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葉歸塵:七襄

(2008-11-28 09:23:33) 下一個
 

  第一章
  我原以為,今生都不會與他再有牽扯的。
  年少時,學過的平麵幾何,至今銘記在心:兩條直線,最多隻有一個交點。我原以為,與他,多年前的偶然相交,之後就該愈行愈遠,毫無瓜葛的!可是,牢記幾何公理之時,我卻忘了,人生,怎可能是一條直線,於是,注定了今夜的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他,是不是該回來了?”
  之行,之行,為何要問我這個問題?為何要再提起這個名字?我看著天花板的淡藍色琉璃吊燈,呆呆的凝視那投射而出的光亮,直到眼睛發疼,視線開始模糊,才無奈的垂下眼簾。
  ——如果賜你一個願望,你會許下什麽?
  ——喬柏舟愛上沈七襄!
  迷迷糊糊間,耳邊響起多年前清冷的聲音,即便是在夢中,心跳,依然漏了一拍!
  九時許,被刺眼的陽光驚醒,我伸個懶腰,看著指向六時的鬧針苦笑。明知再刺耳的鈴聲也喚不醒自己,卻仍不死心的擺個鬧鍾放在床頭,奢望哪一天自己的生物鍾能和鬧鈴合上節拍。不是沒有試過在床邊依次排開鬧鈴陣,每隔15秒響起鈴聲,但在一個個鬧鍾肢零破碎之後,隻能宣告放棄。
  九點五分,小區內例行的郵差送信時間。這一區的郵遞員個個都是The carpenters樂隊的歌迷,每每送信,就會響起《Please Mr. Postman》的歌聲。尚在盥洗室的我,每當聽到這樣的音樂,聽力的敏銳度就會陡增數十倍,清晰的分辨出郵遞員從一單元來到二單元……然後,到我所處的第七幢大樓,神經緊繃的聽著他依著郵箱投入信件,大多數隻能是失望,沒有收到門鈴響起的聲音,代表又沒有行遠的來信!
  記得曾對之行說過,失望愈多,質變的結果就隻能是絕望!
  於是,每到絕望的邊緣,我就會神經質的站在自己門口,按著門鈴,聽著熟悉的“right here waiting”音樂聲,呆呆的站立半天,爾後招來對門鄰居好奇的探頭:“怎麽,又忘了帶鑰匙了?”這才能回過神來,尷尬的開門進屋。
  聽著101、102……的門鈴逐個響起,看著鏡子中滿懷期待的麵容,我不禁自嘲,沈七襄,還沒睡夠麽?
  “214,有急件!”聽到話筒那邊的聲音,我呆愣了半晌,方才醒悟過來,一溜小跑的下樓。
  回到房間後,依然覺得心跳的厲害,撕開信口時,手都忍不住發抖,三個月沒有他的消息,怎不叫人牽念!
  “我回國了,來接人!”遒勁有力的字體,但卻不是行遠的。心一緊,果然看見落款處那個讓自己頭疼不已的名字。
  如著火般,我把信扔到了茶幾上,無意中打翻了昨夜熬了一晚的銀耳蓮子湯,湯汁迅速潤濕了信紙,也漸漸模糊了字體。看著沿著茶幾邊沿落下的水滴,我卻隻能呆怔一旁,思緒紊亂飄飛:滿心以為七年後,對於這三個字,可以做到處變不驚,卻不料,不過是自欺欺人,喬柏舟,依然是我心上揮之不去的夢魘!
  中午12時,看著眼前已不再鬆軟的蛋糕,不禁搖頭苦笑,真真浪費了昨日在蛋糕坊的精心挑選!餐桌上《都市早報》頭版之上的那張笑臉,似乎也在諷刺自己:“沈七襄,七年後的你,還是這般沒出息!”
  “天遠集團人事大震蕩,年輕總裁魅力初展示”,從未發覺,頭版標題上的字體是這般顯眼。版麵上那張俊朗的笑臉,想必又會引來一打少女的尖叫,多年前,就已見識過他的殺傷力,而今,隻怕功力又上一層!
  “花樣男子”,近來對男子容貌的讚譽之詞,而今也落在他頭上,我不禁失聲大笑,不知喬大才子見到這則報道,會作何感想?
  直笑到腸胃有些糾結,這才止住笑聲,彎腰時,眼光又掃到那張信紙,字跡雖已模糊,卻仍依稀可辨。依然是他的一貫作風,從不行差踏錯,不告訴我時間地點,是因為他篤定我會知道他的行蹤;依然狂妄的口氣,是命令,而不是商量,當然,更不可能是請求!外人眼中最為彬質有禮的喬柏舟,隻有對著那個粗魯無行的沈七襄,才會露出另一種表情。不知道這可不可以算作人善可欺,我輕聲笑問。
  “為何你要我去,我便去!”對著那個有些礙眼的笑容,心煩意亂,忍不住做了個鬼臉,一把將信紙揉碎了丟進牆角的垃圾桶,一舉中的,正中目標,不由有些得意,疏懶了這麽多年,投籃的技巧似乎並沒怎麽退步!
  下午三時,躺在陽台的竹藤椅上,在低低的薩克斯曲中,心情漸漸平複。修行多年,總算有點進步!
  與周公約會途中,門鈴陡然響起,心中大為駭然,一個翻身,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手中的那張報紙也隨之悄然滑落。
  “不會是他來了吧?”戰戰兢兢的走到門口,透過門縫,看見樓下小希的身影,長籲了口氣,卻又忍不住暗自唾棄自己,為何要這般心慌?
  “七襄姐,能不能借你家的電視看一下?”
  還未來得及答話,她已從我身底下穿過,快步走到沙發邊,打開電視,顧自叫道:“還好,還好,還來得及……”
  等我坐到她邊上,她依然一臉興奮,直直的瞪著電視屏幕,絲毫沒有將目光轉向我的意思。
  轉側身子,仔細的傾聽她偶爾蹦出的單字,心下了然,估計她的父母又各自霸占了家中的兩台電視,弄得她隻能上樓來向我求救。
  正要開口詢問,屏幕上突然出現了那個熟悉笑容,剛剛回複正常的心跳又迅速加快,隻覺胸腔以上的那部分空間陡然間變得空蕩虛飄,唯一能做的,隻有張嘴呼吸。
  我以為,七年的時間,足夠讓自己淡忘那張臉龐,卻原來,一直都低估了自己的記憶力。早在看到那張報紙的瞬間,有關他的記憶就已一點一滴的湧上心頭。
  “七襄姐,很帥,是不是!”小希把我的失神歸於她所理解的範疇,激動的揮舞著雙手,“我同學特意打電話來讓我來看重播的,一會要好好謝謝她心血來潮去看財經新聞,造福大眾啊!”說罷,雙掌合十,滿是虔誠的表情,“感謝帥哥上帝,創造出這批同類!”
  心虛的扯動嘴角,努力對著她擠出一個笑容。所有人都傾心他的樣貌時,我卻隻能煩擾那雙眼眸,那種傲睨一切,不屑旁顧又帶著一絲冷笑的眼神,是多年前午夜夢醒的元凶。
  機場滿是迎接他的記者,看來,又要浪費不少的底片,不知道市麵上的染料和乳膠價格是不是又該上揚了?喬家人的低調,他這個長子嫡孫似乎沒有並好好的承續。
  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畫麵,看到那副Lacoste眼鏡時,我不由得呆愣了片刻,記憶之中,這個雙眼視力均超過5.3的人,平生最不屑的東西,其中就包含了眼鏡這一項,何時也改行加入眼鏡帥哥的隊伍了?
  屏幕上的他,麵帶微笑,逐一回答記者的提問,外人眼中,依舊謙和有禮,可是,我卻明顯看見他嘴角的一絲微翹,那是他不耐煩時,下意識的動作。
  虛偽,忍不住從齒縫間擠出這兩個字,我輕哼了聲,轉頭拿起手邊的雜誌,努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麵前的文字上,可是,耳邊依舊清晰的傳來記者的問題。
  “聽說天遠集團有意將公司總部遷往北美地區,請問喬總您就任之後,是不是就會馬上實行這項舉措?”
  他笑了笑:“我隻能告訴大家,未來三年,天遠的重心依然是國內的市場!”
  一旁的小希大聲驚呼:“七襄姐,我今天終於體會‘一笑傾城’的含義了!”
  若在平日,我早已不計形象的放聲大笑,更何況,本就無多少形象可言。但此刻,我卻徑自沉浸在困惑了一天的疑問之中:為何他要回來?
  “我不會再回來,對你來說,是不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七年前他的話語依然在耳,此刻,他卻又站在了這片土地上,而且,與我是如此的接近!
  “聽說您在國外呆了很多年,這次回來,有沒有特別想見的朋友?”沒想到,如今的財經記者也在向娛樂版靠近。
  “有一個很重要的朋友,很想見見!”被眼鏡遮蓋住的那對眼睛,竟讓我覺得有些高深莫測。
  “不知道方不方便告訴大家,您這位朋友是男是女呢?”
  他隻是笑笑,不置可否。
  身邊的小希興奮不已:“一定是個女的,看他眼神就知道了,哇,好浪漫!”
  不由得失笑,到底是小女生,腦海中想的最多的,依然是梁山伯祝英台,羅密歐朱麗葉,可惜的是,他喬柏舟身邊朋友雖多,可是,卻從未見他和哪個女生有過深交!
  “不知道您今天的行程會如何安排,是會先去公司,還是先見見那位老朋友?”到底是同行,個個練就一身刨根問底,窮追不舍的本領。
  “我等她過來接我!”
  聽到這句話,差點從沙發上躍起,心跳陡然加速,喬柏舟,你這是什麽意思?又來看我笑話麽?今時今日的沈七襄,與你喬柏舟早已不是同一階梯,居高臨下,你早已做到,這般咄咄相逼,何苦來哉!
  “很讓人期待啊,不知道您這位朋友到底是何方神聖?”
  “待會見了,你們不就知道了!”他忽然衝著屏幕笑了笑,“該出門了,喬七襄!”
  登時從沙發上跳起身,把一旁的小希嚇了一大跳,困惑的眼眸裏印著的,分明是我蒼白的麵容。
  “七襄姐,你也吃了一驚吧,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樣唉!”
  木然的盯著屏幕,隻覺頭腦又開始發脹,心神恍惚遊蕩,原來,對我而言,“喬七襄”這三個字,殺傷力依然無法小覷!
  忽然感覺衣角被人輕輕拉扯著,低頭看見小希有些關切的眼神,連忙對她微笑,順勢坐了回去。麵前,依舊是他的笑臉,悠哉閑散,這個混蛋,明知見了麵,也隻是相看兩生厭,為何還要我去接機?
  下午五時,依舊是有關他的報道,標題有些聳動:“期待神秘人”!果真是雲泥之別,名人的一切都可以作為談資,平凡如我輩者,即便是突遭變色風雲,也依然引不起一絲的漣漪!
  一旁的小希一邊咬著牛肉幹,一邊忿忿不平:“既然是好朋友,怎麽可以遲到呢,讓大家等這麽久,太過分了!”
  左首邊的我心虛不已,身上僅剩的幾處優點,隻怕我一現身,又要少去一項了。
  終於等到小希滿足的起身回家,一關上房門,我立即關掉電視機,轉身走進臥室。剛推開房門,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我還在機場,快來接我!”
  心跳登時漏了幾拍,我深吸了口氣,輕聲笑道:“要替你接風洗塵的,大有人在,不必我過去掃興了吧!”
  “你若是不怕大批記者湧上你家的話,我也不介意半小時後就站在你房間的門口!”
  不由切齒:這個家夥,永遠都知道我的死穴。
  “四十五分鍾後我們機場見!”話筒那邊的聲音尤為刺耳,“給你十五分鍾梳洗打扮,應該足夠了吧!”
  狠命的撂下話筒,呆怔了幾十秒鍾,目光觸及一旁的照片,那是我和昱文為之行餞行時隨手拍的一張合照,猛然醒悟,遂又拿起話筒,往昱文的住處撥了電話。
  “昱文,我能不能去你那裏住幾天?”
  “避債還是逃情啊?”她在那邊促狎道,“要不要我過來接你?”
  “不用,我自己會過來的!”
  走進房間,翻箱倒櫃,拎出一堆衣服,統統塞入旅行包內,將床邊那幾本小說和一堆影碟也一並掃入其中,匆匆出門。昱文下個月才結婚,28天時間,足夠自己另覓新址了。雖然有些舍不得這個房間,可是,對於居住環境,我向來要求不高!
  站在樓梯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下意識的歎了口氣,沈七襄,承認吧,你還是沒出息,第一反應,永遠是個“逃”字!
  昱文早已站在門口等著,看見我提著行李箱,一副逃難的模樣,大笑著迎了上來:“身後有一大群豺狼虎豹跟著麽,這麽驚惶失措?”
  我暗自苦笑:不需一大群,一隻,就足夠讓我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對上昱文關切的眼神,我隻得撇了撇嘴:“怎麽,不想讓我進去?”
  她伸手拿過我的行李,走進客廳:“晚上再來審問,我要出門去做個采訪!”
  心中不由得又是一陣微顫,忍不住問她:“是誰?”
  她有些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那個美女作家啊!”說罷,輕拍了拍我右臂,“七襄,難得見你這麽魂不守舍的,出什麽事了?”
  我將她推到門口:“快點走吧,之前是誰說的,什麽人都可以遲到,就是我們這幫做記者的不行!”
  “好,等我盤問完那位美女,再回頭來對付你!”她笑著揮手,“別忘了關好門窗,當心有人會跟著追到這裏來哦!”
  看著她的背影,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喬柏舟,是我最不願向人提及的三個字,即便訴說的對象是昱文。
  炒了份豌豆牛肉飯,坐在窗前,細細的咀嚼,內心,依舊彷徨煩亂。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當你一想起他的名字,所有腦細胞就會全體罷工?”莫明的,想起行遠的話語,不由得有些心虛,思緒也漸漸清晰明朗起來,占據沈七襄心房和大腦的,應該是溫行遠才是,何必為了另外三個字心亂如麻。
  抿了抿嘴唇,我對著麵前的炒飯輕笑出聲,是行遠教會我這種炒飯。
  “幸福的炒飯,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它會陪你!”
  溫熱的飯粒在口中滑動,心中,也慢慢湧起一股暖流。
  “看來用不著我出馬了!”不知何時,昱文已經站在身後,笑著說道,“好像是我高估了對方對你的影響了!”
  “怎麽樣,專訪順利嗎?”
  她笑著點了點頭,順勢坐在我右手邊:“有沒有預留我一份!”
  我瞄了一眼不遠處的微波爐:“自己去拿!”
  “幸福啊!”扒了兩口炒飯,她抬頭叫道,“七襄,溫行遠娶了你,一定幸福的滴油!”
  我笑笑:“是他教我炒的!”
  “是嗎?”她又大叫,“那是你幸福的冒泡才對!”
  見她神色實在過於誇張,我忍不住問道:“昱文,采訪出問題了麽?”
  “那倒沒有!”她微微一頓,旋即笑道,“隻是坐在她麵前,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他媽的真想去韓國整個容回來!”
  差點噴飯,我有些同情的拍拍她肩膀:“好歹你也算知性女子,可別破壞了形象!”
