長歎,今晚的月亮真圓啊,星星真亮啊,夜風吹得真涼爽啊。
  力量一瞬間全都回來了!他站起了身子,抖了抖褶皺的衣衫,清了清嗓子,昂首闊步地找自己的住處去了!還吹起了口哨……邊走邊想:太久沒找女人消遣了,明兒要找個女人樂和樂和,對,還要叫著瑜弟一起去!
  他剛想到此,就聽到不遠處,李瑜的叫聲:“四哥!留步,你的玉佩剛剛掉落了,小弟給你送來了。”
  傅津聞言轉身……
  夜色下,一人麵帶笑容向他走來,月色灑在他身上,似閃耀著一層銀光,那樣的俊逸瀟灑步履輕揚,清風迎麵吹來,似乎帶來了一種誘人的芬芳,他的心突然忍不住的又開始狂跳,不受控製,幾乎要破體而出!他再次踉蹌後退,捂住自己的胸口。不會……不會……他不相信!驀然盯住了隨後而來的小茗子!猛然向小茗子張開雙臂迎麵撲去!
  惜日在傅津麵前停住,笑著遞出了玉佩……就在此時,突見傅津不顧一切地張開雙臂向身後撲去。
  而此時,龍茗正偏頭不滿地走著,懶得看對麵那人一眼,可就在這時,一人突然迎麵撲將上來,一時間猝不及防,便被那人抱了個滿懷!
  一時驚怔當場!
  而後,耳邊清晰地聽到緊緊抱住他的那人心滿意足地輕歎著:“果然還是好惡心……”
  惜日遞出玉佩的手依舊僵在半空,傅津突然的舉止令她驚訝萬分,機械般地回頭,一望,逃避似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實在沒有勇氣再看下去!
  天哪,大事不好了!
  龍茗的頭發……豎了……身體……硬了……眼神……!!!!………………直了……

  一雪前恥
  龍茗此刻就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可還沒等他有所反應,又突然被傅津嫌棄地推開。
  這時,突然驚醒的惜日猛地轉過身來,筆直地擋在龍茗麵前,詭異地大笑了兩聲,愣是把惡狠狠衝向傅津的龍茗壓在了身後。
  惜日道:“四哥,你剛剛沒站穩是不是?”惜日邊說邊狠狠地拍打著龍茗的肩頭,像是要把什麽打下去一樣,繼續大聲道:“小茗子,還多虧了你扶了四哥一把,好樣的!回去我賞你二兩銀子!”
  龍茗剛被傅津嫌棄地推開,尚未來得及發作,又被惜日劈裏啪啦的一頓狂拍……耳中還聽到有人因此還要賞他二兩銀子!……
  龍少爺的自尊可謂是遭受了史無前例的踐踏!
  就在他忍無可忍之時,她冰冷的手突然伸過來緊握住他的,他微微一怔,低頭一看,怒火陡然降了幾分。
  她的手很涼,似在微微顫抖,雖然她在佯裝大笑,但他卻知道,她在無措,在慌亂……
  他不是來給她添麻煩的,他隻是……隻是擔心她,還有點……
  所以,他要忍,一定要忍!
  他全身緊繃地反複深呼吸!不停地告誡自己:要忍住!一定要忍住!
  還記得越王勾踐臥薪嚐膽的故事嗎?!相比之下,剛剛那算得了什麽!什麽都不算!臥薪嚐膽!就是要有超人的意誌,非凡的忍耐力,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忍受一切屈辱,受盡一切折磨!發奮圖強勵誌得到自己想要的!
  龍茗此刻正在竭盡全力的自我催眠自我鼓勵。而一旁傅津似乎也好不到哪裏去。
  傅津轉身一見瑜弟正對著他大笑,心就一跳,捂住胸口,側過身去,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警告自己,不要跳了!不要跳了!可一抬頭,再看李瑜,還是會跳……
  這時,陳管家突然出現,遠遠的便喚道:“津爺,小的找您好久了。”
  傅津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拋下二人,迎了上去,邊走邊揚聲問道:“我的住處打理好了嗎!?”
  管家忙道:“早準備好了,津爺請隨我來。”
  傅津二話沒說,逃也般地離開了。自始自終沒再直視一眼李瑜。
  陳管家好奇地看了眼奇怪的主仆,也沒多問,與傅津一同離開了。
  此後,好一會兒……
  惜日依舊僵在原地,忘記收回自己的手,暗忖:四哥今晚著實反常,到底怎麽了?
  她仔細地想了又想,忽然,腦海中出現一個驚天動地的答案,幾乎把她嚇得當場驚跳起來!
  四哥他今天……對小茗子……抱了又抱!四哥抱住龍茗時在他耳邊呢喃……走的時候臉頰泛紅,還捂住胸口,甚至連看上小茗子一眼的勇氣都沒有,好像很害怕……不,是害……羞……,難道……?!
  四哥他……不會……不會是……喜歡小茗子吧?!啊?……?
  這個想法令她大驚!
  龍茗,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殺傷力都是十成十!如今易了容,難道?!還是!?……不能幸免嗎?
  不要啊!……四哥!————
  傅津在龍茗耳邊心滿意足輕歎的那句好惡心,惜日根本沒聽清楚,反而還以為是輕聲的呢喃……
  在她身後,龍茗在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後,又經過反複的自我鼓勵與自我催眠……心態終於恢複了幾分。
  見傅津走的遠了,惜日卻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雖然有些疑惑,卻發覺她此刻一反近幾日的心事重重顯得分外的神采奕奕,突然令他心情大好。
  反手拉住惜日,牽住往回走。
  惜日此刻心思正亂著,被剛剛自己的想法嚇到,不停地搖頭,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一定是她想錯了,她多想了,對,是她多想了,四哥不喜男色,才剛剛認識小茗子,應該不會對他……可是他為什麽臉紅的逃離啊,他為什麽對小茗子抱了又抱啊!!……天啊!為什麽啊?
  此刻,月亮羞澀地躲進了雲層,星星在天空中調皮地一眨一眨,有二人,攜手穿過山茶林,一男一女,男子牽著女子的手在前而走,邊走邊偷偷的笑,女子在後被男子牽著,偶爾猛搖一下頭……
  他微仰起了頭,透過枝丫望向夜空……
  清風撲麵而來,涼爽的感覺令他微微眯起了雙眼,一片落葉竟在此時調皮地落在了他的臉上,引得他無聲一笑,異樣的感覺在心中蕩漾,身後,與她牽著的手,升起了不一樣的溫暖,點滴浸入彼此皮膚,竟似再也割不斷,再也理不清……
  此刻,感受到握在掌心的溫暖,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夜深人靜,睡在一樓的龍茗輾轉反側。
  傅津,這小子他實在是討厭之極,他決不能就此放過他。左思右想,忽然……翻身坐了起來!
  ××××××××
  清晨,樹梢上的枯葉被風一吹——搖搖欲墜,秋天真的來了。
  明郡王府客房,傅津正睡著,正做著一個夢,夢裏,他正和瑜弟攜手踏青郊外。
  天空是那麽那麽的藍,花兒是那麽那麽的香,四周綠草茵茵,蝴蝶兒飛飛,他的瑜弟啊,回首間,就在身旁……
  他甜蜜地望著他,自認從未如此深情……
  可就在此時,瑜弟忽然搖身一變,竟穿上了女裝!他的頭一陣暈眩,心花怒放!可眼前一花……看到的不是無限春光,而是!——瘋女人田惜日張開雙臂向他飛撲而來,猛然一把緊緊抱住了他,他拚命的不停掙紮!可依舊掙脫不了魔爪!
  田惜日對著他的臉就是一舔!之後,再舔!
  他嚇得猛然從夢中驚醒!一睜眼,卻看到一隻黑狗趴在他的床邊,正舔著他的臉,他驚悸地揮退了狗,從床上坐了起來,捂住額頭,擦了擦冷汗,想起方才夢中的情景猶自心驚!看了看匍伏在他腳邊的獵犬,疑惑萬分,怎麽明路養的小黑會進了屋來?
  明路家一共養了兩條獵犬,一條公的,傅津叫它小黑,一條母的,傅津叫它小灰,此時,在他床邊的正是公狗小黑,小黑和小灰不是普通的獵犬,是衙門中專門飼養的,鼻子十分靈敏,不隻可尋找人或物,平日裏還可用於看守門護,與賊人搏鬥時勇猛異常。小黑和小灰自小是他與明路一同養大,與他頗為熟悉。
  他拍了拍小黑的頭,此刻心裏卻十分煩亂,也沒多想。
  昨晚他一夜都沒有睡好,一向好眠的他,卻在昨晚也開始心煩意亂起來。輕輕一歎,起身穿好了鞋襪,想把小黑趕出去,卻未料,剛開門,就看到一個未開封的酒壇子,心中疑惑,俯身捧起酒壇子,可就在這時,院門口突然出現一人,手中鋼刀晃得傅津險些睜不開眼。
  來者是個老頭,手握菜刀,須發皆豎!一見傅津捧著的酒壇子,當即像是看到了什麽心肝寶貝,痛心疾首地指著傅津大喝道:“兔崽子,老夫就知道又是你偷的酒!”
  傅津看清來人,一驚!再看手裏的酒壇子,一種十分熟悉的恐怖感突然一擁而上,手上一抖……酒壇子應聲落地!
  隻聽碰的一聲!嘩啦……壇體裂開,酒香四溢……
  “哇呀……!”老頭一見酒壇子碎裂,眼珠子突然間像是充了血,麵皮無規律地扯動,下一刻,老頭高高舉起手中菜刀迎麵向傅津撲來,高喊道:“拿命來!”
  此時,傅津哪裏還有時間多想,酒壇子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他門口,也沒時間解釋,再說這個時候解釋了也沒用,酒雖不是他偷的,但卻是他打破的,當下,見菜刀迎麵向他砍來,自然先是保住小命要緊,當即狂跑。不是打不過這個陳師傅,隻是他惹不起這個老頭!他怕他,很久以前就怕他!
  清晨,惜日正在用早膳,兩個美貌丫鬟細心伺候著,時不時的還向惜日遞幾個媚眼,還有龍茗在旁隨侍,用膳期間,偶爾撇一眼一旁伺候的龍茗,不知為何,心情大好。昨晚一直想不清的問題,早已被她拋諸腦後。
  就在這時,突然,惜日清楚地聽到房外傳來一聲嘶吼:“瑜弟啊!……”
  惜日被嚇了一跳,心下驚道:是誰喊她喊得這般淒厲?迅速起身放下碗筷,出門而望。
  就見遠遠奔來一人,風風火火,披頭散發,張牙舞爪,惜日正納悶這是誰啊?片刻後,那人已經到了近前,竟然是傅津!剛想問一句:四哥,怎麽了?就見後方有個老頭手執一把菜刀,煞氣騰騰地撲過來,就像是正在追殺不共戴天的仇人!
  傅津剛在惜日麵前停了一會,慘烈的急喘了幾下,一個字都還未說出口,就見老頭緊追上來,又一陣風似的跑了……
  隨後而來拿刀的老頭也在惜日的麵前停了一下,急喘了幾口大氣,惜日剛想問一句:老人家你這是?就見那老頭突然挺起胸膛,猛一舉刀!嚇得惜日向後一閃,就聽那老頭聲嘶力竭地吼道:“兔崽子,敢偷老夫的酒!給我站住!”隨後狂追而去!
  一轉眼,二人跑得遠了。
  惜日疑惑地望著二人的背影,忽然想起了昨晚四哥還說他曾經偷陳師傅釀的酒,被追著到處砍的事,怎麽,剛剛那就是陳師傅嗎?看著陳師傅的樣子,還真是可怕,不知道四哥會不會有事?可回頭一看身後兩個丫鬟偷笑的模樣,想了想,四哥應該無事,隻是,四哥是有些功夫的,如今被追得這麽慘,卻不敢還手,定是十分懼怕這個老者了,不知為了什麽?不過,這種情形還真是好笑,細想,似乎有四哥在的地方,總是有些意外有趣的事情發生,其實,四哥也是個性情中人啊!
  而此時,一旁的龍茗,輕扯起了嘴角……
  傅津狂跑了許久,終於仗著自己年輕把老邁的陳師傅甩得不見了蹤影,不過他也幾乎累得虛脫了,蹲在地上腦袋窩在雙腿間,呼哧呼哧地喘個沒完,兩眼昏花,幾乎就要口吐酸水不支倒地了。
  終於,緩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昏眩好了些,這才抬眼茫然地向四周看了看!
  向左一看,蹲著一頭獵犬,又下意識向右一看,還是蹲著一頭獵犬,再向麵前一看,是一盆狗食!……一盆狗食?!——!!他以為自己眼花了,又再一次向左右一看,才發覺一切都不是幻覺,猛然盯住麵前的狗食!敏感地感受到了此刻兩側小黑和小灰盯住他的眼神……
  而在這時,拿著菜刀幾乎是扶著牆壁走路的陳師傅,又出現了,半死不活還在那裏喘息著道:“給我站住!……”最後一個字幾乎都說不出來了。
  傅津當下回頭一望,險些痛哭,蒼天啊,他到底做錯了什麽啊,要這麽整他,還有完沒完啊?
  他使出身體裏最後殘留的吃奶的力氣,搖晃著起身,踉蹌地跑出了明郡王府。
  他不要呆在這裏了,不要了!
  用完早膳,過了一會兒,一個下人來請惜日。
  自從一早見過傅津被陳師傅拿刀追砍過後,惜日就再也沒見過傅津,問過之後,才知傅津已出了明郡王府,如今隻得一人去見明路。
  見到明路之後,提起傅津今晨的慘狀,明路笑不可支,因傷蒼白的臉色也染上了一抹淡淡地紅暈,惜日問及為何傅津這麽怕陳師傅,明路告訴她,陳師傅是傅津師父的好朋友,二人拜為兄弟,算是傅津的師叔,因傅津的師父十分貪戀美食、美酒,所以才結交了這麽一位兄弟,其實傅津不是害怕陳師傅,而是懼怕他師父,所以……。
  惜日聽後輕笑,原來一向無法無天的四哥也有懼怕的人。
  聊了好一會兒,惜日並未提及昨晚認了納蘭和傅津為兄,可未料,明路卻先提及了,讓惜日改口叫他三哥,惜日想到自己對他的欺騙,不知他在知道真相後是否會原諒她,但不管怎樣,他這個三哥她認定了!此生此世都不會變!
  她當即頗為激動真摯的喊了明路一聲:“三哥!”
  明路一笑,欣然應了聲。
  聽得明路應了,她竟然異常激動,忽然很想一遍一遍的叫他三哥。就像是明路已經原諒了她的欺騙。
  就在這時,侍衛卻來報,說禧恩送來了兩封信,請明路過目,侍衛隨後退出。
  明路打開其中一封看了看,笑了笑,對惜日道:“瑜弟,這個是給你的。”把信封連信一同遞給了惜日。
  惜日欣然接過,但見其上寫道:“瑜弟敬啟:今,兄聽聞明路三人已認弟為兄弟,兄有公務在身不能即刻返回,但兄年齡最長,從今日起即為弟之大哥,待兄閑時返回再與弟同飲一杯慶賀,兄作為大哥,代表納蘭,明路,傅津三人,送與弟白銀四萬兩,作為認弟之禮,弟必受之,如若不受,則等同不認我兄弟四人!兄 禧恩上。”
  惜日看到信封當中正有四張銀票,每一張都是白銀一萬兩,心下一驚,對明路道:“這禮太重了,小弟不能收。”
  明路卻是一笑,道:“那是瑜弟應得的。”
  “不,這禮太重了,小弟不能收,請三哥代為收回。”
  四萬兩白銀,非小數目,是常人一輩子也不能企及的,即使在王公大臣眼裏也不是個小數字。她區區庶民,隻是認了幾個兄長,從未想過這認弟之禮也會如此闊氣。
  明路搖頭一笑道:“這些銀子,確實是瑜弟你應得的,禧恩沒說清楚,這些銀兩是在選天下第一美男時,我們兄弟賭錢贏回來的,你是我們兄弟中的一員,又為剿滅山賊立了頭功,這些銀兩自然有你的一份。”
  賭錢?選美當日確實有賭,而且賭的數目巨大,不過明路當時不是壓在龍茗假扮的花飛飛身上三萬零一兩嗎?龍茗中途退出,明路肯定輸了,怎麽還會有那麽多銀子?
  見惜日不言語,明路似知道惜日的心思,便又道:“你以為我壓花飛飛三萬零一兩就輸了?”
  見惜日點頭,明路笑道:“瑜弟不知,納蘭是幕後的莊家,我豈有輸錢的道理?”
  納蘭是莊家?是啊,她怎麽沒想到,整個活動都是明路他們幾人一手策劃操辦的,既然可以賭錢,他們自然是莊家,也是最大的贏家啊!真沒想到,他們不僅抓山賊,還借機大賺錢財,既得名又得利,有點卑劣,不過,還真是厲害啊!
  從今往後,她豈不是要變成有錢人了?!四萬兩,她一輩子的吃穿都不用愁了。手裏拿著四萬兩,她還真動心。
  …………………………

  摸不著的四萬兩
  既然想要又幹嗎拒絕呢?
  惜日當下眯眼笑道:“這麽多銀子,說小弟不想要,那是騙人的,不瞞三哥,小弟其實隻是缺個名目收下而已,既然三哥給了小弟一個名正言順的名目,那小弟當然受了。”惜日一挑眉,當下毫不矯揉造作地收起了信和銀票。
  見她如此幹脆地收下四萬兩銀票,明路微笑,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與她相處,喜歡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甚至此刻她堂而皇之愛財有理的樣子。
  那一晚,傅津不在,整個世界都清靜了不少,隻可惜,惜日心情卻從大喜過渡到了大悲。
  那天,她整整一天的心情都很好,和明路說了好一會兒話,待明路休息了,才離開。
  從明路住處出來,沒見到應該老實候在外麵的小茗子,也不在意,龍茗一向神出鬼沒,她早已習慣,要是她一出門還看到他老老實實地候在原地,那到真的奇怪了。
  此刻,想起懷裏裝著的四萬兩,似乎整個胸口都熱了起來……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喜悅衝擊得令她忍不住全身戰栗。四萬兩,對她來說是個大數字,有了它,也就有了更多選擇的道路。她可以……她可以!——
  她正在幻想無數個可以,卻在龍茗小廝突然回來後,所有的可以都變成了不可以!
  龍茗小廝的幾句話,像是一盆冷水,讓她從頭涼到腳。
  那一晚,易了容的龍茗小廝突然間從外麵回來,見無他人,竟絲毫不把她這個主子放在眼裏,自顧自地坐進椅子裏愜意地喝起了她沏的茶。
  那時,她心情甚好,也懶得和他計較,可發覺他看起來似乎比她還要高興,看起來神采奕奕的,不禁有些疑惑,就聽他道:“你今天收了四萬兩銀票?”
  惜日暗驚,他怎麽知道?瞥了他一眼,保持沉默不回答。
  見她不露聲色,龍茗小廝笑道:“你有沒有仔細看看,那四萬兩銀子存在了哪個錢莊?”笑容在他眉角眼梢綻放,看似萬分的春風得意。
  惜日大感不妙,他說錢莊?有什麽關係嗎?不對,他怎麽知道她今天收了四萬兩?他又偷聽她和明路說話?不可能,晴天白日,眾目睽睽,他不可能到房頂上去偷聽,那他怎麽會知道?
  他瞥了她一眼。見她不語,笑道:“他們還真是狡猾,二十萬兩銀子,分成五份,每人四萬兩,分別存在了不同的錢莊銀號。”龍茗似有意說給她聽,惜日逐漸明白,龍茗在說三哥幾人。隻是,他怎麽會知道?而且知道的似乎還不少……
  正疑惑猜測間,又聽他說道:“隻是,很可惜啊,你那四萬兩,既然存入了我家的錢莊,也就算是入了我的口袋,想用的話……”話音忽頓。
  怎樣?想用的話怎樣?惜日盯住了他,他卻偏偏不言不語起來,很明顯在有意吊她胃口。
  他家的錢莊?他的口袋?見他笑得那般恣意,一股怒氣隱隱被激了起來,她的四萬兩存入了他家的錢莊,他要怎樣!他想怎樣!不打算給嗎?想到此,不由得一哼,道:“銀票在我手裏,你是商人,最講究的是誠信,難道我要取錢,你敢不給嗎?”
  龍茗抬頭看了看她,頗為讚許地挑了挑眉,她說得對,商人最注重信譽,尤其是錢莊,事關錢財,一次都馬虎不得,可他卻毫不在意,道:“給啊,沒說不給啊,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每月可給你100兩自由取用,四萬兩分三十三年零三個月給完。”
  每月隻能取出100兩?還分三十三年三個月給完?哈,好笑!她還是頭一次聽說,錢莊有這種規矩!
  “憑什麽!我一次要取多少就取多少,你管得了?!”惜日冷哼道。她就不信,錢莊會不講信譽,除非不想繼續做了。
  “哦,還有,你取銀子必須經過我同意才行。”他一副很講道理的樣子。
  不由得一拍桌案,大聲道:“憑什麽?!”她就不信了,有銀票會取不出銀子來!
  他卻一臉你不知道嗎的神情,還帶了幾分驚訝道:“憑你的錢在我手裏啊,你有的不過是四張紙。”似乎這是明擺著的道理,似乎隻有她不懂……
  “所以你想用錢就隻能來找我,沒關係的,我不介意麻煩一點,不就三十三年零三個月嘛,時間再長點也沒關係,我家錢莊最講究的就是信譽。”
  呸!這還叫講信譽?!“你不介意,我介意!”惜日看著他一副天經地義模樣的龍茗,怒火中燒,一甩袖,大踏步向外走去,邊走邊道:“我現在就把錢全部提走,存到其他錢莊裏麵去!”一腳剛跨過門檻,就聽他閑閑地在身後說道:“你要存到哪家錢莊去?”
  “要你管!”不理會,繼續往外走。
  “我就把那家錢莊買下來!”
  惜日腳步一踉蹌,猛地回頭。
  他微笑著,用眼神挑逗她:“想要你的四萬兩銀子嗎?”
  她瞪他,不相信他會如此好心!
  果然,他誘惑地伸出一根手指頭,比給她看:“每月一百兩,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給你。”
  哼!她就不信真的提不出來!轉身就走!
  可事實證明她真的提不出來,錢莊的夥計看到銀票後,立刻一張笑臉變成一張苦瓜臉,帶著哭音說道:“公子,十分百分千分萬分的對不起,您的銀票需要我家少主人親自過目方可取出。”
  “為什麽!?我的銀票又不是假的,你為什麽不給我取出來!你們錢莊不講信用嗎?”小小伎倆早已料到!哼!
  “公子息怒,小的也是聽上麵吩咐做事的,小的知道這不合規矩,但上麵的交代過,這幾張銀票,必須經過我家少主人過目方可取出,小的也無能為力,求公子原諒,小的也實在是沒有辦法,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一個老母80歲,五個孩子嗷嗷待哺,一家子八口就靠這個活計討口飯吃,求公子好心,放小的一條生路吧……”
  呆!五個孩子嗷嗷待哺?啼笑皆非!!
  好你個龍茗啊!知她吃軟不吃硬,竟然叫個錢莊的夥計給她來軟的,看來是早有預謀。
  夥計說得聲淚俱下,最後居然放聲大哭起來,哭得十分百分千分萬分的淒慘,搞得她像是上門討債,不還錢就要殺了他全家的惡人!惹來一群不明所以的老百姓圍觀指指點點。整個錢莊數十號人卻都像是沒看到一樣,連看都不看這裏一眼,一句話也不說,惜日明知道這是假的,這是計,而且是很爛的計,卻硬是沒辦法,她懷藏巨額銀票,總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眼見有人帶著衙門裏的捕快向這裏奔來,隻得悻悻然作罷,跑掉了。
  真沒想到,一個夥計就能把她搞定了。
  頹喪著臉,惜日萬分鬱悶,四萬兩,四萬兩啊!居然就這麽莫明其妙的取不出來?用不成?
  龍茗這家夥,實在可恨!
  一路鬱悶地回到明郡王府的落日圓,卻不見那該死之人,心裏這個悶啊,連個發泄的人都沒有!她的四萬兩啊!連個影子都沒見到,就這麽入了虎口,難道連一兩也無相見之日了嗎?心痛啊!
  後來終於等到龍茗小廝回來,她積壓已久的怨恨一次性爆發,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發了瘋似地拚命搖晃,咬牙切齒地威脅他:“把四萬兩還給我,還給我……”
  卻聽他不知死活地仍然說道:“每月一百兩,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給你。”
  她一拳打向他的眼睛。卻被他抓住了拳頭,握在掌心,笑道:“我就知道,你嫉妒我的美貌!”
  第二日,惜日有些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去見明路。
  明路問道:“瑜弟在這裏還住的慣吧?”
  她脫口而出:“住不慣!”
  如此回答,令他一怔,問道:“為何住不慣?”
  惜日暗惱自己沉不住氣,話已出口卻不能不答,略一沉吟,當即答道:“三哥家的丫鬟看到我就臉紅,三哥家的下人見到我就眼紅,三哥家的大廚第一次看見我就亮菜刀,就連住在三哥家的四哥,一看見我都狂跑,三哥,你說,我怎能住得慣!”
  聞言,見她一副很有道理的樣子,明路輕笑起來……
  惜日卻心裏哀歎,暗自補充道:三哥你要是能把小茗子趕出去……我興許就住得慣。可這句話也隻是在心裏說說。
  就這樣,一轉眼,惜日在郡王府中住了五日。
  期間,龍茗不知收受了多少好處,吃的,玩的,用的,明路給惜日的統統是最好的,可惜,基本上都沒到惜日手裏,全被龍茗小廝私下裏扣押了、貪汙了、暗藏了,甚至拋棄了。可惜啊!可惜啊!
  惜日雖有察覺,卻也管不了,也不想管。那些東西對她來說無所謂有還是沒有,隻有一件事始終令她耿耿於懷,每次想起,或者看到那四張紙,心都痛了。
  幾次忍不住時,怒吼龍茗還她的四萬兩來!必定換來他的一句:“急什麽,我們還有三十三年呢。”,每聽到這句話,心裏就覺得異樣,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繼續憤怒,總之,最後都變成了懶得理會他。
  時間匆匆,又過了五日,眼看中秋佳節到了,她也應該尋個時間回家一趟才行。明路經過這幾日的細心調養,身體已恢複了很多,可以在外麵走動了。這讓惜日甚感欣慰,近幾日,傅津又出現在了明郡王府,卻始終躲而不見她。惜日暗想,四哥不會是怕見到小茗子吧?
  而這幾日的小茗子也變得古怪起來,時常離開,有時候一天幾乎都不見蹤影,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讓人懷疑,總不能總說是為自己出去辦事了吧……
  ××××××××××
  她住的落日園,每日除了日常收拾屋子和準備飯菜的兩個丫鬟定時過來之外就再無其他人打擾,很是清靜,平日裏她也可隨意進出王府,有時候得空,會回老宅與田雙、田勇交代一些事情。日子就這般如常的過去,漸漸的,她不再十分排斥住在三哥府中。
  自上次,得知田雙、田勇去大佛寺見老王妃之計失敗後,惜日並沒有怪罪他二人,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雖然當日是因為索閣的突然出現而讓田雙功敗垂成,但畢竟她沒有在欺騙三哥的罪行中多增加一項。隻是索閣……如今再提及此人,她已不願多想。
  王府後院,一池睡蓮,也漸漸零落,秋日的清冷和凋零總是令人輕染愁緒。
  閑暇時,偶爾會和三哥一同在府中散步,三哥傷勢的好轉給了她很大的信心,她現在唯一憂慮的是自己怎樣去求皇太後姑母解除她與三哥的婚約,但因心裏沒底,思前想後,也沒有個答案,隻得靜待時機,以免自己行差踏錯反而弄巧成拙,毀婚不成,反要連累三哥或讓事情變得更為麻煩……
  不過,畢竟三哥不想娶她,為了三哥和自己好,她是一定要堅持到底的。
  這一段時間以來,明路的幾位夫人,惜日全都識得了,其中最得寵的就要屬最晚進門的如夫人和蘭夫人。其他的夫人,因為三哥不喜的原因,惜日很少見到。但惜日心中明白,三哥的幾位夫人,每一個都是如花似玉,年齡與她相仿,容貌比之蘭夫人和如夫人絲毫不為遜色。但如果三哥不喜,那麽就算長得再美又怎樣?
  有時候想到自己,如果她從沒想過要毀婚,也沒有假扮成李瑜接近三哥,那麽是不是在她嫁過來以後也會和其他不得寵的女子一樣?每日麵對的是三哥的冷漠……
  這一點,惜日也隻想了個開頭,就再也不會想下去,曾經也希望自己未來的夫君隻寵愛自己,雖然知道那其實不過是自己的一種奢望……
  明媚的秋日裏,金黃色樹葉飄落在林間,明路閑散的坐在樹下的藤椅中,身上覆著薄毯,神情慵懶,看著落葉,聽著琴音,偶爾輕輕一笑,這樣的他看起來是極風雅的。
  蘭夫人聆聽琴音,漸漸地似也有些癡了,忽然輕移蓮步躍在林間翩然起舞,看在任何人眼裏,都是極賞心悅目的,即便是惜日一向引以為傲的琴音,在這樣秋日如夢,美人如虹的景致之下也要遜色幾分。
  如夫人立在明路身後,細細地剝著手中橘子……
  這樣的日子,其實過得很愜意,隻要她不是田惜日的話。
  偶爾還是會想起那摸不著的四萬兩,剛到手的時候,不得不說惜日是難耐興奮的,但過了這幾日,初得巨額財富的喜悅漸漸的變得淡了,也並沒把那四萬兩真正放在心上。其實,龍茗的阻礙,她自有辦法應對的,隻要龍茗不是真的有意想毀了自家錢莊。的
  有時候,她知道,自己是有意放縱與龍茗如此……放縱自己的真性情,不掩飾自己的喜與怒,在對他生氣、無奈、憤怒的同時也會感到莫名的輕鬆。似乎自己……可以拿出最真實的一麵去麵對他,也可無後顧之憂……原來,他是讓她信任的。
  幾日來,他很少在身邊,每日裏見到時,雖然還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但偶爾閃過的煩緒和一雙兔子一樣的眼睛,她又怎會忽略?知道他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也知道這幾日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想起他的身份,想起他昨晚的話,忽然有點害怕起來……如果他真的走了?……
  還記得昨晚他玩笑般的笑語:“如果我要走了,你會不會想我?”
  她故意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嗤之以鼻。他笑,卻道:“和我一起走,如何?”
  她別轉了臉,不再看他,當他是自說自話。
  以為他還會繼續說些什麽,卻不料,他也變得沉默,隻幽幽望著她,不知在想些什麽。
  想到他當時的眼神,心緒漸漸開始不寧,有他在的日子裏,從不覺得有什麽,但若他真的走了?……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他們本無任何牽連,如果他要走了……她又有何理由留下他?
  她有自己的生活,他也有……
  如果他離開,如果他真的離開……
  中秋尚未到,幾日來的連綿秋雨使得天氣越發寒了。他的告別,來的突然,卻也在意料之中。
  她似乎應該額手稱慶,因再沒人會粘著她,管著她,嚇唬她,再也沒人會深夜爬到房頂無理取鬧的嚷著睡不著要看星星,再沒人會私吞了她的吃的、玩的、用的,也再沒人讓她從早到晚擔心被別人發現……
  可他要走了,他真的要走了,走得突然,走的匆忙……
  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送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送他一直送到了城門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路上,他們都沒有說上一句話,隻知道,當看到遠處候著的兩個隨從時,他終是掉轉了馬頭對她微笑……那一刻,他的笑容在她眼中已變得模糊了。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卻在此時滔滔不絕地開口說了好多的話,她卻無心去聽,心就像麻繩一樣,被狠狠地擰著。直到……在他一大堆廢話之後,最後的那一句:“我會盡快回來。”讓她心情猛然一震。像是炸開了心底本來隱藏得很好的某種情緒……一發不可控製。
  原來,他還會回來的,不是一去不回……那麽……她幹嗎一副沮喪的樣子,幹嗎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幹嗎一副被人拋棄了的樣子?還被他得意地說成是送別情人的樣子……呸……他既然還會回來,她幹嗎要來送他!去吧,快點去吧!快快的去吧!…………
  “你沒話跟我說嗎?就知道眼淚汪汪的看著我,你再這個樣子,我就不走了。”他擺出一副很為難的模樣,眼神卻是晶亮晶亮。
  她深吸了幾口氣,眨了眨眼睛,直到視線變得清晰,一扁嘴,頗為不滿地道:“那四萬兩,你還沒有給我算利息呢,我不會這麽便宜你的!”
  聞言,他眼中閃過驚濤駭浪,片刻間瞬息萬變。
  她忽然很想笑……卻在心裏暗暗地道:快去吧,快快的去吧,快去才能快回……

  天賜良緣
  龍茗離開的第二天,田雙扮成男子進入了落日園,惜日換一個伺候的奴才本不是什麽大事,隻需尋個理由交代管家一聲即可。
  可喜的是,三哥這幾日精神更加好了,臉上總是掛著幾分溫暖笑意,尤其是看見她的時候。
  見三哥傷勢日漸好轉,惜日漸漸開始考慮如何讓他知曉自己的身份,多欺騙一天,自己就多受到一天的良心譴責,尤其當三哥對她好時,她就越發覺得不能再欺騙他。
  或許,自己應該先讓他有所察覺……有些心理準備,總比自己突兀的開口要好。
  不是沒想過退縮,每當她想到明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時的表情,想到傅津、納蘭,禧恩知道自己身份時可能的表現,止不住的,會從心底裏感到害怕。她害怕失去這幾個哥哥,害怕他們不原諒她曾經的欺瞞,害怕他們看不起自己……其實,歸根到底,她是不想失去他們……不想失去他們的信任,對她的照拂和疼愛。她將為自己當初的自作聰明,付出怎樣的代價?有時候想起,自己也畏縮了。
  但她知道,欺騙終歸是欺騙,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
  不知道是不是多事的龍茗走了讓她覺得清冷許多,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寂寞……
  自從小茗子走後,四哥傅津果然又再次頻繁出現在她左右,這不禁令惜日更加認定四哥是因為小茗子的原因才……
  本來以為龍茗走了,麻煩會少一些。卻沒想到,走了個小茗子,來了個小雙子,也沒好到哪裏去,尤其是,小雙子與四哥,二人視同水火,幾乎要到了有他沒她,有她沒他的地步。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就要從他二人第一次在落日園碰麵開始說起了……
  那一日,拱形門口,一個正要進,一個正要出。一個匆忙,一個急切,匆忙的是小雙子,她忙著送惜日的口信給田勇,急切的卻是傅津,他正寶貝似的拿著一隻鸚鵡,鸚鵡是他新買來的,好巧不巧今兒讓他教會了一句話,興奮得想第一時間拿給瑜弟一同樂樂。
  倆人都有幾分急切,卻誰也沒注意迎麵來人,就這樣在門口撞在了一起。本來也沒什麽,二人雖撞在一起,也並不嚴重,可偏偏誰也未料到,這二人撞在一起在看清對方後,反應會出乎意料的激烈。
  小雙子的投懷送抱沒有得到傅津的認可,反而傅津一見小雙子是個男人還被自己抱在懷裏時,神情大震,立刻就要推開撲在自己胸口上的小雙子,隻不過一伸手卻剛好推在了小雙子的胸部上……幾乎同一時間,小雙子剛抬頭看清抱住自己的人是誰,就感覺一隻手抵在了自己胸部上,一時間腦羞成怒,抬腿就向傅津的胯下擊去,說是遲那是快,兩聲巨響,二人先後仰麵栽倒。
  當時情形十分慘烈……一旁惜日微微掩麵,不忍目睹,即便日後回憶起來也是不盡唏噓。
  話說好不容易走了個小茗子,這小雙子怎麽命也這麽差……
  田雙雖然是惜日的婢女,卻不是好惹的,田雙心思靈巧不說,更有些功夫傍身,自那日以後,小雙子和傅津的梁子算是結下了。也不知道傅津是意外還是不小心,不隻一次,反而接二連三的頻繁觸怒小雙子,就算惜日再勸解開導田雙也耐不住傅津三番四次在小雙子身上發生意外。最後,就連惜日自己都已無力為傅津辯解,隻是偶爾看到田雙盯著那隻四哥送來的鸚鵡時的眼神……忍不住為四哥暗捏了把汗,如果小雙子發狂報複起來的話,後果肯定不堪設想。四哥,隻有自求多福了。
  中秋佳節到了。
  父親大人派人到老宅傳話給她,中秋之夜,回府團聚。畢竟她還是田府的二小姐,雖然娘親不在了,但她的身份卻是改變不了的,從那個深宅大院逃出來這麽久,中秋卻是一定要回去過的。
  她本想托詞說中秋之夜,京城娘舅家請她過府團聚,但想來想去,終是沒說,就讓三哥有所察覺吧,她不想再對他說謊。所以,她隻留書曰:當夜不回,勿念。便在一早趁人少之時帶著田雙離開了郡王府。
  中秋佳節團圓日,白日裏的市集很熱鬧,小商小販兜售著各種各樣的物件,換回女裝的惜日,終於可以大大方方看自己喜歡的東西了。
  一路逛來,恰巧途徑月老廟,惜日駐足在外,中秋佳節月老廟也比平日香火更加旺盛,看著善男信女皆是一臉喜氣的來來往往,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身後田雙問她可要進去,她搖頭,知道田雙想進去拜拜,便讓她去了。看著田雙輕快消失在門裏的背影,惜日黯然,兩年前,自己也很喜歡逛月老廟吧,可如今……她默然轉身,一抬首,不期然的看到一人。
  多日未著女裝的惜日,今日穿得極為普通,就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布衣布裙,頭頂發髻隻帶一隻木簪。隻是盈盈抬首間,目光竟與他不期而遇,意外的,他二人會在此相遇。
  他禮貌的向她微微頷首,她本應回以一禮,卻在看到一個甜美少女從月老廟出來撲向他時,目光一冷,偏過頭去,心口微微一痛,似被什麽刺到,忽然有些痛恨自己微痛的感覺,索閣……不見也罷。
  她神情淡漠,對索閣微施一禮,就要離去。
  卻在此時,少女開口,嗓音嬌軟甜美聲如其人:“哥,你也進去求簽吧,聽說這裏很靈的,隻要把自己喜歡人的名字寫到信箋內,掛在情人樹上三日不掉,有情人就能終成眷屬。”
  卻聽索閣溫柔笑問道:“小香也有喜歡的人了?”
  聞聲,惜日微微有些怔愣。
  少女嬌羞無限。
  索閣越發的溫柔,道:“小香喜歡的是誰?能告訴大哥嗎?”
  少女許久都不言語,惜日卻發覺自己正愣在當地,像是有意聽他們說話一般,此刻,索閣肯定也注意到她站在原處了吧,是否也在想她有意偷聽他們說話?想到此不禁有些窘迫,剛想邁步離開,就聽到少女似乎小小聲的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好像叫小白。
  她並不知道這是誰,也無心知道是誰,她隻知道,原來……他的聲音也可這般溫柔……
  就在這時,月老廟中突然湧出許多人來,當前廟祝手裏拿著一條紅繩,兩端拴有紅色小繡球,惜日知道這是什麽。
  當地月老廟有個風俗,每年月老廟的廟祝會在門口平台上拋一次拴著繡球的紅線,紅線約有幾米長,廟祝拋時,牆下男女分立兩側,選好地點後定在原地,雙腳不許有絲毫挪動,如果當場有幸被繡球砸中的未婚男女,必為月老親自所牽的天賜良緣,男方多會在一個月內向女方下聘。這個風俗由來已久,據聞,所有被紅線牽起而最終締結的婚姻俱是美滿良緣。所以,此事更加令人趨之若鶩。
  月老廟一年當中隻有一天會拋此月老紅線,這一天從來都是不定的,每年都不一樣,沒想到,今天卻有幸被她遇到。雖然自己不能參加,但卻可以在旁看看熱鬧。
  很快的,未婚男女興奮的站到了兩側,一同看著手持紅線的廟祝。
  而惜日已退到了一旁……
  天賜良緣,難道真的要站著不動,等待紅線壓頭才算是天賜良緣嗎?否則便是強求?惜日暗忖,強求……她如今或許正是在強求……
  此時,兩名廟祝走上牆頂的高台,一人麵向一側,各舉起紅線一端的繡球,俯首看向已分立兩側的眾人,神情嚴肅,底下善男信女也俱屏息以待,似乎這是一個莊嚴無比的儀式,可惜日卻在此時想笑……
  終於,兩個廟祝忽然同時用力,繡球被高高拋起,牽起了中間的紅繩,飛舞在空中,眾人瞪大了眼睛,有人在旁看熱鬧,有人正萬分期待著自己被砸到,惜日也仰頭看著,就在這時,一陣狂風吹過,不知道是誰家放的風箏忽然從天而降,風箏的線正好拉扯到紅線上,紅線一被牽動,兩端繡球一下子失了準頭,胡亂的砸了下來,底下眾人俱都喊出聲來,卻不敢絲毫亂動,因為如果動了,那麽即使被繡球砸中也非天賜良緣,而變成了強求的姻緣,注定不會幸福。
  這時,惜日也正仰頭看著被拋上天的月老紅線,隻見紅線因風箏失了力道和方向,不知會被扯到何方,還尚未看清,就覺一陣陽光刺眼,隻得低下頭去,就在這時,隻覺一個絨球忽然砸在了自己胸口。下意識一抓,仔細一看,竟是紅線一端的繡球,上秀良緣二字。
  而這時,聽得頭頂廟祝感歎道:“正所謂天賜良緣啊!”
  惜日一抬頭,看向繡球的另一端?抬首間,眾人下意識紛紛挪開一條路來,顯出紅線的另一端,同一時間,順著紅線看到彼此,那一端連著的竟是索閣……
  這對他二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諷刺。
  惜日突然鬆開了手中的繡球,拂袖而去。
  田雙已從廟裏出來,正看到小姐與索閣各持紅線兩旁的繡球,神色異樣。惜日的神情,田雙看在眼裏。
  田雙對索閣一向沒有任何好感,索閣在她心裏和傅津那廝不相上下,她知道,一直以來,小姐對索閣從不願多提,始終耿耿於懷,幾乎已成一塊心病,索閣害得小姐很苦,但小姐卻從來都沒怪過他一句。如果不是後來遇到龍公子,小姐的心思,有時候令她也很擔心。
  二人目光相遇之時,他緊蹙著眉,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抓在惜日手中的繡球,手指一鬆,繡球與惜日的同時落地。
  他們都知,他與她之間哪裏會有什麽天賜良緣……即便有,也已棄之。
  ………………
  許多人都好奇今日接到“天賜良緣”的是何許人?
  沒人知道他們是誰,但據現場之一轉述,那女子長得是花容月貌國色天香,即便京城第一美人田惜日或許也要遜色幾分,隻可惜看衣著打扮出身似乎不高……
  有人聞言問道:“你見過田二小姐?”
  那人不好意思的搖頭,自是沒有見過,他隻不過是猜測。卻又道:“那男子樣貌俊朗非凡,儒雅貴氣,一看必是京城名門公子,想必是見那女子布衣布裙,嫌棄女子出身不好才看不上眼。”
  一人笑道:“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娶回家作小也好,不必浪費了天賜良緣啊。”
  另一人道:“看那女子也不願嫁給男子,或許人家已經名花有主了。”
  這句話說得在理,眾人點頭,隻是歎道:“可惜了,這一番天賜良緣。”
  今日拋‘天賜良緣’的廟祝之一事後也感慨不已,廟祝言:拋了一生的天賜良緣紅線了,從未發生過今日此等離奇怪事,‘天賜良緣’被拋起時,忽起的風和突如而來的斷線風箏都似上天的某種指引,他敢斷言,今日接到“天賜良緣”紅線的男女必會是金玉良緣。並且,他眼見今日接到“天賜良緣”的男女俱是氣質出眾相貌非凡之人,隻可惜……唉,未成想,那對金童玉女卻偏偏放棄了這一段大好姻緣。實在令人惋惜……
  廟祝此言,不脛而走。
  一傳十,十傳百,小兒女情長的男男女女聽後,俱都惋惜感歎:那一陣怪風和從天而降的風箏改變了“天賜良緣”的紅線原本的軌跡,冥冥中自是有上蒼指引,欲執意牽起一段美滿姻緣,那二人注定有緣分的啊,隻是他們偏偏舍棄了這上天注定的緣分,可惜啊,要是自己接到該多好……男子想:那樣美貌的女子,自己必定取回家。女子想:那麽俊朗的男子,必定要嫁給他……
  這樣的男子和女子同時拋棄‘天賜良緣’的事情,不出一日竟傳遍了整個京城。
  可真正的男女主角,卻在離開月老廟後,隻字不提此事。
  因為對他們而言,某些事發生了,也隻有當作從未發生。
  一個曾經拒婚,一個已有婚約在身,無論是曾經,還是未來,他們都沒有,也不會有所謂的良緣牽扯,他手中的“天賜”,她手中的“良緣”,在他們看來,除了是種諷刺,就是則笑話。
  但這件事不是說他們不說就沒人知道……
  中秋,家家戶戶賞月團圓之日。
  當晚本應留在家中,美其名曰:團聚。卻不想,皇上念及太後喜熱鬧,便傳喚各皇親國戚皆攜家眷進宮一同共度中秋。想起多日未見的姑母,惜日也隨父一同進宮,同行的還有惜雲,惜雲也到了該出嫁的年齡,多參加些宴會也是好的。
  進宮後,她與田惜雲二人先去向皇太後姑母請安。姑母仔細端詳了惜雲半響,問起惜雲的年齡後,笑言惜雲也到了出嫁的年紀,她會為惜雲物色一個好兒郎。
  惜雲聞言,一反往昔恭順常態,頗為激動的拒絕了姑母的好意,令姑母微訝。問及緣由,惜雲險些激動得指天發誓,聲言:她已有心上人,一生隻願嫁與那人,請皇太後姑母勿念。
  姑母問及是哪家兒郎,惜雲卻說不清楚,姑母為此微怒,嗬斥惜雲不知檢點。
  惜日在旁聽得心驚。想起龍茗之前與惜雲的糾纏……暗暗有些擔憂。
  姐姐田貴人深得皇寵,兩年內一路晉封,此時已貴為淑妃。
  淑妃娘娘與惜日雖非一母所生,但平日裏倒也對她和氣,見過太後姑母後,她與惜雲又去拜見淑妃娘娘,姐妹間說了會兒閑話,淑妃有意叮囑惜日,明郡王最近在家養傷,應派人常去探問。
  聞言,惜日頷首。
  若在以往,惜雲定會對她冷言相激,可今日始終一反常態,隻一人在旁發呆,偶爾神色赧然似乎想著什麽……
  就連淑妃也覺其有異,試探的問了些話後,惜雲隻是含糊作答,淑妃越發覺得有異,疑惑的看向惜日。而惜日卻隻能無言以對,其實,她怎會不知,龍茗的魅力……
  之後,娘娘又賞賜了她們許多精致物件,直至晚宴即將開始,淑妃才帶著她和惜雲兩個妹妹一同出席晚宴。
  中秋之夜,月亮高掛天空,光潔圓潤,宮中燈光媚影,歌舞升平,一片喜氣祥和。
  已兩年了,惜日未在這樣的場合出現,在惜日眼裏,一切都還是老樣子,隻是她如今再也不會有曾經興奮的隱隱期盼。
  或許在別人眼裏,她已是明郡王的準王妃了,所以沒有人會因當年流言而對她有絲毫嘲諷,反而卻更為周到客氣。
  晚宴進行到一半,同桌寧妃的妹妹薛琪玉突然說起了一件趣聞,引起了同桌少女們的興致,她說的正是今日月老廟有人拋棄“天賜良緣”的奇事。薛琪玉不知從哪裏聽來的怪版本,隻說得玄乎其玄,聽得眾女子好奇不已。薛琪玉講的很誇張,什麽“天賜奇風”“五彩祥雲”“被神仙操控的風箏”“傾國傾城的平民女子”“俊逸瀟灑身份非凡的貴公子”………
  這些誇張的詞句,聽在惜日耳裏除了驚就是怔。幸好薛琪玉並不知道那二人是她與索閣,否則此刻這些少女眼中閃現的一切美好都將立刻破滅。
  眾人聽後,興奮的討論起來,有人說可惜了天賜良緣,有人卻幸災樂禍說烏鴉是如何都飛不上枝頭變鳳凰的,有人讚那女子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有人幹脆不相信那女子會拋棄天賜良緣,有人卻感歎那男子不知憐香惜玉……
  而惜日卻已聽不下去,找了個借口從宴席上退了出來,並未知會殿外候著的田雙,此刻,她隻想獨自一人。
  想到今日她竟會與索閣手牽紅線的兩端……心口微微一縮。
  如果……他們是在兩年前,而不是在今日……那麽……是不是?……
  可歎複可笑…… 不過是,造化弄人。
  不知不覺,她走到了一處水塘邊,四周寂靜,身後的樹葉枯黃,飄落,不分晝夜的凋零,卻是無聲無息。放眼望去,一片波光粼粼,一輪圓月倒映其中,舉世無雙卻也是形單隻影。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抬頭望向夜空,不看那光彩奪目的月亮,隻看那夜裏繁星。
  秋天的夜色很明,今晚又是中秋,月亮幾乎奪去了今夜所有的光彩,但她卻想到了一人……那人偏好看星。
  他一去多日,不知可好?又不知何時能回?惜雲很明顯已對他情根深種,尚不知他是誰,卻已執著的非他不嫁,竟在皇太後姑母麵前誇他是這世間獨一無二最完美的男子。
  不知,這是否又是一個造化弄人……隻是,他?
  想起他,不由得一笑,在他人眼中的他,和在自己眼中的他,似乎相差得太大。
  不知道,此時,那個少爺……可會與她一樣正仰頭望星……

