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雨:酒醒

(2008-11-28 13:00:35) 下一個
  第 1 章
  大學畢業後的第三個月,沈離在啟明公司企劃部獲得一份工作,相比其他仍在苦苦尋覓工作機會的同學們,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啟明是數一數二的大公司。
  沈離有三個月試用期,她牢記前輩、報紙、雜誌的忠告,低調做人,本份做事。一個月後,企劃部沒有給她安排辦公桌,沒有人通知她去印名片。偶爾會有大學同學問沈離在啟明做什麽工作,她想了想當初招聘廣告上稱謂,文員。她就這樣回答他們。然後,她得到了別人羨慕的眼光,文員,是白領的代名詞。
  沈離有時候也會傷感,在她視線停留在新近才裝修的,由大辦公室隔出的獨立小間時。那是給新來的企劃部經理林琛準備的。
  沈離之所以知道林琛這個名字,是因為林琛的名片是她去拿的,辦公桌是她去買的,還有,裝修工人來的時候,茶水是她準備的。隻有一樣,辦公桌上的電腦不是她準備的,在啟明,電腦由專人負責。給林琛的電腦很漂亮,深藍色的外殼,並且,配備了兩個木質的音箱。過來裝機的人撇了撇嘴,說公司也太小氣了,還是低音炮夠酷。但沈離知道,其實他們也很羨慕,啟明隻有經理級的人才能配音箱,普通員工,隻能領耳機。
  電腦距離沈離太遠,她負責給裝機的小夥子端茶,扔掉散落一地的包裝箱。她把垃圾箱放在樓道口的垃圾桶旁。公司規定是垃圾可以放在過道裏,早晚有專人收拾,但聽說上次有個實習生按規定把垃圾放在過道裏,不巧幾年也沒下來的董事長剛好看在眼裏,實習生第二天就卷鋪蓋走人。
  沈離扔了垃圾回來,正是午餐時分,辦公室裏空無一人。平時吃飯沒這麽齊整啊,沈離雖然有些驚訝,但來啟明不過一個月,她習慣了把事都藏心裏頭,雖然心裏有些失落,還是打算先把手頭的文件分發好再去吃飯。
  普通員工的文件直接交到他們手裏,這個容易些,他們通常會對你說聲謝謝,經理級的要交到各自的秘書手中,她們通常會說,“怎麽才送來。”應對的方式隻有一個,沉默加微笑。
  沈離已經學會微笑了。
  “你是企劃部的?”有人進來,問了她這個問題。
  沈離很生氣,但生氣於事無補,並且,問這種問題的人,職位肯定比她高,她得罪不起。所以,她點了點頭。
  “你叫什麽名字?”來人的第二個問題。
  “沈離。”回答這個問題是條件反射,在公司裏,她被人問慣了,回答慣了。
  “我叫林琛。”來人伸出了右手,指甲修得很短,很幹淨,沈離對那雙手的印象不錯,她的生氣,跑了一大半。
  “林琛?”有一秒鍾,她恍惚於這個名字。
  “我將成為你的同事。”林琛伸出的手沒有收回。
  沈離抬起頭的時候,看到林琛的笑容,和笑起來即使是眯成一條線也向上挑著的眼睛。她想起來了,林琛,新來的企劃部經理。
  沈離伸出了手,和林琛的手握在一緊,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握手。男人的手,比女人大很大,也有力很多,她感到羞澀,覺得握手的時間特別長。
  林琛微笑著,這個女孩很有意思,握手的時候,手在發抖,而且,不懂拒絕。
  “企劃部中午聚餐,一起去吧。”林琛裝作漫不經心的說。他不想告訴這個不懂拒絕的女孩,她是企劃部唯一沒有收到通知的人。他甚至有些惱火,昨天他明明是邀請企劃部全體員工。這其間,肯定有人失職。
  沈離和林琛一起到達餐廳,引來很多不同意味的目光,有投向沈離的,有投向林琛的,還有,私下互相交換的。
  “林總,這邊請。”同一家公司,女士優先這一條隻有在這位女士的職位比較高的時候才會引用。
  林琛順著招呼聲過去,本能地加快了腳步,而沈離,本來也想加快腳步跟上去,不知怎的,林琛主動伸手那麽一握,讓她有了依賴感。但她不該抬頭,她抬頭,看得很清楚,那餐桌上,隻留有一個空位,在最上麵,正中央。
  沈離放慢了腳步,落在了林琛的身後,她甚至,在記憶,門的方位。
  林琛過去和招呼之人握手,“閔海濤,好久不見。”
  閔海濤是企劃部的副經理,曾經是林琛的對手,但林琛贏了一把之後,在啟明,閔海濤成了林琛的下屬。商場就是這樣,可以六親不認,但絕對不能做在表麵上,這是在絕自己的後路。
  “坐。”閔海濤把林琛引到自己身邊的空位,一桌子的人都站起來了。
  “坐。”林琛說這話的同時,注意了一下原本跟在身後的沈離,她尷尬地遠遠站在一邊,手足無措。
  “你們這些家夥,隻顧著吃,沒一個憐香惜玉,把那麽漂亮的小姐扔在辦公室就跑過來了。”林琛半開玩笑半當真。他站著說話,一桌子的人也不好坐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閔海濤反映過來,馬上招手,“服務員,加一個位子。”於是,所有人開始挪動椅子,給那把給沈離的椅子讓出空間來。
  讓出來的位置,在林琛的對麵,也就是服務員上菜的地方,沈離正準備坐下,豈料林琛招了招手,“沈離,你過來,坐我這邊。”
  沈離一下子紅了臉,定在那裏,不知該不該過去。
  “林經理叫人你,你還不快過去。”有人推了沈離一把,沈離沒有準備,一個踉蹌,差點趴在餐桌上。
  “你們這些家夥,看見人家新來,年紀小就亂欺負人,沈離可是林琛的小師妹。”閔海濤笑罵著,又對沈離說,“過來坐吧,林琛想問你母校的一些情況。”
  沈離隻得過去,拘束地坐在林琛身邊,耳聽得林琛笑道,“就知道說我,難道你不是T大畢業的?”
  T大是本城最富盛名的大學,而且啟明素有招聘T大畢業生的傳統,在座之人,也有好幾位都是來自T大。
  一時間,在座之人找到了共同話題,開始敘起畢業年份來。林琛是六年前畢業的,閔海濤比他早一年,閔海濤的秘書葉欣三年前畢業的,做市調的張安凡,則是兩年前畢業的。
  “還是剛畢業好啊,瞧瞧人家沈離,水蔥兒似的,和她一比,我們都成燒糊了的卷子。”葉欣坐在閔海濤身旁,一句話一個笑臉,看得沈離眼都花了,趕緊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她剛把茶杯放下,不想,林琛提著水壺給她滿上了,嚇得沈離立刻用雙手捧起杯子,低聲說了句,“謝謝。”林琛笑著把茶壺移開,去幫閔海濤倒茶,閔海濤用食指和中指,隨意在桌上敲了三下。
  “受不起。”林琛笑道。
  “受不起?”這話,閔海濤是越過了林琛,瞅著低頭的沈離說的。“看樣子,我就象沈離那樣,說聲謝謝得了,到時候,你可別嫌我沒沈離心誠。”
  林琛知道,今兒這些職場的老油子,是拿沈離開涮來了,本想罷手不理,不知怎的,想起那隻冰冷的手在自己手中顫抖的感覺,不禁心軟,招呼服務員,“都點了什麽菜?”
  “等你點菜呢。”閔海濤從服務員手裏接過菜單遞過去。林琛不收,又推了回去,“還是你點吧,這裏你比較熟。”林琛明白這裏麵的文章,吃飯小事情,他樂得體現體現民主。
  閔海濤自然也不想在點菜這種小事上授人以柄,隔著林琛,把菜單遞到沈離麵前,“這樣吧,今天咱們每人點一個愛吃的菜,就從沈離開始吧。”
  沈離愣住了,閔海濤的手伸那麽長,不接著說不過去,接著吧,她又不知點什麽好。她站起來,卻沒伸手。林琛笑了,從閔海濤手裏拿過菜單,“偏你的主意多,這樣吧,我先來。”林琛隨便點了個水煮魚,然後順手把菜單遞到閔海濤麵前,閔海濤不得不接下,但接的同時,還是對著正在坐下來的沈離笑了笑。沈離注意到了,也隻能裝作沒看見,低頭喝茶。
  閔海濤毫不客氣地點了這裏的招牌菜,一鴨三吃,葉欣笑了,“閔副經理,你這可是三個菜。”閔海濤笑著說,“菜譜上寫一個菜名,我就當是一個菜。”
  林琛故意歎道,“他哪裏是點菜,分明是在暗示。”張安凡接了一句口,“暗示什麽?”
  “我見那菜譜上麵明明還有一道一鴨二吃,他怎麽不點,一定要點這一鴨三吃,葉欣,你跟著閔海濤有年頭了吧,你猜猜,他是什麽意思?”林琛慢慢悠悠夾了粒花生米放進嘴裏,等著葉欣的回答。
  葉欣偷偷瞟了瞟閔海濤,笑著,“閔副總眼睛一眨一個主意,我哪裏猜得過來,我還是老老實實點個西紅柿雞蛋湯。”“西紅柿雞蛋湯,美容又減肥,女士就是女士。”閔海濤笑道。
  聽了這話,林琛微微一笑,卻不說話,端起杯子自顧喝茶,葉欣卻是轉過頭,和另外一邊的張安凡說上話了。最後輪到沈離,她點了個最便宜的炒青菜。服務員確認菜單,說了句,“一共十三個菜。”
  葉欣嘀咕了句,“13,怎麽這麽個不吉利的數。”林琛一眼掃過去,閔海濤在桌子底下踢了葉欣一眼,葉欣趕緊低頭用喝茶蒙哄過關。
  沈離很後悔跟著林琛來這裏吃飯,這一頓,她吃得很辛苦,根本就是端著米飯一粒一粒地嚼,她不好意思去夾菜。但又怕別人看出她的膽怯,麵前有什麽菜也偶爾夾一筷子,夾到碗裏才知道,是她從未吃過的水煮魚。她怕辣,一點點辣也能讓她眼淚直流。沈離把那塊魚埋進飯裏,繼續吃白飯。
  唯一慶幸的是,啟明有規定,中午的工作餐,不準喝酒。這一頓的時間並不長,沈離看到有大部分人放下碗筷,她也跟著放下,林琛無意中看了眼,還剩大半碗米飯。
  “這樣也能飽?”他很是驚訝。
  “現在流行減肥。”葉欣剛才失言,她用這句話替沈離解圍,也是讓自己在林琛麵前扳回一城。
  “搞不懂現在的女孩子,心裏都想什麽?”閔海濤搖頭。
  “海濤,你要是搞懂了,我們這些人還有什麽混頭。”一句話,滿桌子的人都笑了,男人們笑得不加掩飾,女士們比較文雅,稍稍讓笑容意思一下。
  笑聲中,服務員送來菜單,閔海濤作勢要接過菜單,卻被林琛攔了下來,“算了吧,你點那個一鴨三吃,我就知道打什麽主意了,什麽兩吃,三吃,我還是一個人埋單,這頓就算我給大家的見麵禮。”
  這一次,沈離聽明白了林琛話裏的意思,啟明有新員工進來,同部門都會請吃接風飯,按公司規矩是公司出一半,部門同事私人湊一半。閔海濤點那個一鴨三吃,旁敲側擊,看林琛是否夠聰明,回出點味來。林琛若是一個不察,難免落下小氣吝嗇的第一印象。豈料林琛也不是吃素,聽出來了,也點出來了,最後還來上一招錦上添花,既得體又大方,第一次見麵就在企劃部員工麵前得了個滿堂彩。
  沈離為林琛高興的同時,也為自己感歎。她不知道自己進啟明的企劃部,到底哪裏做錯了。企劃部的人沒有針對她,甚至偶爾還有個笑臉,但是,她看得出來,他們對她,是一種骨子裏的排斥。林琛來有接風飯,也許,這個月結束的時候,輪到她喝西北風了。
  沈離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她不醜,五官端正,雖然不及葉欣豔麗,但也算清秀可人,為什麽,剛剛從餐廳回來的路上,沒一個人願意和她一道走。連這個部門唯一願意與她說話的林琛,也被閔海濤和葉欣一左一右夾在中間,遠遠地走在最前麵。
  洗手間的門有動靜,沈離想起自己呆在洗手間的時間夠久了,擔心讓人發現了不太好,趕快選了一間躲進去,從裏麵把門反鎖。進去之後,才發現,是壞了有兩天,還沒修好的那間。
  外麵有人推門,沈離很緊張,隨即聽到說話聲,“那間壞了。”是葉欣的聲音。
  沈離不敢發出聲音,一會兒,聽到外麵有說話聲,“新來的企劃部經理好象很精明的樣子?”聲音很熟,沈離聽出是企劃部的文案,叫蘇寧。
  “豈止是熟,簡直是一人精,閔副總這回是遇上對手了。”葉欣回答。
  “那個沈離和林琛是什麽關係,林琛那麽護著她?”蘇寧問。
  “說是說T校的師兄妹,誰知道呢。林琛在T大隻讀了兩年就去美國做交換學生了,哪會照顧什麽小師妹,我看他們兩個說不定有一腿。”葉欣的話讓沈離咬緊了下唇。
  “那怎麽辦?”蘇寧的聲音很是緊張,引起了沈離的好奇。
  “怎麽辦,先觀察兩天,如果他們兩個真有一腿,隻好讓那個沈離留下來再說。”葉欣說。
  “人事部也真是,本來招聘新員工由各部門自行掌握,這倒好,搞什麽資源公司化,招聘新員工的權力統一歸口到人事部,他們又不了解企劃部的工作內容,招來的人,怎麽可能合心意。”蘇寧抱怨。
  “誰說不是呢,聽說那個沈離,是學什麽財務的,啟明已經有了一個財務部,企劃部養個學財務的,能做什麽用?”葉欣接著說。
  “本來還想讓她和上次那個實習生一樣,熬不過三個月,試用期不到,自動走人……”蘇寧還想說些什麽,有人進來,兩個人都住了嘴,照照鏡子,最後審視一番,一起出去了。
  沈離好半天才從裏麵出來,等到洗手間沒人的時候。她的下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印。
  她終於明白了,啟明的企劃部,並不是不喜歡她這個人,而是不喜歡她來到的方式。
  沈離用冷水洗了把臉,她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尤其是忍受了這麽多的時候。她告訴自己,就算是走,也要走得漂漂亮亮,她不想自己職業生涯的第一戰,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第 2 章
  沈離知道,想要通過在啟明的三個月試用期,林琛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除了抓緊,她別無選擇。
  她依舊端茶倒水,在有訪客的時候,依舊傳遞文件,在沒有訪客的時候。她依舊沒有屬於自己的辦公桌,但她為自己找到了一把椅子,在靠近角落的地方,那個地方,同時也是茶水間。
  既不需要端茶倒水和傳遞文件的時候,沈離就坐在那把椅子上,她認真地看,看企劃部的每個人都喝什麽。
  葉欣喝花茶,玫瑰、茉莉、菊花,隻要是能泡成茶的花,她都有興致嚐試。沈離猜測,如果把小資兩個字貼在葉欣的額頭,她一定會高興得得意忘形。
  閔海濤喝很濃的綠茶,從不喝隔年的,所以,他總是上火,牙痛,一疼好幾天,他喜歡就著濃茶吃消炎藥,好得慢也就不稀奇。沈離學會了在閔海濤牙疼的那幾天,離他遠點。漸漸地,她也能偶爾得到閔海濤幾個笑臉。
  蘇寧喝白開水,估計是美容書看得多的緣故。這個女子其實很單純,拿一本時裝雜誌,說幾句聽不懂但絕對顯示品味的話,她肯定會拉你嘀咕半天。沈離不喜歡聽人在耳邊嘀咕,但她盼望在啟明的企劃部,能有個,攬著她的肩,在耳邊說上哪怕是一個字的悄悄話的人。沈離不奢望在啟明能交到什麽知心朋友。
  張安凡比較隨便,茶水間有什麽喝什麽,但他有個特點,丟三拉四,沈離在茶水間看到他的杯子不下三五次。這似乎與他的工作――市場調查――相衝突。但他工作完成得很好,沈離常聽他一張口就是精確到小數點後好幾位的數據,常常驚得旁人目瞪口呆。但沈離是學財務的,她自然知道,記下那些數字,並不需要太多實在的本事。
  沈離觀察得最仔細的還是林琛,他隻喝咖啡,但喝咖啡的品味不高,炭燒的,甚至速溶的,林琛來者不拒。這多少令沈離有些失望。她有個酷愛咖啡的媽媽,從小,她可以說是聞著手磨咖啡的濃鬱長大的。
  媽媽的咖啡,讓沈離自覺有了一線生機。
  沈離問她的媽媽陳青露,“咖啡是什麽。”
  陳青露想了想,“法國人有句話,濃黑如惡魔、滾燙如地獄、清純似天使、甜蜜象愛情。你願意它象什麽?”
  “清純似天使。”沈離回答,其實她真正想說的是,濃黑如惡魔。但擔心說實話會讓媽媽聯想到目前的工作處境,她選了個最輕鬆的答案。
  爸爸沈遷在一旁笑出聲來,“我喜歡意大利人的方式,舉杯飲盡外加一句:‘很好,我喜歡’,便悄然離去。”
  沈離沉默不語,她希望喝了她咖啡的那個人除了“很好,我喜歡”之外,還加上一句,“我能幫你什麽忙?”
  她問媽媽,“什麽樣的咖啡最香?”沈離想得很清楚,身為女孩子,又陷在這種困局,她不能主動邀請林琛喝咖啡,最好的方法是用香味吸引林琛過來。
  陳青露想了想,“如果是女士的話,藍山濃鬱的水果香味自然最具吸引力。”她看了看女兒,沒有錯過女兒眼中的失落和欲言又止,又加了一句,“如果是男士,略帶酒香的摩卡比較適宜。”
  沈離的嘴角微翹出一個笑容,她自己沒有意識到,但身為母親的陳青露看得很清楚,“想好了沒有,藍山還是摩卡,我這就去磨。”她問女兒。
  沈離猶豫了一下,“藍山。”她不敢看媽媽的眼睛。
  沈遷沉默了一會兒,“順便幫我衝杯摩卡。”
  這個晚上,沈離一眼不眨地看媽媽用手動磨子研磨咖啡豆。自從買了電動磨子之後,媽媽這是第一次用手動。
  “電動的壞了嗎?”沈離問媽媽。
  “沒有,電動的雖然方便,但女人偶爾用手來研磨咖啡,更有韻味。”陳青露指點著女兒,“你看,輕輕用力,盡量不產生磨擦熱,這樣磨出來的咖啡,不僅均勻,而且香味不易流失。”
  “你媽媽年輕的時候,就是用這招迷死爸爸的。”沈遷放下手裏的報紙,走到母女二人身邊,“男人喜歡輕言細語的女孩子,因為他們本能地認為,這樣的女孩,相處起來會少很多磨擦。”
  “是這樣嗎?”沈離向媽媽求證。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陳青露和女兒打啞謎。即使是親身的骨肉,感情之事,亦屬隱秘,還是點到即止吧。
  陳青露用密封袋裝了兩包磨好的摩卡,讓女兒帶到公司,自己喝,或是請人。
  陳青露和沈遷擔心女兒,他們年過半百,這就麽一個女兒。女孩子,成龍成鳳尚是其次,平平安安做一份事,嫁一個知冷知熱的丈夫,才是真真重要的。他們希望,這一次,女兒是遇上喜歡的人了。
  啟明的企劃部,從此日日飄散著咖啡的香味,淡淡的,有風吹過的時候,偶爾傳出一陣極濃的,讓人精神一振。沈離沒有告訴任何人,咖啡的香味,源自她那裏,因為,沒有人問她。
  林琛很久都沒未能睡上一個好覺了,剛接手新工作,閔海濤就移交過來幾個項目等著他下決定。什麽都不能草率,下決定更不能,他先用“拖”字訣應付著。拖隻是緩兵之計,不是解決之道,一連幾個晚上,林琛都熬夜看企劃案,早起上班,既餓且累,每每聞到咖啡的香味,常常令他精神一振。
  “咖啡嗎?”林琛的新秘書還沒到位,葉欣臨時兼著這份差事,每天早上,她都會循例問一句,幫林琛衝一杯咖啡,幫閔海濤泡一壺濃茶。
  “好,不加糖。”葉欣衝過來的咖啡和外間飄散著的香味,同樣都是咖啡,味道,卻是差了很多。林琛以為是他習慣加糖的緣故,因此特意吩咐葉欣。
  一會兒,葉欣端著林琛指定的咖啡過來,林琛嚐了一口,味道還是不對。
  “企劃部還有誰喝咖啡?”林琛問葉欣。
  “怎麽,想在企劃部找知音之人?”葉欣開著玩笑,心卻提在半空。她在琢磨,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學著嚐嚐咖啡的味道。
  “你想讓我被公司開除嗎?”林琛指的是啟明的規定,員工之間不準談戀愛,違反者,其中一方將要被辭退。
  葉欣笑而不答,林琛比她想象中還要敏銳。
  但葉欣這麽一說,林琛也隻得暫時把尋找咖啡源的心事放下。林琛也有林琛的想法,以他目前在啟明的地位,名份上是高級職員不錯,但也還是打工一族,真正要擺脫打工族的困擾,唯一的途徑是進入啟明的管理核心――董事局。據他所知,啟明董事局中以留英的居多,更注重生活品質,咖啡亦是他們品味的話題之一。
  林琛想把企劃部那個煮咖啡的人找出來,這不難,難就難在不動聲色。
  他利用下班時間觀察企劃部的辦公室,試圖從辦公桌的擺設上找出端倪。企劃部十三個人,十二種迥異風格……不對勁,林琛又數了數,十二張桌子,有個人沒有辦公桌,他一個銘牌一個銘牌看過去,缺少的那個名字,是沈離。
  他打開人事記錄,上麵有沈離的職務,企劃部文員,並且標有附注,考察合格後可酌情升遷為企劃部經理,也就是他林琛的秘書。
  林琛對沈離的印象不錯,很安靜的女孩,適合做秘書工作,不會亂說話。工作上,林琛把性情看得遠比能力重要。
  林琛再看沈離的材料,人事部招聘這個職務,共有三十多人競爭,沈離是第一名,也就是說,她是憑真本事進的啟明。但林琛再翻看下去,沈離的記錄,出了人事部,在企劃部,是空白,甚至,哪怕連領一支筆的簽名都不曾有。
  也就是說,企劃部把沈離當作……完全沒有這個人。
  林琛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企劃部的員工,都是閔海濤一手一腳帶出來的,唯有他和沈離,是另類,是排斥的對象。這些天,閔海濤丟給他一堆具體項目,其目的,也在於此。
  閔海濤不希望自己插手人事,正是在警告他,他林琛可以坐企劃部經理這個位置,但不能動他的人。
  林琛笑了,他的機會不是很好,但賭一把,又何妨。
  一上班,林琛把葉欣叫到辦公室,“沈離是怎麽回事?”
  葉欣沒想到林琛會如此直白問沈離的事,很是吃驚,但總算是見慣風浪,“她剛來,工作還不是很熟悉,所以暫時安排她打打雜。”
  林琛不在這個理由糾纏,“也倒是,不過,沈離好歹也是大學生,打雜是打雜,也得給她安排個位置吧。”
  林琛這個要求不過份,又是坐在企劃部經理的位置上說這話,葉欣不能反對,“好,我馬上去辦。”
  林琛知道自己贏了這個回合,但這不是他的最終目的,他要坐穩企劃部經理這個職位,除了在工作上做出成績,能力取勝之外,還必須培養自己的心腹,沈離,是他僅有的選擇。
  三個月,沈離有三個月的試用期,試用期過了,他才方便說話。在此期間,他除了給沈離一張桌子,其餘種種,隻能靠沈離自己熬過去。
  林琛不願幫得過多,有瓜田李下之嫌,更重要一點,他想利用這難得的機會,好好觀察沈離,到底值不值得他提撥。
  葉欣不開心,但她知道這種不開心隻能靠自己來化解,無法找源頭清帳。她來找沈離,沈離遠遠見她過來,先把咖啡收起來。葉欣聞到了咖啡的香味,但這是茶水間,有這種香味很正常,而且,她的心事,也沒放在咖啡上麵。
  “你跟我來。”葉欣對沈離說。
  沈離答應一聲,跟在葉欣後麵。葉欣的神色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在這裏,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表情隱藏得很好,在真正的利害關頭。所以,沈離什麽也不問。但她知道,葉欣正在做的事,是葉欣不願意,但不得不做的事。
  葉欣帶著沈離到了企劃部的倉庫,“經理說,分配給你一張桌子,你在裏麵找找,看有沒有合適的,先將就著用,等忙過這陣,再打報告申請。”葉欣想了想,又說,“你的辦公桌,就放在茶水間吧。”
  沈離打量著倉庫,這裏有幾張桌子,是企劃部出外搞宣傳活動時,擺在街邊用過的。當然,那會子,為了公司形象,企劃部會在上麵鋪一張很漂亮的桌布。現在桌布被收起來了,桌子就露出了本來的麵目,斑駁,而且抽屜上沒有鎖,沈離沒法放置私人物品。
  但,不管怎樣,企劃部,畢竟給了她沈離一張桌子。
  “嗯。”沈離從喉嚨口發出一個溫順的聲音,著手收拾桌子。
  沈離的溫順讓葉欣找不到發火的機會,更何況,斷後路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要不要幫忙?”葉欣禮節上說了一句,維持自己的白領形象。
  “謝謝,不用了。”沈離把目光從桌上轉開,麵對葉欣,給了她一個笑容,純粹之極的笑容。沈離想讓葉欣看到她的笑容,她做到了。
  葉欣離開後,沈離看著倉庫的桌子發呆,上麵堆滿了紙箱,她得一一搬開。也不知多久沒打理過了,手一上去就是塵土在飛揚。沈離推開倉庫裏唯一的窗戶,陽光照進來,灰塵在遊動,密密麻麻,仿佛看不到頭,但有陽光照著,看不到頭又如何。
  沈離給自己一個笑容,她決定下班後收拾桌子。葉欣給了她一個難堪,她希望她能夠在上班時打理這張桌子,沈離能想象把桌子打理出來後自己的樣子,恐怕連藍領都談不上,成了真真正正的灰領。
  葉欣等著看她的灰領形象,沈離真的很不忍心讓她失望,但她更不想讓自己失望,或者說,讓給她桌子的那個人失望。
  林琛今晚加班,明天有個談判,總經理李澈是拍板的人,而他,是主持談判的人。真正考驗的時候來臨了,雖然這種談判他主持過很多次,但每一次,他習慣了功夫做在前麵。
  他離開辦公室的時候關了窗戶,看到窗外的繁星滿天。檢查門戶的時候,他聽到倉庫裏有動靜,推門進去,林琛看到一隻小花貓,忍不住笑了,刹那間,所有的疲勞一掃而光。
  “你在做什麽?”林琛強忍住笑。
  “把我的辦公桌清理出來。”沈離說實話,隻說實話,不在任何修飾。
  林琛馬上明白了原因,葉欣並沒有完全按他的吩咐,給沈離申請辦公桌,是真的給她安排辦公桌。林琛沒有點破,隻是笑著說,“要不要幫忙?”
  沈離看著林琛身上的ZUOAN,抿著跟笑了,“精神上的貴族,不方便。”
  林琛注意到了沈離的眼神,這個女孩,有著不同尋常的品味,他身上這套砸下大把銀子的行頭,企劃部,她是唯一那個看懂了的人。
  “脫掉就行了。”林琛覺得和沈離在一起,心情很是輕鬆,他做了一個以前從來不會在公司做的舉動,扯掉領帶,脫掉西裝,卷起袖子,解開襯衣的第一顆扣子,“現在這樣,可以幫忙了吧。”
  沈離笑著讓出一條路,桌上正好還有最大的那個紙箱沒搬。林琛先是試著搬了一下,呻吟一聲,“這麽重的箱子,他們也忍心讓你一個女孩子搬。”
  沈離不回答這句抱怨。讓林琛了解她的處境,已經達成了她的第一個目標,至於後麵的事情,老實說,她沒想那麽遠,也容不得她去想。
  “我們一起來。”沈離上去,兩個人一起用力,把紙箱搬了下來,林琛打開一看,裏麵全是不知哪次活動沒有發放完畢的資料,“我說呢,難怪這麽重。”林琛隨手翻了兩頁,臉色微變,沈離注意到了,不是林琛沒掩飾好,而是沈離一直無意識地留意著林琛的一舉一動。沈離做這些事的時候,心情特別好。尤其是此刻,林琛離她很近,近得沈離能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她分不清那是一種怎麽樣的味道,但這種味道,能讓她的心安靜下來,所有壓抑著的委曲與不平,都能一一沉澱。
  沈離深吸一口氣,林琛卻笑了,“在這裏做深呼吸,你就不怕得肺炎。”沈離不好意思地笑了。
  兩個人合力把桌子抬到茶水間放好,林琛左看右看,總覺不滿意,“桌子太舊了。”他說。
  “沒事。”有林琛這句話,沈離就很開心了。
  “會影響企劃部的整體形象。”林琛說。
  “客人不會到茶水間來。”沈離說得對,客人隻會坐著在會客室,等沈離送茶水過去。
  盡管已經決定用這三個月考驗一下沈離,但這會子,林琛又覺得有些不忍心,他不知說什麽好。沈離不是多話之人,一時間,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我請你喝咖啡吧。”沈離鼓起勇氣提出建議,右手伸進口袋,裏麵那兩小包咖啡,被她捏過很多次了。
  “咖啡?”林琛的驚訝多少有些讓沈離黯然,一種屬於女孩子的小心眼吧,她原本希望讓林琛發現自己的咖啡,而不是讓自己主動來邀請,即使現在這個邀請有了名目,做起來也很自然。
  “摩卡,我爸爸喝剩下的,我拿來喝著玩,正好還剩兩包。”沈離不能說她每天帶兩包摩卡上班,就是為了這一刻。一個月以來,她學會了用手磨細且均勻的咖啡。
  沈離不敢看林琛的神色,自顧拆開密封袋,把裏麵的咖啡倒進一次紙杯,再衝熱水。沈離衝吊咖啡的動作很輕,輕得林琛能聽到水流進杯子的聲音,看到無色透明的水漸漸滲成濃重的咖啡色,香味也一層層地散發出來。
  “很特別的香味。”林琛立刻意識到,正是他一直在尋找的。
  “手磨咖啡比速溶的好處就在這裏了。”沈離盡量說得謙虛,但不忘記透露這咖啡的獨特之處讓林琛知道。
  “手磨?”林琛立刻接受了這一信息,“現在還有女孩子會用手磨咖啡?”
  這句話有讚揚的意思,沈離笑笑不答,把衝好的咖啡遞給林琛,看著他嚐下第一口。
  “好!”林琛沒讓沈離失望,他喜歡這種味道,沈離更喜歡看林琛臉上滿足的表情。
  “我送你回家。”喝完咖啡,林琛主動提出。
  “不用了,”沈離婉言謝絕,她不想一次就走得太近,她不認為自己有足夠多的優點讓林琛近距離觀察,她的試用期還四十天。
  四十天,每天隻走一小步。

  第 3 章
  林琛懷念沈離的咖啡香,在他陪同李澈出席談判會的時候。剛剛坐下,李澈嚐了口董事局秘書處端上來的咖啡,說,“現在的咖啡,怎麽越來越淡了。”
  說這話的時候,李澈的袖扣在燈光下折射出柔和的亮色,映著褐色的咖啡,分外奪目。那個瞬間,林琛想起了沈離的眼神,她把咖啡端給他的時候,眼中,就是這樣的光芒。
  “現在什麽都用機器,哪有手磨的香。”林琛不由感慨。
  “現在還有女人用手磨咖啡?”李澈的感慨和林琛一模一樣。
  “我比你幸運,前兩天剛好碰到一個。”林琛不無得意。
  “有這樣的女人,還不趕快娶回家,你還等什麽?”李澈笑道。
  閔海濤和葉欣陪坐在一旁,今天,他們也是陪同出席談判的人員之一,葉欣見林琛和李澈相談甚歡,悄悄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李總和林經理很熟?”
  閔海濤搖頭。這不完全是實話,據他所知,林琛是李澈力挺進啟明的,至於原因,沒有確切的版本。李澈留英,林琛留美,林琛畢業於T大,而李澈畢業於S大,他們二人,不可能是同學。如果僅僅隻是因為工作的接觸讓李澈欣賞林琛,從而力邀林琛加入啟明,閔海濤還放心一些,如果還有別的什麽,就要小心提防了。
  “大概有些淵源吧。”閔海濤在葉欣的本上這樣寫道。含含糊糊的話最易勾起女人的好奇心,而葉欣,是位非常好奇的女人,她自然會想盡一切方法去了解清楚的。
  閔海濤在猜測李澈的用意。
  今天的談判會很微妙,啟明公司采取競標方式決定未來一年合作的廣告公司,參加投標的六家公司,都與閔海濤相熟,雖有程度深淺的不同。而李澈,選擇在這個時候讓林琛全麵展開工作,是大公無私,還是別有用心,他還看不出來,隻能靜觀其變。
  他知道林琛昨天下令給沈離一張辦公桌,而葉欣,給沈離安排了一張。沈離不可能成為他的人。因為他太了解葉欣了,葉欣是不會允許給任何可能比她強的競爭對手出現在企劃部的,所以,她處處針對沈離。這種事,他閔海濤不會插手,一來有失身份,二來,以他目前的處境,還承受不起把葉欣推向林琛的後果。
  閔海濤喝了口咖啡,他不習慣這種味道,但他沒有另外要求一杯濃茶。還是李澈說了句,“給閔經理另外再泡杯茶吧。”
  葉欣馬上站起來,“還是我去吧。”
  李澈看著葉欣的背影,笑道,“你這個手下很乖巧。”
  閔海濤也笑了笑,“來啟明三年了,也算是啟明的老人了,做事還靠得住。”
  葉欣走到茶水間的腳步並不快,剛好來得及聽到閔海濤說後麵那句,頓時,她覺得腳步也輕鬆了不少。
  一會兒,投標的廣告公司都來了,呼啦啦一下子把整個會議室一下子全坐滿了。林琛主持會議,他坐在主席位的右邊,在這裏,李澈的職位最好,他當仁不讓坐了主席位。不時有廣告公司代表站起來,遞名片,首先是遞給李澈,然後是林琛,再往下是閔海濤。有兩家廣告公司的代表出了疏忽,輪到葉欣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略過她坐了下來。葉欣咬住了下唇,閔海濤看見,把手裏的名片往葉欣那裏一扔,“你幫我收著。”
  葉欣臉色這才緩和下來,把名片夾到筆記本裏。這兩家廣告公司的代表見到此情此景,又站起來,再單獨給葉欣一張名片,葉欣也不多話,含笑收下。這一場,閔海濤給足了葉欣麵子,葉欣自然是承了這份情。
  主席台上,李澈的開場白說完之後,輪到林琛發言。
  “啟明的廣告預算六千萬,給廣告公司的回報是10%。任何公司做廣告都希望以最少的錢達到最大的廣告效應,啟明也不例外,在座各位有一個月時間提交一份整體推廣方案。各位都是專業人士,不需要我再解釋整體是什麽意思。需要請大家放心的一點是,各位的整體推廣案將直接交由董事會投票討論決定,也就是說,今天在座的人,包括李總、閔經理和我,都沒有決定權。”
  該說的說了,餘下的就是一些細節了,李澈眼光一閃,“各位有什麽事,盡管問閔經理。”
  乘著廣告公司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問閔海濤的工夫,李澈悄悄扯了一把林琛,兩個人溜出了會議室。閔海濤注意到了,但他脫不開身,也做聲不得。葉欣也注意到了,但她不關心,她現在關心的是怎樣協助閔海濤處理好手頭的工作。
  “企劃部怎麽樣?”李澈的辦公室,李澈讓自己的秘書冷菲煙煮了滿滿一壺咖啡,看來是有一場長談了。
  “鐵板一塊。”林琛笑道。
  “董事局發話了,企劃部的問題,無論如何,都要在開標前解決。”李澈傳達上麵的最新消息。
  “有難度,不過,也不是全無把握。”林琛想了想,“想個辦法讓閔海濤出個長差,如何?”
  “沒問題,”但李澈還有另外一個主意,“乘閔海濤出差的機會,把企劃部和銷售部合並,成立營銷中心,如何?”
  一言驚醒夢中人,林琛豎起大拇指,“高,銷售部和企劃部,一個進錢的口,一個出錢的口,兩下把住了,這啟明,真成了鐵板一塊。虧你想得出。”
  “企劃部那些人,盡快想辦法搞定,萬不得已,就一鍋端吧。”李澈不再猶豫。
  “萬不得已的策略,先等等看吧,閔海濤一走,我打算立刻提撥一個人,算是殺雞嚇猴吧。”林琛邊思考,邊提出對策,“企劃部新進的那個女大學生,沈離。她是人事部硬行招進來的,沒經過企劃部,所以,企劃部一直在排斥她。”
  “能力如何?”李澈更關心這個。
  “目前還看不出來,我所知道的特長是,咖啡泡得不錯。”林琛笑著說。
  “宜家宜室的女人,你也忍心把她放在浪尖上,這一提撥,她肯定會成為企劃部的大靶子,明招暗招,都隻會對著她一個人來。”李澈說。
  “有人會支持她。”林琛肯定地說。
  “你?”李澈表示懷疑,“你的同情從來不用在公事之上。”
  “人事部。”林琛的答案出乎意料。
  “遠水解不了近渴,對沈離有什麽好處?”李澈不解。
  “我們既然打算把企劃部一鍋端,就不得不給人事部留三分薄麵,否則,等企劃部一空,還讓我們自己去招聘不成?”林琛笑問。
  李澈哈哈一笑,將話題重新轉到沈離身上,“我很好奇,如果沈離堅持不到你把企劃部一鍋端的時候,或者,她在這之前犯了錯誤,你會如何處理?”
  “公司有規定,李總你說,我該怎麽辦?”林琛一聳肩。
  “即使知道可能是被陷害的。”李澈再追問一句。
  “就當是人生第一課吧,沈離還年輕,應該輸得起。”林琛並不在意。
  “輸與贏本是尋常事,我好奇的是,這個沈離,能不能輸個明白?”李澈笑道。
  “你的好奇心,缺乏可操作性。”林琛回答。
  啟明計劃開辟東南亞市場,前期的市場調查成了肥缺,派誰去,去多長時間,這些天,一直是企劃部人人都想知道,卻又不好明說的咽喉之梗。
  張安凡上班的時候,帶來一小包金銀花,扔給葉欣,“別人送的,男人不好這個,送你吧。”
  葉欣接在手裏,瞟得一眼,就知道是自由市場上幾塊錢一包的便宜貨,不過,難為張安凡居然想著她,也就卻之不恭了。葉欣推了蘇寧一把,“要不要給你白開水裏加點,我看你臉上最近都冒痘痘了。”
  蘇寧瞪了葉欣一眼,“哪壺不開你提哪壺,你還是給閔經理吧,我看他這些天一直是一臉油光。”
  葉欣用食指玩著耳邊的小發圈,曾經有男人說她這個小動作很性感,從此她就常常擺出這個姿式,“女人有心事就冒痘,男人有心事冒油光,算來算去,都是女人吃虧。”
  “那張安凡怎麽算,既冒痘又冒油光。”蘇寧擠了擠眼睛,小聲在葉欣耳邊說。
  “那叫心事重重。”葉欣笑得別有用心。
  “葉欣,你就不怕死了下拔舌頭地獄。”蘇寧一把推開葉欣,嗔道。
  “怎麽,你還真留著舌頭下地獄,我定會在活的時候用得連渣都不留。”葉欣半真半假,冷笑著說,用一個手指拎著張安凡送她的金銀花進了閔海濤的辦公室。
  閔海濤在辦公室裏揣摩,揣摩桌上這份文件的真實意圖,葉欣進來半天了也沒留意。葉欣隻好咳嗽了又咳嗽,嗓子隱隱作痛的時候,閔海濤終於抬頭。
  “我沒留意敲門聲。”閔海濤笑道。
  “葉欣進這個辦公室從不敲門。”葉欣沒好氣,為自己的被忽略。
  葉欣這種態度,若換了旁人,閔海濤一定當場抹下臉去,但葉欣不同,幾年來,她就是用這種態度吃定他。更重要的原因,葉欣懂分寸,白眼小性之類,從來都是在二人獨處時才發作,無損他男人和上司的雙重尊嚴,更明確地告訴了他閔海濤,在葉欣心中,他閔海濤,有著比上司更親密的內涵。
  “上哪兒吃了炸藥,說來聽聽。”閔海濤把自己舒舒服服扔給沙發,本來拿在手裏轉動的筆也先擱在一邊,擺出一副專心傾聽的駕式。
  葉欣把那包金銀花往閔海濤桌上一放,“有人行賄,我收了,你看著辦。”
  閔海濤手也不抬,順勢掃了一眼,“小氣了點,不過,還算是有心,禮輕情義重,說吧,要求是什麽。”
  “東南亞的美差。”葉欣隻提了個醒。
  “張安凡。”閔海濤立刻知道送禮之人,“還缺點火候。”後麵一句,閔海濤是看著葉欣的眼睛說的。閔海濤很清楚,整個企劃部,最想去東南亞出這趟差的,非葉欣莫屬。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想先聽哪一個。”閔海濤打算先聽聽葉欣的想法。
  “壞消息吧,我這人向來刻薄。”葉欣看看閔海濤,他的眼神裏,有些她很熟悉,類似於她心中魔障的東西。
  “去東南亞出差的,是我,我和銷售部副經理陳隱旭兩個人,林琛剛才電話通知我。”閔海濤壓低了聲線,好象防著有人偷聽。其實這間辦公室的隔音極好。閔海濤知道,葉欣也知道,隻不過,他們習慣了這樣說話。
  這事不尋常,葉欣很清楚這一點,她是閔海濤的秘書,經理出差不讓秘書隨從,意味著一件事,兩人中間,必有一個是公司重用,或舍棄的對象。
  “果然是壞消息,”葉欣忍不住咕噥。
  “好消息是林琛要了你。”閔海濤不放過葉欣臉上任何一點細微的變化。
  葉欣先是驚愕,然後抓住閔海濤話語中的輕薄,“你們這些男人,不能說點好聽的,什麽要啊要的,傳出去多難聽,我可還要嫁人的。”
  閔海濤渾不在意笑笑,“林琛可是難得一見的金龜。”
  葉欣豈會不知,閔海濤這話試探的成分遠比真誠不知多出多少倍,“把我推給林琛,對你有什麽好?”這句話是正題,但無需正經來說。
  “那就看你對我還有幾分舊情。”閔海濤答得也不正經。
  “情感是需要投資的。”葉欣想起一事,正是機會。
  “我的投資眼光一向不錯。”閔海濤自然心領神會。
  “新來的那個沈離,你打算什麽時候讓她走。”葉欣也不拐彎抹角。
  “沈離?”幾天沒見著人影,閔海濤還真有點想不起來,“她做什麽給企劃部抹黑的事了?”
  “端茶倒水遞遞文件,哪有資格給企劃部抹黑?”葉欣不禁冷笑。
  “那小丫頭不象是亂說話的樣子,你跟沈離是不是上輩子有仇,從來沒見你這樣排斥一個人。”閔海濤很好奇。
  “會咬人的狗不叫。”葉欣忽然蹦出一句。
  “難不成,你怕沈離咬你?憑她?”閔海濤失笑。女人間的鬥爭,心眼還不是一般的小。
  “我不喜歡冒險,冒險是男人的天性,女人的天性是保有安全感,這個沈離,一聲不響坐在哪裏,威脅到了我的安全感。”葉欣寧可讓閔海濤相信她和沈離之間,純粹是女人與女人的心眼之爭。
  犧牲無關緊要的沈離,換來葉欣的忠誠,怎麽算都是一筆不錯的買賣,閔海濤不吝獻計獻策,“上麵給我訂的機票是三天後,沈離的事,我怕是沒時間幫你處理了。不過,十二字真言相送,”閔海濤一字一頓,“不做不錯,少做少錯,多錯多錯。”
  葉欣立刻明白閔海濤的意思,啟明這麽大的公司,關係錯綜複雜,不在乎養幾個閑人,但人多眼雜嘴也雜,卻容不得一點點錯誤。但真全順了閔海濤的意,惡人讓她葉欣一個做盡了,豈不是少了幾分鱷魚眼淚的樂趣。
  “這話在理,我去幫林琛的忙,你雖然出差在外,日常工作不是很多,但還是需要個聯絡人,這樣吧,暫時讓沈離做你的秘書,你就忍耐她幾天,如何?”
  女人天生是討價還價的高手,閔海濤見過葉欣在服飾店把老板還價還得無地自容,隻差血本無歸。當局者和旁觀者的心態果然是不一樣的,那時他是旁觀者,琢磨的是以後買東西一定要帶上葉欣。現在他是當局者,想的是,怎樣跟葉欣撇清關係。
  “呆會兒我去跟林琛說說,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閔海濤給葉欣吃了粒半拉子定心丸。
  但葉欣不這麽想,宛然一笑,“也是,沈離成了你的手下,對也好,錯也好,還不是由著你一句話。”
  閔海濤還有一層心事,不方便讓葉欣知道。他得罪一個沈離事小,得罪人事部可大可小,得罪目前仍看不清立場的林琛,他看得林琛對沈離的印象不錯,他閔海濤在企劃部的工作就有可能遇麻煩。當然,他強行讓沈離卷鋪蓋走人,林琛也見得不同意,但從此他就欠了林琛一個人情,需要同等的讓步來歸還。
  他不擔心林琛把沈離培養成他的心腹,他擔心林琛撬他閔海濤的人。
  但是,林琛毫不猶豫地同意了,而且把閔海濤的建議納入合情合理的行列,甚至跟閔海濤開起了玩笑,“怎麽,看中那個小姑娘了。”
  “什麽看中不看中,你要走我的葉欣,別的人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走不開,這企劃部,還隻找得出一個沈離來。”
  “那這段時間先委屈委屈你。我答應你,等你從東南亞一回來,立馬交還葉欣。”林琛拍著閔海濤的肩膀,答應得豪氣幹雲。
  人事令下來的當天,葉欣就搬進了林琛辦公室外麵的那個小卡座,沈離,在葉欣的建議下,坐在了葉欣原來的辦公位。
  葉欣的辦公位,後麵是閔海濤的辦公室,前麵是過道,寬敞而方便。
  “這叫不叫一步登天。”蘇寧問葉欣,現在是午休時間,二人喝著張安凡送來的金銀花。就當是嚐嚐鮮吧。
  “閔經理說,你這邊的文案任務比較重,不好借你過去幫忙。”葉欣這樣回答蘇寧。
  “說什麽呢,我學中文的,和秘書一點也不沾邊,哪有我什麽事。”蘇寧口不對心,但不對心又如何,還是一樣得笑著說這番話。
  “我好象忘了告訴你,”葉欣假裝忽然想起一件事,“我是學醫的。”
  蘇寧瞪大了眼睛。
  “獸醫!”葉欣公布答案。
  蘇寧嘴裏含著的一口水噴出老遠,剛好濺了抱著東西經過的沈離一身。
  沈離呆住了。
  葉欣靠坐在蘇寧的辦公桌上,左手食指玩著耳邊的小發圈,好一副風輕雲淡。
  蘇寧不是故意的,這一點她可以對天發誓,但要說對噴在沈離身上的這口水,心裏沒一點隱隱的快感,又全是虛偽的客套。
  “對不起。”蘇寧的道歉看不出一點點誠意,葉欣看出來了,沈離自然也感覺得到。
  “沒事。”沈離勉強自己回應了這兩個字。
  沈離繼續向前走,剛走出五步遠,就聽到蘇寧和葉欣不知說了些什麽,“撲哧”一聲笑出來,特別刺耳。
  就那麽一會兒,沈離想哭,在不應該流淚的地方。