  “反正我在你麵前,早已沒有形象可言了!”她放下筷子,走到冰箱邊拿了兩瓶牛奶,丟了一罐給我,“吃完飯,準備做什麽?”
  “洗臉睡覺!”
  “太沒創意了吧!”她一把要將我拉起,“陪我去喝一杯!”
  “大姐,昨晚上我失眠唉!”
  “放心吧,不會讓你12點之後才回來的!”
  隻得站起身,跟著她走出了房間。
  “明璋什麽時候回來?”
  坐在“藍色星空”靠窗的位子,我輕聲問她。
  “兩三個星期,還是三四個禮拜,總之,會趕回來參加婚禮就行!”
  “準備的怎麽樣了,還要不要我幫忙?”
  她揮了揮手:“都已經差不多了,說真的,前些天,累得我都不想結婚了!”
  “你舍得嗎?”
  她忽然開始沉默了,隻是低頭喝著那杯mini champing,半晌,忽然幽幽的說道:“七襄,愛一個人,不是應該滿是幸福的感覺麽?每個人都這麽說,空虛的半顆心終於找到了歸宿,內心充滿了對上天的感激,從此可以不再四處飄蕩,可是,為什麽我還會覺得寂寞?”
  我不禁呆住了,愛情向來甜蜜的昱文,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怎不叫人吃驚。下意識的朝向窗外,看見路邊那個頎長的身形,大為震惶,忙不迭的把頭埋在桌沿。
  “七襄?”七年未見,聲音已經多了幾分沉然,我抬首,依舊隻敢看著玻璃窗,鴕鳥似的當作不曾聽見這兩個字:土行孫,你若此刻出現,沈七襄一定幫你找一個絕世美女!

  第二章
  “我在機場等你到10點!”他看著我,笑著說道。
  我亦笑:“和我無關!”
  他有些愣住,呆怔了片刻,繼而莞爾:“七襄,你變了!”
  “謝謝!”七年的時間,若是一成不變,隻怕時間之神也不肯點頭答應。
  “你好,我是喬柏舟!”他走近我身側,對著昱文微微頷首,旋即轉頭問我,“可以坐下麽?”
  “今天不行!”我抬首看向他的雙眼,燈光下,有些深邃,“女士間的體己話,似乎你不適合加入吧!”
  他挑了挑眉毛,凝看了我許久,最後,笑著道了聲再會,轉身離去。
  昱文一臉的好奇:“何方神聖?”
  “中學同學,最近才聯絡上。”刻意輕描淡寫。
  “七襄,你的聲音在發抖!”昱文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破綻,“你搬到我這裏,是因為他?”
  “昱文,我們跳過這個話題好不好?”我高舉雙手,輕聲歎氣。
  “好!”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她站起身,“明天有什麽活動,陪我出門旅遊可好?”
  “你忘了我假期已滿,明天就要回去報到了麽!”
  “也是!”她抿嘴笑道,“你要是再不回去,隻怕主編真的要跳腳了!”
  “隻怕到時一紙解雇令下來,跳腳的該是我才對吧!”
  發覺昱文一直輕碰自己的右臂,不禁轉頭往左邊看去,不遠處,他正倚在一輛車子旁邊,對著我微眨了下右眼。
  “那我先回去了!”昱文笑著把我往邊上推了一步。
  連忙伸手拉住她:“你等我一下!”
  往左首行了七八米,在他麵前立定,輕輕吸了口氣,笑道:“回來了!”
  他依舊不作聲,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可是看起來似乎並不怎麽受你歡迎!”
  我笑了笑:“要我說實話嗎?”
  他搖了搖頭:“估計不會讓人開心,還是不聽為好!”
  我定了定神,深深看了他一眼:“在我想見的朋友名單中,並沒有喬柏舟這三個字,所以,很抱歉,你的回國,對我而言,真的沒有太多的驚喜!”
  “既然如此,你也無須避開我了,是不是?”
  抬眉看他,忽然覺得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幅眼鏡是如此礙眼,原本難以捉摸的眼神,此刻,愈加的無法猜透。
  “我隻是陪著即將踏入禮堂的好友享受最後的單身生活而已,是你想太多了而已!”說完,我指了指看向這邊的昱文,盡力保持微笑的麵容,“朋友在等我,就不跟你聊了!”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南華小區的環境真的不錯,我在9號樓租了個房間,以後見麵應該不會太難吧!”
  腳下一頓,已有些安靜的街道四周,清晰的聽到自己嘣嘣的心跳聲,我強作鎮靜,沒有轉頭,隻是笑著回道:“是啊,治安不錯,環境也很幽雅,可惜,我馬上就要搬家了,到時候,可能還是會很不方便!”
  徑直走回昱文身邊,拉著她就低頭猛向前走。
  快到家門口時,昱文才打破沉默,輕聲問道:“他是誰,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感覺上實在太過很麵熟!”
  “天遠集團的副總裁,兼亞太地區總經理!”
  “難怪!”她忽然一臉俏皮,“青年才俊唉!”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頭銜嚇人而已!” 不必佩戴官帽,即便名號再重,也壓不死人,也因此,隨便一個名號,都盡量的誇大拉長。
  昱文的眼中滿是促狎:“嚇倒你的,應該不是這個頭銜吧!”
  我苦笑了笑,明知她是個好奇寶寶,卻不怕死的自投羅網,這算不算自作自受?
  “很多年沒見了,見了麵,也不知道該聊些什麽!”我靠在房門邊的牆壁上,仰頭看著滿天的星鬥,差點又開始走神。
  “那你為什麽要躲?”昱文輕聲笑道。
  我推了推門:“快點開門啦!”
  昱文從包裏拿出鑰匙,一邊開門一邊低道:“七襄,你在心虛!”
  “是,我在心虛!”
  見我如此直接的承認,昱文反倒有些不習慣了,盯著我看了5秒鍾,才反應過來,笑悅不已:“你欠他錢?負他情?傷他心?……”看我一直搖頭,忍不住長歎口氣,“七襄,哪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亦愣住,輕歎了一聲,已經被深埋在心底的事情,已經沒有那份氣力去重新找尋。
  “往事不堪回首?還是世事如煙?”
  忍俊不禁,不由得輕敲她後背:“昱文,別說得這麽曖昧好不好!”
  她亦笑得彎下腰,輕聲喘氣:“我自己都覺得酸味很重唉!”
  躺在床上,毫無睡意,聽到昱文翻身,不禁輕聲問她:“你也沒睡?”
  “睡不著!”她低聲抱怨,“不是隻有孤枕才會難眠的嘛,怎麽,身邊多了一個人,還是難以成眠呢?”
  “可能是同性相斥的緣故吧!”我忍不住笑道。
  她亦“噗哧”一聲笑出口:“怪不得古代會有那麽多深閨怨詞!”
  不禁將手放在右耳後,側身躺著,看向她的臉龐:“很想他?”
  “嗯!”她用力的點點頭,“很想,想的都快要得心絞痛了!”
  莞爾,這個昱文。
  “還好隨行的是之行,不然,你豈不是要心肌梗塞!”
  昱文伸出左手輕搖了幾下:“七襄,你知道嗎,每次站在之行身邊,壓力都很大呢!”
  有些愕然,我靜靜的看著她,繼而笑道:“我也是!”隻怕沒有幾個女子會在之行麵前,感受不到衝擊的,她太出眾,太明亮,三十米內永遠是她的發光範圍。
  “對未來老公就這麽沒信心?”
  “也不是!”她忽然長長的吐了口氣,“可能是馬上就要為人妻,感覺總是怪怪的,像踩在棉花被上,輕飄飄的,很沒有實在感!”
  “明璋那麽優秀,你還有什麽可抱怨的?”將手從腦後抽出,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上那幾點從窗簾一角透射進來的燈光,斑駁不明。
  她笑了笑:“怎麽也比不上你那位行遠啊,出國三年,你都還這麽死心塌地!”
  行遠……我下意識的輕歎,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
  昱文拍拍我右肩:“南美洲原始森林,即便他想跟你聯絡,隻怕也是有心無力!”
  可是,依舊會擔心,會胡思亂想。
  “心竅太過玲瓏,是不是不太好?”
  昱文抿嘴微笑:“當然,因為要時刻擔心妲己娘娘來剜取!”
  忍俊不禁。
  “睡吧!”她笑著閉上眼睛,“明天你又要開始被老編蹂躪的歲月了,還不趕緊趁機養精蓄銳!”
  遂也跟著閉眼假寐,不多久,竟也沉沉睡去。
  翌日,醒來時,發覺已經日上三竿,連忙將身旁的昱文叫醒。
  “慘了慘了,又要挨訓了!”昱文一臉駭意,迅速從床上彈起,衝進盥洗室。
  我也跟著匆匆走出臥室,想起老編的雷霆怒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到了總編室,老編非但沒有怒目相向,反而一臉和善,難得慈祥的麵容,讓我突然想起幾月前去廟裏求簽時看到的彌勒佛。
  “小沈啊,聽說你中學是景文一中畢業的!”
  登時覺得有些不妙,後背開始有些涼意。
  “主編,我在景文隻念了一年,而且,那個時候,個性內向的要命,還沒來得及交上朋友,就稀裏糊塗的畢業了!”
  “這樣啊,不過應該也算是校友啊,采訪時,應該會容易溝通一點!”
  聽著主編顧自喃喃,我在心中暗叫“大事不好”,突然問起我的求學經曆,想來也隻能和那個曾經和我在同一所中學進出的大人物有關了。
  “小沈啊,天遠集團的喬柏舟聽說了吧,聽說……他中學念的也是景文一中!”
  何止,高三(1)班的空氣,還曾經和他一同呼吸吐呐。連忙訕笑:“主編,您也知道,我一向隻負責體育和娛樂版麵,財經類的新聞,都是小林在跑的!”小林,想來你應該很樂意去采訪大帥哥的吧!
  “說起來,這一次,還是小林主動向我推薦小沈你出馬的呢!就這樣說定了,周末的人物特刊,我會給你預留四個版麵的!”
  說完這句話,主編就低頭攤開文件,順便掀開一旁的杯子,奉茶送客,這代表,我的所有上訴,統統不予受理。
  垂頭喪氣的走出了辦公室,為什麽最不想見的人,卻偏偏要一再的相遇。人物專訪,光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形象,就已經夠我頭疼不已了,怎麽還能在他麵前侃侃而談。
  “七襄,怎麽了,被老編訓的很慘嗎?”昱文遞了杯水給我,“可是剛剛明明沒有聽到他老人家的獅子吼啊!”
  “沈姐應該是開心的說不出話了吧!”小林笑著插了一句,“一會要去采訪喬柏舟呢,天遠的總裁,那可是真正‘財貌雙全’的男士啊!”
  “那換你去?”
  “不行不行!”她連連擺手,湊近我低聲說道,“沈姐,你不知道,我已經被拒了三回了!”
  “所以,你就把這苦差事推給我?”
  她趕緊堆上笑容:“怎麽會呢,我是無意間聽說,喬柏舟和沈姐您中學時是校友,既然是校友,做一個采訪,應該不是難事吧!”
  怎麽不是難事,對我而言,已經難於上青天。
  “七襄,你……真的要去采訪他?”出門前,昱文攔住我,壓低了嗓音問道。
  我苦笑了笑:“老編的命令,誰敢不從?”
  “那你……和他……”她欲言又止。
  衝著她微微一笑:“安啦,這點專業操守我還是有的!”
  她輕拍了我一下:“祝你好運!”
  天遠大廈接待處,那位年輕的小姐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請問您有預約嗎?”
  我搖了搖頭:“小姐,你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記者,麻煩你能跟喬先生打個電話,我想他可能會約見我的!”
  “對不起,沒有預約我不能讓您上去,請您先在這裏登記一下好嗎,如果喬總他有時間的話,我們會盡快通知您,您可以在這裏留個電話號碼!”
  很有禮貌,可惜,語氣冰冷毫無回旋餘地。
  換作往常,我早已拿出手機,四處撥打電話,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一絲能和被訪人有所牽扯的人脈,可是,這一次,我卻優哉遊哉的坐在大廳角落的沙發上,百無聊賴的翻看一旁的雜誌,準備混上一段時間之後,就打道回府。
  偶爾收到那位小姐不以為然的目光,我亦含笑以對,還要多謝她的阻攔,讓我有借口在這裏悠然自得。
  等了許久,抬腕看了下時間,是時候收工了,於是,我將麵前的一堆雜誌收好,放回原位,站起身,準備離開。
  “七襄?”
  迎麵走來的,竟然是那個避猶不及的人,修長的身姿,俊逸非凡,一襲深色的西服,又增添了幾分穩重沉毅,而褪去眼鏡的雙眸,澄澈如水,明亮似星,大廳之中,始終還是他最為出脫。
  不禁在心底暗暗叫苦,老天爺,你是不是在存心耍我?
  “你怎麽會來的?”
  頓時,身旁幾個人的目光,齊刷刷的一同指向我,頗有些消受不起。
  “喬總您好,我是《城市周刊》的記者沈七襄,想跟您做一個人物專訪,不知道有沒有時間!”恭恭敬敬的遞上名片,眼光,始終不敢和他正麵交鋒。
  “這個周末,我有時間!”他伸手接過,笑著說道。
  下意識的抬頭,正見他眼中的笑意,不由得呆了呆,連忙低首答道:“那謝謝喬總您了,我過幾天再跟您聯係!”
  倉惶退場。
  “沈小姐!”他忽然叫住我,“到時我會去找你的!”
  “啊?”除了他,周遭幾人,均是錯愕不已。
  “聽說沈小姐也是景文一中畢業的,出國這麽多年,我也想了解一下,學校的情況!”
  應了一聲,不顧眾人詫異的眼神,慌亂出逃。
  回到辦公室,小林一見我的狼狽不堪,很是同情的上來安慰:“沈姐,你也別太沮喪,據我探聽的消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家媒體得到他的首肯呢!”
  我苦笑了笑,她若知道,讓我沮喪的是約見成功,會有怎樣驚異的表情!
  昱文走近我身旁,悄悄問我:“約在什麽時間?”
  慘笑了聲:“周末!”
  “看你的表情,十足的鴻門宴啊!”
  “昱文,你就別取笑我了!”隻怕到時,我真的會如坐針氈。
  “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你和他,到底有什麽樣的過節?”她取笑道,“能讓沈七襄怕成這樣,對方稱得上是個人物!”
  “何昱文!”
  她連忙高舉雙手:“好好好,不問不問!”
  下班途中,遇上難得一見得堵車,幾百米的長龍,一眼看不到首和尾。幾十分鍾過後,依然毫無起色,一座立交橋,還是未能過半,心情,也煩躁起來,忍不住輕捶方向盤,卻莫明的按響了喇叭。
  坐在車中的昱文嚇了一大跳:“七襄!”
  不禁自嘲:“差點得意忘形,忘了這輛車不是自己的!”
  昱文不發一言,隻是笑著看我。
  無奈的歎了歎氣:“今天好像諸事不順,想做什麽,都不隨自己意願,不會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上帝他老人家吧!”
  昱文早已笑出聲:“聽見上帝的笑聲了?”