  一個人情
  正在發怔間,忽聽得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惜日不想被別人看到,有意將自己隱入陰影中。
  不一會兒,果見另一側青石路上緩緩走來一個少女,身姿娉婷,獨自一人,亦在水塘邊停住。輕歎一聲,似乎有些落寞。雖隻見其側臉,但惜日卻已認出,那女子正是索閣的妹妹——凝香。
  見美人對月歎氣,惜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還記得,那天他們兄弟四人聚在三哥房裏,二哥納蘭說起一事,是關於索閣拒了寧侯爺向其妹凝香郡主提婚一事,這件事之所以鬧得眾人皆知,聽說是寧侯爺不滿索閣拒婚的理由,鬧到了皇上那裏,想請皇上作主,不過傳聞索閣拒絕的十分堅決,此事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一旁的四哥聽過之後,要笑不笑地冷嘲熱諷道:“我看這個索閣,自從兩年前拒了田二小姐的婚事之後,就拒上隱了,連他妹妹的那份都不肯放過,這接二連三對自己妹妹的婚事拒來拒去,不管你是豪門世家還是皇親貴族,隻要來提親的,統統拒了。我看那,他的眼睛肯定不是長在這裏。”說著,他指了指眼睛。然後又指了指頭頂,道:“而是長在這裏!”
  眾人嗤笑。
  四哥明顯嘲諷索閣眼睛長在了頭頂上,說他眼高於頂,目中無人!四哥的話雖然有幾分諷刺,但也有幾分道理。
  凝香郡主的事她也略有耳聞,凝香是自她之後閨閣小姐中聲名最高的,人長得不僅是花容月貌甜美嬌人,性格亦是寧靜溫柔,而且還精通琴棋書畫,尤其善長水袖舞,傳聞凝香郡主長袖起舞之時,凡聽者皆心醉,凡看者皆神迷。京中貴族子弟未曾婚配者無不想娶其為妻,甚至比當初未訂婚的她還更加炙手可熱。
  但幾次京中高門顯貴登門求親都被其兄索閣推拒,有人說是因襲郡王對這個唯一的胞妹十分疼愛之故。但也有人說,索閣根本就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有趣的是,這件事反而為惜日正了名。
  提起索閣拒婚,人們自然而然聯想到兩年前被拒絕的田二小姐田惜日,這些日子以來,凡提起田惜日,京中已很少有人再說她的不是了,反而說是索閣的眼光的確太高了,再加上田惜日已經許配給郡王明路為正妃,以前的種種謠言自然不攻自破,她的名聲到因此好了起來。
  想到此,惜日搖頭一笑,要說索閣的要求高,倒也有幾分道理,當年索閣連她都瞧不上,又豈能把妹妹嫁給那些頂著貴族頭銜卻毫無功績的紈絝子弟?還有,今日下午月老廟前凝香郡主口中的小白……或許,凝香郡主已心有所屬也說不定。
  收回自己的思緒,發覺凝香依舊獨立於水邊無意離去,惜日決定悄然離開。
  隻是她尚未走出多遠,就聽得撲通一聲,似乎有人落水了,腦中第一個念頭便想到了水塘邊的凝香,腳步一頓。隨即聽到女子的呼救聲。心下一驚,下意識就向回跑去。
  奔回至水塘邊,果然驚見凝香正在水中掙紮,本來她的落水處距岸邊並不遠,卻因其胡亂掙紮反而漸漸遠離了。
  惜日不會遊泳,一時間又找不到木棍或繩子之類的事物,匆忙間,急中生智,扯脫了自己的披風,在一端打了個結,甩向水中凝香,大喊:“快抓住,抓住!”
  落水的凝香早已慌亂,雖知道有人向她拋了一物,卻隻是胡亂去抓,幾次都沒抓住,幾番掙紮,眼看力道越來越弱,惜日更加急了,抽回披風,再次遠遠的甩了出去,大喊:“快點抓住!”這一聲叫得淒厲,或許是因為驚恐,也或許是因為她太過用力,幾乎失了聲。不過,幸運的是這一次披風因浸過水而甩得更遠了些,正好甩到了凝香撲騰的手邊,凝香終於抓住。
  見她抓住,惜日心中大喜,用盡全力扯動披風向岸上拖,凝香終於被救上了岸。
  水塘邊,二人俱都癱軟。
  凝香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虛弱的伏在岸邊咳嗽,嘔出胸口汙水,難受不已,身體似乎已經虛脫,再加上秋天本就涼,全身濕透的她不停的發著抖。
  惜日尚好,卻也因為剛剛的驚急而出了一身冷汗,回想凝香在生死邊緣掙紮的情景,生與死似乎隻在一瞬之間,心中尤感驚悸。不禁有些手軟腳軟,坐在了水塘邊微喘,顧不得頭上的發髻珠釵淩亂歪斜,衣服上沾滿泥漿,此刻的狼狽不堪。
  二人當中,惜日先緩過神來,見麵前的凝香,神情淒柔,猶如雨後梨花,蒼白嬌弱惹人憐惜,不禁柔聲問道:“你還好吧?”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
  凝香已經停住了咳嗽,轉頭對她虛弱一笑,眼中閃過幾分驚悸後的脆弱,隨即隱藏住,接過惜日遞過來的帕子,輕聲道:“謝謝田姐姐。”
  惜日並不驚訝凝香會認識自己,以前她二人雖未真正見過,但彼此之間早已互聞其名。再說,自從今日下午月老廟……她二人已算相識。
  此時,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想是附近巡視的宮中侍衛聞聲向這裏趕來。
  果然,不一會兒,侍衛出現,當中更有今晚內庭當差的侍衛統領徐翊,惜日認得這個徐翊,她曾在三哥府中,與四哥一同在遊廊上遠遠瞧見過此人,當時她並不認識此人,隻知道,徐翊興許是來探望三哥的。但因為當時遠見徐翊身著白袍,身姿挺拔,氣質出眾,不禁多看了兩眼,四哥以為她疑惑那人是誰,所以才與她說了此人的一些事情,還記得四哥曾說這個徐翊出身頗好,祖上出過將軍,武功與三哥師承一脈,細算起來還是三哥的師兄。
  徐翊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但為人沉穩,乍見二女如此狼狽模樣,神色卻絲毫不變,目光有意的掃了眼惜日,方才恭敬的上前,先向凝香郡主請安之後,才開口詢問。
  惜日心裏清楚,雖然凝香是不甚落水,她隻是單純的救助,但事出宮中,在眾人眼裏事情便不再那麽簡單。尤其是她與索閣之間的微妙關係……此時許多皇親國戚都在,如果事情鬧大被皇上、太後知道,一件簡單的事情也會變得很複雜,而且她其實並不知道凝香真正落水的原因,要說她失足落水,似乎不像……但如果不是……
  凝香畢竟是郡主身份,惜日雖然是國舅之女,但畢竟無任何品級封號,不能隨意搶話作答,但此時,惜日見凝香郡主隻垂著頭無意作答,知道事情總得有個交代,便隻有對徐翊微施一禮,笑道:“大人,惜日有個不情之請,煩請大人答應。”
  徐翊身子一側並未受此禮,惜日知道必是因為她與明路婚約的關係,徐翊才對她如此恭敬。
  徐翊說道:“田小姐請說。”
  果然,他已知道她是誰。
  惜日笑道:“今晚凝香郡主與我的狼狽煩請大人看見了也隻當沒看見。”惜日聲音一頓,細察徐翊神色,見其絲毫不變,暗歎此人深沉,惜日又道:“大人,實不相瞞,我們姐妹二人今晚其實是第一次相識,雖是第一次,卻是一見如故,我二人在宴會上一起飲酒談笑,其間說起了兒時嬉鬧玩水的童趣,便借著酒興想重溫兒時舊夢,就大膽來此嬉鬧了一番,不成想驚動了大人,惜日有個不情之請,一方麵請大人體諒和顧忌我們女兒家的體麵,另一方麵也別因我們的酒後失態嬉鬧的小事壞了皇上與眾位皇親國戚的中秋雅興,煩請大人…………”
  惜日的話尚未說完,徐翊便接口道:“兩位小姐在此嬉戲恕卑職冒犯打擾了,卑職這就告退。”
  徐翊退得很快,眨眼間帶著另外幾人離開了。
  直至徐翊等人的身影消失,惜日回首就見凝香目光正鎖在她的臉上,其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其中有一種情緒,看在惜日眼裏似乎叫做:好感。惜日心神微微一凝……。
  此地不宜久留,惜日攙扶起了虛弱的凝香,正遲疑著她們如此狼狽又在人多眼雜的宮中,該何去何從。忽聽凝香輕聲開口道:“姐姐,從今天起你就是凝香的朋友了”
  惜日聞言一怔。
  可就在這時,一隻手忽然伸出來攙扶住了凝香,惜日順勢一望,竟是索閣,突然見到他出現,惜日心神暗斂,直覺告訴她,索閣不是剛剛才來。隻不知,他究竟來了多久。
  凝香一見是索閣,似再也忍不住的哽咽起來,道:“哥……,香兒差點……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惜日悄然放開了攙扶著凝香的手。
  “別怕,沒事了。”擁著梨花帶雨的妹妹,索閣輕聲勸慰。微抬眼卻與惜日探索的目光相對。
  他的目光……看在她的眼裏,恍惚之間,不再是以往的冷漠疏離,其中似乎有了她能夠讀懂的東西,那是什麽?……尚未明了,卻注意到了索閣眼中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剛不受控製似的被他目光牽引住了整個心神,驀然感覺萬分尷尬,狼狽的閃躲,轉身就走,還越走越快,最後幾乎跑了起來,沒有大家閨秀的矜持,丟棄了規矩禮儀,更忘了此刻她還在皇宮,而且鬢發散亂,就這樣橫衝直撞,幾乎是落荒而逃,隻為了扯斷從無交集卻突然牽在了一起的眼神……
  事後,凝香落水之事無人提起,自然不了了之。
  那晚,她胡亂跑了一陣子後,才察覺自己的莽撞,正在無措時,幸運的遇到了來尋她的田雙,田雙說了什麽,問了什麽,她並沒聽進去,也沒回答,隻知道田雙幫她重新整理好了發髻,她們一同離開了皇宮。待後來她才知道,那晚,晚宴已經結束多時,見惜日還沒回來,淑妃派了人去尋,三妹惜雲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她回來,便先去了內務府乘轎子出宮回府,田雙也在宮裏尋了她好半天,是有個侍衛告訴她在這個方向,才向此處尋來,幸好她們趕去內務府時,人群早已散了,天黑也沒人注意到她衣服已髒,待上了轎子後,平安離開了皇宮。
  可是!一天!之後一天內,惜日都唾棄著自己!她不能原諒自己!
  沒用,她真的很沒用,她忍不住的捶胸頓足!
  為什麽那時候要跑呢?她幹嗎要跑呢?她到底為什麽要跑呢?她怎麽就跑了呢?她是怎麽跑的呢?一口氣跑了多遠呢?跑的時候是先邁的右腿還是先邁的左腿呢?先甩的是左臂還是右臂呢?到底是哪條胳膊,哪條腿呢?
  因為此事,惜日唾棄自己幾乎到了走路的時候偶爾都要突然站住捶胸頓足一下子,害得伺候她的田雙與她時常保持在十步之距,以免不小心走路被她撞到,或者被她揮舞的拳頭砸到,在她突然停下來捶胸頓足之際,遠遠的用一副被鬼附身的眼神斜視於她。
  這一日,可憐的田雙已經懶得再問:“小姐你是怎麽了?”因為回答總是那句:“我逃跑的時候會先邁哪條腿?左腿?右腿?”聞言,田雙第一次目瞪口呆,第二次疑神疑鬼,第三次垂頭歎氣,第四次充耳不聞,第五次……抱歉沒有第五次,她不會傻到還問第五次。
  其實,令惜日如此後悔的不是哪條胳膊哪條腿的問題,她後悔的是自己沒有在那個時候沉住氣,平白無故的放棄了一次上天恩賜的絕頂好機會,她本可以或冷冷地、或鄙夷地、或不屑地,或藐視地,或高高在上地對索閣陰側側的來一句:“你又欠我一次!”然後酷酷地拂袖而去。讓那個一直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狂妄自大的索閣有欠她人情的自覺,那才是她想要做的,應該做的!
  可是,不僅那句話沒說成,也就罷了,偏偏那一晚她還因為那家夥的一個眼神就……就……就……披頭散發的落荒而逃,天哪!
  索閣那廝得意揚揚、目中無人、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樣子泣血般的曆曆在目。而她卻……啊……想起來就覺得胸口堵得慌,好窩囊……好鬱悶……
  如果不是傍晚三哥出現在落日園,或許一天還不足以讓她從唾棄自己的深淵中恢複起來。
  不過,幸好,在見到明路時她終於基本上恢複了正常,害得一旁提心吊膽的小雙子忍不住偷偷拍了拍胸口為自己順氣。如果小姐突然對明郡王說:“我逃跑的時候會先邁哪條腿?左腿?右腿?”那種情景……小雙子光是心裏想想也已經是滿頭大汗。
  三哥提起想去京郊別院修養,因別院附近有一座溫泉,對他的傷勢很有助益,惜日聽得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日,田勇通過田雙送進來了一封索閣送到田府的拜帖。
  當拜帖從田雙手裏遞過來時,惜日從田雙的眼神中看到了對那個帖子的厭惡、不屑、鄙夷和嫌棄,田雙的眼神……
  好! 很好! 非常好!
  “小雙子,這一兩銀子賞你了。”惜日突然扔給了田雙一兩銀子。
  田雙一臉莫明其妙,隨後看見惜日滿意地接過她手中的拜帖,暗道:小姐不會對索閣還……
  惜日隨意拆開了拜帖,大略看了眼,又低頭冥想了一會兒,忽而嘴角一挑,方抬頭對一旁看著她發呆的田雙吩咐道:“小雙子,幫我回府取幾樣東西來。”
  小雙子正在那裏胡思亂想。聽小姐喚她,忙道:“公子,你要取什麽?”她們之間已有默契,隻要惜日身著男裝,為以防萬一,即使隻有她二人在田雙依舊會稱呼惜日為公子。
  “我要取×××”惜日對她附耳低聲道。
  田雙聞言,掩不住興奮的點了點頭,眸中閃過異彩,之後大聲道:“公子,小的這就去為您取來。”
  惜日笑道:“快去吧。別誤了時辰。”田雙迅速而輕快的出了門。
  惜日目送她離去,忍不住唇邊浮起笑意:索閣,這一次是你自己主動送上門的,休要怪我……

  春風十裏香
  以索閣的身份突然約她見麵很不妥,雖然名義上說得冠冕堂皇,但如若被別人知道終究有些突兀。
  所以惜日出郡王府時,在門口遇到四哥傅津,也隻說要去街上隨意逛逛。本以為四哥是來看三哥的,怎料,四哥一聽說她要去逛街,溜達著也跟著來了。
  這下子,惜日有些為難了,想甩掉四哥,卻又找不出理由來。隻有頻繁使眼色給田雙,田雙假意裝作沒看見,一會兒望天,一會兒望地,一會兒望豆腐,側前方剛好有個賣豆腐的。
  就在惜日第四次給她使眼色後,田雙終於露出無奈可悲狀,開始了行動。
  她磨蹭到傅津背後,趁著傅津正興致勃勃看街上美女之際,對著傅津的後背就是狠狠一推,前麵剛好是賣豆腐的,傅津正好撲在人家的豆腐攤上,好好的一板豆腐,上麵立刻深深的印出來倆個大手印。
  賣豆腐的是位姑娘,一見豆腐被毀,剛雙手夾腰,正欲擺出罵人的架勢,可一看砸了她豆腐攤的居然是個兩個俊俏的少年貴公子……尤其後麵站著看著她笑的那一個……錦衣玉帶的少年公子,歎……真是俊啊!真是要多俊有多俊啊……!
  一時間,原本瞪大扯圓的雙眼立刻變成了淚眼婆娑,橫挺的眉毛立刻彎彎如柳葉,麵頰更是飛快地染上了兩抹紅霞,目含一分怒,三分怨,三分羞,三分怯……好一個含羞帶怯。
  惜日見狀有一刻驚呆,麵前豆腐姑娘的神情變化之快,實乃平生罕見,暗自感歎:市井之上果然臥虎藏龍呀,就連她這個變臉王也要自歎佛如啦。
  這時,一向風流的傅津卻哪裏有心情看眼前這般風景,隻低頭一見自己的前襟被豆腐水弄髒,眼睛幾乎都要噴出火來了,粗喘幾下後,猛然回身對著小雙子迎頭一拳:“你走路不長眼睛嗎!敢推本大爺,不想活了!”邊吼邊打向小雙子。
  小雙子不屑地瞟了傅津一眼,側身一閃就躲過了傅津揮過來的拳頭,假惺惺地道:“津爺饒命啊,小的剛剛實在是不小心。”聽得惜日忍不住一抖……暗道:小雙子你受委屈了,回去我一定再賞你一兩銀子。
  傅津哪裏肯這樣放過小雙子,他們兩個之間的梁子早就結的深了,平日裏就是相看兩相厭,再加上,上次他送給瑜弟的鸚鵡有一天無緣無故對他冒出一句:“色胚。”之後,他就更加討厭一直喂養鸚鵡的小雙子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見有人打架都紛紛讓了開來,怕受到波及。也在一旁看著熱鬧。
  大街上,隻見傅津狂追猛打小雙子,可卻怎麽都打不到,隻見小雙子左躲右閃,看似狼狽其實遊刃有餘,惹得傅津更是火冒三丈,小雙子尋了空子,突然轉身就跑,傅津大喊了一聲:“你個狗奴才給我站住!”,狂追了上去,根本忘記了身後被就此丟下的瑜弟。
  二人很快的消失在來時的街角。
  惜日含笑望著二人消失,隨手丟了一兩碎銀給賣豆腐的姑娘,道:“這是陪給你的。”丟完銀子,正欲離去,就聽那賣豆腐的姑娘怯生生地說:“公子,一兩銀子太多了,奴家不敢收。”
  惜日停步一望,見豆腐姑娘正羞澀的看著她,臉紅的跟蘋果似的,不僅柔聲調笑道:“多餘的,算本公子賞你的。”
  聞言豆腐姑娘更加害羞了,頭幾乎垂到了胸口。細聲細氣道:“奴家謝公子。”說完,福了一福。
  惜日點頭,正欲微笑而去,忽見被壓扁的豆腐裏似嵌了一物,伸指提出來一看,竟是個黃龍玉佩,想來是四哥剛剛掉下的,就收了起來。
  這時,豆腐姑娘忽然抬起頭來偷看了惜日一眼,眼神閃閃亮亮,複又垂下頭去,這次幾乎連脖子都紅了,怯怯地說道:“公子以後如果想吃豆腐,一定要來吃奴家的,奴家姓趙,小名奴兒,京城裏人人都叫奴家豆腐西施,奴家家住南城門五裏巷……”
  惜日眼神一呆,忙靜悄悄的大步離去。走出去十步遠了還隱約聽那姑娘說著:“奴家做的豆腐又白、又嫩適合煎炒烹……”如今這京城的姑娘真是越來越大膽了呀,居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就調戲她這個冒牌的少年公子,居然讓她吃她的豆腐……還是免了吧。
  索閣約她的地方有點遠,所以她出來得很早。但因為四哥的耽誤,時間也不充裕了,她此刻必須先趕回老宅換回女裝,拿好田雙從府裏取來放在老宅的東西,再乘車趕去東邊郊外的竹林。
  索閣為何會約在哪裏,想來原因有二,第一,京城內人多眼雜,他們見麵不便,第二,東邊郊外的竹林,聽聞索閣自回京後在那附近建了一座別院。她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為那塊地本來四哥也要買的,不成想卻被剛回京的索閣霸占了去,也正因為此,四哥一直厭惡索閣。
  隻是,她還記得,三年前她也曾去過那片竹林,當時索閣尚未回京,那裏也沒有什麽建築,隻有一個無人居住的簡陋竹屋,不過因為那片竹林長得極好,到了夏天,便時常會有文人雅士到哪裏品茗賞竹,她當時也很喜歡那裏的悠然清靜和翠竹林立,也曾在哪裏彈琴品茶,隱姓埋名與當今文人雅士吟詩唱詞。隻是第二年再去之時,便發現才回京的郡王爺索閣已經買下了那片竹林,並在那裏建了一座別院。當時索閣的別院正在建蓋,如今想來已經建好了。雖然聽聞那片竹林外人仍可入內,仍然是文人雅士夏天聚集之地,但畢竟因索閣的拒婚,他的別院宅第又在那裏,惜日自那以後便再沒去過,想來,如今已是秋天,翠竹也已發黃了吧,應沒有夏日青翠悠然之感了,可惜……
  回到老宅換衣之時,看到了四哥掉了的黃龍玉佩,隨手拿起來一看,發現上麵刻著兩個小字,仔細辨認,似為“小白”二字。剛要放下,忽又拿起,小白?!……不是吧……當下仔細看了再看,果然就是小白二字。當下暗驚。
  難道說,四哥傅津竟是小白?四哥怎麽會叫小白呢?她怎麽沒聽任何人提起過,四哥,姓傅,名津,字博奕,怎麽又會叫小白呢?他和凝香郡主,怎麽會?凝香郡主口中的小白,不會真的是四哥傅津吧……想到這,惜日無端驚出一身冷汗,凝香喜歡的人竟是四哥,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如果這事兒是真,看來緣分這東西,當真奇特。隻是,仔細一想似乎又不像,當日凝香提起小白之時,其兄索閣無任何反對跡象,如果索閣知道小白就是傅津,他怎麽可能無動於衷?或許這隻是巧合,或許索閣與她一樣不知道小白就是傅津。
  惜日正拿著黃玉發愣,門外田勇道:“小姐,車已備好,請上路。”
  惜日靈機一動,把這塊黃玉就帶在了自己身上,出門對田勇道:“都準備好了嗎?”
  田勇回道:“一切都按小姐吩咐準備好了。”
  惜日頷首,上了馬車,田勇趕車向東北竹林趕去。
  秋日的竹林,一片深黃,不如夏日翠竹來的明快清爽,但卻別有一番風韻,尤其滿地的黃色竹葉踩在足下時,沒有生命逝去帶給人的憂愁,反而有種寧靜細語般的溫柔,想來,這個季節在此彈琴品茗也是一種享受。
  當下人帶著惜日到竹林深處去拜見襲郡王時,惜日暗歎,隻道三哥明路種了滿池的睡蓮是個浪漫而極會享受的人,想不到,這個襲郡王索閣也似乎絲毫不為遜色。隻見,竹林深處的竹屋已經被拆,變為竹亭,竹亭外四個方位各站一個腰間挎刀的侍衛,兩個奴才在竹亭附近垂首伺候。竹亭內遠遠便可看見索閣背坐在裏麵,隻他一人,看著他的背影,惜日忽然有些緊張。
  從沒想過會和他再有交集,也從沒想過會有一天隻有他們二人單獨相見,當那一天真的要來臨時,她隻想到要報複他,卻從沒想到自己會這般緊張……
  尚未來得及想下去,索閣似已察覺她來了,忽然站起回身向她望來。
  這一刻,二人遙遙相對,惜日的心突然不受控製的狂跳。
  而她痛恨這種控製不住,駕馭不了自己的感覺。
  暗暗提醒自己,她做得到,她一定做得到!
  ××××××××××××××××
  穩定好情緒,這一次,她沒有失態,在索閣目光的注視下,邁著碎步,平平安安,正正常常,不急不緩,四平八穩的走到了索閣的麵前,施禮道:“惜日見過王爺。”
  見她用麵巾遮麵,索閣並未多問,隻道:“起吧,看座。”
  一旁伺候的奴才拖開竹桌旁的藤椅伺候著惜日落座,倒了杯茶送至惜日手邊。惜日伸手接過放在一邊,神色悠然。
  索閣先揮了下手。伺候的奴才立刻退出竹亭至五十步之遠。
  惜日輕輕挪動了一下手中茶杯,似在欣賞青瓷上精致的彩繪。聽到索閣開口言道:“中秋之事,本王代小妹謝謝田小姐。”
  “如何謝?”惜日揚眉問道。
  索閣嘴角微微一挑,似笑,卻不是笑,有些冷嘲,道:“聽聞田小姐喜歡彈琴,這張‘焦尾’是本王幾年前無意中得到的,田小姐以為如何?”
  順著索閣的手指,惜日注意到竹亭一角琴案上放著一張古琴。心中一動,焦尾?傳聞,焦尾乃東漢蔡邕親手製作的一張琴,此琴頗有些來曆,據說蔡邕在“亡命江海、遠跡吳會”時,曾於烈火中搶救出一段尚未燒完、聲音異常的梧桐木。他依據木頭的長短、形狀,製成一張七弦琴,果然聲音不凡。因琴尾尚留有焦痕,就取名為“焦尾”。“焦尾”以它悅耳的音色和特有的製法而聞名四海,成為四大名琴之一。
  這把名琴,一直有所耳聞卻不曾得見,今日竟擺放於幾步之遠,對於喜弄琴者,怎不心癢難耐!
  惜日用眼角微掃‘焦尾’,卻沒有起身。心中卻開始了天人交戰:愛琴者願為一彈名琴而死,何況這可是天下間喜琴者夢寐以求的名琴之一,聽索閣之意,隻須她輕輕點頭名琴就可以屬於她了,隻是……
  歎息……‘焦尾’……那可是‘焦尾’啊!忍不住的心口隱隱作痛起來,本欲亮出來的東西,也猶豫了。唯有無奈的暗暗咬牙唾棄索閣:他實在是太可惡了,竟拋出‘焦尾’來引誘她。
  “聽聞田小姐的琴技冠絕天下,本王今日不知可否有幸聽上一曲?”索閣忽道。
  這明顯是在引誘她,她一碰‘焦尾’,還怎麽舍得放手!她忍不住再次掃了一眼‘焦尾’,狀似無意,實則心動不已。
  ‘焦尾’與三哥府中的‘綠綺’同樣有名,並稱四大名琴,百年難遇,千金難求,她已彈過‘綠綺’,若能再彈‘焦尾’,當真此生無憾矣。
  可是……
  惜日收斂心神,道:“王爺繆讚,惜日的琴技一般,不敢在王爺麵前賣弄。”她拒絕了,不是謙虛,也不是推托,而是直接拒絕,不留情麵。她今日來此可不是為了跟他風花雪月的。
  她與索閣之間看似平靜,實則雙方心裏都清楚,他們之間的嫌隙終非三言兩語能夠化解。
  索閣一挑眉,道:“名琴也要配知音,此琴小姐是否配得上,也要試過才知。”
  這明顯是在小看她!焦尾送不送給她,還要看她配不上配不上!明知道索閣在拿話激她,可仍令她薄怒。不是她自負,從小到大,自習琴始,就從沒人質疑過她的天份,如今更是,凡聽過者,無不心醉神迷,忍不住心裏的不服氣,突然起身,一揚眉,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索閣優雅的抬手,說了聲:“請。”
  惜日心道:索閣小兒,今日就讓你聽聽本小姐的琴技,配不配得上你這把名琴!
  如果說,秋日的竹林入眼一片金黃給人一種優雅的慵懶之感,那麽在這樣的季節,這樣的溫柔景色下,這般琴聲悠然,使人恍惚置身於田野山間,心曠神怡,錦色綿長……似遠眺高山流水,似近閱小橋人家……蝴蝶飛舞,草兒青青,悠遠寧靜,坦蕩平和。似乎……曾經的殺戮在這裏洗滌,曾經的豪邁在這裏平緩,曾經的蒼涼也見生機,曾經的隱忍也在這裏放開來……
  隻是這般琴韻,這首曲子他曾聽過……
  不知何時,索閣已閉上了眼睛。回想起一件事……
  三年前的夏天,他曾暗中回京,後又匆忙離開,途徑此地,見翠竹林立,心裏十分喜歡,忽聽林中有人彈琴,凝神靜聽,隻一曲,令他心神俱醉,忙派了人前去打聽,隻說是個少年,已然向京城方向去了。
  一年之後,他回京述職,有意買下此地,建為避暑別院,夏季他常會來此,賞竹品茗,也結識了許多文人雅士,偶爾想起當初在此聽過的琴音,便想,如遇當日彈琴的少年,必結為朋友。可一過兩年,少年從未出現,一直杳無蹤跡,隻道或許無緣。
  沒想到……今日竟能再次聽到這般琴韻和這首曲子,難道?……,當日彈琴的少年……會是她?
  曾聽聞田惜日的琴技冠絕天下,卻從未聯想到會是當日竹林彈奏的少年,如果不是因這首曲子隻有那少年彈過,如果不是因這般琴韻天下間少有人能及……
  他睜開眼,看著彈琴女子的身影,心神一時恍惚。她是京城第一美女田惜日,也是他曾經拒婚而傷害的對象,與兩年前不同的,是那雙含羞帶怯望著他的一雙眼眸,變成了今日的陌生冷凝,曾經以為那是她故作姿態的把戲,令他打從心裏厭惡,如今卻忽然覺得有所不同。她對他的態度,與他一樣不過是種敷衍,她一樣打從心裏厭惡著他。
  他忽然想起兩年前田惜日送與他的那張信箋……
  當年,他少年得誌,戰功卓著,再加上剛一回京便受到眾人阿附,心裏難免有些心高氣傲。
  那晚宮中夜宴,他是主角。之前,也有猜測,皇上似乎有意想為他指門親事。指婚是門榮耀,可他卻並不喜歡,心裏難免有些排斥。
  那晚他剛到宮中,隨從就遞過來一疊信箋,顏色、香味各異。突然收到這麽多大家閨秀的信箋,頗為意外,意外之後,還有些厭煩。本不欲理會,卻因明路的一番話引起了自己的興趣。田惜日……他才回京沒多久就已熟聞其名,京城第一美女,色藝雙全,又是太後最喜歡的侄女,國舅最引以為傲的女兒,當今皇上的表妹……家事顯赫人品出眾,隻是聽說有些高傲。
  明路眼中掩飾不住的嫉妒,讓他忍不住好奇和驕傲,當著明路的麵,打開了那封信箋,也是他唯一一次有興趣讀女子送與他的信箋。
  還記得,自己當時看過之後,心中止不住冷笑。隻因信箋中的一句話:除了我你還能愛誰。
  好大的口氣!好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女人!自以為是國舅之女,皇太後寵侄就高傲自大如此嗎?想要妄比阿嬌蠻橫無天,可惜他不是漢武帝會忍受這樣的女子並以金屋藏之。當日一想到信箋中這句話,他就無比厭惡田惜日這個女人。
  可如今想起,似乎……
  ‘焦尾’雖以音色而聞名天下,但也隻有她能彈出這般境界。
  今日彈琴的她……真的會是當日那個少年嗎?
  “我配嗎?”她的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
  他聞聲抬頭,突然,嘴裏的茶向她直噴了出去。
  見對方慘狀,不僅微赧,他從未在人前如此失禮過……
  但又怎能怪得了他。
  話說,惜日彈琴完畢後,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暗道時機到了。先說了句話引他注意,就在他抬頭之際,猛然扯下臉上麵巾,露出當日曾在蘇州戴過的麵具,隻等他發怔之際再吹過去已準備好的“春風十裏香”,可做夢也未料到,隻因她一時心急,在扯落麵巾之時手指甲刮在了麵具之上,所以一不小心,麵具被刮落了半邊。本放在嘴邊欲吹出的“春風十裏香”也因索閣突然的噴茶行為而反吹了回來。惜日急忙閉氣,可發覺還是晚了。
  說實在的,麵具是好麵具,隻是,若隻有一半掛在臉上,而另外一半耷拉在一邊,還隨著鼻息而微微抖動,那種情景……也難怪索閣會當場噴茶。
  這下子隻有換惜日呆滯了。可憐的惜日,想到自己中了“春風十裏香”,心裏發酸。竟沒有發覺麵具已經掉了半邊。暗自凝視索閣無比疑惑著:為何?這是為何,她自許平生最得意的作品,到了他的麵前怎麽就不管用了?想當日見過此麵具的,最差的一個(龍茗那廝),也是臉色發白呆滯許久的啊。而他竟然噴茶,不僅如此,還一副隱忍笑意,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她的樣子,為什麽,這到底為什麽?她有那麽失敗嗎?這個麵具可是她特意為他做的,他不鬼哭狼嚎嚇得四腳朝天,最少也麵色蒼白呆滯一下子吧,怎麽還會笑?!
  正在這胡思亂想,忽見索閣的手指有些顫抖的指向自己的臉。
  她下意識伸手在臉上一摸,驚然!麵具居然掉了一半!怎麽會這樣!
  索閣忽然笑出聲來。
  她心中更氣!撕下麵具重重的拍在桌上,吼道:“你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聞言,索閣忍住了笑,微偏過頭去,輕咳。
  見狀,惜日重重的喘息了幾口氣,忽聞一股子清香,幾欲嘔吐。
  再也不顧禮節,猛然轉身大踏步正欲無視他揚長而去,卻聽到身後那人說道:“等一下,‘焦尾’送給你了。”
  她憤然轉身怒目而視,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吼道:“你自己留著吧!”一指桌上的麵具,道:“那個送給你了!不用謝了!”之後,狠狠拂袖,大步而去……
  尚未走出竹林,就聽見竹林深處有人毫不客氣的大笑。
  她緊握雙拳咬牙切齒低頭走得更快,恨不得這個時候插上雙翅膀飛得遠遠的!
  何謂“春風十裏香”?“春風十裏香”別聽名字好聽雅致,其實是田雙江湖上的朋友送的一種特殊香料。
  “春風十裏香”聞者三日內吃不下去飯,上不了茅廁,一聞到任何帶味道的東西都會想嘔吐。管你是香味臭味什麽味,隻要有味,即便是自己拉屎的味,聞了也會吐。所以中了‘春風十裏香’後,不能吃飯,隻能喝白水,上茅廁也必須堵住鼻子,即便是最常用的薰香,聞了也會嘔吐。而且沒有解藥,唯一的方法就是堵住自己的鼻子三日。
  而今日,惜日本欲趁機給索閣用上一用的,結果沒想到自己卻中了招,所以她才會這麽生氣、這麽悔恨、這麽窩囊、這麽鬱悶、這麽想盡快離開。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惜日此刻的心情,那真是:見鬼了!
  所以說,有時候,有些人,注定是另一個人的命裏克星。

  為伊消得人憔悴
  本已奔出去數裏地了,田勇所駕的馬車近在眼前,突然,惜日腳步猛然頓住,再不往前。
  不遠處,田勇奇怪的望著小姐,隻見田惜日猛搖了一陣頭,手握成拳緊緊放在胸口,顫抖……顫抖……,之後猛然捶了下胸口,跺腳!田勇正在奇怪,剛想喚上一聲,就見小姐忽然回身,又向竹林內奔了去。田勇一臉的莫明其妙,在原地張望……
  話說,田惜日埋頭疾走,可走著走著心裏覺得實在別扭,想起自己精心製作的恐怖麵具計劃徹底失敗,還中了“春風十裏香”,心裏就一陣憋屈。可又無處發泄,隻有苦撐,越發的鬱悶……
  今日實在太虧了!正惱著,忽然記起一事,不僅垂胸頓足,暗惱自己真是笨啊,剛剛幹嗎不要焦尾?幹嗎要拒絕?既然他都說送給她了,她還裝酷拒絕,不是平白便宜了他嗎?她當時應該立馬拿走焦尾才是,否則,今天她不是太虧了嗎?又想起自己中了“春風十裏香”,心裏越發堵得慌。不行!她應該拿走焦尾,拿走那個寶貝,否則今天就白來了!
  可如今回去,豈不是太沒麵子?哼!管它的,什麽麵子不麵子,裏子不裏子的,龍茗那廝說得對:要什麽臉啊,麵具一堆!
  想起這句話,一下子信心倍增,勇氣一下子提到了胸口,當下決定,這就回去,拿了焦尾!當著索閣那廝的麵,大大方方的拿走!她就不信了,索閣能拿她怎樣!
  主意一定,腳下一轉,又折了回去。
  話說,索閣這時還在竹亭裏,玩味的欣賞著田惜日留下的麵具。忽然發現,一個應該早已離去的人又意外的折了回來。
  他抬頭一路注視著根本無視他存在,大大方方,昂首闊步的女子一直走到“焦尾”麵前,親眼看見女子伸出雙手抱起了“焦尾”,然後再繼續無視他,大大方方,昂首挺胸的走出了竹亭……
  整個過程……他完全就是個旁觀者。
  這也太……
  他站起身,剛要出聲,就見走到他麵前的女子突然一側頭,對他吐出了長長的舌頭……一轉頭又若無其事昂首挺胸的走了。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他方才收回目光,低頭若有所思的看著手中恐怖的麵具……眼前再次浮現她臨走時做的鬼臉……一抹笑容落在嘴角。
  田惜日滿足的抱著焦尾離開,一路上,馬車顛簸,每顛一下,她就樂一下。想起剛剛索閣瞪大眼睛的驚怔模樣,她就一個樂啊。終於啊,她終於還是揚眉吐氣一次了。
  隻是,一想起春風十裏香……唉……三天……她這三天注定要捂著鼻子過日子了。
  回到明郡王府見到田雙,田雙的一句話如晴天霹靂,讓她本已平靜的心再起波瀾,不,不是波瀾而是颶風!她恨索閣,她恨索閣!她無法不恨索閣,她真是恨死索閣了!
  話說,那日當田雙知道小姐不小心中了“春風十裏香”後,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看著惜日。
  惜日揮揮手,瀟灑笑道:“不用擔心,小雙子,不就三天嘛,很快就過去了。”
  田雙卻苦了一張臉,虛弱道:“公子,你記錯了吧,誰說是三天的?”
  惜日頭皮一麻,小心問道:“那是幾天。”
  田雙深深一歎,無奈道:“春風十裏香,自然是十天。”
  啊?!
  十天,說長不長,但說短也不短。
  辛苦瞞了兩日,便再難瞞下去了。她一天一天的消瘦和虛弱下去,以三哥的精明,早已看出她有不妥,本要叫大夫來看,但被她拒絕了。她不能再住在明郡王府裏,否則她的異狀遲早要被三哥發現。
  本來前一陣子三哥也曾說想去京郊別院修養,但因朝廷出了大事,三哥這才帶病上朝。三哥的傷勢並未痊愈,每日仍要進藥,但因事出緊急,皇上雖體恤三哥,但仍需三哥親自處理這件事。
  聽說是中秋過後,本要送糧入京的江南漕運出了亂子,江南一帶是魚米之鄉,田賦征繳比其他地方要高,也一向是京師和北方軍民主要的糧食來源,每年朝廷征收的田賦都要經過漕運押送至京城和北方,今年卻出了亂子,事出突然,皇上當夜急叫三哥進宮商議處理此事。
  前幾年一直是三哥負責督辦漕運,所以這幾日三哥即使帶傷也要進宮上朝,而京郊養傷一事也隻有延後了。
  細算起來,她住進明郡王府已有一段時間,原本住進來是因為怕那幫山賊的漏網之魚發現她的身份,殺了她為張歸一報仇,但如今風平浪靜的,也不見出什麽事,大哥禧恩一直在追查那些山賊的下落,想必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三哥的傷勢已經在恢複階段,中秋之後,也可以上朝處事議事了,顯然已無大礙,她也漸漸放心了。
  所以,惜日想尋個機會與三哥說明,搬回老宅去住。
  她向三哥提出之後,三哥再三挽留,但她執意要走,因那些山賊流寇至今尚未抓住,三哥擔心她的安危,提出兩點要求,她無奈妥協,第一,答應三哥派人看守她的住處,第二,保證每日都要來明郡王府報道一次,三哥這才允她去了。
  她真想騙三哥說要回蘇州老家,但終究忍住。既然決定在不久之後向三哥坦白一切欺騙,還是不要再欺騙三哥了,否則,欺騙的越多,今後將越難取得三哥的原諒。想想,還是罷了。
  每日都要來明郡王府報道,對她來說,這幾日著實有些困難。果然,她的異狀在第三天,三哥就發現了。三哥當即請來大夫,為她診治,她雖不願,卻因三哥的陰冷而嚇到,她從未見過那樣的三哥,迫於無奈,大夫還是為她探了脈,如她所料,在三哥冷冷的注視下,滿頭大汗的大夫診不出個所以然來。三哥因此而大怒,甚至流露出森冷殺意,斥其為庸醫,命人杖責大夫,大夫嚇得跪在地上隻知道告罪求饒,她急忙為其求情,甚至指天發誓說自己沒事,絕對過幾天就好,三哥的神情才有所緩解。不過,終究還是把那個無辜的大夫轟出府去。惜日終於暗出口氣,幸好被嚇壞的大夫沒有機會當著三哥的麵說她是個女人。
  因為此事,她無奈地再次被迫搬回落日園。
  三哥每日從宮中返回的第一件事便是來探望她,見她一日比一日清減,眼中蓄滿擔憂,令她不忍,卻又無法說明。
  最後三哥因擔心她,就連處理公務的時間也挪到了落日園,這讓她更加的良心不安。想起自己其實是著了自己的道,自己活該受罪也就罷了,偏連累了三哥,三哥對她的情深意重,所欠越來越多,今後,她又該如何回報?
  不過,眼前唯一一件她能為三哥做到的事,或許就是不再欺騙三哥,把一切說清,然後就是解除束縛彼此的婚約,還三哥自由。
  這幾日,惜日著實受了些罪,每日裏吃進去的東西很少,數著日子度日,不知不覺對索閣的怨恨一分一分的累積,在日複一日怨怒之火的澆灌之下,仇恨的種子漸漸生根發芽。一個大膽的計劃慢慢在心裏成型。
  每到夜晚,惜日都會望向夜空,想起離開許久卻始終杳無音信的人,想著那個具有強力招風引蝶功力的大少爺此時在做什麽?不禁埋怨他,一去多日,竟連一個口迅都沒有帶給她,是不是已經把她徹底忘了?
  她卻不知道,就在剛剛,一封信已在明路的手中燃盡,這已經是龍茗的第三封信了。
  ……………………
  明路知道,這麽做並不光明磊落,他亦知道,這麽做並不能真正斷了龍茗與惜日之間的牽連。隻是,信既然落在他手裏,又怎能交給惜日,又憑什麽讓他交給惜日。所以,燒了,唯有燒了。
  書房內,還有一個瘦高黑衣男子垂手佇立在門旁,幾乎連呼吸都沒有,如果不是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留下一抹影子,幾乎很難讓人發覺屋內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
  看著信紙在眼前漸漸燒毀,火光在明路眼前閃爍,他的目光暗沉。
  龍茗今晚寄來的第三封信中隻有“龍茗”二字,顯然已經知道信落入他手,信中隻寫了這兩個大字,似一種挑釁,似一種宣戰。
  他好大的膽子!
  他的家族勢力雖大,但當真以為他不敢動他?
  信已在手中燃成灰燼。
  屋中一陣死寂。
  驀然,他轉身推門而出,向東走去,夜色灑落在他身上,清冷而孤寂。
  門旁的黑衣男子似影子般跟隨其後,瞬間消失在夜色中……
  幾日來食不下咽,她愈加的憔悴,透過窗口虛弱的仰望著夜空。已經如此虛弱了,她仍不去休息,似在期待著什麽,又似在睹物思人……
  她在落日園望天。
  而他卻在落日園下望著她……心中似被利刃一刀刀的劃割。
  “近日來,你憔悴如此,每晚卻不願去睡,一直望著夜空似在等待著什麽,時常等到很晚。
  我知道你在等什麽。你在等他的信,在等他的飛鴿傳書,鴻雁傳情。
  這是你與他的約定?
  不知你們是否想過,這種信,如若落入他人之手,害得可不隻是你們自己而已。
  那樣的後果,你們可能承擔得下?
  你們這般不顧一切,你們之間,到底……”
  想到此,他身形微晃,連日來公務上的辛勞還有為她的擔憂煩亂,令他的本已愈合傷口再次隱隱作痛,他的身體果然大不如前了啊,但他從未後悔為她擋那一箭,即便那時丟了性命,他也無怨無悔。
  隻是……他再次抬頭,望向二樓的女子……
  “千裏之距竟也斷不了你的思念,斷不了他的癡心妄想。你本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卻如此放縱自己思念別人,你讓我……
  我不會讓他再有機會接近你,擾亂你的心。而你……我又該拿你怎麽辦……”
  一陣刺痛從胸口傳來,是傷口在疼還是心口在疼,他已分不清楚。
  十日終於熬過去了,當真正能吃東西的時候,惜日也沒什麽胃口了,完全餓過頭了。身體其實並無大礙,隻需要調養一段時間就能恢複,隻是這幾日,可憐的她著實清減不少。
  見她這個樣子,田雙居然頗有感觸的吟誦了一首詩,田雙吟詩也不是什麽新鮮事?隻是她當時的那種表情,還有吟詩的過程,真是讓惜日好一番驚訝,不禁暗忖,這是田雙嗎?這是她的小雙子嗎?……不寒而栗。
  過程是這樣的。
  話說這一日,小雙子在惜日屋內透過窗口淡淡的望向遠處一角。神情悲憫,一歎再歎,惜日聞聲一副小雙子被鬼附身的眼神看著她。
  小雙子此時深陷於自己的思緒中毫無所覺:
  那一晚,更深露重,不知不覺,已經深秋了。
  深夜,她起身去關窗,無意中看見明郡王站在那裏仰望著小姐的寢房。
  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從他的神態舉止,她可以感覺得到明郡王是多麽的痛苦和矛盾,無形中,自己竟也被他這份執念感動。
  幾次睡下去,又起來,反複透過窗口探看了幾次,他一直佇立在原地,仰望著小姐的寢房窗口。
  整整一晚……
  想起當初明郡王為救小姐身重箭傷險些喪命,想起那是小姐唯一一次為了一個人而徹夜不眠,擔憂害怕恐懼。她曾以為小姐心裏應該是有明郡王的。雖然小姐曾說,明郡王並不真的想娶她,甚至想在大婚當日娶妓女蘇盈盈為妾羞辱她,但事後證明,那並不是明郡王本意,而是傅津那廝出的爛主意。明郡王也隻是一笑置之。
  一整夜的仰望,明郡王定對小姐有情。
  唉……
  他至今仍不知道小姐是誰吧,也不知道小姐是個女子,他的這番情意,又該是怎樣的矛盾與壓抑啊。
  唉……
  小姐這幾日的異狀,明郡王的擔憂已經十分明顯,小姐卻故意漠視,完全歸於兄弟之情。這未免有些牽強。一向靈慧的小姐,似有意忽視明郡王對她的好,不知是因為這幾日沒有如期收到龍少的來信,還是因為小姐心裏怕而故意不去細想明郡王的心思?
  唉……
  小姐心裏已有了個龍少,不隻如此,小姐還想要悔婚。這無疑是徹底背棄了明郡王。試想,有朝一日當明郡王知道了小姐的身份,知道小姐要悔婚,還知道小姐喜歡上別人,明郡王……又該情何以堪……
  如果她把一切告訴小姐,如果小姐知曉明郡王對她的情意,小姐還能如此堅決的要悔婚嗎?小姐心裏有龍少,但她看得出來,小姐對明郡王亦是十分尊敬,每一次開口喚三哥時,那種眼神驕傲而明亮。如果她告訴小姐,那麽小姐會怎樣?勢必也要陷入痛苦的兩難抉擇吧。
  小姐,到底該不該與你說呢?
  唉……
  或許小姐根本不會難以抉擇,畢竟小姐心裏已有龍少。
  就連明郡王連日來的消瘦和憔悴,小姐都視而不見,小姐雖尊敬明郡王,但心裏從沒有過他。
  可明郡王心裏明顯有小姐啊,而且肯定還在為小姐是男人而苦惱著吧,明郡王真的好可憐啊。
  唉……
  無限感慨吟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原來這句詩,是這麽被吟出來的。
  側目斜睨著小雙子唉聲歎氣,一歎再歎,反複歎息。歎的惜日一陣陣毛骨悚然。
  這是田雙嗎?她怎麽了?看著外表白裏透紅,一點也不像生病的樣子,神情怎麽這麽古怪,尤其是剛剛撇過來看她的那一眼。讓她無端端冒出一身冷汗,那種幽怨的眼神,真不適合小雙子。
  那句詩,是說她的嗎?可是,又好像不是啊!
  她是衣帶漸寬,她是憔悴,可好像不是為了誰吧?這根本就是春風十裏香的功勞。
  咦?小雙子埋怨她難道是因為她弄丟了她一向視如珍寶的春風十裏香?
  也就是某位傳說中,武功高超、酷的沒有天理、時而大俠時而浪子時而神醫時而毒醫、在田雙心裏被當成神一樣崇拜,令她五年來時時刻刻念念不忘的江湖某男,某一天,無意中,這位某男不知道是腦袋發昏了、還是被田雙下藥了,還是覺得田雙太胖了實在看不下去了。總之,這位某男突然送給田雙一瓶說是用來苗條身材,說是天下間僅此一瓶,從此被田雙示若珍寶,也就是被她弄丟了的春風十裏香。
  這也不能全怪她啊,想當初她隻不過想借用一小點春風十裏香,給索閣聞聞,一時沒算好,索閣竟會在那等關鍵時候失態噴茶,倒讓她措手不及中了春風十裏香,一時心驚手抖把裝藥的瓶子掉了,也忘了。事後想起來也實在不好意思返回去要,要是被索閣發現她對他下藥而實際上自己中了招,那豈不會被索閣笑死。
  其實,不過就是一瓶藥嗎?值得田雙用這般哀怨的眼神看著她嗎?
  想到此,惜日又把這項罪名加在了索閣頭上,詛咒他揀到那瓶春風十裏香,然後聞上一聞,和她一樣十日裏堵著鼻子喝粥,誰讓他害得她與小雙子有了嫌隙。
  惜日的詛咒明顯晚了一步。
  再說索閣。
  那日自惜日離開後,有個下人發現了竹桌底下的一塊黃龍玉佩和一個精致的小瓷瓶,交給了索閣查看。
  索閣接過瓷瓶,見瓷身精致,上麵彩繪精美,一見便是希罕之物,不僅一時好奇,這瓷瓶帶在田惜日身上會是作什麽用的,便隨手打了開來,一陣清香撲鼻,沁人心脾,下意識便聞了一聞。
  自此,索閣告了十幾天的病假,看了數名大夫,最後驚動了皇上,派了禦醫去,可惜依舊束手無策。
  果然天下無雙的春風十裏香就是春風十裏香,沒有解藥就是沒有解藥,任你是神醫也查不出任何中毒症狀,再說春風十裏香本也不是毒藥,隻是聽過這名字的人實在太少太少了。
  這幾日,因群醫束手無策,襲郡王府陷入了恐慌。襲郡王爺病重,喝什麽藥吐什麽藥,喝什麽湯吐什麽湯,連清粥聞了都吐,隻能進些清水,襲郡王索閣一夕之間活著也是等死的傳言不脛而走,朝野震動。
  可惜,罪魁禍首田惜日仍然藏在深牆之內尚未知曉。如果她知道了,說不定,所中的春風十裏香能提前好了。