  第 4 章
  進啟明第兩個月零十天,對沈離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被人潑了一身水,有了正式的職務名稱。
  她現在是閔海濤的臨時秘書。
  秘書處經常有人過來,問一聲,“閔副經理的文件,請簽收。”第一次的時候,葉欣手一指,“找沈離,這事現在歸她管。”從此以後,秘書處就不再經過葉欣了,而是直接問沈離。當然,經過的時候,也會跟葉欣點頭笑笑打個招呼。
  這幾天,葉欣在嚷著要給沈離配電腦,不置可否的人卻是林琛,整個企劃部的人看得一頭霧水。葉欣什麽時候跟沈離好上了,林琛,又是因為什麽事,跟沈離計較上了,又不讓他自個兒掏腰包,大筆一揮,“同意”兩個字,從簽字的筆到配電腦的錢,都是啟明。
  “再等幾天。”林琛對李澈說。
  “你這個幾天是十五天吧,沈離的試用期正好三個月。”李澈豈會看不透林琛。
  “現在出什麽事,說開就開,我保都保不住。”林琛也不隱瞞。
  “閔海濤的那個秘書,叫什麽來著……”李澈有些想不起來。
  “葉欣。”林琛順著李澈的意說出了名,心裏卻清楚李澈不一定是記不起來,他是借此跟閔海濤撇清關係。
  “對,就是這個名字,”李澈一副後知知覺,“那小丫頭一臉的機靈勁。”
  李澈一句話提醒了林琛,回去翻查葉欣的簡曆,這麽個人物兒,19歲大學沒畢業就進啟明,今年剛滿22,隻比沈離大月份。林琛撥內線請葉欣進來。
  “你做市場調查出身?”林琛問葉欣。
  葉欣笑道,“那時候小,什麽都不懂,哪知道什麽市場調查,拿了上千份問卷,在大街上逮著人就問,什麽也沒混出來,就混了張臉皮。”
  這話回得絕,毫不掩飾自己半路出家的事實,也在談笑間告訴林琛,她這份工是實打實拚出來的。做企劃的人都知道,問卷調查能掌握一手資料,卻是最再辛苦也不過。林琛也不得不對葉欣刮目相看,看來閔海濤如此重用葉欣,不是沒有理由。
  “啟明有心在互聯網探探路,擬從企劃部抽幾個人出來做前期調查,我打算以你為主,再找幾個人成立工作小組,你覺得哪些人合適?”林琛打算放手一搏。
  葉欣斟酌半響,提出的第一個人,很讓林琛吃了一驚。
  “沈離,她行嗎?”
  “剛畢業的大學生最適合做市調這一行,有衝勁,沒那麽多提不起放不下的所謂麵子身價之類。”葉欣的理由讓林琛無法拒絕。看看桌上的日曆表,沈離轉正剛好還有一個星期。
  餘下的幾個人,一個是蘇寧,負責問卷製作,他們一向關係不錯,這早在林琛的預料之中。其他兩個是企劃部的現場督導,也是市場調查出身,剛剛提了督導,自是輕車熟路。
  “兩個星期內交報告。”林琛承認自己有些私心。
  “一個星期內我先交個草案,您把握把握方向。”葉欣說這話的時候,抿嘴一笑,站在男人的立場,林琛認為那個笑容,很是嫵媚。
  他什麽也沒說,點頭同意了。
  臨出門的時候,林琛順便問了句葉欣,“閔經理有沒有打電話來公司?”
  “不清楚,這樣吧,我呆會兒問問沈離。”葉欣說。
  林琛眼光一閃,好一個葉欣,竟是滴水不漏。
  “怎麽,起了惜才愛才之心?”李澈打趣林琛。
  “難道你是我肚子的裏蛔蟲不成?”林琛也不隱瞞。
  “現在還不知道閔海濤那趟水,葉欣到底濕了幾分鞋。”李澈的警告之意,林琛自是心領神會。
  這一次的廣告競標,是真,也不全真。企業找合作的廣告公司,企業是出錢的主,廣告公司是跑斷的腿。廣告公司除了比實力外,最重要的一點,是比人緣。啟明和廣告公司的人緣,林琛之前抓在閔海濤手裏,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道理。李澈和林琛要徹底讓閔海濤退出啟明的競爭,方寸之間的辦公室還真嫌小了點,他們需要做的是,讓閔海濤從此在商界消失。
  林琛從企劃部倉庫裏的印刷傳單看出端倪,啟明花幾萬塊印製出來的宣傳彩頁,竟然沒有一張到達銷售部那裏。
  “印刷行業的回扣是15%吧?”李澈問林琛。
  林琛在心裏算了筆帳,“好家夥,企劃部每年在印刷上的開支不下30萬,僅此一項,閔海濤至少能賺上四萬。”
  “那些蠅頭小利未必落入了閔海濤的腰包,啟明每年6000萬的廣告預算,哪家廣告公司不搶破頭,經手人幾十萬的提成還是少的。”李澈想得更遠。
  “閔海濤還是什麽也不說嗎?”林琛問。
  閔海濤做夢也沒想到,東南亞的美差,其實是林琛和李澈聯手設計的圈套,不顯山不露水,秘密通知商業罪案調查科在機場將閔海濤截下,企劃部十幾號人,硬是聽不出半點風聲。
  “閔海濤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說得越多麻煩越大,硬著脖子死扛到底,我們手頭也沒有實打實的證據,估計到最後也就是不了了之。廣告公司那幫人,窗戶紙捅破對他們在這個行業也沒什麽好處,自然就當是吃了個啞巴虧,一問三搖頭。我們現在有證有據的,也就那批印刷單,攤在閔海濤身上,最多算是工作失誤,兩三萬塊錢的小水漂,隻夠得上引咎辭職。”李澈不無惋惜,聽得林琛一身冷汗,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企劃部這個肥缺,閔海濤占據三年之久,經手的錢逾億,上麵查帳本屬平常。但林琛又怎會忘記,三年前,力主閔海濤任職企劃部的,也正是李澈。那時候的閔海濤,以師兄身份,對他談起過李澈的這份知遇之恩。
  林琛不敢再往下想。從李澈的辦公室出來,已過了下班時間,企劃部隻剩沈離一個人在辦公桌前不知忙些什麽。
  “怎麽還沒走?”林琛想找個人說話,剛好,沈離就在麵前。
  “葉欣要我做份問卷,我沒做過,想利用下班時間在網上找找資料。”沈離笑笑之後再回答林琛。林琛想起葉欣的笑容,一個讓男人沉醉,一個讓男人平靜。
  他拖了把椅子,在沈離身邊坐下,嘴裏說著,“我幫你看看。”
  沈離有些不好意思,她其實已經在網上找了半天,什麽結果也沒有,林琛進來的時候,她正在發呆。
  “還沒找到頭緒。”不知為什麽,在林琛麵前,她願意說實話,承認自己的無知。
  沈離找不出頭緒這才叫正常,葉欣讓找不出頭緒的沈離做問卷才叫不正常。不過,林琛也不願說得那麽明白,林琛肯定不會承認,他之所以不說出來,跟葉欣在辦公室的那個笑容沒有一點關係。
  “剛開始工作都這樣,你先進公司的公共管理區,下載一份市場調查的標準問卷,把其中的問題改成與網絡相關就行了。”林琛一邊說,一邊拖動鼠標,輸入密碼,敲得幾下,最後一聲敲得最是響亮,出來一份中規中矩的報告。
  沈離被林琛一連串的動作弄得有些發愣,“這樣……就行了。”
  “我是你頂頭上司,我都說行了,難道你還有問題嗎?”林琛看著沈離瞪著圓圓的眼睛,想反駁又不敢的樣子,忍不住想逗她。
  “沒……沒問題。”沈離被林琛的強詞奪理搞得快成結巴了。林琛說的肯定不對,父母,老師還有書上都不是這樣教育她的。但沈離找不出得體的話來表達自己的想法,說假話怕林琛認為她虛偽,說實話又怕得罪林琛。
  “真是傻丫頭。”林琛忍俊不住,伸手把沈離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短發揉得一團亂。沈離隻覺得大腦“嗡”地一聲,臉在發熱,頭也在發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還是林琛提醒她,“報告都做完了,你還不打算回家嗎?”
  “哦。”沈離本能反應一聲,機械地收拾著桌上物品。她現在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昏昏乎乎跟在林琛身後就往辦公室外走。林琛忽然停下來,沈離來不及收住腳步,一腳踩在林琛的鞋跟上,林琛“哎喲”一聲,沈離低頭一看,林琛的一半皮鞋,居然被她踩在了腳底下。
  “李總,你還在公司?”林琛停下來,是看見李澈正從辦公室出來。
  “幸好我在公司,不然……”李澈本來還想說下去,一轉眼,看到沈離恨不得鑽地洞的樣子,一笑打住,“還沒吃晚飯吧,一起,譚魚頭怎樣?”
  林琛看了沈離一眼,“海鮮吧,小姐不能吃辣。”
  沈離聽了第一反應是驚喜,然後很自然地開始胡思亂想,她甚至在想,林琛是不是真的對她有意思。她記得隻和林琛同桌吃過一次飯,企劃部為林琛請的接風席。
  沈離的一舉一動,自然逃不出李澈的眼睛,也忍不住微笑,暗暗稱讚這林琛果然有手腕,不過是吃飯時多長雙眼睛,就把人家小姑娘逗得春心蕩漾,拚死效忠自是指日可待了。
  “女士優先,就吃海鮮。”李澈自然樂得在這件事上幫林琛一把。
  企劃部的小組會議,葉欣拿著沈離的報告一個勁地笑,笑得蘇寧莫名其妙,“怎麽啦?”
  “沒什麽,有人比你還白開水。”葉欣把沈離和其他人的報告疊到一起,扔過一邊。沈離雖有些懷疑葉欣所說的是她那份,但葉欣既沒明說,她也不好傻乎乎在硬把繩子把脖子上套,隻好擰開筆蓋,裝作寫點什麽,其實會議才剛開始,實在沒什麽好寫的。
  “人都到齊了?”葉欣說這話的時候,低著頭看自己的筆記,那是她的講話稿。裏麵的內容她記得很熟,但不擺出這個姿式說話,一不足以顯示她會議主持人的身份,二不足以表露她對工作的認真程度。
  “林經理說,他還有別的事,就不列席會議了,呆會兒把會議紀錄抄送到他一份就行了。”蘇寧說。
  葉欣終於抬起頭,打量會議室裏五個小組成員,不出沈離所料,目光,落在了沈離身上。
  “沈離,你負責會議紀錄。”葉欣說。
  葉欣的話,引起小小的騷動,從地麵與椅子的磨擦聲得知。
  “她……?”蘇寧輕聲問張安凡。這個“她”字讓沈離聽見了。
  “人總有第一次。” 張安凡比較厚道,總算知道不能讓沈離麵子上太下不了台,他選擇把話寫在紙上。
  請將不如激將,沈離此刻縱是再沒把握,也隻得硬著頭皮,先趕鴨子上架了再說。
  “我試試。”她站起身來說。
  “沒關係,試著做一下,有記漏的地方,會後問蘇寧。”目的已經達到了,葉欣樂得順便賣個人情給沈離,反正她知道蘇寧絕對不會幫沈離就足夠了。
  “你們的報告我都看過了,”開場白講完了,正式討論工作內容,葉欣的眼神變得淩厲起來,“我們這個小組雖然是臨時組成的團隊,但團隊的核心――合作精神還是應該有。大部分人的報告做得不錯,有新意,但也有極個別人,照抄公網問卷,大家既然出來做事,就都是成年人了,今天我不打算點名,但難保下次不會。沈離,我說了半天,你怎麽沒記錄?”葉欣最後一句,落在了發呆的沈離身上。
  蘇寧“撲哧”一笑,葉欣瞪了蘇寧一眼,蘇寧立刻收斂笑容。
  沈離知道葉欣所講抄襲公網問卷的人,正是她沈離,又聽葉欣說不打算點名,正暗暗鬆了口氣,偏偏最後一句,葉欣明著是責怪她沒做記錄,實際是不點名也點名了。
  但她無法辯駁,葉欣都說不點名了,教她抄襲的人是林琛,這一點,她更不能說。而且,她也確實在發呆,沒有認真做好記錄的工作。這一出,葉欣處處都占著理,沈離,處處都做得不合適,哪怕公司是沈離自家開的,也沒人能為她說上話。
  沈離“哦”一聲,算是醒悟,也算是服從,低頭回憶葉欣剛才所說內容,盡量做到一字不露記錄下來。
  沈離把心中的屈辱,全部發泄在筆端,筆力幾乎劃透紙張。
  葉欣嘴角,浮現似有還無的微笑。
  “互聯網消費者的行為趨勢分析報告,我打算反其道而行之。”葉欣繼續她的工作,“這些天,我翻查了大量網上現有的互聯網消費行為趨勢報告,都是針對已有的網絡消費者,卻忽視了更廣泛的未來消費者,這些人,有多少是我們的潛在客戶,潛在的時間是多長,他們的特點是什麽,他們的消費點又將會集中在哪些方麵,提供一份這樣的調查報告,才有可能為公司投資決策起到良好建議作用。”
  “有何看法?”下班之後,沈離的會議報告由林琛交到了李澈手裏。
  “人才難得,一語中地,不過,會議記錄實在太糟糕,格式不對,分不清什麽該記,什麽不該記,一頁紙就可以寫清楚的內容,整整記了六大張,浪費我的時間,應該開除。”李澈發表結論。
  林琛苦笑,“你說的人才難得……是葉欣,應該開除的那個,是沈離!”
  李澈一怔,也不覺苦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林琛把沈離那份會議記錄拿過一邊,“閔海濤怎麽樣了?”
  “董事會已經決定免於起訴,請他自動辭職,辭職信已經在我手中,隨時可以生效。”李澈從桌上找出閔海濤的辭職報告,遞給林琛。
  “什麽時候公開?”生效無庸置疑,公開的時間反而更敏感。
  “這取決於你對企劃部的控製程度,董事會的意思,不想看到權利交接真空。”
  李澈這話,可深可淺,林琛品得出味來,董事會其實對他的能力並不十分看好。林琛也有他的苦惱,不出現權力真空,又要把企劃部一鍋端,一時之間,他到哪裏找整整一個企劃部拿來就能用的人來!
  “企劃部一鍋端的計劃能不能分步走?”林琛斟酌再三,提出自己的想法,“銷售促進方麵,銷售部可以派人分擔,但市場前期和廣告公司監控這一塊,還得要企劃部的老人來分擔。不如這樣,以成立營銷中心為由取消企劃部,隻保留工作小組負責市場前期和廣告監控,剩下的人合並到營銷中心,和銷售部員工一樣,完成相應銷售指標,實行浮動工資製。”
  林琛話音未落,李澈已是拍手稱道,“好一招釜底抽薪!”
  林琛這個計劃,確實觸及了企劃部所有員工的命脈――銷售指標和固定工資。企劃部隻管廣告宣傳和銷售促進,不承擔銷售任務,但可以從銷售增長中獲得獎金,對這一點銷售部早已是怨聲載道,董事會上銷售部經理方呈白為了這事,也不知打過多少饑荒。此令一出,對銷售工作沒底,或是嫌銷售工作辛苦的企劃部老員工,多數會主動提出辭職走人。啟明雖是大公司,不稀罕那點毀約金,但李澈提出成立營銷中心的改革計劃,一開始就能為啟明節約一筆人頭費,怎麽也算是業績之一。
  “這件事上你的犧牲不小,不過有我在啟明一天,總不會虧待你。”李澈拍著林琛的肩膀說。
  林琛但笑不語。他豈會不知,這件事上最虧的是他,企劃部沒有了,企劃部的員工也並入銷售部,他直接參與和領導工作的,隻剩下一個工作小組,等於把整個營銷中心的主控權讓給了曾經與他平起平坐的方呈白。
  大丈夫寧可一世無妻,決不可一日無權,這話俗,但在理。
  不過李澈也說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時間還長著呢,今天歡的那一個明天不一定還歡。

  第 5 章
  林琛讓葉欣喊沈離進他的辦公室,沈離很是緊張,因為葉欣的笑容裏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沈離進了林琛辦公室,不敢坐下,想起前些時候還和林琛,李澈一起吃海鮮,雖然那頓飯吃得拘束,但溫暖,似乎已經離她有些遠了。
  “知道我為什麽喊你進來?”林琛問。
  沈離點頭,問題肯定出在那份會議紀錄上,畢竟她從進啟明到現在,就隻做了這麽一件正事。
  林琛也不知說什麽好,雖然這事擺明了葉欣給沈離下的套,但他也不得硬著頭皮先穿進去再說。
  他拿出一本書,遞給沈離,是一本《秘書學》,“不管你以前是什麽專業,先忘記了再說,把這本書裏的內容記熟,到工作中好好揣摩。現在不到一個月就過春節了,我本來打算讓你在春節前轉正,但昨天你那份會議紀錄一送到總經理那裏,他連我也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樣吧,你轉正的事,年後我再幫你想辦法。”
  沈離的心一直往下沉,接了書就出去了。這書她不敢在公司看,擔心被葉欣他們又抓到把柄,但她心裏還是有事想不通。
  沈離在想林琛的態度,林琛為什麽幫她做那種葉欣一眼就看出是抄襲的報告,她的會議紀錄是先交到他手裏的,如果林琛真的護著她,為什麽這一次又不告訴她怎麽改,而是直接交給了李澈,用他的話,連累他也被李澈罵了一頓?
  沈離想得頭都痛了,她想不通。但她知道她很傷心,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身上,這確實是個好位置,難怪蘇寧眼紅得什麽似的,但沈離隻看得有陽光的那天,林琛幫她收拾辦公桌,她請林琛喝了杯咖啡。
  她看得出來,林琛喜歡那杯咖啡,而她,喜歡請林琛喝咖啡。
  “媽媽,愛上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回到家,沈離問媽媽。
  陳青露在磨咖啡,沒抬頭,雖然她很想抬頭,但她不想嚇壞女兒,“愛一個人……”陳青露想了想,“黑咖啡的感覺,你想加糖,她是甜的,你想加奶,她就柔軟,如果你什麽也不加,也足夠你慢慢品味。”
  沈離知道媽媽的意思,愛情需要自己慢慢品味,但她現在隻品味出了……苦澀。
  沈遷聽到她們母女的對話,反而笑了,“男人沒你們想的那麽複雜,他喜歡上女孩子了,他會說,這本書不錯,要不要拿去看看。通常女孩子接過這本書的時候,先不看書的內容,仔細檢查裏麵有沒夾帶。”
  沈離臉紅了,她想馬上跑回房間檢查林琛給她的那本書裏藏了些什麽,又怕爸媽看穿心事。
  沈離一直等到全家人吃完晚飯,爸媽都回房的時候,她才回到自己房間,仔細檢查林琛借她的那本書。
  她檢查了很多遍,裏麵什麽也沒有。
  她看那本書看了一夜,知道自己錯在哪裏,第二天,沈離報了一個晚上的秘書課程。
  這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沈離每晚十點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感覺到了。
  新年的氣氛越來越近,企劃部的氣壓卻越來越低,取消企劃部,成立營銷中心,企劃部大部分員工將轉為銷售人員的消息,已經在全體員工大會上由李澈宣布了。
  企劃部人心遑遑。
  葉欣日以繼夜趕著互聯網那份調查報告,三千份問卷,她要求小組包括她自己在內六名成員,必須在兩個星期內完成。
  “葉欣,會死人的。”蘇寧忍不住抱怨。
  “做不完才真會死人。”葉欣苦笑。
  “葉欣,真有那麽嚴重?”張安凡也坐不住了。
  “你認為不嚴重,會問這個問題?”葉欣把球踢回給張安凡。
  張安凡不語,他的專業是統計分析,通過數據得出結論他拿手,但把結論變成可以觸摸的數字,例如:銷售指標,他沒試過,而且以他28歲的年齡去嚐試,也晚了點。
  “還是人家有靠山好啊,一點也不急。”蘇寧這話酸溜溜,葉欣順著蘇寧的眼光看過去,沈離正坐在她的位置上整理問卷。
  昨天林琛吩咐葉欣,讓沈離負責所有問卷的錄入統計工作,相比其餘五個人在大街小巷,陪盡笑臉,說盡好話請人填問卷,這是很大的優差。
  “走吧,再磨蹭下去,今天的任務又要完不成了。”葉欣推著蘇寧出了辦公室。
  林琛推遲讓沈離轉正,好象她葉欣取得了勝利,同時卻讓沈離占據一份隻要認真就不會出錯,而且最易讓上司感到工作成績的崗位,則意味著她葉欣與沈離的這場爭鬥,葉欣是徹底的失敗者。
  這也意味著她葉欣與沈離的爭鬥,葉欣是徹底的失敗者。
  葉欣知道自己之所以輸,並不是她能力太差,而是她能力太強,林琛需要能力強手下幫他在啟明站穩腳跟,但更需要能力一般但性格好信得過的手下輔助他。
  在林琛心中,她葉欣是那個衝在最前麵打先鋒的,而沈離,應該是後院那個為他暖床的女人。雖然這麽比喻刻薄了點,但沒得選擇的葉欣,覺得這樣心裏比較平衡。
  “葉欣,幹脆我們做完今年,明年一起跳槽吧。”走去公司大門之後,蘇寧乘著私下無人,提出另一個建議。
  這蘇寧還真是杯白開水,閔海濤給她點茶葉,她就那杯茶,她葉欣送她點花花草草,她就杯花茶,就不定再過兩天,林琛或是沈離給了她一包咖啡,她就能抱成一杯咖啡了。想要辭職的話,也敢跟部門同事說,這不是生生送把柄上門嗎?
  “怎麽,有人挖你?”葉欣這話問得隨意,但耳朵卻豎得老高。同在一個部門,蘇寧經手的案子不可能她葉欣不知道,哪有公司挖蘇寧不挖她葉欣的道理。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這小妮子身上有她葉欣欠缺的能力呢?
  蘇寧笑得沒心沒肺,“做文案怎麽跳,除非是廣告公司,現在哪家廣告公司不是文案兼業務一起上,我連銷售部都不敢去,還能跳到哪裏。葉欣你不同,你從市場調查出來,又在銷售部做過銷售督導,兩年前可是銷售部和企劃部都爭著要的紅人,閔總可是花了大力氣才把你留在企劃部的,要挖也是挖你的槽。你肯定是不缺去處,到時候可不能忘記帶上我。”
  蘇寧這句話說對了,葉欣確實有去處,月薪比啟明開得還高,但啟明一年發十四個月工資,企劃部還能拿項目提成,折算下來,反而比別處要高。再加上,以葉欣今時今日,不過是企劃部秘書,就算這次托林琛的福,升了個項目組長,那就是答應跳槽,到了新公司,人家怎麽介紹,啟明公司企劃部秘書,小組長,簡曆不能服從,人家不方便安排獨擋一麵的職務,就是強行安排了,也難以服眾。
  簡曆上造假?商場這個圈子可以很大,動不動就是跨國公司,也可以說是很小,要不然,啟明怎麽那麽多的師兄師妹校友之類。
  再一想到自己的實際情況,葉欣隻剩下歎氣的份了,她現在每個月的開銷,已經減到不能再減了。
  “人家要挖也是挖管理層的,什麽時候輪得到我們這些小蝦米。”葉欣用自嘲算是破滅蘇寧的白日夢。
  “算了,反正銷售部我死也不去,大不了一拍兩散,我辭了職天南海北玩上一年半載,錢用光了再去另找一份工,離開啟明也不見會餓死。”蘇寧很快想通了。
  葉欣微笑,她羨慕蘇寧是無牽無掛,但不欣賞,“是啊是啊,就你聰明,你把辭職報告往上那麽一次,人家連遣散費都不用給,通知財務部補齊你當月工資,不找你要求毀約賠償已算是仁至義盡。”
  “毀約!”蘇寧總算想起來了,“我和啟明簽的是三年長約,去年上半年剛簽的合同,下半年公司送我帶薪學習一個月,現在中途毀約要賠錢的。”
  “恭喜你,總算想到關鍵。”蘇寧似笑非笑,“有沒有順便算算啟明現在炒了你會怎樣?”
  “啟明要補我六個月工資。”蘇寧老實回答。
  葉欣暗自歎息,這樣單蠢,簡單而愚蠢的人,能夠在啟明生存下來,不能不說是奇跡。
  “再苦再累,你還是賴在啟明,等著啟明開除你,被你六個月薪水吧。”葉欣給出建議。
  “也是!”蘇寧越想越眉開眼笑,做起事來也勁頭十足。
  “這幾份人事合同誰簽的?”林琛把企劃部的幾份人事合同扔到人事經理王濟的桌上。
  “我一直在等你發現問題,雖然晚了點,但還不是太晚。”王濟推了推眼鏡,他有800度的近視。
  不用指名道姓,林琛已經知道這幾份合同的由來了,“閔海濤?”
  “不錯,這也是我為什麽向董事會要求將人事權一律歸口人事部的原因。”
  “現在怎麽補救?”這幾份合同,有可能影響企劃部和銷售部的合並計劃。
  “參照這一條,”王濟念著合同條款,“公司有權根據工作需要調整甲方職位,並作出相應工資調整。”啟明出於對公司員工的尊重,合同上公司為乙方,被聘用員工一律是甲方。
  林琛倒吸一口冷氣,他自己的人事合同中,也有相同條款,簽訂之時樂觀地以為是職位晉升自然工資也要相應調整,理所當然。但卻忘了悲觀者可能性,調整,有可能是向上調整,也有可能是向下調整!
  “葉欣的工資是怎麽回事?”解決第一個問題,現在是第二個,林琛認真審查企劃部員工工資,最令他吃驚的是,葉欣的工資,竟然比他這個企劃部經理還高,更高於原企劃部副經理閔海濤。
  這樣的人事合同閔海濤也敢簽!
  “葉欣!”王濟歎了口氣,“聰明,肯做事,拿得比別人高當然不稀奇,閔海濤當初要不是跟她簽這麽一份合同,隻怕早被銷售部挖牆角了。”
  “她有這麽厲害?”林琛不信。
  “葉欣借調銷售部,有傳言是閔海濤為了防葉欣跟他爭企劃部經理一職想出的調虎離山之計,不想葉欣硬是有本事,做銷售促進,她帶的那一組,比其他組業績高於60%不止,搞得銷售部想留人。企劃部內部卻在這時候出了點問題,幾個項目的跟進都踩不到點子上,閔海濤才不得用這份合同把葉欣請回了企劃部。”王濟說起啟明的往事,興趣盎然。
  “她有這麽厲害?”林琛仍是不信,他問第二次了。
  “哪有什麽厲害不厲害,都一樣是人,做事拚命的那一個,絕對最厲害。”王濟的結論如下。
  林琛笑了,葉欣做事拚命,他還真領教了,工作小組一肩挑不說,別的組員一天50份問卷,她自己,100份雷打不動。
  葉欣今天注定完成不了100調查問卷了,她在街上遇到了閔海濤。
  “這麽巧?”她笑著打招呼,“什麽時候從東南亞回來了,好啊,你居然偷懶,回來了也不去公司報到,居然在外麵逛街,不怕我打小報告!”
  閔海濤也笑了,“你打我的小報告還少嗎?”
  葉欣臉一僵,“怎麽回事?”
  “別裝了,我被啟明開除的事,你葉欣能一點風聲也沒聽到?”
  葉欣裝出吃驚的樣子,其實閔海濤會被啟明開除,是早有現了影了。企劃部一份一份的人事合同簽下來,到了沈離那兒,興出了新文,來了一招人事權歸口人事部,擺明上對閔海濤不滿。閔海濤做了三年的企劃部副經理,始終無法轉正,這一次變本加厲,空降海龜派林琛全部接手工作,都是信號。
  但職場就是賭場,不要最後一刻不亮底牌,公司既沒正式宣布開除閔海濤,更沒講明原因,她葉欣何必出這個頭,反讓閔海濤以為是她在中間做了什麽文章。
  他閔海濤這些年,在企劃部做的文章還少嗎?
  不是他閔海濤拿著啟明在招牌在外麵又吃又拿,哪有那麽多廣告公司器重他閔海濤,不是他閔海濤拿著啟明的權利不停為企劃部員工創造種種福利,企劃部怎麽可能鐵板一塊。
  葉欣笑笑,指著街邊的茶坊,“我們去那邊喝杯茶,有什麽事邊喝邊談吧。”
  如果葉欣站在這裏一個勁為自己辯白,閔海濤會更加懷疑他的離職,是葉欣在後麵動了手腳,現如今,葉欣不動如山,臉上的微笑,柔媚,是她一貫的風格,也輕淡,葉欣有葉欣的原則,她可以讓男上司拍拍肩膀,甚至偶爾也穿一兩件稍稍有些暴露的例如吊帶裝什麽的。雖然公司明文規定不得穿露肩的衣服,但如今的服裝,在吊帶裝上加一件外套,套上是淑女,脫下,哪怕是偶爾那麽一下,注定是誘惑無疑。葉欣是玩弄這種誘惑的高手。一穿一脫之間,隻是片刻,讓男人吃一口冰淇淋再加一份悵然若失的懷念,遠比那些整日露著大半個肩膀,讓男人吃冰淇淋吃得上吐下泄強得多。
  兩個人在茶坊坐下,中式的茶坊,隻有那麽幾首曲子,也許是習慣,也許是懷念,不管是什麽,今日很巧,是一首《高山流水》。葉欣微閉雙眼,讓自己沉浸於似有若無的箏聲中。閔海濤有一種感覺,葉欣聽這《高山流水》,不是音樂在抓她,而是她在極力想抓住這音樂。
  因為什麽?
  閔海濤忽然領悟到一個事實,同事幾年,他一點也不了解葉欣。
  葉欣做事拚命,很多公事上,他不得依靠她,開始的時候還是可有可無,但慢慢的,就象毒品,不知不覺上了癮,想戒也戒不了。
  “葉欣,你是個什麽樣的人?”閔海濤發現自己問了出來。
  葉欣睜開眼睛,眼裏沒有驚訝,似乎閔海濤問這個問題,就象說如今的空氣汙染一天比一天嚴重,看得見藍天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那樣平常。
  “有誰能知道自己是誰呢?”葉欣用她慣有柔媚低聲回答,“閔總,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這一次的事情,我葉欣沒對公司說半個字。畢竟,你出事,對我沒有半點好處。”
  葉欣最後一句說到了點上,閔海濤的心情,不如剛才那樣激憤了。
  他在想,如果不是這一次的街邊巧遇,他也許就這樣算了,重新找一份工作,重新開始。啟明這麽大一家公司,他在那裏擔任了多年的企劃部副經理,當然這一個副字,在投遞簡曆的時候,可以省略,如此資曆,再以他在企劃廣告方麵的經驗,再找一份薪資和啟明相當的工作並不困難,隻不過,薪資之外的那些,就需要從頭再來了。
  這,才是他一直不想放棄啟明的真正原因。
  這,恐怕也是葉欣不會在背後捅他一刀的真正原因。
  “我低估了林琛。”閔海濤換了一個話題,也就是說,他和葉欣的嫌隙,算是就此揭過了。葉欣還在啟明,以後即便是哪一天離開啟明了,也會象他一樣,仍在這個商場打滾,無憑無據的事,沒必要太當真。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處。
  “現在企劃部和銷售部合並,企劃部個個人心惶惶。”投桃報李,葉欣也不吝於透露一點啟明目前的情報讓閔海濤知道,而且最好是報憂不報喜的資料,讓閔海濤的失意變成得意,甚至先見之明。
  “如果我還在企劃部,哪能讓你在大街上做調查問卷。”閔海濤適時感歎了一句。
  二人無言,《高山流水》的音樂聲中,算是各懷心思,憑吊同事之誼吧。
  半晌,閔海濤打破沉默,“那個沈離,怎麽樣?”
  閔海濤知道,沈離是葉欣心裏的一根刺,他挑了一個最好的時機,最佳的氣氛提了出來。
  葉欣稍稍皺了一下眉頭,但很快舒展開來,“她有林琛罩著,小日子滋潤著呢?”
  葉欣的語氣裏,有著閔海濤預料之中的酸意。
  “那個小丫頭不簡單。前些天我遇到大學的一個學妹,提起沈離就是一肚子火。”
  “怎麽啦?”葉欣有了興趣,“沈離搶了她男人?”
  閔海濤一揚眉,“你們這些女人,真不知應該怎麽說你們才好。說你們聰明吧,做起事來丟三拉四,說你們不聰明吧,猜謎鬥心眼,沒幾個男人是你們的對手。”
  說人是非的時候氣氛最是熱絡,葉欣讓坐姿輕鬆下來,“先申明一句,您說的做事丟三拉四的女人,肯定不是我。我要是那樣,您還不得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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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文,本來想慢慢填,為了不被某人打死,為了不讓某人鬱悶死,就和那個多言……去一塊兒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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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 章
  上午的項目會議,葉欣第一個檢討,“對不起,我還有30多份問卷沒有完成,給我半天時間,明天這個時候一定完成。”
  葉欣既已主動承擔責任,並且隻有30份沒完成,並不影響大局,林琛不好說什麽,他的眼光,轉向沈離。
  “統計分析是怎麽回事?”林琛說得很是嚴厲,沈離不禁低了低頭。
  葉欣知道,沈離犯了一個大錯,這種時候不能低頭,越低頭越心虛,越發顯得沒有擔當。
  但沈離沒法不低頭,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她按照葉欣擬定的表格填寫了每一個空格,但開會之前,林琛隻不過掃了一眼,滿臉的失望,是明擺著的。
  葉欣知道錯在哪裏,表格是例行的,統計所有問卷,回答“是”的有多少人,回答“否”的有多少人,各占多大比率,這麽簡單的工作,小學生也能做,更何況沈離是學財務的。難就難在,如何根據數據總結出對項目推進有利或有弊的結論。沈離沒有經驗,她以為隻要得出數據就行了,哪知道這類總結,做老總的,隻會瞟一眼數據,直接過度到後麵的結論,仔細閱讀。
  沈離的這份統計報告,老總們最關心的部分,奉欠!
  這一次的錯誤,不象上一次的會議紀錄,羅嗦了點,無用的部分多了點,提綱亂了點,基本上除了耽誤上司時間之外,還是可以看的。
  這一次的報告,根本沒法看。
  林琛歎了口氣,“葉欣,麻煩你把這份報告重新做過。”
  葉欣答應一聲,接過報告。
  “沈離留一下,其餘的人,散會。”林琛宣布。
  沈離坐在位置上,沒抬頭。
  林琛也不知說什麽好。
  會議室裏隻有空氣在流動。
  這種場合,林琛是上司,打破沉默的本不應該是他,但沈離太嫩,她等著林琛來打破沉默。而林琛,等著沈離說聲對不起,象葉欣一樣承擔工作失誤。
  但沈離沒有,林琛看了看表,十分鍾過去了,沈離已經沒有了機會。
  “沈離,以你目前的工作能力,還不能勝任企劃方麵的工作。這樣吧,你先去銷售那邊鍛煉鍛煉,等有合適的機會,你再回來幫我。”
  沈離抬起頭,看著林琛,林琛卻避開了她的目光,站起身來,“就這樣決定了,你收拾收拾,明天會有正式的人事令下來。”
  林琛不忍看沈離聽到這個決定的表情,快步打算離開會議室,但想了想,終究還是停下來,就算是安慰吧,“企劃部目前的氣氛不太適合你,你剛畢業,很多東西都不懂,光是站在一邊看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有個人帶你,手把手教你應該怎樣做才行,放心,我會請銷售那邊的方總找個有經驗的人帶你。”
  林琛出去了,關門的聲音不大。有人說,從一個人的關門聲音裏可以看出一個人的修養如何,所以,聰明如林琛者,決不會讓自己出這種錯誤。關門的力量不輕不重,聲音不大也不小,故而既不象沈離那樣輕得沒有底氣,也不象閔海濤那樣大得沒有分寸。沈離想起,葉欣關門的聲音和手法,也是這樣,恰到好處。
  沈離在林琛後麵出了會議室,直接到自己位置收拾東西,蘇寧在一邊看著,嘴邊噙著隱隱的微笑。對了,這是這種微笑,讓沈離看得極不順眼,要笑,你就笑出來吧,正好有個吵架的理由,要笑不笑的,讓人握住拳頭,想一巴掌打下去,又找不到由頭,隻得把這口氣憋在心裏,日後再算。
  葉欣歎了口氣,不知為什麽,事情到了這份上,她反而沒有了慶祝勝利的喜悅。她走過去,輕聲道,“我幫你。”
  沈離驚訝地看了葉欣一眼,葉欣不應該是那個來幫她的人,她很清楚,但葉欣的這個舉動,卻讓她有刹那的溫暖。沈離不知道,真心和假相到底哪一個更重要,但此刻,她願意舍真心而就假象。
  “謝謝。”不管這兩個字以後還會不會出口,但此刻,沈離願意把這兩個字給葉欣。沒有人會因為舉手之勞而感激一個人一輩子,但如果這聲謝謝沒有出口,你這輩子的修養卻因此而丟了。
  “不用。”葉欣笑道,“銷售那邊的人很好相處的,都是些憐香惜玉的大男人。”
  “是嗎?”沈離也笑了,也許葉欣真的有一種讓人輕鬆和微笑的力量。
  “那當然,蘇寧,銷售部那些人你也熟的,你說我有沒有騙她。”葉欣把蘇寧也拉了進來。
  蘇寧一愣,不過很快恢複過來,走到沈離桌前,“是啊,上次和他們一起出差,銷售部那些男子漢,連女士貼身的包包都想幫我們拎。”
  很奇異的,企劃部三個女孩,在沈離要離開的前一刻,嘰嘰喳喳的樣子宛若閨中密友。林琛偶爾經過,看到這一幕,也不禁迷茫。
  下班後,蘇寧見得辦公室隻剩下她跟葉欣兩個,不由責怪上了,“好好的,跑到她麵前示什麽好,還拉上我。”
  葉欣瞟了瞟林琛的辦公室,門鎖著,林琛進到啟明以來,今天是第一次準時下班。啟明的老總都是一些加班狂。他們不用象普通員工那樣按時下班,所以,他們有充分的精力在下班時間來公司視察一番,如果這種時候還能留在公司的人,不管是否因為公事,也不管是否在忙於公事,多多少少總能增加一點印象分。
  不過,對於普通到還不足以讓老總們記住姓名和職位的員工們,輕易還是不要用這一招比較保險,過猶不及,很容易誤會成小偷的。
  葉欣從不加班,不過今天她有加班的理由,沈離沒做的工作,等著她完成。但她一點也不急,她站在窗口,那裏,可以看到樓下。
  樓下,按時下班的林琛攔住了沈離。
  “晚上有沒有空?”
  沈離茫然搖頭,她不明白林琛為什麽會在給了她那麽大打擊之後,還能若無其事地和她打招呼。剛才在公司,她盡了多大的努力才沒讓自己當場哭出來。
  “我請你看電影。”林琛忽然說,看著沈離的眼睛,看著沈離從驚訝到羞澀的轉變。
  作為男人,林琛喜歡這個轉變的過程。
  “奧黛麗赫本的《窈窕淑女》。”林琛說,“有一家專門放老片子的影院,今晚放這個。”
  沈離知道那家影院,專門放一些經典的愛情片,去看的,也是情侶居多。
  沈離知道,來自男人的邀請意味著什麽。
  她點頭,跟著林琛上了車。上車的那一刹那,林琛握住她的手,輕言細語,“好好看這部片子,用心去看,看清楚賣花女這個徒弟怎麽樣學會本事氣死師傅。”
  這是什麽話?
  沈離似懂非懂,但林琛握著她的手,使她覺得在啟明的日子又有了一些轉機。剛剛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問自己,要不要就此離開啟明,換一個環境,也許,還是海闊天空。但此刻,她改變了主意。
  沈離回過頭,對林琛微笑,看著林琛的眼睛,這個微笑很是羞澀,但給得大膽,“好!”她聽到到自己清清楚楚的說話聲。
  樓上的葉欣雖聽不清沈離林琛說些什麽,但二人手牽手卻是看得真切,不由抿著嘴兒笑了。
  蘇寧隻看到葉欣的笑容,沒見著樓下發生的幕,“想什麽呢,笑成這樣,看了怪嚇人的。”
  “沒什麽,笑世上可笑之人罷了。”葉欣離開窗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時也把蘇寧帶離了窗口。
  “平白的,哪來這麽深的感慨?”蘇寧不解。
  “蘇寧,問你一句老話,女人是應該嫁得好還是應該幹得好?”
  蘇寧想了想,她讚同嫁得好,但沒找到那個願意嫁的人,她也讚同幹得好,但沒有幹得好到可以有依托。
  “幹得好吧。”蘇寧用了一句比較符合葉欣現狀的回答。
  葉欣搖頭,“所謂幹得好不過是想嫁的那個人嫁不了。”葉欣的眼裏,有了一絲悲傷。蘇寧以為自己眼花,在她的印象中,悲傷不應該屬於葉欣,葉欣應該有的,是一種攻擊性很強的快樂,沈離是這種快樂之下的最新犧牲品,她不希望自己取代“最新”那兩個字。
  “你說沈離和林琛是不是……?”蘇寧換了話題。
  一般而言,夠資格被省略的話隻有一個意思。
  “哪個?”葉欣故作不解。
  “少裝了,你還能看不出來,照理說,今兒這事是第二次吧,沈離的試用期也沒過,早該開了,林琛還護著她,把她調到銷售那邊,沒那種關係能做到這份上?”蘇寧一撇嘴,滿臉不屑。
  葉欣明白蘇寧的感受,職場女子最看不起傍著男人獲得優待的同類,但如果那個同類是自己,可以算作例外。
  “別忘了,公司有規定員工之間不準談戀愛,你是想讓林經理走人呢還是想讓沈離消失?”葉欣提醒蘇寧。
  這個問題過於直白了,蘇寧拒絕回答,抿嘴一笑,“他們愛走愛留都是他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蘇寧沒有大智慧,但時有小聰明,知道話說到什麽份上是個止,葉欣一笑置之,低頭開始專心工作。
  方呈白拿著李澈交給他的調整名錄,拍了拍,“林琛還真狠得下心,對沈離也舍得下手。”
  “那個沈離,的確太嫩了點,林琛把她放在身邊,無異於一顆定時炸彈。”李澈點燃一支香煙,煙霧中,李澈的臉慢慢模糊起來。
  方呈白皺了皺眉,他不抽煙,也討厭煙味,但李澈是他的上司,他無法抱怨,如果銷售部有人抽煙,他會當場請這個人出去。
  “找個人帶帶她吧,林琛看中的人,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得給上三麵薄麵。”
  方呈白聽出來了,其實李澈對林琛如此維護沈離已有了異議,但這種異議還不至於嚴重到影響林琛在李澈心目中的地位。
  “先讓她做銷售促進吧,幫著跑跑腿掛掛旗子,貼貼海報什麽的總可以做得來。”方呈白一句話,算是給沈離在銷售部的工作安排下來了。
  沈離不過是旁枝末節,李澈真正關心的是銷售和企劃合並的大事,“企劃那邊轉作銷售的人,有沒有動靜?”
  “怪就怪在這裏,什麽動靜也沒有。”方呈白回答。
  “沒動靜才煩惱啊,有個牢騷什麽的,發出來就當是唱了首走調的歌,上層聽過還會責怪唱歌的人出醜賣乖,現在他們按兵不動,隻怕是醞釀大動作。”
  “我已經吩咐幾個靠得住的人好好盯著他們了。”
  “盯著還不行,這些人,不能什麽也不幹,公司給他們那麽高的薪水,不可能白養著,真這麽晾著,上麵那關,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交待不過的。也不能讓他們掌握銷售要害,啟明的命脈就是銷售部的這些渠道,真讓這幫人掌握了,萬一他們什麽時候來一招反水,帶走啟明的公司資源,那就真叫要命。”
  李澈這段話,聽得方呈白一身冷汗。琢磨李澈的意思,營銷總監這個位置,板上釘釘地歸他所有了,變數,就在企劃那撥人裏頭。
  “這樣吧,前些天上頭不是讓咱們在網絡這塊試試水深水淺嗎,要不,幹脆讓這撥人負責開拓網上銷售這塊,進不了咱們的固有渠道,讓他們想使什麽招也無處下手。再有一條,網上銷售這一塊,自從網絡開始擠泡沫之後,想做出點實實在在的銷售成績,無異於登天。哪怕就當他們真的能力強到做出成績來,網絡上的東西,明明白白都擺在那兒,到時候再找兩個老到點的銷售骨幹,隨便也就能上手了。”
  李澈撫掌道好,“再補充一條,前天人事部的資料來了,我研究了一下,閔海濤跟他們簽的合同還是有漏洞可尋的,他們的薪資是底薪20%,工作內容60%,工作業績是20%,到了銷售那邊隻有底薪一項不變,工作內容和工作業績全部全部列到銷售提成中去。具體執行時,你不妨再賣個情麵,把網上銷售這塊的銷售提成比原有銷售提高10個百分點,讓他們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方呈白笑笑,叫有苦說不出還差不多。網上銷售這種新生事物,沒有三個月是絕對看不出成績來的。現在又正奉年關,各公司都忙著結算,哪有精力料理這些所謂新生事物。讓原來企劃部那幫員工領著20%的工資去跑一項在年底根本看不到前途的業務,什麽工作積極性都沒了。
  這比直接開人還毒,直接開人,傷的不過是麵子,這樣逼人離開,傷的是信心,一種自己到底適合做哪行,甚至是自己適不適合工作的念頭也會油然而生。
  方呈白不希望自己是下一個。但他看不清煙霧後麵李澈的表情,那一天,李澈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搞得滿辦公室都是煙。
  思前想後,方呈白決定善待沈離,讓林琛承他一份情再說。
  沈離在銷售部受到了熱烈歡迎。報到的第一天,即將升任營銷總監的方呈白把她領到身邊向銷售部全體員工做了慎重介紹,稱她為企劃部的美女專業人才。沈離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名字可以和“人才”、“專業”諸如此類看似高不可攀的稱呼聯係在一起。
  “陳琮,沈離以後就跟你一組了,臭小子,好好照顧,小姑娘剛剛從學校畢業出來,你要是把人弄哭了,看我不收拾你。”方呈白笑罵著把沈離交給手最得力的銷售主管之一----陳琮。
  來啟明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大概是看多了企劃部的同事們一個個西裝革履,頭發也好似發型屋的樣板般整齊的模樣。乍一看,沈離還真有點不習慣陳琮的樣子。頭發很短,短得看上去整齊卻沒有型。指甲也很短,啟明有規定,銷售人員的指甲必須勤修剪,保持整潔。但陳琮的指甲,有淡黃的煙斑,一看就知道煙抽得很凶。陳琮也按公司規定穿了西裝,但藍色的麵料上有隱隱的油光,按沈離目測估計,至少超過一個月沒洗了。
  陳琮答應一聲,沈離認為自己沒看清楚陳琮表情是因為他沒把臉洗幹淨的緣故。
  方呈白接下來是為企劃部過來的八位員工做統一介紹,也就是說,隻有沈離一人享受了單獨介紹的待遇,這無疑,又把沈離突出了。
  沈離寧可相信隻是因為自己是企劃部過來的8位員工中唯一的女性的的關係。
  簡短的介紹之後,企劃部原有員工單獨召開會議,據說是有新的項目安排下來,而沈離,根著陳琮去拜訪銷售客戶。
  “啟明銷售的東西很雜,最早隻有電風扇一個品種,走的是主渠道,也就是各大城市百貨公司這樣的大賣場,在那裏設立專櫃。現在除了原有的電風扇、空調、冰箱等白色家電之外,還包括電視機、音響等黑色家電,最近還打算進入電子產品領域。”一路上,陳琮向沈離介紹著啟明的銷售情況。
  沈離似有所悟,“啟明構建了一個渠道,這個渠道就是聯結全國各大城市各大商場的專櫃。啟明利用這個渠道,代理或者包銷一切產品,獲得銷售利潤。”
  陳琮看了她一眼,這小姑娘極是聰明,他不過是簡短介紹了啟明的情況,她就能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但不夠老練,這種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總結性話語,應該由方呈白、林琛或是李澈這些經理級的管理人員來說,叫恰如其分,由沈離這樣的新進人員來說,叫鋒芒畢露。
  陳琮拿出一疊紙做的彩旗,“這裏有五十張,這裏有規定,大賣場50張,中等的30張,小型的20張,你想辦法把它們貼上。”
  沈離接過彩旗,心中閃過一絲疑惑,難道貼這個也有講究不成,哪裏能貼就貼哪裏唄。這種事也值得交待。
  沈離偷偷打量陳琮的神色,陳琮卻在此時吹起了口哨,卻是小甜甜布蘭妮的成名曲,《baby one more time》。
  陳琮居然吹小甜甜的歌,沈離雖然生性內向,不習慣放聲大笑,但也忍不住眉開眼笑。
  這大概是沈離來啟明之後第一次得以伸展眉頭。