  “還沒,不過,估計也快了!”我也忍不住失笑,“其實,上帝是最為自私的生物,他創造萬物,不過是用來娛樂自己而已,稍不順意,就可以大手一揮,毀滅一切。他老人家的心智,與三歲孩童有什麽差別?”
  “所以啊,我寧願信奉女媧娘娘,也不追隨上帝老兒!”
  “當心他老人家聽到之後一個不高興,咱們可就慘了!”
  話音剛落,先前的長蛇陣就開始蠕動,半個多小時未曾動彈的車流,終於慢慢往前移動。
  昱文很是得意:“看吧,還是女媧娘娘比較貼心!”
  不禁莞爾:“不知道可不可以問她再多求一個願望!”
  “線路繁忙,無法接通,先行排隊,稍後再求!”
  終於笑出聲,這個昱文,當初真該進電視台,那裏才有一片任她施展的天空。
  這日,剛從演唱會的記者會現場趕回雜誌社,一進門,就發覺整個辦公室都有些異樣。
  “七襄!”昱文笑著迎了上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一個?”
  我將身子整個埋入椅子內,一個早上衝鋒陷陣,已經沒有多少氣力回答問題。
  “我看還是先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吧,給你點能量!”她故作神秘了許久,卻見我依舊無動於衷,不由得上前推我,“好歹你也給我點反應好不好?”
  “何昱文小姐,請問到底有什麽天大的好消息要通知小的?”
  “坐好哦,從明天起,你的苦瓜臉終於可以徹底消失了!”
  “為什麽?”
  “因為有個叫溫行遠的人就要回來了!”
  “真的?”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我伸手抓住她,翻來覆去,說得都是這兩個字。
  “半小時前剛來的電話,還熱騰騰的呢!”昱文被我抓的有些發疼,臉上肌肉也開始變形,“先放開我好不好?”
  跳起身之後,竟然呆住,怔愣了許久,才開始真正興奮起來,一把抱起昱文:“昱文,謝謝你!”
  她也一臉開心:“想男人,也不要表現的這麽誇張吧!”
  我衝著她做了個鬼臉:“看看明璋回來,你會不會比我更誇張!”
  冷靜下來之後,忍不住有些疑惑:“怎麽不直接撥我的手機呢?”
  “小姐,是你自己關機,人家才打到辦公室來的唉!”
  拿出電話,果然忘了開機,連忙按下開機鍵。
  “他還說了什麽沒有,什麽時候的飛機,幾點回來,順不順利……”
  昱文趕緊投降:“他說過一會會給你打電話,不過,現在你也該來聽聽這個壞消息了!”她伸手指了指總編室,“老編已經誠惶誠恐的招待了人家半個多小時了,看見沒,辦公室內的女孩子兩眼都冒著紅心!”
  話音剛落,總編室的大門打開,率先走出的一臉燦爛的主編:“小沈啊,你終於回來了,喬先生已經等了你好久了!”
  看著隨後走出的那名散朗男子,心中不由自主的咯噔一下,卻隻能硬著頭皮含笑以對。
  “後天我臨時有事,所以,這次的人物專訪,提前到今天,不知道沈小姐有沒有意見?”
  “當然沒有!”我滿臉堆笑,老編還站在身邊,誰敢說有意見!
  “那我們現在找個地方聊一聊吧!”不知為何,笑容出現在他臉上,總是那麽礙眼。
  出門時,老編拉住我,低聲吩咐:“地點隨便挑,所有的消費,雜誌社都會全額報銷,隻要你能搞定這篇專訪!”
  “我一定會盡量節省開支!”心底卻開始盤算,吃法國大餐比較劃算還是吃全鴨宴比較進補。
  走出雜誌社大門,他側頭看我:“聽說你們做專訪之前,都會仔細的翻閱被訪人的資料,研究對方的習性和心理,這些準備,你都做到了麽?”
  我亦抬眼正視他:“身為一個專業記者,我想這一點,您應該不必擔心!”
  他忽然俯低身子,麵容在我麵前迅速放大:“那你現在對我,是不是有了很多的了解呢?”
  不由得一陣心悸,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大步,深吸了口氣,還未平靜下來,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差一點又讓我吃了一驚。
  “電話!”他笑著指了指我的提包。
  一陣手忙腳亂,終於在最底層找到剛放入不久的手機。
  “七襄!”
  是行遠,是他的聲音,內心一陣狂喜,眼淚,也差點當場滑落:“你現在在哪裏?”
  “我啊,正在房間收拾行李!”他的笑聲,還是那麽溫和,“七襄,聲音怎麽聽起來怪怪的!”
  “沒有啊,倒是你,聲音都沙了,很累嗎?”
  “有一點!”
  “你什麽時候回來?”
  “明天早上八點的飛機!”
  “那你好好休息,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
  放下電話,長舒了口氣,行遠,行遠他終於要回來了!
  
  第三章
  站在路邊傻笑了許久,直到腳下有些發麻,才反應過來,身邊還站著另一個人。
  “是溫行遠?”他定睛看著我,“他要回來了?”
  “是啊!”毫不掩飾內心的喜悅,此刻,我的臉上,笑顏如花。
  “回來了!”他的聲音似乎顯得有些低沉,“應該很開心吧!”
  癡笑以對。
  “差別待遇這麽明顯,我是不是可以表示一下不滿的情緒?”
  習慣性的又往後退了兩步,有些訝異,我和他,方才竟然也能進行這般正常的交談。
  “喬先生想去哪裏,前麵就是‘如風小居’,聽說那裏的師傅泡茶技術一流!”做作的語氣,自己都有些難以消受。
  他沉吟了片刻,突然出聲問道:“從這裏走路去大學城,用不了十分鍾吧?”
  大學城?畢業之後,準確的說,自從行遠出國以後,不曾回校園看過一眼,要我計算路程,實在無從回答。
  “走吧!”還未開口,他已經邁開腳步往前行。
  隻得緊跟在他身後。
  男生的步子一向邁的很大,而他的頻率也比一般人快了許多,我一路小跑,才勉強跟的上去,所幸的是,走了不到兩分鍾,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在拐彎處,幹脆停下,轉過頭,對著我笑了笑。
  這日,晴方燦爛,而他的笑容,也和煦的讓人目眩,恍惚間,我錯以為行遠站在自己麵前。
  幾年未曾相見,校園還是如記憶中的那座幸福花園一般,台階兩邊的流水,大門外那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悠遠寂靜的林蔭小道……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改變。
  站在校園門口,看著那一排青翠如昔的水杉,腦海中,迅速閃過四年來所有美麗的片斷。
  升入大學的第一天,獨自拖著笨重的行李箱,站在校園門口,看著人來人往。從報名地到宿舍,是一條長長的斜坡,坡度很陡,距離也頗長,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可惜,我就是沒有勇氣找人幫忙,出租車司機肯幫我把行李抬到校園內,已經格外施恩。
  “同學,要幫忙麽?”
  轉頭,看見一個年輕男子,一襲白色運動服,笑容很燦爛,他,就是行遠。
  看了他一眼,很顯然,應該是剛剛運動完,額頭和發梢還有些許汗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亮。
  “謝謝!”實在是需要人施以援手,連忙點頭稱謝!
  “幫我拿一下好嗎?”他將手上那個袋子遞給我,旋即彎腰將那個行李箱和一旁的旅行袋提起,走了兩步,又放下,示意我把背上的那個書包解下。
  那天,真的是有些累了,竟然沒有客氣一聲,直接把背包遞給了他,現在想來,實在是很過分的行徑。
  看著他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拿著旅行袋,背上是頗為沉重的書包,腳下竟然還頗為輕快,我忍不住感歎,上帝果然是偏心的!
  出神時,腳步也慢了下來,他似乎有些察覺,放慢了腳步,轉頭對我笑道:“溫行遠,生醫係二年級學生!”
  “師兄好!”很恭敬的跟他打招呼。
  他忽然又微笑,因為向著陽光的緣故,我眼中的這個笑容,燦爛的有些眩目。
  “不是因為你,隻是有些不習慣,之前都是自己到處對人喊著師兄師姐,忽然聽到自己也被人這麽稱呼,覺得有些好玩!”
  晚上,坐在上鋪整理一些瑣碎的東西,室友忽然拍拍我的床沿:“七襄,你的電話!”
  竟然是他!
  “吃了飯沒有?”
  “還沒呢!”準備了一大盒餅幹,作為晚餐。
  “我也還沒吃,正好,我請你吧,就當作師兄給小師妹的見麵禮!”他笑著說道,“寢室裏還有其他人嗎,叫她們也一起來吧!”
  猶豫了片刻,我點了點頭。
  “那天,真的是很奇怪,我竟然會這麽輕率的答應你的邀請!”很久之後,說起和他初次見麵時的情形,總是忍不住向他訴說這個疑問。
  他亦笑:“我也是!”
  於是,到最後,兩人經常是相對而笑。
  “傻瓜一樣!”每每看到這樣的情景,昱文總是忍不住取笑。
  “戀愛的人,都是傻瓜,你不知道麽?”
  “又刺激我這個孤家寡人是不是!”她有些不依,“別忘了,我可是你們倆愛情的見證人!”
  那日,叫上同樣還沒吃晚飯的昱文,三人一起去了露華園,大吃了一頓。回來後,我倆就被寢室長小小的批了一頓:“第一次見麵,就這麽揮霍,320的麵子都被你們丟的所剩無幾了!”轉過頭,又各自對我和昱文進行教育:“七襄,真夠笨的你,‘叫上其他女生’,明顯是句客套話,你還真帶人去了!”
  接著又笑罵昱文“豬頭”:“你呀,更笨,做電燈泡就這麽開心啊!”
  寢室長叫林如雲,土生土長的北方人,性格豪爽,入學第一日的那句“笨豬”,我和昱文至今想起來都大笑不止。
  “你和他,是在這裏第一次相遇的麽?”
  抬頭時,正看見他笑著問我,不知不覺間,他竟已站在十米開外。斜斜的長坡上,三三兩兩路過的學生,偷偷打量這兩個穿著太過正式的成年人士,目光中,不乏訝異和探究。
  我微微斂了斂神色,繼而說道:“這個問題,和我們的訪談無關吧?”
  他看了我一眼,旋即笑道:“好奇心作祟而已!”說完,轉向一旁經過的一對情侶,“是不是?”
  看著兩人倉惶而逃,我也不禁失笑,從未想過有一天,喬柏舟也會有童心未泯的時刻。
  經過食堂時,他忽然拉住我:“不帶我進去參觀一下?”
  走進大堂,他竟然真的煞有其事的到處觀看,在打飯的窗口,站了許久之後,忽然回頭笑道,“請我吃飯吧!”
  “不好意思,我沒有就餐卡!”毫不客氣的潑他冷水。
  “就餐卡啊,對麵就可以辦理,帶身份證了沒有?”一旁經過的食堂大廚,一邊好意的提醒,一邊笑著問道,“回來重溫校園生活的?”
  正要否認,身旁的他已經搶先答謝:“謝謝師傅!”
  對方笑嘻嘻的看著我和他:“小夫妻,還挺浪漫的嘛!”
  當場怔住,張口結舌,差點拉住他,解釋的清晰明白。
  辦了張就餐卡,去食堂的小炒部炒了四碟熱菜,坐定之後,依然覺得有些不太真實。和他的這幾次會麵,為何都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徑庭,不是應該冷眼相對,不是應該怒目而視,不是應該互相鄙棄的麽……為何會完全脫離了事先排定的劇本,與他談笑自若,和顏悅色?
  “可以開始了嗎?”
  他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食不言,寢不語!”
  還未到吃飯時間,大堂內來往的學生甚少,可是,這也愈加的凸顯了我和他的突兀。為了下午那名歌手的專訪,我特意挑了一襲米色套裙,正式的連自己都覺有些矯情;而他,深灰色西服,天生的衣服架子,遠遠看來,就是成功人士的模樣,這樣格格不入的穿著,又怎會不引起大家的好奇?
  於是,低頭猛扒飯,進食速度比平日快了不止一倍。
  一碗飯,迅速見底,抬頭,卻見他慢條斯理的挑著飯粒,不由氣結,當年他吃飯的速度有如龍卷風過境,難道出國幾年,真學會了紳士風度不成。
  看著我一直盯著他的飯碗,他笑著問道:“還沒吃飽嗎,我再去要一碗!”調侃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索性站起身:“那喬總您慢慢吃吧,我先出去走走!”
  他笑著點頭:“等會吃完,我再去找你!”說完,繼續埋首與飯粒之間。
  呆怔了片刻,我拿起一旁的小包,準備離開,卻發現,不知何時,提包已經被他拽在手中。
  “你拿我包做什麽?”
  拿包的那隻手依然不肯放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落跑好像是你的強項!”
  頓時愕然,盯著麵前的他,這個人,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麽?
  歎了口氣:“我還是等你吃完吧!”
  卻見他站起身:“我吃完了,一起走吧!”
  雖然已有心理準備,可是這般神速,還是讓我錯愕了許久。
  “走吧!”他輕輕拉了我一下,我也立刻回神,趕緊把皮包從他手中拿了回來。
  一旁的一個小女生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發覺我的目光轉向她時,連忙低頭匆匆避開。
  不禁失笑,剛剛好像免費上演了一出“成人幼稚秀”!
  經過外語大樓,剛巧遇到學生下課,鍾樓上傳來幾聲鍾鳴,那種最老式的鍾鼓,在寂靜的校園內響起,很是悠揚綿長,古意幽幽。
  幾秒鍾後,成群的學生開始陸續從教室裏走出,個個臉上都是絢爛的笑容,有幾個人快速的從身邊跑過,耳邊還傳來幾聲“趕快去搶飯吃啊”,腦海中不禁浮現出那時拉著行遠往食堂百米衝刺的情形。
  ——七襄,你別走的那麽急啊!
  ——去食堂搶飯啊,晚一點咖喱牛肉就沒有了!
  ——我早就讓老三他們幫你打了一份了。
  那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食堂的牛肉土豆,配上咖喱和紅椒,嫩香濃辣,至今想起,都免不了口水上湧。
  “我們往這邊走吧!”他的聲音適時的打斷了我的沉思,抬首,見他已信步往前,連忙隨著他往圖書館走去。
  行人漸漸稀少,四周,又開始恢複剛進校園時的安靜。
  雖然是陽春三月,柳絮飄飛,可是,地上依舊堆積了許多樹葉,不似秋日那般枯黃,是屬於春日特有的綠意,踩在上麵,卻一樣的沙沙作響。有燕子從頭頂飛過,耳邊傳來不知是飛鳥還是幼蟲的叫聲,抬頭,陽光透過樹梢,在樹葉的縫隙間閃著亮光,印在身上,溫暖的讓心都有了發癢的感覺。
  經過那棵芭蕉樹時,他忽然不經意的輕搖了兩下,葉子上的露珠濺了我一身,看到我盯著他,高舉雙手,一副無辜的表情,讓人啼笑皆非。
  從圖書館往右拐,是一條長長的林蔭道,兩邊,梧桐樹葉早已鋪滿枝頭,楊花在空中飛舞,一切的一切,和當日都那麽相似。
  曾經無數次經過這條林蔭道,有時候是獨自一人,有時候是挽著昱文,大多數時間,身邊,都會有一個行遠。
  “出國前,我曾經來過這裏!”他忽然側身輕聲說道。
  下意識的走到他左側,聽著鞋底碰觸路麵的聲音,忍住了開口詢問的衝動。
  “我等了三個多小時,心想著,最愛看書的她,下課了之後,應該會來圖書館!”