  真假李瑜
  又過了一日,惜日好了許多。
  晚飯後,三哥尚在宮裏未回,四哥卻來了。大哥今日才辦完差事兒回京,先來看了她才又忙著與二哥一同進宮尋三哥去了。反倒是四哥今晚有空過來。這一陣子事情繁雜,自他們幾人認為兄弟,一直也沒時間好好聚上一聚。
  四哥也有時日沒來了,聽說也是在忙漕運的事,看來這次漕運的事情似乎頗為棘手。
  聽說她生了病,自城外剛回來的大哥一進城就先命人送來了許多名貴藥材和滋補品,足足三大箱。再加上二哥、四哥這幾日派人送來的藥材和滋補品。當飯吃也夠她吃上一年的了。
  隻是她一想到自己其實是著了“春風十裏香”的道,著實令她汗顏啊。
  仰天自問,她無才也無德,卻好命的認了四個哥哥。幾位哥哥對她的厚愛,令她汗顏,想起自己對他們的欺瞞,心中更是無盡的悔恨。雖然常常提醒自己,要鼓起勇氣與他們說明一切,可這勇氣剛鼓了起來,一想起當初五人同睡過一張床,還有自己女扮男裝的動機和後來三哥為了救她險些喪命於箭下的事情,勇氣便陡然降了三分。雖不斷告誡自己要坦白不能再欺騙下去了,可一旦冷靜下來想想又有些後怕,也就變成了現在這樣拖得一時是一時。
  四哥今晚,異常的容光煥發神采熠熠,滔滔不絕的與她講了許多趣事,都是最近發生的,有些事近日來京城裏已傳得沸沸揚揚了,隻是她一直足不出戶,所以才不知道。
  最近,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與漕運之亂有關。
  據說,江湖當中,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鹽漕兩幫幫主,最近因漕運之事又重出江湖了。
  四哥八卦的說,那個幫主俊美非凡比龍茗尤為過之。
  一句話炸的惜日和小雙子麵麵相覷,不禁暗道:傅津誇大其詞了吧?很難想象,這世上還會有比龍茗更美的男人,那會是怎樣的男人?即便是想象力最豐富的人也想不出來,就如當下的惜日和小雙子,聞言後左思右想,抓頭托腮,也想不出來會比龍茗還美的男人到底會長成什麽樣?無奈之下,小雙子得出一結論:“那還是男人嗎?”惜日也得出一結論:“那還是人嗎?”
  傅津的回答是無比堅定且誠懇:“絕對是個人,也是個男人,而且是個癡情的男人!”
  “癡情?”
  “何以見得?”
  想象當中,癡情二字和這樣的男人聯想在一起,必然有一段感人肺腑的故事,惜日和小雙子都聚精會神的等待傅津說下去。
  傅津不負眾望,接著又說:“這位幫主雖有仙人之姿,也正值盛年,頭發卻已全白了,聽聞是因思念已逝夫人之故。”說道此,不盡唏噓。
  雖不如二人所期待的精彩,但短短一句話,已道盡了那位幫主的癡情。
  小雙子聞言突然歎了口氣,想起了那天晚上一直仰望小姐寢房的明郡王。感慨神傷道:“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一個女人能令那樣的男人思念到白頭?唉……果然,再厲害、再優秀的男人,最終也逃不過一個情字。”
  聞言,傅津詭異的瞄了一眼瑜弟身後一臉神聖而悲憫的小雙子,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暗忖:這樣的表情,不適合小雙子!不適合!
  惜日卻深深被小雙子的話觸動,微微怔愣,暗歎:一生一世,唯求一人,永不相離,隻願相守至白頭。如若天不從人願,偏要拆散,那便隻有苦苦思念,即便未老先白頭,也算有生之年,與其相守到了白頭。人生在世幾十年,一個女人求的不過如此。
  忽而之間,惜日想到了龍茗,心中莫名一陣煩亂,微微黯然。
  屋內一陣沉默。
  傅津見狀,幹幹的笑了幾聲,道:“瑜弟,別像個娘們似的,那樣的男人人世間能有幾個,你,我都做不到,別想了,我說件高興的事,大家一同樂和樂和。”
  “什麽?”一聽見“娘們”這個詞,惜日陡然打起十二分精神。
  傅津似乎想起了什麽特別興奮的事,有些手舞足蹈:“索閣那小子快不行了,也就這兩天的事了,十幾日前突然得了一種怪病,一病不起,就連太醫也束手無策,聽說隻有等死的份了,唉……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要英年早逝,早知道我就不跟他搶那塊地,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傅津一副惋惜和感慨的表情,他明顯惋惜的不是索閣就要死了,而是惋惜自己當初何必與一個很快就要死的人爭搶一塊地,耗了多少心神呢,多不容易啊,還沒爭到手。感慨自不必說了,自然感慨的是索閣這麽快就要死了,唉,活該啊。
  惜日一聽,小心的問道:“四哥,襲郡王,他的病狀?……”
  “他這病狀可奇了,所有大夫都查不出是何病因,隻是吃不下去東西,吃什麽吐什麽,已經十幾天了,聽說他已經處於彌留之際,快不行了。”
  啪……惜日的手上的糖酥掉在了地上,碎了。與田雙下意識對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吃什麽吐什麽,不用說,春風十裏香……
  索閣與她一樣中了春風十裏香!惜日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
  高興的是,索閣也中了春風十裏香,肯定有他受的。她這幾天的罪沒有白受。
  擔憂的是,索閣如果真的因此而喪命,卻並非她所願。
  聽四哥之意,索閣的症狀已過了十日,想來應是與她同一天中的春風十裏香。這麽說,那個瓷瓶定是被索閣拾去了。
  春風十裏香,初中此藥時不會有任何症狀,除非聞到其他味道,尤其是飯菜香……十日過了他還未恢複……而且已進入彌留,他定然不知道春風十裏香十天會自然而然的好起來,也不知道其實可以堵住鼻子吃些清淡些的食物。
  普通人如果十天沒過吃東西,還一直嘔吐,任是鐵打的,也快到極限了。
  即使過了藥勁,十天不吃不喝人也會被折磨得快不行了!
  這該怎麽是好,索閣如果真的因春風十裏香去了,不知道該笑他自己太倒黴,還是該責備自己這一次玩過頭了?
  傅津這時道:“唉……不管怎麽說,大家同朝為官,我也得去他府上看上一看。” 惜日聽四哥前半句時,還納悶四哥怎麽突然變成了不計前嫌的仁義君子?可一聽到後半句……“順便看看他是不是真不行了,如果是真的,京郊別院的那塊地,我得提前下手收了,好多人都盯著那塊地呢。”原來四哥是惦記著索閣那塊地,索閣那塊地確實好。不過,索閣如果因為其它原因不行了也到罷了,如果是因為春風十裏香,不行!不行!她還沒恨到讓他死掉的地步。
  “四哥,你什麽時候去襲郡王府?能否帶上小弟一同前去?”
  “你去幹嗎?”四哥疑惑問道。
  “咳……那個,聽說襲郡王的妹妹凝香郡主是個絕色美人……”
  “嘿嘿,瑜弟,那有什麽問題,為兄帶你同去,不過要委屈一下瑜弟了。”
  “沒問題,隻要能一睹美人風采,委屈一下算得了什麽。”
  “哈哈,瑜弟果然深得我心。哈哈……”
  見傅津大笑,小雙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一臉憂心的看向惜日。
  第二日,也顧不得自己還有些虛弱,惜日打算與傅津同去見索閣。
  田雙再次勸道:“公子,你現在的樣子見襲郡王恐怕不妥,你身體還虛弱,而且萬一被識破。”
  “顧不得了,小雙子,我雖厭惡索閣,但不能這樣平白害死他,於我良心不安,我會小心從事,再說索閣現在已處彌留,想必無大礙,反正我長得像田惜日也不是什麽秘密,四哥早已知道,你不必擔心。”
  “是,小姐萬事小心。隻是,襲郡王已經……小姐你打算怎麽救他?”
  “我也不知道,先去看看,再見機行事了。”
  襲郡王府。
  整個王府氣息低沉,似乎所有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第一次來襲郡王府,一路上粗略觀感,與三哥的府邸大為不同。一進門兩側俱是參天大樹,看樹幹粗壯程度,似乎已近百年。入府後一路青石鋪道寬闊平坦,絲毫不覺蜿蜒曲折,兩側也有遊廊、偶爾可見其後小園中的假山礫石,卻從不見亭台樓閣小橋流水。
  惜日始終低著頭,無心欣賞王府景致,一路上總擔心自己來晚了……
  她跟在四哥身後,進了索閣居住的內院。一入院中,抬頭就見一株梅樹,此刻尚未開放,應是寒梅。
  管家先去屋內通報。
  惜日與傅津在外候著,惜日暗道:管家進去通報,難道說,索閣醒著?如果索閣醒著那說明他還沒事,但她這麽進去,不妥。她現在可是女扮男裝啊,雖然瞞過了三哥他們,但畢竟是經過一係列策劃的,如果這麽突然進去見索閣,索閣肯定會懷疑她,而且在這個時候,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不一會兒,管家出來躬身引傅津入內。
  她本也有些猶豫不想進去,但心裏總有些放心不下,索閣現在是已恢複,還是苦撐著?總要看上一眼方能安心。隻是她這身裝扮……有些棘手。不過,索閣現在定是躺在床上,她或許可以偷偷看上一眼。如果他沒事,她立刻退出來。
  惜日正猶豫間,管家已領著傅津進了索閣的寢房,惜日硬著頭皮在後麵跟著
  按身份,惜日到這裏就要止步了,隻能在外候著,但她是跟誰來的呀,是跟京城當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混世魔王傅津!傅津根本不管這些,在管家對惜日橫眉冷目,左瞪右盯,甚至用手扯惜日袖子時,突然回頭一眯眼,冷冷的說了一句:“不成體統,磨蹭什麽?!”管家便隻得退到一邊了。
  惜日低頭走進了外室,在外室與內室的入口之間停下,躲在布簾之後。偷眼看去,不看還好,這一看,竟首當其衝看到立在索閣床旁的一人,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因為那敏感無比的人也側目向她這裏看了過來,那種狩獵的目光,似乎已穿透布簾,對她一覽無餘,甚至連她身上穿的男裝也在他的目光下粉碎了……
  天啊!已經五年了,這家夥還是一樣對女人的目光非常敏感!尤其是美女的!如果是特別非常極其超級美的,連氣味他都能老遠嗅出來。想必在她剛剛一進屋就……完了,現在逃肯定來不及了。
  五年前,他與人打賭輸了,從此一去塞外再沒回來,一轉眼已經五年了,田雙對他仍舊念念不忘,她女扮男裝之時,田雙叫她公子順口極了,她偶爾就在想,田雙是不是下意識把她當作另一個人了?
  五年來,好多次她假冒他的名諱到處招搖撞騙,不對,是行走江湖。他應該早知道了吧?
  惜日正要靜悄悄的逃之夭夭,剛回身貓著腰跨出去一小步,就聽屋內有人說道:“美麗的姑娘,躲在布簾後麵作什麽?是見到我害羞了嗎?”
  與此同時索閣正與傅津介紹道:“津兄,這位是蘇州李三公子,李瑜。”
  惜日猛然瞪大了雙眼,恨不能插上一雙翅膀飛離這裏。
  ……
  惜日定住腳步,以極為奇怪的姿勢緩緩回過頭來,本來她躲在布簾後麵好好的,但因剛剛想要悄悄逃走,回身貓著腰邁出了一小步,偏就是這一小步,讓她半個上身露在了外麵,此刻一回頭……剛好與內室三個男人的目光直直相對!這一刻,從傅津的驚訝,到索閣的驚疑,再到蘇州李三公子李瑜的驚呆,惜日在好一會兒都忘記了要挺直腰板,回身去麵對。
  靜默……還是靜默……直到索閣的一聲輕笑。
  這一聲輕笑,就像突然有一根針紮在了惜日身上,驚得惜日猛然跳轉身來,直直衝向李三公子,背對傅津,側對索閣,緊緊握起正牌李瑜李三公子的雙手,聽起來像是激動,實則顫抖的對李三公子激動萬分外加顫音的說:“李兄,又見麵了,你叫李瑜我也叫李瑜,我們還真是有緣分啊。哈哈,哈哈……”惜日邊說,邊對李三公子擠眉弄眼。
  李三公子邪魅一笑,三分風流,三分瀟灑,還有三分邪惡,再加最後一分明顯的調戲。一抬手,搭在了惜日的肩膀,聽起來像是親熱,實則十分誇張地說道:“啊呀,這不是小李瑜嘛,我們真是有緣啊!到那裏都能碰到……哈哈,哈哈……”
  嘿,嘿,惜日點頭外加諂媚討好的笑著。
  傅津看不到惜日神情,但索閣卻看得一清二楚。今日見田惜日男裝打扮,他才確認,兩年前的竹林少年原來真的是田惜日。一抹笑容在索閣臉上不斷擴大。這個田惜日遠比他想像的還要有趣,聲音竟然可以變化,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的表情,見過易容之術,或許他也會懷疑自己認錯人了。
  就在這時,惜日肩膀上的“蹄子”突然被人抓開,扔到一邊。惜日如驚弓之鳥回頭一看,傅津一臉陰冷,與往日的他大不相同,正在驚恐四哥不會已經懷疑她要立刻逼問她了吧……就聽傅津冷冷對李三公子道:“瑜弟的肩膀是你隨便能碰的麽?”惜日一怔,李三公子麵色剛變……就聽傅津突然大吼了一聲:“我還沒碰過呢!”
  啊?惜日和李三公子麵麵相覷。李三公子眼中明顯疑惑著“哪裏來的瘋子”。惜日不禁尷尬陪笑。有些心虛的軟語勸道:“四哥,我看襲郡王也沒什麽大礙。”惜日回頭看了眼索閣,就見他臉色蒼白略顯虛弱,卻仍趣味盎然的看著自己,不僅更加心虛,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繼續道:“我看,我們還是走……”
  “不行!”傅津突然大聲道。
  “為什麽?”惜日心驚肉跳。
  “這小子剛剛把你認作女人,你不是最恨別人把你當女人嗎?他必須當場向你道歉!”傅津怒視李三公子。
  惜日正左右為難,卻聽李三公子淺笑道:“這位兄台,誰說我剛剛說的是她了?”
  嗯?二人同時疑惑看向李三公子。
  李三公子卻一抬下顎,示意眾人看向內室入口,眾人一看,卻見有個女子婉約嬌柔的站在布簾旁,不是別人正是凝香郡主。
  惜日頗為感激的看向凝香,暗歎,幸好她來了。
  凝惜看到她時,上下打量,明顯驚疑了一會兒,卻未動聲色。惜日暗忖凝香郡主果然有大家閨秀風範,比自己強多了。
  惜日剛剛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可就在下一刻,傅津突然衝到了凝香郡主麵前,伸手一扯,從凝香郡主身上扯下一物,冷聲道:“我的玉佩怎麽會在你身上?!”
  不隻凝香郡主愣住,就連索閣也愣住,他看向惜日,惜日卻看向傅津和凝香。凝香又驚又喜。
  凝香問道:“這個玉佩是你的?”聲音中似極力壓抑卻控製不住似的仍有些微微顫抖。
  但看傅津神色,惜日暗自奇怪。
  四哥一向是見到美女就暈頭轉向,神魂顛倒的,今兒不知是怎麽了,凝香這等大美女站在他麵前,他偏偏冷著個臉,很不痛快似的,不僅不主動老實的回答美女的問題,還硬巴巴、惡狠狠的追問人家:“我的玉佩怎麽會在你身上?!”。
  凝香也不在意,還有些興奮的追問:“玉佩真的是你的?!”
  這兩個人是怎麽回事啊,隻知道問這兩句。在旁看著的惜日都忘了還處於十分驚險的處境呢。
  “我問你,這個玉佩為什麽會在你身上!”傅津不耐煩道。
  凝香終於回答:“是惜日姐姐她不小心掉的,王兄拾到後,交與我,我見玉佩上刻著……刻著……”後麵的話,凝香忽然羞澀起來,垂下頭去沒有繼續說下去。
  傅津順著凝香的示意回頭看向了惜日。
  那種眼神,讓惜日感到了恐慌!
  四哥傅津是最信任她的人,以往,無論她說什麽,四哥都不曾懷疑絲毫,無論她做什麽怎麽做,四哥從來都認為是對的,即便有時候是錯的,到四哥這裏也是對的。
  這樣的四哥,頭一次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想當初,自己欺騙明路幾人時,也曾受過這樣質疑不信任的目光,可當時雖暗暗害怕,卻也不曾有絲毫的混亂,每一件事依舊能夠泰然處之,冷靜異常。今日卻不知是怎麽了,四哥如此看她,讓她覺得控製不住的恐慌和害怕!她怕四哥懷疑她,怕四哥不相信她,更怕四哥恨她。不知道為什麽她很怕很怕。
  這個玉佩是四哥與她一起逛街時掉的,四哥後來問過,她撒謊說沒看見,四哥自然信了,再沒追問。所以她以為這個玉佩隻是一個普通的佩件,不重要。不曾想,此刻凝香突然之語竟然令四哥對她起了疑,看來這玉佩一定不是一件普通的佩件,再加上現在這樣詭異的情形,說不出的一團混亂……
  若在以往,這並不是什麽難題,麵對傅津這樣的人,惜日能輕鬆麵對。
  可如今卻已不能,在四哥這樣的目光下,第一次,巧舌如簧的田惜日變得無言以對,腦海裏沒有理由、沒有借口,隻覺心口一陣刺痛,痛得她頭暈目眩,卻仍舊願意直挺挺的承受四哥對她所有的質疑。
  是她錯了,一直都是她錯了。
  李三公子麵上閃過不忍,剛欲開口……
  就聽傅津忽然似肯定了什麽,大聲說道:“你肯定認錯人了,他不是你們認識的田惜日,他是我的兄弟。”
  聞言,惜日驀然抬頭,感動與悔恨交織在眼中,心裏在這一刻不聽話的一聲聲呐喊:四哥,四哥!
  索閣驚訝的看向傅津。搖了搖頭,微微一歎。
  李三公子,驚訝的轉頭望向傅津,眸中閃過異彩,像是發現了什麽稀有物種……
  凝香吃驚的望向傅津,又仔細的打量起惜日。
  此刻惜日像是真插上了一雙翅膀,身輕如燕的飄到了傅津身邊,輕輕拉起他的手臂,暗啞著笑道:“四哥,我們走吧,好嗎?”
  傅津頷首道:“襲郡王,失禮了,你好生養病,在下先行告辭。”
  索閣提起精神回道:“在下身體不便,恕不遠送了。”
  “告辭。”
  “請。”
  傅津正要離開,凝香郡主攔住了去路,咬著下唇道:“你還沒告訴我,這個玉佩是你的嗎?”
  傅津一挑眉,道:“是又怎樣?”再未理會,帶著惜日離去。
  臨出門時,惜日稍稍回頭,目光撇見李三公子正用他慣用的扒衣狩獵目光滿意的凝視著在他放肆的目光下已滿臉羞紅不知所措的絕色美人凝香郡主……暗道:三表哥,謝謝了。
  回去的路上,他二人棄車步行,惜日走在四哥身邊,陷入了一種深深的感動。四哥信任她,無論怎樣,四哥還是信任她,就像是信任大哥、二哥、三哥一樣信任著她。‘兄弟’這個詞在她心裏不停回蕩,讓她驕傲,讓她感動,也讓她更加的悔恨。再也忍受不了良心對自己的譴責。是時候了,勇敢的說出一切,麵對一切!
  正把勇氣打得足足的時候,四哥突如其來的一番話,令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下子泄掉了一半,四哥說:“瑜弟,凝香郡主是個美人吧?”
  惜日奇怪回道:“是啊,不隻是美人,還是個絕色大美人。”
  “咦,那為什麽剛剛我沒有感覺呢?”
  “嗯……這個……”她也不知道,而且也很奇怪啊。
  傅津思索片刻,突然大喊了一聲:“啊!”,猛然轉頭看了惜日一眼,惜日也正奇怪的回望,傅津慌忙撇過臉去,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惜日見狀關切的仔細凝神靜聽,隱約聽到四哥說:“難道我真的喜歡男人……?”
  啊?!

  給她一刀吧
  後來的一段路,惜日滿腦子是四哥古怪的神色和那句可怕的話,她真希望自己幻聽了,聽錯了,可偏偏腦子裏全是四哥那晚接二連三抱著小茗子的影像……
  在進明郡王府時,四哥更是托詞神色倉惶不安的離去,始終不敢正視她,這讓惜日更加驚疑不定,也不敢多問多說,腦裏一片混亂——四哥與小茗子,抱來抱去的,啊!!打住!——不能再想了!——
  今日這件事,給惜日很大的衝擊,她無法再忍受良心對自己的譴責,決定一鼓作氣,說出事實。最讓她難以麵對的就是三哥明路,所以她決定,最先與三哥說明。
  夜晚,打聽到三哥已回府,她在落日園內走了不下十數圈後,終於在小雙子崩潰之前,鼓足了勇氣。硬著脖頸昂首挺胸視死如歸地奔赴“法場”,嚴肅斥退後麵不明所以,盲目跟從的小雙子後,獨自一人,走向了三哥的書房。
  深秋夜晚微寒,三哥的書房門窗緊閉,屋內燭光閃爍,明路的身影倒影在窗紙上,恍惚而單薄,似伏案寫著什麽。偶爾屋內傳出一陣輕咳……
  房外,惜日已經站了有半個時辰了……不是不能進去說清這一切,今晚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一切後果她都認了。隻是在這樣的時刻,看到這樣的景象,她還是猶豫了。
  當初三哥義無反顧的擋在自己身前,身受重傷命懸一線。鮮血、痛苦、瀕臨死亡,不可否認那是自己這一生最感動、最無助,也最痛苦的時刻。如果不是因為當初那一箭,三哥的身體也不會這麽差,他每一聲輕咳,都想針一樣紮得她痛,紮得她苦。
  她再次猶豫了……她恨自己這種猶豫,恨自己的優柔寡斷,也恨自己的膽怯懦弱。但如今,三哥為國為民勞心憂慮,她不能為三哥分憂解勞也就罷了,不能再給三哥添亂,還是過些日子吧。
  腳步一轉,她毅然向另一個方向而去。
  許久之後,端著一盅熱湯,惜日再次來到書房,行至門口,輕輕敲了幾下,聽到房內三哥道:“誰?”
  惜日道:“三哥,是我。”
  屋內腳步聲響起,房門被打開,三哥見到門外的她,疑惑道:“這麽晚了……”看到她手中的熱湯,讓開身子:“快進來。”
  惜日步入書房。並未瞧見身後明路在關門之時,向房外黑暗處,揮了一下衣袖。
  惜日放下熱湯,回身道:“三哥,歇一歇,先趁熱喝了湯暖暖身子吧。”
  “好。”明路淡笑,舉步走到桌案旁抬起湯碗,吃了起來。
  惜日在旁望著三哥,微微發著怔,這幾日三哥明顯清減了,本就重傷未愈,沒有時間好好調養,還勞心勞力,熬夜趕公文,身體怎麽受得了。惜日愧疚感愈深,更加決定今晚不能說那事。
  喝完了湯,明路問道:“這麽晚了,瑜弟還未歇息,找我有什麽事嗎?”
  “沒有。”惜日淡然道。
  接著勸道:“三哥傷勢未愈,這一陣子也沒有好好調養,還是不要再熬夜了,早些休息的好。”
  明路眸光一閃,微微一笑道:“還有一點就完了,不礙事。”
  “那……三哥,我在這裏幫你磨墨,可好?”她隻想幫三哥作些事,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明路聞言目光一沉,複而展顏,柔聲道:“好。”
  書桌旁,燈燭火心輕輕一聲炸開,惜日挑了一挑,讓燭光愈明,已近三更了,三哥仍沒忙完,偶爾聽到三哥咳嗽,不知為何,每聽一聲,她的胸口便更痛一分。
  望著三哥的側影,她在心中對他說:
  三哥,對不起……我一直在欺騙著你……欺騙了你那麽久,欺騙了你那麽多,我又該如何開口?……你告訴我,我如何才能償還所有我欠你的,你告訴我,怎樣讓你不怪我,不恨我,不討厭我,讓我仍然留在你身邊,叫你一聲三哥……
  “瑜弟,夜深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明路道。
  惜日回過神來,微微笑道:“我無礙,三哥才應該早些歇息。”
  明路聞言,放下筆,舒展了一下疲倦的神色,凝神問道:“瑜弟,你有什麽事要與我說嗎?”
  惜日笑道:“沒有。”
  明路搖頭微笑,“一定有。”
  有這麽明顯嗎?是啊,以前她從沒主動找過三哥,更不要說是三更半夜。
  既然如此,惜日心知瞞不過三哥,便假意輕快笑道:“就知道瞞不過三哥,其實,我隻想說現在我的病好了,不想一直麻煩三哥,還是搬出去住好些。”
  明路沉思了一會兒,這一次並沒有執意挽留,隻道:“張歸一三日後在東街菜市口處斬,這幾日京城頗有異動。禧恩已有確切消息山賊餘黨想要劫法場,已在京裏布下天羅地網三日後將一幹人等一網打盡,再加上這幾日除了漕運之亂波及甚大,鬧得人心惶惶之外,這幾日京城頗為不安穩,不如,瑜弟三日後再搬出去如何?”
  “好。”惜日答得幹脆利落,倒讓明路微微一凝,灑然笑道:“瑜弟,你定還有事。”
  糟糕,剛剛答得太快了。被三哥看出破綻。惜日暗惱今晚自己的心太亂,不似以往鎮定了。
  “瑜弟,你有何事,隻要三哥力所能及,定然盡全力幫你。”明路道。
  惜日暗暗叫苦:三哥,你不要再追問了,你再追問我隻有全說了。除了失去你們,其他的我都可以承受。雖然在這個時候並不適合。但我已忍不住了,再忍下去,或許我還沒說實話就先煩惱而死了。
  惜日試探問道:“三哥,如果以前我欺騙過你,你會不會討厭我……”越說越小聲。
  欺騙嗎?明路注視著桌旁心虛的惜日,若有所思地輕柔回道:“如果你真的欺騙過我,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欺騙我。”
  “因為——”惜日急急開口,又忽然閉上嘴,因為什麽?!笨,這‘因為’二字一出口不正好承認了自己欺騙過三哥!算了,既然如此,說吧,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雖然還想拖幾天的,怎奈早已心煩氣躁沉不住氣了,幹脆趁著今晚夜色寂靜,三哥心情甚好,神色溫柔和煦,有些倦了,腦袋不太靈光,心神不容易激動受到強烈的刺激,或許可以從輕發落她。
  別怪她,實在是再也忍不住了!
  “因為……”她深深喘了口氣。
  “因為……”她又喘了口氣。
  “因為……”她喘氣再喘氣。
  啊——誰上來給她一刀吧!
  明路始終靜靜的等待著,不急亦不躁,淡然看著一旁惜日雙拳捶著胸口一副快要被自己捶死了還要拚命給自己鼓勁的樣子,忍不住唇角微挑。原來,她還是在乎他的……不僅如此,似乎非常非常的在乎。
  就在這時……書房窗戶猛然被踢開,房外一股冷風隨之襲入屋內,二人驀然抬首,驚見一人倒掛在窗口,那人倒掛空中還頗為憤恨地揮舞著拳頭大聲吼道:“因為什麽你倒是快說啊!我已經受不了了,你再婆婆媽媽唧唧歪歪的不給我一個痛快,我就要失足從房頂掉下來了!”(說到大家心坎裏了)
  因此人倒掛,惜日一時沒認出來,待回過神來,仔細一看。啊?!
  ……
  “三表哥!”
  這時,一個黑影從遠處向此處飛掠而來,院外王府侍衛聞聲也衝將進來,黑影正欲抓向屋簷上倒掛之人,明路突然一揮袖,喝道:“全都退下。是本王故友。”
  片刻,所有人退下。
  黑影飛掠而來之時,房內沒有武功的惜日並未看到,也未發覺。但窗口的李瑜卻看到了,心中暗驚,那人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李瑜根本不是明路故友,隻因剛剛惜日那句三表哥,明路才放過這個夜探王府的怪人。如果不是剛剛潛走了暗影,這人定然不能接近他的書房。
  這一段時間因他受傷,武功尚未恢複,又因漕運之亂,有人欲暗殺他,才動用暗影守護,這也是為什麽,他並不再強求惜日住在王府的原因之一,雖然有他的庇護,但如今在他身邊也不再安全。隻要三日後,禧恩擒獲大羅山賊餘黨,惜日搬出府去也無妨。
  這時房簷上自以為倒掛金勾,實則在惜日眼中像是倒掛死魚的李瑜一個翻身,利落的從窗口躍進了書房,一屁股坐在一旁椅子上,道:“小日子。上茶!”
  小日子?惜日眼皮一跳。有種極強烈不好的預感,果然,李瑜後麵的話讓她大驚失色,李瑜不以為然接著道:“小日子幾年不見,越來越別扭了,你不就是女……幫喃磚……嗚……”這時,惜日好像剛巧跌了過去,一手恰好捂住了李瑜的嘴。
  “啊哈,哈哈,表哥你來得正好,我先給你介紹一下,他是我三哥郡王明路,他是我表哥,李……三公子,好了,大家這就算認識了,表哥,三哥為了救我受了重傷,一直也調理不好,你不是神醫嗎?哈哈,麻煩你給三哥看看,開幾副調理的補藥,如果你能讓三哥在一個月內完全恢複,我送你兩個那個!”惜日誘惑的比出兩根手指,李瑜一見眼前一亮,目光卻又一閃一眯,伸出了四根手指,惜日見狀立刻點頭,道:“成交!”李瑜聞言,明顯覺得受了騙,頗為不滿的斜眼瞪了瞪惜日,惜日這才虛笑著拿開了一直捂著他嘴的手,卻不敢再看明路,她知道自己已經箭在弦上,這種情況要是四哥還能蒙混,但身後一直默不作聲的三哥,絕對,絕對不可能。
  兩個那個?那個是什麽?他二人旁若無人的交易,說著隻有他們之間才聽得懂的話,這令明路心中不快。但他卻知道惜日此刻的恐懼、害怕和猶豫,甚至也明白惜日欺騙他的理由。
  看著惜日僵硬的背影,明路微微一笑,對李瑜抱拳道:“李三公子,幸會。”
  李瑜上下打量明路,亦抱拳道:“明郡王,幸會,剛剛在下多有冒犯,還望明郡王恕罪。”
  “客氣,李三公子深夜來訪,有意不走尋常之路,想必是有急事,在下體諒之餘也不便多留李兄。”明路道。
  李瑜不以為然道:“明郡王,實不相瞞,在下今晚是來找我表妹……”
  話還沒說完,身旁那人突然顫抖著抓住了他的手臂,手指緊扣住,他似根本沒有感受到身旁那人的害怕和恐懼,隻微微一頓,便繼續笑著說道:“不過,既然表妹命我幫你療傷,在下隻好煩請明郡王先伸出手來讓在下把把脈。”
  明路掃了他一眼:“不勞李兄了。”轉頭對房外道:“送客。”
  房門立刻被打開,一個黑衣人立在門口。雖未看向屋內,卻滿身殺氣。
  李瑜淡然撇了一眼門口之人,正是方才襲向他的黑衣人。一聲冷笑,道:“我答應過表妹的,就一定要做到。”
  明路聞言,目光倏然變冷。李瑜亦是冷眼看向明路。這一刻,屋內劍拔弩張。
  忽然,屋裏有女子說道:“表哥,我知道你是想幫我,但我實在欠三哥的太多太多,不是隻治好傷就可以的,你不用再幫我了,我願自己承擔和麵對,三哥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我都認了。”
  “小日子,你不就是因為他為你受了重傷,一直愧疚難過自責,覺得虧欠了他嗎?我替你治好他的傷病,你就不必……”
  李瑜的話並未說完,一隻手突然伸至他麵前。李瑜話音消失在微微驚訝中。
  明路冷道:“希望你神醫的名諱名副其實。”
  李瑜目光微微一凝,手搭上了明路的脈,片刻之後,收回手。
  明路的表情始終未變。
  李瑜道:“我開個藥方,你先按這個方子用藥,每隔十日,酌情減量。”
  他到了書桌旁,隨手拿起一張白紙,寫下了藥方,遞與明路,又道:“記住,一日三次,要用靈芝沫做藥引,小火煮兩個時辰以上方可用。”
  明路伸手接過藥方,看都沒看,折好放入懷中。
  李瑜見明路連藥方都不看上一眼,以為明路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冷哼一聲,嘲諷道:“我開的藥你真的敢吃嗎?”
  “敢。”明路似想都沒想就回答。
  李瑜不信:“在下沒想到明郡王會如此信任一個來曆不明的人。”
  聞言,明路目光淡淡移向那個依然僵硬挺直的背影,柔聲道:“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她。”
  那個僵硬的背影明顯一震。
  “如果你能治好我的病,讓她對我的愧疚和自責減輕,我便願意用心去治。”
  李瑜看著明路的眼神變了一變。
  房門緩緩的被關上,沒人再來打擾屋內的三人。
  明路癡癡的望著惜日的背影,渴望著她回轉過身來。
  似乎過了許久,也似乎隻一回首間……
  這麽感動人心的一刻,李瑜卻忽然問明路:“你不是有七個老婆嗎?”
  明路不明所以,微微點了下頭。
  李瑜笑道:“都送給我如何?”
  嗯?!明路怒視李瑜。
  李瑜哈哈笑道:“你真是虛偽啊,娶了七個老婆還敢大言不慚的對第八個剖析自己真情,娶了第八個自然就對第九個說自己絕對癡情了,哈哈——”
  聞言明路驚怒交加,在李瑜回蕩的大笑聲中,明路忽然幽幽地笑了起來,笑得發苦,笑得悲涼,笑得悵然,笑得還有些狂妄,他邊笑邊道:“你說得對,女人曾經對我來說隻是傳宗接代、暖床、娛樂的寵物,本王喜歡誰自然就要得到誰,本王不喜歡自然就可以不放在眼裏,本王看上的女人,即使不擇手段,本王也會試圖得到!”
  他的話,讓李瑜停止了笑聲,目光驀然變得陰冷。惜日則身體僵硬,脖頸僵直。
  接著卻聽到:“可自從遇到這個不男也不女的假李瑜,卻讓我徹底失了方寸,為她心動,為她矛盾,為她憂慮,為她牽掛,甚至……可以為她將生死置之度外!剖析自己的真情,又如何!我愛她,我承認我愛她,我不愛從前令我迷戀過的田惜日,我也不愛什麽瑜弟,我隻愛她,不管她是男還是女,不管她是誰,不管她做過什麽,我都愛她!”
  “不要再說了!”惜日突然一聲大喊,奪門而出。
  為何她一直都不敢說清這一切?如今才知,她最怕的就是這一刻。其他的都是借口,她最怕最怕的就是這一刻,因為她早已察覺三哥對自己的感情,因為她早已知道是自己一手製造了這一刻。所以她猶豫,所以她害怕恐懼,所以她找遍借口告訴自己要悔婚卻始終都沒有去做,所以她無比的痛恨自己,所以她知道自己注定會失去這一切……因為她心裏已經住著一個人……

  因禍得福
  連夜帶著田雙出了明郡王府,因時間太晚,王府大門已關,隻有王爺手令才能進出,惜日二人沒有手令卻仍執意要出門,守門侍衛見是她,不敢得罪,隻有請來管家。
  三更半夜,明郡王府管家匆匆趕來,再三勸阻,也不能留下惜日,隻得派人去詢問王爺。
  田雙不明白為什麽小姐會突然執意要離開,但小姐想做的她田雙就一定支持到底。看著四周圍著他們的王府侍衛,暗忖今晚就算拚上性命,也要讓小姐離開。
  沒人敢動惜日主仆,眾人始終僵持不下,直到一個侍衛匆忙奔過來傳話道:“王爺有令,放李公子二人離開。”此人正是明路的近身侍衛之一,也是當日瓊縣守護惜日的人之一。
  眾人聞言方才撤離。
  那人上前躬身一拜,神態舉止極為恭敬,道:“李公子,王爺命小人護送公子回去。公子請——”
  惜日無言,漠然轉身離去。大門被打開,王府眾人都不解為何這個平日裏看著平易近人又俊逸出塵的公子今晚為何這般冷漠。
  今晚無眠的有三人,第一個自然是明路,第二個自然是惜日,而第三個,卻不是田雙也不是田勇而是李瑜。
  在她回了老宅,揮退了田雙和深夜被驚醒的田勇,吹熄了燭火,一人獨靠在床邊,腦中一片混亂,與三哥的點點滴滴,一幕幕湧入腦海,有笑,也有淚。不知不覺日子過得那般快。
  深秋的夜晚太靜,靜得令人發慌,她起身來到窗邊,推開來,不料驚見一人,正斜靠在窗口旁,似已站在那裏許久許久了……
  窗戶被推開,他微笑著轉頭向她看來,目光中有著親人般的溫柔寵溺……
  這一刻,她再也忍不住的流下淚來。
  自小她與三表哥親厚。
  惜日八歲時與娘親回蘇州省親,蘇州的親戚長輩們見了她,都說她和三表哥有五、六分相像。自那時開始她第一次見到了一個與她相像的男孩,三表哥。
  那時候,三表哥十歲,因為長得陰柔,仍有些雌雄難辯。
  當時她還小,但已知道要時時刻刻在人前裝模作樣,時刻緊記娘親教誨要有大家閨秀的模樣,在人前舉止得體,進退有禮。
  在蘇州一住一個月,她時常偷偷去看三表哥帶領一群年齡相仿的孩子玩耍,暗暗羨慕這個三表哥即得家人疼愛,又可以自由自在,她也好想和他們在一起玩,卻始終不敢。
  說也奇怪,不知是不是因為年齡相近,相貌相仿,這個三表哥,自某天發現她,把她從灌木從中拖出來後,就走到哪裏都帶上她,她就像個小跟班,雖然沒什麽實際地位,但那卻是她童年時期最快樂的一段記憶。
  後來,三表哥自十二歲開始便離家跟著師父藥王出外遊曆,惜日之後也曾見過三表哥幾次。
  五年前的一個夜晚,他忽然來向他辭行,他說和人打賭輸了,要離開中原幾年,她問打了什麽賭,表哥不說,她問要去多久,表哥玩笑似的說:一輩子。她笑,以為表哥騙她。
  還記得那晚他走後,田雙隨後追了出去,整夜未歸,足足追了一夜也未曾追上,回來後沮喪了多日,那一刻她才突然開始覺得,表哥可能並不是在開玩笑……
  後來,他果然隻身去了塞外,雖然每年都能收到他委托別人送來的禮物,但五年來,卻一直沒有其他音訊。她以為他真的可能不會再回來了,卻沒想到,幾天前竟在襲郡王府中看見了他。
  雖然他們都已長大,變了太多,早已經不再相像了,但她仍隻一眼就認出他來,隻因他左耳上嵌著的那枚銀色彎月……
  還記得,那是個夜黑風高無星也無月的夜晚,因為偷師父的寶藥他被藥王打了出來,怕下大雨無奈隻有暫避她家一晚。那晚,他手掌心放著一雙飾品頗為驕傲的展示給她看,一個銀色月亮,一個銀色星星,俱是精致無比,在黑夜中仍能熠熠發光,閃爍奪目。
  惜日歎為觀止,並好奇地問這些做什麽用的?
  他無比浪漫且堅定的說:月亮要嵌在自己的左耳,星星要送給他一生最心愛的女人,親手嵌在她的右耳上。
  這句話,當年隻有十歲的她聽後很是迷糊,不明白為什麽表哥不把星星和月亮都送給心愛的女人呢?她問過表哥,表哥回答她,說了你也不懂。既然都是不懂,那就不懂吧。
  她傻裏傻氣的把右耳伸了過去,巴望地說:給她吧。
  表哥卻腦袋一撇,道:“不給。”
  “我不是你最疼愛的妹妹嗎?!”她奇怪問道。
  他回答:“笨蛋,最疼愛的妹妹和最心愛的女人是不同的!”
  “哦。”她似懂非懂,隻知道,那漂亮的星星不屬於自己。可是她很想據為己有啊。
  如今她已懂了表哥那句話的含義。隻不知表哥把那顆銀色的星星嵌在了誰的右耳?
  此時,秋風習習,一個男子長身立在窗外慵懶的靠著牆,一個女子立在窗口,望著男子淚眼婆娑。
  雖隔了一扇窗,他卻似融在這天地間,氣息溫和熟悉,一如既往的溫暖。
  一個忍不住哭泣,一個淡笑等她哭完……
  許久……
  李瑜從窗口躍進房內,近日來他經常走窗戶,房子還有門這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想到此,自己先搖頭失笑,又對惜日道:“小日子,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悲觀了?五年前的你可不是這樣。”
  惜日已停止了哭泣,卻依舊無精打采,道:“人總會長大,總會改變的。”
  “你不想嫁給明郡王?”
  惜日點了點頭。
  “為什麽?”
  “為什麽?”惜日喃喃,似在重複,亦是在問著自己。為什麽?……
  “你心中有其他人?”
  惜日默不作聲。
  “是誰?”
  繼續默不作聲。
  “龍茗?”
  驚訝抬頭!表哥怎麽會猜是龍茗?表哥也知道她和龍茗相識?
  見惜日神態,李瑜忽然一跺腳,“果然是他!”恨恨的咬牙切齒起來,指節被撰得咯咯作響。
  惜日不明所以的看向表哥,暗忖龍茗和三表哥難道有什麽過節?
  李瑜道:“明路有什麽不好!”
  “這……”惜日被問得一怔,回答:“三哥沒什麽不好,隻是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風流紈絝公子。”
  “明路風流嗎?”李瑜眉毛挑得都快直立起來了。
  “他有七個老婆……?”氣氛不太對,小心回答。
  “七個老婆算什麽,小日子,你也太小心眼了。”
  惜日驚疑的看向李瑜,明明剛剛他還尖刻的諷刺明路有七個老婆的,怎麽才一會兒就變了?
  “表哥,你不會跟龍茗有仇吧?”惜日眯著眼小心翼翼地問道。
  李瑜突然斜眼橫了她一眼,惜日一驚,就聽表哥咬牙切齒恨恨地說:“仇深似海!”
  惜日大驚!細想,蘇州上上下下的長輩都活得好好的,離世的也都是壽終正寢,表哥又沒有夫人,更別提孩子了,這深仇大恨從哪來的?正在細想,就聽表哥追問道:“你為什麽喜歡龍茗?”
  惜日忙道:“我沒說喜歡他啊!”
  “那你就是說不喜歡他啦?”三哥聞言眼中立刻染上一抹喜色。
  惜日見狀保持沉默。
  三哥長長出了口氣,拍著惜日的肩頭勸到:“我覺得郡王明路很不錯。這小子深得我心。”
  惜日暗忖:這才多一會兒啊,就深得你心了?
  “他給你什麽好處了?”惜日試探問道。
  李瑜上下打量惜日幾眼,不屑地冷哼一聲,道:“除了你做的麵具,這世間還有什麽事能輕易打動我。”
  說的也是,這個表哥從小就在金窩銀堆裏長大,什麽都不曾缺過,又因為掛著藥王唯一弟子的名號,世間多少人拿著稀世珍寶排著隊求他,三表哥雖不像龍茗那樣眼高於頂,但也是個什麽都不缺的主,能打動他的,能讓他三五不時就來找她的,自然是她作出來的人皮麵具,還有他一直最想學卻學不到的易容術。惜日曾經猜測,或許是因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或許是尋他、追他的女人太多了,所以在五年前他就以不停換麵具度日了,這五年沒什麽麵具,想必他過得頗為辛苦。隻是,惜日懷疑麵具真的有用嗎?他左耳的彎月像個標記似的,換再多麵具也無濟於事吧,但表哥偏偏喜歡如此,明知道那是破綻也故意為之,想不通啊想不通。
  李瑜忽然一歎,幽幽道:“明路這人很像我。”
  嗯?哪裏像了?惜日一臉莫明其妙,忽然想到‘風流’二字。
  果然,就聽表哥幽幽歎道:“男人風流一世沒有人會說他錯,但若他癡情了一次,以往的風流便成了大錯,無法彌補的大錯……”表哥感慨萬千的深深一歎,道:“小日子,如果可以,給他一次機會吧。”
  惜日默然,為表哥後麵的話自動補上了一句:‘不要像我一樣被心愛的人嫌棄。’表哥肯定是有感而發,在說他自己,唉,看來表哥這等打遍天下無敵手的情聖也有情傷。
  惜日歎道:“表哥,節哀。”
  砰……她的腦袋被狠狠一砸,李瑜教訓道:“你叫誰節哀!節什麽哀!我在說你和明路!你到底有沒有仔細在聽!越大越不像個樣子。”
  是!是!表哥說得對,表哥最有理,表哥最大。惜日小心陪著不是。
  唉……李瑜滿意地輕輕一歎,又回歸了悲傷的情緒,繼續幽幽的道:“小日子,你不懂,一個男人可以有許多女人,可以娶很多女人,那是因為他從未遇到過他真正所愛的人。一個男人或許某時某刻會為女人迷茫心動,那卻不一定會是愛。但隻要愛上了,真正的愛上了,就會不顧一切,不惜一切,小日子,當你有一天也願為一個人甘願付出所有,甚至生命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惜日無言以對。
  許久,天都快亮了,惜日道:“表哥你,不會?你也……”是這樣的吧?
  “小日子,你終於長大了。”三表哥淚眼汪汪的摸著她的頭。
  惜日忽覺頭頂一陣冰涼,以為天下雨了,抬頭一看,原來是有人在落淚。
  “別裝了,你那點藥在我麵前省了吧。”惜日沒好氣。這人總來這招。
  “浪費。”李瑜不滿地說道。
  “知道就好。”惜日有翻白眼的衝動。
  “我說小日子,你不會就因為這個理由拒絕他吧,你從小在我的耳濡目染之下,對男人的風流不可能沒有認知的吧?”李瑜繼續勸道。
  …… 惜日孤疑地看著他,她真的很懷疑表哥的動機,不料,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盯傻了,就聽李瑜忽而自我陶醉地道:“小日子,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暈……惜日眯起了眼睛,一邊嘴角上揚,道:“是嗎?三哥,你真的敢娶我?”
  三表哥見狀,一下子就頹然了,剛剛的慷慨激昂比泡沫還泡沫,“嗯……算了,還是便宜明路那小子娶吧。”想起五年前的另一件事,為了自己的幸福考慮,這個女人,長得再美,他也決不能娶。
  “表哥,你怎麽突然回來了?”惜日問。
  提起這事,李瑜似乎十分不悅,道:“是有人叫我回來的,說起這事,小日子,襲郡王怎麽中了春風十裏香?”
  這……惜日大略講了前因後果,李瑜聞言仰天哈哈大笑,得出一結論:索閣活該。惜日十分滿意這個結論。
  此時,天邊已見白色,李瑜要走了,臨行前,從惜日哪裏挑了四種不同的麵具,趁惜日沒注意多拿了兩個。連句辭行的話都不多說,從窗口跳出去就要走了。
  惜日見表哥跳出窗外,忙喚道:“表哥,你這就要走了嗎?”
  已在窗外的三表哥回身點了點頭,“小日子,塞外男兒又高又壯又結實,嘿,但可惜偏偏少了我這般風流倜儻,瀟灑俊逸的,所以我一出現在塞外就成了稀有的無價之寶,唉。”自我陶醉數分鍾後,又道:“塞外的姑娘,高挑又美貌,哎呀,你三表哥我,真是心癢難耐迫不及待想回去了啊。”
  “三哥,保存點體力啊。”惜日對著三表哥漸漸遠去的背影喊著。
  “小日子,別總拘泥於這一方天地,向遠看看,這天大著那。”他的身影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惜日抬頭望天,沒看見天好大,隻看見一個類似蝙蝠一樣的人物在各家牆頭上串上跳下,唉,三表哥,小雙子要是知道你來過,而我沒告訴她出來見上你一麵,小雙子還不知道怎麽怪我呢,你到底砸碎了多少女人的芳心啊。為什麽你的風流小雙子就能接受,而明路我偏不能接受呢?還是說那也隻是個借口罷了?惜日正要關緊窗戶離去,突然發現遠處有個身影也向三哥去時的方向追去,是小雙子……
  情之一事,往往是看透了別人的,卻看不透自己的。
  ……
  自從表哥來過後,她的心情好了很多,雖然仍不知該如何去麵對三哥,但自己的心病總算去了一塊。告訴自己該麵對的隻要自己坦然麵對就好。這麽一想心情便放鬆了下來。
  突然想起有件事情忘問表哥了,到底表哥和龍茗有什麽仇恨?難道說……難道說……當初與表哥打賭的人會是龍茗?會不會這一次讓表哥回來的也是龍茗呢?到底當初他們打的什麽賭?惜日想了想這兩個人,暗忖他們之間打的賭肯定不是什麽好賭。
  天亮了,她方才休息,田雙何時回來的她並不知道,田雙對表哥的感情她清楚,但感情分很多種,唯獨愛情是強求不來的,表哥對田雙與對她的感情無二,隻是親人般的情感,她知道田雙懂,但也知道田雙放不下。
  午後,一個包著紙的石頭突然從牆外扔進院來。田勇追出去時,已不見那人蹤影。
  田雙小心打開紙條,發現是龍少爺給小姐的,心下雖孤疑不知真假,但還是拿給了惜日過目。
  這麽多天,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龍茗的消息,雖然幾次忍不住的想去城內找帶狼頭標記的鋪子打聽龍茗最近的消息,但始終還是忍住了。她的身份太尷尬。
  字條上的字數並不多,隻說他將在後日入京,讓她打扮好到京郊等他,還特意提醒讓她一定要穿上女裝。惜日頭一痛,果然是他!
  不過,為何要這麽神秘?之前她一直沒有收到他的訊息,是他沒有信守諾言,還是其中另有隱情?
  第二天,有兩人登門來訪,田雙開的門,一見來人大吃一驚,慌忙奔進屋來稟告了惜日。惜日聞言,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見她一身女裝,布衣釵群,未施脂粉,大哥禧恩目光一閃露出和煦笑意,二哥納蘭旭日淡然點頭,亦是對她一笑。
  他們的來訪,他們的微笑,他們的淡然不驚,都給惜日莫大的鼓舞。
  惜日有些怕,又有些喜,隻輕聲喚道:“大哥,二哥。”
  他二人點頭頷首。
  迎了他二人進廳,隨他們而來的侍從和馬兒都在廳外院內候著。
  奉上熱茶,惜日斂身一拜:“大哥,二哥,惜日一直以來對幾位哥哥隱瞞真實身份,自知愧對幾位哥哥這許多日來對惜日的情誼和照顧,惜日自知有錯,望大哥,二哥原諒惜日,請先受惜日三拜,。”
  惜日跪下,一連三拜,禧恩和納蘭俱都沒有阻攔,受了這三拜後,禧恩方才開口:“你既然拜我們二人為兄,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們四人的五妹了。”
  惜日聞言一驚,如在夢裏,不明所以。
  納蘭上前攙扶起她,道:“五妹先起來吧。”
  這時,惜日才緩過神來,知道大哥、二哥已原諒她並認她做五妹,惜日大喜過望。
  正在這時,屋外一陣騷動,聞聲三人同時向廳外望去,隻見一人腳步踉蹌跌進廳內,一見廳堂中央的田惜日,似受了極大的打擊,身體踉蹌搖晃,好不容易身後有人好心的扶了他一把,卻被他狠狠推開,指著廳內的田惜日,又驚,又懼,又慌,又恐,又喜,又悲,指尖顫抖:“你……你……你……”一連三個你字,卻斷得不能成句。
  惜日猛然對他跪下,一拜道:“四哥。”再拜道:“四哥。”三拜道:“四哥。”身體伏在地上,不曾抬頭,哽聲道:“四哥,對不起。”
  而這時,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不知他是何時來的,隻聽他說道:“還有我呢。”
  聞聲,惜日全身微微的顫抖,恍惚抬起自己的頭顱,看向門口……秋日豔陽下,灼目而耀眼,一襲青衣長身而立的明路。
  再次拜道:“三哥。”
  這個宅子從沒這麽熱鬧過,不大的地方擠滿了人,屋裏坐著的都是主子,屋外候著的都是奴才隨從。附近路過的居民遠遠看見宅外嚴肅的立著四五個帶刀侍衛,紛紛揣測要麽這家人被官府抄了,要麽這家人定是惹了什麽大人物了,都不敢走這條小巷了,全都選擇繞路走。也有人以為這家人來了什麽大人物,有人閑著無聊便在門口巴望著等著看。這個小巷,今天分外的熱鬧。
  那一日,氣氛怪異,三哥神情淡然,仿佛那晚說過的話都是她做夢夢到的而已,四哥卻一反常態,一言不發冷眼旁觀,時而盯著某處,時而盯著她,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
  大哥禧恩問她是不是會易容之術。
  惜日點頭回答是。
  二哥納蘭問她,萬花樓當晚她真的與他們五人睡在一起了?
  惜日羞赧回答是。
  三哥也來問她,假扮她的模樣,在田府戲弄他的是誰?
  她猶豫再三終是回答是小雙子,暗求小雙子不要怪她,她也是不得已的,這時候她還在留待查看,不老實交待以求得從輕發落,恐怕難以過得了這一關。
  幾人再三詢問,她都老老實實回答,隻除了與龍茗的關係,幾人俱是一臉笑意,而她卻早已冷汗淋漓。
  終於要送走四位大哥,臨出門前,禧恩拍了一下惜日的肩膀,又忽覺不妥驟然收手,尷尬一笑。惜日對大哥鼓勵的一笑,表示沒事,禧恩點頭微笑。
  明路臨去前,回頭深深望了她一眼,見鬥大的一滴汗珠正從她額頭上流下來,不禁微微失笑。
  傅津離去時似在夢中,搖搖晃晃,不知所去,終是被跟來的隨從攙扶著上了馬。
  納蘭最後離去,輕聲在惜日耳邊道:“五妹,其實我早知道你是女子。”話畢,含笑而去。留下一臉驚怔的惜日,忘了去問二哥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惜日若有所思的剛想回身進屋,就被一個住在這條巷子裏的老婦人拉住了胳膊,惜日疑惑回頭,見是位老人家,便親切笑道:“這位婆婆,你有何事?”
  老婦人眼睛笑得幾乎眯成了一條線,臉上的皺紋成倍疊加,問道:“姑娘,剛剛走的那幾個公子哥當中,穿青色衣衫的那位公子,是你的誰啊?”
  惜日親切回道:“是我三哥。”
  老婦人有些混沌的眼睛一亮,又問:“你三哥家住哪裏?有沒有娶妻?今年多大了?幹什麽的?家裏的房子有幾間?仆人有多少?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這……”惜日正不知怎麽回答,忽覺身後站了一堆人,側頭一望,啥時候自己被這麽多婦人團團圍在了中間的?隻見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神……惜日一哆嗦,向圈外的田雙求助,田雙擺出無可奈何的樣子,有意袖手旁觀,顯然還為剛剛她的被迫出賣而耿耿於懷。
  惜日隻得硬著頭皮僵硬小聲道:“他是郡王明路。”
  啊?眾人聞言大驚,立刻唧唧咕咕的說了起來。有人說:剛剛那四個肯定就是京城四公子了。有人說:那個又高又威武的公子就是禧恩公子吧。真神氣啊。有人說:那個白衣白袍的公子就是納蘭公子吧,人長得儒雅不說看起來挺好相處的。有人說:誰是傅津?不是說是個混世霸道的魔王似的人物嗎?怎麽隻看到一個顫顫巍巍被人攙扶脾氣不好的少年?難道剛剛傅津被人揍過?
  惜日借機逃竄回屋裏,小雙子臨關門時,聽到了最後一句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惜日也聽到了,哀歎不已,暗忖:四哥,都怪我刺激你。害你在眾婦女百姓心中形象大跌,我對不起你。
  京城四公子仍是京城四公子,隻不過多了個妹妹。
  不隻如此,這個妹妹可是得到了幾位公子的家族長輩認可承認的,自是大大不同。
  惜日在明路的提醒下,要擇日去各兄長府中拜見長輩們和拜祭宗祠,這樣才能正式成為幾人的義妹。
  沒想到,惜日最終反而因禍得福。
  從此惜日的身份塵埃落定,隻除了三哥,因為她與三哥有婚約,自然不能名正言順的成為他的義妹,雖一直沒人提起,卻仍然不可否認他二人之間有婚約存在。
  此事田大人得知後,甚為欣喜。當晚特意把惜日召回田府,擺下豐盛晚膳,當桌誇讚了一番,甚以惜日為榮。雖然其他姨娘們和兄弟姐妹也在旁跟著陪笑還百般恭喜她,但惜日心裏卻明白,他們心裏未必真在高興,妹妹田惜雲多日來對她態度大變,見到她時不再冷嘲熱諷,以往的敵意也消失了,雖仍無姐妹情深,隻是不冷不熱,但畢竟相處泰然,少了許多的是是非非,這讓惜日又想到了龍茗。
  因為此事,皇太後和姐姐淑妃娘娘也招她入宮。
  召見她這天,恰好是龍茗要返京的這一天。