  第 7 章
  沈離才知道哪怕是在商場裏掛張紙也是有講究的。
  她在這家商場上上下下跑了十幾個來回,首先是大門口,沈離認為把彩旗掛在那裏最顯眼,但那幾個化妝品促銷小姐告訴她,不僅是彩旗,還有招貼,宣傳板,不僅是今天,而且明天,後天,這個月,都被她們包了。
  啟明的專賣場在商場三樓,沈離覺得在樓梯口也應該是個不錯的地方,在拿著一疊彩旗在那裏比比劃劃,一旁有顧客經過,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她。沈離有點不好意思,她想起自己逛商場的時候,也常會這樣打量那些持宣傳招貼的人。她發誓從此以後再也不好奇了。隻有親身經曆過才會發這樣的誓。
  沈離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商場保安過來告訴她,為了了保持商場整體形象的一致性,上麵有規定,任何廠家不得張貼任何廣告。
  沈離回到專櫃,心想在自家地盤總可以吧。不想,專櫃的銷售小姐很大聲音地說,“自家櫃台還要你貼什麽,我自己就行了。”
  銷售小姐不同於啟明的同事,哪怕這會想一刀在你身上戳個透明窟窿,啟明的同事會先笑笑再琢磨著背後哪個地方動刀子不易被發現。銷售小姐則不同,她們的喜好隻需要在領導和顧客麵前掩藏,麵對沈離,她們沒有任何顧忌,想說就說,想抱怨就抱怨。是的,銷售小姐抱怨了,而且聲音極大。
  沈離難堪地紅了臉,她不善與人爭執。
  陳琮不知什麽時候從哪個角落裏鑽出來,從沈離手裏拿過彩旗,數了幾張遞到銷售小姐手裏,“項姐,麻煩你了。”
  原來這位銷售小姐姓項。
  “是小陳啊,幾天不見,升官了,知道躲懶了,上哪兒找這麽漂亮的小姐幫你跑腿?”
  “項姐說笑了,我哪有這份能耐。她叫沈離,剛剛大學畢業,來我們公司沒幾天,今天先帶她來熟悉熟悉情況,以後有什麽事,您可得多照應點。還有,上次您說的那個洗衣機,我幫您都說好了,按出廠價給您,貨後天就到,提貨單還是沈離幫您辦的呢。”
  沈離莫名其妙,她今天才到銷售部,陳琮什麽時候讓她辦什麽提貨單了,但陳琮既然說了,她也不好點明,隻好跟著做了個笑臉。
  但陳琮這麽一說,項小姐對她的臉色明顯陰轉晴了,她很快走到沈離身邊,攬著沈離的肩,
  “謝謝你了。”然後又看了看沈離手裏那疊彩旗,“怎麽,那幫家夥拿著雞毛當令箭,難為你了吧?”
  沈離不好點頭,畢竟項姐是這家百貨公司的,也不好搖頭,有點類似於當麵說謊了。她隻好尷尬地笑笑,算是默認吧。
  沈離不知道,她這種表態方式遠比直接抱怨來得令人同情,項姐立時豎起了眉頭,“什麽玩藝兒,連我妹妹也敢欺負,走,跟著姐姐下去,找他們算帳去!”
  沈離猶豫著要不要跟著項姐下去,陳琮卻跟她做了個鼓勵的手式,沈離隻跟著項姐走。
  項姐先是拉著沈離到了商廈橫樓麵經理的辦公室,“什麽整體形象,銷售額上不去,門麵再漂亮也沒用,放著人來人往的樓梯口不利用,是不是想讓我們電器部喝西北風啊!”還沒進到門裏,項姐已是扯著嗓門嚷開了。
  原來除了菜市場以外,工作場合也可以上演潑婦罵街一幕,沈離雖然覺得忍不住臉紅,但也有些興奮和好奇。
  樓麵經理顯然怕極了這位炮筒子一般的項姐,項姐剛一說完,他馬上吩咐一旁的保安人員,“你去幫幫忙,到三樓的樓梯口掛幾張招貼,盡量弄得整齊點。”
  保安答應一聲,正要離開,項姐又在不依不饒了,“二樓怎麽辦,隻貼三樓,那些隻上到二樓的人肯定看不到。還有大門口,那些賣化妝品的小丫頭,一瓶化妝品能賣出多少錢,還抵不上咱們家電部一隻角呢,憑什麽讓他們弄那麽大個場子成日裏塗塗抹抹,當我們商場是什麽地!”
  “這樣吧,你跟項姐過去,就說我說的,讓她們哪兒方便貼哪兒,隻要整齊漂亮就行。”樓麵經理在項姐說出更難聽的話之前,趕緊讓保安幫著去辦好招貼的事。
  沈離上上下下跑了十幾個來回都沒個影的事,到了這位項姐手裏,罵上幾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沈離在琢磨著,自己是不是也要去學兩手。
  “算了,估計你罵人的樣子跟我唱小甜甜的歌一樣。”陳琮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梯子,打算在大門上口扯一巨型橫幅。看來是朝中有人好辦事,這個陳琮,真是拿根雞毛當令箭了。
  沈離忍不住大笑,笑聲中,數小時前對陳琮不修邊幅的外表所帶來的那一點點排斥終於完全消散了。
  “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個項姐,是商廈經理的小姨子,誰都得讓她三分。”
  “你怎麽知道?”
  “山人自有妙計!”陳琮賣了個關子。
  “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走後門嗎。”沈離一撇嘴。
  “後門人人都想走,重要的是,要走到人的心坎裏。”陳琮準備爬上梯子。
  沈離眼光一閃,看到商廈門口不遠處,似乎有道熟悉的身影,她想看得更清楚些,但前麵的人群擋住了她的視線。不是都說如今大百貨公司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嗎?為什麽大門口每天都是人山人海的。
  沈離看了看梯子,和大部分女孩子一樣,她有些怕高,但為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願意一試,“陳琮,我上去弄吧。”
  “你?”陳琮不得不表示懷疑,“摔下來可不是玩的。”
  “是啊,你都說了,摔下來可不是玩的,你那麽重,摔下來我隻有幹瞪眼的份。還是我上去吧,萬一掉下來,你說不定還能接住我呢。”大概是今天心情極好的緣故,沈離說話間也帶了幾分俏皮。
  “此話有理,請上……”沈離眼睛一瞪,陳琮臨時改了一個字,“梯!”
  沈離“蹭蹭蹭”幾下爬到梯子頂端,陳琮想提醒她,不必爬那麽高。他還來不及說話,沈離已經站在了上麵,四周看了看,忽然,眼前一亮,對著遠處某個方向猛揮手,笑容滿溢得似乎要湧出來,那抹笑容,在灰蒙蒙的冬日裏,陳琮看在眼裏,不禁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居然象陽光般耀眼。
  “上麵有寶嗎?你高興成那樣!”陳琮在下麵扯著喉嚨嚷道。
  “有寶也沒你的份。”沈離回答他。
  “我知道沒我的份,但你不能下移貴步,把橫幅弄好,你站在上麵不冷,我可是冷死了,你再在磨蹭,我就扔下你不管了。”
  “要你管!”沈離白了陳琮一眼,不過臉上仍然帶著那抹笑容,不見生氣,反倒有幾份小女兒的嬌俏。
  話雖如此,沈離還是快速下移幾步,把橫幅弄好。沈離一心要快點把工作做完,沒留意梯子搖晃得厲害,陳琮用盡全部力氣才把梯子穩住。
  “姑奶奶,讓你快點,也沒讓你不要命啊。”陳琮抱怨。
  “好了,就你事多,快也不行,慢也不行。”沈離嘴裏叨叨著,不過沒一點抱怨的意思。不知為什麽,她喜歡這樣在陳琮麵前叨叨,好發泄發泄她在啟明幾個月下來鬱積的憋悶。
  “好了,求求你了,姑奶奶,不要一邊幹活一邊說話了,注意點安全行不行。”
  “為什麽讓我注意安全,你忘了,我可是把安全都交到你手上了,我注意安全,那你做什麽去,不行,我可不能這樣便宜你。”
  說說笑笑間,沈離已經把橫幅固定好了,當她從上麵下來,安安穩穩站在地麵的時候,陳琮這才發覺,他的後背全濕了,在不到十天就過農曆新年的隆冬裏。
  陳琮看了看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了,他想請沈離去吃火鍋,大冬天吃火鍋,吃得熱氣騰騰的,多帶勁。
  沈離也看了看表,一臉的急不可耐。
  “怎麽,有約會?”陳琮本是隨口問問。
  不想,沈離當下給了他一紅臉。
  陳琮會意一笑,“剛才爬那麽高,是不是在找心上人來著。”
  沈離臉更紅了,不過嘴上可就一點也不示弱,“要你管。”
  “我不管,我隻給你製造方便,好了,善後的工作我來做,你去約會吧,明天別忘了好好感謝我。”
  “你想得美。”沈離嗔道,但神情中並無拒絕之意。
  沈離一蹦一跳走後,陳琮看著她的背影,發現這才是真性情的她,何苦在公司裏壓抑得跟七老八十似的。他笑著搖搖頭,收拾著長梯和地上的紙張工具之類。
  沈離在商廈拐角處找了幾個圈,不見林琛的身影,她確信她沒看錯。找到第十個圈的時候,沈離累了,顧不得天有多冷,找了處台階坐下,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什麽,林琛從來沒對她說過什麽,隻幫她搬過一次桌子,帶她看過一次電影,但她卻習慣在人群中辨認,尋找他的身影。
  “林琛走了。”一個聲音在她身後說,是葉欣。
  沈離抬起頭,她的眼裏有了憤怒,“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隻想告訴你事實,今天我、林經理還有李總,我們三人一起來這裏巡店,你說,在這種情況下,哪怕你爬得再高,笑得再甜,林琛會不會理你。”葉欣麵無表情。
  沈離轉身離去,看著沈離的背影,葉欣隻覺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摸,竟是一片雪花。
  今冬的第一場雪,終於下下來了,轉眼,該是新年了吧。
  “即使是好意,也用不著說得那麽傷人吧。”陳琮站在不遠處,剛才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裏。
  葉欣甩了甩頭,“誰說我好心,我是壞女人,壞女人怎麽可能有好心。”
  陳琮不以為然,嗬嗬一笑,“好,你是壞女人,壞女人中的好女人。”
  第一場雪之後,再有一個星期是新年,啟明作為大公司,該有的年終福利,開始一樣樣發放下來了。沈離每一天都在明白,沒能在年前轉正的恥辱,開始象鞭子一樣敲打著她的自尊心。
  年終紅包是隻有正式職工才有的福利,所有人歡天喜地去財務室領紅包時,隻有她一個孤憐憐坐在座位,還好,她現在有一張桌子可以療傷。
  發放新年禮品,銷售總監方呈白跟財務經理爭執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公司。
  “公司有製度,沒轉正就是沒有份,方經理,你說這個錢是從公司出還是銷售部出,您隻要說一聲,我立馬做帳。”財務經理是一位四十歲的中年婦女,聲音特別有穿透力。
  沈離隻想找個洞鑽進去。
  “從銷售部出總可以了吧!”方呈白的聲音傳出來,沈離的身上又交織了不同含義的目光。企劃部原來同事那邊傳過來的是不屑,而銷售部現有同事那裏傳來的卻帶了一絲……妒嫉。
  妒嫉?沈離不知自己哪一點還能輪到別人妒嫉。
  她需要出去透口氣。
  啟明的最高層,十八層,風很大,吹亂她的頭發,她不在意,她隻要那顆心不亂就行了。
  “你在逃避什麽?”樓頂有人,是葉欣。
  沈離深吸一口氣,冰冷的口氣直衝肺腹,她覺得有了冰冷還擊的力量。“你呢,難道我上來是逃避,你就不是嗎?”
  葉欣微微一笑,“我來享受安靜,你有嗎?你心亂如麻!”
  葉欣說對了,沈離確實心亂如麻,她可以對自己說這話,但絕對不能聽別人這樣說她。沈離笑了,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為什麽還能笑得出來,她甚至清楚地知道,三個月前的沈離絕對在這種時候笑不出來,但現在,她居然笑出來了,心裏沒有一絲流淚的衝動,她心裏很清楚,她需要在語言上把這個女人擊倒來維持自己僅有的尊嚴。
  “享受安靜,不見得吧。怎麽,林琛難道沒給你小鞋穿嗎?”眼前不需要鏡子,沈離也知道自己的笑容很惡毒。
  葉欣也笑了,笑得風輕雲淡,“昨晚跟林琛告我狀了吧,為了我在商場前挖苦你那幾話,值得嗎?還有,林琛一定告訴你要讓我葉欣的日子不好過,甚至拍胸脯答應你一定讓那個壞女人不得好死吧。你怎麽詛咒我,我一點興趣也沒有,這些年,舌頭比你毒一百倍的人我都遇到過,我比較好奇的是,你用什麽方式跟林琛抱怨的呢,是吹真刀真槍的枕頭風,還是小孩子過家家,抱著電話煲點半生不熟的粥?”
  沈離臉紅了,退後一步。
  葉欣的卷發在風中吹得張揚而狂亂,素日裏如絲的媚眼居然有了刀刃般的鋒利,不過是一瞬間,很快變成了慵懶,甚至是疲憊,“還沒成人的小女生罷了,耍點小聰明,玩些小女生爭風吃醋的事,男人們就當是免費看了場戲,還會由得你亂來。千萬別跟男人講前途,講事業,還有,看好你的褲腰帶,不要輕易讓林琛得了手去,雖然你對這個挺擅長的,大學耍了人家兩年,都臨門一腳了還能落個身家清白全身而退。林琛不是小男生,他是個知道自己能要什麽,想要什麽,而且一定會為自己要到手的那種男人。”
  沈離氣得渾身亂顫,大聲嚷道,“你站住,你憑什麽對我說這種話!”
  葉欣卻是走著自己的,“是啊,我沒資格跟你說這種話,你說得一點也沒錯,那你為什麽不走開,傻傻地站在那裏聽完了再指責我沒資格。沒資格又如何,我都說完了,你能拿我怎麽辦。打我一頓嗎?我倒是沒什麽,損害你維持多年的淑女風範,劃算嗎?”
  這話難聽到了極點,但總算喚回了沈離最後的理智,“你恨我,從我進啟明的第一天開始你就恨我,為什麽?”沈離平靜下來,她要知道理由。
  “你錯了。”葉欣停下腳步,看著沈離,“我不恨你,隻是不喜歡你。應該這麽說,我打擊你,是因為我要在啟明生存下去,我需要啟明這份工作,隻有把你踩在腳下,我都能在啟明活得更滋潤,懂了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取代你的工作!”沈離不解。
  “但有人這麽想了,人為刀俎,你我都為魚肉,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先把你扔上刀俎,就這麽簡單。”葉欣笑道。
  電話鈴響,沈離看來電顯示,是林琛,再怎麽不願承認葉欣的話影響了她對林琛的感覺,但事實與承認與否無關。沈離聽著電話鈴聲一遍又一遍地響著,猶豫著。
  陳青露推門進來,“你在啊,怎麽不接電話?”
  沈離不語。
  陳青露想了想,拿過女兒的電話,“這樣吧,我把電話擱外麵房間去,什麽時候想聽了,就自己過去拿。若真的不想聽,見了那個人,還想好好的呢,你就說電話不知擱哪兒了。若不想再處下去呢,就什麽也不用解釋。讓離兒費心的人,想必也是聰明人。”
  第二天一大早,“沈離!”林琛在啟明大廈門口喊住她。
  “什麽事,林經理。”沈離冷笑。
  林琛剛想說些什麽,有同事經過跟他打招呼,林琛也笑著回應,再回頭看沈離,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
  “沈離。”林琛幾個快步趕上去。
  “林經理早。”沈離學著剛才經過的同事的方式,跟他打招呼。
  林琛有些尷尬,正要解釋,剛巧葉欣經過,也用同樣的方式打著招呼,“林經理早,咦,沈離也在,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了。”
  葉欣正要離開,林琛卻幾步越過沈離,趕了上去,“葉欣,等等,那份方案還有幾個細節,我們邊走邊談。”
  葉欣反而站住了,笑吟吟地看著沈離,“沈離,借走你的林經理,不介意吧?”
  沈離不語,反倒是林琛打了個哈哈,“葉欣你真會說笑,什麽沈離的林經理,小心傳出去讓人家沈離找不到男朋友,找你算帳。”
  葉欣俏皮地揮手敬禮,“不好意思,我們先走了。”
  葉欣敬的那個禮,刺眼之極,看著他們的背影,沈離鬆開了一直握著的右拳,那裏,有一道深深的指痕。
  沈離覺得很累,她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啟明大廈,仿佛張著大嘴的怪獸,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那麽的渺小,怪獸隻要輕輕吹口氣,就能把她吞噬。
  她有些頭昏。
  “你沒事吧?”一個聲音在後麵問她,離她很近,是陳琮。
  沈離感覺他把自己的失態看在了眼中,慌忙中定了定神,強笑著,“我沒事,昨晚大概沒睡好。”
  陳琮看著遠處,葉欣忽然回過頭來,留給他們二位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沈離,啟明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啟明,有沒有想過換個環境試試?”陳琮想了想,雖然很冒昧,還是說出了口。
  沈離一怔,雖然明知陳琮一片好意,卻是一陣無名火起,“你們每一個人都想讓我走是吧,我偏不走!我偏要在啟明呆到老,呆到死!”

  第 8 章
  清晨的陽光照進來,照在窗邊的床上,白的牆,白的床,白的臉色。
  “葉小姐,又過來看你未婚夫了?”護士小姐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
  “嗯,今天是周末。”葉欣也回了一個真誠的微笑,這裏的笑,比啟明輕鬆多了,在繳納了巨額的醫療費用之後。
  “他這個星期有沒有進步?”葉欣問。
  護士小姐搖頭,她的眼中,有了深深的愧疚。
  葉欣反倒是笑了,從最初的絕望到現在最後一點期望,她調整得很好。
  “沒關係,用一句你們醫院的話,沒有退步就是進步。”
  護士小姐笑道,“要是每個病人家屬都象葉小姐這樣通情達理,我們醫院就真有福了。”
  “是嗎?你來醫院不過三年吧。”葉欣道,“五年前,我可是拿了一把手術刀,差點沒把你們院長的喉嚨割了。”
  護士小姐嚇了一跳,“有這事?”
  “不信你去問你們院長,不過這麽丟臉的事,你真跑去問,他說不定會請你吃炒魷魚,而且還是絲。”
  護士嘴一撇,“不能問,我怎麽知道是不是真的。”
  葉欣但笑不語,接過護士小姐手裏的毛巾,“我來幫他擦吧。”
  護士小姐也不跟她爭,任她取走毛巾和臉盆,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麽?”葉欣問。
  “我聽人說,五年了,哪怕再忙,你也要親自幫你未婚夫擦洗身體,不讓我們這些做護士的插手。我們都在猜你未婚夫身上是不是有寶。”
  葉欣扔下手裏的毛巾,轉身去撕護士小姐的嘴,“瞧你滿嘴的胡說八道,今天不撕爛你的嘴,我就不叫葉欣。”
  “葉欣很了不起嗎?”護士小姐邊躲邊問。
  “欣姐當然了不起,她可是我們啟明頭號女強人。”一個聲音在門口笑道。
  葉欣一回頭,“陳琮,你又跑過來做什麽。”葉欣畢竟是聰明人,一轉念,已是明白陳琮的來意,“為了沈離?”
  陳琮笑道,“我就不能為了大哥而來嗎?”
  葉欣一撇嘴,扔了一個白眼給陳琮,“算了吧,你們陳家,現在就指望你了,關你大哥什麽事。”
  葉欣一句話,把陳琮噎得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隻得嗬嗬傻笑,算是給自己圓場。
  “笑笑笑,就知道笑,也不怕笑死你。”葉欣嗔道,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
  陳琮知道,隻要葉欣一笑,就算是雨過天青了,從褲兜裏掏出一個存折,塞到葉欣家裏,“前些年,我沒什麽能力,大哥的醫療費,就靠欣姐一人撐著,現在我都工作幾年來,總讓你負擔,總不是一回事,媽雖然不讓我管,我倒是每月堅持存上1000,存了三年,我媽都不知道,你拿著。”
  葉欣把存折拿到手裏,彈得啪啪作響,“怎麽,為了沈離,連家底都舍得掏出來進貢?”
  陳琮臉紅了,“這錢本來就是為大哥存的,怎麽叫為了沈離拿出來。”
  “得!”葉欣又是一個白眼,“錢我收下,你哥最近要動一次大手術,醫院方麵說有一半的希望,你們陳家恨我葉欣這個狐狸精,可沒說恨狐狸精的錢,狐狸精也沒必要跟陳家的人打交道,但和陳家的錢打交道還是很願意的。”
  陳琮知道這件事上他們家做得不對。當年大哥陳越雖然是在跟葉欣約會時,為救葉欣而被歹徒打成植物人。但陳家象扔包袱一樣把大哥扔給葉欣,不聞不問,還反過來罵葉欣狐狸精,他身為陳家人也看不過去。但幾年前他還是學生,說不上話也幫不上忙,不過,幸好他三年前大學畢業在啟明銷售部找了份工作,他抱著一線希望投的簡曆,但錄取卻出乎意料的順利,而且,那時候的葉欣,也在銷售部,陳琮不知道葉欣在這中間是否起到了作用。如果說有,葉欣幫他進啟明,卻把扔在銷售部裝作不認識,說不過去。若說沒有,陳琮卻記得很清楚,當年和他一起應聘的還有幾個T大的同學,各方麵條件比他還好,卻石沉大海。
  陳琮不打算向葉欣問個究竟,問清楚了又如何,退一步講,葉欣縱然能幫他進啟明,在啟明站住腳,卻必須靠自己。他很慶幸,由於葉欣當他不存在,他得以一個普通新人的身份在啟明站住腳,不象沈離走得那樣艱難。
  “其實沈離離開企劃部,到了銷售部,過年之後,兩部門合並,沈離跟著我跑銷售,你跟著林琛做企劃,井水不犯河水,何苦一定要為難她。”陳琮勸葉欣。
  “為難她?”葉欣冷笑,“憑沈離,那個小丫頭,憑她那點修行,背背書考個好分數還行,真要跟客戶明裏火暗裏刀,不是我瞧扁她,估計再過個三五年,還有點指望。”
  “你既然都知道,”陳琮陪著笑,“就當你大人有大量,放過沈離好不好。”
  “我倒是可以放過她讓你欠我一個人情,你去跟林琛說說,讓他放過我,行不行?”葉欣冷笑。
  “林琛?”陳琮呆住了。
  葉欣這話說得很清楚,為難沈離,不過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葉欣想要的是林琛的位置。
  “林琛,你想坐林琛的位置?”陳琮問。
  “目前是這樣。”葉欣給了一個保留答案。
  “得到林琛的位置之後呢?”陳琮繼續問。
  “不知道,也許是李澈吧,難道你就不鼓勵鼓勵我這麽有進取精神?”葉欣笑道。
  陳琮無語,他是葉欣“進取”精神下的受益者。如果當初葉欣真的撒手不管,大哥這副擔子,他義不容辭。那麽,今時今日,大學畢不了業的應該是他陳琮而不是葉欣。
  “對沈離寬容點。”臨走時,陳琮隻能說這麽一句,“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覺得,她象極了過去的你。”這一句真心實意的話,卻不知在今天的葉欣心中還能留下幾分感覺。
  沈離象極了以前的她,葉欣不禁苦笑,她發現自己最近常常不由自主做出這個表情。
  葉欣今天又跟著李澈出來巡店,她知道李澈為什麽又找自己,雖然當時李澈表現得好象是因為林琛不在,順便找了她的樣子。但葉欣不相信,以李澈的身份,不先行電話通知,而是徑自進入屬下的辦公室,除了性格魯莽之外,就是別有用心。
  李澈不是性格魯莽之人。
  “林經理不在?”作為秘書的葉欣記得自己當時很好在履行了秘書的職責。
  “那你有沒有時間?陪我出去一趟。”李澈的轉變之快,連猶豫也沒有。
  葉欣知道這個邀請無法推托。
  李澈開車,她坐在李澈的身邊。從葉欣的角度,她看見李澈握住方向盤的手很修長,象極了藝術家的手,表麵柔軟,實則力道暗藏其間。葉欣記起,林琛也有一雙同樣的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生活在一個女人身上留下的痕跡,不在臉上,從來都隻在手上。葉欣不禁把手往袖子裏縮了縮。
  “網絡這個事,你可要好好協助林經理,力爭給董事會留個好印象。”李澈發動了車子,他沒有注意到葉欣的動作,用再正常不過的領導語言說。
  “整體方案這兩天就快出來了。”葉欣有所保留,也有所透露。
  “哦,你對這個項目有何看法?”李澈打著方向盤,轉了個彎,上了立交橋,卻選了一條單行道,不是回公司的方向,“一起吃晚飯吧,我們邊吃邊談。”
  林琛感覺李澈看他的眼光在變化,他隱隱知道原因何在,但他不在意,在意的是李澈對葉欣的培植,做得非常明顯,網絡策劃的案子,他已經不止一次越過他,直接向葉欣要文件,這是一個信號。
  “李總,什麽時候看上葉欣了,把她調到你那裏做助理如何?”這天,林琛半開玩笑半當真。
  李澈心裏明白得很,這是敲山震虎呢,企劃那邊剛走了一個閔海濤,剛滿一個月,林琛又是他力主進入啟明的,林琛再在他手下鬧出點什麽事,林琛走人事小,影響上層對他的看法是真。
  “哪裏,我去找葉欣的時候,你不是不在嗎?”李澈打著哈哈。
  “那倒是,這幾天董事會要年終總結,我才來不過幾個月,前麵的事都是閔海濤經手的,這總結,還真是夠嗆。”林琛笑道。
  “這樣啊,”李澈慢慢品著這話裏的味,“那你安心先把年終總結做好,隻有幾天放假了,相信董事會也沒心情管咱們要網絡項目的報告,那個事,就先緩緩,讓葉欣也把手頭其他事先放放,協助你把年終總結的事搞好再說。她是企劃部的老人,論情況應該經你熟悉,再說了,她也有義務協助你,不是嗎?”
  李澈也算是給林琛麵子了,讓葉欣拱手把手上進行得七七八八的網絡項目成果交給林琛。
  “這是調查問卷,這是商業計劃書的草案。”葉欣把一大疊文件拿進林琛的辦公室,放在他桌上。
  林琛仔細觀察葉欣的表情,仍是一貫的嫵媚,連嗓音也仍如一貫的清越中稍帶一絲性感,讓男人想抓卻抓不住,不禁一絲悵然。不知為什麽,這個瞬間,林琛在拿葉欣跟沈離在做對比,雖然他自知站在男人的立場,這種對比有些意淫的成分在裏麵。
  聰明如葉欣者,難道真的不明白交出這些報告對她意味著什麽,還是,她真的滿足於配角的成分,閔海濤在的時候是如此,他林琛在的時候,也如此。
  沈離為什麽不能象葉欣那樣大度呢?
  想到這裏,林琛有些許的不滿。沈離最近在跟她使小性子,打電話不接,在公司裏偶爾碰到了,要不就是頭扭到一邊,要不就是裝作跟陳琮那小子嘰嘰呱呱,當他空氣似的。林琛又豈會看不清沈離這些小女人的小把戲,如果心裏真的沒有了他這個人,她就會很自然地停下來,和他談談天氣之類無關風月的大眾話題。
  葉欣從林琛的辦公室出來,哼著王菲的《夢中人》,蘇寧沒好氣,“葉欣,你是聰明過頭了,還是白癡到底?”
  葉欣故作不知,“什麽?”
  “懶得理你!”蘇寧一扭身,走開了。
  這小妮子火了,葉欣清楚得很,她的唇邊逸出一絲微笑,極淺極淡,但明明白白。葉欣親自跑到茶水間,幫蘇寧倒上一杯水,放在她桌上,“怎麽,生氣了,我斟茶認錯還不行嗎?”
  蘇寧板著臉,不理葉欣,葉欣雙手高舉茶杯,放在蘇寧鼻尖前,一動不動,還用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蘇寧。
  蘇寧忍不住“撲哧”一笑,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就當是氣消了,“真拿你沒辦法,我還真是白操那份心了。”
  “算了,端人飯碗,看人臉色,天經地義的事,哪輪到咱們這些人擺臉色。”葉欣笑道。
  “是啦,跟葉欣學著點,別動不動使小性子。”張安凡從卡坐裏探出腦袋。
  蘇寧一巴掌過去,張安凡趕緊又坐下去。不過,蘇寧也不是真想打張安凡,隻是虛張聲勢罷了,“一個大老爺們,偷聽咱們女人家的私房話,寒磣不寒磣。”蘇寧嗔道。
  “這還叫私房話啊,脾氣發的都快衝破這屋頂了,要不,咱們再加把勁,幹脆把這屋頂給掀了,把上麵的總經理辦公室頂出一個洞來,就算是聽聽咱們群眾的呼聲了。”張安凡說得挺認真。
  “那上麵的李總肯定會說,損壞公司財物,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就不罰款了,照價賠償吧。”葉欣回得也是一本正經。
  三人相視而笑。
  好一會兒,張安凡方才笑道,“什麽尷尬話兒,到了蘇寧嘴裏,叫火上加油,隻有到了葉欣嘴裏,那才叫刀尖上豁開一道口子,怎麽著還是個笑形。”
  “想表揚葉欣會說話也不用拿我墊背吧。”蘇寧撇了撇嘴。
  張安凡趕緊拱手求饒,“姑奶奶,難道你就真聽不出來,我在表揚你直爽,批評葉欣虛偽嗎。”
  葉欣搖頭,“張安凡,你就不能把咱兩一塊兒表揚啊,非要捧一個踩一個的。”
  三人又是一陣大笑。
  林琛推門出來,看到三人笑成一團,也不由走上前去,搭話道,“笑什麽呢,這麽開心。”
  三人一時靜下來,蘇寧和張安凡現在最煩的是林琛,看見他過來,一個一個笑臉沒了,話也沒了,靜悄悄坐回位置,擺出一副忙碌的樣子。
  林琛有些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葉欣轉了個話題,“林經理,找我有事?”
  “哦!“林琛省悟過來,”那份商業計劃書,有些地方不明白,你進來解釋一下。”
  葉欣跟在林琛後麵進了辦公室,蘇寧在後麵撇了撇嘴,張安凡伸出腦袋來,對著蘇寧做了個自刎的手式。蘇寧轉嗔為笑,不過,笑之前,還是對著林琛的背影哼了哼鼻子。
  “後天放假了,大家難免有點鬆懈。”辦公室裏,葉欣幫著蘇寧跟張安凡開脫。
  “我沒怪他們,葉欣,找個機會,我們這個工作小組,一起吃頓便飯,我請客。”林琛提議。
  “這樣啊,”葉欣想了想,“今晚他們要收拾行李,這兩個家夥,一聽說要放假了,跑得比兔子還快,早訂好了明天傍晚回老家的票,還琢磨著最好能跟您要上半天假,時間充裕點,不必擔心誤車。林經理你要是準了他們,肯定比請吃飯強。”
  林琛感激地對葉欣笑笑,“還是你了解他們,這樣吧,你去跟他們說,明天下午提前兩小時下班。”葉欣正要出去,林琛又改變了主意,“這樣吧,還是我親自去跟他們說吧。”
  林琛走出辦公室,葉欣跟在後麵,林琛宣布這個好消息的時候,蘇寧和張安凡將不敢置信的眼光掃向了林琛身後的葉欣,葉欣笑著豎起大拇指,點點頭,兩個人這才喜笑顏開。