  心中一動,我隨聲附和了一句:“是嗎?”
  “可惜,當時的我好像不是那麽的了解她,到最後,也沒等到她出現!”
  還是無法做到不動聲色,我抿了抿嘴,對著他敷衍的笑了笑,又馬上低下頭,往前移步。
  林蔭道的盡頭,是學校的偏門,出了大門,就是寬闊的長街,車流如幟,隻是一扇門之隔,卻宛然兩個天地。
  “整個校園已經參觀完畢,我們可以開始了嗎?”下午三點,還要趕去做另一個采訪,我抬腕看了看時間,也借此向他表達這種訊息。
  他卻隻是仰首望天,看著頭頂飛過的幾隻飛鳥,輕盈的滑過天際。
  “要不,我們下次再約時間,可以嗎?”實在看不慣他的悠然自得,心情,莫明的煩躁起來。
  他忽然輕聲笑道:“你不用擔心下午的采訪,你們主編已經跟我說過,會另外派人過去!”說完,忽然拉著我走進一旁的露華園,“我已經向他預支了你的一整天!”
  已經有些忿然,我輕輕拍了拍衣角,準備轉身。
  “聽說這裏的荸薺紫蘇湯很有名,我們進去喝一杯吧!”
  ——荸薺紫蘇湯,清涼去火,再多喝幾杯啊!
  彼時,每每等到他打完球,都會拉著他來這裏喝一杯荸薺紫蘇湯,走進大廳,看見一張張白色的塑料椅錯落橫陳,親切的感覺油然而生。
  一年輕的女子從身邊走過,順帶打量了我幾眼,忽然停下腳步,興奮的叫道:“七襄,沈七襄!”
  不禁訝然,端詳許久,依然困惑,會是誰呢?
  她走上前,一把抱住我:“我是林雯啊!”
  竟然是大學時同學院的那個林雯,記憶中,文靜秀氣,聯誼會上,總是坐在最角落,不說一句話,與眼前這個張揚的女子,全然沒有一絲重疊。
  突然遇到當日同學,心情,頓時欣然。
  “七襄,你一點都沒有變唉!”
  “可是阿雯你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看著她,依然有幾分不確定,麵前這個如此外張的女子,真的是我所認識的林雯。
  說完之後,竟都陷入了沉寂,和她兩相對望,不禁莞爾,忍不住又是一陣愉悅笑聲。
  許久,我才開口問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男朋友在研究院工作!”
  “難怪……一眼看去,就是一個幸福的小女人!”忍不住開她玩笑。
  頓時一臉羞澀,赧然的表情之下,終於依稀看見學生時代她的影子。
  身旁的喬柏舟忽然出聲說道:“你們先慢慢談!”說完,將手上的兩杯飲料放下,旋即走到一邊,遠遠的找了處靠窗的位子坐下。
  林雯看了他幾眼,忽然壓低了聲音問我:“七襄,你……和溫行遠真的分手啦?”
  連忙搖頭:“他隻不過是我采訪的對象,剛巧路過,進來參觀一下而已!”
  “哦!這下我放心了!”她低聲笑道,“要知道,當年你們兩個,不知道有多少同學暗地裏偷偷的羨慕!”
  “有什麽好羨慕的!”
  “王子公主,神仙眷侶,誰不羨慕!”她下意識的又看向玻璃窗那邊,“很眼熟唉,是名人嗎?”
  “算是吧!”
  “可不可以過去要個簽名?”
  登時愕然:“阿雯你……”
  “開玩笑啦!”她輕笑出聲,“都一大把年紀了,再也沒有追星的激情了!”
  忍俊不禁,三年未見,個性竟然天差地別,可是,改變之後的林雯,我卻愈加的喜歡。
  “對了,五一我要結婚了!”說話間,已經喜上眉梢,渾身上下,登時洋溢出一種叫幸福的情緒,我看在眼中,滿是羨慕。
  “真的,那真的要說聲恭喜了!”
  “正發愁要怎麽跟你聯係,這下終於不用四處去打聽了!”她拍了拍我的手背,“到時可一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啊!”
  接過她遞來的名片,營銷部副經理,內心頗有幾分驚異。
  “我不打擾你的采訪了,改天我再去找你,到時,好好聚一聚!”
  看著她翩然離去的背影,忍不住輕歎了聲。
  “很羨慕?”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自己身側,笑著問道。
  “人之常情!”
  “每個人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不必羨慕他人的那一份!”
  我呆愣了片刻,隨即回道:“可是,朋友的幸福,我也看作是屬於自己的那一份!”
  “這麽說,如果遭遇不幸,你也會和朋友一同分擔了,是嗎?”
  無言以對,這般私密知心的交談,我和他,似乎太不適合。
  “請問現在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他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笑道:“第一個問題,你會先問我什麽?”
  為何會回來?為何態度有如此巨大的轉變?還有……喬伯伯他……身體可好……
  一大堆的疑問堆積在腦中,可是,卻無法和盤問出。
  “請問喬總入主天遠之後,近期有沒有比較大的動作?還有,對於天遠這個國際化集團公司,您的主要管理理念是什麽?”
  他忽然微笑:“七襄,有關我的專訪,你沒辦法正常完成的!”
  雖有些不服氣,可是,卻啞口無言,麵對他,有太多的顧忌,所提出的問題,始終隻能是無關痛癢,流於表麵。
  於是,合上記事本,笑道:“可不可以換我同事完成這次專訪?”
  “這麽容易放棄,似乎不像是沈七襄的風格!”
  “是你的記憶出錯了吧!”很不喜歡他的淡定笑容,太不習慣,那般的悠然沉穩,更凸顯我的無措。
  “是嗎?”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輕聲笑道,“七年的時間,似乎真的不算太短!”
  心弦微顫,我低下頭,輕啜杯中的飲料,七年,回頭再看,真的有如轉瞬,可是,對麵的這個人,卻已蛻變成另一人。
  “七襄!”他忽然就身前驅,聲音在我耳邊陡然響起,“我的資料,你真的有仔細看過麽?”
  不由得大吃一驚,下意識的往後閃避,差點一個後仰,和地麵做親密接觸。
  七年,兩千多個日日夜夜,歲月疊加起來,已算厚實,可是,他的資料卻隻有薄薄的一頁紙,五年,從大學到研究生院畢業,兩年,從最底層,到如今的人上人。如履曆表一般簡潔扼要,可是,他的性情,他的喜好,他的心理,完全無從了解。
  “過去的七年,你真的一點都不好奇?”
  
  第四章
  近乎咫尺的那張麵龐,陡然占據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深吸了口氣,我將頭慢慢偏離,笑道:“我想這部分的內容,讀者可能會比較感興趣,不過,很抱歉,我不是她們其中的一份子!”這個世界,有太多未知的東西,若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求得明白,未免活得太累。
  他亦一臉微笑:“我們,是不是非得這麽相處,你才會覺得自在?”
  “遠距離瞻視年輕總裁,這是我們這期專訪的主題,霧裏看花足矣,那層白紗,還是留待其他同行來揭吧。”
  “是嗎?”他將桌上的那杯飲料拿起,喝了一口後又放下,隨即說道,“那好,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其實,所謂的經營理念,用文字來表達都太過虛浮,創新,人性,品質,服務……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一個特定的標準和範疇,同樣,它也無法用以精確的描述……”
  一長串話語從他口中蹦出,我反而有些措手不及了,連忙從包裏掏出錄音筆,迅速打開記事本,快速的記下。
  “聽說高層的管理人員,私底下都會熟讀《孫子兵法》、《鬼穀子》之類的軍事政治典籍,不知道您書房中的這幾本書,是不是也比一般的書籍要脆黃許多?”
  他笑了笑,曼聲低吟:“會借鑒,可是,不會全盤接受!”
  “是曾經因為‘盡信書’而有過失敗的經曆麽?”
  “倒也不是!”他忽然微微笑道,“確信這個對話沒有偏離主題麽?”
  我亦笑:“沒有花邊,沒有感慨,應該不算推心置腹吧!”太極拳,練了兩年有餘,小小的推拿,對我而言,已不算太難。
  “舉個例子,孫子兵法中有一句‘轉圓石於千仞之山者,勢也’,說的就是謀勢,是前些年,天遠一直奉行的理念。那段期間,公司熱衷與各種推廣活動,企業排名,為的,就是想占據行業的話語權,可是,在這其中,卻忽略了這種傳達信息的有效性,即溝通的接受度……”
  看著麵前的這名男子,忍不住暗自輕歎,我與他,真的已是雲泥之別,沈七襄,今時今日已經輸他太多。
  回到辦公室,隻見到昱文一人坐在電腦前,一看到我出現在門口,她快速從椅子上站起身,跑到我麵前:“七襄,怎麽樣?”
  “總算完成任務!”四下打量,不禁問她,“其他人呢?”
  “跑新聞去啦!”
  可是,老編竟然也不駐紮營地,實在有些意外。
  看見我的目光看向總編室,昱文笑道:“你不記得啦,那位天王巨星,可是我們老編年少時的偶像!”
  腦海中才開始想象老編追星的情景,就忍不住破功大笑,實在無法和那般嚴肅冷靜的老編和那些瘋狂少女聯係在一起。
  “心情看來不錯啊,采訪,很順利?”
  “還可以!”和那些脾氣古怪,架勢十足的“大牌”相比,他已經算是配合度頗高。
  “沒有餘興節目?”
  忍不住啐她:“恐怕要讓何小姐失望了,做完采訪,就直接回來了,中途連紅燈,都隻遇到過一個!”
  她彎腰輕笑:“七襄,應該沒有點中你死穴吧?”
  “你的那位……”原本想提及葉明璋這三個字,想了想,又停了口,代之以笑容,“不是說五點還有個采訪的嗎,怎麽還不走?”
  “對哦!”她大叫一聲,拎起桌上的大包就要往外衝,跑到門口時,忽然轉頭,“對了,晚上我想吃翡翠白玉羹!”
  “要求還真高!”
  她壓低了嗓音沉聲道:“怎麽,有意見嗎?”
  豈敢,誰讓她現在是我的二房東。
  晚間,坐在書房給稿子潤色,頗有些挫敗感。下午的訪談,他的對答,細細看去,才發現,不過是蜻蜓點水,風過無痕,沒有一句,是真正契合我的問題。
  無奈的搖頭苦笑,這一回,可真的是隔簾看花,隔水看月,好一幅朦朧意境。
  敲門聲之後,昱文笑著走了進來。
  “在寫稿?”
  “是啊,想晚上把它趕完!”
  “大姐,你該不會忘了,明天某人要回來吧?”
  我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笑道:“就是因為明天行遠要回來,所以,才要用這個去換取老編的通行證啊!”
  “不知道老編肯不肯再騰出一周時間,讓你去悠哉?”她將手中那杯參茶放在我麵前,“有沒有後悔前幾天從老編那裏偷來的三天假期?”
  長歎了三聲:“誰讓我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明天我不陪你去機場了!”她眨了眨右眼,笑道,“上千瓦數的電燈泡,我可不想免費給人亮光!”
  “你不知道,這年頭,要想出境,都是得先交費的嗎,更何況是這麽突出的布景,價錢不會很低哦!”
  昱文早已閃到房門口:“知道現在某人春風得意,不在這裏受刺激了,我還是先跟周公約會去了!”
  重新坐回電腦前,看著麵前的文字,想象著行遠歸來的情景,嘴角,上揚的弧度,怎麽都無法抑止。
  “幸福的老女人,顧及一下我這個失意人,可不可以?”入睡前,昱文假意鬱卒,在一旁長籲短歎。
  “沒看我都在偷著樂嘛,要不是想到還有你在身邊,我早就跑到陽台上跳番茄舞去了!”
  “你就囂張吧,反正行遠回來,我就有理由把你掃地出門了!”
  “可是,我還想陪某人到出閣的那一天呢!”話音剛落,就開始後悔,果然,昱文立刻安靜了下來。
  許久,她忽然低聲說道:“七襄,我一向都沒什麽第六感的,對不對?”
  不由得呆怔,須臾,笑著答道:“那是你跟自然界親近的太少的緣故,要不要明天起來跟我晨跑去!”
  她笑了笑,旋即又輕聲歎氣:“七襄,你知道嗎,最近常常會覺得,我和他,有太多的不確定!”
  “昱文,你知道天是怎麽塌的麽?因為抗拒不了杞人的深情呼喚!”
  她頓時莞爾輕笑:“七襄,你就從來不會擔心你的行遠麽?”
  輕搖首:“從未想過!”會擔心他的安全,會擔心他的健康,很多事情,都會憂慮,可是,卻從未擔心過彼此。
  昱文大為喟歎:“看來還是做單細胞生物最開心!”
  實在隱忍不住,伸手嗬她腰間:“說吧,想留下哪一個腦細胞,現在我就給你做開顱手術!”
  終於求饒,她勉強止住笑聲:“不跟你鬧了,明天你還要去接機呢!”
  明天……明天就可以看到他了,發覺自己又開始出現那個傻笑的表情,連忙活動了一下臉部肌肉,伸手輕拍臉頰。
  翌日清晨,昱文看見我那兩個尤為明顯的黑眼圈,大歎不已:“你們兩個,好像兩年沒見了吧?”
  “準確的說,是一年零十一個月!”
  “那你是準備以這副尊容去見他麽?”
  “醜媳婦都得揭開麵紗去見公婆呢,更何況,也沒誇張到不能見人的地步吧!”我把那張磁碟遞給她,“幫我交給老編,順便再請一天的假!”
  她一臉的促狎:“不是一周麽?”
  “我怕回去被老編砍!”
  換來昱文一徑的搖頭。
  匆匆趕往機場,到達候機大廳門外時,已近八時。
  聽著廣播裏傳來的甜美聲音,夾雜在飛機起降聲中,心情,陡然變得緊張起來,心跳,瞬間就跳過正常界限。
  出口處,一眼就看見一襲淺色休閑服的行遠,與之前相比,黑了稍許,消瘦了許多,可是,笑容依舊和煦溫暖。
  他四處望了望,和我的目光相對時,嘴角立刻上翹,一臉的燦爛。
  大步跑上前,緊緊的抱住他,狠命的趴在他身上,與無尾熊徹底淪為同類。
  “想不想我?”
  他四下看了看,一張臉,已漲的通紅:“七襄,有人在看!”
  將頭埋入他胸前,輕聲問道:“有多想?”
  他無奈的輕聲歎氣,索性放下行李,伸手抱住我,笑道:“七襄,你故意的,是不是?”
  聽著耳邊有力沉穩的心跳,一種叫做幸福的情緒,又慢慢的彌漫開,行遠,終於真真切切的站在我身邊了。
  等他鬆開手後,我借故低首撥弄頭發,掩飾自己的一臉緋紅。誰讓我臉皮厚,要變顏色,也比常人慢上半拍。
  “走吧!”他輕輕挽起我的左手,柔聲說道,“七襄,我們回家!”
  “嗯!”重重的點頭。
  “你呀!”他伸手輕揉我的頭發,“還是這麽愛玩!”
  轉側,向他盈盈淺笑:“老實交代,在熱帶叢林裏有沒有遇到絕世佳人?”