  跟不跟你走
  惜日無奈,隻有派田勇先去京郊見龍茗。她則與田雙一同進宮。
  先去了太後那裏請安,太後見她清減了,噓寒問暖了一番。又問她,最近在忙些什麽。
  她笑答她有什麽可忙的,自然是看看書寫寫字彈彈琴,修生養性。
  太後對此非常讚同,說她畢竟是快要嫁人的了,修生養性至關重要,以後嫁給明郡王要相夫教子,持家管事,都需要很好的脾性。
  惜日聽後默然無語。
  太後見狀忽對她講起了自己的往事:說她在年輕的時候也隻想著一生隻求一個愛她的良人,當時她與惜日一樣,出身高貴,多才多藝,長得也美,自然眼光極高,許多名門望族的公子都看不在眼裏。
  太後回憶時,眼神迷離。終是一歎之後,說當知道自己被招進宮時,她不想進宮,甚至偷偷離家,險些釀成追悔莫及的大錯,殃及田家滿門百餘口。最終還是迫於形勢,受不了良心的譴責,無奈的進了宮。從甘願寂寞到承寵再到爭寵,一步步走至今天,一生當中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不是沒有遺憾,不過如今老了,回想往事,即使重來,她仍然會選擇進宮。或許是她沒膽量麵對百餘條人命因她而死,也沒有勇氣去麵對一生一世隱姓埋名顛沛流離的生活。她告訴惜日:生活永遠不會來適應你,隻有你努力的去適應生活,才能生存下去。
  太後說了這麽多,惜日已聽出姑母的弦外之音。她的所作所為姑母或許已經知道,此時此刻,她又怎能開口說自己想要悔婚?不隻會弄巧成拙,也沒勇氣提一絲一毫,即便是試探上一句。
  她深深頷首,表示自己受教了。
  太後滿意的讓她退下。
  其實姑母的話並不完全適用於她,她不在乎浪跡於江湖,如果有心愛的人陪伴,在她看來,那也是種幸福。再有,她嫁的不是皇上,不是藩王,她嫁的隻是個郡王,以目前田家在朝中的勢力,皇上決不會殺了田家滿門,隻不過,她會令田家蒙羞,田家會與她斷絕所有關係。也就是說她會眾叛親離。
  眾叛親離……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她真的有這種勇氣嗎?會有嗎?
  一路心神恍惚來到姐姐淑妃的寢宮,剛要進去就隱隱聽見淑妃寢宮內有男人的聲音,問廊下的小太監方知皇上在。她先去偏殿候著,直到皇上離開,方才進去。淑妃一見是她,親熱的拉了她一同坐,惜日雖不至於受寵若驚,仍有些不自在。姐姐平日對她雖不差,也不至於這般親熱,心裏有種不祥之感。
  果然一番閑話後,淑妃說起年前就要開始準備她的嫁妝,說方才皇上還特意吩咐要她親自置辦妹妹的嫁妝,說京城幾大家族同嫁一個女兒這可是京中大事,還說因這一次明郡王督辦漕運之事得力,不日將晉封為藩王,賜封東南富足之地為他的領地,晉封大禮將在年前舉行。惜日嫁過去就是明王妃了。田家榮寵之至。姐姐還說了許多,惜日越來越沉默,除了強自微笑也隻有微笑了。
  無形當中,似有一雙手越夾越緊,讓她越來越不能動彈。
  再見到龍茗時,已是正午時分了。
  他這一去多日,雖一直拚命趕路,但當惜日見到他時,卻仍是神采奕奕,即使此刻正深陷重圍。
  大街上,人群移動緩慢,似乎前麵發生了什麽事,惜日的轎子因街上人多走得極慢,惜日坐在轎中正有些煩悶,就聽轎外田雙驚喜喊道:“小姐,你看那是誰?”,一種極強烈的預感讓她突然掀起轎簾,舉目向人最多的地方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
  惜日哀歎:長成這樣還大搖大擺到鬧市來,這家夥存心造成大街通行阻塞嘛。人啊,長成那樣就應該收斂點老老實實呆在家裏好了,還偏愛往人多的地方跑,這明顯是故意造成混亂來的!
  想到此,也不禁失笑。
  看見他正一副嫌棄狗屎一樣嫌棄某美女爬上他衣袖的手,她真想不顧形象的仰天大笑。心情驀然好了起來。原本的顧慮、擔憂、束縛,這一刻統統拋於腦後。忽而一笑,忙把田雙招了過來,低聲吩咐了幾句,田雙立刻會意。
  轎子一點一點緩慢的移向了龍茗,惜日一點一點緊張了起來,這一次一定要把握好時機,可不能像對付索閣那樣害人不成反害己了。雖然這一次難度低了許多,但也有一定的危險性,尤其是時機一定要掌握好。
  這一次他的隨身跟班小足子也一同來了。目前正在大街上極力阻擋四周的狂風浪蝶,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那個受保護的核心人物一臉不耐煩,拿起臨邊的一個玉墜看了看,剛猶豫的放下,就被人買走了。又拿起一個玉飾看了看,剛放下,又被人買走了,如此反複……
  當他舉步要走時。
  那個小攤主諂媚地對他道:“公子,再隨便看看吧,不買也好啊。”
  龍茗理都不理,不耐煩地踱步走了。邊走還邊問小足子:“京城的姑娘比蘇州的如何?”
  小足子揮汗如雨道:“更加猛浪。公子,小的都快撐不住了。”
  龍茗道:“今天你的收益還好吧?”
  小足子虛笑道:“已經沒地方裝了,小的還以為京城是大都,姑娘們知書達理會很含蓄,沒想到啊沒想到,早知道就拿個包袱來了,再喊幾個年輕力壯的夥計跟著。”
  龍茗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
  主仆正在閑逛,就見一頂轎子從旁而過,龍茗初始也沒在意,可當轎子與他插身而過之時,他突然看到了惜日的臉赫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瞬間表情僵了一下,偏偏就這一下,給了惜日可乘之機。
  突然一個東西拋向了龍茗。
  龍茗下意識伸手一抓,忽覺一陣濕熱,低頭一看,滿手蛋清,一個本就有些破裂的雞蛋被他抓了滿手,蛋黃還完好無損的抓在手心裏。
  惜日噗哧一笑。
  龍茗見狀,也輕輕的笑了起來。
  這麽多天了,這是他們分手後第一次見麵。
  龍茗正待說些什麽,惜日已放下轎簾。
  此地人多眼雜,不易多說,龍茗隻含笑望著轎子離去。
  事情發生也隻一瞬間,整個過程看到的人不多,大多數人都沒看清,隻見一頂軟轎與這位公子擦肩而過時,公子便握了一手的蛋清,然後看著抓在手心裏的蛋黃一臉甜蜜狀。
  有女子體貼且顫抖地遞過來絲帕,龍茗卻似根本沒看到,握著手裏的蛋黃,甜甜蜜蜜的走了。女子呢喃道:“難道公子喜歡生雞蛋?”後麵跟著的小足子本不以為意卻忽然聽到又有人說:“原來這位公喜歡雞蛋,走,我們快去多買點,都扔給那位公子。”
  小足子大驚,不要啊,這要是大家齊齊向公子砸雞蛋,那還得了!急急拉住龍茗道:“公子,我們快跑吧!”
  龍茗仍陶醉在雞蛋黃雞蛋清之間,一臉甜甜蜜蜜墜入愛河的樣子,根本聽不進去小足子的話。小足子眼看著市場上的雞蛋被眾人一掃而空,許多姑娘不明所以聽有人十分肯定的說這位公子喜歡雞蛋,都跟著買,看著麵前一個個含情脈脈手裏撰著雞蛋的眾位姑娘,再看看仍陶醉在自我幻想中看著手中雞蛋甜甜蜜蜜的公子,小足子欲哭無淚。
  急中生智,大喊道:“我家公子喜歡完整的雞蛋作收藏,破了的不要!”終於勉強化解了一場浩劫。
  在收下了幾籃子雞蛋提著後,小足子吃力地跟在龍茗後麵,邊挪邊想:這個田惜日,果然是他家少爺命裏注定的……克星,每次見到她準沒好事!
  剛在心裏詛咒了幾句田惜日,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滿身雞蛋清,這下子小足子認定了田惜日是魔女轉世。
  午後,是讓人最為慵懶的時候,尤其秋天容易讓人困乏,惜日正在打盹,忽發覺鼻端癢癢的,驀然睜開了雙眼,驚見一張美得連她都嫉妒的臉正近在咫尺,突然,那人低下頭來,她猝不及防,被吻上了唇。
  她慌亂而緊張,卻有種從未有過的甜蜜與渴望。淺淺的一吻,如驚濤駭浪,讓本已不平靜的心再次風起雲湧。他喜歡自己,他從沒說過,但她知道。
  麵頰紅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鼻息仍然近在咫尺,他對她輕輕說道:“跟我走吧。離開這裏。婚約我幫你解決。”
  她忽然抬頭,迷糊的腦袋更加迷糊,不過,心裏卻忍不住湧上太多太多的甜蜜與幸福。幾近把她淹沒。
  表哥的話她聽了,卻沒怎麽聽懂,也沒放在心上,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雖然才兩天。皇太後姑母的話並不適用於她,她也沒太放在心上。淑妃娘娘和爹爹對她的期望她也可以不顧,她從不欠他們什麽。她如此想著,如此告訴自己——她可以的,她可以跟他走的,也可以一生一世相信他,信任他,依靠他。
  隻是,為什麽他會突然說這番話呢?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親口問他,想聽他親口回答。
  “這幾日你去做什麽了?”她明顯在顧左右而言他,一顆高高提起的心就這麽被摔了下來,令他頗為不滿。但仍回答:“漕運之亂想必你也聽說了,不巧這事一向是我們家負責的,這一次幫中幾位長老受人鼓動聯合起來趁我和我爹不在,囤積私糧,並私扣糧食和鹽想從中謀私,本來這隻能算是幫中內務,不想,挑撥之人卻是個金人,這當中頗有玄機,我不便多說,隻是當時在我收到密報時還不能確認,一方麵怕消息走漏打草驚蛇,一方麵怕消息不準誣陷好人,所以才沒告訴你。”
  這件事她也知道個大概,且不是她關心的,也就沒多問。便道:“說好要飛鴿傳書的,怎麽沒有!”淩厲質問!
  龍茗見她這般模樣,討好笑道:“我飛了,但是鴿子中途被人烤了吃了。”
  “哈,你怎麽知道鴿子被人烤了吃了?”
  “嘿,很有可能。”
  懶得理他,惜日又問:“你和我表哥到底有什麽過節?”
  “你表哥?啊,你說的是李瑜?”
  惜日點頭。
  龍茗狀似仔細冥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我和你表哥有過節嗎?”
  “沒有嗎?”怎麽反過來問她了?
  “有嗎?”龍茗道。
  惜日不理他。
  明顯是裝的,他肯定知道表哥對他的恨意。龍茗突然哈哈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龍茗道:“自從五年前他打賭輸給了我,凡事必須聽命於我之後,我們已多年沒見了,還怪想他的。”
  這人……真是。
  “凡事都要聽命於你?”惜日驚訝問道。
  龍茗哈哈笑道:“前不久我還讓他去為堂哥醫過病。”
  這事還是不要多提的好。
  “你這幾年都叫表哥幹過什麽?”惜日直覺龍茗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使用表哥的好機會。
  龍茗想了想,詭異笑道:“有時候當敵國臥底,有時候當妓院老鴇,有時候到邊塞城鎮救死扶傷,所以他一直都生活在邊疆或者塞外,我們沒什麽機會見麵,不過,他始終都信守了承諾,所以明年我們兩個將再打一次賭。”
  聞言,惜日眼神呆滯,嘴微微張開,好可憐的表哥啊,難怪會說與龍茗有深仇大恨!
  敢情龍茗把表哥當成免費勞力了,還是個能醫百病的。
  這幾年表哥都是怎麽過來的啊?難以想象,像表哥那麽心高氣傲的人,凡事都要聽命於龍茗,一有事就要像狗腿子一樣立刻跑去處理,能不恨龍茗嘛。
  “你們還要打賭?”惜日有些喘不過氣地問道。
  “對,我們說好了隻要輸的人一直信守承諾,那麽五年後可以要求重新賭上一次。”
  “賭什麽?”“由輸的人說了算。”
  “你要小心啊。”惜日提醒,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但看龍茗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想像他有一天會被表哥百般折磨,水裏來火裏去的,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為他掬一把同情淚。
  惜日再次好奇問道:“你和我表哥當年到底打的什麽賭?”
  “年頭太長了,我有些記不清了,大概就是當年蘇州有個花魁,看上了我,沒看上他吧。”
  啊?她就說他們兩個之間打賭,肯定沒什麽好賭。
  “你當年多大?”
  “十四歲。”
  惜日哀歎,十四歲的龍茗就有勾引花魁的本事了,她得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拿起旁邊擺著的一盤青棗,一顆一顆的數著:“跟他走,不跟他走。跟他走……”
  龍茗在旁看傻眼了。這到底是跟不跟他走啊!
  最後一個果子:“不跟……”
  喀嚓,入了某人的口。
  龍茗忽道:“我爹今早來過京城,本來我想親自為你引薦的,但沒想到還是錯過了。”
  “你爹也來了?”
  龍茗一笑“已經走了,不過,嘿,我爹已經見過你了。”
  啊?“什麽時候。”
  龍茗隻笑不答:“他十分滿意你,臨走時囑咐我就算是用搶的、偷的也要把你帶走。”
  啊?這是什麽爹爹呀!
  龍茗問她,怎麽讓一向謹慎的堂哥索閣中了春風十裏香。
  惜日不好意思地講了個大概。
  講完後,這二人很有默契地不多說,隻相視一笑,一般心思:他們都把對方的哥哥弄得很慘很慘……
  為了考驗他,惜日提出,要女扮男裝,和他一起上大街勾引美女。如果她勾引的比他多,她就跟他走。
  龍茗說難度太大了。
  她說就是因為難度大才要挑戰。
  龍茗說要不他倆打個賭。
  惜日想起表哥的慘敗,引以為戒,堅決拒賭。
  臨上街前,龍茗提議要不他也易易容吧。
  惜日堅決反對。
  龍茗無奈之餘,隻好在上了大街後把自己的眼睛弄成鬥雞眼,嘴唇始終以不規則方式咧開,總算醜化了幾分。
  惜日見狀,笑得險些背過氣去。
  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龍茗此刻麵容有些抽搐,眼前一片發花,看著來來往往時而回頭看向他的女人們,始終不敢恢複原狀,不禁擔心,這要是久了,會不會自己真的變成鬥雞眼?忍不住把心裏的擔憂告訴了惜日。
  直笑得惜日上氣不接下氣。

  隻是為你
  一路上戰績還不錯,惜日十分滿意,雖不如龍大少那般“橫掃千軍”,但也算“顛倒了眾生”。
  期間,龍茗有意無意地問了句:“最近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人?”
  惜日那時心裏正在得意,沒多想便道:“沒有,隻在前天有個亂扔紙條的。”
  龍茗一笑,便再無話。
  二人一路沿街逛去,直至抬頭見到雪竹閣的招牌。
  惜日止步,指著招牌上的狼頭標記有意對龍茗道:“我要吃最好的!”。
  龍茗一笑,點頭。
  二人剛跨步進雪竹閣,伶俐的小二隨即迎了上來,抬眼一見龍茗,先是一愣,因為龍茗的鬥雞眼和歪嘴……但隨即恢複了招牌笑容,對龍茗的怪模樣視而不見。
  龍茗隨意恢複了原樣。小二也是個伶俐的人,不多看也不多問,隻掛著招牌笑容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龍茗的領口,目光一閃,當即笑道:“二位公子,請隨小的上二樓上等雅間。”
  自進門開始,惜日便有意注意小二與龍茗的一舉一動,按照龍茗曾經的說法,這帶著狼頭標誌的雪竹閣也是他家旗下的產業。
  惜日隨小二的目光瞄向了龍茗的領口,見其上繡著兩朵精致的金邊蘭花,忽然想到,龍茗似乎所有的衣服領口上都繡著這種蘭花,以前隻以為是個裝飾或者他偏愛蘭花,像三哥偏愛鈴蘭,不過今日看來,這當中或許另有玄機。
  龍茗似看出她心中所想,對她一笑,伸手做了個請字。惜日當仁不讓,昂首挺胸當先上了二樓。
  有趣的是,他們沒有點任何東西,也沒人讓他們點任何東西,龍茗有意不提,惜日也不理會,隻等著看這雪竹閣到底耍什麽花樣。果然不一會兒,飯菜便陸續端了上來,一會兒便上齊了。
  桌上擺著三葷四素一湯,但見菜色精致,搭配合宜,所用食材竟沒有重樣的。惜日頗為滿意。當下品了幾道菜,比平日裏來吃的還要可口,看來龍茗在此的地位果然不凡,大廚定費了些心思的。
  說來奇怪,按道理,一男一女單獨在一起吃飯總也有點那啥吧,可偏偏這二人沒有任何尷尬不說,一見飯菜上齊,也不謙讓,各自拿起筷子就吃,都夠不客氣的。
  剛吃了兩口,就聽見門口有一人道:“公子,您還有其他吩咐嗎?”
  “沒有了,下去吧。”龍茗道。
  門外之人答道:“是。”
  這個聲音惜日識得,此人正是雪竹閣的大掌櫃佟賈。想當初,她與四個哥哥一同來此喝酒,曾見過這個大掌櫃幾次,也見他與幾位哥哥打過交道。但相比之下,這個京城最大酒樓的佟掌櫃,對待京城四公子也不像對待龍茗這般恭敬,似乎沒有允許連門都不敢輕易進。恭敬的像個奴才而不是主人。
  惜日終於問道:“你家真的隻是蘇州首富?”
  龍茗笑道:“這還用說,人人都知道我家是蘇州首富。”
  惜日不以為然:“你肯定還有其他身份,你想說就說,不想說就算了。”
  龍茗似認真的想了想,良久,方道:“我剛好不想說。”
  惜日本來一臉期待,聞言,氣飽了。
  龍茗又道:“你先別生氣,吃飯時生氣,對身體不好,我不是不告訴你,隻是如果我就這麽坦白了,多沒意思,你自己慢慢發現,不是更好?不如這樣吧,我先送你幾件衣服,讓你可以來這裏白吃白喝,不花錢。你願意不?”
  惜日一聽,本暗自竊喜,但見龍茗一臉期待,又覺得像是陷阱,不禁還是正經八百道:“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龍少,你有何詭計!”
  聞言,龍茗深深哀歎,“你可真不好騙,你為何要這麽聰明,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遲鈍點嗎?”
  惜日一聽,這家夥果然有陰謀,不僅橫眉立目道:“快說!你打的什麽鬼主意!”
  龍茗無可奈何說道:“兩個金邊蘭花代表了我的身份。”
  她果然猜對了,龍茗領口的金色蘭花果然有玄機,又問道:“兩朵金色蘭花就能代表身份,你不怕有人冒充嗎?”
  龍茗道:“沒那麽容易,第一、沒幾個人知道這事。第二、沒人敢冒充,冒充我的後果會很慘。第三、你覺得有人能冒充得了我嗎?我長得這麽……(此處省略數十字龍茗的自誇)”就在惜日想用湯碗扣在他腦袋上時,他識時務的恰好轉移了話題:“即便是你也不完全行吧。”龍茗鄙夷地上下打量惜日。
  惜日咽下一股悶氣,知道他說自己雖然會易容術,但身高體型終是差了許多,也不能向他那樣那啥那啥。
  龍茗見惜日說不出話來,很滿意地繼續道:“第四、金色蘭花不過是種標識,真正代表身份的東西,豈是隻有這個。”
  龍大少一臉驕傲張狂樣……
  看他那樣子,惜日真想……,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看到他得意洋洋驕傲張狂的樣子時,她都想……,或許她心裏很陰暗而且有暴力傾向也說不定。
  惜日忍了又忍,在不斷鄙視自己之後,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問道:“還有什麽?”
  龍茗眸光一閃道:“你想知道?”
  見龍茗晶亮晶亮的目光,惜日有些猶豫,但還是點了點頭。
  龍茗道:“真的想看?”
  怎麽覺得他在誘惑自己呢?惜日拿眼睛斜睨他,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些……不懷好意。便虛張聲勢地拍桌子大聲道:“要看就給看啦,不給看就算了。”
  “給看,給看。”龍茗邊說邊伸手開始解自己外衫上的盤扣。
  “喂,你要幹嗎!”惜日驚道。
  “你也明白,男女總有些授受不親嘛,我本不想給你看的,但是你非要看,我就隻好犧牲自己給你看一看啦。”龍茗一臉無奈樣。
  “住手!你住手!”惜日大喊著阻止龍茗,但顯然效果不太明顯。
  就在龍茗忍不住的狂笑聲中,惜日捂著眼睛奔出了雅間,可才奔出去一步,就猛然撞到了一人懷裏。
  隻聽那人頗為喜悅地慨歎道:“哎呀,你還是第一次對我投懷送抱呢。”之後,一頓忍無可忍的拳打腳踢。就聽一人嘻笑:“說了別打我的臉,你總是嫉妒我長得比你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這樣不好,你總要習慣的。”
  雪竹閣的二樓設計得十分巧妙,惜日與龍茗用膳的雅間在最裏麵,是一處極為清靜的地方,距離前麵有一段長長空中回廊。
  想是得了吩咐,他們用膳時附近都沒有人伺候,隻有剛剛佟掌櫃上來問候了一句便再無人過來了。
  但此時,樓下的佟掌櫃惦記著少爺可能已經用完膳了,應該上去再問候一聲,看看有什麽吩咐,便提步上了二樓。過了前廳,走上回廊,三轉兩轉,就聽到不遠處有吵架聲傳來,本想止步,但又覺得好像有人在動手,忙又加快了腳步,直到看見——少爺正抱著那位俊俏的張牙舞爪的公子,衣衫不整的扭在一起,還甜甜蜜蜜地說:“說了別打我的臉,你總是嫉妒我長得比你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此時,在佟掌櫃眼裏,那位俊俏的公子像是在拚命想掙開少爺的魔爪,而少爺的衣衫盤扣已被解開,在努力製服那位公子,而且還怕傷到那位公子似的……最後,又緊緊地把那位公子抱在懷裏不肯放手……,這一刻任憑身經百戰的佟掌櫃也是一怔,少爺……少爺他,不會是喜歡男人吧?!光天化日,如此放浪形骸,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忽見少爺的目光向他所在之處飄來,佟掌櫃一霎那猶如被雷劈了一下,老臉羞紅,剛想轉身回避,就驚聽到少爺嘻笑道:“你以身相許於我,我就給你看。”佟掌櫃更加快腳步離開,但還是聽到那位俊俏公子的怒吼:“去死吧,誰希罕看!”佟掌櫃腳步微有些虛浮地快速向回走……就當自己什麽都沒看到,什麽都沒聽到。不料未注意轉角有個花瓶,手臂一帶就碰到了花瓶上,隻聽得咣當一聲,隨即樓下有人大喝道:“是誰這麽不長眼,敢向襲郡王扔花瓶!不想活了,給老子出來受死!”這一刻,佟掌櫃想死的心都有了。
  當龍茗與惜日若無其事的下樓時,見到了有些疲憊的佟掌櫃,樓下人來人往,佟掌櫃對待龍茗就像是對待通常的客人一樣,唯一不同的是,沒有收龍茗的飯錢。兩朵金邊蘭花看來果然有用,至少可以不付飯錢。
  在佟掌櫃送龍茗出酒樓時,有意看了看龍茗身旁的田惜日,欲言又止。龍茗看出佟掌櫃的神色,道:“有事就說吧,她不是外人。”
  一句不是外人,令佟掌櫃想起了方才回廊上的那一幕……微微紅了臉。
  龍茗看出來了,但卻沒點破。
  佟掌櫃低聲問道:“公子還滿意吧?”
  龍茗點了點頭,道:“還不錯,飯菜精致不奢侈,夥計伶俐處變不驚,環境優雅安靜,雪竹閣佟掌櫃經營得很好。”
  佟掌櫃聞言,眉眼間不易察覺地染了一抹喜色,卻更加恭敬地道:“謝公子誇獎。”
  龍茗點了點頭。
  佟掌櫃又道:“公子,襲郡王與護軍參將趙大人、前鋒營左翼統領許大人也在此用膳,公子可要去見一見?”
  堂兄?堂兄也在這裏?想起堂兄與惜日之間的糾葛……龍茗下意識先看了一眼惜日,卻見,惜日此時正抬頭望向二樓……龍茗順著惜日的目光也望向同一方向。隻見二樓走廊上正站著一人,此時也向他們所在方向望來,雙眉微鎖,不知已看了多久。
  那人正是襲郡王……索閣。
  龍茗一向尊重堂兄,先行上前拜見了索閣。索閣受過禮,問道:“你何時來京的?”。
  龍茗回道:“今晨。”
  索閣掃了一眼惜日,沒有再問。
  索閣麵對惜日時卻神色如常,惜日亦是,二人就像是第一次見麵一樣。
  索閣身後雅間裏又出來兩人,是索閣的下屬,一位是護軍參將趙正齊,另一位是前鋒營左翼統領許凡達。
  幾人客套過後,算是認識了。
  趙正齊能文能武出身頗好,一聽襲郡王竟有個這麽相貌非凡的堂弟,當下滿口誇讚,許凡達卻是個粗人,拍著龍茗的肩膀稱兄道弟。見惜日與龍茗走得近,以為是龍茗的兄弟,當下不客氣地就要一掌拍在惜日肩頭以示友好,卻被索閣一聲嗬斥,嚇得縮回了虎爪。
  惜日歉意笑笑,不知者不怪,再者,看這許凡達也是個直爽的漢子,並不在意剛剛可能會把她拍倒在地的一掌。
  隻是這時,龍茗與索閣兄弟二人相見,她倒像個多餘的人,看索閣神色,明顯不喜堂弟龍茗與她走得太近,想來也是因為自己與郡王明路的婚約,她終究不是自由的。心裏微悶,便想早些離開。
  方巧,索閣他們也已吃用完了,幾人便一同離開。奇怪的是,索閣似乎並不知道龍茗與雪竹閣之間的關係,倒像是佟掌櫃欠他什麽人情似的,他們今天的飯錢也全免了。
  惜日暗暗奇怪,這雪竹閣難道今天開倉放糧?吃喝全免?真是奇了怪了……
  更弄不明白的是,索閣也不知道這家酒樓是龍茗家的?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先不說,索閣與龍茗是堂兄弟關係,卻不同姓,單說索閣是世襲爵位而龍茗卻隻是一屆商賈,頂多算得上是個富甲天下的商人,身份上差了十萬八千裏,但這二人偏偏以堂兄弟自稱,惜日想不通龍茗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眾人上了大街,許凡達、趙正齊與惜日並肩同行,龍茗則與索閣走在後麵,相隔有段距離,惜日並不知龍茗與索閣在說些什麽。隻一心想找個借口先走,便回身抱拳道:“襲郡王、趙大人、許大人,龍公子,小弟家中尚有些事情,需要立刻趕回去處理,小弟就先行一步了,在此與眾位告辭。”
  聞言,龍茗剛想開口,就聽索閣道:“李公子,既然家中有事本王也不便多留,請自便!”
  索閣如此說,趙、許二人便不變多說什麽,隻與惜日說後會有期。
  龍茗卻當著幾人的麵對惜日道:“你先回去,這裏距離你住的地方不遠,我一會兒再去找你。”
  聞言,索閣眉頭明顯一皺,惜日注意到了,卻回道:“好。”
  索閣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惜日剛走不久。眾人就發現,街上人群都往一個方向趕,尋了個人問,方知是大羅山賊張歸一今兒要被處斬,很多人是想去看看熱鬧。
  這時,龍茗問道:“處斬犯人怎麽會拖到這個時候?”
  趙文齊答道:“說是有人劫法場,沒有監斬成,就改到了黃昏時分。”
  龍茗問:“那些劫法場的人呢?”
  “聽說幾乎全部的賊人都被就地正法了,哼,這一次禧恩那一夥又要立大功了。”這一次回答的是許凡達。
  索閣掃了許凡達一眼,許自知在外人麵前說錯了,便不再多言。
  趙文齊問道:“王爺可要去法場看看?”
  索閣點了點頭,又與龍茗道:“龍茗,我有些事情要問你。我們邊走邊說。”
  龍茗點頭,腳步跟隨索閣。
  與龍茗一行人方向相反,惜日一人往家裏走。已近黃昏,太陽西斜,今日小巷行人出奇的稀少,眼見不遠處就是自己所住的地方了,便沒有急著趕路。
  真的要跟龍茗走嗎?她仍在猶豫。就這麽一走了之嗎?她很想,很想。管它什麽眾叛親離,管它什麽賜婚,管它什麽世俗禮教,管它,管它……
  她邊走邊低頭思索著……,突然,身旁一人急從身旁掠過,惜日當時並未在意,隻隱約聞到一股血腥味,卻未料那人剛從她身旁過去,卻突然停下大喝了一聲,道:“是你!”
  待她回頭,看見那人,大驚!
  法場,明路正要拋下手中監斬令,突然一人暴喝:“放了二當家!否則我殺了她。”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一把匕首正卡在田惜日的脖頸上,印出血痕,隻差輕輕一劃,她就香銷玉隕!對麵死囚張歸一的脖頸被壓在鍘刀下,隻差明路拋下手中的斬令,便命喪黃泉。
  這一刻,明路手中的斬令猛然停滯在了半空,目光凝結成了冰。
  人群當中的龍茗的手臂被身邊的索閣緊緊抓住。強製按壓住了龍茗控製不住就要衝出去的身軀。
  禧恩突然站起,目光一掃,暗藏在人群當中的納蘭立刻會意,不一會兒,後方遠處高牆上出現了三個弓箭手。
  人群因這突然的狀況慌亂,膽小的害怕跑了,膽大些的退開來遙遙看著熱鬧。
  就在這時,人群當中早有一人按耐不住。猛然一躍而出,咬牙切齒地指著台上大罵道:“狗賊阿三,快放了我五妹!我留你俱全屍,你要是敢動我五妹一根汗毛,我挖了你家三代祖墳!全部拖出來鞭屍!”
  阿三渾身是血跡,眼神狠厲瘋狂,似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轉頭對仍握著監斬令的明路瘋狂吼道:“放了我們二當家,我就放了她!還有你!就是你!你殺了我們那麽多兄弟,我要你給我跪下磕頭!就是現在!給我跪下!”阿三瘋狂地對明路吼,匕首已無意識的劃破了惜日的脖頸,一絲鮮血順著刀沿流下……
  明路緊緊握住監斬令,微一用力,監斬令在手上碎裂,冷視著台上阿三,目光陰狠,一動不動。
  在場所有人同時倒吸一口氣。
  “大膽狗賊!你說什麽!你敢讓明路給你跪下!我操你十八帶祖宗!張歸一那龜兒子早就死了,你救了他有什麽用!”傅津已在台下抓狂,就要不顧一切的衝將上去,卻被納蘭狠狠抓住,命人綁住了手腳,堵住了嘴,任由他拚命掙紮在台下張牙舞爪也沒辦法掙開。
  納蘭雖麵色鎮靜,但看著已有些瘋狂的阿三,開始暗暗擔心,他望著明路,隻要阿三的匕首微微移開一點,就是弓箭手對付他最好的時機,暗想明路心裏應該明白。
  果然,阿三聞言看向一動不動猶如死人的鍘刀下的張歸一,目如死灰,像是失去了最後的執念。眼神幾乎完全瘋狂了,反複喃喃自語道:“二當家果然已經死了,果然已經死了。……”
  突然,阿三大吼一聲,對著明路歇斯底裏地喊道:“給我跪下,給我跪下,你給我跪下!我要你們都去死!都去死!”匕首突然向惜日脖頸上一壓,血痕愈深……
  阿三繼續瘋狂般地大喊:“給我跪下!給我跪下!否則我立刻殺了她,殺了她。”
  惜日看向三哥,隻見他冰冷陰騖的目光露出了一抹決然,她心中一顫,閉上了雙眼,殺了她吧,她寧願阿三一刀殺了她。
  此時此刻,在場上千人,有人看熱鬧,有人盯著惜日脖頸上的匕首受不了刺激的大聲吸氣,有人麻木,有人竊竊私語,但沒有一人會相信,在這樣眾目睽睽之下,一個王爺會為了一個女人當眾下跪。更沒人相信一個王爺會給一個山賊下跪,那將是他畢生最大的恥辱。
  沒有人會相信,……就連在場的納蘭和禧恩都不相信。
  他們急迫的等待時機,但已沒有時機。匕首越來越深,血越流越多……沒人敢亂動。
  突然,禧恩大驚道:“明路,你瘋了!你什麽身份,怎麽能!你不能去……”
  “禧恩。”明路冷聲一喝,用力掙脫了禧恩扯住他衣袖的手,掃了一眼台下驚怔的納蘭和傅津,道:“你們都明白,我對五妹的感情,隻要我能為她做的,我定要為她做到,即便……”
  明路轉向惜日,若有若無輕輕對自己說道:“即便……她根本不曾愛過我。”
  心中一痛,卻毅然走出監斬台。
  惜日心神俱震,不受控製的微微搖晃,她想大喊,她想阻止三哥,但她卻做不到,隻能眼睜睜再一次看到三哥為她……心口一陣刺痛,似有什麽要被衝破。
  台下數千人,所有的目光都望向明路。不知不覺,都屏住了呼吸。
  此時,斬台上突起一陣大風,台上眾人的衣衫都被大風瘋狂的吹起,混著漫天而起的風沙,她乞求的望向明路,乞求他不要那麽做,她不值得,她從來都不值……無奈,她的穴道被製,她的乞求不能成音,也無人聽到,隻有眼睜睜看著三哥一步步走至斬台前,衣衫翻飛卻頂天立地。
  明路對瘋了的阿三道:“本王知道你不想死,也知道你是條漢子不怕死。本王不在乎給你下跪,甚至無論你要什麽,本王都會給你!權勢、地位、甚至本王的命!”明路一頓,又道:“所有的事都是本王一人所為,與別人無關。如果你還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如果你還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就不要傷及無辜,放了本王的未婚妻,不要傷她分毫!”
  阿三目光更加瘋狂,大吼道:“狗屁,都是放狗屁,你給我跪下!我要親眼看見你給我跪下!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給二當家報仇,給兄弟們報仇!”
  匕首在他手中顫抖,又深入了一分。惜日絲毫不覺疼痛,反而露出一種渴望。
  明路心中一痛,雙眼一閉,再睜開時似已堅定了什麽,一撩下擺,直直跪下!
  就在阿三顫抖著要仰天狂笑,下意識用匕首指向向他下跪的明路時。三隻利箭同時射入他後心。他瞪大眼珠子,仰天隻笑出半聲,後麵的便成了奇怪的咯咯作響,血絲瞬間溢滿了雙眼,仰麵栽倒。
  那一聲下跪聲,並不很響,也不很重,但這一刻,一股熱力直湧上喉頭,她似再也無法控製一股鮮血從嘴裏溢出,被製的穴道被生生衝開。
  她失去了支撐,跌倒在地,看到明路向她奔來,也看到了另一個向她奔過來的人。她隻覺得一口血腥之氣再次上湧,忍不住再次嘔出一口鮮血,猛然被一人緊緊摟入懷中。
  她知道抱住她的是誰,也知道還有一人在她身邊,但她仍遲疑地伸出了手,回抱住了……他。
  明路輕輕一顫……這一刻,他真希望時間停止,就這樣到地老天荒……

  取與舍
  “三哥,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不值,不值得……”
  他擁緊她,緊得幾乎將她捏碎了,可即便這樣緊,還是害怕得微微顫抖,似乎一放手就將失去了,他低喃回道:“為什麽?……你一直知道是為什麽,你這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隻是你不願意麵對……你喜歡他……我知道……你騙我,我也知道……可我不在乎,不在乎……”
  這一刻,她的心都碎了……
  就在剛剛,她看向一旁,身邊的那個人,不知在何時,已不在那裏了。走了……他走了……
  監斬張歸一之事,留給禧恩執行,明路抱著惜日先行離去。由侍衛們護著,圍觀群眾紛紛給他們讓路,法場上近千人都望著同一個方向……郡王明路抱著受了傷的未婚妻離開。
  人群當中,已被眾人忘記還沒有被解開束縛的傅津呆望著明路抱著惜日離開,早在明路跪下的那一瞬間,他就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忘記了掙紮,忘記了辱罵,也忘記了心裏抓狂般的害怕。就那樣呆望著,明路抱著惜日漸漸的消失在他眼前,心口似被什麽東西堵上了,連呼吸都變得沉重,有個東西一直咯在心裏,此刻卻在悄然下沉,直至深埋在了心底,他不會去想那是什麽,也不會再去碰,……他已決定放棄了,雖然還是在心底不曾被抹去,雖然還是會讓他覺得痛……
  索閣亦在人群當中未曾離去。
  他知道龍茗與田惜日有瓜葛,卻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何事,他知道堂弟龍茗對田惜日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情,就在田惜日被劫持出現的那一刻,他發現龍茗幾乎瘋了,他從未見過一向清冷高傲的龍茗會如此的激動,他忽然明白了龍茗對田惜日的緊張,慌忙中急急出手製止了龍茗,那一刻他也曾猶豫過,但他終究不能放任龍茗就這樣跑上去,他還年輕,做事衝動不計後果,稍有不慎不僅會害了田惜日,也會害了他自己。不僅如此,當時明路就在眼前,龍茗一個外人不隻沒有資格去救田惜日,身份更是尷尬,所以他才緊緊的抓住了龍茗,任由他如何掙紮也不放手。但當明路跪下的那一刻,他驚呆了,忘記了要抓住龍茗,放任他跑上了台去……當田惜日情不自禁抱住明路時,他注意到了龍茗的黯然神傷和其他人眼中的驚訝和猜疑,他後悔沒有一直抓住他。
  靜靜地望著明路不假他人之手,珍惜無比地抱著田惜日漸漸遠離,忽然回想起了那一個燈火通明的夜晚,衣香鬢影,香氣縈繞……
  想他,自十五歲起,便征戰沙場,立下戰功無數。
  多年來,他曾獨領八百騎兵,夜襲敵軍糧草,立下頭功。終令敵人的十萬大軍受製,不敢輕舉妄動。也曾生擒敵國皇子,並以此要挾,不費一兵一卒便得了兩座城池。也曾帶兵一路北上,率眾擊退敵國的三十萬大軍,打得敵軍聞風喪膽,投下降書俯首稱臣……
  爭戰沙場,千軍萬馬,殺敵無數,他從未敗過。
  他以為,男兒一生,可醉臥沙場笑敵人膽寒,可飲敵人之血而引吭高歌,那才是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兒本色。
  但他沒想到,也想不到,剛剛看到的會是真的……
  明路,他以前便常聽朝中老臣說新一輩子弟中,當屬明路與他最為出眾,明路與他,在朝一文一武,卻也皆能文能武,可為國家之棟梁。
  有人說明路冷酷無情,辦事手段狠厲幹淨,也有人說明路為人處世圓滑,辦事精明不得罪人。但有一種說法卻是一致的,明路重情重義。很多人都不願意得罪明路,甚至以成為他的朋友為榮,所以他的朋友很多,最常見的就是禧恩、納蘭、與傅津,因他四人常在一起便被人戲稱為京城四公子。在他印象中,明路是個內斂而深沉的人,即便是他與傅津因竹林那片地而起過衝突,明路也未曾與他正麵為難。可今日當他親眼看到明路在法場之上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給一個賊人下跪時,他已看不懂明路了,奇怪的是,他竟然不覺得那是一種屈辱,反而為明路的所作所為而深深震撼。
  還記得,兩年前,邊疆戰亂已平,四海稱臣,父王也已離世半年,他受召返京承郡王爵位,皇上體恤他剛喪父,又因長年征戰在外尚未成家沒有後續子嗣,便把他留在了京城,封為襲郡王並有意為他賜婚。
  那時,年方二十的他,便已戰功赫赫,受人尊崇,身邊時時圍繞著各色美女佳人,難免意氣風發。
  那一晚,皇上特意為他舉辦了一場晚宴,他當晚進宮時,一路上遇到了許多來參加晚宴的官員,那些官員遠遠的便對他笑臉相迎,說盡好話,他麵帶笑容,處處有禮,更博得許多美名。
  郡王明路也主動來與他攀談,就在他與明路客套之時,隨從狼狽地抱著許多的信箋出現在麵前,他沒想到宮裏的女人也會這麽大膽,當時的確有些吃驚。
  他還清楚的記得,郡王明路從中隨手拿起了一張信箋,好巧不巧的正是田惜日寫給他的。
  明路當時隱含嫉妒的眼神,至今為止仍令他記憶猶新。
  田惜日,國舅爺之女,太後最疼愛的侄女,京城最美的女子,就連才返京幾日的他都知道。能收到她的信箋,讓明路這樣的人嫉妒,心裏莫名的起了幾分自傲。
  他狀似隨意的打開。
  或許自己真的太驕傲了,或許是因為明路嫉妒的目光讓他故意而為之,或許他注定失去這段姻緣。他偏偏看了那一張信箋,也隻看了那一張。
  那一晚,他聽出皇上試探的口氣,看到國舅田大人對自己的滿意和目露期許,但,他還是意氣用事的拒婚了,雖然隻說了一句戲言,也已得罪了國舅,足以拒絕那門尚未成型的婚事。
  莫名的,那一晚他並不高興,他喝了許多酒,覺得那種場合讓他又悶又煩,終於尋了個空出來透口氣。無意中走到一處水塘邊,正值夏日,夜晚池邊清涼,夜風習習,他正是尋著這片寧靜和清涼而來,卻意外的發現池邊早已有人。看背影,那是個女子,似乎滿懷心事,他不知道那是誰,也無意知道。
  可就在兩年多後,中秋之日的晚宴上,他又一次來到那個池塘邊,再次見到了那個背影。那時,他卻已知,那個女子就是田惜日……
  他從沒後悔過,也從未曾回頭去撿一件自己已經丟棄的東西。
  但此時此刻,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
  想起兩年前拒婚後她蕭瑟的背影,想起蘇州屋頂上斜臥的恣意女子,想起她撲壓龍茗在地時的得意,想起他們同時所棄的天賜良緣,想起她救了妹妹凝香後的鎮定,想起她彈起‘焦尾’時的驕傲挑釁,想起那個令他哭笑不得的麵具,想起幾乎讓他丟了性命的春風十裏香,想起她對他做鬼臉……有些東西猶如會上癮的毒藥,隻要曾經嚐試過,便無法控製於淺嚐輒止。
  望著眼前抱著惜日珍愛無比的明路,不知為何竟是這般的刺眼。
  他忽然很想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明路竟然這般愛田惜日了?
  李瑜曾問過他:“襲郡王,兩年前你腦袋是不是被什麽東西咂壞了?”
  當時他很奇怪地看著李瑜搖了搖頭,想想自己兩年前頭上並沒有受過傷。正奇怪有何不妥。卻聽李瑜道:“那你怎麽會拒絕娶我家小日子?”
  小日子?他指的是……田惜日?!他霎那明白過來,首先便想起了那個信箋,但隨之又否定了,不管當初那封信箋是否出於田惜日之手,終因自己太過武斷了。對李瑜的質疑也隻有沉默。
  又聽李瑜幸災樂禍地對他說:“活該你中了小日子的春風十裏香。”
  聞言,他哭笑不得。
  一時間想起了太多的事,乍聽到許凡達大聲叫他,索閣方才回過神來,目光一掃,見法場上人已散去,張歸一與阿三的屍首已被人弄走,斬台上隻剩一攤血,有野狗正路過舔食,冷風瑟瑟,空氣中彌漫著血腥和沙土的氣息,他微微一皺眉頭,對趙、許二人道:“走吧。”
  趙、許二人互看一眼,不敢多言,跟隨而去。方才,他們都見到了索閣的堂弟龍茗與女扮男裝的田惜日關係非淺,也看到在田惜日被挾持時龍茗的驚惶與掙紮和最終衝上斬台的那一幕,但此刻見索閣如此神色哪裏還敢多言,隻埋頭隨後跟著。
  趕往田府的路上,馬車顛簸,惜日一直被明路抱在懷裏,她的血已被止住,傷口卻仍在疼,全身使不出力氣,雖不再咳血,但傷得很重。此刻任由三哥抱著,周身被溫熱的氣息包圍,感受到一種小心翼翼的珍惜和溫柔,莫名覺得心酸。
  她想對三哥說對不起,幽幽抬眼望向三哥,三哥似已明白,指腹輕壓在她的唇上微微搖頭不許她開口,她注意到了三哥一閃而過的脆弱,突然意識到三哥在害怕,她甚至知道三哥在怕什麽,心中一陣苦澀。
  馬車顛簸,緊擁住自己的懷抱是陌生的,這是第一次,自己與三哥這般親近。但卻奇異的心安,隱隱的生起了一種依賴。這種感覺令她疲憊,放鬆了身體靠入他的胸膛,感受到他隨之而來的微微震顫,忽然很想哭。
  這個胸膛不會讓她怦然心動,也不會讓她麵紅耳赤,但卻可以讓她放鬆,讓她依賴。
  一個念頭突然湧現,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名正言順方才心安理得?她猛然一震,忽然想到龍茗,她都幹了些什麽?她定然傷了龍茗……
  “怎麽了?”明路問,發覺了她的僵硬。
  “沒……”她不能多說話,頸部的扯動會疼。
  “疼嗎?”明路擔憂問。
  惜日微微點頭。
  “就快到了,大夫應該已經候著,你忍一忍。”他柔聲道。
  惜日點頭,小心藏好自己的思緒。忽然覺得,這段路竟這般的長……
  到田府時,夜色已暗,田府今夜分外的燈火通明,早已有多人候在大門外,一看見明路抱著惜日出馬車,人群中的田勇立刻上前欲伸手接過小姐,明路目光冷冷一掃,田勇一驚,低頭退下。
  明路抱著惜日下車入府,迅速過門屏入前庭,就見田府幾十號人候在那裏,一臉好奇地看著剛入府的郡王明路。一見到明路,立刻鴉雀無聲地俯身跪拜向明路問安。
  明路一掃眾人,並未理會,第一句話便問:“大夫在哪裏?”
  田勇立刻上前道:“已在小姐閨閣等候。”
  “帶路。”明路道。
  “是。”田勇恭敬回道。
  上好藥,處理完傷口後,田雙與大夫一同下去開單子,抓藥、煎藥。屋裏除了躺在床上的惜日,隻剩下田大人與明路,其他田府夫人及家人都在外堂候著。
  惜日這一次受傷驚動甚大,太後與皇上、淑妃相繼派人來詢問惜日傷情,禧家、納蘭家、傅家也相繼派人前來探問。禧恩、納蘭、傅津等人更是跟著明路先後進了田府,隻是不便來惜日閨閣之處,都候在前廳。
  田大人見惜日已無大礙,囑咐惜日好好養傷。有意獨留下明路,去前庭招呼禧恩等人。
  屋內燭光搖曳,隻留明路與惜日。
  明路一撩衣擺,坐在了惜日的床邊,望著惜日,眉頭一直緊皺,道:“還疼嗎?”
  惜日搖了搖頭,一字一字的晦澀道:“三哥,我有話對你說。”傷口扯動會疼,但她有太多的話不得不說。
  聞言,明路目光微斂,道:“你有傷在身,有話改日再說。”
  “不。”惜日堅定道,她今日一定要說。
  明路的眉頭皺得更深。
  惜日道:“三哥,聽我說,我……”
  明路突然打斷她:“五妹,你不必多言。我為你做這些事是我心甘情願的,你不用對我有所愧疚,我不求什麽,我隻要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一個……”他聲音一頓,下麵的話似極難以開口,起身背對於她,良久方道:“一個……可能愛上我的機會。”
  一霎那,惜日所有想說的話都哽在了喉中。
  隻聽得他繼續說道:“不要因為我有七個妾你就完全否定我,我愛你的心絲毫不比他少。你知道!我會送她們出府並另置宅邸,如果她們有好的歸宿,我不會阻礙,還會給她們一份豐厚的嫁禮,如果她們願意留下,我會一直供養。你不必驚訝,我這麽做並不全因為你,她們都沒有我的子嗣,既然我已不喜歡她們,與其把她們置之不理,從此不聞不問,不如放她們自由,讓她們自己選擇是去是留。你說我狠心也好,絕情也罷,我隻是不能允許你因為這個原因而拒絕我。”明路堅定道。
  她已震驚!
  “五妹,給我一個機會。我不求別的,隻求你給我一個機會,三個月就好,如果三個月後,你仍然不愛我,那麽……” 他的背影挺拔僵直,似下定了極大的決心,道:“我會放你走。悔婚之事,我來做。”
  他驀然轉身,直視她,一眼望進了她心底,執著道:“答應我!”
  良久,她恍惚答道:“好……”
  午夜夢回,惡夢連連,阿三與張歸一,還有喜天鮮血淋漓的影子不斷在她夢中出現,惜日驚醒,一頭汗水,帳外燭光搖曳,她恍惚看到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立在床邊,久久不能言語……隻是望著……以為是夢。
  隔著紗帳,他似也在凝望著她。
  良久,他輕聲道:“你知道嗎?我時常在想,為什麽當日為你擋箭的不是我,而是他……”他輕輕歎息一聲,“為什麽這一次又是他?……我知道,即便我說我也會那樣去做,但終究是他……”