  第 9 章
  因為是試用期,工資不會太高,也沒有收到年終獎或是年終紅包之類,盡管方呈白極力爭取過。但沈離寧願方呈白從來沒有爭取過,那一場爭吵,除了上財務部記取了營銷中心有一位叫沈離的員工之外,更讓營銷中心全體員工明白了,營銷總監方呈白,也並不象表麵上那樣風光,至少,財務部可以不賣他的帳。
  沈離用自己的工資買了一箱水果回家,謊稱是公司發的。
  陳青露看了很高興,“大公司就是不一樣,進去沒多久也能分到東西。”
  沈遷說了一句,“轉正了就應該有吧。”
  沈離的神色黯淡了一下,看到父親深思的目光,馬上轉為笑臉,“是啊。”
  大年三十的晚上,12點整,沈離的手機鈴響,這一次不是電話,而是短信到達的聲音,“公司就象是一群猴子在撈月,向上看,全是燒紅的屁股;向下看,全是展開的笑臉;左右看,全是張開的耳目;前後看,總有燈火通明處。祝你在新的一年裏,爬上最高處,隻看得見笑臉,看不見屁股,不在意耳目,隻想著燈火通明。”
  短信的落款人是林琛。
  沈離不覺微笑。
  新年鍾聲敲響的時候,人總會把過去一年的是是非非在心裏作個了斷,這一刻,沈離從心裏覺得林琛其實並沒有離她遠去。
  手機鈴響,這一次,是電話,沈離看見了號碼,是林琛,她按下通話鍵,“新年好。”沈離說。
  “新年好!”林琛的笑聲從電話那邊傳過來,看得出心情極好,“年過得怎麽樣?”聽得出,林琛打電話之前,刻意回避了敏感話題。
  “很好。”沈離回答完這一句之後,擔心自己沒留下讓林琛回話的機會,趕緊加上一句,“你呢?”
  “不好!”林琛忽然說。
  沈離心一沉,不知說什麽好。
  電話裏,傳來林琛打噴嚏的聲音,還有汽車開過的聲音。
  “你在哪裏?”沈離感覺林琛不象在家裏打這個電話。
  “外麵,”林琛說,“剛和幾個沒有回家過年的朋友吃了年夜飯,看見外麵雪下得不錯,正在散步。”
  沈離看著窗外,鵝毛大雪在空中飄飄蕩蕩,是無聲無息的黑灰色,落在地麵之後,卻又是耀眼的白,兩相交映,各不相幹,竟是說不出的冷清,沈離一時哽咽,問一句,“不冷嗎?”
  “還好,剛開始有點,走著走著就不覺得了。”林琛回答。
  沈離不知說什麽好了,電話裏,她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也好象,聽見林琛哈氣的聲音。
  “天冷,雪好看也不要呆得太久,還是早點回去,凍壞了可不是玩的。”好半天,沈離才吐出這一句來。
  “回去也是一個人,還是街上熱鬧。”林琛回道,他的聲音忽然輕鬆下來,“要不要出來玩玩,中心廣場那裏有新春燈會。”
  這算是正式的約會嗎?
  沈離的心開始“突突”直跳,她瞟瞟父母房間,燈熄了,想必已經睡了;再看看鍾,臨晨一點,不知不覺,這個電話竟然打了近一個小時,沈離感覺什麽也沒說似的。
  “太晚了。”沈離想給自己留一點矜持,她想起那一次,林琛請她看電影,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換來的,卻是商場門口的刻意回避。
  “知不知道守歲的風俗?”林琛換了個話題。
  “守歲?”沈離從小說聽說過,除夕之夜通宵不眠,取辭舊迎新之意,“怎麽,留了幾年洋,今兒心血來潮,跟我這個地地道道的土包子講起傳統來了?”
  “男人有幾個不是骨子裏傳統得嚇人。”林琛笑道。
  “你的意思是說,你也是傳統男人中的一員?”沈離輕笑道,“如果我出來陪你過這個傳統節日,有沒有壓歲錢可拿?”
  “沒有壓歲錢,因為我不想當你的長輩。”林琛如是說。
  沈離心一窒,隻覺耳根發熱,“去,誰讓你當我長輩了,你是我上司,上司給下屬的紅包也可以叫壓歲錢,這次你不能抵賴了吧。”
  “想要壓歲錢,那你還不快點出來,坐在家裏就能拿到壓歲錢,中國新年又不是西方的聖誕節,沒有聖誕老人天降禮物,得自己出來拿。”林琛催促著。
  “這麽晚,你讓我一個女孩子出門?”沈離還有些猶豫,雖然心裏對這個約會已是極力盼望,甚至有些雀躍的成分在裏麵了。
  “傳統男人怎麽可能讓自己犯這樣的錯誤呢,你的資料裏寫著,你家住了三樓沒錯吧?”林琛問。
  “你怎麽知道?”
  “我當然知道,從樓上往下看,11個燈柱,正中間的那根,正好對著你家窗口的那根,知道吧。”
  “嗯。”沈離明白了些什麽,她再次走到窗邊,灰蒙蒙的夜空,蒼白的雪地裏,暈黃的路燈把一個男人的身影拉得老長。
  “你確定你沒眼花,我們樓下哪有什麽燈柱。”沈離一邊說話,一邊飛快地用另一支手拿了大衣,圍巾,匆匆穿上戴好,匆匆下樓,同時,還小心控製著自己的腳步和呼吸,既不讓熟睡的父母聽見動靜,也不讓電話那邊的林琛覺察到破綻。
  果然,沈離聽到林琛聲音裏的不確定,“不會吧,我看過你的人事檔案,明明寫著是這個地區。你不會連人事資料也作假吧。”
  沈離笑道,“啟明的人事資料可沒留出一欄讓我填寫我家樓下有多少根燈柱。”
  “那你家到底住在哪裏?”林琛真有點急了。
  “你確定你沒記錯?”沈離極力控製自己,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我們家樓下是13根燈柱,不是11根。”
  “真的記錯了嗎?”林琛也開始懷疑起來。
  “你沒記錯,是你數錯了,還有兩根,壞了。”沈離站在林琛身後,忍住笑。
  林琛聞聲轉身,沈離站在那裏,手裏還拿著電話。
  “你耍我!”林琛抱怨。
  沈離掛上電話,嗔道,“傻了?哪有兩個人麵對麵還對著電話說話的。”
  林琛省悟過來,也掛上電話,笑道,“原來你這麽調皮,公司裏那麽老實,裝的吧。”
  “人家哪有?”沈離狡黠一笑,“這裏本來是13根燈柱,後來有人說13這個數字不吉利,故意給弄壞了兩根,變成了一心一意,11根。”
  “那設計這些燈柱的人,豈不是三心二意?”林琛笑道。
  “那個設計師肯定是男人,三心二意是男人的天性。”沈離不依不饒。
  “男人確實都是三心二意,”林琛一句話下來,沈離臉色微變,林琛卻是笑笑,續道,“一顆心給公司,賺錢養家;一顆心給愛人,相濡以沫;一顆心給兒女,共享天倫,你意下如何?”
  沈離歪著頭想了想,“不錯,如果你把第一顆心放在最後說,我說不定會跪下來替你擦鞋。”
  林琛笑道,“你現在肯定不會跪下為我擦鞋了,說吧,你真正的想法是什麽?”
  “女人不要三心,隻要兩意就夠了,在意所愛之人,也在意自己。”沈離的聲音出奇的冷靜。
  林琛把兩隻手都放進自己的口袋,慢慢在前麵走著,“你一向都如此嗎?還沒進之前就先想好了退路?”
  沈離跟在林琛身後走著,她把腳印,踩在林琛的腳印上,林琛的腳印大,她的腳印小,容下她綽綽有餘。
  “女人比不得男人,隻有一心可退,你想要我怎麽進?”沈離低頭,悶聲吐露著心裏的委曲。
  林琛默默走了一會兒,回頭看見沈離跟在身後一步一隨,不覺心也軟了,柔聲道,“算了,咱們既不進也不退,隻要你跟著我就好了。”
  “你讓我跟?”沈離眼前一亮,心中一急,這一步邁得太大,身體直往前衝,撞在了林琛的後背,鼻子撞得生疼生疼。
  林琛歎了口氣,慌忙回身,拉住沈離,“瞧你,走路也不小心,在啟明,怎能不由著人欺負。”
  這話戳著了沈離的痛處,沈離低頭不語。
  林琛自知失言,話鋒一轉,“其實啟明也沒什麽好,俗話說,大公司做人,小公司做事,在小公司磨練獨擋一麵的能力,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沈離低頭道,“可是,有大公司的工作經曆,哪怕隻是很短的時間,對我們這些職業新鮮人而言,是最好的增值機會。”
  “這倒是,”林琛笑道,“古人娶妻尚且寧要大家丫頭,不娶小家碧玉。”
  沈離臉一沉,“看來我就是啟明那個大家的丫頭了。”
  林琛搖頭,“你們這些女孩子,就是心眼多,比喻罷了,哪有什麽丫頭小姐,都不是銜金戴銀生的,草根罷了,端人飯碗,看人臉色的命。再說了,就是啟明的丫頭,也沒什麽不好,我不是說了嗎,寧要大家的丫頭。”
  沈離抿嘴一笑,雪光印在臉上,晶瑩如玉,林琛不禁心神一蕩,剛剛沈離衝到他身上,他的雙手還扶著她的雙臂,沒有放開,原本是為了防止她再次摔倒,沒有絲毫私心雜念,但這一刻,心情有了變化,林琛的手收緊了,沈離感覺到了,驚訝地一抬頭,沒有不悅,隻是驚訝,這個眼神,鼓勵了林琛,他低語,“一個吻,隻要一個吻就好。”
  沈離隻覺腦子“嗡”地一聲,她沒想到拒絕,也沒想要就這麽輕易答應下來,正在猶豫之際,林琛已經抬起了她的下巴,吻,就這樣落下來。良久之後,林琛這才放開沈離,見沈離低頭不語,笑道,“不用擔心,你很甜。”
  沈離就勢捶了林琛一拳,自己也不由抿嘴一笑。
  林琛拖起沈離的手,“好了,咱們去燈會。”
  葉欣看著窗外的雪,今天是除夕夜,醫院裏安靜得令人窒息。
  “這樣冷的夜晚,你也不跟我說點什麽嗎?”葉欣喃喃道,她在對床上陳越說這話,陳越聽不見。
  “那一天,你打算跟我提分手的事吧,”葉欣想著那天的情景,“很可惜,你還沒來得有說出口就出事了。這麽多年下來,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感謝那幾個歹徒了,讓我看到了另一個你。原來猶豫得不象男人的你,還有那樣不顧一切的時候。陳家盼著你醒來,為什麽不呢,你是陳家的兒子。我們葉家也盼著你醒來,為什麽不呢,我會重新成為葉家的女兒。可是,我葉欣對天發誓,隻要你活著,不死不活地活著,你就是我的。不願你醒來,醒來的你,就不再是葉欣的。如果那一天,你提出分手,以我的個性,在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愛你的時候,說放手也說放手吧,也許,連眼淚也不會流一滴吧。但你沒說,你什麽也沒說,讓我除了麵對你以外,還有麵對自己瞬間定下的感情,你倒是說說,這都他媽的什麽狗屁愛情,搞得好好的女人一個個都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陳琮悄悄帶上病房的站,他不是有意偷聽葉欣的話,除夕了,作為弟弟,他覺得有責任過來看看,哪怕隻是手上提著的一盒微不足道的餃子。
  陳琮在街上遊蕩,他不想回家,他擔心自己會忍不住對父母提起葉欣的事,那注定是一場爭吵,他不想在除夕夜和家人爭吵。
  陳琮往人多的地方走,他需要借助熱烈的大年氣氛衝走心中的鬱悶。看到手牽手走過的沈離和林琛時,陳琮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燈會人山人海中的一員。
  “真巧。”林琛跟陳琮打招呼的同時,悄悄放開了沈離的手。
  沈離被刺痛了,但當著陳琮的麵,不好發作,隻好強笑著,“怎麽一個人?”
  “路過。”陳琮把手裏的飯盒舉起以示證明,同時看了沈離一眼,沈離低頭,避開了陳琮的目光,陳琮苦澀一笑,“我還有事,先走了。”
  林琛看著陳琮的背影思考些什麽,沈離見得陳琮走遠了,心頭的氣也沒有了顧忌,甩開林琛的手,自顧往回家的路上走著。
  “怎麽了?”林琛省略過來,幾步追上沈離,欲要牽她的手,沈離一個側身閃開不說,還把手插進了口袋。
  “我就那麽見不得人?”沈離冷冷道。
  林琛把手也插進口袋,好半天,方才沉聲道,“沈離,我以為你明白的。”
  “我不明白!我就是什麽都不明白。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要在啟明受那些窩囊氣,更不明白為什麽出了啟明,還要受這些。”沈離邊走邊說,也說不清因為什麽,眼淚“嘩”的一下就來了。
  林琛一言不發,跟在沈離身後走著,他似乎隻在意一件事,不讓沈離離開他的視線。
  沈離站在路邊,伸手招呼著出租車,除夕夜的出租車並不那麽攔,一連過去好幾輛,都不是空車,沈離眼淚越發流得凶了。
  林琛歎了口氣,拿出紙巾,遞給沈離,“擦擦吧,睢你,一點小事,也值得傷心成這樣?”
  沈離推開林琛的手,伸手往口袋裏一摸,門出得匆忙,忘記帶紙巾了,她也顧不了那麽多,用大圍巾擦幹了臉上的淚水。
  “林琛,我想我們不合適,你所認為小事,對我而言卻是大事。我沈離可以在公司忍氣吞聲做事,但絕不會談所謂見不得人的戀愛。”擦幹了淚水,沈離也慢慢控製住了情緒,把心裏話說清楚。
  林琛站在沈離身邊,伸了伸手,想去攬沈離的腰,又怕沈離拒絕,想了想,還是縮了回來,悶聲道,“我們不會談見不得人的戀愛。”
  沈離看著林琛,等著他的保證。沈離知道自己是喜歡林琛的,否則,她不會停在這裏等著林琛的解釋。這一次的等待,讓她錯過的第一輛空車,另外一對等車的情侶上車走了。
  沈離向前走著,錯過了第一輛,她打算到下一個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
  “沈離。”林琛拉住她,“你以為在啟明,就你一個人的日子難過嗎?沒有了啟明的工作,你還能回到父母身邊,療一療傷,再去找份新工作,從頭開始。我跟你不同,海龜派,企劃部經理,名字說得好聽。都不是經濟寬裕的人家,出國這幾年,積蓄耗得幹幹淨淨不說,工作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沈離,你明不明白,我跟你最大的區別在於,你還輸得起,而我,輸不起。”
  沈離放慢腳步,聽著林琛的話,她感覺,自己在走進林琛的世界,那個陽光背麵的,她曾經沒有看過的,林琛的世界。
  “因為我輸得起,所以就活該輸嗎?”沈離心已軟了,但嘴裏猶自抱怨著。
  林琛笑道,“哪有誰活該輸的道理,我隻是打個比方。”
  “那你說,打算怎麽辦?”沈離問林琛。
  “沈離,給我時間,我隻要一年,一年就夠了。”林琛說。
  “你打算利用這一年時間做什麽?”沈離問。
  “在啟明站穩腳根,一年,足夠了!”林琛笑得頗有幾分自信,沈離喜歡這個笑容。

  第 10 章
  春節長假之後,重新上班,沒過十五,感覺不出上班的樣子,一個個懶洋洋的,葉欣除外。
  “葉欣,過年家裏吃什麽好的了,看你,樂成這樣。”蘇寧打趣葉欣。
  葉欣瞅著蘇寧的腰身,笑道,“比不上你吧,嘖嘖,說你多出兩寸還真是最保守的。”
  “真的?”蘇寧變得緊張起來。
  “還好嘛,比起心寬體胖的某些人,你已經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葉欣跟蘇寧說這話,眼睛,卻是瞟著林琛的辦公室。
  蘇寧會意,靠近葉欣,在她耳邊小聲問,“那事,是不是真的?”
  “什麽事?”葉欣故作不知。
  “少明知故問了,林琛跟沈離的事?”
  “他們跟我又不熟,就是有事,我也不可能知道?”葉欣繼續裝。
  “你還會不知道,聽人說,他們兩個,大年三十也在一起,肯定是見家長了。”蘇寧白了葉欣一眼,坐下來的同時,把葉欣也扯著坐在自個兒身邊。
  “是嗎,那可有好戲看了。”葉欣笑著跟蘇寧咬耳朵。
  “你猜他們兩個,誰會走人?”蘇寧問。
  “明擺著的事,我才不猜呢。”葉欣笑道,一抬眼,看見林琛正從辦公室出來,趕緊站起身,“我先過去。”
  林琛沒留意到葉欣,他接到李澈打來的內線電話,要去他辦公室一趟。
  蘇寧一把拉住葉欣,“得了吧,人家這會子自顧不暇,要你趕去獻什麽殷勤。”
  林琛一走,張安凡也活躍起來,從座位上探出個腦袋,“可靠消息,可靠消息。咱們啟明,總算有變成伊甸園的一天,你們說,這上帝之手,會撥向哪一方。”
  “上帝之手撥向哪一方,跟我們有關係嗎?公司難道還會為這事給我們發點獎金不成?”蘇寧白了張安凡一眼。
  葉欣看著張安凡摸摸鼻子,自討沒趣地坐了回去,心中有了幾分了悟,但笑不語。
  蘇寧被葉欣笑得心裏有幾分發虛,“葉欣,你做什麽?”
  “沒什麽,”葉欣淡道,“有人碰了一鼻子灰,我無聊,拿出點同情心來廉價大拍賣。”
  蘇寧臉一紅,別過話題,“你說,林琛這麽匆匆忙忙上去,是不是挨批了?”
  葉欣看著蘇寧,搖頭,歎氣,“你以為啟明是什麽,幼兒園小班嗎,男生跟女生遞張紙條,然後老師把那個遞紙條的男生喊過去,談話,請家長?”
  蘇寧一想,自己也笑了。
  葉欣見得,不由笑著捏了蘇寧的臉一把,“你這顆腦袋還真是不錯,再配上魔鬼身材,就是男人理想的妻子了。”
  蘇寧還沒回過味來,張安凡已經在那邊座位上笑得喘不過氣,葉欣也乘著這機會,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等到蘇寧想明白,葉欣已是一本正經,忙於工作,無暇顧及其他的模樣。
  “葉欣!”蘇寧咬牙切齒,“你罵我是笨蛋!”
  “有!”葉欣兩手打字的同時,從電腦後麵探出腦袋,“中午飯算我的。”
  蘇寧打算偃旗息鼓,張安凡偏偏不想安寧,“蘇寧你還真是典型的數學白癡,一頓飯等於一句笨蛋。”
  蘇寧一聽,正欲有所動作,葉欣卻是眨眨眼睛,“小心哦,別讓人家看出來你們是夫唱婦隨。”
  “葉欣!”蘇寧漲紅了臉,“林經理不在,這裏我最大,今天我不撕爛你的嘴,我把蘇字倒過來。”
  葉欣正欲反唇相譏,桌上電話鈴響,葉欣不由笑道,“阿彌陀佛,你響得可真是時候。”電話一響,蘇寧不好再鬧,葉欣接過電話,“你好,啟明。”
  “葉欣,是我。”打電話的是陳琮,夾雜著風聲。
  “有事?”陳琮這個時候在外麵做什麽,十五沒過,沒理由去拜訪客戶。
  “林琛和沈離除夕之夜在一起的事,是不是你傳出去的?”陳琮也不拐彎,直接點明。
  葉欣一愣,隨即笑了,“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陳琮無言以對,和葉欣理論,他從來隻有吃鱉的份。但什麽也不說,倒真有點死不瞑目的味道了。
  “葉欣,我決定了,離開啟明,離開這些是是非非。”陳琮的聲音裏,有沉痛之後的釋然。
  葉欣心裏,有了刹那的罪惡感。除夕夜,陳琮關門的聲音驚動了她,她本想喊住他,卻見他心事重重,不放心,跟在他身後到了燈會,看見了沈離和林琛。
  “有何打算?”男人的決定不需要安慰,隻需要關心一下他的似錦前程即可。
  “我打算開一家電器專賣店,上遊的廠家都是老關係了,有沒有興趣摻一腳?”陳琮問。
  “你問我?我哪有那個能力。”葉欣雖是苦笑,也不由暗讚陳琮有眼力。啟明的營銷網絡集中於大中型賣場,是建立在顧客對賣場的信譽度上。但隨著電器品牌戰略的推動,其維修網絡的健全,這種信譽度正逐漸從賣場轉移到商品本身上,低成本的專賣店,必將成為大勢所趨。
  陳琮沉默半晌,“我也沒那個經濟實力,不過,我爸媽答應把房子抵押給銀行來資助我。”
  仿佛在根針,刹那間,紮在了葉欣心口,尖銳的疼痛,迅速漫延到全身,心髒,仍是最疼的那一處。
  “葉欣,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大哥出事,生死關頭,爸媽一分錢也不願意拿。現在我要創業,他們卻是砸鍋賣鐵地資助我。都是陳家的兒子,他們可以厚此薄彼到如此程度……”陳琮想要解釋。
  “算了!”葉欣打斷他,看看蘇寧和張安凡兩張好奇的臉,“我還有工作,先掛電話了。”
  葉欣掛上電話,深吸一口氣,平息好情緒,扯出一個笑臉,“喂,你們兩個家夥!”
  偷聽別人電話,張安凡自知這事做得不妥,一縮腦袋,又躲回卡座了。蘇寧因是與葉欣熟諗的緣故,猶自笑著,“看你一臉若有所思,哪個帥哥來的電話?”
  葉欣心頭窩火,恨不得一巴掌打掉蘇寧臉上的笑容,但她隻是慵懶地撥了撥額前垂落的劉海,笑道,“怎麽,要不要我幫你介紹介紹?”
  蘇寧回頭看了看張安凡,那邊沒動靜,心裏不由發虛,伸伸舌頭,“你還是留著自己用吧,葉欣的男人,我怎麽敢染指。”
  林琛坐在李澈的辦公室,李澈正在接電話,揮揮手讓他先坐下。一會兒,方呈白也進來了,他在林琛身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企劃部合並過去的人,除沈離外,今天集體遞交了辭職報告。”方呈白第一句話就說這個,倒讓林琛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這麽快就呆不下去了。”林琛笑道,“現在的年輕人,可真吃不了苦。”
  “怎麽說得你自己好象七老八十似的。”李澈打完了電話。
  “董事會有什麽看法?”雖然是企劃部的老人,但畢竟是在自己手下辭的職,方呈白還是有一點緊張。
  “董事會那幫大佬,目前的工作重心在融資方麵,哪有心情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跟他們提這事的時候,他們一個字也沒有,隻問了句,今年的銷售計劃做出來了沒有?”這才是今天李澈找他們兩個上來的主要目的。
  銷售計劃每年年底就應該出來,去年趕上企劃部跟銷售部合並,耽擱下來,董事會對此已經頗有微詞了,如果在年假之後的一個星期還不交出去,李澈知道自己在董事會心目中的地位,至少會降低一個檔次。
  “已經帶來了。”董事會找李澈要,李澈當然隻能找他方呈白這個新上任的營銷總監要,這一點,方呈白很明白,早有準備。
  “還有一份輔助報告,能不能一並交與董事會討論。啟明原有的銷售網絡,集中於各大中城市的大中型賣場,雖然借助大賣場的人流就米下鍋,但啟明這些年的銷售成本也居高不下。這幾年,城市購買力逐漸趨於飽和,而周邊地區的購賣力卻曾上升趨勢,我建議啟明在穩固原有賣場的基礎上,以中小型專賣店的形式開拓周邊市場……”
  “預算是多少?”李澈打斷方呈白。
  方呈白翻到報告最後一頁,“構建這樣一個銷售網絡,初步估計總體將達到2個億,但前期啟動資金不到2000萬,其餘部分,可通過加盟形式逐步解決。”
  李澈很清楚,方呈白的方案在前瞻性,可操作性方麵都屬一流,但董事會不可能通過。董事會正是資金吃緊,小有小的難處,啟明這麽大的公司,也有大的難處,這方麵,李澈不方便跟方林二位透露。
  “這樣吧,你把計劃書放我這裏,我仔細看過之後再作決定。”李澈答複方呈白。
  這個答複等於整體方案胎死腹中!
  方呈白點上一支煙,吐出一口青色煙霧,“今年的銷售計劃照舊,在去年基礎上增加15%。”
  “保守了點吧。”李澈笑道。
  “你是明白人,當然知道15%是董事會對我們的要求,先照他們的要求列,到年底,超出部分就可以算作我們的業績,難道不好嗎?”
  煙霧中,方呈白的表情看不太分明,不知怎的,林琛忽然打了個寒噤。
  “怎麽,”李澈注意到了,“過年都做什麽了,沒掏空吧?”
  方呈白打了個男人的哈哈,“還別說,沈離過個年回來,跟換了個人似的,漂亮了很多。”
  “是嗎,那我可得留意一下。”林琛也打著哈哈。
  “在我們麵前你就別裝了,”方呈白跟李澈擠擠眼睛,“老實交待,過年有沒有過成一家子。”
  林琛笑道,“沒影的事,你們也信。這麽容易就過到一塊兒,我能等到今天還是單身。”
  方呈白從李澈那裏剛一回來,就把陳琮喊到辦公室,關上門,也不繞彎子,直接一句,“辭職報告打算什麽交上來?”
  陳琮愕然。
  方呈白笑道,“都是明白人,糊那層窗戶紙就沒必要了吧。我手下這幫人,你跟我的時間最短,但最有心計的卻非你莫屬。我打量你做了一年的調查,去年就應該有所動靜了,怎麽拖到今年還不見水響。”
  陳琮搔搔頭,“什麽都瞞不過你。”
  “都是做這一行的,到哪座山唱哪個調,哪個調能賺錢,哪個調會虧本,心裏都明鏡似的。也不怕告訴你實話,開專賣店這條財路,我本來想利用啟明的平台往大裏做,一舉拿下全國市場。但啟明誌不在此,他們打算在現在網絡上做概念,搞上市,來一場圈錢運動。我們這些小兵小蟹,跟在後麵最多也就是個溫飽,要想真金白銀揣到自個兒的兜裏,唯有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與其將來讓別人對啟明釜底抽薪,還不如我們自己來抽,你意下如何。”方呈白侃侃而談。
  陳琮聽得心潮起複,擺在他麵前的,可以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遇,成功觸手可及,但低頭向下看,基石不夠。
  “我實力有限。”陳琮沒有透露自己的底線,但也算是實話實說。
  “我私人可以投100萬,在渠道方麵也可以幫你,怎麽樣,是不是比你計劃中的小作坊強?”方呈白頗為自得。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條件呢?”
  “我要控投權,51%。”方呈白提出。
  “不可能。”陳琮搖頭,“除了我以為,還有一個股東。”
  “誰?”
  “葉欣。”陳琮回答。
  “葉欣?”這個答案大出方呈白意料之外,“我不否認她是個人材,但她怎麽可能加入進去。”
  “因為她是我未來大嫂,小叔子做點小生意,做大嫂的要是不出把力,我家裏還能容得下她!”陳琮笑道。
  “真看不出來,你們還有這層關係在裏麵。三年了,一點風聲也沒有,行啊,好小子!”方呈白放心了。他早認定陳琮是個妥當人,不會亂說話,葉欣這件事,剛好坐實了他的看法。他不擔心陳琮玩花樣,男人成大事者不能太拘於小節。他隻擔心露了口風,使他在啟明不好做人。
  “本來我打算這事辦成了,跟葉欣一人一半,但現在你參與進來,你的投資占了大頭,也不訛你,我跟葉欣各占30%,剩下40%是你的。”轉眼間,陳琮心裏已經算得七七八八了,“另外,你跟啟明有合同約束吧,作為高層,離開啟明三年內,不得從事同業經營,法律上,怎麽走這一道手續?”
  方呈白早有打算,“我有個剛上大學的弟弟,可以用他的名字,你從啟明出去,沒有這個約束,但葉欣呢,她不會也辭職吧?”
  “她不會,”陳琮搖頭,“她會一直呆在啟明,你也知道,女人嗎,總是安全第一。她的股份,大概用她父母的名字之類,我要和她商量一下。”
  “什麽時候辦注冊?”方呈白說出這話之後,自己倒先笑了,“還是先問你什麽時候交辭職報告吧?”
  “等過完這個星期,我就可以拿到這個月的全額工資,現在交報告,我隻能拿到一半,你不是想打算這麽快就趕我走吧?”陳琮笑道。
  “合作愉快!”方呈白伸出右手。
  “合作愉快!”陳琮也伸出右手。
  陳琮請葉欣吃飯,不為吃飯,隻為把手裏的文件交到葉欣手裏。但葉欣精明之極,陳琮想了好幾天,也沒想出妥當的法子,最後的決定竟然是車到山前必有路。
  葉欣享受著這頓飯,酒足飯飽,有力氣拿陳琮開涮了。
  “你們陳家人不會好心到專門請我吃飯,至於你陳琮,也不會壞心到撬你親大哥的牆角,飯是你請的,我不來吃就浪費了,老天爺肯定打雷劈死你,聽好了,我可是為了救你一命吃你這頓飯的。現在,我吃飽了,你慢慢想,我還有事,先走了。”葉欣拎起包包打算離開。
  “等等!”陳琮真的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葉欣等著。
  陳琮又開始琢磨麵前那鍋湯,“還剩這麽多,吃完了再走。”
  葉欣揚眉,嗤的一聲,從牙齒縫裏哼出來,十分的不屑,“陳琮,你記得不是娘們性格,是不是成天跟那個沈離在一起的緣故,轉性了。”
  沈離是葉欣心中一根刺,陳琮苦笑,“今天咱們不提沈離,好嗎?”
  “提誰?”葉欣冷笑,“提你們陳家的人,我嫌髒了我的嘴,提我們葉家的人,我早就不是葉家人了。”
  陳琮知道原因,當年,陳家不肯負擔大哥的醫藥費,是葉欣,一聲不吭把自家的房產證偷出來,拿到銀行抵押貸款,直到現在,葉家還在還那筆帳。
  陳琮心中一動,也許,這正是他的機會,“葉欣,想不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葉欣等著陳琮的下文。
  “這份文件,請你們家人簽個名怎麽樣?”
  葉欣把文件接到手裏,開始隻是隨便翻翻,隻看到第一頁,心頭一震,仔細看了起來,每一頁,每一條,都琢磨了再琢磨。
  “做這份法律文書的律師,絕對沒被我賄賂。”葉欣宣布。
  “我知道,出錢的是我。”陳琮終於放下了手裏的筷子,他不需要再以飯沒吃完作為留下葉欣的借口。
  “你可以用你哥的名字,不需要問我。”葉欣眯著眼睛,“你連你哥都信不過,憑什麽相信我!”
  陳琮一時語塞,為什麽,他在葉欣麵前總是說不出話來,難道僅僅是因為覺得陳家愧對葉欣,不想辯解嗎?
  葉欣卻是笑了,伸出中指彈彈了文件,“隻享受權利不承擔義務,虧了不用我管,賺了有分成,不掏一分錢,不高興玩退股還可以分錢,我要是再不答應,葉欣兩個字隻怕要改成葉傻了。”
  陳琮欣喜抬頭,“你答應了。”
  “是!”葉欣道,“我為葉家答應的,不為我葉欣,葉欣沒有做對不住陳家的事,但葉欣做了對不住葉家的事,就這樣。忘了告訴你,今年冬天特別冷,葉家的兩位老人租著沒有暖氣的房子過冬。”
  葉欣轉身離開時,眼淚奪眶而出,她沒有理會,推開飯館的門,外麵是零下8度,也許,眼淚結成冰,就不會再往下流了。