  他微微一窒,繼而笑道:“有,可是因為溝通不良,所以她舍我而就教授!”
  不由得莞爾,輕靠在他身側,幸福,溢於言表。
  南華小區,長長的小徑上,遇見了迎麵走來的喬柏舟,看到我和行遠,他愣了一下,旋即笑著走了過來。
  心下,有一絲絲的慌亂,我忍不住將行遠挽的更緊,身體,也愈加靠向他。
  “回來了?”
  很詫異的發現,他說話的對象,竟是行遠!不由得抬首往右側望去,看見行遠微訝的表情,愈加的不解,何時,他們兩個,竟然有了交集?
  “是啊!”耳邊,是行遠溫和的聲音,“你也住在這裏麽?”
  “九單元201室!”
  “九單元……”行遠低下頭,看了看我。
  我笑著接道:“剛好在我們對麵!”
  “是嗎?”行遠有些愕然,繼而笑了笑,“以後不是會很方便!”
  察覺到麵前那道目光在我身上徘徊,索性轉頭與他對視,恰看到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
  “有時間的話,兩位就過來玩吧!”他伸手握住行遠,笑道,“今天我還有點事情,就先走了,歡迎你回國!”
  看著他的背影,實在抑製不住內心的好奇,低聲問道:“你怎麽跟他認識的?”
  行遠放下手中的行李,低頭沉吟了片刻,這是他斟酌語句時,習慣性的動作,心中,不禁“咯噔”了一聲,喬柏舟的行為,我一向無法猜透,也不願費盡心神去猜測,可是,若是和行遠有關,怎能心安!
  “其實,我跟他,也就見過幾次麵!”行遠終於開口,“幾個月前,在熱帶叢林裏遇到他,說是來探尋瑪雅文化的遺跡,因為路線相同,所以,同行了幾天。那時候,他一身的狼狽,跟現在實在是相去甚遠,剛才,差點都認不出來了!”他忍不住笑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真的是太巧了!”
  “就這些?”跟著追問,“沒有其他了麽?”
  “你大腦裏的那些離奇情景,我還沒那種幸運去經曆!”他輕撫我肩膀,“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好奇?”
  “剛才那個人,我也認識!”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鑰匙,仰首,嫣然輕笑,“昨天剛剛給他做過采訪!”

  第五章
  翌日醒來,昱文早已離開,稍加梳洗之後,我也匆匆趕回南華小區,取回記者證和行事本。
  經過小區的花園時,身後,忽然有人輕聲叫我:“七襄!”
  回頭,是他,喬柏舟,似乎每次見他,都是這般的神清散朗,淡定沉著。
  “請問有事嗎?”
  “我爸爸就快回來了,他說很想見你……”
  喬伯伯?有些愣神,低首輕舒了口氣,旋即笑道:“到時,你通知我吧!”
  轉側時,他忽然又叫了一聲:“七襄!”
  “還有事麽?”
  他笑了笑:“現在的你,可幸福!”
  “很幸福!”我輕聲笑道,“已經別無所求!”
  他忽然神色一正,沉聲道:“那就努力抓緊它,別讓它從手中飛走!”
  大為詫異,正待問他,卻隻見頎長的背影,站在原地呆了許久,末了,忍不住搖頭失笑,原本就不是同一種思維的人,何必為此而浪費腦細胞!
  走上二樓,213的房門正巧打開,小希探頭看見我,一臉的驚喜:“七襄姐,我還以為你搬家了呢!”
  心虛不已,這幾日,腦海中早已將她清空,竟還換得她這般欣喜。
  “是什麽?”看她提了兩大包垃圾,伸手幫她拿了一袋,走下樓梯。
  “昨晚刮風,陽台上的幾株茶花落了一地!”她扁了扁嘴,“老爸前兩天還在得意,終於看到茶花怒放,這下可好,樂極生悲,一朵花也看不到了!”
  抬首,正見小希家陽台那幾棵已謝盡的茶花,顫巍巍的枝頭,尤為單薄。忍不住歎了口氣,難怪古人都說瞬息千變,瞬華萬狀。
  重新走回二樓,推開房間,行遠正在整理衣襟。
  “怎麽了,情緒這麽低落?”
  我搖頭笑了笑:“也沒什麽,遇上低潮期而已!”
  他低下頭,仔細看我:“是昱文?”
  “嗯!”把明璋母親的情形告訴他,心中,感慨萬千,“在這個世上,我們人類,其實最為可悲,拚命的想要去統治這個世界,到頭來,卻發現,有太多的事情,無能為力!”
  “你呀!”他輕拍我的大腦,“又開始天馬行空了!”
  忍不住伸手拉他:“昱文那部分工作,恐怕要我去接手,這段時間……我們可能又不能常在一起了!”
  他笑了笑:“要不,問問你們主編,辦公室缺不缺倒茶送水的小弟!”
  不禁哂然:“不是說今天要去研究院麽?”
  “就要出去了!”他將外套披上,“我熬了粥,放在微波爐裏,別忘了吃完早飯再去上班!”
  “知道了!”送他到門外,“路上小心一點!”
  轉身走回客廳,看著陡然安靜下來的房間,竟然有些不習慣。忍不住搖頭失笑,這些日子以來,都是這般寂寥的空間,可是,轉瞬間,一個人的生活,已開始不適應。
  趕到雜誌社,一進門,就被老編叫進了辦公室。
  “小沈啊,這次去北京的采訪,你去跑一趟吧!”
  “北京?”
  “本來是小鄭和小何的工作!”總編笑道,“小何請了假,小區他們四月份還要去上海采訪ESCAP的年會,眼下,能騰出時間的,也就剩下你了!”
  隻得暗自苦笑,今早的戲言,一語成讖,這幾日,還是注定,兩地相思!
  “才兩個禮拜,很快就過去了!”聽到消息,他的眉棱微頓,旋即笑著安慰我。
  依然有些不開心:“可是,你才剛剛回來!”
  “男朋友出國這麽多年,都沒聽見沈姐你有半句抱怨,怎麽,才兩個星期,就這麽多怨言啦?”同行的攝影師小鄭,見我一路上都是怏怏不樂,忍不住問道。
  “不一樣的!”抬眼看向窗外,陽光明媚,鐵路兩旁的水杉,青翠欲滴,三月底的江南,景色的確醉人,可惜,在我眼中,卻少了生氣。
  回轉身子,看到小鄭依然看著我,遂笑著解釋,“就像一直放在玻璃櫥窗的蛋糕,突然有一天,擺在自己麵前,可是還沒等到你張嘴呢,又給拿回去了,你說這不是很讓人鬱卒麽?”
  “沈姐……你這個比喻……實在不怎麽樣!”他有些莞爾,“其實,半個月,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忍俊不禁:“你回頭看時,再漫長的時間,也都是一眨眼的工夫!”
  笑過之後,心情竟然好了許多,轉頭再看路邊風景時,隻覺春木蔚然,一片蔥蘢。
  兩周的時間,實在不算很長,似乎真的是轉瞬之間,已然坐在回程的火車上。
  辦公室,昱文正笑著坐在電腦前,看見我進門,大笑著迎上來:“采訪怎麽樣?”
  “一切順利!”細細打量著她,渾身上下,漫溢的喜悅,“手術怎麽樣?”
  “非常成功!”一提及這個話題,她頓時喜上眉梢,“他媽媽昨天還說,希望我能早點過門,做她的媳婦!”
  忍不住為她欣喜:“那真的要說聲恭喜了!”
  她笑意嫣然:“終於明白那句話,禍兮,福之所倚!”
  心中一動,將手中的采訪手冊放下:“那婚期呢,還是要延後嗎?”
  “嗯,媽她剛動完手術,醫院說還要靜養一段時間!”
  不由得促狎:“這麽急著叫媽啦!”
  她有些窘了:“我要去跑新聞了,回頭再跟你聊!”
  回到家中,打開門,一眼就看見行遠站在陽台上,似乎有些失神,連我開門的聲音,都沒能聽見。
  一時興起,躡足走到他背後,伸手大力的狠拍他後背:“搶劫啦!”
  “七襄!”他輕輕打了個激靈,旋即回頭,笑容之中頗有幾分無可奈何:“怎麽不叫我去接你?”
  “反正有同事會幫忙拎包!”有些好奇的端詳他的麵容,“剛剛在想些什麽,這麽入神?是在想我嗎?”
  笑容微頓,他放柔聲音,輕聲問道:“累不累?”
  搖頭笑道:“還好!”話音剛落,就接連打了幾個嗬欠,不禁莞爾。
  “還說不累!”他走近我,伸手輕揉我的肩膀,“先去休息一下吧,一會我叫你起來!”
  “嗯!”依言走向臥室,半途,無意間回頭,正見他的背影,莫明的,一種叫做“寂寥”的感覺竟湧上心頭,下意識的輕歎了口氣。
  聽到歎息聲,他立即回頭,一臉關切:“怎麽突然歎起氣來了?”
  連忙搖頭輕笑:“好久沒歎氣了,突然想練習一下!”
  他登時笑歎:“你呀!”
  很少在午後休息,所以,睡得極淺。醒來時,房間煞是寧謐,於是,起身,走到客廳。經過書房時,恰見他坐在電腦前,對著屏幕發呆。悄悄的走到他身後,正要出聲,卻驚異的發覺,麵前竟然隻是一份空白的文檔。
  許久,他才回過神來,發現背後的我,轉頭笑道:“什麽時候起來的,怎麽不多睡一會?”
  “睡不著了!”
  他站起身,順帶拉著我一同走了出去:“晚飯想吃什麽?”
  “筍根火腿,羅蓑肉,珍珠團,還有鱔絲羹……”一板一眼的數起手指,看到他的笑容之後,自己也不禁失笑,“其實,隻是想喝一碗米粉湯而已!”
  幾日後,終於隱忍不住,向昱文提及。
  彼時,我和他相隔千山萬水,卻覺彼此很是接近;而今,兩個人的距離,是這般接近,可是,卻開始覺得,彼此的心,有些陌生,有些疏遠。
  “七襄,人生識字憂患始,你隻是太過幸福而已!”昱文很是正經,“所以才會有一種不確定感!”
  忍俊不禁:“難得看你這麽嚴肅!”
  她亦笑:“我也難得看到你這麽患得患失!”
  我笑笑,不再多言,明璋歸來後,積極籌備婚事,徹底安撫了昱文那顆漂浮的心;如今我的忐忑不安,在她看來,不過是杯弓蛇影而已。
  “七襄!”辦公室門外,有聲音傳來。
  昱文笑著努了努嘴:“這麽殷勤,沈大小姐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起身走向他:“怎麽過來了?”
  “有點事經過這裏,吃了飯沒有?”看我搖頭,他笑道,“不知道在下有沒有這份榮幸,請這位小姐吃飯!”
  看到昱文促狎的笑臉,連忙把他拉到走廊上:“走啦!”
  挽著他,一路上,經過的同事,紛紛送我一個羨慕的笑臉。愛情,友誼,事業,幾相得意,若還要不滿足,隻怕上天都要震怒!
  是嗬,為什麽還會覺得不幸福?
  “在想什麽,這麽入神?”身側,他低首輕問。
  我抬首,笑著搖了搖頭。
  或許,人心都是不足的,得隴之後,總是免不了想要進占蜀地。
  七襄,你應該知足。
  想及,挽緊他的臂膀,輕靠著他。
  時光,總是荏苒,感覺四月的日曆剛剛翻開,五月的腳步已經悄然而至。
  時不時和昱文打趣:“再過幾日單身貴族生活,如何?”
  “不行不行!”她總是搖頭,“現今,我最渴望的,就是做柴米夫妻,神仙生活,對我而言,已經無趣!”
  大為感喟:“葉明璋實在太過幸福!”
  她笑:“各有來因莫羨人,真要細說,你該是讓人羨慕的那一個才是!”
  隻得諾諾:“是是是!”
  五一假日,明璋所在的電視台派他出外景,行遠的研究院,實驗進入關鍵階段,於是,我隻能約上昱文,去參加林雯的婚禮。
  “還好下個月我也要舉行婚禮了!”遠遠看見酒店門前來來往往的賓客,昱文笑道,“不然,一定五味雜陳!”
  我笑笑,目光觸及站在台階上的阿雯,一襲白色珍珠鑲領婚紗,嫻雅動人,心中,果真喜悅和酸澀參半。
  見到我和昱文,林雯立即迎上前來,招呼我和昱文不到3分鍾,新郎已經走來拉人。
  “溫文爾雅,彬彬有禮,林雯好福氣!”昱文笑著感喟,“明璋有他一半,我就該偷笑了!”
  我亦笑:“可是在你眼中,他還是比不上你的明璋!”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廳陸續有客人進門,看見舊時同校的朋友,大喜過望,大步衝上前,一把拽住對方,隻差驚聲尖叫。
  “七襄,你還是老樣子,都沒怎麽變啊!”
  我大笑:“好現象,離黃臉婆還有一段距離!”
  “還記得如雲麽?去年在英國嫁人了,對方是家企業的老總,年輕有為!”
  如雲,那個時不時在我麵前訴說她的不婚宣言的如雲,那個對學經濟的男生最為不屑的如雲,出國不過兩年,竟然嫁作商人婦!
  管理學院的院花,和理學院的林帆,已然分手,記憶中最為般配的一對,最後竟然沒能走到一起。
  土木係那個足球隊長,在追當年我們宿舍樓的男人婆……
  我訝異不已:“才三年而已!”
  對方抿嘴輕笑:“有時候,滄海桑田,也不過一瞬間而已!”
  “葉天呢?”昱文突然出聲問道。
  “葉天……畢業之後就沒聯係了!”
  旁邊一個男生笑著插了句:“葉天啊,結婚好久了,今天陪他妻子在醫院,聽說孩子就快要出生了!”
  眼見昱文目瞪口呆的表情,忍不住暗暗推她:“你業已有了葉明璋!”
  昱文抬首笑道:“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大學四年,昱文唯一欣賞的男生,就是數學係的葉天。
  我笑:“怎麽,還放不下?”
  她搖了搖頭:“感慨而已!”
  忍不住打趣道:“好像我還見過明璋為你吃醋的樣子哦!”
  她壓低了聲音說道:“我的心房本來就比常人要小上幾寸,裝一個就已經頗為吃力,沒那份能耐再放其他進去!”
  不禁莞爾。
  站的久了,腳下已覺吃力,向來不習慣穿細跟鞋,何況,今日的鞋跟還超過5公分。
  和朋友說了聲,走到角落處坐下。還未坐定,就聽到門口一陣騷動。
  “伴郎還敢遲到這麽久,是不是不想讓我結成婚啊?”
  “一會幫你多擋幾杯酒就是了!”
  “這還差不多!”
  ……
  此起彼伏的聲音之中,有一個,恁的熟悉,無需回頭,我已經知道是誰。
  昱文走過來,輕拍我手臂:“這個世界好像很小,是不是?”
  我笑了笑:“倒不如說是城市拓展的速度不夠快!”
  不多時,林雯已經領著他走到我麵前:“七襄,昱文,跟你們介紹一下,我老公的學弟,喬柏舟!”
  他笑著伸手:“我們認識的!”
  我亦笑著接道:“我們雜誌社剛剛給喬先生做過一個專訪!”