  龍茗的魅力
  她悄然坐起。
  隻見他背過身去,沉沉說道:“你和他的婚約我從沒看在眼裏,但我卻遺漏了,你未必一定會愛上我,我太自負了,從沒想過你除了我還會愛上別人。”
  她手指緊緊抓住錦被,脫口而出:“不……我沒……”她說得急了,扯動傷口,低低哼了一聲。
  他急轉過身來,撩起紗帳,擔憂問道:“傷口在疼?”
  乍見他,她忽覺滿腹委屈與心酸一擁而上。
  “不要哭……”他柔聲道:“還很疼嗎?”
  她哽咽道:“疼……”
  他一皺眉,坐在了床邊,從腰間取出一個瓷瓶,遞給惜日道:“你聞一聞,可以減輕疼痛。”
  她接過,輕放在鼻間聞了一下。隻一會兒,果然覺得不再疼了。伸手送還給他,他卻搖頭,道:“你留著。但切記不可多聞,會上癮。”
  她點點頭,微扯動傷口,也不覺得疼痛了。感覺到龍茗的目光在凝視著自己,低垂下了頭,輕聲道:“龍茗,我從未說過我喜歡你,你也從未說過你喜歡我,但……我承認自己喜歡和你在一起,我曾經以為那就是愛情,但直至今日,我忽然不再確定。我……我猶豫了,就在三哥在我麵前跪下去的那一刻……我不再那麽肯定我心裏隻有你一個。因為,如果我拋棄一切跟你走,我心裏會一直記著三哥,沒有辦法忘記,所以,龍茗……我需要時間……理清自己的思緒……”一口氣說了這麽多的話,傷口仍不覺得疼,剛剛那瓶藥果然有用。
  他柔聲問道:“要多久?”
  “三個月。”
  “是你和明路約定吧。”他問。
  她一驚,抬首道:“你知道?”
  “你沒注意到嗎?”
  “什麽?”
  “喏。”他手一指房頂,惜日順勢一看,屋頂瓦片少了一塊。
  ……皺眉……梁上君子掀瓦片的怪癖,果然令人防不勝防。
  她看向龍茗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
  卻見他露齒一笑,一改剛剛溫柔,像是變了個人一樣,對她露出媚惑人心的一笑,害得惜日不得已而微微失神半響,心裏正想著一笑傾城……便聽他一副施舍般高高在上地說道:“不就是三個月嗎?我們也約定吧,以三個月為期,三個月後,如果你沒能愛上明路,那就跟我走,悔婚之事,我也可以,其實有時候我覺得能有明路這樣的情敵,也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我接受明路的挑戰。三個月內!我要讓你知道,讓他知道,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天下間除了我,你還能愛誰!”
  啊?!
  剛剛還以為他……在傷心欲絕什麽的,怎麽才一會兒就原形畢露了?
  惜日微張著嘴,一臉驚訝地盯著麵前得意洋洋驕傲到讓她又手癢癢有打人衝動的龍茗。
  這一刻,原本心裏的陰霾全都一掃而空,拋諸腦後,取而代之的是她皺著眉頭卻自然而然展露的笑容……
  龍茗忽道:“你那什麽表情,要笑就笑,還緊皺著眉頭,醜死了?”
  “哦。”她很努力地開始調整麵部表情。
  他忽然道:“我喜歡看見你笑。”
  笑容刹那僵在她臉上。
  接著又聽他說道:“不要太感動,我又沒有七個老婆可以還她們自由。”
  “……”這家夥的嘴真狠。
  “方才你聽明路說這句話時很感動吧?”
  “不……”惜日搖頭道:“是震驚……震驚三哥的絕情,……還有點愧疚,唔……還有點害怕。”
  “害怕?”
  “嗯……害怕。”
  “你害怕他?”
  “有一點。”
  “那你還說分不清自己喜歡誰?”
  “是分不清嘛。”
  “哪裏分不清?你見到我會害怕嗎?你害怕他還會喜歡他?”
  “可是……我心裏放不下三哥,我會為他心痛……我欠三哥的太多了。”惜日黯然道。
  “這樣啊……”龍茗的目光忽然暗了下去,片刻後又閃亮著一雙大眼目露企盼地問道:“你剛剛說喜歡我,那我問你,你喜歡我什麽?”
  這個也能直接問的?惜日方才一時衝動說喜歡他的勇氣早已沒了,而且也沒聽到他說喜歡自己,正覺得羞愧,一聽他這麽問,真是又氣又惱,隻道:“我要休息,你走吧。”
  他也沒有追問,隻又問道:“我走的這段期間,你有沒有想過我?”
  “……”
  “我很想你。” 他溫柔道,複又輕吟:“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翩翩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張弦代語兮,欲訴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徬徨?”
  “快走吧,我是病人,需要休息。”唰……惜日用被子捂住了自己的頭。
  “好吧,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隻聽被中之人悶聲道:“記得把房頂的瓦片放好。”
  “哦……”
  過了許久,本該守夜卻失職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田雙方才進屋,惜日輾轉一直沒有睡著,聽得田雙進屋,叫過來正要責問她為何故意放龍茗進來,卻驚見田雙身上有血跡,一問之下才知。
  方才妹妹田惜雲竟然撞見了龍茗,田惜雲對龍茗的神魂顛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深夜乍見龍茗,一時激動竟不顧一切地想要衝上去抱他,沒想到被龍茗匆忙一躲,田惜雲竟然直接撞到了牆上,頭部受傷暈迷過去。見她受傷倒地,不能不管不問,龍茗隻得找來田雙送了田惜雲回房。
  田雙神不知鬼不覺的攙扶田惜雲回去,偽裝成她自己跌倒在門口處,又暗中讓丫鬟發現田惜雲受了傷,直到丫鬟找來大夫,田雙方才暗中離開。
  惜日聽後,真不知還能說什麽。隻質問田雙收了龍茗什麽好處?竟然這麽聽龍茗的話。田雙一直閃爍其辭,最後耐不住了方才說出原委,原來龍茗答應田雙十日後定能見到李瑜!
  難怪田雙會為他辦事。對此,惜日咬牙切齒痛恨龍茗,他也太壞了,連田雙的弱點都要利用!
  第二日,惜日又得知,大夫診斷田惜雲一撞之下竟然失憶了。最近發生的事情已不記得,大夫囑咐要好好修養,或許以後還能記起來,其他的並無大礙。
  惜日養傷這幾日,事情變得有些出乎意料。
  這幾日,不隻明路可自由進出田府探望她,就連龍茗都可以大大方方的來去自如。
  龍茗聲稱自己是惜日表哥李瑜的摯友(李瑜聽到這話估計會有撞牆的衝動,不過田惜雲已經比他先了一步。),聽聞惜日近日來生了病,以此為借口入府探望。來一次就行了唄,結果接二連三,天天都來,還每次都帶著鮮花進出惜日寢房,根本不避嫌!偏偏田府上下沒有一人斥責他的行為唐突不說,反而每一人都像是天天盼著他來似的!女人還可以理解,但連男人都如此,不得不追究一下龍茗到底用了什麽妖法。
  其實他哪裏會什麽妖法,隻不過每次都會帶來許多名貴禮物,而且見人就揮金賄賂,無一例外,上下皆有,所以才深得人心。隻要他一入田府,老早有熱心人來向田雙通風報信,求田雙給個機會能候在惜日小姐的房外迎接一下龍公子……田雙這幾日被其他下人哄得是心花怒放,飄飄然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不知道哪天龍公子不再來了,她還會不會習慣……
  龍茗一入田府,田府上下必然一團大亂,上上下下,無一例外。就連廚房的大娘一聽說龍公子來了,都會送最好的糕點名品到惜日屋裏,美其名是給小姐的,其實田惜日脖子受傷哪裏能吃那麽多東西,明擺著是孝敬龍茗的。龍茗一高興,隨手就是白花花的銀子,還有砌茶的丫鬟也是從兩個彼此打破頭後,增加到七八個打破頭,就為了能進屋給龍公子倒上一杯茶。後來田雙實在看不下去了,編排了序號,依次奉茶。這才製止了流血事件的一再發生。惜日為此稱龍茗為禍害。龍茗卻戲言為魅力。不知羞恥。
  龍公子一到府上,四周圍繞的田府家眷和奴仆遠比明路的還要多。
  就連田府夫人,惜日的大娘,當今淑妃娘娘的親娘,也被第一次登門拜訪的龍茗用一批稀世罕見珠寶驚喜到心花怒放。龍茗送給田府家眷的東西,許多都是在中原看不到的,其中有種晶瑩潤澤的玉石叫“水晶”,大娘收到後,忍不住立刻帶在身上,簡直是愛不釋手。京城貴婦坐在一起時,大娘拿出水晶項鏈,眾貴婦羨慕嫉妒不已,著實為田夫人大大掙了一把麵子。還有其他夫人和小姐,就連田惜雲在內,都收到了極為名貴的首飾珠寶,隻可惜田惜雲受傷失憶暫不能出屋。可當龍茗知道田惜雲失憶後,竟然失笑。惜日怒斥他不知憐香惜玉,他卻笑說很有趣,因為這還是第一次有個女人向他投懷送抱卻撞得頭破血流甚至失憶。惜日說你忘了惜雲長得像你娘了?你也忍心看得下去?!龍茗卻說那時天太黑沒看清楚。滿口胡說八道。
  令惜日奇怪的是,三哥明路對龍茗的頻繁探視竟然視若無睹,有一次聽田雙說三哥與龍茗在門口相遇了。惜日都不敢問當時情形,幾番掙紮最後終於忍不住問了,田雙居然說她沒敢看……一對膽小如鼠的主仆,都有夠窩囊的。
  三哥這個人,惜日看不懂。她發現三哥自那日之後似乎變了,不同以往的高高在上難以親近。反而時常會露出溫柔和煦的笑容,有一次她的丫鬟倒茶不小心弄髒了他的衣襟,他也和煦的說沒事,害得丫鬟和她都失神了半天。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郡王明路這樣溫柔待人,總給人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淡淡的有種感動。
  三哥說等她傷好了要教她射箭,當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要帶她去鳳凰山獵雪狐狸,晚上夜宿在鳳凰山頂獵人小屋烤肉喝酒,聽風看大雪紛飛。還說等冬天到了,河水結冰,要教她去滑冰,冰鞋已經在趕製了。
  有那麽一霎那,她是期待的。
  而她發現龍茗似乎也變了。
  龍茗不隻賄賂田府,還賄賂太後。隻聽說過塞外的紅狐狸,但京城一直十分罕見,就連皇宮當中除了皇上之外也無人擁有,但他一次就送了兩個紅狐狸毛做的披肩進宮,一個送給皇太後,一個送給宮中目前最為得寵的淑妃娘娘。再加上他的驚天動地的美貌,像把利劍一樣,走到哪裏都無往而不利,尤其是對女人,老少通殺!聽聞皇太後在召見龍茗後,驚為天人!接二連三的召他進宮。不知道他是吃錯了藥,還是有什麽陰謀,這麽大肆賄賂……惜日曾問過他為何這樣做,他卻說是為了能把老婆追到手不惜花大血本,惜日懶得理他,總覺得他這麽做定沒這麽簡單。
  一時間,整個京城的王孫貴族都知道京裏來了個江南富豪龍公子,甚得皇太後喜愛,爭相攀附。眾人都在猜測這個龍公子的真實身份,因為他竟然是襲郡王的堂弟,按道理也應該是宗室之人才對。
  惜日也曾追問龍茗他是什麽身份,龍茗卻神秘笑答曰:過幾日她自然就會知道了。
  果然,幾日之後,宮中設宴,去的都是三品以上官員和皇親國戚,龍茗竟然也在受邀之列,當晚,皇上當眾說明了龍茗的身份,眾人方知,原來龍茗竟是……

  女扮男裝
  皇上說龍茗是鎮南王世子。鎮南王並不姓龍,但龍茗解釋說,他是從祖母姓,其中原委就不得而知了。
  龍茗是鎮南王的世子,也就是未來的鎮南王。
  鎮南王,這個名字當朝並不陌生,但見過的人不多,是個極為神秘的人物,有人曾說他權傾朝野,但一直以來沒人見過他,也沒見他參與朝政,所以這種說法不攻自破,漸漸被人淡忘。也有人說,鎮南王富可敵國,但凡知道鎮南王府的都覺得此言仍不足為信,鎮南王府的規模和排場連一個京城的從二品侍郎府都不如,也有人說鎮南王俊美無雙武功卓絕,但偏偏見過的人極少。
  鎮南王雖然是個藩王,但多年來,從未出現在京城,甚至每年各藩王入朝覲見時,鎮南王也總是稱病不來。大家隻知道這鎮南王身體似乎很差,但誰也從沒聽說過鎮南王有個兒子,這突然出現的龍茗,不隻長的美得不象話,而且還很富有,幾乎印證了以前種種對鎮南王的猜測,隻除了權傾朝野。
  聽聞,鎮南王世子與田國舅這幾日走得極近,總是去國舅府,眾人紛紛猜測,國舅爺是不是想把三女兒田惜雲嫁給鎮南王世子,這種說法傳得沸沸揚揚,可沒過多久就傳出一件事來。說:世子見到國舅三女田惜雲時,田惜雲一時失態撲向世子,世子慌亂中一躲,田惜雲撞在了牆上昏了過去,狀況慘烈。
  此事被傳為笑談,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這幾日,京城內一片歌舞升平,各府宴會頻繁,京城達官貴人接連邀請世子赴宴。都為一睹美男子的絕世風采。
  美男子自然多八卦,有人茶餘飯後閑聊說:自從世子出現,各名門閨秀眼裏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男人了,全都為世子瘋狂了。
  這種說法其實不盡然,總有些誇張。但其來有因,也不是完全胡說八道,原因有三。
  其一、寧妃的妹妹,護國候的侄女薛琪玉。兩天前進宮見姐姐寧妃,出宮時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在險些跌倒之前,路過的世子適時的伸手扶了一把。不料,那薛琪玉一見到世子,驚為天人,似受了極大的視覺刺激,當場昏了過去,其實昏過去也就昏過去了,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她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薛琪玉在昏過去的時候,不僅僅臉紅的像燒紅的炭,而且還險些因流鼻血過多而香消玉隕……幸好是在宮裏,太醫及時趕到才保住了性命,當時跟在龍茗身後不得已被主子丟下來善後的小足子禁不住暗歎,這京城的女子果然比蘇州的女子要孟浪的多啊,連昏倒也一樣不同凡響,看看這血流的,一般人也流不出來。
  其二、最近有數十位大臣接二連三求皇上把自己家的女兒賜予鎮南王世子。皇上受不住,便問了世子的意思。而世子卻說:他早有心上人,雖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卻是經鎮南王親選的。皇上一聽,便又退而求其次勸他娶妾。
  世子聞言卻微微一挑眉,目光流轉看了一眼在場眾人凝神靜聽的樣子,忽而媚惑一笑,四周所有聲音都因這一笑而靜了下來,在眾人微微怔愣之際,忽然聽世子說道:“皇上不如賜我幾個美男……”
  嘩啦……隻聽得四周碎了無數的心,隻除了下麵沒了的太監……
  世子卻忽然朗聲一笑,又在其後補上了致命誘惑的一句,道:“臣最喜歡女扮男裝的美男子。” 這下子,連在一旁忐忑不安暗自心跳加速的太監也不能幸免的心碎了一回……
  就因世子這一句話,京城現在盛行女扮男裝。
  看著滿大街的女扮男裝,眾人不得不感歎的說,全都為世子瘋狂了!……
  其實,如此大規模流行女扮男裝,並不完全起於龍茗的一句戲言。還因另一件事的風行,也成為了女扮男裝如此盛行的重要起因。
  這就要從田惜日被劫一事開始講起了……
  或許是因為當時這件事給人留下了的印象太深刻也太震撼,也或許這本就是件極為罕見的事,自那日起,這件事就在民間流傳。本來是個簡單的故事,卻因被許多不同的人講了太多遍,最終竟演繹成了許許多多種版本。被文人墨客收集起來編撰後,終成為一則浪漫的愛情傳奇……
  因為這事,一向缺少題材、缺少靈感的無聊的文人墨客也閑不住了。開始不停的題詩啊,作賦啊,引為佳話啊,更有甚者,也就是更無聊的人,還把這個故事編成了戲劇,在民間咿咿呀呀的流傳。一時間,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民老百姓全都知道這個故事,還很津津樂道。
  因為改編成戲劇的原因,故事流傳的更為廣泛,一傳十十傳百,加油添醋,劇本被改了又改,終於成就了一個經典之作。
  故事豐滿而有血有肉,聞者無不津津樂道,甚至一聽某人說他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目睹過那一幕,都會被眾人用嫉妒的目光射殺,而當時目睹那一幕的人也都不吝惜言辭每每誇誇奇談,說當時如何如何……在眾人期許的目光下,自然是加油添醋一番。
  而此時還在養傷的田惜日,已被百姓們公認為天下第一美女了,不是因為她最美,而是她人氣最高。沒辦法,會炒作。因為她女扮男裝,卻仍然美得無處藏藏藏藏…………
  此乃題外話,言歸正傳。
  目前民間流傳的戲劇當中,已把田惜日與郡王明路徹底美化了,他二人此刻在民間的知名度幾乎可與愛情的領軍人物牛郎、織女啊,梁山伯、祝英台啊等等絕世悲慘的情侶相提並論。可以說是家喻戶曉,又因為大家都知道,田惜日將於明年春天嫁與明郡王為妃,所以百姓們都把他們當成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美滿良緣的化身,以他們二人的真實故事改編的戲劇,也成了天下有情人必看的戲劇,因為他們堅信,有情人曆盡千難萬險最終終會走到一起的。
  而戲劇當中的阿三和張歸一則徹底被醜化了,一代山大王最終變成了跳梁小醜,一時間連忘恩負義的陳世美、奸人秦檜這等人物都比不上他倆在老百姓心目中被唾罵和厭惡的程度。
  劇中,明路那一跪更是感天動地,上天諸神俱被感動了,觀世音為此留下了三滴眼淚,變成了三隻利箭,派了個神仙下凡幻化成俊美無雙的公子關鍵時刻飛上台去用這三隻利箭射向了賊人阿三,終於在危機時刻解救了這兩個苦命鴛鴦——明路和惜日。
  也就是說,後麵那三箭不是人射的,是神仙射的。射箭那三位也夠虧的,因為隱藏在暗處沒有被老百姓雪亮的眼睛發現,功勞都被搶了。
  而那個神仙又是誰呢?自然是後來莫明其妙跑上台去的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公子,也就是龍茗了。龍茗因其天下無雙的美貌被百姓神話為活神仙了,再加上龍茗最近的人氣……聽說最近出門都得帶麵具了。因為一群老太太追著他像拜神仙一樣拜……
  這幾日一直跟著龍茗的小足子當真苦不堪言,他很同情少爺,想想也是,要是一群少女在後麵追著拜也就勉強忍了,可偏偏是一群老太太……公子還是帶上麵具其他的交由他來抵擋吧。所以最近他抵擋的都不是已往讓他很來勁的瘋狂美少女,而是一群老太太,想起來就泄氣,但為了少爺,他豁出去了,就算是要他獻身給老太太們……啊……不對,是為少爺奮不顧身舍生忘死……也寧死不屈……老太太。
  所以,不得不感歎,全都為世子瘋狂了!……連老太太也瘋狂了!
  這個故事,無論聽在任何一個知情人耳裏都極為別扭。
  但偏偏,這個版本是流傳最廣的一個版本,隨時隨地都能聽到,就連傅津這樣倔強不講理聽不得半句刺耳的話的家夥最終都隻有忍耐了,因為關閉了一張嘴,十張嘴,關閉不了百張嘴、千張嘴,認了吧。
  起初,廟堂之上有人參了明路一本,說他給山賊下跪,有損皇家威儀,傷及皇室顏麵,讓皇上嚴懲郡王明路。皇上一聽,大為震怒,險些奪去了明路的爵位,待眾人求情又說清了事情原委,又道這件事已在坊間被傳為美談,皇上細問之下,方才作罷,隻罰了明路半年俸祿作為懲戒。明路領受。
  有一日皇上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召了批戲子進宮唱戲,唱的正是那段子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新戲。
  皇上看後百般感歎明路多情,把本欲扣掉的半年俸祿當場就取消了,眾後妃看後一個個感動得熱淚盈眶看著郡王明路的眼神像是在看丟了老婆孩子的牛郎,從不服老的皇太後看後直歎自己老了說受不了這等子刺激中途退場了,田惜日看後,猶如被五雷轟頂,感覺當場像是被雷給劈了……而龍茗看後,眉頭深鎖,他望向明路,卻見明路也正淡然掃過於他,那雙鳳眼說不出的深邃。
  從今往後,田惜日與郡王明路的婚姻無形當中已成了眾望所歸。
  戲劇當中的田惜日正是女扮男裝的樣子,所以,有人便猜測說郡王明路也喜歡女扮男裝的女子,田惜日正是用這個方法籠絡了郡王明路的心。
  一時間,女伴男裝成為了一種風尚,十分流行,雖然衛道士們極力諷刺此事,但女子們情竇初開、躍躍欲試的心已經無法被束縛了,尤其京中許多公子平時就喜歡追潮流跟風尚,知道世子喜歡女扮男裝的女子,郡王明路也喜歡,自然他們也跟著喜歡!不僅如此,聽說就連宮裏的娘娘也女扮男裝討皇上歡心……這下子倒好,京城女扮男裝盛行的趨勢,是誰也擋不住了。
  本來這隻是一時的流行,算不上什麽大事,但偏偏這時候來了一個人,這事又牽扯上了這個人,便引發了一件可大可小的事。
  這人是誰呢?
  近幾年,一直養兵蓄銳日漸強大的金國,近日裏派來使臣入朝覲見。這一次代替金國王爺來的是他的二子,也就是曾經被索閣活捉,連換兩座城池的金國二王子完顏格納。
  距離完顏格納正常到京的日子尚有三日。
  但誰也不知道,其實這個王子早已到了京城,此刻正站在京城最大的酒樓翠峰樓的二樓。身邊跟著兩個魁梧大漢,一副很不好惹的樣子。
  完顏格納在翠峰樓二樓上站了許久。一直向街上左看右盯,時間久了,不禁心下納悶:早聞中原女子秀美如煙,溫柔似水,一路上也見了一些鄉野春花,的確別有一番風味。便想著京城應該更是美女聚集之地,滿懷急迫和期待,急急先一步進了京城,怎道竟是這般!站了這麽久,除了幾個徐娘半老,還有一些挎著菜籃子買菜的老婦人之外,就沒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滿大街都是男人不說!而且這些中原男人,一個個腰肢款款,走路左扭右擺像個娘們,看得讓人厭煩,正疑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時,忽見街口迎風來了兩個女人,驀然眼前一亮!
  不知是不是看了太多男人,突然看見個女人,一下子落差太大了,害得他當場失口驚道:“仙女?”
  身後隨從聽聞,忙探頭望去,果見樓下兩個少女迎風而來,婀娜多姿,巧笑倩兮。尤其是前麵那個,身著藍白色小棉襖,湖藍色長裙,粉色流蘇隨步履在腰間輕擺,更趁得腰肢款款,姿色非凡。
  “真是漂亮。”身後隨從感歎道。
  完顏格納似已癡了,幽幽道:“臉如杏花含煙,眸如秋水凝碧,眉似遠山微簇,這女人是極品,小王我喜歡!”
  一轉身,下了樓去。身後兩個驃形大漢緊跟其後,幾人一同上了大街,直追上藍衣女子,當街把二女攔住。完顏格納伸手就去拉女子的手,那女子十分似有警覺立刻向後一退,身後丫鬟隨即擋在了麵前,狠狠地打掉他伸出來的色抓,打得完顏格納生疼,隻聽那丫鬟大聲嗬斥道:“哪裏來的登徒子!你可知我家小姐是誰,竟敢如此放肆!”
  完顏格納一聲冷哼,不屑道:“我倒想聽聽,你家小姐是誰?!” 隨即高高昂起了頭,一副高高在上目中無人的樣子,刷的一聲打開了手中折扇,已經入冬了也不嫌冷還在那裏自以為是的扇了兩下。
  藍衣女子,噗哧一聲輕笑,完顏格納聞聲斜睨了一眼,丫鬟剛要開口,卻被藍衣女子製止住,藍衣女子笑道:“公子攔住去路,不知是有何事?”
  完顏格納恩賜般道:“公子我看上你了,跟我走吧。”
  那女子一臉驚訝,不是害怕,仿佛是看見一個人穿得十分規整卻其實是個瘋子,搖頭哭笑不得。那女子尚未說話,丫鬟大聲嗬斥道:“大膽!我家小姐你也敢調戲!不要命了!”
  完顏格納目光轉移,上下打量了一番丫鬟,忽而邪肆道:“你看著也不錯,一同納了。”
  啊?!
  那丫鬟一下子被憋得啞口無言,好一會兒,啐道:“呸……!”
  藍衣女子似實在忍不住了,突然大笑起來。
  完顏格納低斥道:“你笑什麽!”
  女子忍住笑,目光流轉,道:“聽口音,公子似乎不是中原人。”
  “那又如何?”
  “公子有所不知,中原娶妻納妾都須三媒六聘,父母之命,媒說之言。缺一不可,不是說娶就娶的。”藍衣女子嫣然一笑,用手中絲帕半遮住自己的麵容,千嬌百媚,柔柔道:“如果公子真對我有意,請派人到街口的王秀才家下聘禮。”
  完顏格納哪裏見過如此天姿絕色,當下心神微蕩,竟一時看得眼睛發直,呐呐不成語。
  見機,女子拉住丫鬟閃身而去,臨行前,故意丟下了手中的絲帕,恰好飛在了完顏格納的臉上,一股幽香撲鼻,完顏格納當下抓在手裏,放在鼻端聞了一聞,朝著正回首一臉笑容的女子曖昧一笑。街口的王秀才,好!他即刻派人去下聘。
  就在這時,一個男子突然對他大吼道:“哪家的兔崽子,敢擋大爺的道!”
  完顏格納一回頭,見身後站著兩個少年,當中一個,一臉不耐煩。
  暗道:‘瞪兔子’?兔崽子?這中原人真是奇怪,罵人怎麽總是用兔子……
  這時,恰好身邊兩個男子與他擦肩而過,一襲香氣幽幽傳來,更聽得那兩個男子嘻嘻笑語,聲音甜美纖細,聽得他一陣毛骨悚然。忽然像是想通了什麽,立刻忙向四周看了看,見大街上人來人往,許多都是笑一下還要掩著嘴,走路扭扭捏捏的男人,暗驚:難道……這些就是傳說中……中原人所說的兔爺?斷袖?龍陽?
  這中原之地,兔爺這麽多……滿大街都是……中原男人難道都好這口?……
  完顏格納正陷入了雲裏霧裏,忘記了眼前那個不耐煩的少年公子。
  忽然,那少年似再也忍無可忍的大吼了一聲:“本大爺跟你說話!你竟然敢走神!兔崽子,你找死啊!”
  完顏格納被其一吼立刻回過神來,當即大聲反駁道:“我不是兔爺,我喜歡女人!”
  少年微愣,隨即一揮手道:“快滾開,管你是兔爺還是爺兔,都給本大爺讓開!”

  不好惹的女人
  完顏格納聽到少年怒吼,心裏極不痛快,剛想發作,卻被一旁隨從拉住,在其耳邊言道:“小王爺,忍一忍,我們尚不能暴露行蹤。”完顏格納一聽,強壓住心中怒火,冷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那少年見他冷哼,大為不滿,剛想追將上去,就被身後的一人拉住,那人道:“傅津,算了,明路他們還等著我們呢,快走吧,否則就遲了。”
  少年這才罷手。
  前方,藍衣主仆已漸行漸遠,消失在人群當中。
  藍衣小姐行在前麵,身後剛剛還精神百倍的丫鬟卻是一臉的垂頭喪氣,跟在小姐後麵越走越顯得無力,邊走邊小聲嘀咕:“那條絲帕是我的……”
  小姐並未聽見丫鬟的哀怨,隻道:“田雙,你看這大街上,到處都是女扮男裝的女子,一時間還真不能適應,我們兩個穿成這樣,倒成了異類,你說,別人女裝時,我們男裝,別人男裝時,我們又換回了女裝。我們這是早了人家一步還是遲了?”
  丫鬟努力收複幾分哀怨的心情,邊走邊道:“小姐,我們還是快走吧,本來明郡王譴轎子來接你,你偏譴走了,中間又碰到一個半瘋半傻子,再不快走,可就要遲了。”
  原來這二人,不是別人,正是田惜日主仆。
  惜日聞言淡淡一笑,道:“田雙,如果我並不想去大哥家裏見長輩拜宗祠呢?”
  田雙一怔,道:“小姐,別人都說,這是小姐的福氣,望眼京城哪一個不羨慕小姐有此造化。”
  “田雙,連你也這麽認為嗎?”惜日停住腳步,回頭問道。
  丫鬟沉默少許,方道:“奴婢知道小姐心中所想,但奴婢亦知道,此刻大人、明郡王和禧恩將軍、禧家上下的長輩以及田、禧倆家上上下下在朝有身份地位的大人們正候著小姐呢。”
  惜日氣息一滯,目光一暗,道:“走吧。”
  “是。”田雙道。
  ……
  一天的忙碌,本已很累了,但怎樣也睡不著。
  惜日趴在窗口,手臂已經麻木,裸露在外的肌膚早已冰涼,轉眼間已入冬了,時間真的過得好快。
  她從未討厭過冬天,但今年的冬天她卻不喜歡,在她眼裏盡是蕭瑟,蒼茫,灰暗、單調和冰冷。
  想起白日裏的一切,父親的滿意,長輩的期許,他人的羨慕與嫉妒,數不盡的恭賀,像是京城禧家真的在今天誕生了一位鳳凰一樣。
  若在以前,她會對這一切滿意到不能再滿意,而今卻徒增空虛。
  她心知肚明,這一切的擁有隻因一個人,如果沒有他,那麽這一切都將失去,雖然她從未在乎過……
  今天,在眾人麵前,三哥毫不避諱的牽著她的手,名正言順,受人祝福。三哥的眼裏除了溫柔隻剩驕傲。他們是受祝福的,甚至在那些古板而保守的長輩的眼中,也看到了祝福。她毫無力量去掙脫,但仍就無意識的反抗了……
  三哥問她,今年的第一場雪,不知道會在哪一天下起來?她搖頭說不知。
  三哥笑說,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他一定會帶著她去鳳凰山獵雪狐狸。
  她不以為然道:“雪狐狸生活在山中一定很逍遙自在,為何要去獵殺它們?掠奪了它們的生命和自由,難道隻為了它們昂貴的皮毛嗎?”
  三哥笑她:“五妹不忍了嗎?”
  她卻幽幽道:“或許都不是。”她答非所問,悵然道:“或許是人們在嫉妒它們,因為它們自由,它們活得自由自在,而人卻無法自由,總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三哥握著她的手驀然一緊。
  她自知失言,但心裏卻有絲反抗的痛快。
  良久……久得她手心裏起了汗,才聽三哥道:“三個月,我會說到做到。”
  那一刻,她突然恨自己。
  思緒淩亂……
  “小姐,天冷了,你不要一直在窗口吹風,會受寒的。”田雙勸道。
  惜日道:“你先去睡吧。”
  “小姐……”田雙欲言又止。
  “何事?”
  “小姐有心事?”田雙道。
  惜日道:“田雙,你一直跟在我身邊,我的心事想必你也知道。”
  “小姐的心思,奴婢不敢妄加揣測。”
  “是嗎?”惜日斜睨了丫鬟一眼,道:“我允你揣測一二,說說看吧,說得好我給你一錠銀子,可以重新買個更好的絲帕。”
  田雙聞言,大冷的天,額頭上出現了鬥大一滴冷汗……原來小姐都聽到了……但轉念一想,為了小姐好,當然,還有銀子和絲帕!她今天必須說出心裏話,鼓起勇氣,道:“奴婢鬥膽,奴婢覺得小姐不宜再優柔寡斷了,須盡快作出決定,拖得越久越棘手。”
  “這個道理我懂。” 惜日輕輕一歎,道:“但總有些事是身不由己的。早先,有機會時,我卻不知道自己的心,但當我確定了,卻已遲了。以前是無法狠下心來,但到了現在,卻已不能。甚至……正一步步被他越綁越緊,越是想逃越是不能。”
  田雙目光一暗,沉默良久,方道:“奴婢鬥膽問一句,小姐真的從未對明郡王動過心嗎?”
  惜日微怔,複又搖頭苦笑,淡然道:“我是人,不是神,也不是鐵石心腸。”
  田雙驚道:“小姐?你……你到底喜歡誰?”
  “你以為呢?”
  “奴婢以為,以為小姐喜歡的是……是龍公子。”
  惜日淡笑,恍惚似在回憶什麽,道:“還記得當日龍茗突然離開,幾日之間,我便深刻體會到什麽叫做思念。一日不見思之如狂,原來竟是那般,那種感覺幾乎令我發狂,每一個夜晚都心裏煩躁,難以入眠,幾乎癡了一樣望著夜色與星辰。他最喜歡望星。而我癡迷於做著他最喜歡的事。那時的我,連自己都覺得陌生,我知道,自己喜歡他,無法控製的喜歡上了他。”
  “那小姐還在猶豫什麽?”
  “我在猶豫什麽?”惜日苦笑,道:“當三哥舍命救我時,我告訴自己那隻是兄弟之情,我也可以以兄弟之情,甚至性命還之,但當三哥說他愛我,甚至為了我可以放棄生命和尊嚴時,我……”她似想起什麽痛苦的事,幾乎說不下去了。
  田雙輕聲喚了聲:“小姐。”
  她擺了擺手,繼續道:“那日在法場之上,我看到三哥和龍茗同時向我奔來,同樣的盡在咫尺,可我……還是回抱住了三哥,當著龍茗的麵。我不是故意為之,我隻是……順從了自己的心。”
  “我隻是個人,三哥的付出讓我感動甚至為他的付出而心碎,但每一次麵對三哥的感情,我都好想逃……”
  “可又無法逃,逃不了……他把我抓得那麽緊……我想反抗,可是傷害他的同時,我發現也同時在傷害自己,我從未這麽討厭過自己……優柔寡斷,田雙你說得對,我在優柔寡斷,我在逃避……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我該怎麽做。”
  “當一件事如何都想不通怎麽做時,就不要去想,跟著自己的心去做就好。”忽然,一個聲音在房頂響起。
  不用多想惜日也知道此刻在房頂的人是誰。她以為這麽晚了,他不會來了,沒想到,他還是來了,而且剛剛自己的心裏話全被他聽了去,一時間,心裏真是恨他,恨得牙癢癢。想起自己剛剛還說想念他想到發狂!天哪……怎麽會被他聽到,她不要見他,決不見他!
  她手忙腳亂的急急關上窗戶,借此逃避見他,可一回身卻發現那人已經站在她身後了,而原本站在那裏的田雙,此刻衣衫的邊角正消失在門口。惜日哀怨道:田雙啊,不能因為這個人可以讓你隨時見到表哥你就隨時給他開後門吧!
  無意中看到龍茗此刻望著她的眼神,驀然腦中一片混亂,耳邊嗡嗡作響……
  哼!惜日白了他一眼,冷哼一聲,握緊雙拳,露出很不好惹的樣子,其實心裏早已敏感且脆弱到不堪一擊了。一日不見,思之如狂,啊……她不要活了,這話不是她說的,對!絕沒有說過!
  龍茗沒理她的故作姿態,隻撇見她的麵色潮紅便輕輕一笑,自顧坐在軟塌邊,道:“我今天去了街口的王秀才家。”
  她有一刻沒反應過來,後聽他又道:“唉……你這個女人,誰惹到你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怎麽又知道?”惜日立刻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今日當街調戲她的那個外地人。
  他沒回答她的問題,隻掏出一個絲帕來向她丟了過來,道:“我還以為這個定情信物是你的,原來是田雙的,還給你。”
  “要不是田雙的呢?”她問。
  “那自然歸我。”他理所當然的回答。
  不知為何,她覺得心裏甜甜蜜蜜的。問道:“你怎麽弄到手的?”
  “你關心這個幹嗎?”他道。
  “你偷來的?”她問。
  “需要我去偷嗎?”他反問。
  “那是誰?”她追問。
  “說了你也不認識。”很明顯,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不見得吧,今天我看到一個人,身材很熟悉,尤其臉上帶著的麵具我更熟悉。”因為麵具就是她做的。
  “你知道了還問。”
  果然是表哥!“你讓我表哥幹嗎去了?”
  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歪著道:“哦,去當金國小王爺的隨從。”
  她就知道……這個絲帕,是龍茗這個家夥讓表哥李瑜偷的。不過,那人竟是金國小王爺?她當時隻猜是外地的,倒從未想過是金國人。忽然想起一事,忙有些自我安慰地問道:“這個小王爺,不會真去提親吧?”
  “現在你才知道怕了?告訴你,據我所知,這個小王爺完顏格納,今天已經在準備三媒六聘了,明天下午就要去王秀才家提親。唉……我看這事要是成了,金國小王爺這一輩子算是毀在你手上了,而且,如果完顏格納有一天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我朝與金國的關係,可想而知……”
  啊?!她不是故意的啊,誰想到這個人竟是這麽關鍵的一個人物,道:“你肯定有辦法的吧,阻止他,快!”
  龍茗搖了搖頭,道:“所有的辦法,你表哥李瑜都試過了,無效,那小子鬼迷了心竅,說你這個女人他要定了。正因如此,你表哥李瑜才拿了這個絲帕來找我,讓我轉告你這件事,解鈴還須係鈴人,這件事隻有你自己解決才行。”
  “我?”惜日真想一頭撞死,自己已經夠煩的了,怎麽還惹到這樣的是非。不耐煩地恨恨道:“哼,這個無聊的家夥,當街調戲我不說,竟然還敢來煩我!好,我就告訴他,我其實是男扮女裝!我對男人沒興趣,我隻喜歡女人!讓他死了這份心吧!”
  龍茗聞言,眼睛一亮,本來精神有些萎靡,突然來了精神,道:“你打算怎麽做?”
  惜日上下打量龍茗,陰陰一笑,龍茗忽然起身,逃竄了出去,瞬間消失在夜色中,可即便如此,他仍清楚的聽全了一句話:“還能怎麽做,當然是你扮成我的樣子去處理這件事了。”
  不要啊……他也很忙的。
  即便如此,龍茗仍然沒有逃過惜日的魔爪,當他穿著女裝,易容成田惜日的樣子,等魚兒上鉤的時候,仍然在苦思冥想,他為什麽會喜歡田惜日這個女人!為什麽!

  三個男人一台戲
  雲雀院,一處清新雅致的地方。
  入內,鮮花樹木掩映,放眼望去,盡是亭台樓閣,會讓人錯以為這是一處私人別院,其實不然,這裏不過是一處樂坊。
  雲雀院花園中央是一處寬敞的平台,一座小亭佇立中央,有樂者奏樂於其中,四周平台寬廣,歌妓、舞妓於上表演歌舞。
  雲雀院一樓,四周遊廊圍繞,擺放著有序的桌椅,客人可坐其上聽樂,賞舞。
  雲雀院二樓,一個個單獨的小廂房,亦可聽樂、賞舞,另有專人伺候。
  之所以在雲雀院等完顏格納,實是因為這個金國小王爺才來京城沒多久,別的沒學會,這風花雪月之事倒是特別在行,今日雲雀院要從三個絕美舞妓當中挑選一個台柱出來,這完顏格納不知從哪裏聽了消息(龍茗私以為是隨從李瑜建議的,誰不知道那李瑜好色好到了極點!),早早在此定了一個廂房。龍茗得知後,便使了小手段以逸待勞在此等候完顏格納。
  此刻,假扮田惜日的龍茗十分不端正的坐在雲雀院二樓廂房內,身後有一麵部時不時抽搐幾下的古怪丫鬟。
  他的後腦勺像是長了眼睛一樣,怎樣也無法忽略身後田雙要笑不笑古古怪怪的表情,真是讓他鬱悶到了極點!渾身上下別扭!等待的時間越長,龍茗越不耐煩,愈加對完顏格納反感。不禁暗自惱火:完顏格納小賊,你大白天不長眼,竟去調戲那個連我都怕的女人,活該被她整,可你拖累了本少爺,就是你小子的不對了,你快點來,本少爺包你從今往後對女人徹徹底底、永永遠遠的斷了念想!
  臨來前,惜日曾問他:“你打算怎麽辦?”
  他想了想,搖搖頭,不以為然道:“還能怎麽辦,見到完顏格納直接脫衣服給他看不就得了。”
  言閉,惹來田惜日一陣鄙夷。
  “那該怎麽辦?”他不恥下問,心想著:這個女人一向詭計多端,這種事問她準沒錯。
  惜日淺淺的笑了,那種笑一點也不陰險,反而燦爛,可就是讓他毛骨悚然了,雖然他平常挺喜歡看她這種笑的。
  之後聽惜日緩緩道:“想要從精神上折磨一個人,就應該先讓他高高的飛上天,然後再狠狠的把他踩在腳下,隻有這樣他才會摔的很重,摔得很疼,難以忘記。”
  聞言,龍茗突然回想起當初被她壓撲在地的那一幕慘狀,自己正是在高高飛起時,被她突然騎在身下……那種感覺……果然很難忘記……
  流汗……暗自慶幸這一次這個女人算計的不是他,偷笑……終於有人替代他了!
  龍茗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得四個腳步聲由遠及近向此處而來,從腳步聲判斷,其中三個是身懷武功的高大男子,剩下的一個應該是在前帶路的小廝。
  龍茗目光閃過一絲光亮,瞥了田雙一眼,見她也已全然準備好了,便端正了神色,暗自期待著,好戲就要上場了!的5e
  門外,帶路的小廝早已事先被龍茗收買了身,後又被田雙以幫小姐追求一生摯愛的郎君為名收買了心,此刻正一臉曖昧的對廂房門口三人客人說道:“三位爺所訂的廂房就是這一間了,三位爺請。”
  小廝笑意盈盈的推開廂房之門,三人舉步依次入內,乍見到廂房所立二人,先後一驚。
  龍茗盈盈抬頭,學著田惜日一貫的假高貴樣子,淺淺笑著。
  微抬首間,眼角突然微微痙攣,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待看清當先入內之人卻是完顏格納無錯後,提著的心剛放下來,就看清了隨後進來的那人……
  龍茗不禁暗想:為什麽田惜日那個女人騙人時每一次運氣都那麽好,為什麽輪到他時運氣就那麽背呢?這到底是為什麽呢?
  ……
  隨後入內之人是龍茗一向敬重的堂兄索閣。
  緊接著走進來的第三個人方是易了容的李瑜,龍茗一眼便認了出來。
  看見索閣,龍茗腦中霎那閃過自己越窗而逃的窩囊畫麵……
  百般掙紮終於強忍住了逃意,暗自鎮定。
  先有意瞥了李瑜一眼,暗忖:李瑜事先定然知道堂兄會來,為什麽沒與他說明?如果說李瑜是想故意害他又不對,李瑜並不知道今日來的會是他,知道他來當替身這件事的,除了身後的田雙就隻有田惜日。
  又瞥了一眼身後的田雙……
  不受控製的想起了自己來之前在惜日麵前的信誓旦旦,想起自己說絕不會給她丟臉,想起自己說要讓完顏格納生不如死,想起自己如今正是生不如死,想起原本的計劃……
  如今這種狀況……原本的計劃一定要改變!不如……他還是直接脫衣服好了!
  可目光一與堂兄索閣接觸,這個念頭便立刻煙消雲散。
  可如今,到底該怎麽辦?一項上天入地皆不懼的他,也可悲的束手無策了。
  就在他百般苦惱之時,完顏格納目光閃閃亮亮,見到“她”後神情似乎頗為激動,突然衝著“她”大喊了句什麽,他一時走神尚未聽清,就見完顏格納像個瘋子一樣猛撲了過來。
  而他……
  突然很想……真的很想……
  轉身越窗飛逃!
  但,終究再次強忍住,用意誌力控製和束縛了自己險些下意識有所反應的身體和腿腳。其實眼睛已經不受控製的第一時間瞥向窗口找好角度和位置了。
  電光火石間,完顏格納已近身,龍茗想到一旁堂兄索閣的驚訝狀還有李瑜那一副看戲的樣子,還有此刻自己的田惜日身份,便裝作頗為驚慌而狼狽的躲開了,回頭看向田雙想向她使眼色求助,可一回頭,卻看到身後田雙正一副事不關己的半夢半醒……一雙眼睛不離易了容的李瑜,明顯在懷疑什麽已神遊天外,根本沒接收到他的求救眼神,當下氣急!這個田雙,眼裏就隻有李瑜,明顯指望不上了。
  這時,完顏格納轉著彎又向他再次撲來,心中厭惡之下,一時情緒沒控製好,就這麽一伸手……手掌恰好扣在了完顏格納的臉上,把完顏格納的鼻子壓扁了,終於阻止了完顏格納的洶洶來勢。
  完顏格納的臉被龍茗一抓之後,立刻跳脫開去,柔著險些被壓扁的鼻子暗自疑惑這個嬌滴滴的女人怎麽力氣這麽大、反應這麽快時。卻見龍茗已擺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態幽幽注視著他,像是在責怪他的唐突。
  完顏格納立刻把剛剛那個疑惑丟到了九霄雲外。
  龍茗見狀,更試圖把自己的眼神變成媚眼,試圖勾引完顏格納。可就在眼神形成了十之八九時,不小心瞥見一旁堂兄深邃探究的目光,心神一亂變成了眼皮子痙攣……
  經過一番快速的心裏建設,再次試圖對完顏格納來個勾魂的笑容時,就在嘴角勾起的彎度已達十之八九媚惑之境界,卻因李瑜的一聲輕笑而變成了抽搐。
  最終,他隻有十分忍耐的,學著田惜日欺騙人時嬌滴滴甜如蜜的聲音,輕喚了聲:“小王爺……”試圖勾起完顏格納的憐惜之情。可後麵的話尚未說出口,就聽得身後田雙一陣幹嘔。
  龍茗忍耐著,見完顏格納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自己身上逡巡,顯然已被勾起了興趣,本還想繼續堅持說下去,可剛一張口還沒等田雙再次作嘔,自己先想吐了……
  他實在受不了了!
  今日孤軍奮戰不說,還有堂兄索閣、李瑜和田雙幾個熟知他底細的人在,一不小心他就會露餡的。他決不能讓堂兄和李瑜知道是他來了!
  心念電轉,暗想著,不如速戰速決吧,一切過程全部省略,直接進入最後一個環節!對田惜日也不算失言。
  畢竟他盡力了,實在是時不我待阿!
  ……
  龍茗剛想再次有所行動,就聽雲雀院的小廝道:“幾位爺,酒菜已備好,歌舞就要開始了,請先入座。”小廝的聲音明顯有點輕,似乎頗為猶疑,畢竟屋內幾人的氣氛著實有點奇怪,小廝察言觀色的功夫上乘,自然有所察覺。
  方才就在他們幾人眼對眼,目對目時,已有兩個美貌的雲雀院丫鬟細心的布好了酒菜,現已在飯桌旁等候著了。
  小廝這一開口,索閣略一輕咳打破了詭異的氣氛接口道:“田小姐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一同喝杯茶水。”
  說話間,完顏格納再次伸向“田惜日”的手被索閣不著痕跡的拉住,索閣對完顏格納笑道:“完顏兄,請。”
  龍茗尚未回答堂兄的話,就聽完顏格納轉頭看他,疑惑問道:“你不姓王?”
  “我從來就不姓王。”龍茗索性認了,與他二人一同坐下。
  聞言,完顏格納竟絲毫沒有驚訝,隻微一沉吟便又立刻恍然大悟道:“王秀才是你的養父?”
  這下子換龍茗驚訝了,他略帶諷刺道:“你很有想象力啊。”
  完顏格納一笑,擺出一副十分謙虛的樣子,回道:“過獎,過獎。”
  番邦蠻子顯然沒聽懂他話裏的含義,龍茗未再理會,隨他胡亂理解吧。
  索閣則完全聽不懂他二人的對話,不過,卻不曾多問。
  跟進廂房來的李瑜看到此番情景,隱約察覺了什麽。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神情古怪緊皺眉頭若有所思的田雙,又仔細看了看眼前的“田惜日”,突然恍然大悟,嘴角閃過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笑。
  可龍茗卻察覺了李瑜詭異的笑,即便那笑很輕很快,但仍讓龍茗極不舒服。
  龍茗一挑眉,大聲道:“你們幾個都出去,不用伺侯了。”早看不慣他們很久了!
  雲雀院的丫鬟、小廝一聽,明顯對個“女人”發號施令不以為然,自先看向了索閣和完顏格納,索閣一揮手,小廝和丫鬟便即躬身退下。
  田雙看了看龍茗,龍茗瞥了她一眼,田雙也當即退了出去。
  李瑜似乎不怎麽想走,可完顏格納卻發話道:“你也出去候著。”
  李瑜無奈,隻得應是,臨走前瞥了“田惜日”一眼,隻見“田惜日”神態自若,並沒看向他。
  片刻之後,屋內隻剩下假扮田惜日的龍茗、襲郡王索閣和金國小王爺完顏格納三人了。
  少了身後的田雙和李瑜,龍茗頓覺輕鬆幾分。
  ……
  見人少了,完顏格納有點原形畢露,不管襲郡王索閣在場,便挨坐到龍茗身旁,從桌下伸過手去握龍茗的手,龍茗感覺到了,先微微掙紮了一下,而後似乎頗為羞赧的任由完顏格納握著,不僅如此,還反而偷偷的捏了完顏格納一下,惹得完顏格納受寵若驚似的輕顫。
  對麵二人眉來眼去,索閣自然有所察覺,卻仍舊不動聲色,起身親自為他二人斟滿了茶,或許因為“田惜日”在場,索閣並沒用酒。
  龍茗學著田惜日的聲音矯揉造作的說道:“多謝襲郡王。”
  索閣卻道:“田小姐今日來此,可是有什麽事?”
  龍茗笑道:“襲郡王哪裏話,我與小王爺一見如故,今兒也是無意中得知小王爺來此,便特來等候,順便有件事情想與小王爺單獨說。”說完拋了一個媚眼給完顏格納。
  完顏格納一陣酥麻,桌子底下的手越加的不安分。
  索閣一聽,明知道“田惜日”是有意讓他回避,卻隻淡淡一笑未置可否,就是坐在那裏沒動。
  龍茗心下微微一緊,如果堂兄不走,他又怎能開得了口呢?
  龍茗本沒指望完顏格納這個外族人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但這次完顏格納不負所望竟然聽懂了,完顏格納道:“索閣兄,既然田小姐有話要單獨對小王說,煩請……”
  完顏格納的話尚未說完就被索閣打斷:“完顏兄初來本朝不知禮節亦屬自然,本朝孤男寡女不能獨處一室否則會惹人非議,為田小姐名節著想,本王不能離席。”
  索閣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一下子堵住了龍茗和完顏格納的後話。但索閣為何會說這番話呢?名節?如若真的田惜日在場,必將對此話嗤之以鼻,索閣也會在乎她的名節?天大的笑話!
  可龍茗卻不這麽想,隻暗道:堂兄果然是個君子。他此番行為這麽出軌,決不能被堂兄發現,不禁更加小心了幾分。擺出一副十分讚同羞澀的神情。
  完顏格納心中雖有不願又覺得索閣不識情趣,但見索閣堅持,也隻得作罷。隻握緊龍茗的手給與傾心一笑。
  而索閣為何會不走呢?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看到了雲雀院對麵廂房進來一批人,當中之一他看得真切,正是傅津傅少爺。雖然他不想多事,但畢竟這個完顏格納是金國使節,初來京城並不熟悉他們幾人之間的糾葛,傅津對田惜日這個五妹的推崇和寵愛他略有耳聞,如今情形詭異,他恐多生事端,又因剛剛完顏格納和田惜日這等親熱模樣,讓他心中起疑,覺得田惜日突然在此出現必定沒有那麽簡單。完顏身份特殊,決不能出一點岔子,所以他並不離去。
  這時,雲雀院內銅鑼驟響,台柱選拔開始了。
  鑼驟的敲打聲甚為熱鬧,大大吸引了完顏格納。他向樓下望去,隻見樓下舞台上的舞妓個個體態婀娜,如花似玉,紅色紗衣覆在衣外更顯窈窕身姿在紅紗中若隱若現,惹得在場一群男人熱血沸騰,即便是冬季也個個頭頂冒汗,被舞妓們挑逗得熱氣蒸騰!
  舞妓們每人手中各拿一麵紅色綢扇,麵容均藏在扇後,圍成一個圈,隨著鼓樂聲同時向後下腰,緩緩如紅色花朵般綻放開來,這時,中間一個白色紗衣舞妓,突然由中翩翩站起,猶如紅玫瑰中的白蕊,脫俗出塵,亦用白扇遮麵,美貌若隱若現,乍見時,隻覺舞妓體態曼妙美若天仙,額角描畫著一朵粉色牡丹,一雙美目勾魂攝魄,卻始終不見其真麵目,在場多人同時激動的大喊起了那舞妓的藝名:“牡丹!牡丹!”。
  完顏格納似從未見過此等場麵,一雙眼睛直直看著場中美人,裏麵閃爍著一雙大大的驚歎號!片刻間便忘了身旁還坐著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雖然是假的。
  龍茗斜眼看著完顏格納嘴角險些流下的口水,目露嫌惡,一閃而逝。偷眼看了堂兄一眼,心想該怎麽辦,要不然他還是先走吧,這件事如果不是田惜日報複心裏太重的話,完全可以不這麽處理的。
  他把責任都歸咎於田惜日了,完全不想根本是他自己願意來的,否則田惜日怎能真的逼迫他作這事。
  其實,若然田惜日說明身份和明路已有的婚約,這件事便可解除了,可龍茗卻不喜。
  這時的索閣有意無意的先看了看一臉興奮的完顏格納,又偷眼看了看神情有點鬱悶的“田惜日”,還真有點想不通了。
  不經意間,忽然注意到“田惜日”翹起的二郎腿……眸光閃過不確定,略一猶疑,便即釋然。其實一個女人翹二郎腿也算不得什麽……剛這麽想就突然看到“田惜日”翹起的二郎腿下赫然現露的一雙大腳……不確定霎那變成了不敢相信!
  田惜日竟然長了一雙如此大的腳?!
  順著那一雙超大號繡花鞋,再一次看向腳的主人,再一次確定,的確是“田惜日”沒錯!
  他從不敢相信,到不能相信,表情瞬間變換了無數次,心情一時複雜到難以形容…