  第 11 章
  新年的第二個星期,情人節,下起了雪。各大賣場都有促銷活動,沈離跟著陳琮跑了一圈回來,才坐下歇口氣,前台有人喊她。沈離注意到,前台小姐的眼神很奇怪。
  “你的紅玫瑰。”情人節的紅玫瑰,還擺了一個誇張的心形,難怪前台小姐的眼神既嫉且歎到奇怪的程度了。要知道,這是公司,不是大學校園,談戀愛談得驚天動地,看在上司眼裏,結論隻有四個字:感情用事。
  玫瑰花中有張小卡片,粉紅色,另有一個跳躍的心形和花體的英文詩:
  “Guess now who holde thee”----
  “Death,”! I said. But, there,
  The silver answer rang, ----“Not Death, but love.”
  落款也是英文,Z Chen。
  前台小姐把玫瑰遞給沈離的時候,偷眼看了陳琮一眼,他正在填報今天的銷售明細表,後天遞交辭職報告,但該做的工作還是要做好。
  沈離呆住了,卡片是折疊著的,字在裏麵,但很明顯,從前台小姐的眼神看出,她偷看過了。
  沈離來不及找一個指責前台小姐的理由,她沒有證據,沒有當場捉住的事情永遠缺乏證據。沈離的心事被這束花占據了,陳琮為什麽送花給她,剛才一起去賣場促銷的時候卻全無半點預兆。更重要的是,林琛看到這束花,又會怎麽看她。
  情人節收到情人的花,是欣喜,收到旁人的花,是麻煩。
  沈離很想跑去問陳琮,他到底是什麽意思,怎麽做出這種事來,但辦公室幾十雙眼睛瞪著,她做不出來。
  葉欣過來營銷中心,方呈白通過內線電話找她,她心裏明白肯定是陳琮的事,不是什麽值得費心的大事,進來的時候,有餘暇左顧右盼,當然也看到了沈離桌上的鮮豔玫瑰。
  “好漂亮的花,不過,人比花更嬌。”葉欣笑道。
  “謝謝。”沈離隨口應了一聲,她還不會飄飄然到認為葉欣在真心稱讚她。
  方呈白打開辦公室的門,他琢磨著葉欣應該到了,特意親自打開門,看到沈離桌上的花,也不由笑道,“人漂亮待遇就是不一樣,葉欣,你要好生檢討檢討。”
  葉欣嫣然一笑,方呈白雖是見慣世麵,也不禁心神俱馳。
  “那倒是,還真想明兒就去打張美容卡,把我這臉上鬆馳了的褶子皮先給拉拉緊。”葉欣笑道,“不過,最近手頭緊得厲害,沒辦法,葉欣是比月光族更高一籌的月虧族。”
  葉欣這是跟他哭窮呢,好為呆會兒的談判增加點籌碼,方呈白再一次確認,他欣賞聰明的女子,但這樣的女子,讓男人敬而遠之。不過是一瞬間,方呈白否定了自己刹那間的心動神馳。
  “你的30%股權,我出80萬買下,條件是購買日期簽在三年後今天。”進到辦公室,關上門,方呈白也不多話,他做生意的方式是這樣,對陳琮如此,對葉欣也是如此。
  “三年後的買賣,三年後再談不好嗎?”葉欣打著哈哈。能夠讓方呈白猴急成這樣,隻說明一件事,這樁買賣,穩賺不虧,陳琮是最合適的人選,方呈白是最合適的內應。現在,最合適的內應想和最合適的人選爭控股權。
  “三年後什麽情況,誰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今天你葉欣倒是急需用錢,沒錯吧。而今天的方呈白,正好有80萬存在銀行,為銀行儲蓄增加一個尾數。”方呈白一語中地。
  “你怎麽知道我缺錢?”方呈白似乎查過她的底,葉欣不能不防。
  “你說呢?”方呈白也不否認,生意場上沒有真君子,隻有偽君子和真小人,而方呈白,選擇做真小人。
  葉欣知道,80萬對她而言,意味著什麽,她陷入沉默。她隻是個俗人,把自己陷入麻煩的俗人。她的所謂清高,早已在冷暖自知的眼光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我要考慮考慮。”葉欣說。
  “好。”方呈白微笑,“我不急,我還有三年時間。”
  葉欣從方呈白的辦公室裏出來,已經是下班時間,陳琮還在,他在工作,沈離也在,她沒有工作。
  葉欣看也不看陳琮一眼,倒是笑笑著跟沈離打了個招呼,出了門,走到門口,卻聽見了兩個剛才從辦公室出來的營銷中心同事的對話。
  “還真看不出來,一直以為沈離跟林琛是一對,搞半天,真命天子是陳琮,看那小子貌不驚人,討女人歡心倒是有兩手。”一個聲音說。
  “那還用說,今天情人節,肯定是約會、燭光晚餐、卿卿我我一條龍吧。”另一個聲音說。
  葉欣聽得這話,又退了回來,沒辦法,她是女人,有著旺盛無比的好奇心。
  “還給你。”辦公室內,沈離把玫瑰扔到陳琮的桌上。
  “還我?”陳琮不明所以。
  “還有這個,也還你。”這一次是粉紅卡片。
  陳琮英文還有些底子,看懂了白朗寧的情詩,他的拚音也還行,看得懂情詩下麵的簽名。
  “這……”陳琮首先的反映是大概是某個同事的惡作劇,但看沈離的表情又不象。陳琮從來不願以最壞的可能性揣度身邊的熟人,但這一次,他迷茫了。
  陳琮迷茫的工夫,沈離以為自己向陳琮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她收拾東西離開了。晚上,她和林琛有約。
  沈離跟葉欣,擦肩而過。
  葉欣給沈離讓出一條路來,笑笑,什麽也沒說。
  沈離離開之後,葉欣搶過粉紅卡,搖頭,“花不是你送的,雖然是以你的名義。”
  陳琮沉默半晌,“就讓沈離認為是我送的吧,反正我這兩天就走了。”
  葉欣一指甲在陳琮額頭戳出一個印子來,“替別人背這種黑鍋,你以為沈離會感激你?這會子沈離是快活了,你現在讓沈離陷進去,她將來恨你一輩子。”
  “那有什麽辦法,難道跑過去跟她說,那束花不是我送的,是她的男朋友林琛送的,林琛送花的目的是讓她離開啟明。”陳琮一口氣說完。
  葉欣反倒笑了,“說啊,為什麽不說,是我就這麽說了。”
  “算了,離開啟明,沈離的事,從此與我無關。”陳琮放棄。
  “我以為你喜歡沈離,或者這樣說吧,喜歡過沈離。”葉欣一臉深思。
  陳琮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認為,這個問題,不到回答的時候,他換了個話題,“方呈白找你什麽事?”
  葉欣一笑,“請我吃晚飯,我就告訴你。”
  陳琮愕然,“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葉欣明明知道陳琮的意思,他以為今天是情人節,她一定會在醫院陪陳越,但她打斷這話,“什麽都按你以為的走了,我還活過什麽勁啊。”
  “情人節的東西貴死人,還加收座位費,服務費。”陳琮很是心疼。
  葉欣笑道,“所以我一眼就看出那花絕對不是你送的,情人節什麽最貴,愛情的紅玫瑰,一朵20塊不還價,葉欣那個花圈,至少好幾百。情人節什麽最賤,分手的黃玫瑰,2塊一朵任選包裝白送不要錢。不過,陳琮出手,還是牛肉麵實惠,5塊一碗加量不加價。”
  “葉欣那個不是花圈,是心形花籃。”陳琮糾正。
  “我說是花圈就是花圈。”葉欣堅持。
  “好,花圈,不過,今天的晚餐是五塊錢一碗的牛肉麵,管夠!”陳琮堅持。
  “離,”除夕之後,林琛私下裏都這麽喊沈離,“離開啟明吧,為我。”林琛這樣跟沈離說,他們下班後選擇了一家日式的小包廂約會。
  沈離因為玫瑰花的事,心中有愧,也很亂,“琛,能不能再晚點,年前剛跟我爸媽說……”沈離覺得羞愧,聲音很低,“我轉正了的事。”
  “你跟伯父伯母說謊了?”林琛極是驚訝,在他的印象中,沈離不是那種會說謊話的人,她單純,而且好脾氣,容忍度極好,符合一個男人對妻子的最專業的要求。
  “對不起。”沈離臉紅了,這件事上,她既無法麵對林琛,更沒臉麵對自己的父母。
  “算了。”林琛有些心不在焉,“今天這事,還真白做了。”
  沈離聽得不是很清楚,她抬起頭,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林琛一怔,好一會兒,才沉聲說道,“沒什麽,那就再過些日子吧。不過,每年三、四月是公司招聘的高峰期,特別是製度健全的大公司,很多員工的人事合同都是這個時候到期,你可以留意一下報上的招聘廣告,還有招聘會什麽的,我們尚且還騎驢找馬呢,更何況你剛從學校畢業,還不知道哪一行,哪個工作更適合自己,不妨多給自己一些發展的機會。”
  沈離不語,林琛這話,聽上去語重心長,但不知怎的,沈離心裏卻象是壓了塊石頭。她暗笑自己是不是在啟明呆久了,呆出鬱悶的毛病來了,在林琛麵前也不得放鬆。沈離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刹時,隻覺喉嚨熱辣辣的。
  “這是酒?”沈離問一聲。
  “日本清酒,沒什麽度數,跟水似的,再說,就是喝醉了,還有我呢?”林琛笑道。
  那倒是,沈離又喝下幾杯,心似輕雲在飄,腳似浮萍在遊。
  “林琛,情人節,你為什麽不送我玫瑰花。”沈離嗔道。
  林琛一笑不答,打開門招呼服務生買單,結帳之後,服務生把一朵鮮豔的紅玫瑰插在花瓶裏,作為已付款的標誌,也算是他們的一種管理方式。林琛笑著把那朵玫瑰拿在手中,遞給半醉的沈離,“好了,情人節的玫瑰,送你了,別鬧了。”
  沈離接在手裏,吃吃的笑著,“琛你會把我寵壞的,我說什麽你就給我什麽,情人節的玫瑰多貴,我不要了。”
  沈離站起身,打算把玫瑰還給林琛,身體一晃,林琛接了一把,沈離就軟倒在林琛懷裏,林琛呼吸一窒,加重了抱緊的動作。
  “琛,你抱得我喘不過氣來。”沈離呢喃著。
  “我願意一輩子都這樣抱著你。”林琛輕道。
  這話令人半醉,還有半醉,是酒。沈離覺得昏昏然。
  她想起第一次見林琛,他就那樣站在門口,燦爛在笑著,在她最失落的時候。
  她想起第二次見林琛,窗外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脫下身上的ZUOAN,幫她清理桌子,也是那樣燦爛地笑著,比陽光還燦爛,在她最狼狽的時候。
  她想起那個除夕夜,林琛站在她家樓下的昏黃燈光裏,下著大雪,等待她的身影。
  “琛,你對我真的很好。”沈離低語,出自真心。
  “那,你要怎樣報答我。”林琛的唇,就在她的唇邊,呼吸,越發急促起來,有酒的味道。
  “琛,你的味道,讓人沉醉。”沈離說。
  “那你就此沉醉,不好嗎?”林琛問。
  “好,就此沉醉,就此一醉不醒。”沈離咕噥著,她感覺神誌正在漸漸離她遠去。
  沈離依偎著林琛,跟著他的腳步,亦步亦隨。
  “琛,你帶我去哪兒?”醉夢中,沈離這樣問林琛。
  “跟著我走,把一切都交給我,不好嗎?”林琛問。
  “好,把一切交給最喜歡的琛。”沈離含糊不清地答應著。
  沈離或許是醉了,也或許是迷糊了,但腦海裏的聲音,卻又是那般的清晰,甚至可以說,放大了許多,如潮水般,在腦海裏洶湧著,又退下去,洶湧的時候,是喧嘩,退下的時候,是靜謐。
  “我在哪裏?”沈離問。
  “我家。”林琛答。
  “你家?”沈離接受了這一信息,她早就想來看看林琛的家是什麽樣子,“我要好好參觀參觀你的家。”
  “先參觀臥室好不好。”林琛抱住沈離,在她耳邊低語,呼吸的氣息帶動了腦後的碎發,癢癢的,沈離身子一軟。
  “好癢。”沈離吃吃地笑著。
  “是嗎?”林琛笑著,一隻手,悄悄熄了臥室的燈。
  “啊!”良久之後,沈離哭叫一聲。
  窗外的月光,冬天的月光,清清冷冷,灑了一室。
  “兩碗牛肉麵。”陳琮對老板說,再回頭看看葉欣,笑道,“又說這個是花圈,還拿著不放。”
  “我數了數,這花圈一共有36朵,一朵二十,算了,蔫了,算十塊好了,還可以賣360塊呢。陳琮,吃完牛肉麵,你陪我去賣花。”
  “吃完了再說。”陳琮搖頭,無可奈何,他拿葉欣一點辦法也沒有。
  兩人吃完牛肉麵,找了個最熱鬧的十字路口,開始買花。葉欣人漂亮,嘴也甜,一會兒就賣了個七七八八。陳琮拿著花,站在角落裏,躲躲閃閃,半天也沒賣出一朵。
  “今天方呈白跟我的談話內容,想不想知道?”葉欣笑道。
  “想啊。”陳琮本能一答。
  “那還不快去把手裏的花全給我賣了。”葉欣雙手插腰。
  陳琮嚇得一溜煙馬上跑到人行道正中央,追著趕著纏著一對一對的情侶推銷手裏的玫瑰花。
  葉欣倚站商店的牆角,看著陳琮的身影,不覺微笑。這一刻,不知為什麽,她覺得那80萬,好象又沒那麽重要了。
  “一共是200塊。”陳琮把錢交給葉欣。
  葉欣記起,陳越這一次的手術費用,20萬,剛好是200的1000倍。
  “方呈白出80萬買我手裏的股權。”葉欣陳述事實。
  陳琮愣了一下,好半天,“給你了,就是你的,你想怎麽樣都沒問題。”
  葉欣仔細看著陳琮的臉,那裏麵,有一些近似賭氣的認命。
  “你介意,你很介意,但我已經決定了。撐了五年,說沒有怨言,那是假的,我恨你們陳家的人,做夢的時候都恨。如果沒有這一次機會,我會繼續撐,但機會擺在眼前,我不會裝高尚,我沒那麽高尚。你以為這些年我在做的那些事,都是因為被逼嗎?”葉欣冷笑,“不是!是因為我在骨子裏就是一個壞女人,啟明給了我機會,放任這些惡劣因子泛濫。一泛濫,就是覆水難收!”
  葉欣拿出手機,當著陳琮的麵,撥通方呈白的電話,聲音立刻變得柔媚,“方總,我是葉欣,今天下午說的那個事,我同意了,什麽時候簽字?”
  “明天下午,好,我把簽好字的文件送到你辦公室。”葉欣打完電話,一眼不眨,看著陳琮。
  陳琮轉過身,重重一拳砸在牆壁上,鮮血,立刻流了一手。

  第 12 章
  陳琮遞交了辭職報告之後,請沈離吃飯。
  沈離想推托,在她的意識裏,陳琮似乎追過她,瓜田李下,最好能避則避。但陳琮一句,“明天我就不來上班了。”沈離心又軟了,跟林琛打電話報備之後,才和陳琮坐在了餐桌前。
  正在研究菜譜的工夫,葉欣進來了,一臉的笑,看見沈離,笑容盡斂。
  “早知她來,我就不來了。”葉欣站在餐桌邊,不坐下,一副隨時提腳就走的模樣。
  沈離起身欲走,陳琮慌了,也站起來,卻不料,葉欣卻是雙手按住沈離,不讓她站起來,“這世界有三樣東西,身為女子是絕對不能相信的:男人的承諾,陳琮定是跟你說了,就你們兩人,看,多出一個我來。男人的感情,陳琮定是說了,同事之間,你們非比尋常,這不,還是多出一個我。男人的理由,陳琮準是打著明兒要走的招牌哄你吧,你聽他的,都在一個城市,說不定還是同行,低頭不見抬頭見,又不是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哪有就這麽見不著的道理。”
  沈離哭笑不得。
  陳琮雙手抱拳,“大嫂,你就饒了我吧。”
  “大嫂?”沈離這一次倒是真的驚訝了。
  “哪有你這樣的,別聽他混說,八字還沒一撇呢。”葉欣邊說邊放開手坐下。
  這一刹那,沈離有了個幻覺,葉欣說話的語氣,坐下來的姿式,不象是與她在啟明鬥得死去活來的仇人,反倒象很久不見的鄰家姐姐,既親且呢,偶爾幾句責備的話,不象責備,更象在心裏撓癢癢,撓得你哭笑不得,卻無半分怨言。
  “早晚的事。”陳琮笑著跟沈離解釋,“葉欣跟我大哥是一對,好多年了。”
  沈離驚訝得合不攏嘴,在沈離心中,葉欣這等煙行媚視的女子,不說日日朝秦暮楚,至少那顆心也應是遊離不定。
  “人不可貌相吧?”陳琮笑問,他其實在極力在這兩個女人中充當和事佬,沈離這樣沒有多少社會經驗的女子,還沒學會用心讀人,更多地是用觀感讀人。
  “你在說你自己嗎?”葉欣可一定也不領情,“你很醜,可是溫柔又體貼,最新款式的新好男人,還順便跳樓大贈送?”
  沈離臉微微有些發燙,葉欣的意思很明顯,在幫她小叔子牽紅線。她不能明說自己已經跟林琛了,隻好低頭不語。
  陳琮反倒是急了,“葉欣。”
  “好了,不說了。”葉欣見著這兩家夥,女的沒情,男的,也沒把握,不由心中暗歎一口氣。沈離和林琛,她都不喜歡,但如果陳琮喜歡沈離,她就試著接受沈離,試著把沈離從林琛的魔爪裏解脫出來。
  是的,葉欣認為林琛那裏是魔爪。
  “點菜吧。”葉欣拿出菜單,喊來服務小姐,“我先點一個,西紅柿蛋湯。”
  沈離記得,第一次跟葉欣一起吃飯,她也是點的這個菜,不禁狐疑地看了葉欣一眼。
  葉欣立馬注意到了,笑道,“女子的主見,沒需要擺在餐桌上。”
  沈離省略過來,這道菜是菜譜裏最便宜的那道。
  “男人即便在兜裏揣著一個億,也會希望女人點最便宜的那道菜。但對於女人來說,喜歡吃就行了,管好自己嘴巴的同時,再顧好男人的荷包,一舉兩得。”
  沈離想起和林琛在一起,他們吃最貴的菜,喝最貴的酒,逛最貴的DISCO,買最貴的禮物,她從來不認為這有什麽不對勁,但聽過葉欣的話,隻是那麽一瞬間,她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
  “我點炒青菜。”沈離點著菜譜的最下一欄。
  陳琮搖頭,“大嫂,我感覺你在拆我的台,一個西紅柿雞蛋湯,一個炒青菜,今天哪個菩薩生日,值得你們這麽孝敬。”
  葉欣笑了,拿過菜譜,“唉,陳琮既不是你老公,也不是你男朋友,不用幫他省錢的,再怎麽省,也不會進你的褲兜,你要省錢的對象,應該是林琛。”
  林琛兩個字一出口,頓時冷場。
  沈離想起林琛的交待,在公司員工麵前,特別是葉欣麵前,一定要否認他們之間的關係。但這一刻,不知為什麽,她否認不出口,隻好低頭不語。
  陳琮擔心地看了葉欣一眼,葉欣卻是一笑,“感情的事,合則聚,不合則散,今天不知明天的結果,就是在一起又怎麽樣,陳琮,你也是知道啟明的曆史的,啟明成立二十年,什麽時候為男女之事開過人,不過是一個走一個留。哪個職位低,哪個前途渺茫就哪個自動走人唄,人家是優勝劣汰,這可好了,整個一為了愛情犧牲,偉大情操,不好嗎。日後就是一起過日子,說一句,當初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一句話,能把人氣得半死。”
  沈離一顆心放下來,陳琮卻是疑惑地看看葉欣,葉欣不象是願意跟沈離做姐妹的人,但這言談中,確實流露了這層意思。
  難道,葉欣改變了對沈離的看法?
  葉欣看懂了陳琮的眼神,但笑不語,隻是幫沈離夾著菜。沈離愕然,待到想起推讓之時,葉欣的動作卻是極快,已是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她的碗裏。
  “筷子我還沒動過,這第一筷子夾給你了,又是你點的炒青菜,看在陳琮的份上,從今往後,我們就是好同事,好姐妹,以前若有得罪之處,就體諒我葉欣身不由己,心胸狹窄,就此一筆勾銷,如何?”
  話說到這份上,沈離不答應也得答應,隻能輕輕一點頭,低頭動筷,吃下葉欣夾來的那筷子青菜,算是接受了葉欣這份心意。
  陳琮看在眼裏,心中終有不安。他在想,自己這一場和事佬當得,是不是反倒被葉欣利用了?
  沈離這一頓,吃得並不自然,葉欣太過熱情,她懷疑這熱情之後總有些什麽,當著陳琮的麵,又不好明說。
  陳琮擔心自己被葉欣利用,也不好說些什麽。
  一時之間,餐桌上的三個人,都隻是埋頭吃飯。
  葉欣見得,眼珠一轉,筷子一擱,“前兒聽說了個笑話,是關於咱們啟明的,想不想聽?”
  這一下,兩個人都抬起頭來。
  葉欣也不賣關子,“今兒咱們啟明來了一名新員工,姓楊,閨名如花。”
  葉欣不說了,沈離和陳琮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不約而同,嗤地一聲笑了出來,陳琮一口湯噴在地上,沈離一口水嗆到了喉嚨口。
  “天啊,這是哪家的老爹,想糟蹋自家閨女也不用這樣吧。”陳琮笑道。
  葉欣沒笑,一本正經,“如花出生的年代,周星馳還在跑龍套。”
  兩個聽眾這次有了心理準備,笑得沒那麽失態了,沈離甚至拿來紙巾借著擦嘴的動作掩飾她笑得有些誇張,有可能失了淑女風範的神情。
  葉欣看出來了,“嘖嘖,這樣的動作,我怎麽就學不會呢。”
  “你那叫東施效顰。”陳琮用打擊葉欣來討好沈離,他很清楚葉欣從不在意嘴頭上的得失。
  “知道了,沈離是嫩得滴得出水來,你嫂子我是燒糊了的卷子,人家沈離一來我就承認了,怎麽著,到今天你要走了,又提出來,是不是擠兌我,說!”葉欣心裏不在意,並不代表嘴上會讓著陳琮。
  陳琮一拱手,“好嫂子,你就饒了我吧。”
  沈離至此,再也忍不住,笑道,“你們關係真好。”
  葉欣驚訝得指著自己的鼻子拿不下手,“我們,我跟陳琮關係好?”
  “是啊。”沈離點頭。她是獨生女,父母雖然親近,但有些話,還是和同齡人說比較自在,她向往那種自在的感覺。
  “那你肯定是被葉欣騙了。”說這話的人是陳琮。
  陳琮這話裏的警告意味太明顯了,葉欣不禁白了他一眼,“是啊是啊,我是專騙人的狐狸精,好象我騙你有什麽天大的好處似的。”
  “沒點好處騙了也沒用,”陳琮卻是笑道,“沒好處的事你也不會做。就說上次吧,街上那要飯的礙著你什麽了,你高興施舍就施舍,不高興施舍往一邊走,人家也不會怪你什麽。大家都那麽過了,偏生你就不信那個邪,替人家擦皮鞋的做了張廣告牌,讓要飯的給掛上。還說反正都是掛牌子,掛一個也是掛,掛兩個也是掛。”
  沈離已經是笑得喘不氣來,指著葉欣,“她幹嗎要做那事?”
  “葉欣最恨擦皮鞋,偏偏又最喜歡穿擦得裎亮的黑皮鞋!”陳琮回答,“那塊牌子上寫著,右手邊第三個攤位皮鞋擦得最好。”
  沈離知道結果了,“她是不是給自己撈到免費擦鞋的好處?”
  “聰明!”葉欣拇指和中指打了個響指,又問,“猜猜我怎麽擺平那個要飯的?他到目前為止,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撈著,還多掛了一個廣告牌。”
  “你把擦鞋的錢給了乞丐?”沈離猜測。
  “那這樣算起來,我還是出了錢,不是什麽好處也沒撈著?”葉欣笑道。
  “擦皮鞋的把錢給了乞丐?”沈離再猜。
  “擦鞋的已經免費幫我擦鞋了,再給錢給乞丐,她豈不是虧大了。”葉欣搖頭。
  陳琮一直微笑著聽這兩人對話,見葉欣怎麽也猜不著,不禁插嘴道,“回去好好想想,有可能,你找出來的不止一個答案。”
  陳琮今天逮著機會就深沉一把,葉欣本來想氣的,不過一想,這是男人的天性,反倒笑了,但眉眼裏卻分明逸出一絲譏諷,“陳琮今兒是怎麽了,原以為你小鼻子小眼,見著美女也難得開眼,怎麽,今兒象是換了個人似的,搞起好為人師那一套,要不要我幫你搞個策劃方案,再找家讚助商包裝包裝,題目叫婦女之友呢,還是叫男人之光?”
  陳琮知道今天幫沈離幫得太露骨,已經引起了葉欣的不滿,嗬嗬一笑,拿起筷子,“答案不是沒出來嗎,友也好,光也好,還是漆黑一片,現在說這個還早了點,吃飯吃飯。”
  陳琮拿著筷子,在桌上扒拉一圈,這才發現,剛才三個人隻顧著說話了,一桌子的菜都冷了,大冷的天,看了都沒胃口,別說下筷子了,隻好又收了回去。
  葉欣瞧在眼裏,揚手招來服務生,“加個菜。”
  服務生打算去拿菜單,葉欣製止了她,“不用,鴛鴦火鍋,配菜用凍豆腐,綠生菜,還有鴨血。”
  陳琮聞言一笑,“嫂子,不知是我多心還是你有意,這鴛鴦火鍋這會子上,還點這三樣。”
  “你在對號入座嗎?”葉欣似笑非笑。
  沈離這一下也明白過來,她在琢磨,自己在葉欣心中,到底是哪一道菜?
  葉欣卻是攸地一笑,“別聽陳琮混說,他今天玩深沉玩出毛病了,我喜歡這三樣,豆腐健康,生菜美容,鴨血潤肺,人人都這麽想,早就天下太平,所以說,”葉欣瞟了陳琮一眼,“簡單是福。”
  沈離知道沒這麽簡單,但卻插不上話,和葉欣談話,句句堵在心口,偏生一句也說不出來。沈離這才知道,她還真是拙於言辭。正想著,手機鈴響,沈離低頭一看,是林琛的電話,當著葉欣和陳琮的麵,不接更露痕跡。隻好勉強接通電話,先說了一句,“我在吃飯,哪位?”
  林琛聽得沈離的話,自是知道陳琮還在身邊,卻不知葉欣也在。
  葉欣忽然大喊一聲,“服務員,我們的火鍋能不能快點?”
  這一下,林琛聽出來了,“葉欣在那裏做什麽?”
  沈離啞口無言,林琛不喜歡她和葉欣走得太近,提醒過她很多次,她對葉欣亦無好感,也暗暗約束自己,但她無法約束不期而遇。
  “嗯。”當著葉欣的麵,沈離隻得含含糊糊應承一聲。
  林琛知道沈離說話不方便,當即決定,“先回來再說,下班後我等你。”
  沈離想說,她還沒吃飽,但她什麽也沒說,掛斷電話,對葉欣陳琮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琮也知道原因,不加阻止,反倒是葉欣說了句,“火鍋還沒上來呢?”
  “我飽了。”沈離扯了謊,匆匆離去。
  “這頓飯,她根本沒怎麽動筷子!”看著沈離的背影,葉欣說道。
  “葉欣!”陳琮忍無可忍。
  “Stop!”葉欣做了個手式,“我知道,我對沈離太過份,但你以為,沈離上林琛的當是我促成的嗎?”
  陳琮一愣,葉欣說中了他的心事,他對沈離,一直有愧疚之心,正是源於此。
  “你不了解女人,女人其實很簡單,什麽初戀情懷,處女情結,說得好聽,還不是和小雞小鴨一樣,把第一印象當作終身托付依據。林琛是沈離在啟明見到的第一個人模人樣,又對她好的男人,小妮子心中,自是把白馬王子之類的頭銜加在林琛身上了。卻不知,白馬原來是白眼狼。”
  陳琮鬆了口氣,“你在提醒沈離離開林琛嗎?”
  葉欣道,“沈離這樣的女子,眼不夠媚,鼻不夠挺,嘴也不夠甜,連手腕也不見得靈活,組合在一起,卻是讓男人憐愛的,也最易被男人玩弄。現在的沈離,遷就林琛遷就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你當我無緣無故講那個笑話,記住這個好笑的名字,楊如花,她會是沈離的惡夢!”
  “楊如花?楊……”陳琮猛地抬頭,“傳言是真的?”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葉欣冷笑,“見不光的愛情下的誓言,見鬼去吧!”
  火鍋上來了,陳琮卻沒了食欲,看著熱氣在蒸騰,對麵葉欣的臉,越發模糊起來,她一杯接一杯的喝著茶,茶壺就擺在旁邊。陳琮知道那是葉欣的習慣,葉欣沾不了酒,她有酒精過敏,但做市場免不了應酬,躲無可躲的時候也隻得來上一杯,後果常常是起碼三天全身奇癢無比。但事後癢總比酒桌上失態好,聽說濃茶解酒雖然傷肝,但終歸是最好的,也是最不見形的解酒方法,彼此,葉欣在外麵吃飯的時候,養成了喝茶比吃飯多的習慣。
  “葉欣,把股份賣給方呈白,經濟的困境總算過去了。大哥過幾天也要動手術了。有沒有想過,離開啟明,沈離也好,林琛也好,跟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們是純種波斯貓,我們是米倉裏抓老鼠的癩皮貓,生活背景不一樣,處事方式不一樣,肯定是誰也看誰不順眼,隻不過打一份工,混口飯吃而已,有必要搞得象殺父仇人一樣嗎?”陳琮思考良久,乘著看不清葉欣的臉色,還有幾分勇氣,終於說出這番話來。”
  葉欣用食指在杯口上劃著圈子,她沒吃什麽,但喝茶喝飽了,也算是收獲吧,“他們是純種波斯貓,貴族貓會傷心,是因為他們內心期待的寵愛與已經得到的寵愛無法劃上等於號,但不等於又如何,不至於連一口飯也沒得吃,林琛大不了不打啟明這份工,離開啟明,以他的留學背景,到任何一家公司都是職業經理人。沈離沒了工作,沒了啟明,她還有大學教授的父母,足以讓她傷春悲秋。我們是米倉的癩皮貓,不捉老鼠,隻有餓死。啟明就好比我們的米倉,別的地方肯定也會有老鼠,你在啟明呆的時間不長,你有勇氣尋找另一個米倉,甚至,幹脆是自己重新建一個屬於自己的米倉,但我不同,我已經熟悉了這個米倉,我熟悉這裏的每一隻老鼠,他們想些什麽,他們哪天會走哪條路,哪天會拐哪個彎,哪天是我下手的最好機會,我都太熟悉不過了。現在,你擅長的是找老鼠,而我,擅長的是,等待我的老鼠們出現,各自做各自的事,不好嗎?”
  葉欣笑著,站起身來,打算離開,“我這人節儉成性,今兒也不例外,三天後,你哥動手術,成功也好,失敗也好,都是他的命,我不會再管。這一頓,也算是我跟你的離別酒,我跟你們陳家,從此,再無瓜葛。”

  第 13 章
  一整天,林琛沒理沈離。這樣的情景平時也不是沒有過,林琛在公司裏,幾乎不跟沈離說話,但這一次不同,林琛的臉色,不若平時那樣,帶著笑,是陰鬱的。
  沈離心裏忐忑不安。
  下班時,沈離經過林琛的辦公室,很意外,辦公室門敞開著,林琛正低頭,似乎忙於公事。
  “下班了,沈離。”葉欣跟她打招呼。
  沈離嗯了一聲,心卻放在林琛身上,林琛沒抬頭。
  “沈離,要不要進來坐坐。”葉欣都打招呼了,蘇寧也不再吝嗇於一聲招呼,一個笑臉。
  沈離看向林琛,仍然沒動靜,心中一酸,卻又不得不強笑著,“不了,耽誤你們加班就不好了。”她給林琛一個理由,也給自己一個理由。
  “今天沒什麽事。”葉欣笑道,“我跟蘇寧這兩個沒人要的,正打算一起逛街吃飯,看樣子你也跟我們一樣,要不要加入一個?”
  林琛忽然抬頭了,但臉色更加難看。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沈離匆匆離開。
  沈離走後,葉欣跟蘇寧,故意在磨磨蹭蹭,嘻嘻哈哈。林琛終於忍不住,出來問了一句,“你們怎麽還不下班?”
  葉欣笑笑,“我們還沒決定晚上吃什麽,你也知道的,女人嘛,就是事多,正好,你來了,幫我們參謀參謀,這天氣,是吃上海菜,清清淡淡下點火好呢,還是幹脆以毒攻毒,吃麻辣火鍋。”
  蘇寧插一句,“我不吃麻辣火鍋,我怕長痘痘。”
  “這不就結了,上海菜。”林琛有了結論,搞不清女人,有了結論的事還爭論個什麽勁。
  “可是她嘴饞。”葉欣加一句。
  “那就麻辣火鍋。”林琛改變結論。
  “都說吃麻辣火鍋長痘痘了。”葉欣嗔道。
  林琛目瞪口呆。
  葉欣卻跟蘇寧勾肩搭背走了。
  林琛忽然想知道這兩個女人今天晚上到底是吃上海菜還是吃麻辣火鍋。沈離從來沒讓他費過這種心,他吃什麽沈離就吃什麽。現在的沈離,甚至偶爾也隨他,吃點辣了。
  葉欣和蘇寧的晚餐,既不是上海菜,也不是麻辣火鍋,而是每人一碗蘭州拉麵,原因很簡單,快捷而便宜,吃完之後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應付晚上的大采購。
  葉欣買了一大堆東西,蘇寧一開始還興致勃勃,給葉欣出出主意什麽的,順便也跟自己買點什麽,到了後來,不做聲了,也沒主意了,隻看著葉欣近似瘋狂地購物。
  “你做什麽,想讓自己破產也不是這種搞法吧?”蘇寧終於忍不住問了。
  “女人花男人的錢,隻有一個理由,發泄,但如果是花自己的錢,就會有很多理由,你猜猜,我今天有什麽理由?”葉欣反問。
  “先問一句,你的理由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蘇寧問。
  “高興又不如何,不高興又如何?”
  “你若是高興了,明天某人的日子會好過很多,你若是不高興了,我等著看戲,這段時間我心情也不好,想找個心情比我更不好的平衡平衡。”蘇寧笑道。
  葉欣促狹一笑,“怎麽,跟張安凡吵架了?”
  “是啊,我們兩個前天大吵了一場,我決定和這個家夥分手!”蘇寧也不否認。
  葉欣卻不相信,“當真,你舍得?”
  “有什麽舍不得!”蘇寧猶自嘴硬,“不就是男人嗎,這世界,男一半,女一半,東邊不亮西邊亮,誰怕誰。”
  葉欣也不勸解,隻是攬過蘇寧的肩,笑道,“真巧,我今天失戀,還有一個人即將失戀,我們要不要在組成一個失戀女人大同盟。”
  “即將失戀?”蘇寧頓了頓,“你是說……沈離?”
  葉欣點頭。
  蘇寧一撇嘴,“那是她自找的,什麽人不好找,找林琛那樣的。”
  葉欣一笑,蘇寧看林琛不順眼,在她意料之中,但蘇寧對林琛的評價如此之低,卻又出乎她的意料。
  “林琛那樣是怎樣?”她問蘇寧。
  “中看不中用,還盡招蜂惹蝶,女人看中他,算是倒八輩子黴了。”蘇寧不留一點情麵。
  “如此看來,比起張安凡又如何?”葉欣意有所指,剛才乘著蘇寧不留意,撥通了一個號碼,號碼的主人,正在那邊大氣也不敢喘,聽著呢。
  “葉欣,你瘋了不成,拿林琛跟張安凡比,林琛跟他提鞋都不配。”蘇寧脫口而出。
  葉欣笑吟吟把手機放到蘇寧耳邊,“任務完成,功成身退,被男人撿回去的等男人來接,我是個沒人要的,自己回家吧,記得明天把手機還我。”
  半個小時後,蘇寧接完張安凡的電話,站在馬路邊等著張安凡過來接她的工夫,晚風有點涼,吹著她腦子忽然有了片刻的清醒,蘇寧猛然悟到,和以往一樣,今天的葉欣還是沒告訴她,瘋狂購物的她,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
  沈離第二天沒來上班,林琛知道她在他家門口等到12點才走,大廈管理員告訴他的,言下之意除了提醒他不要給其他住房造成困撓之外,也還不無羨慕之意。
  林琛知道這種微妙時刻,他必須跟沈離先把關係撇清。他看著坐在董事長身邊的楊如花,董事長正對著她笑,而如花,正對著他林琛笑著示意,算是打招呼。
  這很正常,楊如花是董事長的女兒,也是他在美國的學妹。在美國的時候,見她也還平常,和他們這些窮留學生一樣,在餐館裏涮涮盤子,爭取爭取圖書館小小的助教職位之類,還有一次,看到她在中國城和人討價還價,手作茶壺狀,還唾沫橫飛,從此,對這位女子敬鬼神而遠之。卻不料,今時今日,他坐在橢圓會議桌的弧圈,而她,坐在橢圓的弧頂,當弧圈可擴大至無限的時候,弧頂,永遠都會在兩端,想讓他不另眼相看也難。
  葉欣坐在林琛身邊,嘴角噙笑,一如往日,勾著男人眼光的同時,也引來女人的不屑。
  這個會議室裏唯一的女人,是楊如花。
  方呈白也在笑,不過,他比葉欣笑得含蓄,男人的微笑本應與女人不同,女人對笑的要求是嫵媚,而男人,對笑的要求是穩重,聽說最高境界是皮笑肉不笑。
  李澈臉上卻沒有笑容,他手裏把玩著一隻打火機,那是一隻一次性打火機,不是名牌。啟明的董事長楊啟明有煙癮,但出身貧寒,他對名牌,有著深惡痛絕的本能,雖然他身上的名牌對在座的任何一個人都來得昂貴。
  “人都到齊了,開始吧?”楊啟明對李澈說。
  李澈看著林琛,今天會議的議題是論證啟明投資網絡業的可行性。這份可行性報告任務,公司去年年底就交給林琛了,並以葉欣為副手,成立專門工作小組。
  林琛是有備而來,他咳嗽一聲,走上席台,那裏放著一部手提電腦,而會議桌上,葉欣幫他操作投影儀。
  林琛的報告做得很是漂亮,色彩繽紛之外,圖片之外,還有動畫,聲音效果夾雜其間。
  林琛專注於匯報的同時,葉欣忽然借著畫麵靜止的那麽一會兒,對著方呈白嫣然一笑。
  葉欣這一笑之意,方呈白自是再也明白不過了。當下低頭,取出紙筆,暗暗將林琛報告報告內所言數字一一記下,並以公式一一加以核查。他是做營銷的老手,做這些數字的遊戲本是輕車熟路,更何況今時今日是有心算計一番。
  葉欣昨日在合同上簽字,但同時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她葉欣要麽坐林琛的位置,要麽到營銷中心,獨擋一麵。換句話說,她葉欣,不想再為林琛做嫁衣裳。
  葉欣是個人才,方呈白何嚐不明白這個道理,但越是人才越是威脅。方呈白也有方呈白的想法,他會幫葉欣,但是以自己的方式,而不是葉欣的方式。
  各懷心思之際,林琛已完成了報告,坐回位置,等待他的,是良久的沉默。楊啟明沒發言,他想聽聽在座各位的意見之後再作決定。但在座諸位,卻在等待楊啟明表明態度之後再站穩立場。
  場麵顯得有些冷清。
  林琛手心捏了一把汗。
  楊如花忽然笑了,她的笑容,雖然不如葉欣嫵媚纖巧,但年輕資本之外,又有大筆金錢砸下的行頭裝飾,也別有一番雍容華美。林琛不由心神一蕩,楊如花卻在此時,斂盡笑容,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看著自己的父親,楊啟明。
  既然無人說話,楊啟明開始點名了,第一個是李澈,“李澈,說說你的看法?”
  李澈從內心深處,不同意啟明搞什麽網絡化,那不是他熟悉的領域,但以楊啟明為首的董事會有這個意思。今天這個會議的架式,更讓李澈看清楚了,所謂董事會的意思,不過是一句托辭罷了,真正有這個意思的人,是董事長的千金小姐,啟明將來的繼承人,楊如花的意思。
  楊如花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網絡化是大勢所趨,啟明的成功之道在於比對手先走一步,就啟明的現狀而言,啟明內部基本已實現了電腦化管理,內部局域網已經建立,實現全麵網絡化隻是一個內外對接的問題,我們隻需要前進一小步,就能走到對手前麵,何樂而不為呢?”
  有了李澈的支持,林琛鬆了口氣,也有心情麵對楊如花的微笑了。
  方呈白卻是停下了手裏的寫寫畫畫,李澈這話,說得太輕而易舉了,內部網是一回事,對員工進行基本的電腦知識培訓就行了。在目前這種電腦在大專以上學曆人員基本普及的情況下,啟明根本連培訓都不必要了。但內外連接,卻牽涉消費習慣問題。人們可以在網上訂購一本書,一張CD,沒問題,因為網絡可以和書店、音像店一樣,提供部分內容試讀,試聽,但電器產品不一樣,首行在價格上就有天遠之別,更重要的一條,無論科技怎樣發展,試用這一項功能恐怕是難以實現。
  但方呈白什麽也沒說,隻是讓筆停了一下,又繼續畫了起來。
  “呈白,你說說看法嘛。”楊啟明又點名了。
  方呈白不看葉欣,葉欣也沒看他,低頭整理投影儀,但方呈白知道,葉欣那雙耳朵,隻怕豎得什麽似的。
  方呈白笑道,“網絡方麵,我可是外行,向來隻在銷售這一攤子打轉轉,討價還價、渠道、促銷已經忙得天昏地暗了。楊總何不問問楊小姐的意見,聽說她在矽穀工作過,有相當的理論和實踐知識。”
  方呈白一腳把皮球踢給楊如花,他想聽聽,楊如花對這事,到底千金小姐的心血來潮呢,還是真的打算全力以赴。
  楊啟明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女兒,他本來不想這麽早聽女兒的想法,但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問。
  楊如花略略理了理思路,話怎麽說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出口之前,想細想想,還是不會錯的。
  “李總說得沒錯,網絡化是未來趨勢,但方總監之所以不表態,應該是在消費習慣上有顧慮吧?”楊如花看著方呈白,等著是逼方呈白表態。
  這個楊如花,看來有兩把刷子,知道怎樣利用自己千金小姐的身份。名利場上,沒有所謂清高之類,有名有利不用才真真是傻瓜,但用得不適當,更是徒惹人笑話。看來楊如花的教養最成功之處,在於她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
  方呈白一笑,心中對這位千金小姐暗暗起了幾份戒備之意,“啟明現有銷售方式和渠道,是在分析現行消費行為趨勢基礎上作出的,這一點,葉欣最清楚,不是嗎?”
  葉欣聞言一愣,這個方呈白,讓他找機會否決林琛,他倒好,臨了虛晃一槍,讓自己做出頭鳥。
  眾人看著葉欣,啟明的董事長第一次留意到這位女子。
  葉欣笑笑,這個笑容在此刻,內斂了不少,“啟明現在消費行為趨勢結論,是在啟明四大銷售區域,每一區域再選取三個賣場作代表,共計12個,每個賣場發放500份問卷,除掉8%的無效問卷,有效問卷共計5520份基礎上統計分析出來的。”
  楊如花立刻抓住了這個回答中的漏洞,“當初所設計的問卷,內容重點是現有消費習慣還是消費習慣發展趨勢。”
  “現有消費習慣。”葉欣馬上回答。她明白楊如花的意思,正好,還有成人之美之意。
  “林琛這份報告的統計依據有誤,但大方向沒有問題,需要在可行性方麵重新調整。”楊啟明的結論也出來了。
  “林琛,再給你一個星期,能不能把這份報告重新完善一下?”楊啟明雖是詢問的口吻,但容不得林琛拒絕。
  “董事長,我剛回來,還不了解情況,這樣吧,我主動請纓,到林琛身邊熟悉熟悉情況,您意下如何?”楊如花說。
  楊啟明愣了一下,但還是同意了。
  但方呈白有自己的看法。
  “林經理那裏增加了楊小姐這支生力軍,咱們營銷中心可就沒這麽好福氣了。”方呈白故意歎道。
  李澈會意一笑,“怎麽,看中林經理那邊哪一位了,乘著董事長也在,趕緊說吧。”
  李澈選擇在這種時候幫方呈白一把,無疑是看到楊如花看林琛的眼神了。林琛一旦成為啟明的乘龍快婿,威脅的,不是方呈白的位置,他那位置,林琛沒有實戰經驗,坐不了。但決策多於實幹的總經理之職,無疑會成為林琛的下手目標。葉欣是目前林琛手下第一用得著的人精,釜底抽薪這法子不錯。他倒要看看,離了葉欣,這林琛還剩幾斤幾兩重。
  “林經理那一塊,網絡計劃和營銷中心的促銷兩件大事一把抓,這個月是銷售旺季,所有促銷計劃都要按部就班地實施,沒有個專門負責的人可不成。”方呈白斟酌言辭。
  “這好辦,林琛這邊,撥一個人過去,專門負責銷售促進,這不就結了。”說這話的人是楊如花。她笑得頗有幾分意味在裏麵。
  方呈白吃了一驚,他跟李澈兩個,明顯是在削林琛的勢,原想著有一頓爭執,卻不料,跳出來支持的,反倒是楊如花。
  這個女人的心意,他方呈白雖識人無數,還真有點琢磨不透了。
  “剛好,葉欣人就在這裏,就葉欣吧。”李澈反應挺快,馬上接了這句,“葉欣,你的意思呢?”
  楊啟明看著葉欣,這是他第二次留意葉欣了。
  葉欣恰到好處地整理著手裏的資料,在回話的時候略略停下來,算是表示了對問話之人的尊重,“我的意思再簡單也不過了,領導安排我什麽工作,我盡最大的努力把工作做好。”
  這話滴水不漏,就跟她剛才整理手頭資料的手式一樣。楊啟明看人自有他特別的方式,他不看人,也不看相,隻看手,他不喜歡林琛的手,林琛的手,過於女性化也還罷了,最重要的是,他的手,不穩!剛才做報告的時候,他的手有些發抖,而葉欣,雖是林琛的助手,投影儀的燈光,未見一絲散亂。
  “這事,李澈你們看著辦吧,就目前而言,要以完成年度銷售指標為第一要務。至於如花,你對公司的情況還不是很熟,把姿態放低一點,這樣吧,李總經理把葉欣安排在哪個職位我管不了,但你還是先跟著葉欣鍛煉鍛煉,這事,我就專製一把,就這樣定了。”楊啟明的話,才真是意料之外。