  林雯恍然,繼而笑了笑:“那就不用我多說了,你們先聊著,我去叫我老公進來!”
  重又坐回原位,抬眼看他,正見他也看向這邊,趕緊正襟危坐。
  他卻隻是對我和昱文點點頭:“我先過去一下!”
  看著我有些僵硬的表情,昱文輕笑:“七襄,你反應過度,太過可疑!”
  隻得幹笑:“都快成條件反射了!”
  終於等到儀式開始,喝交杯酒時,無意間瞅見昱文豔羨的表情,不禁失笑:“趕緊合上下巴吧!”
  昱文一臉的不以為然:“你自己看看,在場的哪一位女士不是兩眼放光!”
  “共牢而食,合巹而酳,所以合體,同尊卑!”執子之手,交臂同飲,每一對相愛的戀人,在這樣的場景下,內心,都該是溫暖幸福的吧。所以,現代人可以舍棄大花轎,紅蓋頭,交杯酒卻始終是婚禮上不可缺少的流程。
  “不管是已婚人士還是未婚女子,婚禮的浪漫都是感同身受的!”見我笑而不語,她故意斜眼睨我,“除非,那個人沒有身為女子的自覺!”
  不由哂然,順勢將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台上的主角正被起哄著描述相戀經過,我亦忍不住會心而笑。
  席間,一幹老友落座,大都感慨,時光消融,人事全非。
  有人出聲招呼:“柏舟,坐這裏吧!”
  “等我把擋箭牌的重擔卸下再說!”
  心,旋即跟著放鬆。
  昱文輕觸我腰側:“七襄,人家可是因為你,才不敢坐下的!”
  “胡說什麽!”
  “他看了你兩眼才說那句話的唉!”昱文很是好奇,“我最近缺少素材,你們的故事,可不可以讓我借鑒一下!”
  “喝慣了各式飲品,白開水你要不要?”
  她滿是懷疑的表情:“七襄,你態度很可疑唉!”
  一旁有人湊上前來:“你們兩個,在說什麽悄悄話?”適時的打斷我和她的對話。
  擲新娘捧花時,昱文興奮不已,拉著我就要往上衝。
  “下個月你都要結婚了,還要去搶?”
  她訕然輕笑:“好玩嘛!”
  見我執意不肯去,她也隻得放棄,一個人上前衝鋒陷陣。
  “怎麽不去搶捧花?”喬柏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
  這已是我今年參加的第三場婚禮,前兩回,都沒能搶到捧花,事不過三,到緊要關頭,還是免不了偏信這些。
  他忽然輕聲問道:“愛你的人,你愛的人,選擇誰會更幸福?”
  我有些愣了,轉頭看他,看見那張有些肅然的麵龐,不禁訝異。頓了頓,繼而答道:“相愛的人!”
  他笑了笑:“相愛的雙方,是不是也會有深淺多少之分?”
  正色道:“愛情,是不能稱量的!”
  “真能做到毫不計較?”
  實在有些不解,索性抬頭與他正眼相對:“你是不是有話對我說?”
  他搖了搖頭:“聊天而已,七襄你還是這麽較真!”
  有些窩火,卻不知該如何回他。
  “打什麽啞謎?”不知何時,昱文已經回到身邊。
  笑著問她:“搶到花球了嗎?”
  她攤開空空的雙手,笑道:“年老體弱,已經敵不過那些年輕力壯的美少女!”
  忍俊不禁:“好在下個月你就可以悠哉的站在一旁,看那些美少女搶你扔出去的花球了!”
  她亦掩嘴輕笑:“是啊,所以,心理很是平衡!”
  婚禮結束時,已經滿天星鬥。
  “七襄,今晚去我那裏吧,明璋他不在,就我一個人!”
  正要答話,手提包裏的電話鈴聲響起。
  “七襄,婚禮結束了沒有?”
  是行遠,我笑著將湊上來的昱文輕輕推開:“剛和昱文走出酒店呢!”
  “那我過來接你!”
  “不用了,我今天晚上睡昱文那裏……”話還未說完,手機已被昱文搶去,“行遠,你可要快一點哦,這裏可是有一排帥哥等著送我們七襄回家呢!”
  將電話扔回給我,她眨了眨左眼笑道:“拆散一對鴛鴦,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還想長命百歲,和明璋白頭到老呢!”
  忍不住喟歎:“麵前的這位女士,真的是下個月就要步入禮堂的成熟女性麽?”
  她舒展開雙臂,在原地轉了個圈:“自然,身心俱熟!”
  瞠目結舌。
  一直等到行遠趕來,將昱文送到住處,我依然為剛才的那一幕失神。
  他放慢了腳步,笑著問我:“怎麽,在婚禮上受刺激了?”
  “是啊!”我衝著他做了個鬼臉,“所以,奉勸那些還不想邁入禮堂的男士,千萬不要讓自己的女友去參加婚禮!”
  “婚禮上是不是有什麽讓人印象深刻的東西?”
  “新娘的婚紗啊!”我一臉的興奮,“剪裁大方,麵料考究,典雅卻又透著華貴,好想自己也有這麽一件!”
  “改天你問一下那位同學,看看是在哪家婚紗店買的,我們也去挑一件!”
  “好啊!”樂顛顛的應了聲之後,才發覺有些不對,舌頭已然開始打結,“你……這算是向某人求婚麽?”
  他呆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也算也不算……沒有鮮花和戒指……”他看著我不斷抽搐的嘴角,又加了句,“不知道明天補上,還來不來得及?”
  莞爾淺笑:“你說呢?”
  他將我拉回身側,低首笑道:“很沒創意,是不是?”
  實在隱忍不住,輕笑出聲:“還有一天時間,足夠提出一個富有創意的方案!”
  他伸手,輕擁我入懷:“將就一下不可以麽?”
  “我考慮一下,可以麽?”將頭輕靠在他胸前,我暗自偷笑。
  走進小區大門,路邊的感應燈,隨著我倆的腳步,陸續亮起,迎麵,有清風拂來,空氣中,花香沁人,這一刻,我以為,終於到達幸福的彼岸。
  
  第六章
  年少時,曾看過一段話,印象深刻,記到現今:“幸福,如果你覺得它不像是真的,那麽,它便不是真的!”
  和他攜手共白首,原是我最大的期待,可是,聽見他對著我許下諾言,除了最初幾日的喜悅之外,我竟會覺得空漠寂寥。
  沈七襄依然深愛著溫行遠,而行遠,依舊是那個溫和柔緩的行遠,可是,我與他,卻再也找不到三年前的那種感覺了。
  “行遠,在想什麽?”
  “哦,沒什麽!”
  看著他在自己麵前,常常不自覺的發呆失神,就會有一種衝動,如果我能和紫霞一般,能進入心愛之人的心中看一看,該有多好。
  “七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密空間,即便是最親密的戀人,若是想法都被對方所熟知,那樣,麵對的不就成了另一個自己?”見我偶爾長籲短歎,昱文笑著安慰我。
  “可是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小姐,行遠在國外呆了三年唉,上千個日夜,完全不同的環境,怎麽也會有點變化才正常啊!”
  長舒了口氣:“是啊,三年,難免會有變數!”
  昱文歎了口氣:“敏感而多疑,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快速答道:“曹操!”
  她登時怔愣,盯著我幾秒鍾後,大笑:“看來你已經沒事了,我去探訪民情了!”
  我也跟著起身,下午有一個明星的產品代言發布會,得趕緊去占據有利地形。
  走出門,烈日當空,下意識的伸手擋住臉頰,不知為何,竟又想起當日如雲在宿舍內的那段笑言:“七襄,你天庭飽滿,是有福之相;右手掌紋卻紊亂不堪,屬命薄之兆!”
  腳下,頓時收住,迎著陽光站了許久,直到眼前出現一個個彩色的光暈,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忍不住笑出聲,末了,竟引來門口保安疑惑的目光。
  我原以為可以和行遠一生一世,就這麽白頭到老的。
  用了四年的時間,熟悉他的一切;又用了三年的時間,學會思念一個人。在我心中,是如此的篤定,不會再有那樣的七年,任自己這般揮霍!
  他不在身邊的那段日子,一個人獨處時,會不由自主的去描繪那樣的畫麵,穿著咖啡色外套的行遠,有沒有披上我織給他的那條淺棕色圍巾;走在林蔭道上的行遠,微笑著回頭,是不是會想念已不在身旁的我;攝氏37度的高溫天氣,會忍不住對著溫度計發愁,他實驗室的空調不知道修好了沒有;經過婚紗店前,總是下意識的駐足凝視,想象著櫥窗中的相片若是換成我和他,畫麵是不是會更幸福……
  常常在看書的間隙,仰首右望,腦海中,是他溫和的笑容。“七襄”,名字從他口中說出,總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柔綿纏,永遠不會忘記,他出國那天,纏著他叫了這兩個字數百遍。
  ——七襄,又沒吃飯是不是?
  ——七襄,怎麽穿這麽薄?
  ——七襄,下次騎車別那麽趕!
  ……
  深夜寂寞時,就從床上坐起,看著他的相片,一遍遍的回憶他的話語,他的每一個笑容,寵溺的,無奈的,和煦的,甜蜜的……
  一直堅信,自己的幸福就是他,從未曾想過,會不會有一天,沈七襄的身邊,不再有溫行遠這個人!
  可惜,生活並不是筆下的文字,可以任由自己掌控,於是,難免會脫離設定的軌跡。
  這日,昱文約我出門逛街。
  看著我又開始發呆,她忍不住賞了我一個暴栗:“小姐,難得今天老編大發慈悲,沒有把你我外派采風,給張笑臉就這麽困難啊!”
  “很痛唉!”伸手輕撫腦後,我輕聲抱怨。
  “知道痛啊,我還以為神遊的人,都是沒有感覺的呢!”
  隻能苦笑以對。
  路過婚紗店時,轉身問她:“還有什麽沒準備的嗎?”
  她搖了搖頭,驀地,長歎了聲:“七襄,你聽說了麽,生醫係的林南和男朋友分手了!”
  “林南?分手?”大吃一驚,“不是說國慶節準備結婚的麽?”
  昱文一臉鄙夷:“還結婚呢,男方去泰國召妓,染了性病回來,還要責怪林南婚前不肯和他同房,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齷齪的男人!”
  不由得氣結:“林南呢?”
  “公司派她去總部受訓,走得毫無牽掛!”
  鬆了口氣:“換個環境也好!”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問她,“那……那個男的,現在怎麽樣?”
  “誰知道!”她撇了撇嘴巴,“女主角都已經退場離席,又有誰會去關心男主角的後續發展?”末了,又加了句,“所以說,這個世界,男人才是我們的陪襯!”說完,又笑笑,“很女權,是不是?”
  我亦笑了笑,不再說話,暗自在心底輕聲歎息。當日林南她不顧父母反對,堅持留在南方,為的,就是和男友在一起,到如今,怎會走得輕輕鬆鬆,了無牽掛!
  想及,輕聲問道:“昱文,你有林南在那邊的電話麽?”
  “敘舊就行了!”她停下腳步,將電話號碼抄給我,“這件事,就不要再提及了,有時候,過分關心,反而會給人負擔!”
  “知道!”既然她選擇忘卻,身為朋友,就不要再提起。
  走到半途,昱文忽然大叫了一聲:“糟了,我竟然忘記和婆婆約好去買彩盤!”
  無奈的微笑:“那還不趕快去!”
  “你怎麽辦?”她對著我諂笑,“要不,打電話叫行遠過來陪你吧!”
  “快走吧,遲到了,可要惹老人家不快的!”
  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失笑,轉身往南山路行去。
  走過“百味居”時,突然看見行遠,不禁莞爾,真是好巧!笑著揮了揮手,正要出聲叫他,卻見他右手所牽的,恰是另一名女子。
  五月的江南,已經有些燥熱,可是,我卻在這一霎,渾身涼意。
  呆呆的站在路邊,看著她靠在他肩頭,他輕輕環著她,柔聲輕撫,兩人的背影,是那般和諧,外人眼中,定是讓人豔羨的一對。
  似乎察覺到什麽,他忽然轉頭看了一眼,下意識的,我連忙將身子縮回,緊貼在路旁的牆壁,許久,忽然有一種想要放聲大哭的衝動,萬萬沒想到,心虛的那一個,竟然會是自己!
  踉踉蹌蹌的轉身,四顧茫然,十字路口,左右轉彎,前行後退,紅綠燈指示的分分明明,可是,我卻不知何處才是正途。
  漫無目的的在街上徘徊,經過“遠樹咖啡屋”,忍不住推門走了進去。
  室內,急促的《十麵埋伏》琵琶曲,和周圍的景致很不搭調,可是,卻莫明的契合我的心境。嗬,十麵埋伏,四麵楚歌,我的愛情,已和西楚霸王一般,走入絕境。
  看見那個修長的背影,我愣了一下,連忙找了一處角落坐下,點了一杯黑咖啡,不加奶,不放糖,入口,苦澀難當。差點當場嗆出,眼淚,隻差也跟著一同掉落,始終是不習慣這苦辛滋味。
  身後,有人輕拍我肩膀,回頭,果然是他,眼神平靜幽深。
  依然看不明白他的情緒,也不想看清楚,我斂下眼瞼,將咖啡杯輕輕放下。
  “換這杯吧!”他將我麵前的黑咖啡拿開。
  喝了一口,有巧克力和楓糖的香甜,曼特寧的醇苦,彌漫在口中,蕩漾回旋。
  可是,依然覺得苦。
  “不喜歡喝咖啡,就不要勉強自己!”
  我站起身,低聲說道:“謝謝提醒!”
  一走出店門,就被他拉住:“去哪裏?”
  “去冷飲店,喝甜品!”
  他笑了笑:“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錯的冷飲店,帶你去吧!”
  跟著他,一路沉默。
  幾分鍾後,他忽然轉頭問了我一句話,我依舊低頭不語,直到感覺他在輕扯我的袖口,才抬起頭看他。
  “七襄,你有心事!”
  徑自沉默,我轉身,埋頭往前疾走。
  “你和他,出什麽事了?”
  莫明的,怒意從心底升起,我低低的回了一句:“這和你無關吧!”
  他忽然伸手拉住我,與我兩相對視:“都說眼見為實,可是,七襄,有時候,眼睛也是最能欺騙人的東西!”
  登時收住腳步:“你想說什麽?”
  “還未求證,就判人死刑,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我望著他,眼眸深處,是不見底的遠邃:“你也看見了,是不是?”
  他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甩開他的手,笑道:“謝謝,不過我想一個人走走!”
  下午三點,回到住處,打開電視,看著屏幕上那些生生死死的愛情,隻覺久遠的有些陌生。
  六時,起身給自己準備晚餐,芙蓉豆腐,白浪肉,外加一碗紫菜蛋花湯。
  許久沒有下廚,豆腐太老,肉有些發硬,湯也偏甜,索然無味,卻依然硬著頭皮吃了一碗飯。
  十點,泡了一杯杏仁茶,將抽屜裏放了許久的那盒餅幹找出,茶很香甜,許久未吃,餅幹亦很美味。
  午夜一點,看完最後一部電影,調了三個台,都是“再見”字樣,我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有些失神。
  有聲音響起,像是玻璃彈珠落地的聲響,亦像樓板斷裂的音效。
  淩晨四點,看著床邊的鬧鍾發呆,小羊數了上千字,轉而背誦詩歌散文。《過秦論》,中學時,倒背如流;《報任安書》,當年看的淚流滿麵……可是,如今卻想不起隻字片語,遺忘,真的是這麽容易?