  冰釋前嫌
  樓下第一個上場的舞妓就美貌非凡,後麵的更加讓人期待。
  雲雀院內不隻完顏格納看得癡了,其他一幹男子不停喊叫的銀兩數目更是直線標升,而這隻是剛剛開場的節目。
  果然令人期待,如果龍茗不是男扮女裝來看的話。
  索閣一直覺得有地方不對,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他不動聲色的觀賞歌舞,偶爾輕掃一眼“田惜日”,忍不住瞥向那一雙大腳,疑惑愈深。
  龍茗狀似饒有興味的觀看歌舞,腦子裏卻在胡思亂想,總感覺堂兄若有若無的目光似在打量著他,讓他緊張。便暗自打算不繼續這件事了,並不多言,起身打算悄悄走人。就在他打算不辭而別時,完顏格納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偏過頭來,問道:“你要去哪裏?”
  龍茗一掙,沒有掙脫,順手就是一拍,啪的一聲,拍掉了他的手,看似沒有什麽力道,可完顏格納卻低叫了一聲,一看自己手背,竟然紅腫了,不可置信的看向龍茗,先是驚訝,後來卻慢慢變了……
  索閣聞聲看向完顏捂著的紅腫手背,不禁覺得驚異。卻並不說話,隻靜觀其便。
  龍茗嘴角掛著笑,無辜的看向完顏,心裏卻在暗道:我真想一巴掌拍得你哭爹喊娘,骨頭碎裂!心裏這麽想,可嘴上卻軟軟說道:“我要去更衣(上廁所的意思),一會兒就回來,小王爺定要等我哦。”
  聞言,索閣輕輕一顫,似要抖落身上控製不住長出來的某樣讓他覺得很冷的東西。
  而完顏格納卻很受用,眸中閃過異彩,輕輕笑道:“我也正要去,我陪你。”
  龍茗眼睛一亮,道:“好啊。”他二人終於有機會可以單獨相處了,事情也就好辦了。
  可未料,二人正要高高興興的相攜離去,卻聽身後索閣似乎隱忍壓抑的說道:“本王也去。”
  龍茗剛剛熱起來的心,又涼了。
  兩男陪一女去茅房,這情形,實在是幾位公子平生僅遇。
  索閣越想越不對,完顏格納身份特殊,絕不能在這裏出任何事,他必須小心應對,所以緊緊跟著完顏格納。他三人出了廂房,索閣注意到本應在門口伺候的完顏格納的隨從和田惜日的丫鬟田雙都不見了。這不禁讓索閣暗暗提防起來。
  三人一同來到茅廁,雲雀院有兩個茅房,一個正被人占著,另一個是空的。
  二男俱很有風度的讓女子先用,龍茗也沒多想,大大方方的就進了茅廁,讓兩位王爺都站在茅房外麵不遠處候著他。
  龍茗進了茅廁還在想對策,根本沒注意這種情形對一個女子來說該有多麽尷尬。
  而完顏格納也完全不覺得,以他堂堂金國小王爺身份,等一個小女子上茅廁該是多麽掉價的事。出乎意料的,他反而興趣盎然,尤其是發現“她”外表熱情勾引他,眼中卻顯露出對他的嫌惡。他覺得甚是有趣,而且自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他就看得很順眼,如今越看越順眼。
  而索閣卻完全是被動的,他做夢也料想不到,他堂堂郡王爺,也有等“田惜日”上茅房的這一天。
  第二個上茅房的人是索閣。龍茗和完顏格納看著索閣進入茅房的身影,心中俱是一喜。
  索閣剛進茅房,龍茗就被身旁蓄謀已久的完顏格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緊抱住。
  不隻如此,在抱住龍茗的下一秒,完顏格納閉著眼睛就熱情的、情不自禁的、其實根本是不知死活的親吻上了“美人”的脖頸……
  龍茗被他突然抱在懷裏,頭發一下子都驚得直了,當日,傅津給他留下的“美好”印象,自今仍然難以忘懷,在他心裏留下了陰影。今日完顏格納突然的一抱與傅津當日如出一則,再加上那驚天動地的深情一吻,無疑是火上再澆油!
  龍茗這一刻眼睛都能噴出火來。
  怒火中燒,怒發衝冠!全身發抖!
  想起如果今天來的不是他,而真的是田惜日的話……想起這個男人曾當街調戲過田惜日……想起自己受他拖累不得已男扮女裝……想起自己本來是來折磨他的結果卻被他折磨!……早把還在茅房裏隨時可能出來的堂兄索閣拋諸腦後!
  一撩女人礙事的寬大衣袖和裙擺,對完顏格納就下了毒手。
  劈裏啪啦,乒乒乓乓……
  雲雀院後院,茅房旁,一團大亂。
  本就是敷衍一下,剛出茅房的索閣看到這番情景,出乎意料的並未阻止。
  麵對後院上串下跳的二人他立在一旁,不知在看什麽看得那麽專注。
  不是因為“田惜日”身手敏捷會武功,而是當“田惜日”撩袖子時露出的胳膊,如果他沒眼花的話,似乎看到了結實的肌肉……
  不隻如此,就在“田惜日”一腳踩在已被製服在地的完顏格納胸口之際,索閣注意到,“田惜日”裙內褲子不知什麽時候刮到了什麽地方,隱約現露出來的腿上有些許體毛……就算再怎麽鎮定、再怎麽有城府,再怎麽圓滑內斂的襲郡王索閣,那一刻,也驚住了!
  那是……肌肉和腿毛啊!
  沒看錯吧,眼花了吧!
  “你是誰?!”索閣突然一聲大喝!
  完顏格納不是打不過龍茗,而是他不好意思對女人動手,所以龍茗沒三兩下就把完顏格納製服了,一腳正踩在他胸口上。
  知道龍茗計劃最後的一步是什麽了吧?就是狠狠打完顏格納一頓。然後再大聲告訴他,他一直戀慕的,想娶的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完顏格納哪裏想過看著這麽端莊賢淑的女子竟然如此暴力,被踩躺在地上的時候,仍然有些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明明剛剛還好好的嘛,就在索閣進茅廁的瞬間,他明明注意到“她”麵上急不可待的喜意呀。
  龍茗狠狠盯著完顏格納,明顯看到完顏格納莫名其妙完全疑惑了的表情。剛想得意的表明自己身份,就聽到身後堂兄索閣一聲大喝。驀地一驚!
  “你是誰?!”索閣突然在後一聲大喝。
  同時,另一個一直被占用的茅房裏也發出了一聲大罵:“他娘的,是哪群兔崽子在外麵打架,打擾大爺拉屎!”
  這個聲音,龍茗一輩子也不能忘記,是傅津!
  今天這事徹底沒指望了,他突然抽回踩著完顏格納的腳,一提氣,就躍上了牆頭,飛身而去……
  而牆下,正在努力排泄的傅津向上方一望,陡然一怔,剛剛跨著自己頭頂飛過去的,好像是五妹?剛一怔,就又有一人從他頭頂飛了過去,仔細一看,是索閣?!
  被五妹從頭頂跨過去,他可以忍,但被索閣這樣明目張膽的從自己頭頂跨過去,他不能忍!
  傅津剛暴躁的提起褲子,就見又有一人大大方方明目張膽從容不迫的從他頭頂跨了過去……
  傅津忍無可忍了,大吼一聲:“兔崽子,給我站住!”
  雲雀院前院裏,歌舞依舊,樂聲陣陣,眾男子喊價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完全掩蓋了後院的一團混亂。
  正如癡如醉觀賞歌舞的眾人,忽見一連四個人自牆上飛身而下,飄然而過,一個個瞬間消失在了院門口。
  正在頃力表演的第三個舞妓,並沒有發覺,仍然合著樂聲陶醉的跳著,而雲雀院眾位看官皆驚呆了,待四個人全部以極迅速的速度飄過之後,眾人都沒看清四人模樣,但隻覺衣衫飄飄,俱是神仙般的人物,久久方才緩過神來後,不禁掌聲此起彼落,紛紛驚歎道:“有創意,好!好!”
  聽聞,最後正是這個幸運的第三個舞妓奪得了雲雀院台拄的位置,雖然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一回事,為什麽跳著跳著會有四個人從她頭頂飄過去,因為她自己沒看見,所以這事就被傳得更神了,有人說是神仙在幫她。
  再說飛身而走的龍茗,剛出了雲雀院大門口立即躍上了房頂,偷偷躲藏於暗處,他知道堂兄追了出來,若一味逃走定然逃不出堂兄的追捕,不如稍稍躲藏一下,興許能避過。
  果然,索閣一出門,目光在街上逡巡,正要憑直覺向東追去,就見轉角處衣角一晃出現了兩個女子,當先的那人正是田惜日,後麵的卻是田雙。
  而此時突然出現的田惜日穿著的衣服和打扮竟與龍茗一模一樣。
  索閣尚無時間辨別此田惜日的真偽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怒吼:“兔崽子,你把我家五妹怎樣了!”傅津的聲音。
  又聽一人大聲辯道:“你要小王說多少遍,小王不是兔爺,更不是兔的崽子,小王跟兔子沒有任何關係!”完顏格納的聲音。
  聞聲,索閣知道傅津也追過來了,微一皺眉,突然近了田惜日的身,夾起田惜日就消失在街口轉角,徒留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驚訝愕然不是來不及反應根本是沒反應的田雙和房頂上掩著麵似乎不能麵對現實的龍茗。
  “堂兄,我在這裏,你搞錯了。”龍茗內心在咆嘯!
  ………………
  事發突然,田惜日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已被索閣夾於腋下,當反應過來時,已遠離了身邊的田雙和雲雀院了。
  不久之前,當田雙匆忙返回告訴她,索閣也在場時,她當即決定去把龍茗替換下來,與田雙一同匆忙趕往雲雀院,可沒想到,剛到院門口就突然被索閣夾在了腋下,挾持著飛身去了。
  那一刻田雙驚呆住,忘記追了上去,待反應過來,回轉身時早已不見襲郡王和小姐的身影了。就在此時,她看到了恰從牆上一躍而下的龍茗,與此同時,她亦看到了龍茗身後,先後從雲雀院中衝將出來的傅津和完顏格納。
  一時,幾人麵麵相覷,表情各異。
  田雙完全是欲哭無淚,傅津一見五妹“田惜日”立刻笑得如蜜蜂見了蜜一樣,完顏格納像是發現了什麽令他極為興奮的東西目光閃閃亮亮,龍茗一見他二人便控製不住的嘴角微微抽搐,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身後完顏格納忙追在他後麵大喊:“田小姐,你去哪?”尚未追上去半步就被眼明手快的傅津逮住了後衣領,當下掙紮一番,卻不能前也不能後。
  龍茗趁機遛走了,徒留後麵兩個人在那裏嘰哩呱啦糾纏不清,他早已無心理會那兩個眼中釘肉中刺,當務之急,是要追上堂兄和田惜日。今日之事終是他之過,現下隻希望堂兄不要對惜日太無禮了,惹火了田惜日,倒黴的可是……
  他呀。
  遠離了雲雀院,雖然被索閣夾於腋下,直夾得她頭昏腦脹,但田惜日仍漸漸想通了,定是龍茗辦砸了這件事!否則索閣也不會一看到她就虜走,便當即大聲喊道:“襲郡王,你知道我的身份,光天化日這般無禮的虜走我,到底是何用意,快放我下來!”順便對索閣揮拳踢腿不停掙紮。
  見身後傅津等人並沒隨後追來,此處四下無人,索閣停下了腳步,從腋下抓過田惜日的衣領,毫不憐惜的揪到自己麵前,冷聲問道:“你是誰?為什麽要假扮田惜日!”
  田惜日氣息一滯,果然!龍茗把事情辦砸了。
  麵對索閣的質問和冷視,惜日毫無畏懼,當下冷聲回道:“我不知王爺在說什麽,我本就是田惜日,何須假扮!王爺此番如此待我……”她有意看了看被糾緊的衣領,高昂起頭反過來質問索閣道:“不知王爺是何用意!?”
  凝視著麵前田惜日坦蕩不懼的目光,索閣略有猶疑,但立刻沉聲道:“你是個男人,本王已看得一清二楚,休要狡辯!”
  田惜日質問:“你憑什麽說我是男人?”
  索閣眯起了雙眼,閃過一抹狠厲,沉聲道:“本王親眼所見,難道還會有假!”
  田惜日忽然想到:龍茗不會當著索閣的麵脫光了衣服吧……想到此,心下突地一涼,卻仍鎮定不屑的回道:“襲郡王真厲害,竟然能把一個女人看成男人。”
  索閣冷哼,道:“還在狡辯!本王這就讓你原形畢露……”
  言罷,索閣一伸手便扯起了田惜日的裙擺。當先向下看去……
  本要說下去的話,一下子全部卡在了喉嚨裏。
  隻見裙擺下,田惜日一雙秀足端端正正,繡鞋精致,哪裏還是方才他見過的那雙大腳,甚至連繡鞋都不是方才他看到的那一雙。再檢查她的褲子,絲毫沒有被刮破的痕跡。
  索閣立刻放下了田惜日裙擺,更放開了糾住田惜日衣領的手,倒退一大步。
  他虜錯人了,他立刻省悟過來。
  尷尬……除了尷尬還是尷尬。
  再看田惜日的臉,已經紅的不像話了,難以置信的怒視著他。他剛剛竟然敢撩起她的衣裙,甚至還拉扯她的褲子……!
  這一刻,唯有沉默以對。
  此刻,索閣竟不知該怎樣麵對,隻有冷下一張臉來。
  他身為郡王爺,竟去拉扯名門小姐的衣裙和褲子,這件事要是傳出去……雖然是誤會,但總也是做了。
  沉默和尷尬在他二人周遭蔓延,可就在這時,天忽然下起了雪。
  雪花飄飄揚揚,越下越大,似乎隻一瞬間,便鋪天蓋地起來。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沒想到竟會在此時下起。
  田惜日似想起了什麽事,恍惚呢喃:“下雪了……”
  雪花輕落在他二人身上,吸引了彼此的心神,一時竟忘了剛剛的尷尬。
  天與地,入眼的全是這精致而純淨無暇的白色……
  索閣忽然有種錯覺,似乎每一次遇到她,自己都會失常,理智變成魯莽,自信變成武斷。不隻如此,還會發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上一次,那個春風十裏香險些害得他性命不保,這一次,他的一世英名也要不保。
  可是,他發覺自己從未怪過她,無論是上一次的春風十裏香,還是這一次的以假亂真,他知道這兩件事都不是偶然,卻從未怪過她。
  望著紛紛落下的雪花,入眼的全是精致而純淨無暇的白……
  田惜日淡然轉身背對於他,忽然一歎,道:“罷了,也不能怪你。”細說起來,一切皆因她而起,她又有何道理質問於他?!
  索閣微微一怔,繼而輕聲道:“今日之事,的確是本王魯莽了,傷了你,是本王不對。”
  惜日身體微微一僵,緩緩垂下頭去,竟有種說不出的悵然。恍惚道:“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麽,你真正傷我的,是兩年前……”她突然停住將要說下去的話。
  良久……
  索閣緩緩道:“三年前的冬天,天氣也如這般,下著大雪。本王途徑京郊竹林,曾聽到有人彈奏古曲‘蒼茫”,一年後,本王返京,買下那片竹林,曾盼那人再次來此撫琴,交為知己,但始終也未曾等到,直到前不久你在竹林親奏焦尾,本王才知道,那人是你。”
  她默不作聲。
  索閣道:“兩年前,本王在晚宴前曾收到你贈與的一封親筆信箋,上麵寫著……”
  田惜日身體微微一顫,明顯在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
  兩年前竟隻為了一封信?!
  她驀然回轉身來,望住他,看到他也正凝望著她,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開口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從未給你寫過什麽信。”
  索閣微微蹙眉。那封信,果然不是出自她手嗎?一直以來的疑惑,此刻在心裏慢慢擴大。微一沉吟,便沉聲道:“本王信你。”
  她驀然抬頭看向他,似恰好望進了他的漆黑雙眸,忽然有絲心慌,慌忙瞥開了自己的目光,聽他輕聲道:“還在怪本王嗎?”
  怪他嗎?還在怪他嗎?
  原來,一切皆有因由的,或許就如今日,一切都因陰差陽錯,最終成為無法解釋的誤會,當年他人冒名頂替的一封書信,或許也正是如此……
  怪他嗎?還怪嗎?
  有時候,人會一直執著一樣東西,總覺得很難,總想要逃避。
  一直期待,不能忘懷,卻一直躊躇,一直猶豫,害怕,又不敢麵對,可一旦被這麽赤裸裸的坦然敞開來,似乎竟也不過如此。
  還在放不下嗎?
  似乎也不吧……
  心下一定,忽而釋然。
  她驀地一笑,眉目笑展,抬眼望向他,道:“王爺今日與我解釋這些,莫不是對當日斷然拒婚後悔了?”
  聞言,索閣氣息一滯,卻驀然看到她雙眸中閃爍而俏皮的目光,忽而輕輕扯起了唇角。
  白色的雪隨風在他二人之間盤旋而落,男子笑得溫柔和煦,女子笑得明媚如光,一瞬間,似乎有什麽東西被戳破了。
  是啊,過去的終究是過去了。
  驀然回首,方才發覺,不知在何時,不知在何地,原來已然放下了。
  原來,她早已放下了。
  他與她都沒有想到,這一刻可以這般說話,這般相視而笑,如同早已熟悉的彼此。兩年前的嫌隙,原來也可以一笑置之,一笑而過。
  “冬季下雪天的竹林很美,你可願與本王一同煎茶賞雪?”索閣問道,透著愉悅和溫柔。
  “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與你同去。”惜日道。
  “什麽事?”索閣問。
  “是……你再答應我三件事。”一件事好像不夠用。
  索閣輕咳,一本正經的轉身舉步,道:“你不去算了。”
  “喂,堂堂襲郡王竟然這麽沒風度嗎?就這樣把一個弱女子丟在房頂?!”
  是的,她二人此刻正在不知誰家的房頂,難怪四下無人。
  索閣不理,作勢欲向下躍去。
  索閣剛要跳樓,便聽田惜日在旁悶悶威脅道:“你不怕我撲到你背上去,壓死你嗎?”
  索閣忍不住輕聲一笑,道:“你可以試試,本王可不是龍茗。”
  言罷,飛身而下。
  驀然……
  “你還真跳啊!”男聲。
  “那你以為呢?!”女聲。
  這一次,他背著她一同跳了樓。
  好一會兒……尷尬與沉默。
  “下來吧,你還掛在本王脖子上幹嗎?”索閣低斥道,不知為何喉嚨有些幹啞。
  她卻弱弱的回答:“我的頭發刮在你的發冠上了……”
  ……
  他隻感覺背部莫名的炙熱,根本沒發覺發冠被她輕輕扯動……
  又是一陣尷尬沉默……
  終於解開纏在他發冠上的發絲,二人目光一對,又立刻撇開。
  “還去喝茶嗎?”他幹幹問道。
  “不去了,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三件事。”她硬硬回道。
  “本王有答應過嗎?”
  此人果然狡詐,不過她也不是省油燈:“沒說不答應自然是答應了,現在想反悔也來不及了。”一板子釘死先。
  “你一向如此不講道理嗎?”索閣挑眉問道。
  “換了別人,我就不講道理了。”
  “那與本王呢?”
  “自然是很講道理的。”惜日一副從容淡定理所當然。
  索閣輕笑。
  “有什麽好笑的。”惜日斜睨著他。
  “似乎直到現在,本王才真正開始明白你。”
  “明白我什麽?”
  “你很不好惹。”
  “可你還是惹了,而且不隻一次。”惜日不以為然。
  “你說話一向這麽直白嗎?”
  “怎樣?”
  “給本王留些麵子吧。”
  “我那三件事呢?”
  “自然受了。” 索閣似乎有點無可奈何。
  “先說說,那封冒本小姐之名寫的信,到底寫了些什麽?”
  “信上寫:除了我你還能愛誰。”
  “哦?有趣,果然是我的風格,不知是誰寫的,竟然這麽了解我。”惜日的眼睛閃閃亮亮,一霎那,晃得索閣眯起了眼。
  “本王也想知道是誰寫的。”他低低呢喃:“或許,本王已知……”
  她卻似並未聽見,隻笑道:“你似乎很喜歡笑,與我往日裏的印象不同,看來,直到現在,我也才真正開始認識你。”
  “本王往日裏在你的印象中是怎樣的呢?”
  “風流……”看到他挑眉,她偷偷退後一步。
  “薄情……”看到他斜睨她,再後退一步。
  “冷酷……”看到他眯起了眼睛,繼續後退一步。
  “陰沉……”看到他嘴角挑起,後退後退。
  “沒人情味……”
  索閣突然失笑,道:“似乎沒有一個是好詞。”
  “也不全是,你總還是有優點的吧。”
  “是什麽?”
  “……”
  “你跑什麽?”
  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他搖頭失笑,卻並未去追,就在他也準備抬腳走人時,忽聽到遠處好似傳來她的聲音:“你有優點嗎?”
  他一怔,沒有嗎?
  迷人的風雅
  不知不覺在雪中佇立了良久,索閣淡淡失了神,嘴邊若有若無的輕輕一扯卻又放開。
  除了我你還能愛誰是她的風格嗎?
  似乎……也是他的風格。
  她似真的放開了,但……當真這般輕易的全都放開了嗎?就沒有一絲牽掛和糾結嗎?
  他在想些什麽?
  忽而……
  淡然一笑。
  微仰頭望天,雪花冰涼拂麵……令他越發清醒了幾分。
  今冬的第一場雪好大,看樣子會下一整夜,明日,鳳凰山會有很深的積雪吧,雪狐狸也會出來了,很適合狩獵。
  他緊了緊衣領,想著不著邊際的事情,身體輕輕一抖,便抖落了身上的積雪,方踏步而去。
  惜日三轉兩轉便奔出了小巷,一出巷口便到了人來人往的京城大街,當下緩了腳步,辨明方向,向田府行去。
  一路上,大雪依然不減氣勢,覆蓋一切它能覆蓋的,試圖把一切洗淨變成無暇白色。
  行人偶爾望望天,麵露淡淡的悅色。
  雪,京城人早已司空見慣,不足為奇,但畢竟是今冬的第一場雪,每年的第一場雪,仍讓人帶著幾分期盼和等待中的喜悅,雖然它的到來預示著更加的寒冷,卻因自身的潔白無暇而無法讓人真正生厭。
  她亦抬頭望天,任雪花落在自己的發上,身上,卻不去打理,忽而心情愉悅的想象著自己頂著一頭積雪的樣子,白眉毛,白頭發,白睫毛,嗬嗬,如果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會不會把他嚇一跳呢?她忽然就想到了他,龍茗……
  此刻的心情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與自在。
  原來自己可以放下的,原來放下的感覺竟然這麽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情很好,不知不覺的便到了家門口,剛要入府,就聽到身後有人喚道:“五妹。”
  她聞聲回過頭去,看到了三哥——郡王明路。
  明路一見她的樣子,閃過一抹驚訝,驀地輕輕一笑,目光霎那又變得更加柔和,幾步近過身來,抬手幫她拂去了她本故意保留在頭發上的積雪。
  她全身微微一僵,同時感覺到了他手指的停滯,心下忽然似被什麽一刺,驀地對他展顏一笑道:“我沒有把三哥嚇到嗎?我可是故意留著頭頂這坨雪嚇人來著!三哥沒有被嚇到,我很失望那。”
  明路忽而一笑,輕扯的唇角帶著溫暖和煦,回道:“也不怕凍著。”仍幫她拂去了頭頂的雪。當微涼的手指撫上她的眉目時,惜日抬眼,恰望入那一雙鳳目,忽然看清了裏麵……三哥的眼中,有兩個穿著一摸一樣的人,也就是說,此時此刻,就在她的身後……有一個和她一摸一樣的人!是龍茗……阿!?
  當時在雲雀院外,龍茗趁著傅津和完顏格納正在糾纏,便隨索閣之後追去,卻沒有追上田惜日,尋了一會兒,遇到了亦是四處尋找的田雙,二人都沒有找到田惜日的蹤跡,隻得暫回田府一看。
  他二人都知道,隻要誤會解釋清楚,索閣不會把田惜日怎麽樣。但為何田惜日這麽久都沒回來呢?
  龍茗從不是坐以待斃之輩,他決定再去找找,可剛一出田府,就看到郡王明路與田惜日正在田府門口你儂我儂。
  他看到,明路的一隻手正撫摸著田惜日的麵頰,二人深情對望……
  夕陽西下,白雪紛紛揚揚灑落在他二人身上,十分的刺眼,尤其是刺了他的眼,讓他十分不舒服,不對,是非常非常的不舒服!已經不能再不舒服的不舒服了!
  原來,田惜日並不是與堂兄在一起,原來……難怪會這般久!
  龍茗一眯雙眼,走上了前,哪裏還顧及此時他正穿著與田惜日一模一樣的衣服,哪裏還顧得田府門口的護衛看到他與田惜日一摸一樣已經呆滯到傻了眼,哪裏還顧得明路冷冷射過來的眼光,哪裏還顧得他此番出現所帶來的後果……
  而原本想回來嚇他一下的田惜日則徹底被他嚇到了。
  ………………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田惜日驀然轉身,撲向了身後的龍茗,一時沒計算好距離,撲的過於賣力反倒一下子撲進了龍茗的懷裏。當下,她也顧不得這許多,趁機揮拳不停的捶打著龍茗的後背,用實際行動警告他這個時候不要亂說話,而後大笑道:“哈哈,田雙,我知道我玩過頭,回來晚了,可你也不用這副樣子出來尋我啊,會嚇到別人的。”
  待看龍茗神色,先是大大的驚訝,再來則是享受一般的微眯起眼,雖然後背被某個女人捶打得空空作響,換個沒武功的肯定會吐血身亡,但一想起懷裏這副主動投過來的軟玉溫香,哎呀,實在是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啊,剛剛他二人你儂我儂的那一幕,罷了罷了……
  田惜日根本不敢回頭看明路,隻忙道:“田雙,真是委屈你了,為了瞞過我爹,總是不得已讓你假扮成我的樣子留在府裏,我知道很辛苦,可我不是叫你別輕易出來嗎?你看,你我這副樣子,把侍衛們都嚇傻了,也險些驚到了三哥,在爹發現之前,還是快些跟我回去吧。”惜日邊說,邊隨手向那兩個疑惑不已的侍衛每人各丟了一兩銀子,叮囑他們不許把今日之事說出去,一定要守口如瓶,便強拉著龍茗往裏麵走,邊走還不忘回頭對明路道:“三哥也是,今日之事千萬不要告訴我爹,否則我再也不能隨意出去玩了,三哥等我一會兒,我和田雙先回後院換了衣服,一會兒就出來。”邊走邊對明路說著話,一隻手暗地裏還不忘掐住龍茗的胳膊以作警告。
  幸好龍茗並未說話,隻目光冷冷的注視著明路,帶著並不掩飾的敵意。
  明路的目光掃過龍茗,不動聲色的又轉向惜日,展露笑顏,說道:“我在前廳等你。”
  “嗯。”惜日點了點頭。
  之後,硬拖著雖一句話未說,卻一直帶著敵意冷視明路的龍茗進了後院。
  一進後院,看到他們回來的田雙還尚未來得及迎上前去。就看見,兩個分不清誰是誰的真假田惜日突然抱在了一起。田雙呆滯片刻,方才分清楚是龍少爺主動抱住了小姐。
  隻因,在片刻的寂靜後……有人突然喊了一聲:“啊呀。我的腳……”一聽就是龍少爺的聲音。
  “踩死你,竟然敢占我便宜!”一聽就是小姐的聲音。
  田雙終於分清誰是誰了。
  龍茗仗著武功高強,瞬間又靠近了惜日,在她耳側吹著氣道:“剛剛可是你自己投懷送抱的。”
  田惜日聞言又羞又氣,抬腳又欲狠狠向他踩去,這回卻未能得逞,他躲得極快。隻一跳便跳離了十步之遠,麵帶戲謔的笑看著她。
  看著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對自己這樣肆無忌憚的笑,那感覺特別別扭。
  惜日深深一歎,握緊雙拳,咬牙切齒的對龍茗道:“你最好離我遠些,本小姐想起剛剛被劫之事很是鬱悶,殺人的心都有!”
  一提那件事,龍茗理虧,而且有點丟麵子,不僅麵色有些訕訕。
  一直保持旁觀心態的田雙卻有點神思飄忽:為何天下間的女子都隻喜歡看外表呢?看看,多麽的膚淺啊,有誰知道這一出門可以令萬人空巷的龍少爺龍大世子竟然是這樣的人呢?唉,還是我家瑜哥哥好啊。想起李瑜,暗自偷偷竊喜了一番,今天又見到瑜哥哥了呢,雖然最終被他跑掉了。其實,她私以為,還是明郡王更有男人味些,想起那晚明郡王於月下望著小姐窗口那番隱忍和抑鬱,唉,要是瑜哥哥也這樣愛慕著她就好了……
  田雙正胡思亂想著,忽聽小姐喊道:“田雙,進來幫我梳洗換衣,三哥還在前廳等我。”
  田雙急忙清醒過來,立刻應是。剛要隨小姐進屋,就見小姐的衣袖被龍少爺扯住。
  小姐止步回頭……她看不到此刻小姐的神情,但卻看到了龍茗的眼神。雖然那張臉是小姐的模樣,但目光卻令她突然心生懼意。
  她默不作聲,先退進了屋裏,體貼的關上了門,把外麵完全留給他們二人……
  其實,龍公子愛慘了小姐吧,這樣的男人,在別人眼裏高不可攀,不可一世,長得太美,身份又極為高貴,走到哪裏都是焦點,別人對他眾星捧月一般,可其實不然,他這人其實很隨性的,並不難相處,與龍公子在一起,小姐總是笑得很真心,會毫無顧忌的顯露自己真實的一麵,其實,小姐還是喜歡龍公子多一些吧。
  其實小姐也有自己的身不由己。尊貴如小姐,也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小姐終究放不下明郡王的吧,雖然小姐喜歡龍少爺,但小姐心裏也有明郡王。她私以為,如果不是龍少爺看得太緊,小姐終有一日會對明郡王真正動心的。
  唉……此刻想到明郡王,竟覺得有點可憐。
  惜日剛要轉身進屋,袖口卻被龍茗扯住。
  她側轉頭看向龍茗,隻見龍茗忽然像是換了一個人,神情從剛剛的隨意變成了深沉,田惜日總覺得龍茗有時候不用帶麵具也一樣有麵具的功能,變臉如翻書一樣快。但,此時此刻尚未等得他開口,惜日卻已知他心中所想,當先說道:“三個月,我不會失信於他。”
  龍茗氣息一滯,放開了扯住她袖口的手。
  見田雙已進了屋關上了房門,她偏過頭去,不再看他,僵挺住脊背,淡淡說道:“你都知道,我也從未瞞過你,我不否認我喜歡你,但三哥之於我,很重要。”
  她不敢回頭去看他,因為這句話,是實話,卻注定會有些傷他。
  “那我呢?”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她身體微微一顫,正不知如何作答,便又聽他說道:“是不是更重要?!”
  ……嗯?……她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亦輕笑,道:“我有事要暫別兩日,凡事小心。”
  “嗯。”她輕應,道:“你也小心。”
  “轉過身來。”他道。
  “幹嗎?”她依言側轉過身,斜睨他。見他正張著雙臂,她疑惑不解,卻又聽到他不耐煩地命令道:“快抱我一下。”
  什麽?!田惜日莫明其妙的看著他。
  “快抱一下,兩三天見不到,會很想的。”龍茗偏著頭,似也有點不好意思,卻仍口氣不佳地催促道。
  田惜日麵容微微抽搐,上下藐視的打量幾下這廝,隨後,重重一哼,大大的拂袖而去。臨走前,隨手丟過去一個東西,恰好丟入他的懷裏。
  邁入屋內,轉身欲關上房門,卻仍忍不住向他望去,正見那一個小小的荷包,他誇張的抱在了懷裏,不禁暗暗好笑,麵上卻一本正經的指著他大聲說道:“我親自給你繡的,弄丟了的話,你就必須親手給我繡回來一個!”言罷,重重關上了房門。
  關上了門,她背靠在門框上,並沒有走開,麵上展露一個大大的笑意卻強自忍住沒笑出聲來,心念一動,驀地轉身趴在了門縫中很沒形象的順著小小的縫隙努力的向外望去,隻見龍茗正站在落雪紛飛之間,手拿著她繡的荷包含笑放在鼻端聞了聞,先放在了腰際,可左看右看,似覺得不甚妥當,又摘下來,放入了懷中,方轉身走了,邊走,手邊捂住胸口,似怕什麽涼了。
  惜日轉過身來,想起那個荷包上帶著她的體溫,不禁輕笑道:“我都送你東西了,你回來不給我帶禮物,就休來見我。”也不管那人此刻早已聽不見了。
  她嘴角含笑,心口湧動的是滿滿的甜意。正在那裏甜甜蜜蜜的走神,不知何時田雙已近得身來,在她旁邊開口道:“小姐,你不是要換衣去見明郡王嗎?”
  惜日聞聲嚇了一跳,片刻反應過來,驚道:“啊呀,忘了。”
  慌忙梳洗了一番,換了衣服,與田雙一同來到前廳。
  前廳,當今田貴妃的生母田夫人正與明郡王相談甚歡。見惜日來了,含笑以對,麵露和藹。自田惜日身份已定,另加宮中傳聞明路過不久就要受封為藩王,田惜日的身份將更為尊貴,所以田府上下莫不巴結,自然對她親切非常。惜日、田雙上前先後拜見了二人,惜日方才入座,田雙隨侍在側。
  田夫人見惜日來了,便托詞後堂有事,與服侍她的劉氏一同退下。臨走前,有意譴走了前廳附近所有的丫鬟護衛。明路帶來的隨從也隨後退出廳外。
  此刻,廳中隻剩明路、惜日、田雙三人。
  田雙上前一步,當先叩拜道:“明郡王恕罪,方才奴婢一時心急,不顧禮數,在門口衝撞了明郡王,請明郡王責罰。”
  來時路上,惜日大略與田雙說了一下方才門口發生的事,田雙深暗其理,畢竟從小就與小姐一唱一和慣了,當然,有時候黑鍋也要適時背一下。
  明路一掃田雙恭謹的神態和眼神,一笑道:“無礙,你起吧,你也是擔心你家小姐,實屬無心之過,本王並不怪罪。”
  田雙一笑,對明郡王的好感又增了幾分,當下叩謝道:“謝明郡王不罰之恩。”方才恭敬起身,退至惜日身後。
  明路這時對神色尚有些遊離的惜日道:“五妹,今日普降大雪,明日如若天晴與我一同去鳳凰山狩獵如何?”
  聞聲,惜日回過神來,道:“三哥事忙,怎麽還有閑空帶小妹去狩獵?”
  “雪狐狸並不常見,隻有在鳳凰山第一次被白雪覆蓋之時才會出沒,去年見禧恩、納蘭各獵回一隻,我甚是眼饞,今年說什麽也是要去的。而且鳳凰山綿延數裏,長滿鬆木,冬季白雪壓枝,風景奇美,且有冰洞亦有溫泉,在這個季節是一個絕妙去處。我與禧恩、納蘭、傅津幾人早已約好,今冬的第一場雪覆蓋鳳凰山時,要一同去遊獵,我們計劃著當晚上夜宿峰頂,第二日再去遊冰洞,泡個溫泉再回來。不知五妹可願與我們同去?”明路道。
  明路的一番說詞,惜日已經神向往之,這些事情本是隻有男兒才會做的事,她何嚐有機會試過,真的有點想啊,但是……她微微一笑,道:“三哥說的溫泉,五妹豈能去隨意泡的?”
  “五妹勿要擔心,你可帶上田雙同去,溫泉有兩處,我們幾人一處,你與田雙一處,不是剛好?”明路道。
  明路提到田雙也可同去,她下意識看了一眼田雙,隻見田雙一雙眼睛晶亮,目露乞求之色,想必與她一樣早已心生向往,她從不是扭捏之人,心下想去便去,便回道:“那好,明日如果雪停了,我與幾位哥哥同去。”
  身後的田雙似壓抑不住的輕輕一跳,惜日用眼神微微斥責了一下。
  見她爽快的答應了,明路嘴角含笑,雙眼微眯,神情流露出幾許悅色,竟有種說不出的魅惑與風流。在場田惜日與田雙見狀同時氣息一滯,雖然見慣了絕頂美男子,猶以龍茗為最,但此刻明路的風雅,不是刻意的,而是舉手投足一言一笑間,不經意顯露出來的,極為自然,甚至在他拿起身旁茶碗,就著唇邊輕吹時,那種淡淡的慵懶,即便是俊美無雙如龍茗也展現不出來這樣優雅而惑人的風姿。
  此刻,惜日突然想起,當她第一次在十香樓遇到三哥時,看到的正是這樣的風姿。

  鳳凰山
  第二日,田雙早早起來,見雪停了,一陣雀躍,忙自先行收拾起來。
  田勇這幾日去訓練府中新來的護衛,早早的便去了後山。
  田雙收拾好行裝後,便服侍惜日起床梳洗用膳,幾次向門外張望,似已心急如焚。惜日見狀搖頭笑道:“你怎麽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小心被明郡王看了去,丟了你家小姐我的臉。”
  田雙聞言略顯羞赧,呐呐道:“小姐,你不知道,那雪狐狸可大有來頭呢。不是什麽人都可以獵到的。”
  “怎麽說?”
  “我偶爾聽人說啊,如果獵到雪狐狸,一定要把它的皮毛送於心愛之人,兩個人定會至死不渝鍾愛一生。”田雙說這話時眼神晶亮,掩飾不住的狂熱。
  “是嗎?”惜日卻有些訕訕。
  田雙沒有發覺小姐神情不對,自顧自輕輕呢喃道:“所以我也要獵一隻,送給瑜哥哥……”
  她的呢喃,惜日聽到了,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難道說,單戀的人都想去獵雪狐狸嗎?那,時至今日,雪狐狸竟然還沒絕種嗎?
  “你什麽時候聽到這個說法的?”惜日問田雙。
  田雙想了想道:“三年前吧。”
  難怪還沒絕種,不過也快了吧……流言真的很可怕啊,她已經領教過幾次了。
  明路依約前來,事先已知會了國舅田大人,此刻明路的身份欲偕惜日夜不歸宿雖然於禮不合,但知禧恩、納蘭、傅津幾位惜日的義兄同去,田大人仍答應了,隻道這個女兒注定是明路的了。見郡王明路這等疼惜愛護,自然也是喜成樂見的。
  明路接了惜日、田雙同去,惜日換了衣服,與明路商量好出了城便要騎馬,不再坐車。明路笑說一切早為她備好了。
  幾人到了城門口,禧恩、納蘭、傅津與一行侍衛早已牽著馬等在那裏。
  傅津一見下了馬車的惜日,迫不及待的先衝了前來,開口便問:“五妹,昨日你是不是也去雲雀院了?”
  惜日心下暗驚,表麵卻擺出一副疑惑的神情,說道:“沒有啊。”
  傅津神情變得訕訕,嘟囔道:“果然是我看錯了啊,難怪,我會看到五妹從我頭頂上跨過去。”
  從四哥頭頂上跨過去?惜日有片刻呆滯,立刻明了,定是龍茗幹的好事!
  這時,明路牽過一匹棗紅色駿馬,把韁繩遞與惜日,道:“啟程了。”
  一行人快馬疾馳,未至午時便已到了鳳凰山。
  鳳凰山之所以叫鳳凰山是因為其有兩個主峰,一個名為鳳峰,一個名為凰峰,兩峰相連猶如手牽著手,似一對戀人,故名鳳凰山。
  鳳凰山,山峰綿延數裏,甚是巍巍壯觀,時下白雪皚皚,一眼望去,晶瑩閃耀,見者心神俱寬,隻歎天大地大,怎不豪邁萬千?!
  滿山輕鬆挺立,如今白雪壓枝枝幹傾斜,遇風遇外力皆抖落枝上積雪,簌簌而落,倒別有一番情致。
  一行人,不顧疲憊,見此風景俱來了興致,一口氣直向最高最陡的鳳峰頂奔去,山路崎嶇,幾近峰頂時馬已奔不上去,一行人興致不減,便把馬兒交與隨行侍衛,徒步上山。其他人有武功,上山不覺勞累,獨田惜日沒有,不得已漸漸落在後麵,傅津跟在她身邊,幾番勸說欲背著她上山,都被她拒絕。卻聽一旁明路笑道:“傅津,我要做的事你也敢搶?”
  傅津忙陪笑道:“五妹可是未來的明王妃,不趁現在趕快討好,到時怕輪不到我了。”
  明路輕笑。
  傅津又道:“明路,你恁地好運道,娶得五妹這等如花美眷,我偷偷去看過五妹的妹妹田惜雲了,唉,差太多了,五妹,我當年酒醉說的要娶你妹妹那件事作不得數的啊,當時我喝糊塗了,作不得數的。”
  眾人失笑,當年你說的話,誰當過真啊!
  前麵的納蘭回過頭來笑道:“傅津,聽說最近那個凝香郡主整日的派人盯著你,你出現在哪裏,她就出現在哪裏,一口一個小白公子,不知道,今日會不會追到鳳凰山來!”
  眾人噴笑,小白公子……傅津字小白。但他不知是何緣故很厭惡這個字,所以從沒人叫他小白。如今那凝香一見他就小白公子,小白公子的叫,很令他氣憤!
  眾人皆想,沒想到傅津也會有被美人追著跑的一天,真是顛倒了,以往都是他追著美人跑,今時今日倒變成了美人追他。
  惜日也跟著笑。這幾位哥哥混在一起時說話做事隨性慣了,有什麽就說什麽,是真正的彼此信任,每一次與他們在一起時,她都感受得到,他們的世界不排斥她,他們待她一如從前,如兄弟,如手足,而不是隻把她當一個閨閣小姐,隻需要疼愛或嗬護的妹妹看待,她喜歡這種感覺,自然而然的自由和暢快。
  這時,三哥忽然在她耳畔道:“如果你不讓我背,我可就要抱了。”
  聞言,惜日忍不住微微麵紅,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傅津在旁大喊大叫道:“明路要挾五妹說,如果她不給背,就要抱嘍。”
  前麵納蘭一個踉蹌,禧恩哈哈大笑。
  眾侍衛皆嘻笑著回頭看他們。接二連三的笑聲飄過鳳凰山,山風吹過,鬆枝上的積雪迎風而落,晶瑩閃耀美的人睜不開眼。
  這下子,田惜日的臉紅了個透。
  納蘭忽然回身大叫:“抱!抱!要抱的!”
  納蘭這一喊,眾人受了蠱惑齊聲大喊起來,“抱,抱!”聲音響徹了山穀。
  在眾人喊的空擋,傅津突然哇哇大叫道:“不,要扛的,扛!扛!”
  明路一個雪球打在了傅津的腦袋上,不讓他再叫喚下去。
  雪球在傅津的發冠處開了花,灑得他滿頭頸的雪,有些還掉進了他的脖頸中,冷得傅津哇哇大叫,傅津豈能輕易的善罷甘休,隨即團起雪球也不看準目標就向後打了回去。卻恰好打在了惜日腳上。傅津見打錯人了,再看明路早已團了幾個雪球向他飛來,忙抱著頭向前大跑。
  惜日被雪球砸得一縮腳一呲牙,大喊一聲:“四哥休跑!”團起一團雪球跟著三哥追著傅津打了上去,如此一來一往,沒一會兒,一行人就打了個天昏地暗,雪花滿天。
  當滿天你來我往的雪球終於漸漸停止時,惜日已滿身是雪的跪在雪裏站不起來了。四哥真是太狠了,把她欺負成這樣,欲哭無淚。
  好不到哪去的田雙正要試圖扶起小姐,可正在此時,明路突然近身,一伸手,把惜日從雪地中抱起,一本正經道:“不給我背,我就隻好抱了。”,言罷,也不顧惜日掙紮,麵無表情的大踏步而去。
  田雙一怔,沒有言語,隻是跟在後麵。
  惜日看著三哥麵無表情的臉,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呐呐不成言,久久方道:“還是背吧。”
  明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溫柔的看著懷裏的她,眼裏滿是戲弄之色,惜日這時方才察覺三哥是在有意戲弄她,竟一時語塞,這樣的三哥,她從未見過。
  三哥眨眨眼,笑道:“怎麽?才一會兒的功夫,就不認識我了?”惜日一時語凝,明路灑然一笑,不再看她,自顧抬頭對前方已被眾人埋進雪裏正努力爬起來的一個雪人喊道:“傅津,要不要我叫人扛著你走。”
  眾人大笑,這時傅津方從雪裏爬起身來,不停的拍打著頭上衣領裏的雪,侍衛上前幫忙,幫他拂去一身雪漬,傅津一聽明路這話,抬頭大笑道:“不用了,你留著力氣扛著五妹吧。”
  明路笑回道:“又沒說是我扛著你走,不過如果想要我扛你,也不是不可能,下輩子你托生成女人,我興許會看上那麽一兩眼。”
  眾人哄笑,傅津根本不以為意,大笑道:“好啊,如果下輩子五妹托生成男人,我就托生成女人!”
  禧恩上前一拍傅津肩膀,笑道:“你別瞎想了,就你這樣子生成女人還有得看!下了地府,閻王爺看了你那副模樣,半夜也會嚇醒,再說,到時候隻怕明路的興趣變成喜歡男人,連兩眼也懶得看你。”
  眾人再次哄笑。
  當一甘人等再次上路時,每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雪漬,甚至是田雙,也沒有被放過,剛剛與幾名侍衛打成一團,狀況十分慘烈,可並沒有因為她是女子而手下留情啊,這些人……真不知道憐香惜玉。
  而此刻,惜日卻已在明路的背上。
  這一刻,他們是如此般配而幸福,傅津看在眼裏,流露出淡淡的喜悅,隻要他們幸福,他可以的……
  走在前麵的納蘭偶爾回頭,看著背著惜日的明路,眸中閃過一抹心疼卻又變成了淡淡的喜悅,希望他們能一直這樣,即便是……
  禧恩亦偶爾回頭一看,對上了納蘭看過來的眼神,彼此會心一笑。
  跟在後麵的田雙看著小姐的頭倚靠在明郡王的肩頸處神思遊離不知正在想著什麽。輕輕一歎,是該決定的時候了,真等到三月個期滿,小姐你真的還能脫身嗎?人的心畢竟是肉長的,陷的越深越是痛啊。
  此刻,就在不遠處的凰峰,有人因聽到這邊大喊大叫的聲音而遠遠望了過來,當先幾人騎在馬上,向此地遠眺。
  中間一人正是索閣,在他身邊的是妹妹凝香、金國小王爺完顏格納、護軍參將趙正齊及前鋒營左翼統領許凡達,身後跟著十幾個隨從侍衛,一眾俱騎在馬上。
  其他人看得清楚明白。但凝香不會武功,看不清另一側的鳳峰上來了些什麽人,便問道:“是誰來了?”
  索閣知道妹妹喜歡傅津,一開始他不知道小白就是傅津,後來知道了,但既然妹妹喜歡,他也並不太過排斥,父王母妃已故隻留他兄妹二人,他一直極寵這個妹妹,雖然他與明路等人政治立場不同,但卻心生欣賞,便也沒多加阻止,隻叮囑妹妹凡事要慎重考慮。
  但最近妹妹言行舉止過甚,他幾番製止,卻毫無效果,反而惹得兄妹之間不快,當他斥責妹妹凝香時,妹妹卻大聲辯駁:田惜日能女扮男裝大膽追求明郡王,那她為何不能公然去追求小白?!
  他一時氣結,以前是太寵這個妹妹了吧,才養成如今這等任性倔強的性格。但,為什麽又是田惜日,這是怎麽了,短短半年間他似乎看到、聽到的都是這個名字,因為那個女子,似乎,一切都跟著亂了。
  索閣拉回自己遊離的思緒,便聽趙正齊回道:“是明郡王一行人。”
  “他們在幹嗎?好像很熱鬧。”凝香又問道,似並不驚訝,反而有著淡淡的喜悅。
  趙正齊回道:“在嬉鬧吧。”
  一旁完顏格納接口道:“他們倒是好興致。”
  索閣始終默然不語,他們的友情的確令人羨慕。
  不久之後,他再凝神望去,突然看清了,隊伍的後方,有一人背著另一人正在爬山,眸光一暗,那是……
  這時,一旁的許凡達拿著馬鞭指著隊伍的後方大聲驚訝道:“那不是田惜日嗎?她也跟來了?嘖,明郡王竟然親自背她上山,真是疼惜的很啊。”
  完顏格納順著許凡達的指向看了去過,凝神而望,果見一人背著一個女子上山,但因距離尚遠,隻見女子大概輪廓,雖覺有些麵熟但一時也沒認出來,隻道:“最近時常聽聞,明郡王愛這女子已經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真想看看這名女子是誰啊,聽說是天下第一美女(自上次法場之事後,田惜日就從京城第一美女,升級為天下第一了。),不知道美成什麽樣子,有沒有我的田妹妹美,有沒有我的凝香妹妹美?”
  凝香聞言,厭惡的掃了一眼完顏格納,她什麽時候變成他的了!卻仍低低回道:“她很美,耀眼而奪目,無論在哪裏都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不知為何,這句話說出來後,竟有幾分悵然。
  許凡達卻不以為然,道:“我倒覺得郡主更美上幾分,田惜日不過爾爾。”
  趙正齊接口道:“凝香郡主與田小姐各有風姿,田小姐有她的緣分和際遇,郡主也會有自己的。”
  “是啊,你的緣分和際遇就是我。”完顏格納立刻挺胸接口道,隨即遭到了凝香的冷眼。
  凝香又問道:“許大哥,你看走在明路身邊的那人,可是傅津傅公子?”
  許凡達凝神看了看,答道:“正是他。”
  這時一直未開口的索閣接口道:“走吧,太陽已經中天,雪狐狸應該出來了。”一勒韁繩,騎馬當先而行。其他人不再言語,勒馬隨後跟去。
  今天的鳳凰山真的很熱鬧啊。

  狩獵
  禧恩一行人爬上了山頂,放置好所帶帳篷和幹糧,幾個侍衛留下來支帳篷生火,其他人則騎上了馬,向山後進發,聽說雪狐狸經常出沒在鳳凰山後背的鬆林中,而且就是這個時間出沒最為頻繁。所以也顧不得吃中飯,隻每人各帶了些幹糧和水,便出發了。
  因一行人當中隻有納蘭和禧恩獵過雪狐狸,所以他們便自然而然成了眾人的向導。
  一行人邊行邊聽納蘭說:“雪狐狸長年生活在深山中,其他季節極少出現,隻有每年第一場雪覆蓋整個鳳凰山時才會出現在此地,又因生性狡猾,數量稀少,所以極難尋覓或獵捕到。雪狐狸出現時都是成雙成對的,極少單獨出現,所以,隻要發現一隻,近處一定還有另外一隻。雪狐狸遇到危險時,公狐狸都會先保護母狐狸先跑,如果母狐狸死亡,公狐狸是絕不會獨活的。假如你活捉了母狐狸,那麽公狐狸會順著氣味一直跟著你,直到找到它的伴侶為止,它會先對你發動不要命的攻擊,直到死亡為止,而且,一定是至死方休。”
  聽到這裏,惜日心中大震,這樣的動物是有靈性的吧。獵殺它們,似乎也太過殘忍,她忽心生不忍。
  本來極想獵雪狐狸的田雙一聽,似乎興趣也減了大半。
  納蘭說道這裏,不禁略帶譏諷道:“所以凡人才會愚昧的以為把它們的皮毛贈與心愛之人,他們也會與它們一樣至死不渝鍾愛一生。這簡直就是謬論,人心最是難測,能白頭到老就已經不錯,有幾個能真正做到至死不渝的。”
  惜日順勢看了一眼田雙,田雙神情本來已經蔫了幾分,這下子一聽到納蘭的話,更加的垂頭喪氣,惜日暗暗好笑。
  納蘭又道:“但雪狐狸通體雪白,皮毛甚是飽暖,手感亦非常好,又因為十難獵捕,所以異常珍貴,而且雪狐狸的眼睛,製成藥後可解百毒,且有延年益壽的功效,我去年因緣與禧恩各獵了一隻,嗬嗬,說起來慚愧,其實是禧恩獵了一隻母的,我的那一隻公的是它自己送上門一心求死方才得來的。”
  這時,早已耐不住的傅津問道:“那雪狐狸的皮毛和眼珠子呢?”
  禧恩笑著接口道:“我倆獵的雪狐狸皮毛都送與了各自的娘親。至於雪狐狸眼珠子製成的藥丸麽……”
  “怎樣?”傅津忙討好的道,“如果還有剩的話,給小弟幾顆啊。”
  延年益壽解百毒的呢,開玩笑,傅津怎能不要上幾顆以留後用。
  明路接口笑道:“在我肚子裏,你鑽進來取吧。”
  惜日失笑,近來的三哥真的不太一樣,也會開始說笑。
  傅津驚訝道:“給你吃了?什麽時候吃的?全都吃了?”
  明路笑而不語,自顧策馬前行,不管後麵的傅津似要把他看穿了一樣的目光。
  納蘭卻掉轉馬頭來到傅津和惜日的中間,低聲道:“是啊,上一次,明路險些……。我和禧恩收到你那帶著眼淚皺巴巴的已經墨跡糊掉的‘最後一晚,最後一麵’的小紙條後,險些嚇得魂飛魄散。”說到此,納蘭有意橫了傅津一眼,傅津不好意思的訕訕而笑,納蘭又道:“我與禧恩當晚偷偷從軍營趕回了京城,直接到了明路的府上,把我二人所製的全部藥丸都喂給明路吃下了,確定他沒什麽事後,方連夜又趕了回去,我們私自離開軍營,實數死罪,所以當時不敢驚動太多人,而且要一直嚴守秘密,要不然你以為他那一晚怎麽醒過來的?!不要以為那個老眼昏花的太醫真的可以救活明路。”納蘭的聲音不高,但足以讓傅津和惜日聽清一切。
  原來竟有這樣一件事,原來根本不是上天保佑,讓明路安然渡過了最危險的一晚,原來一切隻因他有這樣幾個肝膽相照的朋友。
  惜日抬眼,望向不遠處的馬背上,明路悠然自如的與禧恩談笑著什麽,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她探詢的目光,驀然回首,對她一笑,惜日忽然心神微蕩。他,永遠都是令人願意真心相待和信任的。即便是她,在最脆弱,最危險的時候,也總是願意去……她忽然遏製住了自己的想法。
  明路已轉過頭去,繼續與禧恩談笑風生。
  他們的友情,無法不令人羨慕,而今自己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除了油然而生的一種幸福感就隻剩驕傲了。
  這時,傅津突然又問道:“納蘭,那如果先獵到公狐狸呢?母狐狸會怎樣?”
  納蘭笑道:“這種情況我沒有遇到過,不過聽人說過,有些母狐狸會自己跑掉。”
  “怎麽會這樣?!”惜日驚訝道。
  “果然母的都是些狠心絕情的狐狸精。”傅津恨恨道。
  惜日微微一怔,心中莫明其妙的有點心虛,怎麽感覺跟自己有關係似的……難道因為都是母的嗎?
  繼而又聽納蘭笑道:“不過,也不能怪母狐狸,因為它回去還要帶幼崽,母親最放不下的是孩子吧。如果沒有幼崽的母狐狸也是會為公狐狸殉情的。”
  傅津一聽這話,便道:“這還差不多,算它有良心。”
  狐狸也可以用上‘良心’這個詞嗎?惜日心下忍不住嘀咕。
  這時納蘭卻突然對她說道:“五妹,其實你覺不覺得,我們今日根本不像是來狩獵的,倒像是來遊玩的。”
  “嗯?二哥這是何意?”惜日笑問道。
  “你看看這群隊伍行進的速度,別說雪狐狸了,連野雞都追不上。”納蘭道。
  惜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時,傅津突然哇呀一聲大叫,用馬鞭直指側方,神情激動到有些微微顫抖,眾人順勢望去,隻見遠處一處被雪覆蓋的土堆後,兩個白色的身影一閃而過,一前一後。
  眾人尚未有所反應,就聽傅津仰天大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雪狐狸毛,眼珠子,藥丸子,我來啦!”
  惜日聽四哥喊道眼珠子這三個字時,險些從馬上栽了下去。怪慎人的。
  納蘭聞言,大搖其頭,目光卻溫潤帶著笑意。
  眾人策馬向側方狂奔追去,惜日和田雙也緊隨其後,本在前方的明路,漸漸緩下馬速,靠近了惜日和田雙,而本一直粘著惜日不放的傅津卻早已急切的奔在了最前麵。
  或許是眾人馬蹄聲太雜亂,追了一陣,卻不見了雪狐狸的身影。
  禧恩、納蘭及四名侍衛各下馬仔細查看地上的印記,卻沒有雪狐狸的。
  禧恩道:“我們人多,須分散開來去尋。傅津、納蘭、明路你們各帶一組人馬,五妹跟隨明路。”見幾人點頭,禧恩一舉手道:“散!”
  禧恩散字音剛落,就見眾人立刻自動而有序的分好了組,禧恩奔向北方,納蘭去了西麵,傅津一揮馬鞭自奔向了南麵,明路轉頭對她道:“跟上來。”
  惜日點頭,一提韁繩,跟在明路身後。田雙尾隨,其後尚有兩名侍衛跟從。一同奔向了東方。
  幾人尋了不久,或許他們這一組是最不上心的一組了,明路似也無真心去尋什麽雪狐狸,一路與惜日說了些閑話,可就在這時,明路卻目光注視著一個角落,隻見遠處一個白色身影,正伏地嗅著什麽。明路一抬手,所有人立刻勒馬停住。明路正打算躍下馬去悄聲接近雪狐狸,衣襟卻被人扯住。
  明路轉頭,見惜日對他搖著頭,目露乞求之色,淡淡一笑,又端坐馬上,對她低聲笑道:“不追就是了。”
  惜日剛要展露笑顏,就聽見後麵有人快馬加鞭的一路喊著過來:“明路,你發現雪狐狸的蹤跡沒有?”
  他二人回頭一看,見是傅津。
  明路當即大聲回道:“沒有!”
  惜日瞥向遠處,見雪狐狸已消失不見了蹤跡。與明路對視,彼此會心一笑。
  這一日,雖然未獵到雪狐狸,但大家並不在意,總也打了些野味回來。在返回鳳峰頂的路上,卻聽到動物的悲鳴,順著聲音尋去,恰好遇到了索閣一行人。
  禧恩等人本欲上前客套,可發覺似乎情形不對。
  隻見索閣正站在雪地上,手持弓箭,望著前方,眉頭緊皺,神情肅殺,似並未發現他一行人的到來。
  前方鬆樹下倒著一個雪狐狸的屍體,屍身上插著一隻箭,樹下有另一隻雪狐狸正用頭狠命的撞擊著樹,發出似人的悲鳴。那棵鬆樹樹幹並不粗壯,直被雪狐狸撞得搖晃,幾欲斷折,索閣忽道:“殺了它。”,聲音生冷決斷。
  一旁侍衛正要上前,凝香郡主卻喊道:“哥哥,放過它吧。”
  不知是因見了這場麵還是因凝香郡主也在場,傅津目露厭色,低聲對身旁明路道:“我先走一步。”
  一旁明路望了他一眼,剛要點頭,卻聽惜日也道:“四哥,我與你同走,這聲音我實在聽不下去了。”
  明路卻與納蘭道:“我們幾個先行一步。”
  納蘭微微頷首,看看凝香,又看看傅津,拋下一個曖昧的眼神。卻遭傅津嫌棄的冷哼。
  幾人先脫離了隊伍,打算先回鳳峰頂。
  臨走前,一行人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又看,正看到那隻撞樹的雪狐狸被侍衛執刀殺死,那雪狐狸似根本毫無畏懼,見那侍衛揮刀而來,竟閉上了雙眼。
  一路上,傅津用四個詞先後形容了索閣:冷酷,無情,殘忍,太殘忍!最後一個很沒創意,但他也不在意,仍說得咬牙切齒。也不想想,是誰方才還興奮的叫喊著雪狐狸的毛和眼珠子呢。他多半是出於嫉妒,畢竟人家索閣獵到了雪狐狸,而他沒有。
  明路和惜日俱都很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惜日暗想,不知那頭是公的還是母的,後來問過納蘭方才知道,那頭尋死的狐狸是母的,因為如果是公的,會先對殺死母狐狸的人發起猛烈的進攻,至死方休。