  第 14 章
  世界就是這樣奇怪,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起點。葉欣成了營銷總監方呈白第一用得著的人,傳言如此,而沈離,卻成了葉欣手下第一用得著的人,傳言亦是如此。
  也有人說,啟明的銷售促進工作,全部由女將擔綱,還真趕上陰盛陽衰的大趨勢了。
  方呈白笑而不答。
  與此同時,陳琮的專場店靜悄悄地選定日子開張了,開張那天,印了請柬,請了葉欣和沈離,葉欣沒去,她很忙,忙著買房子,買了房子忙裝修。陳家真的與她無關了,更何況,她連股份都賣給方呈白了。沈離也沒去,她也很忙,忙著挽回林琛的那顆心,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林琛對她的冷淡,卻是日漸加深的。
  沈離在工作中常常走神,楊如花第一個看不順眼。她對父親把自己安排在葉欣手下做事已經是一肚子火了,再遇上一個魂不守舍的沈離,更是火上加油。葉欣她礙著父親的麵子,不好發作,但沈離,她沒了顧忌。
  “葉欣,我要調組。”楊如花當著全營銷中心的人說。
  “為什麽?”葉欣知道這位千金小姐,和她一樣,都有著女人的脾氣,隻不過,她是啟明的千金小姐,有資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葉欣,你也是聰明人,怎會甘心與笨蛋為伍!”楊如花笑著說。
  沈離臉色一白,不過,她握緊了自己的手,抬臉,給了一個笑臉,“這裏誰是笨蛋呢,楊小姐?”沈離問。
  楊如花一愣,她習慣了開口罵人,他們家的傭人就是如此,如果啟明將成為她的,說這裏的員工是她的傭人好象也不為過。不過,她家的傭人從來不會反駁於她,或者,問一聲,“為什麽?”
  等到楊如花想明白,打算反擊的時候,沈離已經走開了。她的身邊,還站著幾位看好戲的人,或者準確的說,裝作忙於公事,實際卻是等著看她笑話的人。
  “看什麽看!有什麽好看的!”楊如花惱羞成怒。
  “如花,你進來一趟。”葉欣不得不出麵了。這位千金小姐,還真是千金小姐。說實在的,這一刻,她忽然同情起林琛來了。要討好這樣一位人兒,需要付出的,該是怎樣的男性代價。
  “什麽事?”楊如花進來摔過門之後,摔椅子。
  葉欣笑道,“啟明好象連門和椅子都在跟你作對,是吧。”這話不輕不重,但骨子裏透出的不讚同,讓楊如花不知如何對應。
  “你也要跟我作對?”楊如花問。
  “可能嗎?”葉欣回道,“你是啟明千金小姐,你說開誰就開誰,誰敢多說一個字。”
  “那好,你跟我開了沈離。”楊如花說。
  “為什麽?”葉欣靜靜地問,“因為公司的那些流言,說沈離是林琛的女友,而林琛,是你看中的男人?”
  “這個理由難道不夠嗎?”楊如花問,“愛情都是自私的,我沒覺得我有什麽不對,再說,沈離那點能耐,人才市場一抓一大把,沒什麽了不起,啟明有的是錢,不怕挑不到好的使。”
  “你當啟明挑人是你家挑丫頭,差點忘了,好象現代社會也不流行丫頭這一說了,要稱傭人,就是傭人,還要講點人權呢。”葉欣笑道。
  “葉欣,你好!”楊如花甩門離開。
  門口,沈離抱著文件正要進來。
  “你等著瞧!”楊如花一口怨氣可出,正好源頭來了。
  沈離來不及說什麽,葉欣在後麵涼涼說上一句,“冤有頭,債有主,我手下的人是笨蛋,那我這個主管是什麽,白癡還是傻瓜,有什麽招,盡管衝我來,我葉欣要是皺一下眉頭,明兒我就給你斟茶倒水,拜你楊如花做幹媽!”
  沈離讓出一條路來,讓怒氣衝衝的楊如花離開。
  葉欣看著楊如花的背影,反倒笑了。
  沈離不解,看著葉欣。
  葉欣先說了句,“關上門,我想,我們的對話,僅限於我們兩人,不需要多餘的聽眾。”
  沈離環顧四周,人人個個確實都豎著耳朵,微微一笑,帶上了門。
  剛坐下,葉欣忽然說了句,“幾個月了?”
  沈離臉一紅,但強自鎮定,“什麽幾個月了?”
  “有件事我說過,但你有可能沒聽見,我在大學裏學的是獸醫,後來卻發現自己愛心不夠泛濫,當不了合格的獸醫,這才半路出家,幹起買賣的勾當。”
  沈離坐直身體,“我想我的隱私,沒必要告訴你,雖然剛才你幫了我一個忙,但以你我的關係,雖然你現在是我上司,區區一個小忙,還不足以讓我對你感激涕零。”
  “那倒是。”出乎沈離意料,葉欣居然點頭,“你以為我在幫你?錯,你是我什麽人,我為什麽要幫你,我幫的是我自己。自己的一個手下說另一個的手下是笨蛋,我這個主管成了什麽,不殺殺其中一個立威,我也呆不長。殺你立威,老實說,你還不夠份量。至於楊如花,她的能力還不如你,雖然她是什麽見鬼的留美碩士,我懷疑她這幾年的書是在爪哇國念的。但她會投胎,也就注定,在啟明,拿她立威比你有效果。”
  葉欣的話還是一樣不留情麵。
  “不管怎樣,禮貌上,我應該說一聲,謝謝。”沈離把資料放在桌上,轉身打算離開。
  “沈離,你知道你的堅持,在別人眼裏,是什麽?”葉欣喊住她。
  沈離回過頭。
  “是可笑!”葉欣看著沈離的眼睛,“可笑之至。我不明白,天下有這麽多的公司,你為什麽偏偏賴在啟明,天下有這麽多的男人,你為什麽偏偏選中林琛,你不覺得,你把你好好的生活,經營成了最大的笑話!”
  沈離在咖啡吧裏等著林琛,手裏的咖啡抱得連最後一點熱氣也留不住了,林琛終於出現在門口。
  沈離笑了,不知為什麽,她覺得自己在此刻方才了解了林琛,來之前,她沒有象往常一樣,在啟明,或者是林琛的家門口傻等,而是給他發了一條短信:“我在咖啡廳等你,等到晚上九點,如果你不到,明天清晨九點,我會在你辦公室等。”
  原來,想讓男人露麵,真的很簡單。
  “什麽事?”林琛一副不願多留的模樣,他甚至,沒有坐下來。
  “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應該不僅僅隻有這三個字。”沈離把手裏涼透的咖啡放在桌上。
  “我也以為,你會在過完新年之後離開啟明,但現在快到五月了,你仍然還呆在啟明。如果這是你的決定,那麽,我也有我的決定。”林琛回答。
  “你答應過我,給我時間。”沈離說事實,她不想吵架。
  “我給過你時間,整整三個月。”林琛也說事實。
  “林琛,你認為我們的感情,就值三個月時間,而不是一輩子的事?”沈離問得很認真,雖然她覺得事已至止,問這樣的問題有些愚蠢,但不問明白,她不甘心。
  “沈離,你是個聰明人,應該明白,我們兩個,性格……不合。”林琛困難地吐出最後四個字。
  “性格不合?”沈離不知為什麽,想笑,但心中卻有淚,“那好象是離婚的理由,我們曾經是夫妻嗎?”
  林琛拒絕回答這個問題,他取出了存折,“過往的一切,就當我對不住你,這裏有我全部的積蓄,你拿著,秘密是你的生日,我們從此兩清。”
  沈離坐在那裏,桌上那杯冰冷的咖啡,她一口也沒喝,但此刻,她覺得冰冷到了心裏。
  “楊如花除了是楊啟明的女兒,還有哪裏比我強?”沈離氣得渾身發抖,好半天,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林琛一愣,隨即答道,“我們是我們,楊如花是楊如花,我們分手是因為性格不合,跟楊如花有什麽相幹,你們女人就喜歡胡思亂想。”
  沈離冷笑,“真是我胡思亂想嗎?那你為什麽解釋?”
  林琛神色一變,“沈離,你能不能學著長大,進啟明第一天到現在,連葉欣都比你知道顧全大局,你呢,可笑之至!”
  沈離呆了,卻原來,她的人生,真讓葉欣說對了,真是兩字注解:可笑。
  沈離在咖啡廳一直坐到打烊,方才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小姐,你忘記了東西。”服務生追上她,把一樣東西塞到她手裏。
  沈離定睛一看,是林琛留下的存折。她打開一看,林琛補償得不錯,整整十萬塊。原來,她的青春還真值點錢。
  沈離哭了,縮在牆角哭了很久,把想流的眼淚全部流完之後,她才回家,已經是半夜,客廳裏亮著燈,母親還在等著她。
  “阿離,這一段時間,你每天都回來得很晚。”陳青露不想責備女兒,但她已經忍了很久。
  沈離不想在今夜麵對母親,她走向自己的房間,“媽,以後不會了。”她回答。
  女兒是自己生的,哪怕是一絲絲的變化,不用打照麵,聽聲音也能猜得出七七八八。這世上,什麽也傷不了她的女兒,除了一樣――感情。
  這件事,哪怕是做母親的,也幫不忙,陳青露唯有歎息。
  “那好吧,早點休息,”想了想,終於又加上一句,“那份工作,如果真的做得不開心,還是不做了。社會畢竟不同於學校,需要有個緩衝期適應的,爸爸媽媽不介意多養你幾年。”
  “嗯。”沈離輕語,她不敢大聲答應,害怕自己忍不住再次哭出聲來。
  沈離知道,事情走到這一步,她隻能自己獨立做決定,不能依靠林琛,林琛與她無關,也不能象戀愛時那般求教於父母,她一直是父母心頭的驕傲,她無法向父母坦言,她的肚子裏,有了一個男人的骨肉,而這個男人,象扔抹布一樣把她扔了。
  沈離隻能自己去醫院,她坐在婦產科的門口,手裏拿著號牌,等待著傳喚,或者是命運。
  等待在門口的,隻有女人,沒有男人,當然,也有男人,男人守在大門外,有男人在大門外守候的女人,眉心眼眸處,都是笑意,她們坐在一邊,因為她們要進的,是另外一個門。而沒有男人守候的大門的女人,低著頭,想著各自的心事。沈離知道,那又是一個同樣的故事罷了,過程一樣,結局一樣,唯一不一樣的,是其中的男女主角。
  終於輪到她了,她躲在雪白的病床上,時間很短,尖銳的疼痛之後,她流淚了。一旁的護士說話了,“哭哭哭,一個個就知道哭,早都做什麽去了,沒一個好東西!”
  沈離吞下這句話,慢慢挪下床,她走出的動作很快,但真走到了大門口,她卻是再也走不動了,坐在醫院附近的草坪上,陽光灑在草地上,頗有幾分溫暖的感覺。
  “沈離?”有人用難以置信的聲音喊著她的名字。
  沈離先是縮了一下,抬眼看去,卻見得陳琮手裏抱著一個保溫筒,站在她麵前。
  “怎麽來醫院了?”陳琮問
  沈離猶豫了一下,“沒什麽,有點感冒,請了假,來醫院檢查一下。”沈離站起身打算離開。不料,一陣頭昏,身體一晃,差點摔在地上。
  陳琮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不過手裏的保溫筒就摔在地上,陳琮瞟了一眼,還好,保溫筒隻是在草坪上滾了兩下,沒破,“幸好是草坪,沒事,如果是水泥地,我媽肯定得殺了我,她煲了一上午。”
  沈離深吸兩口氣,平息眼的眩暈,“你來醫院看病人?”
  “我大哥,在醫院住了五年,前些時候動的手術,總算是苦盡甘來,再過兩個星期就能出院了。”陳琮在沈離身邊坐下來。
  “你大哥?”沈離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她不是好奇之人,但為了陳琮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轉開,她樂得讓這種好奇之心泛濫一次。
  “葉欣怎麽沒來,她不是你大嫂嗎?”
  陳琮神情黯淡了一下,“他們兩,唉。”
  “出什麽事了?”沈離再問一句。
  “算了,家務事,提起來跟亂麻似的,還是不說了,說說你吧,去醫院看過沒有,醫生怎麽說?”
  “沒什麽,感冒罷了,”沈離強笑道,“你還是離我遠點吧,萬一感冒傳染給你就不好了。”
  陳琮舉起胳膊,笑道,“瞧瞧,這是什麽,肌肉!”
  沈離縱是滿腹心事,也忍不住笑了,“我讓你離我遠點,關你的肌肉什麽事?”
  陳琮眼見得沈離終於有了個真心實意的笑容,這才放下心來,搔搔頭,“有肌肉代表我很健康,有很強的免疫能力,所以,結論是,你的感冒不會傳染到我這裏來。”
  沈離搖頭,“才兩月不見,你怎麽變得油嘴滑舌了。”
  “開那個店子,每天不是跟廠家討價還價就是跟顧客討價還價,這嘴皮子每天得不停地練上至少14個小時,還不利索點,那我還不如揮刀自……”
  “自什麽?”沈離臉色一沉,截下陳琮的話頭,這個陳琮,刮目相看是一回事,但也不能由他在口頭上占她的便宜。
  “自啞!”陳琮嗬嗬一笑。
  總算他轉得快,沈離也一笑釋然。
  “沈離,”陳琮見沈離心情轉好,乘勢提出一事,“我那個小公司,正缺人手,有沒有興趣過來幫我,當然啦,不如啟明穩定,但待遇方麵,以我的能力,還是可以給得比啟明強一點,你有沒有興趣?”
  “我?”沈離萬沒想到陳琮挖角會挖到她頭上來,苦笑道,“我有什麽能耐,在啟明一事無成,怎麽可能幫到你,不到時候壞了你的事,搞得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
  陳琮卻說道,“你對自己沒自信?可據我所知,當初你進啟明的時候,幾百人中考第一名的正是你沈離。”
  “考試有什麽用!”沈離歎道,“考試有標準答案,可以背書,還可以猜測,但人心卻沒有,做事也沒有標準答案,你認為對的時候,別人的認為對,而你認為自己錯了,卻偏偏是別人眼裏找到了正確方式。”
  陳琮看著沈離,“沈離,你為什麽一定要尋求別人眼裏的正確方式呢,隻尋求自己心裏的正確不是單純得多嗎?”
  沈離一震,似乎有了了悟,陳琮卻是把眼睛看向了別處,緩緩說道,“就拿我大哥來說吧,他受傷是因為葉欣,在別人眼裏,是做了見義勇為的事,但在我們家人看來,卻是把全家人的生活推向深淵。父母想管,但家裏除了我,我下麵還有一個妹妹,真要管了,全家人隻有睡大馬路。於是,父母甩手不管,這在世人眼裏,成了冷血無情。於是,葉欣就管了這事,這在世人眼裏,是有情有義,但葉欣因此而讓她自己的父母搬出住了三十年的祖屋,租住在沒有暖氣的郊外,這在世人眼裏,又成了不孝。沈離,你倒是說說,這一堆亂七八糟,到底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沈離回答不出答案,但她有了新的好奇,“葉欣怎麽管的這事?”她不是瞧扁葉欣,隻不過,葉欣在她的印象中,不象是做好事的人。
  陳琮笑道,“沈離,換作你,如果有個男人想要和你分手,雖然他救了你,但因此而成了植物人,有可能這輩子也醒不過來,你會不會去背起這個包袱?”
  沈離不能騙自己,“我想我沒這個勇氣,或者說,我沒有這個能力。”
  “能力?”陳琮笑道,“什麽是能力,哪個生來就有能力,能力都是逼出來的。所以說,人不能看表麵的,葉欣那家夥夠尖酸刻薄了吧,但你什麽時候看她跟蘇寧犯過這毛病,林琛……”兩個字一出口,沈離臉色一沉,陳琮趕緊改口,“方呈白那家夥夠精吧,財務部還不一樣不買他的帳。”
  “財務部不買方呈白的帳,這話從而說起?”沈離不解。
  陳琮自知失言,“這個,算了吧,背後說人是非不厚道,你慢慢看就明白了。不過,我說的那個事,你考慮一下,大公司做人,小公司做事,我那雖是小公司,但大家擰成一根繩做事,至於人事方麵的紛擾,暫時還算好,你有興趣的話,可以先去看看再作決定也不遲。”
  陳琮的建議很有誘惑力,不是薪水的原因,她沒有經濟負擔,她隻是明白,和陳琮在一起共事,會很愉快,最起碼,比在啟明要和諧得多。
  “我考慮考慮。”沈離說。
  陳琮猶豫一下,“好吧,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再多,我那裏就會出問題了,那時候,你給我一個準信。反正我跟啟明,雖然一個開專賣店,一個走大賣場的渠道,但賣的都是電器,你一到就可以上手。”

  第 15 章
  楊如花很不情願地敲葉欣的門,沒好氣,“我老爸找你。”
  葉欣眉一揚,很明顯,前幾天的事,楊如花在楊啟明那裏碰了釘子。其實她很想告訴楊如花一聲,如果她公司裏稱呼楊啟明為董事長,會在啟明的員工中得到一些尊敬,而不是現在的阿諛奉承。
  不過,她楊如花的成長幹她葉欣何事,葉欣露出友好的笑容,算是給憋了一肚子氣的楊如花一個台階下,“我馬上就過去。”
  啟明的頂層,是董事長楊啟明的辦公室,葉欣過去的時候,楊啟明正在辦公室裏等她,而且看得出,是專程在等她,這在啟明,是絕無僅有的。
  葉欣坐下的時候,不禁用雙手捧起了桌上的茶杯。看來,楊啟明保留了幾份傳統,李澈和林琛都錯了,私下裏,董事長並不象他表麵上,或者說,象他所表現出來的那樣洋化,他是喝茶的。葉欣想起,那一次開會,楊啟明的麵前雖然擺著一杯咖啡,他卻是連杯子也沒端過。
  楊啟明也不繞彎子,“葉欣,你是聰明人,叫你過來,我是想聽聽你的看法,按啟明目前的走勢,還能撐幾年?”
  葉欣吃了一驚,捧在雙手的茶水也能溢出到手背,滾燙滾燙。
  “這個……”葉欣斟酌著字眼,“啟明的銷售額每年以20%的速度增長,對於大公司而言,是個相當驚人的數字。”
  楊啟明打斷他,“這些套話,我每天都在會議上聽李澈講,聽方呈白講,現在不想再聽你葉欣講,我想聽的是,實話!”
  葉欣不語。
  楊啟明見葉欣暫時無法消除戒心,隻好轉換話題,“好吧,一上來就讓你回答這個問題,確實有些為難你。我們換一個話題,你來說說,以如花目前的表現,能不能接手啟明?”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但否定的答案可以說得委婉一些,“楊小姐還年輕,需要多一些鍛煉。”
  楊啟明倒是笑了,“她還年輕,她比你還大一歲。”
  看來這一次楊啟明是有備而來,葉欣覺得自己如果過於緊張反倒容易讓人看扁,既來之則安之,不禁自嘲一笑,既是嘲弄自己也是放鬆自己。
  “都說年齡是女人最大的秘密,看來還是瞞不過董事長。”
  楊啟明哈哈一笑,“如花如果知道我把她的真實年齡告訴了你,回家還不怕把我剁了。”
  葉欣見楊啟明心情甚好,也開起了玩笑,“那倒是,楊小姐比較……”她時時不忘選擇合適的字眼,“有性格。”
  “什麽性格不性格,你也不用在我麵前抬舉她,我自己的女兒,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她那性子,說好聽是有性格,往實裏說,叫星星之火也能點成個爆仗,還生冷不忌。”
  看來這位董事長對自己女兒的評價不高,但人家畢竟是父女,一家子,可以這麽說,輪到她葉欣,就沒有插話的份,葉欣隻好尷尬笑笑。
  楊啟明接著往下說,“啟明這幾年攤子鋪得太大,建廠房,上生產線,一年半載產生不了效益不說,還壓著一大堆資金。這次董事會決定網絡化,本來的目的是打算借網絡化的風潮,來場圈錢運動,但納斯達克一跌,這條路算是堵死了。林琛是留美的,他的報告裏對如何規避風險隻字不提,李澈和方呈白都是做老事的,也都成了閉嘴蚌殼,銷售就是啟明的現金流,是啟明資金流的最後一環,這個環不能散,一散,啟明必有一場大亂。我看得出,李澈和方呈白未必看不出,啟明既不姓李,也不姓方,所以李澈隻想安穩拿一份年薪,方呈白是做實事的,他想必是早就盤算好了退路。林琛,不說也罷,他看中的公司一旦采用他的計劃,他必將是執行這個計劃的不二人選,他的所謂職場金字塔運動,又上升一層。如花,我那個女兒,說什麽好呢,別的優點沒有,看男人倒是有一手,放眼整個啟明,還真隻有林琛,是她能抓在手心裏,想扁就扁,想方就方的男人,她當然死抓著不放手。她跟林琛兩個,各取所需,林琛要名,如花要一個抓得住的男人。葉欣,你呢,你想要什麽?”
  葉欣愣住了,隻見過一次麵的,這家公司的最高決策者,居然和她來了一場這樣的對話,縱是她心有七竅,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所謂小有小的難處,大有大的難處……”
  楊啟明再一次打斷葉欣,“啟明是我一手一腳,花費三十年時間累積起來的,現在是一個檻,邁過了,啟明有十年的安穩日子可過,邁不過,就有滅頂之災。帶領啟明過這個檻的人,我選中的,是你!”
  楊啟明的眼睛看著葉欣的眼睛,不給她留下一絲回避的餘地。
  “董事長!”葉欣困難地開口,“我……”
  “葉欣,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今時今日,擺在你麵前的機會,千載難逢。李澈、方呈白、林琛,應該說,還有你這些年的努力,為的是什麽,不就是這樣一個機會嗎,你還在猶豫什麽?”
  葉欣深吸一口氣,她想得很明白,“我猶豫,是因為,我還不知道,我該為這個機會付出怎樣的代價。”
  楊啟明把身體整個靠在大班椅上,顯出很舒服的樣子,“這才是我欣賞的葉欣,我喜歡和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人打交道。作個自我介紹,鄙姓楊,楊啟明,現年六十歲,身體除了血壓稍稍偏高之外,其餘都還算健康,生有一女,楊如花,你認識過了,亡妻早逝。”
  葉欣明白了楊啟明的意思,在這個機會裏,她唯一要付出的代價,是她的婚姻。楊啟明未必看中她這個人,處在他那個地位,什麽樣的女子沒見過,說一句識盡人間顏色也不為過,他看中的,是她葉欣的能力。
  原來男人的婚姻,可以不為女子本身而付出,卻可以為女子最無奈不過的所謂能力付出。
  “我需要考慮。”葉欣回複。
  “當然,這對你而言,是件大事。你很清楚,作為楊啟明的妻子,哪怕是名義上的,將擁有啟明10%的股權,那是逾億的資產。”楊啟明提醒葉欣,“而且,以你在啟明這麽久的經驗,除非你頂著楊啟明夫人的名義,否則,別說帶領啟明邁過這道檻,隻怕下場,比沈離還不如。還有一點,需要提醒你的是,如果我今天的提議,你覺得無法接受,大家都是聰明人,你在啟明的日子,也算是到頭了。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都是同一類型的人,A計劃進行不下去,還有備份的B計劃,不會把自己吊死在一顆樹上。”
  葉欣在意的不是楊啟明後麵的話,而是他提到了沈離,“您既然知道有沈離這個人,有關沈離跟林琛的事,自然也瞞不過您的眼睛,您放心把女兒交給這樣一個男人?”葉欣真的不解。
  “有什麽不放心的,我保得住啟明,也就等於保住如花一生一世的榮華富貴,林琛有一顆忠於榮華富貴的心。說句大實話,如花如果看中李澈或是方呈白,又或者,她真有眼光,看中啟明潛在中的最大的對手,陳琮,那才叫真讓我傷腦筋。”楊啟明回答。
  葉欣當真無語了,什麽叫天生一對,這才叫真正的天生一對吧。
  不過,她還有個問題,“您就不擔心,您的決定會讓楊小姐困擾?”
  楊啟明搖頭,“她唯一困擾的是,如果有一天啟明倒了,她每月的巨額零用金找誰要去。當然,她會不高興,問題是,你就是不答應我的條件,她對你有過高興的時候嗎?”
  這倒是,葉欣不禁笑了,“楊小姐不喜歡我,好象根源在你,你讓她在我手底下做事。”
  “她高高在上了二十幾年,偶爾習慣一下仰人鼻息的滋味,就當是人生另一種體驗,也沒什麽錯。”楊啟明回答。
  “楊小姐真要學會了仰人鼻息,那還真是您的福氣,不過,隻怕是我葉欣的運勢到頭了。”
  “從你這句話,我能不能推斷出,我的建議,在你那裏,得到了某種程度的認可?”楊啟明抓住葉欣一句話尾,因為葉欣已經站在繼母的立場,擔心楊如花成長之後的事了。
  葉欣微微一笑,“如果我現在給你答案,作為女人,是不是顯得太沒有矜持了?”
  楊啟明在她身後笑道,“這個機會的保鮮期是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要麽簽署婚姻協議要麽遞交辭職報告。”
  葉欣從楊啟明的辦公室出來,在電梯口遇到楊如花,很顯然,她特在這裏等著葉欣。
  “我老爸跟你說什麽了?”楊如花問。
  葉欣搖頭一笑,“你為什麽不去問董事長,你們都姓楊,是一家子。”
  “我老爸那個人,想說的話,他會在第一時間說完,不想說的話,你問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楊如花回答。
  “看來你還真了解董事長,不過,你還不太了解我,我這個人也有個脾氣,我喜歡看人好聲好氣求我,不喜歡有人指示我必須說什麽。”葉欣笑道。
  “你!”楊如花臉氣白了。
  電梯來了,葉欣先進去,楊如花站在電梯外,葉欣先是關上電梯門,想起什麽,又打開電梯門,“楊小姐,你是聰明人,不管董事長對我說了些什麽,就憑董事長不讓別人傳喚我,而出動你楊大小姐,就應該知道在董事長心目中,我是那個跟他麵對麵談話的人,而你,是那個跑腿的。所以,你最好從現在開始,學著對我尊重點,這樣,你的日子會比較好過。”
  楊如花來不及說一個字,葉欣已經關上電梯門,自顧下樓去了。
  辦公室,沈離在那裏等她,手裏拿著辭職報告,葉欣接在手裏,“這個決定雖然下得晚了點,但不失為明智的決定。”
  沈離本打算扔下辭職報告直接離去,但葉欣的話,卻讓她停下來,“我今天離開,不代表我認輸,總有一天……”沈離頓頓,不把這句話說盡,“你等著。”
  葉欣把沈離的辭職報告對折,再對折,放在桌上,“你不應該說你等著,真正在等著瞧的那個人,隻有你自己。這世界,除了自己,沒有誰值得等。”
  不知怎的,沈離居然從葉欣的口氣聽出了幾分自嘲和滄桑,“什麽時候,葉欣居然也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我有信心嗎?”葉欣問沈離,但沈離知道,葉欣實際在問自己,“也許我真應該找個時間在,在自己身上找找,看看這信心,到底是什麽模樣。對了,沈離,”葉欣叫住她,“陳琮是個好人,更是個好上司,這世上,好人易得,好上司也易得,但既是好人,又是好上司的男人,更是極品男人,這一次,我不希望你看走眼。”
  沈離回頭,“這麽好的貨色,你自己怎麽沒看中,居然舍得讓給我?”
  “難道你就不能認為,我還會有更好的選擇?”葉欣笑道。
  “葉欣,你知道嗎,我在啟明學會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如何區分真正的笑和強顏歡笑,現在的你,正在強顏歡笑。”沈離鬆了口氣,“而我,卻是放下了心中的負累,雖然不甘心,但很輕鬆。”
  這一次,葉欣沒笑,“可是我覺得我做人最成功的地方,就在於,不管心裏怎麽想,也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事,隻要臉上的肌肉還有力量,我就能做出一個笑容,沈離,你能嗎?”
  沈離看著葉欣,好一會兒,“我不能。”沈離說,“不過,我學習能力很強。”
  沈離離開葉欣的辦公室,走出啟明的辦公大樓,在門口,她遇到了林琛,林琛正準備避開,“林經理!”沈離卻是直接叫住了他。
  “沈離。”已經指名道姓了,林琛隻好站住。
  沈離微笑著,“如你所願,我剛剛遞交了辭職報告。”
  林琛臉上露出笑容。
  “不過,我遞交辭職報告的原因,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進入一家不適合自己的公司,現在,我想清楚了,並且找到一家適合自己的公司,林琛,朋友一場,你不祝福我嗎?”
  林琛伸出右手。
  沈離卻把手背在了身後,笑道,“被人拒絕的滋味,如何?”
  林琛把手縮回。
  “我很慶幸,林琛,”沈離笑道,淚水,卻在眼中打著圈,“你讓我在最年輕的時候,知道了和一個不適合自己的人相處會有什麽樣結局。雖然輸是注定的,但我還有年輕來做本錢,所以,不管怎樣,”沈離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謝謝你!”
  如果沈離大哭大鬧,罵他負心,亦或是始亂終棄,甚至是拳打腳踢,林琛心中的最後一點愧疚,也許,就因此而放下了。但沈離沒有,她給自己留下最後一點自尊,從而也把情感的包袱扔回給了林琛。
  她想起葉欣的話,“不管你心裏想怎樣,但如果那時那刻,你臉上的肌肉還有力量做出一個微笑,就不妨做出來試試,也許不是心裏所想的,但卻肯定是別人絕對不想看到的。”
  是的,沈離知道自己想大哭一場,但看到林琛意料之外的表情,忽然,她覺得原來哭泣真的一定意義也沒有。
  沈離轉身離去,夏日來臨,她穿著綠色的絲質長裙,裙擺在風中輕擺,絲綢在陽光下閃亮,似是一種囂張之極的輕靈在空中舞動,動得人心直癢癢。
  林琛打了個噴嚏。
  “是不是舍不得?”楊如花在身後看著他,眼前的一切,她看得清清楚楚。
  “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相信公司那些謠言,我跟沈離沒什麽。”林琛沒好氣。他從心裏覺得,相比沈離的頭也不回,楊如花的追問,就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了。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楊如花白了林琛一眼,“不過,無所謂,誰能沒有過去,反正我要你的過去也沒用。”
  楊如花言下之意林琛聽得很明白,一報還一報,他林琛有過去,她楊如花也有。
  “如花!”林琛喊住她。
  “怎麽,想跟我探討過去嗎,你的還是我的?”楊如花問。
  “沒什麽,”林琛忽然覺得問不出口了,“今晚我們上哪裏吃飯?”