  清晨八點,門打開的一刹那,我的心,像塵封密室許久的遠古物件,隨著新鮮空氣的進入,紛紛剝落,最終化為灰燼。
  看見我,他驚愕,失措,然後迅速低下頭,心虛的意味實在太過明顯。
  心,已沉了大半。
  “昨天有見什麽人嗎?”
  他抬首看我,眼裏滑過一絲慌亂,又連忙搖頭。
  忍不住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輕輕咬住下唇,昨日下午咖啡的苦澀又從心底溢出,淚水已開始在眼角湧動。
  “行遠!”許久,我開口叫他,“我以為,你會向我開口!”
  他登時愣住,呆呆的望著我。
  “七襄,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八點檔連續劇裏的台詞,如今,竟然也在我耳邊響起。
  我不作聲,等著他的解釋,良久,卻隻能等到他愈來愈低垂的腦袋。
  鼻子已然酸澀不已,我狠命的咬了一下嘴唇,疼,卻也適時的止住了上湧的淚水:“如果這個人不是在你心中占據如此重要的地位,你不會將她深藏在心底!”
  萬萬不可得意忘形,忽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在我耳邊說過的一句話,黯然不已,原來,女人的第六感,竟然真的那麽準確。
  “七襄,對不起!”
  嘩啦啦,終於聽到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我們,先分開一陣吧!”盯著他許久,分手二字始終說不出口。
  所幸的是,這日是周末,蒙頭大睡了14個小時,被急促的門鈴聲吵醒。聽著有些變調的音樂聲,心火登時盛起:明日一定要換了這首“right here waiting”,卡帶的效果實在是太過難聽。
  打開門,竟是喬柏舟。
  “沒事吧?”
  難得,在他臉上看到一絲關切的表情,是關切嗎,忍不住又瞟了他一眼。
  “長命百歲,應該不是很困難!”我作勢要關上門,“還有問題麽,一並問完吧。”
  他忽然笑了:“沈七襄,看來我是白擔心了!”說著,將手上的袋子遞給我,“吃夜宵時,順便給你帶了一份,不要浪費了!”
  我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伸手接了過來。
  “喬柏舟!”看他轉身走下樓梯,忍不住出聲叫住他,“謝謝!”
  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第一次聽你對我說這兩個字!”
  我亦呆了呆,繼而接腔:“我恩怨一向分明!”
  關上門,從袋中取出紙杯,掀開蓋子,熱氣迎麵撲來,有蘑菇的鮮美,筍幹的清香,蝦肉的嫩滑,竟是很久未吃的裙帶麵,肚子也有些餓了,於是,拉開架勢,大快朵頤,吃相,頗有些不雅。
  “七襄,吃慢一點,又沒人跟你搶!”耳邊,忽然又響起他的聲音,食欲,登時全無,我放下筷子,不由得輕歎了一聲。
  心緒不寧,心煩意亂,心潮難平,心亂如麻!
  我靠在沙發上,思緒不斷糾結,盤根錯節,幾成死結。
  終究是意難平!
  周一,一踏進雜誌社大門,小林就低聲驚呼:“沈姐,你眼袋好重哦!”
  昱文將我拉到一邊,語氣煞是曖昧:“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對她倆咧了咧嘴,送去一個笑容,我將皮包放下,隨手打開電腦。
  “七襄,電話!”有同事扯著嗓子叫我。
  走過去,拿起話筒,是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語氣有些猶疑:“沈……七襄!”
  “我是,請問你是哪一位?”
  “我叫葉佩雯,是……行遠之前實驗室的助手!”
  竟會打個冷顫,我緊握著手中的話筒,手背,青筋畢露:“請問,找我有事麽?”
  “你今天有時間麽,我們可不可以見個麵?”
  不禁冷臉:“我想沒有這個必要吧!”
  那端頓時失了聲,須臾,她笑道:“難道你對我不好奇麽?”
  沒有料到她這般直白,我愣了一下,旋即答道:“不!”
  “可是我對你很好奇呢!”
  “葉小姐,這個世界,未知之事還有很多,你的好奇心,大有可去之處!”說完,徑自掛了電話。
  輕舒了口氣,將湧上胸口的那絲不快壓了下去,再與她說下去,難保我不會回複潑婦本色。
  昱文湊上前來,輕聲問我:“誰?”
  我笑了笑:“美女!”
  她打量了我兩眼:“難得看你這麽冷心冷麵!”
  我笑:“情緒低潮,實在沒辦法控製麵部神經!”
  “七襄,出什麽事了?”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婚禮還不夠你操心的啊!”
  她不死心的追上來:“沒事?”
  “有事,我第一個向你報備,行了吧!”
  這些時日,因為籌備婚禮,昱文她已疲憊不堪,實在不願她再為我憂心。
  中午,去就餐處領了盒飯,打開後,糖醋排骨的味道迎麵撲來。我忍不住哀歎了一聲,幫忙訂盒飯的同事,又忘記跟快餐店說,有一人是不吃任何和糖醋相關的東西的。
  將表麵一層掃開,青菜粉絲已經和排骨混在一起,不能再吃,隻剩下底層的煎蛋和玉米青豆,夾了一點放入口中,嗯,味道還不錯,於是,低頭用餐。
  “七襄,沈七襄!”有人在門口叫我,“請問沈七襄在嗎?”
  我抬首,一個白皙的女生,比我年輕,比我漂亮,一進門,就是一個發光體,亮的讓人目眩。
  “是你!”條件反射似的,迅速從椅子上站起。
  她對著淺淺一笑:“能和你談一談麽?”
  冷飲店內,我與她相對而坐。
  良久,她輕聲說道:“我隻是路過這個城市而已!”
  我看著她,麵容精致,舉止優雅,臉上,洋溢的笑容燦爛的有點囂張,昭顯著她張揚的青春。美麗自是不必說,青春,已經足夠殺傷力。
  “你很喜歡他!”繞了大半個地球,追趕著他的腳步,豈是單單路過這麽簡單。
  “是!”她笑道,“從第一眼看到,就喜歡!”
  所以,百般營求,以大一新生的身份,就加入他們的科考團,成為眾人眼中乖巧伶俐的小妹妹。
  忽然想起,之前行遠似乎也常常向我提及,他們實驗室有個可愛的小女生。原來,任何事,依然有跡可尋!
  “我努力了三年,看到的,卻是他對你的深情不悔!”
  心中一動,我低頭,喝了一口西瓜汁,冰涼入心。
  “這次,你對他,是什麽說辭?”我看向她,“留個紀念麽?”說完這句,我的手已開始發抖,已然握不住手中的杯子。行遠,行遠,你該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的,沈七襄,對感情有潔癖。
  “是我的錯,與他無關,我原本是想和你公平競爭的!”她盯著我,“可是,你為什麽連爭取都不肯?”
  徹底心涼,今時今日,他能推心置腹的,原來早已不是自己!想象著他對著她細訴困苦的情形,幾近崩潰。
  再不放手,隻怕日後連手臂都要被硬生生的扯斷!
  我的臉上,已經有了笑意:“世間,有兩樣東西,是沒辦法爭的,一是生命,再有,就是感情!”
  她開始沉不住氣,聲音,也尖銳了幾許:“愛情,不是都應該拚命捍衛的麽?”
  捍衛?我不禁冷笑,他都不給我支持,我如何捍衛?
  “你不愛他!”
  我騰的從椅子上站起身:“誰說我不愛他!”
  四周的人側目不已,她亦登時愣住。
  將雙拳握緊,新近長出的指甲,都快要扣入掌心的皮膚內,卻仍然感覺不到一絲疼意。
  “你還有很長的時間,足夠贏回他的心!”說完這句話,我徑自推開椅子,走出咖啡廳。
  烈日當空,悶熱襲人,與進門之前,天氣,似乎絲毫沒有變化。我的臉,我的手,甚至全身,都像這炎炎赤日,淩厲灼人,之前喝下的那杯冷飲,根本無法讓我降溫。
  他在她身邊時,因為心中牽掛著家中的我,所以,坦坦蕩蕩的給予拒絕;而後,他回到我身邊了,一顆心,卻開始在半空飄蕩,許了一半的情,在遙遠的異國他鄉。原來,那段日子,他給我的,隻有半顆心,另一半,早已拴在另一端的她身上。
  我抬頭慘笑,是報應吧,當年的無心之過,所以,上天再也不肯賜我幸福!
  
  第七章
  下午,如常上班,麵對同事小許的殷勤笑臉“沈姐,剛才那位美女,介紹我們認識一下啊”,我竟還能含笑以對。
  老編分配采訪任務,我亦欣然應承。
  “小沈,今天好像特別勤力啊!”
  我微笑著回答:“下屬勤力,主編您難道還不開心麽?”
  沒了愛人,就隻能緊抓住手中的工作,不知道這算是現代女性的幸還是不幸?
  采訪很順利,稿子亦如常過關,窗外,紅日銜山,餘霞滿天。
  121氣象台,依舊是那個甜美的聲音,此後的一周依然會持續晴朗天氣,嗬,連觸景傷情的戲分都不肯為我安排。
  下班後,婉拒了昱文同行的要求,獨自一人,慢慢踱回住處。
  走到半途,腳下已經生疼,隻得放棄,站在路邊休息。
  街道一側,整齊的一排服裝精品店,玻璃櫥窗內,映射著穿梭往來的人流,這其中,我那張失魂落魄的麵龐,尤為突出。
  何苦來哉,忍不住苦笑了聲,旋即轉頭,伸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南華小區,謝謝!”
  回到家,下意識的說了聲:“我回來……了!”
  忍了幾日的眼淚,紛紛墜地。
  我用了四年的時間,習慣了右側那雙有力的臂膀;又用了三年的時間,去努力習慣四周的空蕩。而現在,還未完全習慣他重又回到身邊的味道,又該去習慣獨自向隅的情景了。
  罷罷罷,既然刺的我生疼,不如悉數剜除,一次的錐心刺骨,總好過夜夜芒刺在身。
  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站起身,將靠近陽台的那個櫃子拖了出來,細細整理。
  左首最底層的那個抽屜,存放的,是我和他共有的美好回憶。
  他送的第一束花,幹枯了之後,我放在太陽底下曬了十日,小心的裝入真空袋中,保存至今;
  第一份生日禮物,是竹雕筆筒,刻的是牛郎織女圖,鵲橋相會的日子,恰是我出生的那一天;
  那對粗糙的不忍卒睹的情侶瓷杯,是我和他的傑作;
  我依偎在他身旁的那張畫像,是在長城腳下,一位老畫師所贈;
  聖誕節,因為來不及織圍巾,我匆忙為他織就的手套,他帶去國外,又放在行李箱中一並帶了回來;
  出國後,他給我寄的第一封信,無需拆開,結尾我依然記得:相聚的時候,總是很短;期待的日子,總是很長。如果你要想念我,就望一望天上那閃爍的繁星,有我尋覓你的目光!雖然是摘錄的詩句,可是,卻讓我感動了很久;
  放在靠抽屜邊沿的那個琉璃碗,是他第一次回國時,特意為我帶回來的;
  ……
  七年,幾近十分之一的人生,我和他,積累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而今,都要一一割除,心,又豈會不痛?
  收拾東西時,從相冊裏翻出數十張與他的合照,忙碌的雙手頓時停了下來,呆呆的坐在窗邊,看著那一張張燦爛的笑臉,久久無法回神。
  平素不喜照相留念,偏偏他酷愛留影存記,每每都隻能依了他,於是,每逢外出旅遊,到最後,總會帶回一大堆底片。隨手取了一張出來,清澈的湖水邊,桃花開的正豔,與他兩相對望,眼底,是難得的嫵媚。
  手一抖,照片隨之滑落,我跌坐在地上,隻覺萬箭攢心。
  滿眼的笑臉,一地的傷心。
  壯士斷腕的勇氣不是沒有,可是,想是一回事,一旦真正付諸行動,又是另一回事。
  我看著地上的那一大疊照片,心潮起伏。
  燒也不是,撕也不行,這些照片,有著我最溫暖的記憶,要我親手將它們燒毀撕裂,我做不到。
  末了,我把照片放入紙袋中,明日,將其悉數埋入地底,隨著時間的流逝,它們,也最終會化為無形。
  翌日清晨,接到他的電話時,我忍不住在心底歎笑,最後一次,我們倆還是這般默契。
  “我們,分手吧!”
  四個字拉開序幕,五個字收尾,七年的時間,這一刻,真正成為過去。
  從此,這個溫暖的懷抱,這個柔和的笑容,這個沉毅的聲音……有關他的一切一切,都徹底交由另一名女子所擁有。
  沉默了許久,他抬首苦笑:“七襄,原以為可以讓你幸福的!”
  心酸,淒愴,怨懟,齊齊湧上心頭,我看著他,半晌無語。
  父母相繼離世之後,我的內心,一直都是寂寥蕭索,是行遠,給了我溫暖和幸福的感覺。在我心中,他早已不僅僅是戀人這一個身份,已經成為自己最親的那個人,成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他不在身邊,即便我孤身一人,心的那一頭,想到還有那樣的一個人,也在牽掛著我,就會覺得依然甜蜜。
  因為有這份牽掛,所以,深夜徘徊街頭時,也不會寂寞的滲骨!
  而今,剪斷紅線,剪斷牽掛,剪斷我和他之間所有的一切,這一天,注定是我刻骨銘心的記憶。
  “日後相見……”察覺到聲音有些哽咽,我連忙低下頭,壓低了嗓子,“就當陌路吧!”說完,逃也似的衝出了茶室。
  去音像店挑了幾盤影碟,周星馳的《大內密探》,好萊塢的動畫片《小雞快跑》,《胭脂扣》拿了三回,最終,還是放下了。
  很輕鬆的兩部電影,可是,卻看的我黯然神傷,幾近落淚。《大內密探》中劉嘉玲摔馬的那個鏡頭,我差點掩麵而泣,與當日笑著和室友討論下一個情節的情景,大相徑庭。
  境隨心轉,或許,應該挑一部可以讓我大哭一場的影片。
  中午12點,起身給自己煮了一碗泡麵,是自己最愛的紅燒牛肉口味,加辣的那一種,上學時,宿舍樓內僅有的一台微波爐,麵前一溜排著的隊伍,幾乎十之八九都是這種泡麵。加一個雞蛋,放少許紫菜,掀開蓋子,在那時,就是上等的美味了。
  可是,這一次,加足料的泡麵,卻沒有了印象中的那般鮮美,是我多放了紅腸和蝦米的緣故麽?