  動容
  夜晚,露宿雪山頂。
  鳳峰山頂,月色很明,照得雪地閃閃發亮,山風夾雜雪絲偶爾呼嘯而過,刮起絲絲銀線,山頂四周點著許多篝火,眾人圍坐在中間的一個大火堆旁烤著野味,大聲言笑,暢快喝酒,天氣雖寒卻更襯得此地熱鬧。
  篝火映在人臉上忽明忽暗,惜日喝了些酒,感覺渾身溫暖。
  身旁的三哥目光閃爍似有意望住她,她並未閃躲,回望過去,卻聽三哥溫柔對她說道:“五妹,隨我來。”
  什麽事?惜日見三哥目光閃爍,不禁心有疑惑,但仍隨三哥一同起身,跟著他走到了山頂崖邊,其他人見明路與她走向崖邊,亦默契的停止了喝酒和談笑,與他們一同來到崖邊,向遠處同望。
  惜日看向四周,每個人的神色俱是不同,不過,皆或多或少帶了些曖昧,她不解其意,剛要開口,就見身側一個侍衛上前,遞給了明路一套弓箭。
  明路轉頭對她一笑,從箭筒中同時抽出兩隻黑白羽翎箭,展臂搭在弓上,目視遠方。
  三哥文武兼備,可同時射三箭皆命中紅心,當年武狀元比賽時,憑箭術便技驚四座,被皇上欽點為武狀元,滿朝武將無人能及。
  惜日順勢望去,鳳凰山下漆黑一片,除一側凰峰上有些火光,已看不見其他。
  她想不通三哥這是要做什麽,隻有耐心等待。
  明路轉頭微笑對她說道:“五妹,仔細看著。”
  惜日點頭,不知為何,身邊這許多人這一刻竟似屏息以待一般,毫無聲息,隻偶爾聞得身後不遠處材火燃燒的斷聲。惜日竟覺這一刻有點緊張。
  明路展臂拉滿弓弦,錚的一聲嗡想,兩支黑白羽翎箭同時向鳳凰山穀黑暗處射出,羽翎箭勁力十分之強,破風而去,一路發出鳴聲,消失在夜色中,片刻,微微一滯的瞬間,山穀中猛然串起一簇紅色火焰,暗夜中,無比明亮耀眼,眾人不眨一眼的凝神望去,那抹火焰漸漸燃燒開來,竟似形成了字,漸漸的,火焰燃燒愈烈,照得整個山穀明亮異常,最終,山頂之人俱看得一清二楚。
  張狂燃燒的火焰,在山穀處形成八個極為明顯的大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此起彼伏的驚歎聲隱沒於吹來的山風中。她早已心神俱震,無法言語。這一生,從未見過,也從未想過,會見到這樣的情景。這一刻的震撼和動容,早已說不清是什麽了。不知道有多久,當所有的感觀都回歸體位,隻覺全身早已不受控製的在微微顫抖,她此刻方才察覺自己的手已被他緊緊握在掌心。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眼前隻有這衝天的火光炙烈而燃燒,恍惚似燒入了她的心頭,有什麽東西似再也控製不住被這一把巨火瘋狂點燃了起來,無情的吞噬著……那八個字,似乎永遠也不會再磨滅而去。山峰迎麵吹來,隱約帶來三哥的低語:“此情不渝,至死方休。”
  此刻的凰峰頂。
  眾人聽得破空而鳴的箭聲,忙起身向聲音之處望去,隻聽山穀中發出輕微嗤的一聲,一團火焰驟然燃起,火勢蔓延,片刻竟燒出幾個字來,赫然是: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誰也不曾見過這等事情,一時眾人心思複雜,竟都沉默不語。
  趙正齊首先歎道:“這……莫不是明郡王為田惜日……”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等情景。
  無人回答他這個問題,但全都望向對麵的鳳峰頂,但見山風吹過,對麵山頂衣角張揚飛起,人數眾多,全在凝神望著山穀中猶在燃燒的火焰,當中有二人,比肩而立,男子望著女子,看不清神情是如何……
  山穀內火焰炙烈跳躍,恍惚映在眾人臉上,忽明忽暗。
  默然無語間,隻聽凝香幽然呢喃:“我真的很羨慕她。”
  這時,完顏格納突然似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急忙回頭吩咐道:“小羽,快拿筆記下來,此等追妞高招,我回去之後一定要用上一用。”
  身後正在發愣的隨從小羽立刻應是,真的去取來紙筆認真的記了下來。此等追妞高招,他一定好好的記下來。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一直跟在完顏格納身邊,假扮隨從的李瑜,果然是同道中人阿,難怪這麽快就能得寵。
  完顏格納複又歎道:“唉……小王真的好想見一見這田惜日是何等天下無雙的美人啊,竟然能令明郡王愛到這種地步。”
  一直沉默的索閣突然開口道:“你見過她。”
  聞言,完顏格納大驚,忙道:“我見過她?什麽時候?”
  索閣收回遠眺的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不及不緩的說道:“她就是昨天你在雲雀院見到的田小姐,你一直提起的田妹妹。”
  “什麽?”完顏格納低低驚道,忙轉頭向對麵鳳峰看去,凝神注視了良久,突然冷冷低哼一聲,麵上閃過一抹陰騖,一縱即逝。
  索閣暗暗掃視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對這個金國二皇子有些了解,幾乎會以為這個看似一無是處,眼裏隻看得到美女的草包二皇子,剛剛那抹厲色隻是自己的錯覺。但索閣心知,這個二皇子絕不似外表這樣簡單,這一次他親自來中原當押運貢品的使者,暗中定然還有其他圖謀。隻不過,他對田惜日到底是何用心,他一時也猜不透徹。
  而後,忽聽完顏格納開口說道:“幸好我還有凝香妹妹。”
  凝香聞言冷眼斜睨他,忽然有種想把他踹下山去的衝動。
  良久,火光漸漸淡去……
  禧恩無比真誠地說道:“明路,你這樣的手法真讓我歎為觀止,為兄對你徹底折服了。”
  納蘭接口道:“我們雖知道你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布置什麽,卻沒想到竟是如此……”言下實是萬分感歎。
  傅津立刻挺胸抬首大聲道:“那些東西可是我與明路共同布置的。算功勞,不要少了我這一份!”
  納蘭笑斥道:“你那一份忽略不記了。”
  傅津不滿道:“憑什麽!五妹,他們不記得沒關係,你記得就……唔……”他的嘴被納蘭用烤肉堵緊了,禧恩與納蘭聯手,不顧他的掙紮把他拖回了篝火旁按到座位上。
  眾人回到火堆旁,本來寧靜的鳳峰又再次熱鬧起來。
  眾人繼續烤肉喝酒。聲音卻都無意識的小了很多,有意無意的瞥向明路和惜日,火光映在他二人臉上忽明忽暗,田惜日雙手握著溫熱的酒杯不聲不響的怔怔發呆,看不出任何情緒,而明路卻一直側目瞧著她,彼此沒有說過一句話。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叫道:“傅津,你的袖子燒起來了。”
  傅津不知在想著什麽,袖子都燒著了,也沒有知覺。直到禧恩大喊了一聲方才驚醒。趕忙撲滅了火,但手碗已有些燒傷。
  納蘭要為他上藥,他卻拒絕了,隻說無礙,繼續笑著喝酒,納蘭麵色閃過一抹無奈,低聲道:“該放下的就放下吧。”
  傅津仰頭灌酒的動作一滯,便裝作沒聽到般咕咚一聲喝下了這口酒,入口辛辣,卻炙烈到熱血沸騰,不知道,何時才能麻木。
  直到晚上眾人要散去了,納蘭卻發現傅津的手腕早已紅腫起了水泡,拖著他要為他上藥,傅津卻堅持不讓,借著幾分酒勁嚷嚷著:“我要五妹幫我包紮。除了她,誰也不行。”
  納蘭笑道:“你定是喝多了,為什麽一定要五妹包紮,我就不行?”
  傅津道:“因為這裏隻有五妹一個女人,我喜歡女人給我包紮。”一旁的田雙立刻不滿地斜睨他一眼。
  明路看向惜日,惜日始終不曾回望,聞言,驀地抬頭,對傅津道:“四哥讓五妹給你上藥,五妹自當遵從!”便起身扶著傅津一同入了帳篷。帳篷內,炭盆早已把帳子熏的溫暖。地上有兩個厚墊,惜日、傅津坐下。
  惜日拿過藥箱,為傅津上藥包紮。
  “五妹?”傅津幽幽喚道,聲音有些虛浮縹緲。
  “嗯?”,惜日輕應,等他說下去。
  可傅津許久都沒有繼續說下去,手上的傷口尚未被包紮好,他突然抽手起身,背對著惜日,脊背僵直,惜日對他突然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剛想喚他一聲,便見他舉步欲離開帳篷,帳簾垂落之前,聽到他隱忍而堅持的聲音:“你和明路……一定要幸福!”
  帳簾垂落,仍在搖晃,徒留下心神恍惚的惜日。
  一夜輾轉,次日晨,眾人同去遊泳洞。
  午後,匯聚在後山穀的溫泉旁,本還擔憂索閣等人也會來此,沒想到眾人到此地後,方知傅津耍了手段。
  溫泉口有兩處,中間有塊天然石壁隔著,可惜,俱被傅津早早霸占了。
  這傅津卻有幾分小聰明,而且也夠霸道,天不怕地不怕,什麽人也不怕,更別說早就看不順眼的那個襲郡王了。
  昨晚,他便派人下山去取來十幾米的粗布,今天一大早就派人守在了溫泉旁,在溫泉四周架起高高的支架圍上粗布,粗布上還寫上幾個巨大的字,讓人遠遠便能看得清清楚楚,惜日看後哭笑不得,上麵寫著:有人正在洗,後來的請等.....
  傅津這明擺這是針對索閣等人搶先占領溫泉重地。不知道索閣等人看到這些字作何感想。或許即便索閣看到了這樣的字跡,明知沒有人洗也無可奈何吧,除非他也像傅津這樣蠻不講理,不過索閣畢竟不是那樣的人,所以肯定沒有洗成。
  這溫泉自今晨便被傅津霸占了,沒有人洗過,水質自然很好。
  明路對傅津此等行徑無可奈何,禧恩大搖其頭卻眸中帶笑,納蘭毫不吝嗇地直接讚賞了傅津一番。傅津被納蘭稱讚得有些得意忘形,大聲說:“我一是怕索閣等人汙了這泉水,二是怕五妹好不容易能來洗一次溫泉,卻敗興而歸。”
  惜日淡笑,四哥凡是總是先想到她,複雜的心緒縈繞心中。
  有件事卻並不如預期般地發生,納蘭說凝香郡主最近時常糾纏傅津,但看樣子並不是如此,至少他二人雖然同時出現在鳳凰山,卻沒有實質性的接觸,至於納蘭所說凝香一口一個小白公子看來也是子虛烏有之說,凝香畢竟是郡主身份,自恃身份也不會公然如此對傅津。惜日正如此想著。
  從鳳凰山回來已有一日,龍茗尚沒有傳回音訊,應是還沒有回來。
  龍茗並不像表麵那樣悠然清閑,他也有忙的事,是她不知道也無法插手的。有時候極恨自己是個女人,永遠都在等待中度日,她忽然懷念起半年前女扮男裝與四個哥哥周旋的時光,雖然荒唐卻極為充實,不像現在像個廢人一樣無所事事。
  想起三哥,不禁心下微微煩亂。就連最喜歡廢人琴也談不下去了,心煩意亂地一揮,琴聲驟亂。一閉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那一晚熾烈燃燒的字跡,聽到他那一句至死方休,無論如何壓製也無法不承認,心,終究因那一晚而亂了。

  第五十九章 金國使者
  為迎接金國使者,這幾日宮中接二連三地舉行宴會,惜日躲過了第一次,但躲不過第二次。
  第二次,金國使者完顏格納小王爺親自派人送來了邀請函,當著田家長輩的麵,田惜日不得不略帶受寵若驚的神情接下了邀請函。田家除了田雙以外,沒人知道她與完顏格納有何瓜葛,雖然實在四不想去,但如今是不得不去。
  樹大招風,田惜日如今這棵樹就是太大,所以特別招風,總想著生活低調點,但偏偏太高了無法不招風。這也是人生的無奈吧。
  完顏格納想見她,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完顏格納早晚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她隻希望完顏格納知道自己的身份後,不要再來糾纏,但她也有認知,凡是這樣的人都心高氣傲,她戲耍她之先,自然沒那麽容易打法,本想這能躲就躲,但偏偏他來這麽一招,一下子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就連父親都忍不住問她:“你與完顏小王爺合適認得?”
  她裝傻充愣,笑道言:“爹爹,女兒何曾有機會認識金國小王爺。”
  田大人問:“那為何,他別人不邀,偏獨獨發帖邀請於你?”
  田惜日目光流轉,答道:“爹爹,女兒聽聞這金國小王爺似乎特別喜歡美女,女兒被坊間傳為第一美女,女兒想,大概是因此緣故吧。”
  田大人略一沉吟,便也沒有再問了。
  惜日偷偷揮掉額頭的冷汗,暗道:幸好完顏格納好色.....
  跟隨父親,惜日與妹妹田惜雲同乘一輛馬車早早進了宮。一路與田惜雲無話,自上次妹妹襲雲頭部受傷部分記憶消失後,她們稍有緩和的關係就回到了從前。如今因她的身份,田惜雲雖然對她仍吝於顏色,卻已不會像以前那樣故意尋釁了。不過,惜雲每一次看到妹妹惜雲,總覺得有點心虛,凡事自然而然讓著她。這樣以來,彼此倒相安無事了。
  依禮先後去拜見了皇太後姑母和姐姐田貴妃,姐姐如今龍寵正盛,已從原來的淑妃晉升為貴妃。
  姐妹二人剛在田貴妃處說了一會兒閑話,皇上身邊侍候的太監便前來宣召讓田貴妃在後宮中的地位如今最為尊崇,田氏一門也因此一直榮寵不衰。
  惜日的爹爹田大人田無晨,年輕時也是個俊逸出塵的人物,想當年也曾迷煞一群名門淑女,如今雖過不惑,卻也豐神俊朗。惜日的娘親氏江南有名的富戶李家的三女,自幼精通琴技。那一年的江南煙雨,一曲琴音與爹爹田無晨相遇於廿四橋,從此成就了一段姻緣。雖算不上美滿,倒也是兩情相悅的。
  田家處美女,前有姑姑田無玉,後有姐姐田惜雨,再來還有田惜日,都是有名的美女。
  姐姐田惜雨,即如今的田貴妃,若論雍容華貴比田惜日更勝一籌,自是受到當今皇上的萬千寵愛,隻是聽聞皇上一直懷念這前皇後,所以至今後位一直空著。姐姐田貴妃雖然一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執掌鳳印,但隻要榮寵不衰,盼得有朝一日誕下皇家子嗣,必然會一步登天,所以田府如今巴結者眾多。
  當今皇上是位明君,不為長幼,重用賢能,且為人隨性,並不拘泥小節,又因年齡原因特別看中索閣和明路等年輕一輩。這一次龍茗來京,便常與龍茗在一起,似與龍茗更為親厚,又傳聞說鎮南王氏皇上的授業恩師,也不知道這傳言是真是假。
  惜日、惜雲隨同田貴妃一同出現在大殿時,所有人的眼光似突然全部齊聚在了此處,惜日抬頭看到了許多神色各異的眼神。京中消息一向傳得快,她心裏清楚,那一晚鳳峰頂三哥的驚人之舉定然引起不少的風言風語。
  與一行家眷坐在一起,眾人的眼光時不時飄向她。其實她對這個圈子並不熟悉,十五歲剛及笄那一年,她才被允許跟隨父親一同進宮參加晚宴,單沒想到那一次卻遭遇索閣拒婚之事,心情鬱結之下,就再沒來過這種場合。直至今年她又被指婚給郡王明路,才重又機會與這些名門小姐結識,但偏偏這時她已經無心去與誰攀什麽友誼和交情了,別人有意與她說話攀談,她也冷冷淡淡的,時間久了,大家都說她性情高傲不易親近,漸漸地野少有與她攀談,她反倒樂得清靜。
  平常,這種場合她能不來就不來,也沒機會多接觸這個圈子。所以,此時此刻,麵對這些王公大臣的家眷們,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淡笑置之,並不以為意。
  最近偶爾聽聞,有人說三哥對她的寵愛到了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三哥為了她送走樂所有的妾氏,這反倒更坐實樂當年索閣詆毀她不與他人共事一夫之事。
  她卻滿不在乎,索閣當年的詆毀如今在她看來反而正中下懷,當年尚沒有這樣高層次的認知,還虧得他點撥了,如今反倒覺得就應該如此。
  她此刻想法若被麵前這些賢能淑德的女性們知道又會怎麽看她?恐怕又是一番驚天地泣鬼神的傳言了吧,惜日暗暗好笑,傳言啊傳言,她這輩子恐怕的都離不開傳言了。
  她懶懶地吃著食物,胡思亂想間,倒吃了個全飽。看著麵前的杯盤浪跡,再看其她女子麵前整整齊齊隻偶爾被夾一兩下的食物,對比之下,不禁略顯汗顏....
  正神遊著,就聽正殿內,完顏格納的聲音隱約傳來:“小王家鄉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蹴鞠比賽,今年小王遠離故土,不能看到實在遺憾。”
  這時,禮部尚書傅大人說道:“小王爺不必遺憾,我們中原也有這個習俗,每年這個時候也會舉行蹴鞠比賽,過幾日小王爺可一同前往觀看。”
  “哦?是嗎?那真好,小王定要前去一看。”完顏格納道。
  完顏格納下手隨行的金國使者這時卻傲慢地接口道:“不知道貴國的比賽有什麽規矩?比賽贏了可有什麽特別的賞賜?我們家鄉卻有個習俗,蹴鞠比賽每一邊都有五男一女上場,女子須是參賽一方領隊的姐妹。中原女子善琴棋書畫,卻不善競技,恐怕找兩個女子參加比賽也不容易,何況還需要是雙方領隊的姐妹。而我們金國女子卻不同了,金國女子騎射競技皆不輸於男子,正中中原有句話:巾幗不讓須眉。”
  金國使者漢語生澀,聽著別扭,但一席話,在場眾人仍聽得明了,金國使者明顯在說他們的女子勇敢堅強,而中原的女子太柔弱,言下大有貶低中原女子之意。
  大殿上有人重重的冷哼一聲。
  完顏格納舉杯微笑而飲,不動聲色。
  皇上看向索閣問道:“索閣,這一場比賽是你與禧恩這一對之間進行吧?”索閣是皇上的堂弟,皇上一向直呼其名,並不稱其為愛卿。
  索閣回道:“是.”
  皇上又問:“小王爺想要看有女子參加的蹴鞠比賽,你隊中可有合適的人選?”
  索閣聞言微皺眉頭。皇上麵上雖問索閣,但眾人心知肚明,索閣隻有一個親人,正是他的妹妹凝香郡主。凝香郡主乃大家閨秀,自然不適合上場與一眾男子但此刻若不站出來就讓金國使者們小看了。索閣一時為難,這時,偏殿一人高聲道:“大哥,凝香願去!”
  聞聲,眾人向偏殿望去,隻見晶瑩的珠簾後,一女子掀簾而出,於眾人目光下娉婷玉立,一抬頭,目光詹定,自然而然地顯露出她與生俱來的高貴和毫不掩飾的傲氣。眾人目光一亮,都大為讚賞地看著她。
  凝香郡主不卑不亢地高聲道:“金國使者,中原女子雖一向固守禮節,遵守婦道,不喜拋頭露麵,但並不代表都是些嬌柔之輩。”凝香言罷,複又看向索閣,道:“大哥你又何必猶豫,小妹自願意去。”
  索閣舉目看向自己的妹妹,目光灼然,微微點頭,麵露欣慰,恭敬起身回皇上道:“回皇上,臣妹凝香自請參賽。”
  皇上開懷一笑,道:“好!”
  隨後目光調向另一側的禧恩:“愛卿,你那一隊,何人上場?”
  還沒等禧恩回答,偏殿珠簾後一女子高聲道:“大哥,惜日不才,願上場一試。”
  聞聲,眾人再次紛紛轉頭,看向偏殿。
  偏殿,被挑起的珠簾後,一女子盈盈而出,嘴角含笑,目光清亮灑脫隱含慧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著,渾身上下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自信,掩飾不住的光彩奪目,大殿上有人忍不住驚歎一聲。
  禧恩含笑起身,恭敬回道:“回皇上,惜日是我們幾位的義妹,按身份也符合。”
  “好!”皇上笑道,目光讚賞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田貴妃和下手坐著的田國舅。
  完顏格納目光若無其事地掃向了她,眼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道:“果然中原泱泱大國,女之也非同凡響,小王為了增加比賽的樂趣,還有個不情之請。”
  皇上道:“你有話但說無妨,隻要合乎情理又能增加比賽的樂趣,朕定會斟酌。”
  “在我們金國,如果輸了比賽,輸了一方的女子是要作為獎品送與另一方領隊的。”眾人聞言,頓時不滿地鼓噪起來,完顏格納不慌不忙地繼續說道,“小王知道中原女子固守禮節,輕易不拋頭露麵,自然不能如此。但如今既然兩位小姐都參加了這場比賽,那總要有些賭注才有趣,所以小王有個提議,輸了的一方,女子須表演一個節目,如何?”
  下手傅尚書問道:“表演內容隨意嗎?”
  “自然隨意,小王隻是想增加一下比賽的樂趣而已。”完顏格納回道。
  大殿內眾人議論紛紛,傅大人看向皇上,皇上道:“這也不難,就這麽辦吧 。”
  傅大人應道:“是。”
  田惜日早已回道自己的座位上,剛剛,就在完顏格納提起女子要參加比賽時,她已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後來知道是襲郡王一隊和大哥一隊踢這場球賽時,她心裏已有數了。
  當皇上問襲郡王索閣何人出賽時,她心知皇上意有所指凝香郡主。凝香出乎意料地公然挺身而出,讓她微感敬佩,也有點意外。凝香和自己不同,凝香是可以拒絕的,畢竟她是皇家郡主的身份,無人會說什麽。
  惜日心中早已明了,當皇上問及大哥禧恩時,所指的自然而然就是她了,大哥沒有妹妹,幾個姐姐早嫁作他人婦,自然不能出來拋頭露麵,剩下的隻有她了。她不能丟幾位哥哥的麵子,更不能丟了皇家的顏麵和田家人的臉麵。所以,在皇上問及大哥時,她早已做好準備。不待大哥為難半分,便自先行站了出來。她雖然不會踢蹴鞠,也根本不想參加這種比賽,但該她做的她不會逃避,就算是為了幾位哥哥,要她的命也自心甘情願。
  其實,今天自己被完顏格納邀請到此,她就猜到總會有些事等著她。所以自來宮裏,就一直待在姐姐田貴妃處,後來與田貴妃一同入殿,也留在偏殿不曾離步,盡量不給完顏格納任何可趁之機,但該來的終究會來,想躲也躲不過去。
  隻不過自己這般急切地站了出來,看樣子倒也獲得不少讚賞做的目光,實不知,隻有自己心裏有數,完顏格納此番算計,總有幾分是針對她的,反到是她連累了別人,尤其是凝香。
  隻是,為什麽完顏格納也要把凝香牽扯進來呢?
  田惜日想了又想,突然想到一件事,暗暗有些煩躁起來,四哥和索閣素來就有嫌隙,這一次又牽扯了她和凝香,雖然輸的一方隻是一個節目表演,對她和凝香來說都不是什麽難事,但像凝香與她這樣的貴族女子以戰敗之資當眾表演節目,無論是對它們,還是對她們的哥哥都是一種羞辱,本就要爭個天翻地覆的蹴鞠比賽,這一次恐怕不那麽容易善了了。
  田惜日透過珠簾看去,隻見完顏格納正笑著喝著酒,麵上仍然輕浮懶散,但偶爾掃視眾人的目光中卻似乎多了幾抹深邃,惜日暗道:完顏格納他到底想幹什麽?!早先似乎小看了他!不過,不管他要幹什麽,隻要惹到了她,便沒那麽容易。
  其下,凝香心裏卻是另一番計量,今晚來之前,完顏格納有意無意向她提及蹴鞠之事。當時她愛理不理,隻聽他私自在一旁嘮叨說,他們家鄉蹴鞠也是一種選丈夫的娛樂運動,男子與女子踢球時,女子可以借機接觸喜歡的男人,更有機會靠近傾慕的愛人,所以,今晚當完顏格納提及此事,皇上問詢大哥時,她第一是不想大哥為;第二也有自己的私心,因為傅津也會上場踢球,如果有機會接近他,似乎......也不錯。

  第六十章 蹴鞠比賽
  大話已經跑出去了,總不能太丟臉。三日裏,田惜日輪番接受了四位哥哥對她的訓練。每天從早到晚,一刻也不得閑,原來臨時抱佛腳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大哥禧恩教她比賽規則,二哥納蘭教她球場戰術;三哥明路教她如何閃避衝撞;四哥傅津教她如何“伸手拉人,伸腿絆人”。用四哥的話說:“五妹不用踢球,隻要到蹴鞠場上,關鍵時候抬抬手伸伸腿就行了。”她聽後失笑,早知道自己因為臨時抱佛腳,技術太差根本派不上什麽實際用場,隻要不太丟臉就好,看來現下也隻有四哥教的這幾招興許能用上一二,不過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像回事地認真向幾位哥哥請教了蹴鞠技巧,三天下來,站在蹴鞠場上的田惜日已經有點記不住自己還是個大家閨秀了。
  她暗中偷偷派田勇去探聽凝香的進度,幸好,凝香也和自己差不多,與她一樣也是現學現用。
  田惜日知道後,暗暗多了幾分信心,因為四哥教她的那幾招,惜日認為肯定沒人會教凝香郡主,這就是自己的優勢所在。關鍵時候,該出手時就出手,不就是拉扯對方衣服或者給他們使絆子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如此反複心裏琢磨了一番,如何幫助四個哥哥踢贏這場比賽似乎已有些信心。
  第四日,城南。
  今年最後一場蹴鞠大賽在城南的鞠城內舉行,鞠城寬約十五丈,四周壘砌高台,中間蹴鞠場地長寬約十丈成方形,東西兩側各有球門一個。
  今年這場比賽,與往年不同,尤為熱鬧。
  聽聞四麵八方的王公大臣幾乎全部都匯聚到了京城,隻為一睹今年的蹴鞠大賽。
  今年這場蹴鞠大賽為何如此受眾人矚目?其因有三:第一,這場蹴鞠比賽牽扯了皇上最為器重的兩個年輕有為的青年才俊郡王明路與郡王索閣的較量,許多人都想知道,到底誰能贏得這場意味頗深的比賽,往年這兩隊人馬雖然也有比賽,但從未見郡王明路和郡王索閣二人上場,都是些手下的人。今年卻聽聞這二人都會親自上場,這不禁讓眾人十分期待;第二,聽說風采卓絕天下的鎮王世子也會上場比賽,多少女人都想一睹世子的風采;第三,今年是頭一次,也將會是唯一的一次,會有兩個大家閨秀名門小姐參加比賽。一個是聞名天下的田惜日,另一個是貴氣十足的凝香郡主。單是這兩個的聲名就足以傾動所有的公子想一睹二人風采,更別提這兩位小姐還要上場蹴鞠這等百年也難得一見的奇妙趣事了。
  聽聞,不管你是皇親國戚,還是王公大臣,城南鞠城的一票,幾乎到了千金難求的地步。
  這一次因為皇上也會親自來看這場比賽,所以整個鞠城的安全交由侍衛統領徐翊負責。
  而這個徐翊恰是明路的師兄。
  比賽前,田惜日又再一次莫名其妙地從三哥手裏領到了一萬兩。雖不清楚這一萬兩的幾天來路,但卻不得不再一次覺得當四位哥哥的妹真是幸福到想要開花。原來那四萬兩至今都沒尋思到什麽良策去提出來,此次自然引以為戒,所以,當一萬兩的銀票剛拿到她手裏,她就立即交與田勇全部提了出來。
  在今日上場之前,田惜日確認,田勇已經妥善提出那一萬兩來,並放在一處極為隱秘之地,隨時等候她的享用,想到此,就難免興奮,越發地容光煥發、精神百倍!
  當場上鑼鼓敲響時,他們五人依次排好,穿著整齊的綠色蹴鞠服入場。
  身著一身綠色特製的蹴鞠服,田惜日昂首挺胸地走在最前麵,顯得尤為精神。她身材修長。身材窈窕,發髻上盤,用方巾係緊,眼神分外明亮(心裏還想著一萬兩呢,能不亮嗎?),尤其神采奕奕,活力四射。其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明眸皓齒,笑顏如花,驀然回首,幾乎奪去了場上所有公子們的目光。
  她灑脫靈動地笑著,入場後,與京城四公子並肩而立,那一份自信和陽光分外地搶眼。
  另一邊,凝香郡主也毫不遜色。
  凝香相比田惜日少了幾分耀眼奪目,但多了幾分女子的纖柔,舉手投足略有羞澀,亦是走在隊伍的最後麵,但其獨有的纖柔美麗與前方幾個陽剛男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任是有點憐香惜玉的男子一見這般柔美卻略含英氣的女子,心都要顫上一顫,不過,她這一隊當中,最為引人注目的卻不是她。而是排在第二位,索閣身後的鎮南王世子龍茗。
  那耀眼奪目的男子,一出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這樣的少年,似天生就要被眾人所囑目的,他驕傲、耀眼甚至有些不可一世。偏又因他長得俊美非凡而無法讓人討厭起來,似他天生就應該如此,隻覺得這樣的神情配上他這樣的人才是天經地義的。
  兩方隊伍一出場,立刻引起場外一陣騷動。
  場外田國舅大人看到自己的女兒如此耀眼奪目,早已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與一旁禮部尚書傅津的父親傅大人一起笑談場中自己的兒女,四周全是恭維聲。
  好不容易求得姐姐寧妃幫她弄到票的薛琪玉看到這樣的龍茗,幾乎昏了過去,忙用手帕捂住鼻子,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控製好激動的情緒,否則如果再流鼻血,當場暈倒是小事,若看不到世子蹴鞠,她會終身遺憾。可是....她的心跳的好快,快的幾乎要蹦了出來,天啊......為什麽?為什麽世子那麽帥啊?帥到她想瘋狂,帥到她想尖叫!她剛這麽並極力地壓抑自己的情緒時,就突然聽到身旁工部侍郎家的小女兒不受控製地尖叫了起來:“龍世子!加油!龍世子,龍世子.....”
  而這時,全場待嫁閨中的小姐接二連三地不顧自己的形象跟著叫喊起來,有些人甚至興奮得把絲帕拋向台下的龍茗。而龍茗根本不屑一顧,隻見場地上飄滿了五顏六色的絲帕。
  立在場邊侍候小姐的田雙看到此種情形暗暗盤算,一會兒走之前,一定要去多撿幾塊,這些千金小姐用的絲帕可貴呢,丟了多可惜,這麽多的絲帕,自己不用可以去賣。田雙暗暗為自己的生財之道謀劃著.....
  比賽就要開始了,禧恩去和索閣抽簽認領場地和誰先開球。
  這時,台上竟然有人失聲大喊:“龍世子,加油!龍世子!”聲音一經響起,就聽到接二連三的助威呐喊。
  眾人聞聲,不由得向台上望去,田惜日也向聲音來源望去。她沒有看錯吧,那些都是京城有名的大家閨秀啊!一個個平時裏可比她還閨秀的呀!怎麽這時候看起來這麽的瘋狂?手帕都敢當場丟下來呢!剛想到這裏,突然就聽到有人大喊:“田小姐!田小姐,加油!”咋聽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無比驚訝地向聲音來源望去,竟然看到一夥兒身穿儒衫的男子們在向她揮手,心下不禁有些激動,麵上卻假裝羞澀並極為有禮地師師然向他們所在方向師了一禮,就在她抬頭想裝作不太好意思地拋個媚眼過去時,竟看到一個青年男子仰麵載到,不會吧....自己何時也有這種傾倒的魅力拉?正在有點接受不了,這時,肩膀突然被人一拍,抬頭見幾位哥哥正笑著看自己,不太好意思地指指台上道:“小妹的魅力突然大增了嗎?有人竟然會因為我一個媚眼暈倒?!”未經大腦的話剛剛說出口,三哥明路早已失笑,四哥傅津更是笑得誇張無比,手舞足蹈,二哥納蘭笑著接口道:“五妹今天看起來分外光彩奪目,他們為五妹暈倒也在情理之中。”
  “是嗎?嘿嘿,嘿嘿。”田惜日暗想都是那一萬兩的功勞啊!剛想到此,就聽到四哥傅津在旁大笑接口道:“五妹別聽納蘭胡說,她逗你的,剛剛暈倒的那個心口有病,動不動就會無緣無故地暈過去。”
  惜日一聽,不好意思的繞繞頭:“這樣啊,二哥也不能這麽騙我吧,明知道我會驕傲的。”
  納蘭仰頭大笑。
  三哥的目光此刻卻看向了遠處,惜日順著他的眼光看去,正看到龍茗注視著她,驀地目光一暗,幾天來,她都和幾個哥哥在一起練習蹴鞠,幾天來,她從未見過她一麵,不知道她什麽時候趕回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回來了也不見她。
  這時三哥有意擋在了她的麵前,對她說道:“一會兒上場,不要和任何人衝撞,能躲就躲,能避就避,記住,千萬不要讓自己受傷。”
  她抬頭一笑,暗掃心中陰霾,不讓他看到分毫,笑言道:“三哥不如直接說,五妹你站到一邊去吧,這場比賽用不著你了!”
  明路搖頭失笑在她頭頂一拍,笑道:“頑皮。”
  她繼續笑,摸著頭頂,裝作頗為不滿地說道:“三哥,不是我說你,你不知道嗎?經常打頭,會把人打傻的,我這麽聰明,萬一被你打傻了,你賠得起嗎?四哥,你說對不對?”
  傅津立刻說道:“我說明路,你沒事總拍五妹腦袋幹嘛?要拍也拍屁...”
  四哥的話並未說出口,立刻有意識地噤口。眾人一陣尷尬,片刻之後卻又同時大笑出來。這時,大哥禧恩走過來,麵露得意之色,想必已爭到了第一個球。
  又是一陣鑼鼓響,比賽即將開始了。
  鑼鼓聲止,場內已分為兩排,一排打頭的赫然是明路,另一側是索閣。
  鑼鼓聲起,場內眾人四散開來,田惜日早已看準方向,順勢一抓,龍茗的衣角被她抓了個正著。龍茗回頭一看是她,驀地戲謔一笑,低聲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阻礙我。”剛看到她瞪大眼睛,不知怎麽,隻覺龍茗身體輕輕一晃,衣角莫名其妙地就脫離了她的手,不是把.....惜日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就這麽被掙脫了?!這可怎麽辦呀,拉人這計策也不行了,本來想著總還是能欺負一個的吧,這一下子沒戲了。
  她抬頭看看趙正齊,不行,再看看粗曠的許凡達更不行,對方還有一個人,不過她不認識,看著也不怎麽好惹的樣子,難不成隻有索閣了?看著三哥與索閣互相阻攔,互不相讓的樣子,她認為沒有自己插手的餘地。
  還是龍茗吧,看著好欺負一點。
  惜日再次奔到了龍茗麵前,龍茗一見是她,閃身就躲,眨眼間便晃了過去,她根本擋不住。
  惜日心下不禁鬱悶,更激發了她不服輸的個性,之後不停地……再擋,再躲,再擋,再躲,她擋!擋!擋!他躲!躲!躲!……
  這時,傅津在身後喊道:“五妹,讓開。”
  她下意識向旁一避,四哥擋住了正盤帶藤球的龍茗麵前,不料下一刻,凝香突然出現在了傅津麵前,就在這時,惜日大大驚訝地看到,凝香不顧一切地撲向了傅津,就見四哥下意識一躲,凝香倒是撲了個空,但龍茗已經越過去了!這時,幸好二哥突然出現攔住了龍茗的去路。
  看到凝香撲向四哥那一幕,惜日心神大震!奔以為拉扯對方已經是能做到的極限了,沒想到凝香郡主竟然還有這一手?!她竟是大大地比比不上了。惜日心中一歎,看來……四哥已經被徹底被凝香黏上了。
  而她……
  她目光中場中梭巡,她的目標龍茗呢?!她不能氣餒,堅決要對龍茗嚴防死守!
  比賽衝撞得十分激烈,抱腰,掃腿,突襲,甚至還有撲擊(凝香對傅津專用),還有追逐(亦是凝香對傅津專用),比她想象中危險多了。
  她聽到場外,有女子齊聲高喊龍茗的名字,也聽到有男子喊索閣和禧恩,明路,傅津的名字,突然,她還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不是吧……心裏忽然更多了幾分壓力。
  怎麽感覺自己像是來拖後腿的?她越想心裏越不舒服,再看著龍茗遊刃有餘似的不停耍酷,擺各種姿態帶球,進球,不斷贏得陣陣掌聲和尖叫,麵色越發凝重。心下一狠,再次衝將上去,這次不管三七二十一,衝著龍茗而去,突然扯住了龍茗的手臂,死也不放,死也不放!
  龍茗幾番用力掙紮也沒能掙脫,無奈之下,隻得對得意揚揚的她苦笑道:“你再這樣,裁判會舉黑紅棍的。”
  黑紅棍可是要把她罰下場去掉,惜日突然放開手來,龍茗一笑翩然離開。
  惜日心虛地看向場邊裁判,隻見裁判目光微微閃躲,似乎察覺到她正望著他,臉微微地紅了。見狀,惜日一下子膽子壯了起來,再次向龍茗衝去。
  幾番爭搶,雙方各有進球,比分接近,已經累得昏頭昏腦還有點茫然無措的田惜日,喘息著掃視了一眼一旁也在那裏隻喘氣跑不動的凝香,苦笑一下算了,她在這裏也發揮不了什麽作用了,她現在的動作和速度可比烏龜,早已跟不上龍茗了,還是去球門那裏等著吧,指不定瞎貓能碰到死耗子。
  田惜日一路喘息搖晃,摸到了索閣這邊的球門。在此……不死心的守株待兔!
  比賽時間怎麽這麽長?還不結束?她快有點支撐不下去了,她俯下身去急促地喘息個不停。就在這時,眼角餘光突然瞥到藤球向她身旁的球門飛來,心情驀地激動起來,她剛剛好像注意到雙方比分相同,所有這個球至關重要。
  一定要進,一定要進!
  那紅色衣衫向旁一避,動作異常敏捷,眼看就要躲過她的阻攔。她此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保護藤球,決不能讓對方碰到藤球,這一刻她早已不顧一切,就在對方閃躲的同時,她靈敏地察覺到了對方閃躲的方向並隨之做出最快的反應。但畢竟對方速度太快,她仍然撲了個空,重重地撲在地上,正感覺身體異常疼痛並心情無比沮喪時,耳中聽到了詭異的驚呼聲和抽氣聲,她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向上看去,驀然發現……那裏也正有一雙眼睛注視著她,那雙眼睛黑得像子夜的深處,其中見不到一絲光明,死水一般沒有任何波瀾卻讓她不明所以地感到害怕……她心中一顫,認出此人是索閣……目光下意識閃躲,忽瞥見了他的紅色……裏褲,而他的手緊緊地抓住即將脫離臀部的紅色外褲……而她手中柔軟的觸感……腦袋有片刻的停滯。
  就在這時,裁判大喊一聲:“比賽結束!綠隊以一球勝出!”
  就在剛剛,那隻藤球,以極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地往球門裏滾去,裁判瞪大了眼睛,盯死魚一樣盯死了那個藤球,直至確認藤球滾進了球門,咧嘴一笑大喊一聲:“比賽結束!綠隊以一球勝出!”話音已落。
  隻見賽場上,這個聞名天下的天下第一大美女田小姐正匍匐在襲郡王的腳下,手裏緊緊攥著襲郡王的一隻褲腳,而襲郡王的手正提著褲腰,腰帶已經被外力掙脫,裏褲露出一部分了,是紅色的……還有點沒太反應過來的裁判下意識的想著,難道今年是襲郡王的本命年?
  此刻場上場下眾人全都目光呆滯地鎖在了那一角迫不得已暴露在空氣中的紅色裏褲上的情形,非常詭異。
  在場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台上完顏格納以鴨蛋口型表達了自己的驚訝。
  台下,傅津用桂圓形眼睛表達了自己的目瞪口呆。
  場外,眾女子用抽搐的眼角及嘴角維持了片刻的寧靜。
  場內眾隊員用被突然定身的姿勢維持了片刻的錯愕。
  不知是誰先爆發了一聲不太高昂的尖叫!仔細一看,是皇上身邊掩著眼睛還故意留下一個手指縫盯著紅內褲看的大太監。
  一個不男不女的人最先爆發了吧滿,立刻帶動了在場一大片大家閨秀……緊接著鞠城內一片大亂。驚呼和尖叫聲此起彼伏。
  而場內眾人,卻已恢複了正常神色。
  在褲子被拽掉的那一刻,索閣的第一反應就是拽住自己的褲子被讓它繼續掉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腰帶散開,滑落地上,絲織的腰帶毫無聲息,可在他眼裏卻像是平地一聲驚雷,震得他腦海片刻的空白。
  戰場上敵人溫熱的鮮血濺到臉上時也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不知道那是憤怒還是羞愧,隻複雜的注視著趴在地上仰頭與他對視的女子,那先是迷茫後是驚訝直至變成呆滯的目光,讓他忽然知道有些事,有些人終他這一生也不會再忘記絲毫,它像一根刺猝不及防狠狠地,深深地紮入心底拔不去也抹不掉。
  他驀地閉上了雙眼,控製住心裏異常紛雜的情緒,複又睜開自持平靜仍略顯無力的說道:“放手吧,你想抓到什麽時候。”
  田惜日腦袋終於開始運轉,緩緩鬆開了似已生了鏽的指節,放開了他的褲腳。
  索閣不慌不忙地係好腰帶。麵色冰冷,除了冰冷再也讓人讀不出其他任何情緒,自始至終挺直這腰身立於場中,不曾露出絲毫慌亂更沒有落荒而逃,這倒讓在場始終看著她們的人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惜日神思恍惚地被攙扶起來,有人在她耳邊說著什麽,她根本聽不見,眼裏晃蕩的全是索閣紅色的裏褲和殘留在手中的觸感,一個念頭閃電一樣劈進了腦海,她拽掉了索閣的褲子,她拽掉了索閣的褲子啊!……仰麵栽倒!
  鞠城內有是一陣混亂。
  田惜日並不是真的暈了過去,而是裝暈,這種場麵如果不想麵對,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暈。
  那場蹴鞠比賽最後怎麽結束的,田惜日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隻是恨自己心理承受能力過強,該暈過去的時候就是暈不過去!
  而後,她終於知道,其實裝暈也是很困難的,仰麵栽倒的那一刻,很不幸地,在她身邊的偏偏不是三哥,不是大哥也不是二哥,偏偏就是四哥,四哥那聲大吼至今仍令她心有餘悸,當時那一聲大吼就爆發在她耳邊,險些把她震到破功,這還不算什麽,更可氣的是,莽撞的四哥什麽也不管,眾目睽睽之下抱著她就狂奔出來鞠城,一路顛簸,她咬牙強忍住了,可出了鞠城四哥也不管鞠城外停著的是誰家的馬車,暴躁地報上自己的名號,一把就扯下了馬車上的車夫,抱著她縱身躍了上去,她本來還有點小小的感動,可四哥也不多注意一下,躍上馬車道同時,竟然讓她的頭重重地撞到了車門上,那一刻的感覺簡直就是生不如死!當時她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剛剛暈倒時怎麽沒仔細看看身邊是誰呀!
  幸好,不久之後,三哥騎馬追趕上來他們,攔下了四哥的馬車,當她被三哥抱在懷裏時,一顆驚惶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忽然覺得很委屈,再也裝不下去地哭出來。
  隻聽得三哥溫柔的聲音反複在她耳畔重複著:“不要怕,一切有我。”
  聽到這句話她哭的更大聲,險些害得聽到她哭聲亂了陣腳的四哥將馬車趕到溝裏去。

  第六十一章 嫁給我吧
  那一天,龍茗與明路同時追了出去,但身旁的明路突然淩厲的看著他,道:“你想害她身敗名裂嗎?”
  龍茗驀地一怔,看著明路飛身上了馬,當著他的麵狂奔而去,而他隻能站在原地,指節握緊咯咯作響。
  他不能當眾對她好,不能當眾保護她,更不能公然地愛她,因為,他名不準言不順,不是義兄,也不曾....被皇上指婚。他目光一沉,他不乎這些,但卻不得不顧及到她,所以她必須忍耐。他目光一冷,轉身回去。
  事後第一天,田惜日誰也不見,更不願出小院半步,京城傳言的威力,她一向了解,不出半日,京城的人都會知道這件事,不知道會傳成怎樣。天下之大,似再也無他容身之地了,不禁越想越委屈。
  但是她可以拒絕任何人卻獨獨拒絕不了一個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梁上君子。
  天空飄著小雪,迎麵撲來,有點冰涼,她驅離了所有人,包括田雙和田勇,獨自站在園中,感受這越來越冷的氣息,沉默無語,似乎隻有這樣,心裏的煩躁才能稍稍平息。突然抬頭,就見那個大少爺一臉春風地出現在房頂,一襲繡著紅梅的白衣,淡紅色鑲邊的衣角隨風輕蕩,手中把玩這一支紅梅,風流倜儻。心裏一時竟說不清什麽滋味。
  她撇轉過頭來,不再看他。
  他自房頂一躍而下,落在院中,站在她的身旁。
  她微微歎息,就在這時,她遞過手中的紅梅,笑道:“嫁給我吧!”
  惜日一怔,眸中閃過慌亂。
  “你覺得我很瘋狂嗎?”他問。從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他笑。他有點張狂有點傲慢地道:“還有更瘋狂的,隨我來。”
  她尚未回答,就被他單臂摟住,飛躍而出,向北行去,不知過了多久,當一座冰城聳立在她眼前時,她幾乎看傻了。
  耳邊聽到他輕聲問道:“我為你建造的,你喜歡嗎?”
  她怔怔地點頭,麵前,入眼的建築全部用冰打造而成,有城牆,有街道,有店鋪,有行人,有駿馬,有小橋,有四角亭,還有遊廊,有屋舍,有桌椅,甚至還有冰床。一座全部用冰打造的城,一座他為她打造的冰城,讓她歎為觀之的冰城。
  爬越城牆,行過街市,撫摸駿馬,走過小橋,駐足四角亭,穿過遊廊,走進屋舍,坐在椅上,看著偌大的床,忍不住還是爬上去滾了一圈又一圈。
  不由自主的笑,不由自主地雀躍,不由自主地忘記了煩惱。
  這一刻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的感覺,隻知道幸福在肆意,隻知道自己不由自主地在笑,隻知道快樂得想要大叫!
  她跳起來,大叫:“天哪!天哪!”
  她已不知道用什麽言辭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也不知道用什麽來表達自己此刻內心的驚喜和感動,她轉的幾乎快暈了過去。直至眼前看到她放大的臉,那支紅梅又被遞到了眼前,他誘惑道:“嫁給我吧。”
  那一刻,她幾乎控製不住地脫口就要答應了。
  直至很晚了,他才送她回府。
  路上,他再次誘惑道:“如果你願意,今冬這座冰城所賺的所有錢。全部歸你,就算我給你的聘禮。”
  “賺錢?”田惜日茫然不解。
  龍茗笑道:“這座冰城可以對外開放,收入肯定很可觀,你不是一直埋怨我扣下你的四萬兩嗎?這次的收入肯定超過這個數,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全部送給你。”
  “你知道的,從來都不是錢的問題。”她道,忽然黯然。
  龍茗嘲笑她道:“我轉的,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也知道,有時候你是禁不住誘惑的。”
  該死!果然被他看穿了。
  他輕笑,注意她的懊惱,道:“收下吧,你總受他的錢,卻不肯收我的,既然你此刻明目張膽腳踏兩隻船,收下我的這一份也才算公平,否則我會覺得你特別偏袒我。”
  她一怔,聽出他言語中的挖苦,呐呐說道:“龍茗,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他淡淡道:“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你,不能給你任何承諾,卻又不想放開你。”
  這幾日,她想了許多,漸漸理清了自己的心緒,當初如果木三哥,她會義無反顧地接受龍茗。她跟他到天涯海角。隻如今.....她認清了一件事,再也無法否認心裏已有三哥。她不想傷害三哥,卻也不想放開龍茗,她貪心、懦弱、矛盾和不知所措。
  她的猶豫看在他的眼裏,他輕笑,轉身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暗夜中傳來她的聲音,清晰而略含無奈:“如果我可以控製自己的心,我一定會.....離開你,遠遠地,離開你。”如果這是三個人的遊戲,那麽在這一場的遊戲裏,他已輸的一敗塗地。他們同時愛上她,他們沒錯,她同時愛上他們,卻注定是錯。三個人的遊戲,無論哪兩個贏了,最終傷害的始終是三個人。因為她無法做到動心卻忍性,無法做到全心全意地割舍,或者是全心全意的選擇....
  慘然一笑。
  如果她能控製主自己的心,如果她還能操控自己的心,如果,如果.......