  第 16 章
  陳越等了葉欣整整三天,從他出院到今天,也剛好三天。
  第一天,他看見葉欣從遠處走過來,他知道是葉欣,葉欣的身影,他再熟悉也不過了,但他不敢認,直到葉欣走到近頭,他才發現,眼前的葉欣,竟是如此的陌生,然後,他退縮了。
  第二天,他看見葉欣在路燈下想些什麽,燈光折射在葉欣的臉上,她露出一個貓似的媚笑。陳越吃了一驚,他印象中的葉欣會笑,但隻有開懷大笑,常常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為此,他還取笑過葉欣,幸好她的眼睛夠大。但這個笑容,當笑容在臉頰擴展的時候,她反而睜大了眼睛,眼睛裏隱藏的,竟然是攝人的銳利。又是一個他不認識的葉欣,再一次,陳越退縮了。
  第三天,他坐在樓道口,葉欣隻要上樓,就會看見他。這一次,陳越不給自己退縮的機會。
  葉欣回來,從他身邊繞過,就好象,是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葉欣!”陳越忍不住。
  葉欣站住腳步,又是那個睜大眼睛的媚笑,“真巧。”
  不知怎的,陳越打了個寒噤。
  “你才剛出院,不要在外麵亂跑,早點回家。”葉欣頭也不回,打算離開。
  “葉欣。”陳越再一次喊住葉欣,“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葉欣笑問。
  什麽為什麽,其實陳越自己也不知道,他心中有太多的為什麽,但一時之間,他卻不知哪一個更重要,是葉欣為什麽要等他五年,還是葉欣為什麽要在現在不回頭,還是他為什麽要在這裏等待一個答案。
  陳越發呆的工夫,葉欣已是“怦”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葉欣到了楊啟明的辦公室,楊啟明不說話,隻用目光審視她。葉欣舉起雙手,笑道,“我手裏沒有辭職報告,你有沒有東西要送我?”
  楊啟明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紅色絨布盒,“這個,你滿不滿意。”
  葉欣打開,碩大的粉色鑽戒在燈光折射出五彩的璀燦。
  “粉紅色?”葉欣吹了聲口哨。
  “怎麽,不滿意?”楊啟明笑問。
  “就價格而言,很滿意,我想了好幾天,發現自己真的很賤,喜歡別人用錢砸死的感覺。這個戒指,還真砸死人不償命。”
  楊啟明皺了皺眉,“我今天才知道你說話這樣沒遮攔。”
  葉欣笑道,“合同還沒簽字,你有權後悔。”
  楊啟明卻道,“我為什麽要後悔,男人找一個年齡比自己小得多的妻子,還有比虛榮或是事業更重要的原因。”
  “什麽原因?”葉欣好奇,傻傻地接了話茬。
  “有了牙尖嘴利小妻子的老男人,不易得老人癡呆症。”楊啟明的回答,讓葉欣氣也不是,笑也不是。
  第四天,陳越依舊守在葉欣家的樓梯口。
  葉欣從他身邊經過,扔下一張大紅請柬,“你願意來就來,不願來就算了。”
  陳越打開看過,“為什麽?”
  陳越仍然隻有這三個字。
  葉欣歎口氣,“陳越,難道你還不明白,正因為我們之間什麽也沒有了,才沒有所謂為什麽,你的問題,根本連問的價值都沒有,你還能期待我給出回答不成。”
  陳越不明白,他不明白,“難道這五年,對你沒有任何意義?”
  葉欣搖頭,“先不要問我,這五年,對你的意義是什麽,不要跟我說是愛情,我們的愛情,在你昏迷之前就死去。死去的愛情怎麽可能在沒有知覺的五年過去之後忽然醒來。你現在問我為什麽,我倒要問你一聲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吝嗇成這樣,你可以感激,可以同情,但惟獨,沒有愛情。我一直在等,我等了你三天,我等你鼓足勇氣,走到我身邊,擁抱我,哪怕什麽也不說。可是,你做了什麽,你在退縮,第一天退縮,第二天退縮,第三天,還是退縮,因為你麵前的這個葉欣,不是你愛過的葉欣,也不是你想要分手的葉欣,她變得讓你不認識,變得讓你害怕,所以,你退縮。我曾經對人說過,這世間,沒有誰值得誰等待,惟有自己,才是應該等待的那一個,我以為我在嘲弄別人,卻原來,我真正嘲弄的,是我自己。”
  “葉欣,不是這樣。”陳越想要辯白。
  葉欣卻是捂住了他的嘴,“瞧你,幹嗎急成這樣。”葉欣搖頭,歎息,就在陳越以為葉欣心軟的時候,她卻鬆了手,抱住陳越,在陳越看不見的背後,淚流滿麵,“陳越,保重。”
  擁抱之後,葉欣推開陳越,匆匆上樓,再一次,陳越聽到了“怦”地一聲,沉重地關門聲。他在門外,而葉欣,在門內。
  楊啟明和葉欣的婚禮,極盡奢華,席開100桌,在五星級大酒店,啟明所有員工必須到場之外,還有啟明的客戶也盡數出席觀禮。
  “怎麽樣,夠風光了吧。”楊啟明不無自得。
  “不錯,風光到啟明的米飯班主和靠啟明吃飯的主兒,都認識了啟明有我葉欣這一號人物,這筆廣告費,值!”葉欣笑道。
  楊啟明搖頭,“女人不要太聰明。”
  葉欣毫不在意,“你好象正是看中了我的聰明可人。”
  李澈和方呈白坐在大廳,交流著不知是好笑還是苦澀的情緒。
  “終於明白女人不能得罪的含義了。”李澈苦笑。
  “是啊,今天得罪的時候是手下,明天就變成老板娘了,”方呈白笑道,“怎麽,在回憶什麽時候得罪過葉欣?”
  “我有什麽好回憶的,該回憶的是那邊一對吧。”李澈對著林琛和楊如花的座位處揚揚頭。
  林琛正在安慰楊如花,楊如花一臉烏雲。
  “算了,眼不見心不煩,你要真不高興,我們出去透透氣,這麽憋著,早晚憋出毛病來。”林琛勸道。
  楊如花卻是白了他一眼,“要走你走,反正我爸還沒認可你準女婿的身份,他才是落得眼不見心不煩。我今兒要是敢離開這大廳一步,我爸說了,從此甭想從他那裏拿一個子兒。怎麽樣,拯救灰姑娘的白馬王子,咱們現在就私奔,這個主意如何?”
  林琛不知該如何接口。
  楊如花用力在林琛腿上掐了一把,林琛吃疼,卻不好叫出聲來,隻好陪笑道,“姑奶奶,你又鬧什麽。”
  “沒什麽,”楊如花頭一揚,“我在想你做人怎麽跟做報告似的,說得天花亂墜,一到可行性就卡殼。”
  林琛動氣了,甩開楊如花,“這裏太悶,我出去透透氣。”
  林琛在門口遇到沈離,還有陳琮。沈離很自然地跟林琛打著招呼,反倒是林琛,忽然有了說點什麽的興致。
  “聽說你在陳琮的新公司做事?”
  沈離笑著一指陳琮,“老板就在這裏,為什麽不問他,反倒來問我,是什麽意思,想讓我被老板炒魷魚嗎?”
  不過才幾日不見,沈離何時變得能言善道了,這樣的沈離,讓林琛陌生。
  陳琮倒是什麽也沒說,嗬嗬一笑,“你們聊,我進去找葉欣。”
  沈離一把拉住陳琮,搖頭笑道,“你不會是今天讓我來教你人情世故吧,哪有大男人跑去找新娘子的道理,還是我陪你吧。我雖然跟葉欣的關係不怎麽樣,不過,好歹我是女的,去找她不會有什麽閑話。”
  沈離拉著陳琮從林琛身邊經過,有暗香在周圍的空氣中浮動。林琛呼吸之時,猛然悟到,沈離,已經不是過去的沈離了。林琛發現自己在懷念過去的沈離,說話會臉紅,喝酒也會臉紅,生氣隻會生悶氣的沈離。
  陳琮握著沈離的手,嚴格意義上說,應該是沈離握著他的手,“怎麽了,冷嗎?”
  “今天好象起風了。”沈離說,不過,她馬上轉過了話題,“葉欣在休息室,我先陪你進去,然後我在門口守著,有什麽話,趕緊說完了趕緊走。”
  陳琮想了想,“還是你幫我說吧,我見了葉欣就不會說話。”
  沈離停下來,“陳琮,問你一句最實在的,今兒你來,是為了陳越,還是為了你自己?”
  陳琮愕然,“什麽為我自己?”
  沈離仔細觀察陳琮的神色,他是確確實實在愕然,不禁暗歎一口氣,笑道,“沒什麽,當我發神經,什麽也沒說。”
  沈離敲門,開門的是伴娘,估計是楊啟明那邊的親戚,對著沈離上上下下一頓審視,反倒是葉欣回過頭,看到沈離,愣了一下,“你還真是稀客中的稀客。”
  沈離把身後的陳琮推出來,“我是配角的配角,配角在身後,至於主角,暫缺。”
  葉欣看著伴娘,笑道,“你能不能先出去一趟,我跟這位好姐妹有體己話要說。”
  伴娘的目光,落在陳琮身上,葉欣一笑,“把這位帥哥也一塊兒帶走吧,人家可是……”葉欣一揚頭,看著沈離,“對了,你們的連鎖店叫什麽名字來著?”
  “越情!”沈離回答。
  “越情,”葉欣瞟了陳琮一眼,“這麽肉麻兮兮的名字,你取的?”
  陳琮咳嗽一聲,問伴娘小姐,“洗手間在哪裏?”
  伴娘小姐忍不住笑出聲來,“我姓楊,楊青靈,我帶你過去。”
  楊青靈帶著陳琮出去之前,葉欣留意到陳琮對沈離抱拳行禮,一副拜托又拜托的神情,而沈離,卻是一臉的無可奈何。
  門關上了,葉欣的笑容盡斂,“好了,這裏沒外人,咱們不用裝什麽好姐妹了,我們不對盤,你看不慣我勾勾搭搭,我看不慣你的假正經,今兒你來,是陳琮的說客呢,還是陳越的。”
  沈離在葉欣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看著葉欣一身的潔白婚紗,和隆重的新娘妝,微笑著,“葉欣,你今天很漂亮。”
  葉欣一愣,嘴裏習慣性說了一句,“謝謝。”
  “如果我結婚時,有你一半漂亮就好了。”沈離忽發感慨。
  葉欣提要警惕,沈離怎會如此毫無顧忌地誇她,不過,嘴裏仍然回道,“別取笑我了,我們見麵第一天我可就說了,你是蔥尖,我是燒糊了的卷子。”
  “你說那話的時候,不是我們見麵的第一天,是我們第一次同桌吃飯。”沈離提醒她。
  “有區別嗎?”葉欣問。
  “有!”沈離回答,“那天之前,我不夠資格和你坐在同一張桌子上,你說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也對。不過,那天的機會是別人恩賜的,不是我自己爭取到的,所以來得快也去得快。我剛剛從大廳走來,看到這城中富貴,盡聚於此,等著你和他們同一張桌子吃飯,喝酒,隻不過,葉欣,這樣的機會,又是你自己爭取得到的嗎,還是,某個人,例如,你今天要嫁的那個男人,恩賜給你的?”
  葉欣臉色一變,“什麽時候,沈離不是沈離,倒象活脫脫另一個葉欣。”
  沈離看著窗外,明媚的五月天,陽光照進窗子,有青草的味道,“沈離是沈離,葉欣是葉欣,我是我,你還是你,為什麽非要在一個身上找另一個的影子。”
  “也是,”葉欣笑道,“古話怎麽說來著,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有什麽刮目相看不刮目相看,不過是過去有些話,覺得沒必要說,就忍著不說,這些天,想通了,能說的就一定要說,不能說的,如果繞個彎也能說,說說也無妨。葉欣,雖然你轉換話題的能力一流,把你繞暈的能力更是超一流,不過,幸好我是女人,不至於被你繞得忘記今天來此的目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裏有兩張火車票,有個人在車站等你,你還有時間,在行禮之前離開。”
  沈離伸出手掌,那裏,躺著兩張大紅的火車票。真奇怪,又是大紅色,這世界,難道隻有紅色這一種顏色嗎?
  葉欣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沈離,現在我相信,你還是沈離,還是那個把愛情看得不切實際的沈離。今天的儀式真的隻是一個儀式罷了,或者說,一個執行到一半的廣告,我坐在這裏,我父母坐在外麵,楊啟明,我的丈夫,已經注冊登記的丈夫,”葉欣看了看牆上的鍾,“一刻鍾後到,我能逃到哪裏去。話說回來,我就是有心扔下這一攤子不管,火車站的那個男人,真的舍得葉欣托付終身嗎?”
  沈離不解,喃喃道,“陳越身體本來不好,這些天都瘦得不成人形了,我是不喜管人閑事的,也看不下去了。再說了,你們那麽久的感情,什麽話不能好好說,偏偏等到他好了再鬧分手。還有,楊啟明……”沈離猶豫半響,終於還是說了,“你就不怕別人說閑話。”
  “閑話?”葉欣從桌上抽了張化妝紙,對鏡整理妝容,“說我葉欣閑話的還少嗎,讓人說說又怎樣,難不成被人說一次身上會少一斤肉。”
  “你!”沈離氣結。
  葉欣整好妝容,笑道,“我知道你今天是帶著任務來的,不捎句話回去,陳家那邊不會死心。你就照直說,葉欣看中了楊啟明的錢,葉欣今兒這場婚禮,是跟錢結婚,不是跟人結婚。想罵的,想砸的,都請便,反正我聽不見,看不見。”
  門口傳來敲門聲,楊啟明的聲音傳進來,“葉欣,準備好了沒有。”
  “好了!”葉欣站起身,對鏡對全身作最後一次審視,再去開了門,右手挽住楊啟明,“我們走吧。”
  沈離看著他們的背影,呆如木雞。
  隱約中,聽到楊啟明的聲音,“你真的認為自己在和錢結婚?”
  “偷聽女人的對話,這個習慣可不太好。”葉欣嗔道。
  “那我幫你們把門關上,再重新敲門,這個習慣又如何?”
  陳琮進來,看到發呆的沈離,喊了幾聲也不應他,不覺伸出兩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沈離回過神來,一掌揮開,“你作死啊,動手動腳。”
  陳琮笑道,“喊了你幾聲,你都不理我。”
  “我在想事情。”
  “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葉欣真的很愛陳越,愛得回不了頭,隻好永不回頭。”沈離很認真地說。
  陳琮不解。
  “我們走吧。”沈離卻來了這麽一句,“別讓陳越在車站久等,我陪你一起去,能讓葉欣愛成那樣的男人,怎麽也得重新認識一番。”
  “你不是見過了嗎?”陳琮不明白女人的心理,“陳越現在在越情上班,你們幾乎天天見麵。”
  “見麵和認識是兩回事。”沈離這樣回答。
  火車站內,沈離很仔細地看著陳越,看得陳越手足無措,陳琮終於也忍不住要出來製止她了。
  “沈離,哪有你這樣看人的?”
  沈離自知失態,自嘲一笑,方才言道,“陳越,你還是不要等了,葉欣不會來,永遠不會來。”
  “為什麽?”陳越慌亂而絕望,他是深知葉欣的,沈離既說得出這話,說明葉欣在她麵前很明確地表了態。
  沈離不知怎樣安慰這個男人,但看看陳琮一臉的擔心,隻好姑且一試,“陳琮,就你的看法,說實話,你認為葉欣愛陳越嗎?”
  陳越乞求的目光看著自個兒的弟弟。
  陳琮想起大年三十的晚上,葉欣對昏迷中的大哥說的那番話,心裏什麽滋味都的,苦澀,還有無可奈何。
  陳琮不知該說什麽,他點頭。
  “我不知道你們男人怎樣看待愛情,”沈離說,“但我們女人,愛情就是飛蛾投火,明知是死路一條,也絕不回頭。陳越,你是那團火,雖然我剛才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葉欣為什麽因此而成了飛蛾,但也正因為如此,葉欣當自己的愛情,是撲過火的飛蛾,從此心死。葉欣選擇嫁給楊啟明,隻有一個原因,”沈離看著這兄弟倆,“在愛情上失去的活力和自尊的葉欣,寄希望於另外一種方式挽回。”
  “事業!”陳琮脫口而出。
  陳越手中的行李,跌落在地上,“女人要那麽大的事業做什麽?”
  陳琮不看陳越,“楊啟明給葉欣安排的這場婚禮,是她入主啟明的信號,她上任之後,第一個開刀的,非方呈白莫屬。”

  第 17 章
  楊啟明宣布了葉欣的新職位,啟明的執行總裁。
  方呈白感覺到他的日常工作越來越不順暢,首先是李澈陪董事長楊啟明視察生產基地,啟明留他一人獨撐大局。葉欣雖明為執行總裁,卻是一問三不知,真逼急了,她給你來上一句,“方總監,你原本是我上司,我這個執行總裁,不過是董事長怕我在家裏悶得慌,在公司掛個虛銜罷了。”葉欣既把姿態擺到那麽低的位置,他方呈白作為一個大男人,也不好說什麽。
  其次是財務部,財務部一直是楊啟明的嫡係掌握,可以說,除了楊啟明,誰的帳也不買。以前與他雖有小的磨擦,例如沈離沒轉正愣是咬死了不會多給一分錢,天王老子來求情也不行,他方呈白當然也不例外。但現在,方呈白感覺這風向越不越不對。營銷中心的人到財務部報銷各種費用,他簽字生效了,但財務部不是說票據有問題,就是粘貼的格式不對,一而再,再而三地發回讓營銷中心的人重新做過,搞得營銷中心哀聲一片。
  這些,還隻是心裏的隱憂,今天早些時候接到陳琮的電話,那才是實打實在的憂慮了。陳琮告訴他,昨天他去提貨,廠家告知,他方呈白以個人名義擔保的貨,預付款從原有的5%漲到40%,徹底打亂了越情連鎖的鋪貨步驟。越情連鎖專賣16張分店,鋪貨量不到預定的三分之一。
  越情連鎖可以說就是方呈白的連鎖,現在雖然由陳琮兄弟經營著,但他方呈白投下的,是全副身家。
  方呈白不想輸!
  越情連鎖的底,葉欣是再清楚也不過了,她和楊啟明成了一家子,卻遲遲不揭這個底,方呈白不知道,葉欣到底在玩什麽。
  既然葉欣不想掀這張底牌,他方呈白還想借著啟明的東風再玩轉幾把,不到最後一步,終不是魚死網破的時候。
  葉欣擔任執行總裁,方呈白在他有限的範圍內,任命楊如花做總監助理,負責協調處理營銷中心的內部事務。
  楊如花找財務部幾次,報銷營銷中心費用,財務部總是沒人,隻留一個茶水小妹。第一次問是去銀行了,第二次去稅務局了,第三次去開會了。楊如花脾氣上來了,直接打電話給楊青靈,楊青靈是她表姐,也是啟明的財務經理。
  楊青靈倒是在第一時間接了電話,劈頭就是一句,“我在開會,你呆會兒再打來。”
  楊如花從小就怕就位表姐,這也是楊啟明不惜重金請楊青靈主持財務部的原因之一。
  能夠讓楊如花也忌憚三分的人,旁人可想而知。
  楊青靈坐在葉欣的辦公室,辦公桌上的文件,堆積如山,好半天,兩人抬起頭來,一人頂著一對熊貓眼,忍不住相視一笑。
  “我那個舅舅,看人的眼光,幾十年如一日,還是一樣好。”楊青靈忽道。
  “你是誇你自己吧。”葉欣笑道。
  楊青靈一笑則罷,回到公事上來,“這個分拆上市的計劃若真能實現,不僅能大大緩解啟明資金流,還能給生產基地那邊提供支持,隻不過,”楊青靈話鋒一轉,“那個越情的小老板,叫陳琮的,我看他對你不錯,你就真舍得在人家心口上捅刀子?”
  “人家,人家是誰?”葉欣又一個問題拋出,似笑非笑。
  楊青靈舉雙手投降,“我可是什麽也沒說,人家的事,關人家什麽事,人家不過是白操心罷了。”
  手機在震動,楊青靈低頭看了一眼,“咱們楊家的大小姐耐心終於用盡了,現在是在我這裏投石問路,下一步,隻怕是要殺到你這裏來了。不過,我好奇的是,你怎樣讓這位大小姐服服帖帖的?”
  “楊家大小姐過過慣了舒服日子,你斷她零用金就掐住了她的脖子。以你對楊大小姐這麽年的了解,她是什麽樣的人,你難道還不清楚?”葉欣笑道。
  楊青靈略略一想,“滾滾紅塵最現實不過一俗人,其實,有時候,我還真羨慕她,可以理直氣壯讓自己俗。”
  “其實,我喜歡俗人,”葉欣的結論讓楊青靈大吃一驚,“俗人你可以跟她討價還價,不過是價高價低罷了,標得出價格我就有辦法。但所謂清高之人,她值多少,我心裏有價格,她卻在那裏扭扭捏捏,怎麽也不肯標價格,我就沒辦法了。當她有想要的東西時,我還能對付著辦,但一旦她失去了最想要的東西,整個人重新活過,作為女人,我喜歡那種姿態,但作為對手,我卻不得不重新揣摩她的需求,那還真是道難題。”
  楊青靈若有所思,“你這番話,好象是有感而發,說誰呢?”
  “說我們將要麵對的最難纏的對手,不過不是你說的人家,那是個好人,好人就意味著好辦事。”葉欣笑道。
  楊青靈心中一動,吐出兩個字,“沈離。”
  葉欣正要說話,門“怦”地一聲被踢開了,楊如花站在門口,葉欣攤開雙手,無奈一笑。
  楊青靈收拾桌上的文件,楊如花看得分明,嘴裏嚷嚷,“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見我來了就藏著掖著。”
  楊如花欲要上前強看,楊青靈瞪了她一眼,楊如花的手定在半空,卻是一臉怒氣看著葉欣。
  楊青靈也看看葉欣,她在漫不經心地玩著手裏的筆,嘴角噙笑,看楊如花的神情,就好象,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在胡鬧。一想到楊如花的實際年齡比葉欣還大上一歲,楊青靈就忍不住想笑。
  “我先出去了,你們……”楊青靈頓了頓,特意讓楊如花聽得更分明,“母女,好好親近親近。”
  楊如花氣得跺腳,卻沒絲毫辦法也沒有,眼睜睜看著楊青靈抱著文件出去,還好象很體貼地幫他們帶上門。
  葉欣玩著筆,等著楊如花開口說話,對付楊如花這種攻擊性極強的女子,最好的方式是等她說完之後再說,而對付沈離那種有著無比耐性的女子,隻能一上來就先打她個措手不及。
  “你裝什麽假正經!”楊如花一開口,葉欣忍不住嗤地一笑,身體一抖,手裏的筆飛了出去,差點砸到楊如花。葉欣趕緊走過去,撿起筆,說一聲,“不好意思,一時失手。”
  “你有意的!”楊如花一拍桌子。
  葉欣正色道,“你錯了,這個,我還真是一時失手,別跟我拍桌子,你不怕手疼,我怕。”
  楊如花眉一揚,還要繼續發作,葉欣卻道,“你上來找我,不是專門來吵架的吧,若真是這樣,楊大小姐,你就真讓人刮目相看了。”
  楊如花聽得此話,忍下一口氣,先坐下來,“營銷中心的帳報不了,是不是你指使的青靈?”
  “楊青靈是我指使得動的嗎?她是誰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葉欣提醒楊如花。
  楊青靈是楊啟明的人,老爸一手提撥的,平時不顯山不顯水,連董事會的重要會議也少有列席,但楊啟明的指示,從來都是執行得一板一眼,誰也占不了半分便宜。
  楊如花想明白了,語氣也緩和下來,“那,營銷中心的帳是怎麽回來?”
  葉欣笑道,“如花,有件事,我還真想問你個明白,你是幫你老爸打工呢,還是幫方呈白?”
  楊如花一愣,“方呈白是我頂頭上司,老爸不讓我在啟明搞特殊化,他讓我做的事,我能不做嗎,再說了,這些事既不違反公司製度,又不損害公司利益,為什麽做不得?”
  “這話在理,”看來這位大小姐,也不是全然聽不進道理之人,“不過,現在我讓你在啟明搞特殊化,發發大小姐脾氣,想不想玩?”
  楊如花的興趣來了,不過,她還有疑惑,“老爸的指示?”
  葉欣點頭,“營銷中心的事,我要你甩手不管,不管方呈白說什麽,大不了,你說一句,大小姐不高興,不玩了。”
  楊如花心裏很清楚,老爸不點頭,葉欣絕對不敢在啟明這麽玩,但她好奇,葉欣這麽玩的目的何在?
  “我要方呈白玩不下去,自己過來求我。”葉欣主動回答她的疑問。
  方呈白的死活與她楊如花無關,楊如花一聳肩,“我有什麽好處?”
  “啟明的銷售網絡即將分拆上市,你作為楊家大小姐,將進入新公司董事會,擁有啟明銷售30%的股權,用你爸的話說,算你的嫁妝吧。”
  “你呢?”楊如花想知道這場交易中,葉欣獲得的利益是否更大。
  “我?”葉欣微微一笑,“我是楊夫人,啟明銷售不過是整個啟明的一部分罷了。”
  “你的胃口這麽大,小心撐死你。”楊如花冷笑,“對了,有個問題我一直很好奇,年紀輕輕的你,半夜醒來,身邊躺著的人卻是滿臉皺紋,有何感想?”
  葉欣臉色一變,“我也想問你,半夜醒來,身邊躺著的人看中的是自己的錢而不是自己這個人,又是什麽滋味?”
  楊如花頭一揚,“我高興。”
  葉欣把桌上剛才討論時留下的草稿揉成一團,對準門邊的垃圾桶,一個空心合中,“我也高興,你滿意了吧。”
  陳琮帶著沈離拜訪城中銷售商,希望他們在預付款方麵有所鬆動,他們的態度全都咬定40%不鬆口。
  沈離忿忿不平,“哪有這樣,行規也隻有15%,憑什麽輪到咱們就必須付40%。”
  “因為有人跟他們打過招呼了。”陳琮苦笑。
  “誰?方呈白?”沈離問,“越情的股份,他占了大頭,難不成他要挖自家的牆角。”
  “不是方呈白,是葉欣。”陳琮回答,“她在斷我們的貨源。葉欣在啟明,做過銷售,又做過銷售促進和客戶管理,啟明上遊廠商和下遊分銷商,沒有不認識葉欣的,現如今,葉欣成了啟明的老板娘,有什麽想法,上門都不必,打幾個電話都解決了。”
  “葉欣當真一點舊情都不念?”沈離喃喃。
  “在商言商,哪有什麽舊情不舊情。再說了,就算越情連鎖真的垮了,我一樣可以幫人打工,如今有經驗的銷售人員到哪家公司都是搶手貨。”陳琮反倒滿不在乎。
  沈離卻不這麽想,“商場如戰場,戰場表麵是兩軍對壘,其實打的是錢糧。商場也一樣,葉欣憑什麽斷我們貨源,還不是因為她背靠啟明好乘涼。如果我們手上有足夠的資金,那些廠家又不是傻子,哪有可能放著到手的鈔票都不賺的道理。”
  “說來說去,還是一個字,錢!”陳琮雙手一攤,“現實是,葉欣有,而我們沒有。”
  “我們的資金缺口是多少?”沈離忽然問。
  “這個資金缺口要分兩方麵看,如果按現有規模,資金缺口大約在300萬左右,”沈離倒抽一口冷氣,陳琮擺擺手,繼續說道,“但如果我們把沒有正式簽約的10家專賣店退掉,損失的也就是幾萬塊定金,這些天,大哥已經在處理這些事了。剩下的六家,如果短期內能注入30萬資金,鋪貨的事也就能解決了,我已經做好了計劃書,打算找銀行談談,看看能不能想點辦法。”
  沈離心中一動,20萬的存款父母有,她可以試著說服他們,再加上林琛那10萬,“我也去想想辦法,明天答複你。”
  “你有辦法?”陳琮先是驚訝,馬上覺得不妥,“算了,把你挖過來,公司卻出這麽大的事,前途未卜,沒理由要你又出力又出錢。”
  沈離卻是毫不介意,“我也不白給,你還能虧待我不成?”
  陳琮轉念一想,也明白了,沈離這是在投資,“這樣吧,我讓10%的股權給你。”
  沈離搖頭,一字一頓,“憑什麽你讓,這事,本來是方呈白答應了做不到惹出來的,要讓也得他讓,我們一天到晚忙死忙活,他那裏還占著大頭呢,你去跟他說,要麽再注入30萬,把帳平了,要麽,讓出10%的股權,就說你找到人注資。”
  “你哪是我找來的,是你自己主動要求的。”陳琮笑道。
  “不這樣說,你這些天的辛苦,方呈白怎會明白。”沈離抿著嘴兒,嫣然一笑。
  陳琮見了,也不由高興,“看來讓你離開啟明還真做對了,整個人都變了,變開朗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變漂亮了。”他不擅長於恭維女人,話出來,自己臉也紅了。
  沈離瞅著陳琮笑,笑得陳琮更加不好意思,“我說實話,有那麽好笑嗎?”
  “你的話不好笑,但你的樣子,”沈離笑彎了腰,一點情麵也不給陳琮留,“真的很好笑,會臉紅的男人!”
  陳琮恨不得找個地洞往下鑽,擺脫這份尷尬,他的運氣不錯,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他接通電話,愣了一下,是葉欣。
  “晚上有沒有空?”葉欣問。
  這些天很忙,今晚其實還約了銀行的人,帳目也要重新整理,但陳琮還是應了一聲,“有。”
  “那好,七點,中心廣場的咖啡之翼,知道地方嗎?”
  “知道,我按時到。”陳琮一口答應。
  接完電話,陳琮對沈離說,“我晚上還有點事,這時候要先趕回去把今天的帳目清理出來,你先回去吧。”
  沈離寧願自己是多心,但她很清楚,陳琮除了接葉欣的電話,對旁人,不是那種千依百順的口吻。不過,她什麽也沒說,“那我先走了。”
  陳琮送沈離到公車站,公車來了,不是下班時間,公車上人不是很多,沈離甚至能坐到靠窗的座位,隔著窗戶,看著陳琮在站牌下,低頭在包裏翻著什麽。陳琮不是個會打理自己生活的人,他的包,常常亂七八糟,經常為了找一樣東西而帶出整包的零零碎碎。沈離一直以為,隻有女人才會在包裏帶著零零碎碎,但陳琮是個異類,他的包裏,有一次,甚至翻出了針線包和創可貼。
  沈離不覺微笑,笑容展開的瞬間,她愣住了,因為自己的奇異思緒……這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回家的路上,她居然在想著手忙腳亂的那個男人,而不是,從前那個,她曾經認為,會跟隨一生一世的男人!

  第 18 章
  沈離回到家裏,媽媽一如往日般,在窗前的桌旁用手磨著咖啡,滿室的咖啡味道,讓她覺得……溫暖。她拖了把椅子,在媽媽身邊坐下,看著媽媽的手一圈一圈,均勻地旋轉著。
  “你今天回來的很早。”陳青露的聲音,就象咖啡的味道一樣,在室內漫開,“這些天都是。”
  “嗯。”沈離的眼睛,仍然盯著媽媽的手。
  “那個男人,結束了嗎?”陳青露問。
  沈離一愣,看著媽媽。
  陳青露的手窒了一下,咖啡豆被卡住的聲音傳了出來,哢哢地極是刺耳。
  “既然斷了,就不要再想。”
  沈離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媽媽,“已經不想了。”
  陳青露忽然微笑,“心裏有別人了?”
  沈離心一震,手一抖,桌上那罐上好的咖啡豆連罐帶豆都被她帶到了地上,陶瓷的彩罐破了,是輕脆的破碎聲,咖啡豆灑了,是零亂的滾動聲。
  沈離彎腰打算收拾,陳青露卻說,“沒事,擱著吧,自個家又不是樣板屋,沒必要時時刻刻都得收拾得一塵不染,偶爾亂點也好,知道這屋裏還有點人氣,有點喜怒哀樂。”
  沈離坐回椅子上,繼續看媽媽磨著咖啡豆,她的心中,忽然有了好奇,“媽,從我有記憶開始,你一有時間,總是在這窗前磨著咖啡豆,咱們家,真喝得了那麽多咖啡?”
  陳青露笑了,“這個問題,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
  “媽在怪我對你關心得不夠嗎?”
  陳青露搖頭,“你打小就是個心事重的孩子,有什麽事,從來隻會憋在心裏,從不會說出來。老輩人常說女孩子文靜點好,但做母親的私心,我卻更願意你是那種沒心沒肺,有事了哭一場,哭過一場睡一覺就忘得幹幹淨淨的少根筋的孩子。上次的那個男人,你用投其所好的方式讓他注意到你,更何況,他那個好……”陳青露微微一笑,不把話說盡。沈離卻是明白媽媽的意思,碾磨的咖啡豆,哪怕是開水,也無法衝泡,隻能用煮的,公司那種環境,怎麽可能讓她找到煮咖啡的器具,她隻不過是借助了媽媽教她的小竅門罷了。
  沈離低頭不語。
  “感情是一點一滴的,點點滴滴累積在心頭,才有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但燈火闌珊,既是遠遠看著,那燈火,肯定不再是自家的燈火了。”陳青露的聲音裏,居然透著死一般的寂靜。
  沈離心中,有了恐慌,“媽!”她驚叫一聲。
  陳青露抬頭看著女兒,終於停下手磨,幫著女兒,把她額前的一絡散發順到耳後,“離兒,三天前,我跟你爸爸,正式離婚了。”
  沈離看著一地的陶瓷碎片和咖啡豆,原來,碎了,散了,就真的沒法再收拾。
  “為什麽呢,是因為爸爸五年前那一次出軌嗎?”沈離憶起從前她隱隱約約聽說過的那些流言,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媽媽收起了她的電磨,改用手磨來磨咖啡豆了。
  “對不起。”陳青露對女兒說。
  沈離看著她的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媽媽的鬢角,已有灰白之意,她強忍住心中的失落和澀意,“媽媽,我知道你盡力了。”
  情之一事,盡力,往往意味著違心。
  咖啡之翼的燈光,仍如往日,蒙朧中,閃爍出幾分快意紅綠。
  葉欣喜歡咖啡之翼,不是因為這裏的咖啡,這裏的咖啡,乏善可陳,她喜歡這裏的桂圓紅棗茶,蠟燭在透明的玻璃缸裏靜靜地燃燒著,玻璃缸的邊緣,是冰冷的,但玻璃缸的上麵,卻可以將一整壺桂圓紅棗茶煮得滾燙淳厚。
  陳琮在對麵坐下,一臉的抱歉,“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葉欣把桌上的目錄遞給他,“不是,是我早到了,我喜歡這裏的環境。你先看看,想喝什麽茶?”
  陳琮接過目錄,卻放在一邊,服務生在此時過來,“鐵觀音。”陳琮說。
  “一杯鐵觀音泡過七次之後,還能有餘香,陳琮你的生意真是越做越精了。”葉欣笑道。
  陳琮嗬嗬一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
  一會兒,陳琮的鐵觀音上來,剛剛喝過一口,葉欣問道,“最近日子過得如何?”
  “不好。”陳琮老實回答,“你存心趕盡我,我怎麽可能有好日子過。”
  “如果我讓你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葉欣拋出誘餌。
  陳琮一驚,看著葉欣,她的手指,正勾著耳邊的一絡小卷發繞著圈,一個陳琮很熟悉的小動作,隻不過,往日的葉欣做這個小動作的時候,會選擇燈光黯淡處,但今天,她先來,卻坐在燈光下,把背光處留下給他。
  陳琮喝了一口茶,想靜一下心神,卻不料反被熱茶燙了舌頭,有苦難言。葉欣看在眼裏,忍不住嗤聲輕笑。
  “怎麽,怕我吃了你?就你那六家小店,給我塞牙縫我都還嫌不夠。”
  陳琮知道,按照葉欣今時今日的地位和往日的性子,說得起這話,也做得出這事,但問題是,她沒必要安排今天這場約會,除非,她對他另有圖謀。
  “說吧,你有何打算?”陳琮硬著頭皮說。
  “我有什麽打算,你說呢?”葉欣反問。
  葉欣的態度太過曖昧,陳琮不好貿然回答,隻好低頭喝茶。
  葉欣忽然歎了口氣,從包裏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倒過來,推到陳琮麵前。陳琮拿起一看,商業銀行行長的名片。
  “你去找這個人,他是我那天婚禮上的貴客之一,楊先生幾十年的老朋友,在合理的範圍內,他會給你貸款。”
  陳琮心中驚疑不定,葉欣忽然會這麽好心,做起雪中送炭的事。
  “怎麽,不信我,那算了,我把名片收回,反正你死你活都不幹我事,你喝東北風好,西北風也好,我香的辣的一樣都不會少。”葉欣作勢要收回名片。
  陳琮一閃,把名片揣進口袋,笑道,“哪能呢,大……”大嫂二字成了慣性,差點脫口而出,總算他收得快,趕緊改口,“欣姐對我,一向照顧有加。”
  葉欣看了看表,“事談完了,我還約了個人,你先走吧。”
  陳琮知道此刻好奇心是極不合時宜的,但他忍不住,“你還約了人,誰?”
  葉欣一笑,“告訴你也無妨,閔海濤,我們有些生意要談。”
  陳琮皺眉,“閔海濤?”
  “你放心,他求財,我也求財,現在他巴結我都來不及呢,哪會得罪我。”
  陳琮心中一轉念,也不得不承認葉欣說得有理,遂站起來,“我先走了,你……”他猶豫半響,還是說了出來,“保重。”
  “記住,今晚我們沒見過麵。”葉欣叮囑。
  陳琮點頭離去。
  葉欣看著陳琮的背影,不知怎的,葉欣心中,竟是升起一陣無緣由的愧疚,她甩甩頭,極力擺脫這種感覺,把額前散落的劉海拂到腦後,露出光潔的前額,那瞬間,又是一個嫵媚的笑臉。
  閔海濤在這個時候進來,與陳琮擦肩而過。
  “剛才那個,是原來銷售部的陳琮吧,那小子,是個人才,怎麽,你想籠絡籠絡?”
  “人家可比我們有出息多了,自己開了店,做小老板了,剛才不過是偶爾碰上。”葉欣笑道,“好了,言歸正傳,我讓你考慮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
  “別的倒也罷了,資金方麵,緊了點,我一點賺頭都沒有。”
  葉欣豈能不明白閔海濤這是在跟她討價還價,笑道,“閔經理的胃口還是和以前一樣好,隻不過,再多,我在啟明的日子就難了。你也不想讓我為難吧?”
  讓葉欣為難,這事就沒得做的餘地了,閔海濤豈有不知之理,“算了,虧就虧吧,能夠讓李澈、方呈白灰頭土臉,就是虧本也值。”
  閔海濤是個精明人,更是個驕傲人,現在利用以前的資源開了家小小的廣告公司,小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但在啟明被李澈所逐這件事,心裏總是一根刺。
  “我們這些大男人,暗地裏鬥得死去活來,最後卻被你這個小女子撥了頭籌。”閔海濤之話,既是感慨,也是奉承。
  葉欣想著往日自己奉承閔海濤的日子,風水輪流轉,隻不過,轉到她這邊來的時候,她卻開心不起來。
  電話鈴響,葉欣看著來電顯示,不想接,卻也不得不接,“嗯。”一個字,算是打招呼吧。
  “說話不方便?”電話對麵的楊啟明立時悟到。
  葉欣再嗯一聲。
  “那我呆會兒再打。”楊啟明掛斷電話。
  葉欣把手機放回包裏的時候,食指輕輕在墊板上摳動一小下。再抬頭,問道,“剛剛說到哪裏了?”
  說到自己正在奉承葉欣,這種話,閔海濤豈會重複第二遍,他話鋒一轉,回到公事上來,“這事,企劃部去年做的市場調查,早該做了,啟明現在這幫人,”閔海濤搖頭,“都在忙些什麽?”
  “花錢的事,一時半會又見不了成效,有企劃部的時候,做了算企劃部的業績,不做就是企劃部失職。現在,企劃部散了,林琛又是個不做實事的,方呈白做銷售是把好手,銷售促進也還馬馬虎虎,這種思維,小公司還行,啟明這樣的大公司,每天隻盯著銷售額,沒一點前瞻性,死了都不知怎麽死的。”
  閔海濤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打算重組企劃部?”
  丟餌是一回事,板上釘釘又是另一回事,“有是有這個意思,但林琛現在坐著那位置,他跟大小姐的關係你又不是不清楚,哪是說動就能動的。”
  “林琛在忙些什麽?”閔海濤純粹是好奇,兼看笑話的口吻。
  “網上銷售。”葉欣吐出四個字。
  一口茶從閔海濤嘴裏噴出,“網上銷售?賣電器?他瘋了?”
  “他有沒有瘋我不知道,隻要我們不瘋就行了。”葉欣笑道。林琛的能力如何,現在還不是下定論的時候,就是下定論,也不能由閔海濤來下。
  “過兩天我會派蘇寧協助你處理這事,她是企劃部的老人,你跟她合作應該沒問題吧?”葉欣笑問。
  “監視起來也方便得多。”閔海濤笑道。
  “瞧你說的。”葉欣嗔道。
  “開個玩笑。”閔海濤哈哈一笑。
  葉欣也是一個哈哈,但雙方都知道,說是玩笑,其實並不是玩笑,兩個人心裏都很清楚,一時無語。坐了一會兒,閔海濤借口還有事,先行離去,葉欣一人獨坐咖啡之冀,直到打烊。
  回到家的時候,出於本能,葉欣低頭看表,臨晨3點。屋內一片黑暗,連傭人都睡下了。她躡手躡腳走進臥室,楊啟明忽然醒了,問了一句,“回來了?”
  葉欣呼吸窒了一下,“嗯。”她低低應了一聲。
  “晚了,睡吧,床頭有個新手機,明天別忘了換,是新產品,待機時間比較長,還有備用墊板。”楊啟明說過這句,翻個身,又睡了。
  葉欣在床頭站了一會兒,終於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之前,她對自己說,“睡吧。”
  葉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楊啟明已經走了,他今天又要去生產基地,那邊的工程吃緊,這一去,至少又是一個星期,她不由得伸了個懶腰,心情也輕鬆不少。這使得她到達公司的時候,有興致親自去樓下,把蘇寧請到自己辦公室,搞得蘇寧雖是受寵若驚,但更多卻是忐忑不安。
  今時不比往日的葉欣,蘇寧抱定能躲則躲的原則。今日既然躲不了,那就裝傻。
  “有什麽事,你打個電話,讓林經理叫我做就行了,這樣馬馬地跑下來,搞得整個營銷中心的人都看著我。”
  “都看著你有什麽不好?”葉欣笑道。
  “不好,象動物園的猴子。”
  葉欣嗤地一笑,“知道為什麽人類總認為猴子是這世上長得最醜的動物?”
  蘇寧不解。
  葉欣慢慢悠悠公布答案,“因為猴子長得太過象人。”
  蘇寧輕笑,心裏總放不下最後一絲戒備,雖然她明白葉欣取笑她是想讓氣氛更隨意一些。
  葉欣看在眼裏,自嘲一笑,不再作無謂的努力,“說正事吧,你對啟明組建自己的客戶服務中心怎麽看?”
  談到公事,蘇寧反而坦然了,“這事,我們去年一起做過市場調查,可以說是勢在必行,但閔海濤一走,林琛接手,連資料都不知扔哪兒了。”
  “資料我這裏有備份,另外,我在那份資料的基礎上做了份可行性報告,你看看。”
  蘇寧接過文件,隻看過一眼,嚇了一跳,“你要外包,包給閔海濤的廣告公司做?”
  葉欣笑道,“吃驚成這樣,好象對你那個曾經的上司印象不是很好啊?”
  葉欣一語道破蘇寧的心事,蘇寧一驚,抬頭看著葉欣,眼中,有了不安和驚惶。葉欣想起公司的那些流言,閔海濤離開啟明,李澈林琛他們雖然做得嚴嚴實實,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閔海濤做那些事,蘇寧是閔海濤身邊的人,不可能聽不到一點風聲。
  “怎麽,知道閔海濤離開啟明是因為中飽私饢,想當年,我葉欣是那個常有河邊走,你是擔心我的鞋子是不是濕了,還有,閔海濤是不是拿了隻濕鞋來威脅我,得到這個項目?”葉欣劈裏啪啦一口氣,把蘇寧的心事說到盡。
  蘇寧強笑道,“什麽都瞞不過你。”
  葉欣一撇嘴,“你這個人,應該是什麽都瞞不住才對。你也不想想,閔海濤做的那些事,我葉欣若真是沾了一點半點,我能給自己挖個洞把自己埋了不成。閔海濤那人,拋開油鍋裏的錢也要撈出來花這個缺點,做事方麵如何?”
  蘇寧不好說昧心知,“是把好手。”
  “這不就結了,財務部的人把帳核對清楚,再找個內行的人盯著項目質量,閔海濤賺得多是他本事,賺得少是修行不夠,咱們當生意來談,還有什麽可擔憂的?”
  蘇寧的憂慮,一掃而光,“閔海濤的角色定位在生意夥伴,而不是同事,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葉欣提醒她,“你說說,放眼整個啟明,派哪個內行去盯閔海濤最合適不過?”
  “李總經理?”蘇寧提出第一個人選,馬上連自己都否定了,“他不屑於淌這趟混水。”
  “方呈白呢?”葉欣笑眯眯地提出第二個人選。
  “營銷中心那麽大個攤子,離了方總會出大事。”蘇寧搖頭。
  “林琛呢,按理說,他坐那個位置,這個事歸他管。”葉欣一步步引蘇寧入圍。
  “他?”蘇寧想讓自己謹慎一點,但她控製不了臉上的冷笑,“他更適合監視楊大小姐。”
  葉欣搖頭笑道,“這話,你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罷了,出了這個門,嘴上臉上,可千萬不要帶出來。”
  蘇寧一伸舌頭,算是揭過去。
  “那到底派誰去?”蘇寧問。
  “你!”葉欣回答。
  “我?”蘇寧不敢相信,指著自己。
  “不錯,就是你。”葉欣親親熱熱挽著蘇寧,二人肩並肩坐在門旁的轉角沙發上,“不過,有個條件,你去做這個事,不能以啟明的名義。”
  “不以啟明的名義?”蘇寧不解,直覺告訴她,這事不簡單,“那該怎麽辦,還有……”
  蘇寧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葉欣含笑止住她,“你跟林琛打個辭職報告,說明你跟張安凡的關係,按照公司製度,他勢必要答應你的辭職申請。然後,你到閔海濤的公司擔任他的助理,就這麽簡單。”
  “真這麽簡單?”蘇寧喃喃自語。
  “就這麽簡單,啟明的一切人與事,都與你無關。另外,即使你離開啟明,財務這邊,會在現在的基礎上加20%給你開工資,加上閔海濤那邊的一份工資,你打一份工拿兩份工資,天下的便宜事都讓你占全了,有沒有心動?”
  “那我應該做些什麽?”讓蘇寧心動的是那兩份工資。
  葉欣一笑,“你什麽也不用做,呆在閔海濤身邊就行了,他簽每一筆合同都都必須在場,最好他去哪裏你就跟去哪裏,當然,上床除外,我可不想到時候張安凡拿刀追殺我。”