  六十二章
  心煩意亂,一夜輾轉。
  第二日。果然聽人說起,城北有人造林一座冰城,很是壯觀,府中的主子們都帶著自己的仆人去看了,聽說人山人海的有人連門都沒擠進去。
  聽著這些,惜日更覺得心煩意亂。
  田雙也想去看,與田勇一起被她打發了出去。
  田雙回來後,神情詭異。田惜日注意到,便隨口吻她怎麽啦,田雙對他道:“小姐,那座冰城是龍公子為你造的吧?”
  田惜日一怔,驚道:“你怎麽知道?”
  “果然是龍少爺為小姐造的,唉……”田雙忍不住一歎,繼續說道:“因為奴婢看到了冰城城牆上雕刻著的壁畫全是蘇州小姐與龍少爺相遇的情景。”
  什麽?!田惜日突然站起,田雙還沒注意到小姐的異樣,仍繼續說道:“很多人看來那壁畫,都猜測那肯定是兩個戀人相遇的一幕,都羨慕得緊呢。而且壁畫落款正是龍公子的名字,大哥說龍公子親自刻上去的吧,那麽長的壁畫,龍公子花了多少心思和時間啊,這份心思真讓人感動。”
  田雙猶在感歎著,卻未料田惜日突然衝出門去。
  田雙當即打住後話,忙拿起軟塌上的披風追了出去。
  一路上,田雙從未見小姐行為舉止如此失常過,那跌跌撞撞狼狽奔跑的樣子,令她心疼。
  昨日,她對這座壯觀的冰城太過震撼,一時並沒有注意到,冰城城牆上竟然刻著他們在蘇州相遇的每一幕。
  手指顫抖而仔細地觸摸著冰牆上的每一個線條,那雕刻的一幕幕,是如海般的回憶。
  從涼亭初遇再到街上的一日三遇,茶館裏的她,大街上抬頭向上望的他,扛著她飛簷走壁的他,被拋棄在屋頂的她,飛身撲下去的她,被壓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他……
  小溪旁相約的兩個人,一個因過敏而狂打著噴嚏倉皇而走,一個抱著肚子笑靠在樹幹旁。
  那場啼笑皆非的鴻門宴,她蒙著麵姍姍來遲,他氣急敗壞卻自始自終地等待,那一個莫名其妙的約定,而後,她驚世駭俗的舉動,嚇得大街上眾人狂奔而逃……而上方窗口處,他丟落手中的茶碗,那驚訝的神情……如此惟妙惟肖……
  夜晚,月兒彎彎她房頂的瓦片少了幾塊,她等在房頂,對月飲酒……
  目光相對時,他捏碎了手中的瓦片……
  西邊斷崖的約會,他與她攀在崖間。他笑,衣衫飄飄,她卻姿勢古怪,神情恨恨。
  崖頂的巨石,他們一起在上麵望著滿天的星辰。
  她終究不辭而別,他依舊去屋頂看她,看到信封後的她留下的字:“我騙你的。”
  一幕幕的畫,勾起了翻江倒海的記憶,指尖觸摸著冰冷的線條,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最後的落款是他的字——亦寧(龍茗字亦寧)
  真的是他刻下的……
  第二日,她起得很遲,剛梳洗好,門外就傳來田勇的聲音:“小姐,傅公子在前廳等候。”
  這幾日,她躲在家裏誰都不見,幾位哥哥來訪,都被她拒之門外,今日四哥又來了,總不好再不見便道:“告訴四哥,我馬上就來。”
  門外,田勇應是,快步而去。
  田惜日稍作打扮,便於田雙一同去了前廳。
  前廳隻有四哥一人,提前不知為什麽正心煩意亂著,趕走了所有仆人,獨自在廳中來回踱步。惜日如廳低喚了一聲,傅津抬頭一見到她,皺緊的眉頭立刻舒展,愉悅道:“五妹,你這幾日身體可好了?”
  “勞四哥掛念,已無大礙了。”惜日回答。
  傅津點頭,滿意地笑道:“那就好,五妹,索閣他們隊蹴鞠輸了,按規矩凝香今晚要表演舞蹈,我們都要出席,你可去看?”
  田惜日本不想去,正想尋股理由拒絕,就聽四哥勸慰道:“五妹,其實你不必那麽介意,蹴鞠場上被扯掉褲子上常有的事,而且那天我們走後,皇上當場就下旨,此事不得再提,任何人不得散播出去,現在沒人敢亂說話。這幾天,索閣上朝都是昂首挺胸的,我們也不能比他差了,五妹,聽四哥一句勸,這事沒什麽大不了的,想當初,我們五個還曾睡著一張床上,還曾一起去妓院嫖……”
  “四哥!”田惜日打斷了傅津的話,臉色微紅,嬌斥道:“那些事莫要再提了。小妹考慮再三。四哥說得對,今晚小妹會去,畢竟是他們輸了,再說掉褲子的又不是我。我才不應該縮頭縮尾地惹他們笑話。”
  “這樣就對了!我就知道五妹聰明又膽大心寬,著點小事算什麽!大便了,四哥替你向索閣那廝賠罪!”傅津拍著胸脯道:“如果四哥我向索閣那廝低頭,他指不定得意成什麽樣呢,五妹不必介懷。”
  “四哥……”惜日聽後又是感動又是想笑,隻道:“四哥這件事是小妹一人所為,若要讓四哥替擔了這個罪名,小妹不能安心,不就是向他請罪嗎?小妹覺得無所謂。自會去的。”
  “那好,五妹就這麽說定了,四哥現在還有些急事要去處理,先告辭了。”傅津道
  “小妹送送四哥。”
  “好。”
  田惜日送傅津出門,在門口處,傅津卻忽然停住腳步,他並未轉過身來,卻道:“五妹,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麽,四哥隻希望你今後能真心實意對待明路,不要傷他,明路不動心則以,一動心必定傾盡所有,你……不可以對不起他,就算……就算四哥求你!”言罷傅津大步而去。
  惜日怔怔地看著四哥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喃喃自語道:“如果不傷害他們任何一個,那麽隻能……”她沒有再說下去,這一刻,心中似已下定了什麽決心,轉身堅定而去。

  第六十三章 水土不服
  又是夜宴,這幾日,因金國使臣的到來,接二連三地以各種名義擺宴,不厭其煩。
  當晚,田惜日不遲也不早,與妹妹田惜雲分乘軟轎一同來到宮中。一路上,行人若有若無地指指點點和注視,田惜日試圖忽視掉,有時候還大膽回視回去,令他人措手不及,自然有人見她如此膽大逼視,或訕訕,或不屑,她也不甚在意,來之前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路上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完顏格納,田惜日目光流轉,笑著迎了上去,從袖中抽出了絲帕,握在掌心,距離完顏格納幾步之遙,娉婷向完顏格納見禮,完顏格納一見是她,立展笑顏,親自扶她起來,道:“田小姐,快快請起。”
  田惜日順勢起身,略顯羞澀地淡淡側轉身去,目光斜睨,似看又非看地瞄著完顏格納,訥訥開口道:“小王爺恕罪,前幾次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不識得小王爺乃是貴不可言的王爺,有所得罪,還望小王爺海涵,不要與小女子一般見識。”說完,又是有禮地側身一福。
  “不怪,不怪,是小王前幾次與小姐見麵沒有及時表明身份,引起這許多誤會,小王也有失禮的地方,小王向田小姐賠不是。”說罷,對田惜日也是一拜。
  田惜日立刻略顯驚慌地伸手去扶,手中的絲帕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輕輕揮動,完顏格納聞著淡淡的幽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下意識不禁聞了又聞,美人當前,羞澀玉顏,怎不讓他心神蕩漾,這沁人心脾的幽香來自美人的絲帕,她恨不得多聞上一聞。剛肆意地把鼻子靠近美人的玉手,美人似受到驚嚇,急忙含羞帶怯地收回了手去,手帕恰好輕拂過他的鼻端,又是那沁人心脾的幽香,不知她用的是何種薰香,竟然這等誘人,完顏格納不禁聞了又聞,一臉陶醉。
  見不遠處來了他人。
  田惜日羞怯一笑,又師一禮道:“小女子先行告退。”言罷,躬身漸漸後退,臉色微紅而去。徒留完顏格納癡迷的目光在後麵追隨。
  田惜日快步走到偏殿,身後田雙神色怪異,不明白小姐為何揮舞手帕不停地在完顏格納麵前賣弄風情,按道理小姐應該十分討厭完顏格納才是,為何今日又對他這麽有禮呢?田雙直覺上就覺得沒那麽簡單,剛想到此,就見田惜日回身把藏在袖中的手帕遞給了她,低聲道:“田雙,處理了,小心點,這上麵我用春風十裏香熏過。”
  田雙聞言立刻正式道:“是。”
  “春風十裏香”?這下子完顏格納那廝有得受了。
  偏殿,見田惜日進來,眾人神色各異,幸好這時,宴會已經開始,甜品撤下,開始上菜,轉移了眾人對她的注意力。
  偶爾聽到有人說起那座冰城,自然特別提到了那些壁畫,言辭中眾人紛紛猜測。那些壁畫所畫的是些什麽。那些事,如果未曾經曆過,自然會產生許多種猜測,眾人覺得有趣,便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有人說小溪邊那一幕可能是男子和女子同時喝了溪水而中毒了,因為看畫中的男子和女子的神色都極為痛苦,男子捂著嘴像是想吐,女子捂著肚子像是想去出恭.....聽到這裏,田惜日再也忍不住嘴角抽搐。
  總之,每一幅畫大家都拿來認真地猜測了一番,有人甚至為了這些畫,天天花錢去冰城看,有人甚至臨摹了下來,作為茶餘飯後的閑趣,但也有人覺得這壁畫畫的太大膽了,哪有女人會做那些事的,不過,當有一人說那些壁畫可能是世子龍茗所畫而且很可能是畫他自己和他的心愛之人時,自然遭受了一通白眼,眾人俱是不信,隻說落款是同名而已。
  後麵的,田惜日無心多聽,想起完顏格納中了“春風十裏香”,忍不住向簾外看去。
  大殿情形她略見幾分,於她所處位置,很明顯看到三哥麵色不佳,四哥也是暗藏慍怒,時而毫不掩飾地怒視著對麵,他們對麵坐著的正是索閣和龍茗等人,惜日看不清表情,不禁心緒低沉,三哥看了那些壁畫,定是猜到了.....
  就在這時,樂聲已起,鼓聲伴隨其中,是從未在宮中聽過的曲調。樂聲開始平緩,鼓聲低沉,一個彩衣女子,輕紗遮麵,體態輕盈,腳踏鼓點,與眾舞姬一起翩然而入,一抬首,一投足,一踢腿,姿態婀娜多姿,卻隱含勁力,柔媚中卻又一種說不出的瀟灑,眾人初時看得目不轉睛,後時卻看得怔愣。尤其是傅津,忘卻剛剛的憤怒,轉而一臉的不可置信。
  田惜日早已識出,跳舞之人正是凝香。
  凝香本善水袖舞,此番略含勁力英氣的鼓舞與水袖舞的柔媚大不相同,沒想到,她跳得竟然會這麽好。這次比賽輸了,凝香言而有信,並不因她貴為郡主,自持金貴而不出來表演。這不禁令田惜日暗生欽佩之感。
  稍後,鼓聲一轉節奏漸漸清晰明快,樂聲又變的高昂。凝香隨著鼓聲拂袖,旋轉,眾人此起彼伏地驚歎。
  若說天下間,田惜日的琴聲可撥弄人的心弦,那麽,凝香的舞卻令人見之難忘而心動。
  似隻過了轉眼的瞬間,樂已停,舞已畢。凝香俯首退下.....大殿上卻仍是一片寂靜。
  眾人仍在怔愣,沒有什麽反應,直至下手的完顏格納突然幹嘔了起來,眾人方才從震驚中醒悟過來。皇上看了一眼完顏格納,微微皺眉。眾人見完顏格納此等不得體的行為也紛紛目露不滿。凝香這等驚豔舞姿,鼓掌讚歎都來不及,此人竟當眾嘔吐起來,眾人心下暗想完顏格納果然蠻夷,不懂欣賞。
  完顏格納也察覺到了眾人的不屑的目光,覺得很不好意思,捂著嘴依依不舍地退出殿外,好不容易看到美女跳舞,竟然會看到嘔吐......實乃他平生最大的恥辱。
  田惜日看到此情此景暗自冷笑,這隻是剛剛開始,後麵還有的他受的。可田惜日卻心知肚明,表哥李瑜就在完顏格納身旁,完顏格納定會無大礙。
  果然,完顏格納當晚便因身體不適而先自宮中離去,後來聽說,嘔吐一直不止,而且食不下咽,什麽東西都吃不下,不僅如此還拉起肚子來,還不到一個晚上,完顏格納就成了軟腳蝦,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金國的大夫看過之後束手無策,中原的大夫看後說是水土不服,可這水土不服一折騰就是七天,七日裏不見絲毫好轉,還什麽藥都吃不下去。有大夫猜測與上次的襲郡王的病狀有類似之處,但還是不能確定,因為上次襲郡王隻上吐,沒下瀉,所以隻試圖給完顏格納按上次襲郡王的症狀喝些清淡無味的食物,不過,即便如此,完顏格納仍漸漸地虛軟下去。
  這幾乎嚇壞了所有人,完顏格納彌留之際說想回故土,皇上立刻派人把他送走了,明擺著死也別死在這裏,不過他走得時候還是挺隆重的,大家都是一副嚴肅依依不舍的樣子。
  就在完顏格納踏上故土不久之後,又傳,完顏格納剛踏上故土病就好了,眾人不得不感歎,果然是水土不服啊!
  完顏格納自從回到故鄉,聞著故鄉的風,喝著故鄉的水,吃著故鄉的肉,摸著故鄉的女人時,不禁感歎,中原不是好去處,還是家鄉好!
  後來,完顏格納平生再也沒來過中原。
  李瑜發覺完顏格納中了“春風十裏香”後,立刻猜到是小日子搞的鬼,不過,他暗中又給完顏格納下了另一種藥,讓他看起來像是水土不服造成的上吐下瀉。
  李瑜不得不感慨,田惜日果然是他的好妹妹啊!深的他心,他早看不慣完顏格納很久了!
  此刻的田惜日並不知道,她的此番作為破壞了完顏格納的計劃,也破壞了龍茗的計劃。殺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完顏格納已張開了網卻來不及收網,因為生病,不得已趕回金國,當初一切布置也暫時作罷。
  而後,再加上田惜日突然不辭而別,龍茗整個心都亂了,再也無心思去管什麽完顏格納,李瑜自然樂得清閑。

  六十四章離家出走
  當晚,夜宴之後,眾人散去,田惜日和田惜雲各乘軟轎返家,惜日的轎子剛走出西華門沒多久,就被三哥的侍衛攔了下來。
  夜色下,白雪覆蓋的大街顯得尤為冷清,她與三哥並肩走著,明路道:“五妹,有件事三哥要與你親口說。”
  她輕嗯一聲,等三哥說下去。
  明路輕聲說道:“五妹,當年……”他的聲音頓住,似有什麽難言之語。
  惜日沒有接口,隻靜靜地等待,良久,方聽他道:“當年我曾冒你之名給索閣寫過一封信箋。”
  惜日腳步一頓,抬頭驚訝地看著三哥問道:“那封信箋竟是三哥所寫?為什麽?”
  明路一歎道:“你果然知道了。”
  夜色低沉,他眸光一暗,惜日從中讀不出任何情緒,隻聽他隱隱說道:“因為……我嫉妒索閣。”
  嫉妒?三哥是嫉妒索閣那是最得皇寵,風頭正勁?又一想,三哥與索閣本就對立,嫉妒也是理所當然,惜日當下以為如此,便道:“三哥的嫉妒,可令五妹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明路輕輕問:“你還在怪我毀了你與索閣之間的姻緣嗎?”
  惜日無奈笑了一下道:“著倒不怪,雖然三哥當初寫那封信並不光明磊落,但錯仍 在襲郡王,他先不辨真假 ,後更有意詆毀我的聲譽,若說錯其實他才是最錯的一個。三哥也不必太過介懷,兩年前的事小妹早已放開,再說小妹認為襲郡王也不過爾爾。”
  明路聞言一笑道:“你不怪我隱瞞了你這麽久?”
  “人總有秘密,告訴別人就等於揭開了自己的傷疤,會疼的。”田惜日也曾有過這種經曆,自然感同身受,又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何必反複提起,有時候小妹也會想,如果當初沒有三哥那封信,小妹有怎麽會認識幾位哥哥,有這樣一番有趣的際遇呢。”她目光流轉,對他一笑月色下明媚如光。
  他隨之笑了起來,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擁她入懷,她身體微微一緊又放鬆了下來任由他抱著,莫名地心安而溫暖。
  就讓她再放縱一次吧……
  夜晚,天空出奇的明亮,其實有時候,冬日的夜晚比夏夜的更加明亮,她臥在軟塌上,開窗向夜色望去,眼中沒有焦距,也不知道看了些什麽,隻是那樣的看著,忽然頭頂有人輕聲道:“你在想什麽?”
  她驀然抬頭,不知在何時屋角有衣角飄蕩的影子,不禁第無數次感歎,這人總是這樣來無影去無蹤,突然出現的時候幾乎會把人嚇死。
  而她早己曆經千錘百煉了,習以為常隻有又一次無奈的低下頭去,不去看他。
  “為什麽會心煩?”他問
  她默不作聲,許久方答:“龍茗……告訴我……”
  “什麽?”他問
  “我有什麽好?”她問掩不住的悵然。
  房頂沒了聲息,良久方聽他淡淡說道:“你沒有一點好,性格古裏古怪,一點也不像個正常女子。”
  她輕輕一笑,道:“那座冰城,賺了多少錢了?”
  “三天來,已經賺了將近二萬兩。整個冬天的收入肯定很可觀,消息我已命人放出去了,四周的城鎮也會陸續有人趕來看的,甚至更遠的。”
  三天就賺了這麽多,他還不是普通的厲害,她笑道:“你倒是一舉數得。”
  “謝謝你稱讚我的能力。”
  “我什麽時候能拿到錢呢?'
  "隨時。”
  “我說的是現銀。”
  “你要這麽多現銀做什麽?”
  “怕你又分期給啊,總有種看得到摸不著的感覺。”
  “嗬嗬,你還為四萬兩的事耿耿於懷呢?”
  “怎麽能忘,心疼著呢。”
  他輕笑,她雖看不到,卻能想像得到他此刻的樣子,其實他笑起來的時候,會讓所有看到的人為之心跳加速,他真的很令人心動呢。
  月亮很亮,黑夜似乎也映的發了光。
  她寫好了一封書信,放在桌子上,看著已經準備好一切的田雙和田勇,悵然一笑,到頭來,自始自終留在她身邊的還是隻有田雙和田勇。
  不知道,她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有兩個這樣好的男人真心對她,傾盡所有地討她歡心……而她卻隻有全部放下,不能去也無法去選擇任何一個。
  其實,他們一直都在逼她選擇,已經逼的她喘不過氣來,卻沒有一個想過要放手。
  有時候真想不知好歹的大聲喊,全都不要再關心她了,不要再說什麽喜歡她了,她受不了了!她有什麽好的!除了這一張臉,尚算能看,其他的什麽也不是,不過就是給女人,這世上比她美的多了去了,何必總圍著她轉。他們不煩她都煩了。
  天大地大,除了嫁給他們還有許多出路,女人不是隻有嫁人這一條路。她把再逼迫自己去做出選擇,她也不想去選擇,她想去看看天下間的的山山水水,行遍天下。把那些兒女私情,全然丟在腦後,丟給他們這些逼迫她的人去處理吧。
  愛誰不愛誰有那麽重要嗎?嘰嘰歪歪個沒完沒了,也不是不嫁人就要去死的!
  “田勇那一萬兩白銀是否藏好了。”惜日道。
  田勇道:“全按小姐吩咐,已經藏好。”
  “好我們這就走吧。”惜日道。
  “小姐你真的決定了嗎?”田雙小心翼翼地問道。
  “決定了!”田惜日堅定回答。
  “太好了!我終於有機會當俠女了!”田雙一陣雀躍沒田惜日斜睨她。
  田勇失笑,聽見聲音惜日、田雙立刻詫異地看過去,許久都沒見田勇這麽笑過了。不知為何,將要離開的這一刻竟然沒有絲毫離別的傷悲。反而有種輕鬆的釋懷。或許愛情、友情、親情、世俗的觀念,一起能被利用來逼迫她的,他們全都用到了,她早已被逼迫得不耐煩了吧。
  三日後,三人在城外繞了一圈,留下許多蛛絲馬跡後又繞回來京城,所謂大隱隱於朝,惜日覺定效仿之。
  田勇從外回來稟告道:“小姐離家後,大人對外聲稱小姐生理病誰也 不見。”
  “嗯。”她早料到了。
  田雙在旁補充道:“小姐還有……如今全城,可能是全國都貼出緝拿令了,上麵說……田勇是會易容的江洋大盜,活捉賞銀一萬兩,死了不值一文錢。”
  “什麽!這是誰搞出來的?!”田惜日脫口驚問道。
  “奴婢不知道。”田雙回道。
  這下難辦了。
  “田勇,今後你出門一定要仔細易容小心行事。”
  “田勇知道。”

  十日後
  “小姐,我剛剛幫你去買桂花糕,現在街上謠言滿天飛,說你和龍公子有曖昧關係。”田雙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小姐她在街上聽到的消息。
  惜日聽後,認真想了想回道:“不是謠言說事實。”
  “斜街,他們都說你對明郡王是虛情假意。”田雙又道。
  “這個就是謠言了!”會上誰散播的呢?
  “小姐,還有人說你與襲郡王本來是天賜良緣卻因明郡王當年冒你之名寫的一封假信箋而被破壞了,現在大家對明郡王頗有微詞呢。”田雙暗暗觀察小姐神色,小心翼翼道。
  “哼,謠言啊,總是這麽傷人,若真是什麽天賜良緣是單憑一封信就能輕易扯斷的嗎?不過都是些妖言惑眾騙人的把戲。”惜日冷哼道。
  田雙心下卻被這麽想,當日小姐和襲郡王拿到天賜良緣時,可是他們二人自己放棄了的,這段姻緣她在一旁看著,也確實印證了是他們自己放棄的,所有她現在越來越相信月老廟的天賜良緣了。哪天有機會一定要拽著瑜哥哥一同去結“天賜良緣”。
  “還有什麽?"惜日挑眉問道。
  “小姐聽說,龍少爺和明郡王都回京城裏……”
  “你和田勇準備一下,我們即刻出城。”
  “為什麽?”
  “你以為,為什麽京城會突然有這麽多流言飛語,你以為他們為什麽突然全都回來,你以為我們真的會在他們眼皮底下而不被他們發現嗎?”惜日道。
  “田雙明白了,這就去收拾。”田雙道。
  “告訴田勇,務必保證那一萬兩白銀的安全,我們今後的生活用度全靠它了。”
  “是。”田雙堅定回答。
  兩個月後,某縣。
  一個提著藥箱子的小廝對前麵郎中模樣的人道:“公子怎麽辦,他們又追來了。”
  “真是片刻也不得安生啊,龍茗那廝怎麽探子那麽多,田勇買個米也會被人看出來,已經叫他易容後去沒有狼頭標誌的店去買東西了,也會被看出來。真是著家夥到底開了多少店啊!”
  “公子,現在不是怨聲載道的時候,龍少爺很快就會追來此地了。”小廝提醒著略微事情理智的郎中。
  “此地看來不宜久留,轉移。”郎中道,嘴邊的山羊胡被吹得向上一翹。
  “是。”小廝應道,外加好心地提醒“公子你的胡子要掉下來了。”

  四個月後
  “小姐不好了,田勇被明郡王抓住了,明郡王張貼榜文說……說……”田雙說了半天也沒繼續說,反而仔細端看小姐臉色。
  “他說什麽?!”惜日口氣十分不好地問道。
  “明郡王說,如果他的同黨不出來,就要把田勇這個……這個采花賊,遊街還要被掛在城門口示眾。”
  采花賊?不是江洋大盜嗎?
  “不管他了,誰讓他目標太大,到哪裏都被人出來。掛一會兒就掛一會兒吧,又沒說吊著他,死不了。”
  田雙不語,她就知道小姐肯定會舍棄田勇,畢竟明郡王不會真的對田勇怎麽樣,隻想引小姐而已,不過這下子田勇肯定要吃點苦頭了……當采花賊被遊街示眾的滋味……
  不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田勇肯定還是會被用來作為誘餌,引出小姐。哦……隻可惜,小姐已經決定舍棄田勇了。
  “田雙,收拾包袱我們走!”惜日當機立斷道。
  “是。”田雙無奈加不情不願道。她的俠女之路啊!自今為止還沒有她扶危濟困的機會啊!太坎坷了吧……
  人說,大隱隱於朝,中隱隱與市小隱隱與野,可她全部都隱了過來,每一個地方仍然堅持不了幾個月,一路行去,後麵就像是拖著個大尾巴,到哪裏哪裏都有一堆人圍追堵截,有一段時間,她三人都淪陷到自給自足的地步了,險些當了農民去種地,日子甚是難挨啊,有錢都不敢隨意去買東西。
  田惜日這下子相信,當年初遇龍茗時,小足子的那番話絕非狂妄之語,得罪了龍少爺可真是連買一些日常用品都難已買到了。
  就算是皇帝的妃子離家出走想必也沒這麽麻煩吧,就算是皇榜張貼的江洋大盜也比她好跑路。她有種天大地大也沒有她容身之地的感覺。說不出來的鬱悶……離家出走原來也是這麽難得……可悲……
  第六十五章 天下第一美男
  一年之後。瓊縣。
  今日瓊縣舉行了“天下第一美男”的大賽,聽聞今年與去年不同,去年來的全是些戲子、男伶之類的下賤人,但今年來參加“天下第一美男”比賽的卻是舉世聞名的貴公子。
  聽聞,京城四公子禧恩、納蘭旭日、明路、傅津全來參加,還有襲郡王索閣、侍衛統領徐翊,還有今年名動朝野的鎮世子龍茗,全都是舉世聞名的絕色美男子,除了他們尚有護軍參將趙正齊、前鋒左翼統領許凡達等年輕將領,全都是些可遇不可求的貴公子。
  這怎麽能不吸引許多狂蜂浪蝶呢?
  不過是想引她出來嗎,田惜日邊走邊鬱悶。真該死!她果然耐不住還是被引了來,忽然聯想到一年前也是被同樣的比賽引來的張歸一......
  沒想到,如今他也淪落到這種地步。
  明知是陷阱,可還是想來啊,都是她認識的貴公子呢,無法不好奇到底誰會成為天下第一美男,突然理解了當時張歸一無比複雜的心情——簡直是控製不住地心癢難耐!
  八個月前,田勇被明路抓了起來。旭日早就告訴田勇和田雙,無論誰被抓了起來,隻要扮死鴨子——嘴硬一天就行,留給她逃跑的時間,等到第二天就可以把什麽都說了吧。如果他們想要動刑,就拿出她事先寫好的信交給他們看,量他們也不敢用刑,至於遊街示眾,這一點實在是愛莫能助了,所以,三哥把氣出在田勇身上,讓他以采花賊的名義遊街示眾,也隻好忍一忍了。
  後來沒過多久,田勇就被大張旗鼓地釋放了,官府對外聲稱他們抓錯了人,可憐的田勇,明顯變成了誘餌,所以,至今為止,她也沒有和田勇聯係,不知道田勇最近過得怎麽樣,想必日子很難礙吧。
  如今重回瓊縣,不無感慨,想當年自己女扮男裝上台比賽還曾引出了張歸一,想起當初驚險的一幕幕,不由得感慨良多。
  可如今......,自己簡直就是張歸一的再版!
  因果輪回,有夠倒黴!
  所以,這一次為了預防萬一,她們也算是準備充分,有備而來。
  她來得不早,卻也不遲,剛好是喜樂樓人最多的時候,她與田雙混在人群裏,均精心易過容。
  她們均是女子打扮,扮成主仆,這次身份顛倒,田雙扮成主,她扮成仆。
  因為這次比賽和上次不同。上次比賽來的都是男人,這次卻多是女人,尤其以名門小姐居多。單入門就極為麻煩,不僅要寫下自己的身份和名字,還要出一百兩的白銀入門費,方可入內,不止如此,每人所帶仆從還不許超過一個。
  可即便如此如此多,喜樂樓內仍然是人滿為患。惜日與田雙來此,條件剛好符合,心下不得不更加懷疑,這次比賽專門為她打造的,惜日冒了她人名諱,順利混了進去。
  一入喜樂樓,二人第一眼便看到了四周所掛的眾位公子畫像。
  龍茗的畫像赫然排在第一位,畫像前人山人海。
  明路排在第二位,畫像前水泄不通。
  索閣排在第三位,畫像前舉步維艱。
  傅津排在第四位,畫像前摩肩擦踵。
  徐翊排在第五位,畫像前人頭攢動。
  納蘭旭日的第六位,畫像前項背相望。
  李瑜的,表哥的,表哥也在列?惜日遠遠看到表哥的畫像時微微怔了怔,第一反應就是看向身旁的田雙,果然見田雙盯住李瑜的畫像目光癡迷,惜日當即低聲警告道:“田雙,見到表哥也不許失態,會落餡的!”
  聞言,田雙立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鄭重點頭表示受教。
  再向後看去,李瑜後麵的是大哥禧恩的畫像,後麵還有許凡達和趙正齊等二十四位京城貴公子的畫像,亦是個個有人支持有人愛,每位公子的畫像風采各異。畫像前亦是蜂擁不絕。
  不過,所有畫像前,唯龍茗的支持者最為瘋狂,惜日翹首看去,隻見畫像前,一群人自發穿著一樣的服飾,手拿紅色大綢扇。隨著喊聲齊刷刷揮舞,有一人在當中大喊一聲:“龍少!龍少!”而後,眾人齊聲大喊“你最棒!”
  田雙見那些揮舞紅扇的大多是些丫鬟奴婢,真正的小姐都站在後麵壓抑滿腔興奮看著熱鬧,不禁有意無意地對田惜日歎道:“唉,如今,丫鬟也不好當呀,還得替小姐們出頭追夫君。”田惜日橫了抱怨中的田雙一眼。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感染,其他人的支持者見此情形也自發組織起來,什麽“郡王明路最閃亮!”;什麽“襲郡王,第一強!”;什麽“天下第一美男,舍傅公子取誰”等都來了。
  這種情形實在是田惜日平生僅見,即便接受能力再強,也一下子有點適應不了。
  這種情形也真不是什麽人都能一下子接受得了的,在場有些旁觀者看到這種情形都忍不住大搖其頭,暗道:“唉.......果然來了。”言辭中甚為感慨。
  今年的比賽與去年不同,因為參賽的都是些身份尊貴的公子,所以,這一次的比賽內容也與去年不同。比賽主要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廚藝大比拚;第二部分:個人才藝表演;第三部分:個人蹴鞠表演。
  比賽實行投票製,在場的除了仆人外都有投票權,一票等於一百兩,你也可以一次投某人一百票,當然你要出得起一千兩紋銀。
  比賽開始,沒有上次比賽時過多的花絮,直接就是第一部分,廚藝大比拚。
  惜日環視場上,最先看到了三哥。聽聞自從三哥送走了所有的妾侍,至今為止仍是單身。唉,說實在的,三哥也很能忍啊,小看了他,總以為他會最先耐不住的,可沒想到,至今為止還是守身如玉。
  田惜日剛在胡思亂想,就聽有人大喊:“啊!........明郡王真是太帥了,如此風流又如此拒人與千裏之外的冷酷,真是好想讓人作飛蛾去撲火啊。”
  田惜日一下子被嚇到,立刻向來源望去,隻見一群女子神情都很激動,也分不清剛剛是誰喊得了。
  龍茗遲遲出場,他剛一出現就引起了一陣騷動,隻見四周一眾女子尖叫著想要突圍而入。
  惜日一歎,唉.......他還是老樣子,萬人迷,有可以讓貞潔烈婦變成蕩婦的能耐。
  看著台上二十四個公子姿態各異地手握鍋鏟、圍腰擺擺的樣子,台上有女子控製不住地尖叫起來。而田惜日看著幾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圍著圍裙拿著鍋鏟的樣子,真想當場暈倒過去!
  眾公子前方有個胖廚師,胖大廚大聲的宣布說:“今天眾位公子比賽的內容是:現場炒一盤蛋炒飯。”
  大廚在前方一邊講一邊做,眾位公子跟著大廚一起,一句話一個動作。神情甚為緊張和嚴肅,想必都是此生第一次做飯吧,估計也是最後一次。
  大廚手拿雞蛋在碗邊輕輕一磕,順勢把雞蛋打入碗內。
  眾人看了照做,有人死盯這廚師動作,與大廚一同用雞蛋磕碗沿,再把雞蛋打入碗內時,卻發現雞蛋已掉在碗外邊了,有人磕蛋力道過大,一磕之下竟磕爛了,當下也不顧那麽多,幹脆混著蛋殼扔入碗裏一起攪拌起來。
  這些也就罷了,不知道是不是大廚的表演欲突然爆發,就在他瀟灑地單臂一掂鍋裏炒飯的同時,眾人也跟著如同一撤地同樣一掂,這下子出了大問題,有人鍋裏的食材飛了出來,飛到其他地方也會就罷了,偏飛到人家的頭頂上,這下子任你再帥、再酷、再瀟灑、再有型、再閃亮、再無敵。若頭頂上頂著個蛋炒飯,模樣也好不到那裏去。
  所以,一場蛋炒飯下來,場內眾公子險些翻臉打了起來。
  這樣一場啼笑皆非、驚險連連的廚藝表演,偏偏讓在場的女人都似發了瘋般,瘋狂為他們呐喊尖叫。
  每一盤蛋炒飯都是大廚先嚐,再當場賣出,價高者的。
  龍茗炒出來的一盤黑焦蛋炒糊飯,惜日遠遠一看就想吐,更別提大廚了。他還必須嚐上一口,不知道事先有沒有吃過藥,大廚麵容抽搐地勉強嚐了一口先,半天抿著嘴說不出話,臉色漸漸發青,不知道是中毒還是被那古怪的味道憋得什麽也說不出話來了。
  偏偏這樣一盤爛到不能再爛的蛋炒飯,竟然賣到了天價一千兩銀子。
  惜日心都涼了。與田雙互對一眼,明顯懷疑那東西能吃嗎?還值一千兩?
  但當競價買到這盤蛋炒飯的女子幸福地捧著這盤蛋炒飯時,惜日終於明白,女子不會吃這盤飯的,相反,或許會一輩子都留存下來吧,真是一盤可怕而珍貴的蛋炒飯啊。
  三哥那盤就好多了,至少能看出來有蛋還有飯。大廚笑著去嚐了一口,卻立即背過身去,慌忙而重重的點一下頭,肩膀微微抽搐,不知是何表情。
  那盤飯也以一千兩銀子的天價賣出,一個女子買到那盤飯時,興奮得留下了激動的眼淚,隻忍痛地品嚐了一小點,麵容立刻扭曲,不知道是什麽味道........甜酸苦辣隻有她自己知道。
  惜日暗想,恐怕也成收藏品了。
  至於索閣的蛋炒飯看起來就好多了,蛋是蛋,飯是飯,雖然攪成了一團。大廚嚐了一口後,點了點頭,也什麽也不說,但至少表情正常。
  隻不過買到那盤蛋炒飯的女子,當場當著眾人的麵就吃了一口,立刻淚流滿麵地又哭又笑道:“太好吃了,是我一生中吃過最好吃的蛋炒飯。”
  田惜日聽後不禁大大凝惑,難不成索閣這廝很有炒菜天賦?可後來注意到盤子當中的雞蛋殼,那個......雞蛋殼也很好吃嗎?
  至於四哥傅津的,不用說了,隻看得到飯,根本看不到蛋,好奇怪,他把蛋炒到哪裏去了。後來看到他腳邊半生不熟的狀似雞蛋的黃色粘稠狀物體,惜日終於明白,雞蛋大概被他炒掉了。剛剛揮舞鍋鏟最猛的就是他了吧。大廚嚐過之後,很明顯不太好意思說些什麽,麵色鬱悶地走了過去。不過即便如此,這盤沒有蛋的蛋炒飯還是很順利地買了出去。也很幸運地成為了某女的收藏品。
  二十四位貴公子當中炒飯吵得最好的,出乎意料的竟是表格李瑜。隻見表哥風度翩翩,圍著白圍裙,鍋鏟拿在手中,姿勢最為正確,也最有模有樣,炒出來的蛋炒飯,蛋花均勻,看著不錯。大廚嚐過之後,那表情似乎頗為感激涕零。好像在說,終究有一個人是正常的了。
  田惜日強忍住笑意,擺出與旁人一樣興奮的表情,但與此同時,她忽暗暗察覺,四麵八方似乎有許多目光注視著她這裏,不禁暗暗吃驚,不折痕跡地看過去,又不見什麽人刻意注視她們,心中計量:她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應該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剛想到此,一抬頭先看向了田雙,忽然大驚失色,她怎麽忘了!田雙看到表哥李瑜定會不由自主目光癡迷地跟隨李瑜。
  惜日暗叫一聲糟糕!猛地偷偷一掐田雙,低聲說:“田雙,恢複過來,我們可能已經被發現了。”
  田雙突然回過神來,低聲說:“那怎麽辦?是不是要立刻離開?”
  田惜日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比賽場內,手中綢扇輕搖微微遮住唇角,狀似在認真地看比賽,嘴角微動卻低聲道:“恐怕來不及了,如果此刻離開更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倒不如先留下來,田雙聽我的,你立刻用剛剛同樣的眼神看向四哥。”
  “是。”田雙應道,目光一轉,癡了一樣看向了傅津。
  惜日心下忐忑,不知道此舉能否行得通,心下祈禱,但願,但願一切順利。
  蛋炒飯終於落幕,下一個節目是個人才藝表演。
  片刻休息後,眾公子依次亮相。
  想來這次比賽的參賽者也是經過精挑細選的,每一個貴公子都不差,都有自己的絕活,有人善詩詞,有人善古琴、有人善刀劍、個個英姿瀟灑=倜儻風流。
  每一個出場的公子,田雙都用同樣的眼神注視,漸漸地田惜日明顯感覺暗中注視她們的目光減少了。
  這時,恰好輪到索閣出場,他手握一柄長槍,背在後方,直至場地中央,忽地向斜上方一指,英姿颯爽。長槍在他的手中肆意舞起,立刻贏得滿堂喝彩,不少女子為之心顫瘋狂。
  壓索閣的賭注也因此瘋狂飆升。
  其後不久,龍茗出場,衣衫飄飄,魅惑瀟灑,目光流轉,掃過台下眾人,他手中拿著一並折扇,不知要表演什麽節目,惜日正興趣高昂地等著。
  忽然,龍茗的目光鎖定了某一處,眸中閃過一抹凝惑。
  看到龍茗目光鎖在她的身上時,田惜日心中已然瑟縮,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龍茗似乎已經懷疑她了。怎麽辦?此時此刻,她突然急中生智,大喊一聲:“我壓龍公子一兩!”
  話音剛落,就覺得所有人都怒視於她。此刻,她和田雙正站在方才支持龍茗的紅綢扇眾女子身旁,她這一兩壓下去,無疑是在羞辱龍茗,紅綢扇眾女子立刻群情激奮,再看她一生丫鬟裝扮,還一副理所當然麵帶鄙視對待龍公子的模樣,不知道是誰咬牙切齒地大喊一聲:“打她!”立刻,一群女人向她揮起了拳頭,一片混亂中,田雙護著田惜日,田惜日匆忙對田雙道:“快脫衣服,快換麵具.”來這裏之前,她們早有計劃,如果被發現,就必須製造混亂,然後趁亂脫下衣服,在脫下麵具,她們事先帶了兩層麵具,然後趁亂逃跑。

  第六十六章 請君入甕
  大街上,後有追兵,前有哨卡,又再次換了容裝的二人麵麵相覷,怎麽辦?盤查得這麽嚴,三哥已守在出瓊縣的唯一路口,即使易了容,她也肯定是出不了城了。可恨。他們怎麽反應那麽快,似乎早有準備,不過是請君入甕罷了。
  “小姐,怎麽辦?”田雙低聲問惜日。
  惜日此刻也是無計可施,隻有拖過一時是一時,當即吩咐田雙道:“田雙,你買下街邊那個買菜婆婆的所有胡蘿卜和菜籃子,我們當街賣菜,他們不會守住城門很久的。”
  “是。”田雙應道,忙按照吩咐做了。
  她倆此刻打扮成農婦模樣,蹲在路邊賣菜,隻除了那二隻眼睛太過明亮之外,倒也看不出什麽破綻。
  就在她們無心賣菜,根本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緊張兮兮之際,有一人帶著大隊人馬呼啦啦穿街過市,為首的那人麵露焦急,心情似極為不佳,大聲呼喝,手中牽著一隻獵犬,獵犬沿地而聞,後麵一群護衛吆喝推搡著路人,惹得大街一片怨聲載道。惜日忽覺得眼皮一跳,因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四哥傅津。
  糟糕!傅津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牽著的獵犬,定是來尋她的,怎麽辦?怎麽辦?
  看著越來越近的獵犬,惜日急中生智,當即把旁邊賣韭菜的大嬸的菜籃子也買了過來,與田雙一同抓了一把韭菜,在手掌中揉捏一團,黏些韭菜汁塗在袖口手腕處,剩下的韭菜全部擺在麵前的菜籃子前。
  那隻獵犬當街嗅啊嗅,漸漸地朝著她們所在的方向走來。
  惜日與田雙對看一眼,目光相對時俱看到了對方的心虛和退縮。
  那隻獵犬嗅啊嗅地就到了她們的菜籃子旁邊,在菜籃子旁嗅了又嗅就是不走,惜日與田雙都已站起,雙雙向後退了一大步,眼神飄忽,已尋好了逃跑的方向,傅津抬頭凝惑地看了她們一眼,剛要開口,就在這時,那隻獵犬忽然一抬後退,“刺”的一聲在菜籃子旁撒了一泡尿......
  田惜日和田雙目光呆滯地看著那隻獵犬,一時間似乎還反應不過來是怎麽回事。
  傅津看了一眼獵犬,不耐地等獵犬解決完畢,方又走向了另一方。
  這一刻,惜日和田雙險些虛脫過去,隻覺得有些手軟腳軟。卻又聽剛走不遠的傅津吩咐身後侍衛道:“給那大娘一人一兩銀子,算賠她們被小黑毀掉的菜。”
  田雙低頭,方才看到菜上已經沾上了狗屎,不能賣了,暗道:這傅津似乎也不太壞嘛.....
  惜日看著四哥消失的方向,心下感慨,一年不見,四哥還是老樣子——粗心大意。
  她收回自己的心思,忽覺得不對,驀然回首,就看到一雙深邃而含怒的目光,心神大震,慌亂失措地倒退了兩大步,強自穩住身形,全身卻已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耳中聽到田雙顫抖而略帶驚恐的聲音:”龍....龍....少爺,你怎麽....在這裏....“
  聽到田雙自報家門,田惜日徹底地垂頭喪氣起來,千算萬算,還是逃不掉了。
  果然自己是張歸一的再版!
  “我還是輸了。”田府後院,二小姐的閨房中,傳來男子傷感的聲音。
  “三哥......我.......”惜日輕喚。
  他淺淺一笑,一抹哀傷稍縱即逝:“你留下那封書信,說誰先找到你,你就選擇誰,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心是向著他的,他擅長易容術又探子扁天下,你不過是想給我一個借口,讓我自己去放手。”
  “我.....”
  他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背過身去,不再看她,說道:“我曾經想不顧一切地想擁有你,但我終究還是配不上你。”他苦苦一笑,繼續問道:“我隻想知道,你.....是否.....愛過我?”
  她一怔,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袖口,堅定地說道:“愛過。”
  他背脊一僵,似在極力壓抑隱忍著什麽,片刻之後,道:“足夠了。”
  他挑起了門簾,邁步欲出,卻又在門口停步,說道:“五妹......如果他欺負你一點,就來告訴三哥。”
  門簾落下,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堅定而沒有猶豫,始終不曾回頭。
  夜晚,星空下,屋頂上. “你還不知道吧?”
  “什麽?”“明路的兒子已經四個月大了。”“什麽?”
  “明路這麽輕易地放開你,你也不必這麽傷感。明路當初為了你,狠心絕情地把所有妾侍全部趕去了別院,我倒真的很佩服他的決斷,不過他的妾侍之一,有個叫如妍的,出身並不高貴,但性子倒很剛烈,明明身懷有孕卻故意隱瞞不告訴明路,甚至一氣之下暗中帶著明路的子嗣回到了娘家一直躲著,直至生產。可終究紙包不住火,前不久我四處尋你不到,無意中探到了這個消息,高興之下,就立刻知會了明路的娘親。”龍茗說道這裏,神色不變,就像是完全事不關己一樣,一派愜意,繼續說道:“這幾日,老王妃已經派人去把如夫人和孩子一同接過來了,她們此刻大概在來京的路上。如今明郡王一家人得以團聚,按理說我可是功不可沒,但我想,做人還是應該低調些,所以,也就沒讓她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的。”
  惜日心思微微恍惚,如夫人?想起那個蕙質蘭心的女子......惜日喃喃道:“他們會幸福吧?”
  龍茗答非所問:“你知道為什麽明路會娶了那麽多老婆嗎?”
  “為什麽?”惜日問道,不是因為三哥本就風流成性嗎?
  龍茗答道:“自然是為了子嗣,明路家可是三代單傳,子嗣對他們家族來說,一直是個很嚴肅的問題,如夫人如今為他生了個兒子,老王妃是不可能放手的,所有,他說他配不上你,是有道理的。”
  田惜日聽到此處,心情莫名沉鬱了幾分,忽又想到一事,眼角忍不住微微抽搐,逼視他道:“你又躲在房頂偷聽我們說話了?!”
  龍茗立刻閉嘴,抬起頭仰望星空,道:“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她忍不住地咬牙切齒了一番,最終卻又隻能化為無奈的歎息。
  良久..... “龍茗你似乎有些變了......”她淡淡說道。
  他神態清冷,似不像往年那麽輕浮隨意:“你離開我,我不能接受,你這個狠心的女人,竟然會忍心舍棄我!那一刻我甚至生了殺了明路的心思,為了你,我不惜暗中收集了所有人的弱點,以此威脅他們參加這場比賽。”
  他繼續冷聲道:“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在敢離開我,我就讓你親眼看著我與天下人為敵!”
  她背轉身去,心虛的蔫頭蔫腦。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們的弱點?又轉過身來,凝惑地問道:“龍茗,我想問一問,你抓住三哥什麽把柄了,讓他能去參加那種比賽?”
  “他?他的唯一弱點就是你,隻要能引你出來,他自然願意。”
  是嗎?她是他唯一的弱點嗎? “那大哥呢?” “喜歡收集美女裸體圖。” 什麽?英勇神武的大哥竟然......
  “二哥呢?”微微顫抖地問道,不會也有什麽特殊的癖好吧。“賭錢經常出老千。” 還有這事?
  “四哥呢?”“怕凝香。” 四哥與凝香?“他們在一起了?” 點頭。 四哥終於還是被凝香收服了。
  “徐翊呢?”惜日繼續問。“貪汙受賄。” 徐翊竟是這種人。 “趙正齊呢?” “喜歡收集違禁書籍。” 他還有這種愛好? “許凡達呢?”“怕青蛙。” 還真看不出來呀。
  “我表哥呢?” “他又賭輸了。”又輸了.......表哥怎麽這麽慘啊!.......次次都敗在龍茗手裏。“那你堂哥呢?” 他看了看她,似乎猶豫了一下,終究說道:“怕賜婚!”
  不是吧.....索閣的弱點竟然是怕賜婚.......而不是.....怕和她蹴鞠......
  “那你呢?”她繼續問。“我什麽?”他反問。“你的弱點呢?”她虛弱地問,沒指望他回答。
  他很不滿地冷冷瞥了她一眼,她心虛得頭垂得更低,卻仍聽到他艱難地吐出一個字來:“你。”
  聞言,田惜日偷偷咧嘴一笑。
  三哥終究信守諾言,為了她,擔下了所有的罪責,親自到皇上麵前拒婚,皇上嚴厲斥了他,並因此剝去他的藩王爵位,三哥因這一年一直追查她的行蹤,始終沒有接受皇上所賜的封地,一直暫住京城,如今又變成郡王身份,變化並不大,說到底,皇上是手下留情了。甚至提及此事時,皇上背地裏還哀婉地歎了口氣,心下難免有幾分憐憫明路,他們幾人的事,皇上或許早就清楚了吧。
  這幾日,國舅爺天天與鎮南王世子把酒言歡,心情極好,對田惜日也未責備,甚至私底下還有些肯定她與龍茗的曖昧關係,弄得田惜日哭笑不得。
  一年了,她再次進宮參加晚宴,麵對這些曾經熟悉的亭台樓閣,卻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覺。
  當她大大方方麵對眾人頗含深意探究的目光,若無其事地走進來時,遇到的第一個熟人竟然是索閣。
  一年未見,他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不過仍然很搶手,以來參加晚宴還是會接到很多女子的信箋,隻見他隨手拿起一封看了一眼,一抬頭就看到了他.....目光一沉,狀似隨意地丟下了手中的信箋。
  她平平靜靜不慌不忙地含笑對他微施一禮,道:“田惜日給襲郡王請安。”
  索閣眸中閃過一抹複雜神色,稍縱即逝,沉穩回道:“起吧。”
  “謝襲郡王。”田惜日道。
  她目光含笑,微一頷首,向後退了幾步,便要離去,卻聽到她輕輕喚道:“你.....”惜日聞聲,腳步一停。
  就在這時,身後一人大聲接口道:“堂兄,你有收到這麽多的信箋了?真是羨煞小弟了。”
  是龍茗。
  惜日聞聲回頭,與龍茗相視一笑,便自悄然退後,翩然離去。
  臨行前,無意中注意到被索閣丟下信箋上的署名:孟紫帆。
  一年了,四哥沒有多大變化,依舊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大哥身邊卻多了個女子,看背影,隻覺得體態豐盈,忽然想到龍茗說大哥喜歡收集美人裸圖,不禁暗暗好笑;二哥神態優雅,談笑自若;唯獨三哥,靜立一旁,目光清冷,神情淡漠,忽然,目光一瞥,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她驀地緊張起來,下意識向前邁出了一小步,卻又突然停住,怔怔地退了回去。
  這時,忽聽到二哥納蘭大聲道:“不肖五妹!見到幾個哥哥也不主動上前請罪,你當日私自大膽離家出走,害得幾個哥哥到處找你,為你擔心,還不過來受罰!”
  這一刻,田惜日聽到二哥這聲斥責......心中暖意脹滿,眼前漸漸起了水霧,嘴角卻向上彎起,大聲叫道:“大哥、二哥、三哥、四哥!”
  她這幾聲叫的太大,也不顧後花園內,多少的王公大臣,公子小姐在場,一時,眾人目光齊刷刷地凝聚在她的身上,一見是她,都麵露驚訝。
  她卻不管也不顧,遠遠向幾位哥哥所在方向拜倒,哽咽著道:“五妹回來了,五妹知錯了!”她再也忍不住地淚流滿麵。
  惜日尚未起身,就被一人緊緊地抱在懷中,頸端的溫熱,讓她微微怔愣,耳邊聽到四哥激動的話語:“五妹,你終於回來了,你終於回來了。四哥,想.......”
  被四哥如此熱烈地抱在懷裏,惜日一時手腳僵直,麵紅耳赤,幸好四哥的話尚未說完就被二哥拽了開來,一甩手,丟了回去。
  這時,禧恩適時說道:“五妹回來就好,快些過來見見你大嫂,你大嫂一直念叨著說要認識你,這下子我終於可以不受她日夜叨咕的折磨了!”
  眾人大笑。
  二哥接口笑言道:“五妹,大哥讓我偷偷告訴你,大嫂對你再好也千萬別教會她易容術,否則大嫂哪天易容跑了,大哥他可就慘了。”
  他的聲音不小,在場所有人都能聽到,這哪裏是想要偷偷告訴。
  聞言,眾人再次大笑起來。
  惜日亦笑,看向三哥,三哥的目光閃過一抹溫柔。
  晚宴上,珠簾後,惜日與一群妙齡女子坐在一起,都是她從未見過的,許是剛及笄的女子,她們小聲地說著話,偶爾輕笑著,像是含苞待放的花兒一般清新可人。每人手握一把精致綢扇,少女懷春的模樣。有人偶爾羞答答地偷眼望向簾外一眼,一閃而過的好奇和向往。
  酒過三巡,大殿上,皇上微醉的聲音隱約傳來:“索閣,你的歲數也不小了,一直都不娶妻,朕看了著急,朕把孟愛卿的女兒孟紫帆賜給你如何?”
  大殿一片寂靜。
  偏殿亦如此。
  田惜日驚訝抬頭,見偏殿所有女子同時望向與她同桌的一個紫衣女子,紫衣女子麵色微露緊張,手中綢扇輕輕掩在唇邊,似怕自己忍不住叫出聲來,雖極力控製,但眉眼間卻無法掩飾那份若有若無的期待.......
  突然想起來時無意中看到索閣丟棄的那封信箋......
  田惜日嘴角不受控製地彎起來,笑聲險些彈出,恍惚間,竟似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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