  第 19 章
  沈離把存折交給陳琮,陳琮吃了一驚,“你還真籌來了。”
  沈離微微一笑,心中不由泛起些許苦澀,共事這麽久,陳琮其實並不了解她這個人,沒把握的事,她沈離從不會說。
  “不過,”陳琮把存折還給沈離,“資金的事,已經解決了,銀行答應給我們貸款。”
  沈離很是吃驚,前兩天陳琮還愁得什麽似的,這會子說解決就解決了。但看陳琮的神情,很明顯,不想深談,她也不好多說。
  “我出去做事了。”沈離交待一聲。
  “沈離,”陳琮喊住她,“有了銀行支持,我們的分店,擴充到40家,從今天開始,鋪貨和宣傳,同步進行。”
  沈離愣住了,“陳琮,這不是你的辦事風格。”陳琮喜歡穩打穩紮,沒有把握的事不會去做。
  “做銷售這一行,誰先占領市場,誰就取得先機。”陳琮回避沈離的眼神,“還有,廠商打過電話,前一段時間是他們內部調整,從今天開始,預付款恢複原有5%的水平。”
  “你是老板,你說了算。”沈離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陳琮,你傷了人家女孩子的心。”陳越從門後出來。
  陳琮一愣。
  “你把越情拱手讓給葉欣我沒意見,畢竟這是我們陳家欠葉欣的,但沈離跟這件事無關,你還是跟她說清楚比較好。”
  “我也想過跟她說清楚,但你也知道,沈離跟葉欣向來不對盤,萬一漏了風聲,攪和到方呈白那裏。”陳琮沉吟。
  “我以為你喜歡沈離。”陳越的歎息,低不可聞。
  “什麽?”陳琮知道葉欣曾經想撮合他和沈離,但沒想到,大哥也有這個意思,“我跟她?怎麽可能?”
  “那你為什麽處處維護她?”陳越刨根問底。
  陳琮一愣,他沒想過這個問題,猶豫半響,找出一個理由,“沈離在啟明的遭遇,值得同情。”
  陳越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出去之前,扔下最後一句話,“你的同情心很多嗎?”
  陳琮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有同情心的人,在這點上,他更讚同葉欣,葉欣從來不施舍給乞丐一個子兒,但如果那個乞丐有所要求,她不會吝嗇於幫他找份工作。
  和沈離一起去見方呈白的路上,陳琮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個故事,“沈離,還記得有一次我,你,還有葉欣一起吃飯,葉欣講的那個故事嗎,在我的印象中,你好象從來沒問過那個故事的結局。”
  沈離看著窗外不斷後退的樹影,“有時候,我想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人。”
  陳琮不解。
  沈離回過頭,笑道,“我沒有太多的好奇心,當初那個故事,對於我而言,看到乞丐掛著牌子,如果那天我心情好,我會微笑,如果心情不好,我會悲傷,至於原因,說一句自私自利的,自己的日子都過不來,哪管得了別人的喜怒哀樂。”
  陳琮仔細打量這個女子,不過一年工夫,他還記得初進啟明的沈離,盡管受到排擠,眼眸中是不服氣不服輸,還有幾分不知天高地厚和慧黠,不知何時,換成幾分沉靜和滄桑在其間,他心中一動,“但不管微笑或悲傷,你都會把身邊的零錢送給乞丐?”不知為什麽,陳琮知道沈離真正想說的答案。
  沈離一怔,心中,竟是沒來由的悲傷,但一甩頭,卻是輕鬆笑笑,“是又如何?”
  “但葉欣不會。”陳琮回答,“葉欣隻會告訴那人,即使他的生活淪落到做乞丐這一步,也要努力去發掘自身最後一點價值,並且利用徹底。”
  沈離沉默良久,那一刹那,她有衝動,想努力抓住窗外不停倒退的樹影,但她知道,她永遠也抓不住。
  “陳琮,你真的很了解葉欣。”沈離的話中,不無悲傷,但她知道,陳琮根本聽不出來。
  “是嗎?”不出沈離所料,陳琮竟然還有心好奇,嘲弄,“大概是相處久了的緣故吧。”
  沈離忍不住,“很多夫妻,在一起生活了一輩子也未見得互相了解。”
  沈離在提醒他嗎?陳琮很是奇怪,偷眼看看沈離的臉色,沈離卻是側身看著窗外,避過他的眼神。
  方呈白在茶坊等他們兩位,他來得早,先作主點了烏龍,在這裏,沒有沈離說話的份,她很安靜的一杯接一杯喝茶,自斟自飲。不知飲到第幾杯,一隻手攔住她,“再喝下去,你今晚肯定失眠。”沈離抬頭,出乎意料,是方呈白。
  沈離也不堅持,笑笑,放下手中的杯子。
  沈離如此溫順,方呈白反倒吃了一驚,但他見慣風浪,繼續剛才的話題,“商業銀行打算支持我們?”
  “不錯,商業銀行要求我們用越情的全部股份擔保,允許我們開具300百萬,為期3個月的承兌匯票。”陳琮說。
  方呈白大為興奮,“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們的前期費用主要集中在裝修和貨款,隻要局麵打開了,家電行業,有三個月時間,足夠回本。”
  沈離皺眉,方呈白留意到了,問道,“沈小姐好象有想法?”
  沈離看了看陳琮,不知當說不當說。
  陳琮點頭。
  “我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總覺得把所有股份都押給商業銀行,太冒險了。”
  陳琮看了沈離一眼,什麽也沒說,反倒是方呈白,恍若夢中驚醒,半響方才沉吟道,“陳琮,和銀行有沒有得談,把條件降低?”
  陳琮猶豫一下,“我試試,隻怕有難度。”
  方呈白又想了想,“這種事,是為難了點,要不這樣,咱們就跟銀行說,隻抵押80%,看可不可以。”
  陳琮當著方呈白的麵,撥通了銀行的電話,銀行的答複是讓他們考慮一下。半小時後,銀行來電話,要麽90%,要麽取消合作。
  方呈白一咬牙,“答應他們的條件。”
  葉欣放下手中的電話,笑著對坐在對麵的楊青靈說,“魚兒上勾了!”
  楊青靈眉一揚,“居然在最後關頭想到保留10%,是不是有人提醒了他們?”
  “不會是陳琮,從他毫不猶豫找銀行這一點,恐怕是看穿了這個計劃,”葉欣說,“也不可能是方呈白,方呈白是破釜沉舟的性子,從他敢於傾家蕩產賭陳琮這一把就足以證明,是誰呢?”
  “是誰不重要,10%不影響我們的計劃,但我真的很好奇,那個陳琮,為什麽要把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讓?”楊青靈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
  “你有什麽看法?”葉欣想先知道楊青靈的看法。
  “從浪漫主義的角度來看,是因為愛情,愛情來了,金錢和事業當然靠邊站。從現實主義的角度來看,是因為實力,陳琮很清楚,憑目前越情的實力,無法跟啟明鬥,不如賣給現成的人情,以足他日後重整河山。”
  “你覺得我是浪漫主義者還是現實主義者?”葉欣笑問。
  “這個問題與你無關,你應該問,陳琮是浪漫主義者還是現實主義者。以你跟陳琮這麽年的交情,也不知道答案,還是,你根本就沒注意過他?”楊青靈右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願牛郎織女保佑他!”
  葉欣一怔,“牛郎織女是哪路神仙?”
  “算是中國的愛情之神吧,但我一直好奇,為什麽西方的愛情維納斯是美的化身,而中國的愛情之神卻是情懸一線?”楊青靈說。
  “情懸一線,這是什麽說法?”葉欣失笑,楊青靈是個聰慧的女子,她與數字打交道,管著啟明的財務,卻守著本分,永遠讓自己走在數字後麵。
  “七月七日長生殿,每年一次的約會,真的值得用一生的時間來等待嗎?”楊青靈問。
  “沒等過,不知道啥滋味。”葉欣回答得很幹脆。
  “我以為你等過。”楊青靈的話裏有弦外之音。
  “怎麽我做過的事情自己反而不知道。”葉欣笑道。
  “是啊,為什麽你不知道,我卻知道,舅舅知道,好象楊大小姐也知道了。”最後一句是在提醒她嗎?好意的提醒?
  葉欣想起一事,“我有個疑問,放在心裏很久了。”
  “問吧。”楊青靈笑道,“你最近瘦了,希望不是因為我的疑問。”
  “那倒不至於,你的問題很小,為什麽楊啟明是你舅舅,而你仍然姓楊?”葉欣笑問。
  “因為我老媽姓楊。”楊青靈笑道,“有問題嗎?”
  葉欣打量楊青靈的神情,那裏麵,居然有三分自嘲,三分無奈和三分好笑,剩下一分,是不屑。
  “沒問題,不過,我喜歡喊你……青靈,這個名字很好聽。”葉欣笑道。
  楊青靈眉一揚,“那是我老爸取的。”
  兩人相視而笑,女人的友誼很簡單,簡單到,隻需要一個微笑。
  方呈白看著牆上的掛鍾,守著考勤處。十一點,他看見了光鮮亮麗的楊如花。
  “楊小姐,你遲到了。”方呈白忍著氣。
  “哦!”楊如花秀秀氣氣打了個哈欠,“不好意思,睡過頭了。”
  “你!”方呈白縱是見識再多,也要被這位千金小姐氣得七竅生煙了,“和財務部銜接的事做得怎麽樣了?”
  “財務部,財務部什麽事?”楊如花故作不解。
  理智提醒方呈白,這位大小姐是萬萬得罪不得的,“營銷中心的報銷憑證,你拿在手裏一個星期了。”
  “哦!”楊如花一拍腦袋,“是有這回事,星期一會計不在,去稅務局了;星期二出納不在,去銀行了;星期三,不好意思,我有個約會,請了一天假,沒來上班;星期四,你也知道,時間太久,我忘了這事;星期五,那是周末,我周末從來從不上班,這樣吧,今天星期一,可以做事了,我呆會兒去辦。”
  方呈白聽了一長串,總算得到肯定答複,不由鬆了口氣,慢就慢點吧,隻要能辦就行。
  哪知楊如花走到半路,又停下來,又是一拍腦袋,“方總監,我差點又忘了,星期一會計不在。”
  楊青靈經過,剛剛聽到這段對話,不由嗤地一聲輕笑,正好被方呈白聽到。
  “會計不在,你可以直接找楊經理。”方呈白提議。
  楊如花睜大眼睛,“方總監,你昨晚肯定跟我一樣沒睡好,腦子不清醒,讓堂堂財務經理審憑證,我老爸會殺了我!”
  方呈白的頭在抽疼,“楊小姐,我交給你的工作什麽時候可以完成?”
  楊如花一臉委屈,“我天天都在辦啊,會計不在我也沒辦法。”忽然,楊如花象是想起了什麽,“方總監,那些報銷憑證裏,你好象也有份,你是不是缺錢花,缺多少,我私人借給你,沒關係,這點錢我還是有的,不用代借條,同事一場,我絕對相信你。”
  “夠了!”方呈白大喝一聲,想找個發泄對象,一定神,楊大小姐逃得飛快,楊青靈也早已不知所蹤。
  方呈白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整整想了一上午,打好一份辭職報告,直接扔給葉欣。
  “如你所願!”方呈白說。
  葉欣把辭職報告平鋪在桌上,用心把邊角壓平,好似嗬護極為珍視之物,“方總監,好象應該是如你所願才對,你不是一直盼望著,脫離啟明這個苦海,好到越情一展身手嗎?”
  方呈白冷笑,“哪裏哪裏,越情那邊,是我那個不成才的弟弟,跟葉總裁前男友的弟弟搞的點小生意,糊口罷了,說什麽一展身手。再說了,我跟啟明有約,離開啟明,我有一年時間不得涉足家電行業,別的事也就罷了,違約的事哪能隨便亂來,光違約金就足以讓方某人傾家蕩產。”
  “那倒是,不過,”葉欣笑道,“方先生在銷售這一行做了這麽久,哪能就這麽埋沒了呢,再說了,您就是在幕後管著越情,啟明也不會找您打官司的,啟明在家電這一行,名頭夠大了,不需要官司來炒作一把,不過,越情可不一樣,新企業,要推銷出去,大把大把的廣告費花出去,隻怕還不如一場官司來得轟轟烈烈,方先生,您說是不是?”
  方呈白明白葉欣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打這場勞工官司的了,雖然有點失望,但辭職報告既已遞去,他關心的是,葉欣將如何對付正在萌芽狀態的越情。
  “能不打官司當然最好不過,大家和氣生財,和氣生財。”方呈白笑道,甚至伸出一隻手,“我的辭職報告,就當葉總裁批準了,怎麽,不祝我前程似錦?”
  葉欣站起身來,雙手背在身後,笑道,“我很想祝方先生前程似錦,隻是擔心一條,若是你前程似錦了,我怎麽辦?”
  方呈白哈哈一笑,“說得好,那麽,各自保平安,如何?”
  葉欣這才笑著伸出右手,“各自保平安!”
  方呈白握住這隻手,稍一用力,“葉欣,你會是個很好的對手。現在,我明白了,不過,太晚了。”
  “什麽太晚?”葉欣眉一揚。
  “陳琮送你一半越情的股份,我還有犯嘀咕,這小子辦起事來,公私不分。現在明白了,陳琮是寧願送你一半股份,也不願與你為敵,很可惜,私利讓我枉費了陳琮一片苦心。不過,”方呈白語氣一肅,“鹿死誰手還不一定,這場戰,越情也不是沒得打。”
  “方先生,”葉欣一掩嘴,嗔道,“不好意思,叫錯了,從今兒起,應該叫方總,您都說些什麽啊,打什麽仗啊,打仗關我這個小女子什麽事,我倒是覺得這會子,您在跟我掰手腕呢,掰得人家疼死了。”
  “對不起。”方呈白一笑,手一鬆,眼裏閃過一抹深思,“為什麽我從來都猜不中你的下一句話呢?”
  “很簡單啊,”葉欣笑道,“我是小女人,您是堂堂大男人,大男人猜不中小女人想說的話很正常。”
  方呈白搖頭,“商戰從來不論男女,隻論成敗。”

  第 20 章
  沈離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夜之間,凡屬經啟明直銷或分銷的電器,全線降價20%。
  一旁的方呈白和陳琮呆如木雞。
  “葉欣在跟我們打價格戰。”陳琮喃喃道,“兩敗倶傷,值得嗎?”
  “不!”方呈白臉色鐵青,“你沒看見葉欣打的招牌是淡季返利嗎,她的價格戰也隻是一時的,她要用這一手拖死我們,我們的盤子沒有啟明大,她算準了我們撐不了多久。但我們撐不下去,廠家也一樣撐不下去,我們就陪她玩到底。”
  “我擔心銀行那邊,跟葉欣對著來,我們隻能賠本賺吆喝,賣得越多,賠得越多。保持現在價格不變,銷售額就上不去,三個月後,我們開出的承兌匯票到期,銀行這一關,我們過不了。”陳琮的聲音,平靜無波。
  方呈白猛然醒悟,“銀行!銀行是誰介紹的?”
  “葉欣!”陳琮靜靜吐露兩個字。
  沈離差點失聲尖叫,她很快扣捂住嘴。
  “陳琮,你玩我!”方呈白大吼。
  “你錯了。”陳琮搖頭,“從葉欣嫁給楊啟明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葉欣第一個要對付的,是我們。葉欣有了啟明作靠山,你,我,短期內,都不是她的對手。所以,從一開始,我沒想過贏,隻想怎樣能為我們爭取最大的籌碼。”
  沈離覺得手腳冰涼,她祈禱,她從沒聽過這樣一場對話。
  “葉欣的價格戰能持續多久,要看楊啟明對她的耐心有多大,三個月?”陳琮冷笑,“男人的耐心都沒那麽久,何況企業的掌舵人。”
  方呈白眼前一亮,他是做老了銷售的,葉欣在啟明的動作這麽大,一波一波的宣傳攻勢和銷售攻勢下來,由於價格幾乎接近成本,銷售人員的收入,較之從前,並沒有因為做的事多而有所增加,反而有所下降,這是內因。外因是廠家,葉欣必是許諾了他們什麽,廠家才會答應打這麽一場價格戰,但廠家也要追求利潤,不可能永遠陪太子讀書,到時候,內外交困。
  “短期內,葉欣必定要找我們談判,洽談股票收購事宜,我們會失去越情,但手上有了比創立越情時更多的金錢,又可以從頭再來,何樂而不為。”方呈白總算想清楚了。
  “所以,我們隻要比葉欣更沉得住氣就行了,我們撐不過三個月,葉欣也同樣撐不過三個月。”陳琮說道。
  “帳麵虧損如何?”葉欣問楊青靈。
  楊青靈遞上這個月的資產損益表,“不算閔海濤那邊的投資,虧損超過四百萬,可以買回兩個越情連鎖了。”
  “你在責怪我為什麽不直接收購越情,反而如此大費周章吧?”葉欣笑道。
  “你肯定有你的理由,但我好奇,可不可以?”楊青靈笑道。
  “可以,董事長想要的,不是啟明今時今日的穩定,而是往後十年的穩定。如果隻要今時今日的穩定,我直接找陳琮,找方呈白,開一個理想價格,他們不會不賣。到時候,越情是歸啟明所有了,但方呈白、陳琮手裏有了錢,或是陳呈白,方琮之類有錢的主,焉知他們不會再開濫情、無情、絕情之類的連鎖。我要做的是,在啟明的生產線投產之前,把大賣場和專賣場這兩條銷售通道牢牢掌握在啟明手裏,短期內,會有人記得方呈白、陳琮的教訓,不越雷池一步。”
  楊青靈咂舌,“看樣子,你不僅想讓方呈白和陳琮死,而且想讓他們死得很慘。”
  “錯。”出乎楊青靈意料,葉欣搖頭,“我不想讓他們死,我想讓他們活,他們那樣的人,放在外麵與啟明為敵,危害太大了,我想讓他們活,並且活得很滋潤,但必須是按啟明的方式活。”
  “隻怕他們未必領情。”楊青靈有所顧慮。
  “又不是男婚又嫁,什麽情不情的。不過是我代啟明買下他們為啟明賺錢,啟明有得賺,他們就有得賺,啟明沒得賺,他們一樣也得喝西北風。”葉欣不以為然。
  楊青靈一笑,“葉欣,你就這麽看啟明的分拆上市計劃,好好的事,我聽著怎麽這麽刺耳,跟人販子似的。”
  “進入職場,哪一個不是人販子,不是賣自己就是被人賣。青靈,你倒是說說,你不是人販子,你去考那個什麽注冊會計師,注冊稅務師,是瞅著那些個證書燙金鑲銀,貼在額頭能給你增加幾分美貌,還是能讓你工資袋厚那麽一點點?”葉欣眨眨眼。
  楊青靈惱也不是,笑也不是,“不跟你鬼扯了,反正你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昨兒舅舅打電話來了。”
  葉欣嗯了一聲,繼續低頭核對資產損益表上的數字。
  楊青靈把損益表從葉欣手裏抽走,“難道你就不好奇,舅舅跟我說什麽?”
  葉欣笑道,“啟明有個傳言,說我們兩的,想不想聽?”
  “我問你舅舅的事,你倒跟我扯上啟明的傳言,就先聽你說說,他們都怎麽編排我的。”
  “不是編排你,是編排我們的。說啟明最能耐的是兩張嘴,你楊青靈的嘴是蚌殼,死緊死緊,我葉欣的嘴是刀子,傷人還傷心。”
  楊青靈聽這話笑不出來,所以,她不明白,說這話葉欣為什麽還笑得出來。
  “這不是什麽好話,虧你還嬉皮笑臉的。”
  “是嗎?”葉欣滿不在乎,“好了,回到你的問題,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把你舅舅的話告訴我,你自然會說,如果你覺得沒有必要,你不會在我麵前提起。”
  “真拿你沒辦法,”楊青靈無可奈何,“我舅舅打電話來,是詢問財務情況,同時給我交底,如果超過1000萬,我就必須跟他匯報。”
  “匯報?”葉欣輕笑,“製止才是實話吧。”
  “是!”盡管尷尬,楊青靈也不得不承認,她欣賞葉欣,或者換句話說,她欣賞作為成功者的葉欣,“按現在的速度,我們還剩下一個月時間。”楊青靈提醒葉欣。
  “銀行給方呈白的時間是三個月,他們還有兩個月。”葉欣笑道。
  “那你還笑得出來。”楊青靈不解。
  “如果我不笑,是不是銀行立刻把時間縮短為一個月。”葉欣立刻做了個似哭非哭的表情。
  縱然滿腹心事,楊青靈也忍不住輕笑出聲,“服了你了!”
  沈離原本不是多話之人,這些天,越發沉默下來,隻是埋頭做著方呈白交待下來的事,連笑容也少了。陳琮看出來了,陳越也看出來了。
  “去問問人家小姑娘有什麽心事,你這個做老板的,也不能太不上心了。”陳越這樣勸弟弟。
  “為什麽是我,越情你也有份,難道你不是老板。”陳琮愕然。
  “因為人是你找來的。”陳越的理由更充分,“我跟她,不是很熟。”
  沈離進來,聽到這兄弟兩的對話,硬梆梆回了一句,“巧了,我跟你們陳家兄弟也不是很熟。”
  沈離說完,轉身出了辦公室。陳家兄弟麵麵相覷,好一會兒,陳琮問,“她生氣了?”
  “你說呢?”陳越不答反問。
  陳琮想了想,忽然說道,“大哥,不知是不是我多心,我總覺得你好了之後,整個人變了。”
  陳越沉默了許久,就在陳琮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說話了,“醒來之後,我常常會想一個問題,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卻發現對和錯我其實根本分不清。最後,我決定隻搞清楚,什麽是該做的,什麽是不該做的,做應該做,不做不應該做的。我這樣做了,也發現這樣的生活,開始讓我覺得原來生命還是有感覺的。也就是這樣,我發現自己居然理解了葉欣,她對對或錯不感興趣,隻分應該做或不應該做。但一切,都太遲了。感情,其實就是機會,而機會,是有時間性的,時間不能倒流,感情,也不可能挽回,需要挽回的感情,是有問題的感情。也許,當我們五十歲,覺得過日子比感情更重要的時候,我們會接受那種有問題的感情,但現在,我們覺得感情比過日子更重要。”
  “你的意思是說,你跟葉欣,永遠都不可能了嗎?”陳琮困難地問著這個問題,直到現在,他仍然無法接受葉欣將不可能成為陳家的一份子這個事實。
  “是,即使你的以退為進做得再成功。在葉欣的世界裏,感情與生意無關,其實,你也一樣,雖然你在大多數時候,表現得好象把感情和生意混為一談。但沈離不同,她還太嫩,她是真正分不清感情和生意的那一個,有機會,你跟她好好談談,解釋清楚這中間的利害關係,有朝一日,她將會成為你的得力助手。說得功利一些,幫了她,就是幫你自己,為什麽不試試呢。”
  陳琮打了個寒噤,他在大哥的口氣裏,聽出了離別的味道,“大哥!”他驚呼出聲。
  陳越笑笑,“我加入了一個國際求援組織,專門幫助貧困地區被拐賣的婦女。上個月,我在網上看到他們的招聘信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報了個名,沒想到他們約我麵試,而且一試就通過了。”
  陳琮安靜下來,他試著用理智來說服大哥,“大哥,我記得你從來不是理想主義者,你想想,你一個大男人,跑去幫助那些被拐賣的婦女。當然,我的意思不是你不應該幫她們,她們的遭遇值得同情,也需要幫助,但是,大哥,你有必要放棄現在前途一片光明的越情,去過那種艱苦的生活嗎?參加那種求援組織,要去最貧窮,最落後的地區不說,工作人員隻能發放最基本的生活津貼。難道,沒有了葉欣,值得你用自虐來過下半輩子?”
  陳越仍是笑笑,“你不是我,你沒有過我所經曆過的那種體會。我從來沒有跟你說過,那一天,在校園的小樹林裏,救下葉欣是什麽感覺。”陳越停了停,“他們有三個人,我知道肯定打不動他們,但逃跑的念頭在我心裏,連閃現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唯一支撐我的信念是,如果我放棄了,葉欣就會受到傷害,那是我不願看到的。然後五年後,我在醫院醒來,你告訴我葉欣安然無恙,我感到鬆了一口氣,就好象,對自己有了個交待。就這麽簡單。還記得你告訴我,葉欣在醫院曾經說過的話,你就是因為這樣,覺得葉欣終有一天會回到陳家,是因為愛。但我可以告訴你,也正為如此,葉欣不會回陳家,正因為愛。”
  陳琮不解。
  陳越拍拍弟弟的肩,“葉欣是個把愛情看得太重的人,五年前,我提出分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是男人,對於男人來說,愛情是一種被依戀,被關注,被體貼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一旦超過一個度,隨之而來的就是責任。五年前的我,不認為自己有能力承擔這份責任,我想分手。五年後,我醒來,看透生死,其實生死也好,愛情也好,都隻是生命的過程,兩個人好好過日子,珍惜彼此在一起的時間時光。所以,我那麽迫切的想要和葉欣複合。葉欣卻看得太清楚,我想要的生活,她跟我,有長達五年的空白,說句不好聽的,生活中的我們,隻怕連碗筷怎麽擺都無法保持一致,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珍惜的日子,勉強在一起,我們會從開始的小心翼翼到相互折磨,最壞的結果,我不敢去想。但有一點我們都知道,我們承擔不了你們眼中所謂偉大愛情的結果。”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陳琮琢磨著能不能在大哥臨走之前,給葉欣通個風報個信之類,做點最後的努力。老實說,他無法理解大哥的決定。
  “三天後,爸媽那裏,等我走後你再告訴他們,家裏的事,你多擔待點。”陳越回答。
  “這麽快。”陳琮擔心時間太短,來不及說服葉欣。
  “晚走是走,早走也是走。”陳越看穿了弟弟的心事,“機票都訂好了,那邊的工作也等著交接,你以為是電視劇,最後一分鍾都可以改變主意,說不去就不去。生活與電視最大的區別在於,我們沒有任性的權力。”
  陳琮明白這個道理,但他還是不甘心,“你不打算看看我跟葉欣這場戰爭的結果再走?”
  “有分別嗎?”陳越反問陳琮。
  陳琮知道答案,沒有分別,結果,是早就注定的,注定的結果無法控製,唯一能控製的,就是如何在有限的空間裏最大限度地保住自己的地盤。

  第 21 章
  沈離沒想到會在賣場遇到林琛,林琛單獨一個人。沈離本來打算避開的,但林琛已經看見她了,她轉念一想,這樣扭頭就走,反倒顯得自己不光明正大,好象還把人家裝心裏,拋不開放不下似的。她調整了一下情緒,在臉上做出一個公式化的笑容,迎了上去。
  “很久不見。”林琛先打的招呼。
  “嗯。”沈離差點說出快三個月,又想著沒必要讓林琛以為自己跟他分了手,還惦記著日子。
  “最近……”林琛猶豫了一下,“過得還好嗎?”沈離的臉色不是很好,不知怎的,這一點上林琛心裏有一絲隱隱的自得。
  “很好。”沈離打算說完這兩個字就走的,但林琛擺出一幅關心不已的駕式,讓她不好做得太生硬。
  “我跟如花,”林琛想了想,還是說出口,“下個月結婚。”
  說實話,沈離對這個消息本身沒什麽感覺,甚至,一想到這個男人不再有機會套住她的脖子,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但此時此刻,這個男人,以一種近乎炫耀的口吻在麵前談論起自己的婚事,又讓沈離極不舒服。她剛要開口說話,一隻胳膊搭在她的肩上,“那可得要說聲恭喜你了,楊家的大小姐,可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林經理以後隻怕有得忙了。”
  沈離不用回頭,也知道是陳琮來了,她們約好了到商場來看看啟明的價格策略。隻不過,她先到五分鍾,碰到了林琛。
  林琛麵色一變,陳琮話中有話,他聽得明白,楊如花的千金小姐脾氣,啟明人眾皆知,說他有得忙,當然不會說他在啟明有工作要忙,他在啟明,這個所謂的企劃部經理,隨著方呈白將促銷工作歸口到營銷中心,網絡營銷方案被否決,蘇寧的離職,已經名存實亡了。這個有得忙,是在諷刺他服侍楊大小姐有得忙。
  “哪裏比得上陳經理自己創業忙。”不管怎樣,場麵話還是要說的,林琛客套了一句,看看表,“我還有事,先走了。”
  陳琮趕在後麵高聲喊了一聲,“結婚那天,別忘了給我們送帖子。”
  沈離看著林琛落荒而逃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嗤地一聲笑出來,“陳琮,萬一林琛真送來帖子,你去還是不去?”
  陳琮打量著沈離的表情,並無半分芥蒂在裏麵,也輕鬆下來,笑道,“怎麽可能,楊家大小姐的婚事,真要去,紅包封少了,惹人笑話,紅包封大了,我心疼,還不如請你吃一頓。至少,你還承我這份人情。”
  “看不出來,原來你是這麽小氣的人。”沈離笑道。
  “男人的事,都不能看表麵的。”陳琮努力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但他臉上的笑容出賣了他。
  沈離一笑,本想就此放過了他,但再一想,還是覺得心有不甘,“女人的事,一樣也不能看表麵的。”
  陳琮心知自己無意中觸動沈離那根好勝的弦,不禁退讓一步,“好吧,隻要是人,都不能看表麵。”
  陳琮想要對自己解釋些什麽嗎?沈離知道自己這些天對陳琮很冷淡,因為她要理清自己的心事,但剛才陳琮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更何況,現在是上班時間,她不想太過公私不分,遂指著啟明專櫃的促銷海報,轉移了話題,“那,這個表麵的後麵,你怎麽看?”
  談到公事,陳琮斂盡了笑容,“商場上,實力相當的對手才能拚智力,越情跟啟明,拚不起。”
  “但是你把自己賣了個好價錢。”沈離的聲音裏不無諷刺。
  “所以你看不起我,更看不起方呈白。”陳琮的語氣裏並無不悅。
  沈離反倒不好意思起來,趕緊否認,“沒有。”
  陳琮看著樓梯拐彎處一閃而過的背影,想起了一些往事,“三年前,我進啟明,在公司裏,葉欣竟然裝作不認識我,不拿正眼瞧我。我不服氣,跑去找她,還說什麽不要以為自己當了個小主管就神氣得什麽似的。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管誰還不一定。你猜葉欣怎麽回答我?”陳琮忽然問。
  沈離一怔。
  陳琮苦笑,“葉欣說,小主管有什麽好神氣的,就是當上了大老板,也一樣沒得神氣,都是成天琢磨著把自己賣個好價錢的奴才,隻不過,賣的對象不同罷了。”
  沈離細細品著這話,心裏滿不是滋味,葉欣這話,雖然太過刻薄了些,但還不失為一句實話。她想著自己這些天,對陳琮明裏暗裏心頭窩火,不為別的,還是因為茶坊裏,他跟方呈白那段算計。她在心裏,為陳琮樹立了一個老實憨厚的形象,刹那間,土崩瓦解。這些天,她都快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生陳琮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
  隻不過,此刻的她,不想再在這些問題上糾纏了,越情的經營,似乎正在朝著一個死結上走,連她這個新手也感覺到了。
  “我們在維修方麵好象遇到大麻煩了。”沈離提醒陳琮。
  “你也看出來了。”陳琮苦笑,“前天的報紙你看了沒有?”
  沈離不解。
  “啟明投資一千萬,將七大品牌的維修中心合並,成立專門的客服中心,與營銷中心並列。還有更巧的事,合並進去的七大品牌,占了越情鋪貨量的九成以上。”
  沈離呆呆等著陳琮的下文,陳琮卻是眼看著前麵拐角的方向,等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重新出現,“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沈離這次看清楚了,那個身影,正是葉欣。
  “我特意在這裏等你。”葉欣笑著對陳琮說。
  “我知道,所以我特意讓你等到。”陳琮也笑。
  “那麽,是不是意味著,我們的合作,會一帆風順?”葉欣笑得很甜。
  “我隻能保證我自己,但越情的大股東是方呈白,不是我。”陳琮說。
  “越情的大股東是啟明,不是陳琮,也不是方呈白。”葉欣笑道。
  “銀行那裏,是啟明擔的保,你賭我們一定還不上這筆錢。”陳琮醒悟。
  “陳琮,告訴方呈白,他還有一個月時間,所有承兌匯票會到期,他有兩個選擇,跟啟明合作,或者,以金融詐欺的方式跟商業罪案調查科合作。”葉欣看看時間,“我趕時間,先走了。”
  “葉欣,”陳琮喊住她,“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後路,如果方呈白橫下一條心,眼看著越情破產,也不吃你給的回頭飯。那你在啟明,又如何自處?”
  葉欣回眸一笑,“其實就某些方麵而言,女人比男人要幸福得太多,男人在商場衝殺,沒有退路,因為他除了糊口之外,還要養家。而女人不同,女人隻需糊口,不需養家,嫁出去的女人,賺錢隻不過是為了買花戴罷了。陳琮,你說,我葉欣不戴那朵花,會不會死?”
  沒花戴的女人當然不會死,隻會,不快樂罷了。但女人的快樂,誰又能說得清呢,沒花戴不快樂,興許,有了花戴,也不一定快樂。
  陳琮驚疑片刻,還是說了,“大哥,他,走了。短期內,不會回來。”
  葉欣的腳步停了一下,但是,她沒有回頭。
  葉欣決定了的事,從不回頭。
  沈離遠遠看著,不知為什麽,有那麽一刻,她居然佩服起葉欣的決絕來。因為她很清楚,自己永遠也做不出來。她幾步追上陳琮,笑道,“你真不打算跟葉欣說清楚嗎?”
  “說什麽?”陳琮不解。他以為沈離早走了,沒想到她一直站在一旁,聽著他跟葉欣的對話。
  “你對葉欣的感情,真的隻是因為你哥哥那麽簡單?”沈離想明白了,感情的遊戲,她不想玩得太過複雜。
  陳琮呆如木雞,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葉欣,已經嫁人了。”陳琮好不容易找出個理由。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問你。”沈離說。
  刹那間,陳琮明白了沈離的意思,沈離在提醒他,了結的時候到了。他撥通方呈白的電話,“我想我們是時候坐下來談談了。”
  沈離等著他打完電話,頭一歪,“有沒有空,一起吃午飯。”
  今日的沈離似乎去掉了近幾日的別扭,陳琮不知道原因,不過,也不禁長出了一口氣,“好啊,你想吃什麽,我請客。”
  “我喜歡吃火鍋。”沈離說,他記得陳琮喜歡吃火鍋。
  “是嗎,你也喜歡火鍋。”這對陳琮而言,似乎是意外之喜。
  沈離抿嘴一笑。
  葉欣回到家裏,楊啟明在等她。
  “今天怎麽有空回來吃午飯?”葉欣有些驚訝。
  “剛才方呈白打電話給我,要坐下來跟我談判,這是不是意味著,你的計劃成功了。”楊啟明微笑。
  葉欣心一窒,“隻能說,你勝利,而不是我。方呈白認輸的對象是你,而不是我。”
  “有區別嗎?”楊啟明幫葉欣拖開椅子,方便她坐下用餐。
  “沒有。”葉欣一聳肩,低頭吃她的牛排,五分熟,還有血絲,她不喜歡的味道,但喜歡的感覺。
  “的確沒有。”楊啟明喝著他的清湯,味道淡了點,但適合他的健康,“輸給你也好,輸給我也好,其實都輸在一個字上麵。”
  楊啟明停下來,葉欣抬起頭,等著楊啟明的下文,她知道楊啟明想說什麽,但她需要調動注意力以示尊重。
  “錢!”楊啟明說。
  葉欣一笑,算是回應。
  “這事了結之後,你有何打算?”楊啟明在葉欣低頭切牛排的刹那,忽然問道。
  葉欣心一震,手一滑,刀尖劃在瓷盤上,發著刺耳的尖銳。
  “什麽什麽打算?”葉欣穩定一下情緒。
  “這事了結之後,我打算把李澈調回來,繼續擔任啟明的總經理。楊青靈任財務總監,你呢,想好了自己的職務沒有?”
  葉欣放下刀叉,看著楊啟明,“應該說,你早就想好了我的職務吧。”
  “有李澈在啟明的一天,我不會再讓你呆在啟明。”楊啟明說話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但葉欣聽出來了。
  她騰身而立,“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什麽?”楊啟明微笑著問葉欣。
  葉欣卻在此刻抓住心裏的一點影子,驚道,“楊青靈才是你的女兒,是吧。”
  楊啟明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真聰明,你是怎麽猜到的?”
  “我隻不過是相信遺傳罷了,你這樣低調的男人,怎麽可能生出如花那種高調的女兒。”葉欣輕忽一笑,笑容,在嘴角凝固成一個角度,然後,不再移動,“論做事,我跟楊青靈不相上下,但論做人,我卻遠不是楊青靈的對手。你讓我出麵,把李澈、方呈白、林琛,甚至陳琮都得罪光了,再由楊青靈來收拾殘局,自然一呼百應。隻不過,我有三個問題,沒想明白。”
  “哪三個?”楊啟明似乎心情很好,擺出一副願意回答的架式。
  “我跟李澈之間的事,是不是楊青靈跟你說的?”
  “不是,是我派人查的。啟明從來不招本科學曆以下的員工,你是第一個,而且進入中層,按慣例,必須要查詢一番。”
  “你既然知道我是通過跟李澈上床來獲得在啟明的位置,你為什麽不說。”
  “我為什麽要說。”楊啟明一笑,“那時候你還沒嫁給我。”
  這個男人,不是不在意,而是將在意握成把柄,藏在心裏。李澈做事能力雖不及方呈白,但在協調關係,維係公司各部門的平衡方麵,是一把好手。這樣的人,若是把柄讓人握在手中,絕不會起反意。
  楊啟明這一手,毒!
  “你真打算讓楊如花嫁給林琛。她雖不是你女兒,但好歹也是你侄女。”葉欣再問。
  “你說了,她是我侄女,我這個做舅舅的,供她出國留學,供給她千金小姐的生活,現在要求她嫁一個林琛給啟明撐撐場麵,她不會不答應。她習慣了千金小姐的生活。”
  “那好,我的第二個問題,林琛那樣的人,值得你動那種心機嗎?”
  “就我而言,不值。但為了青靈,卻又是必須的。如花必須嫁一個不能幹的丈夫,才不會威脅到青靈的位置。”楊啟明回答。
  葉欣一咬牙,問出第三個問題,“那我呢,你不擔心我威脅青靈的位置?”
  “不擔心,因為我不會讓你再插手啟明的任何事務。”楊啟明卻是走過來,坐在葉欣身邊,“我們一起環球旅行,聽李澈說,那是你的夢想,不是嗎?”
  葉欣沉默半響,“我記得,你曾答應給我啟明10%的股份。”
  “我當然沒有忘記,而且昨天就已經過戶了,但青靈有啟明51%的股分,她一片孝心,要求你退出啟明,陪我環遊世界,你總不好拒絕吧。”楊啟明哈哈一笑,“啟明有了青靈,我總算可以坐下來享享清福了。”
  葉欣起身離開餐桌,她需要找個地方,一個人呆會兒。楊啟明也不多問,微笑著讓開位置,由著她離開。
  葉欣走了幾步,忽然問楊啟明,“原來這世界還真有一種戰爭,能讓人輸得隻剩下錢。”
  楊啟明笑道,“不好嗎?”
  葉欣笑道,眼淚,卻在無人看見處流下來,“好,有什麽不好。”

  第 22 章
  天氣預報說今年是暖冬,老天卻偏偏開了個最不好笑的玩笑,平均溫度竟然是五十年來最低。
  啟明第五十家專賣店開張,沈離高高站在木梯上,掛著春節促銷用的條幅,陳琮在下來扶著,嘴裏還一邊高聲喊道,“小心點,說了讓我來,你偏不讓。”
  “沒事,我喜歡在上麵的感覺。”沈離笑道。
  “天冷,小心凍了手。”陳琮嚷著。
  “不怕,呆會兒吃吃火鍋就好了。”沈離也笑著嚷嚷。
  一輛車悄無聲自自成在他們身邊停下,上麵下來一人,葉欣,她穿得很少。
  “什麽時候回來的?”陳琮有意外的驚喜,沈離的手,停了一下。
  “剛回來,青靈邀請我為專賣店剪彩。”葉欣微笑著回答,她的微笑,再也得體不過。
  楊青靈為人,還真沒得說,越情被啟明並購之後,他們這批老臣子,全成了新啟明的股東,用楊青靈的話說,大家這是為自己打工,不是為老板打工。這也罷了,這種場合,還能想到自己的繼母。陳琮心裏暗自稱讚。沈離快速從上麵下來,走到陳琮身邊,笑得份外誇張,伸出右手,“葉欣,好久不見。”
  葉欣知道自己和沈離的關係,還不到需要這麽熱忱的歡迎儀式的程度,但轉念之間,已是明白,微微頜首,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沈離,甚至是陳琮,伸出的右手,她已經不方便回握了,“好久不見。”
  葉欣打個招呼之後,徑自進了啟明董事會成員的專用電梯。陳琮看著葉欣的背影,不由歎了口氣。
  “怎麽?”沈離一口氣酸在心裏,卻又不好明問。
  “我在想我大哥,他跟葉欣,還真是兩個世界的人。”陳琮想著一月前在偏遠山區看見陳越,竟然穿著不知哪裏找來的老棉襖,紮在鄉民堆裏,他這個做弟弟的,愣是沒認出來。
  “那你跟葉欣呢?”沈離乘著陳琮心情恍惚之係,追問。
  “你開什麽玩笑?”陳琮一臉莫名。
  沈離撲嗤一笑,一直懸著的心,終而落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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