  看著剩了一大半的麵條,我忽然有些哂然,原來,什麽東西,到最後,都有可能會變的。
  除了無奈的接受,你還能做的,就隻有笑著去理解。
  下午,收拾完廚房,忽然興起,挽起衣袖,開始整理我的小窩。從大房間搬去的那幾大摞書,因為那時兩人都沒有什麽時間,除了他整理完畢的那一小部分,剩餘的,都還橫七豎八的擱在角落裏;地板也有三天沒擦了,鞋底的印子已經清晰可見;衣櫃裏還有一大半春裝,壓在箱底的那些清涼夏裝也該出來麵見主人了……
  統統收拾妥當之後,我已徹底癱在地上,疲遝的環顧四周,窗明幾淨,所有物件,齊整有致,整個空間,也明亮了許多。
  始終還是勞動最為實在,一分辛勞,就會有一分收獲。
  晚間,坐在電腦前,看著麵前的屏幕,不知道該在地址欄裏填入什麽符號,隻能對著空白的網頁發呆。
  轉頭看向窗外,遠處,霓虹閃爍,再遠處,星羅棋布。
  心中微動,關了電腦,起身,出門。
  “藍色星空”內,有人舉杯向我微笑。
  喬柏舟!真是有夠巧,我亦對著他頷首,腳下,卻依舊往另一邊的吧台移動。
  服務生笑著問我:“想喝什麽?”
  “57度潞州大曲酒,可有?”
  他登時愣住,看著我,眼神裏滿是困惑。
  一旁有人前來搭訕:“小姐,我請你喝一杯吧!”
  我笑著轉向來人:“好啊,我要白開水,18度的那一種!”
  對方亦有些呆愣,怔怔的看著我。
  喬柏舟也走了過來,笑道:“給她一杯Gordon’s Gin。”
  服務生問了句:“and Tonic?”
  他搖了搖頭:“純飲!”繼而回頭看我,“你進來就是來買醉的,是麽?”
  我盯著架子上的各式美酒,腦海中,很自然的竄出那句話:“舉杯消愁愁更愁!”
  可是,當那杯液體擺在我麵前時,我依然毫不猶豫的拿起酒杯,仰頭喝了一大口,辛辣的味道頓時從喉口一直冒到鼻腔,我強忍住出聲嗆咳的衝動,可是,依然抵擋不住眼眶裏水氣的凝聚。
  側身,見他隻是看著麵前的杯子發呆,忍不住問道:“你不喝麽?”
  “你可以醉,我卻不行!”他笑著解答我的疑問,“否則一會誰送女士回家!”
  不知該如何對答,我亦開始發呆。
  “七襄,你知道眼淚往外流和往回咽的區別嗎,其實,也不過是苦澀的滋味再加一倍而已!”他握了握麵前的玻璃杯,低聲說道,“想哭的話,就別憋在心底!”
  差一點,隻差一點,淚水就從眼眶中落下,我抬首,又喝了一口,不可以哭,尤其是不可以在他麵前哭,不斷的在心底喃喃。
  不遠處的座位上,有人開始高聲喧嘩,我看了一眼,旋即將酒杯放下。
  他看了我一眼:“怎麽不喝了?”
  我笑:“不想讓外人觀賞免費的醉酒秀!”
  他伸手將我的酒杯挪開,從椅子上站起身,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坐在他身側,我偷瞄了他一眼,有些恍惚,想不到,我和他,也有這麽和平共處的時候。不經意的,從車窗上方的鏡子中看見他的麵龐,神情凝重,眉棱緊蹙,心,一跳,眼前,活脫脫八年前的喬柏舟。
  待他轉頭,低聲問我:“怎麽了?”我差點從座位上跳起。
  忙不迭的搖頭:“沒事,專心開你的車吧!”
  他依然看著我,眼神中,滿是探究的意味。
  “沈七襄!”須臾,他忽然叫著我的全名,“你是不是永遠都要這麽倔強?”
  “啊?”習慣性的偏轉頭,我盯了他幾秒鍾,繼而輕道,“我隻是選擇自己能接受的東西!”
  他歎了口氣:“其實,他回國,就已經做出選擇!”
  我坐直身子,和他對視:“看到沒有,在這一刻,雙眼能看的,就隻有這一個方向,我們都是普通人,沒辦法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他轉過頭,將方向盤慢慢左打:“可是,在我看來,他愛的,始終隻有你!”
  “那又怎樣?”有些惱了,聲音,頓時高了八度,我沈七襄不願和其他女子分享一個人的感情,至少,現在如此。
  他亦不再說話,一心看著前方的路況。
  我深吸了口氣,看向車窗外,街道一邊,熙熙攘攘,繁華喧鬧。但對我而言,這滿眼的熱鬧,不過是城市的一道風景而已。欣賞,可以,隻是不能把它作為目的地。
  夢想的家園,是安寧和溫馨,身處鬧市,現時的我們,已無法做到心遠地自偏。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忽然把方向盤一轉:“陪我去一個地方吧!”
  “遊樂園?”站在大門口,看著那些大轉盤,實在忍不住要訝異。
  “整修之後新開的夜場,怎麽,有沒有興趣?”
  我搖頭:“你自己玩吧,我先回去了!”話還未說完,已被他一把拉去售票窗口。
  摩天輪,跳傘塔,旋轉木馬,還有過山車,一直玩的我兩腿發軟,臉色慘白,聲帶也差點被撕裂。
  忍不住衝著他大吼:“你不知道我有恐高症麽?”
  他咧嘴一笑:“發泄完了沒有,如果不夠,我們再坐一次!”
  死命抱著一旁的燈柱,我瞪著他:“如果你不怕明天橫屍街頭的話,就來試試!”
  他走近我,將我的手指一個個掰開,然後拖著我往右邊走去。
  隻得求饒:“我真的不行了,再坐一次,到時你衣服的清洗費我可不負責!”
  他忽然笑出聲:“你沒聽到我剛才跟你說麽,我現在,是要送你回去!”
  腳下微頓,我看了他一眼,隨即歎了口氣,剛才四周那麽吵鬧,怎麽能聽清楚他的每一句話。
  回到家中,連洗澡都都覺乏力,隻差沒癱在盥洗室裏,跌跌撞撞爬到臥室,不到三分鍾,就已沉沉睡去。
  一夜好眠,醒來時,鬧鈴早已響過,好在不用先去雜誌社報到。匆匆洗漱完畢,我將頭發隨意一紮,快速衝出房門。
  買早點的半途,挑了兩份娛樂雜誌,可以在路上先看看同行們新爆的八卦。打開,不外乎緋聞,分手,情變……其實,明星的生活,也比普通人精彩多少,隻是,頭頂被人多加了一層光圈而已。
  若是上帝和夏威夷人一同跳草裙舞,收視率孰高孰低?想及,不由得失笑。
  翻了幾頁後,終於有點暖色,因為看到母親節專刊。
  看著那些熟悉的藝人,回憶和母親共有的甜美時光,我不禁有些唏噓,母愛,實在是最值得珍惜的情感。失去之後,你才會明白,這世上,再也不會那樣一個人,毫無條件的為你付出。
  匆匆趕往義演的現場,舞台上,節目正如火如荼,我站在休息間,聽著場內觀眾如雷的掌聲,看著麵前雜亂不堪的後台,忍不住苦笑,很多東西,真的隻要看表麵,隻看表麵就好。
  幾日後,身邊朋友一個個都聽到風聲,看到我,都好意相勸。
  ——七襄,其實你隻要肯稍稍後退一點點,你和他,依然可以很幸福!
  ——七襄,放棄這段感情,不覺的可惜麽?
  ——七襄,再給他一次機會吧!
  也有積極幫忙物色人選。
  ——七襄,我們辦公室新來的那個同事,條件不錯,考慮一下?
  ——七襄,我表哥有個同學,剛剛留學回來,還沒有女朋友,要不要我介紹你們認識?
  ……
  哭笑不得,卻也不勝其擾。
  看到我的悠哉模樣,甚至有人戲言:“你不夠愛他,所以,才能這麽毫不猶豫!”
  我隻差當場翻臉,難道一定要尋死覓活,痛不欲生,才能表明我的情何以堪?
  “活該!”出差回來的昱文,知悉後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兩個字,“這麽大的事情,都不肯告訴我,還當不當我是你朋友!”
  “昱文!”
  “我還沒那麽小氣!”她在我身邊坐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還好吧?”
  我笑了笑:“你說的,生活,總要繼續!”
  “真的沒辦法挽回了?”
  我搖頭,本身不夠完美,因此,更為渴望一份完美的愛情,半顆心,不足以滿足我的。
  “這個行遠……真不知該說他什麽好!”
  見她又開始摩拳切齒,我苦笑道:“昱文,其實,算起來,我是沒有資格去責怪他的,這三年來,陪在他身邊噓寒問暖的,不是我,而是她。最難消受美人恩,換作是我,也會心動。”
  隻是,為何心還是覺得痛?
  “沈七襄,你這是說的什麽胡話!”昱文站起身,大聲喝道。
  我拉了她坐下:“幫我祈禱找到下一個白馬王子吧!”
  “七襄,你真的沒事?”她看我笑著點頭,亦跟著微笑,“有人說,失戀是最好的減肥方法!”
  “可也有人說過,失戀是暴肥噩夢的開始。”我笑著拿出昨天下午剛剛在街邊稱量的體重卡,與三個月之前相比,不過是0.1公斤的區別。
  “記得嗎,我曾對你說過,能打倒沈七襄的,永遠不可能是愛情!”
  一個人,生活了三年,燈泡換過兩回,衛生間整修過一次,甚至煤氣爐都能自己動手修理,更不用提零零碎碎的瑣細小事。
  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回到一個人麽!現代女性,十八般武藝,雖不敢說樣樣精通,可是,至少,耍弄幾招花拳繡腿,應該不是太困難。
  “七襄!”昱文俯身靠近我,輕輕合上我的手掌,欲言又止。
  我仰首,用力眨眼,將雙眸中的水氣逼回,笑道:“或許,我真的不夠愛他!”
  不曾黯然神傷,沒有容顏憔悴,旁人看來,沈七襄依舊光鮮照人,哪裏像個失意女子!

  第八章
  18日,母親的生忌。
  淩晨五點,就已經醒轉,仔細檢查昨夜準備的東西,雪花糕,千層酥,新鮮荔枝,糯米飯,梅幹菜扣肉,小黃魚,外加一包雪菜,都是母親生前的最愛。
  一一放回袋中,我坐在沙發上,看著身旁的照片發呆。
  母親的笑容依舊:“小襄,媽媽不在身邊的時候,要好好照顧自己!”
  悲從中來。
  趁著淚珠還未滾出眼眶,我趕緊起身,衝進盥洗室,洗臉漱口。
  六點四十五分,市區去陵園的第一班公車,我坐在前排,看著道路兩邊的風景。隨著車子的不斷前行,高樓大廈,漸漸從視線中消失,兩邊,林木漸起,挺拔的水杉,濃鬱的灌木叢,婆娑的柳枝,間或夾雜著不知名的野花,一片蔥蘢。
  有鳥聲,在耳邊響起,定睛看去,竟然是一隻小麻雀一直跟在旁邊,看見人,撲棱著翅膀飛走了。
  媽,看來你的居住環境,比女兒強多了。
  站在母親的墓前,我對著她盈盈笑道。
  雪花糕和千層酥,都是依照你教我的方法做的,昨天女兒嚐了一下,比上一次有進步哦;梅幹菜扣肉,又失敗了,所以,這一盤,是去飯店訂的;你說喜歡全聚德的油炸小黃魚,所以,我特地讓那裏的廚師炸了兩盤,夠您吃了吧;上次……女兒答應您,說會盡快讓您有外孫可抱,現在,恐怕要食言了,您就讓女兒多享受幾年單身生活吧;我一切都好,同事對我很好,主編對我也不錯,朋友也都很關心我,你就不用擔心了……
  拉拉雜雜一大堆話,隻怕母親又要笑著說我:“怎麽比我還要羅嗦!”
  “小襄!”遠處,有人大聲叫我。
  我轉頭,看到來人,登時愣住,手足開始失措。
  “喬伯伯!”
  他笑著應了一聲:“和你媽媽在聊天?”
  “嗯!”心緒,開始紊亂,我盯著自己的腳背,不知該如何應對。
  “怎麽,還在怪你喬伯伯!”
  連忙搖頭否認:“怎麽會!我知道,那時候,你是為了媽媽好!”
  他歎了口氣:“可是,我們卻忽略了你的感受!”說完,他走到我身邊,給母親鞠了個躬:“正芳,如今孩子們都很健康,你也該安心了!”
  鼻子兩翼,頓時積滿酸澀。
  “喬伯伯,您怎麽回來也告訴七襄一聲?”
  他嗬嗬笑了一聲:“我也是剛剛才到的。”
  “您……是從機場趕過來的?”
  “是啊,柏舟接我過來的!”看我開始四處張望,他笑道,“這裏不能停車,他去找停車場了!”
  “哦!”沒來由的,先鬆了一口氣,我蹲下身子,將喬伯伯帶來的東西擺放整齊。
  “小襄……”他沉吟了片刻,忽然低道,“柏舟這孩子從小脾氣就極為執拗,你就多擔待他一點!”
  “啊?”我有些愣了,雙手也隨即停了下來。
  “看在喬伯伯的麵子上,你就忍一忍他的壞性子吧!”
  有些無措,隻得對著他笑了笑。
  “爸,七襄!”不知何時,喬柏舟已經站在自己身後。
  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我一大跳,我轉過頭,斜眼瞪他。
  他笑著道歉:“好像我又害你受驚了!”
  我亦隻能微笑以對:“還好!”
  一旁的喬伯伯笑道:“看來你們兩個,相處的還不錯嘛,那我就放心了!”
  清理了一下墳墓四周,將香燭悉數滅掉,下山時,已近午時。
  “一會陪喬伯伯吃頓飯吧!”
  欣然應承:“好啊,就當是七襄為您接風好了!”
  駕駛座上的喬柏舟插了句:“我一會還要回公司,就不陪你們一起吃飯了!”
  喬文泰有些不依了:“怎麽,怕老爸嘮叨啊?”
  “我晚飯回來陪您吃,中午,就讓七襄給你作伴吧!”他將車子停在“百味居”前,“我就不進去了!”
  看著頭頂的那個招牌,心中,咯噔一下,麵前,頓時浮現行遠牽著那個女生左手的畫麵。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兩步。
  喬柏舟也跟著下車,拍了拍我的肩膀:“逃避,幫不了你什麽的!”
  我轉頭,卻見他已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正彎身打開車門。
  深吸了口氣,跟在喬伯伯身後,走進了店門。
  “怎麽,不喜歡陪我吃飯?”剛剛坐定,喬伯伯即笑著問道。
  連忙抬首微笑:“喬伯伯您說什麽呀,見到您,七襄開心還來不及呢!”
  “那怎麽從一進門,就眉頭緊鎖啊,我看看啊,都能夾死幾隻蚊子了呢!”他停了笑聲,關切的問道,“是不是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沒有啊!”
  “是不是那小子又欺負你了,你告訴我,伯伯替你去教訓他!”
  “和他無關!”我低低的回了句,看見他有些不解的眼神,連忙笑了笑,“可能是昨天沒睡醒吧,所以,精神不是很好!”
  “想你媽媽了?”他伸手輕拍我肩膀,“很難受吧!”
  氣氛頓時低沉了下來。
  我趕緊搖頭:“也不會啊,因為記得的,都是開心的事情!”
  說話間,菜式已經陸續端上桌麵。
  夾了一片蜜火腿,甘鮮美味,不由讚道:“好吃!”
  喬伯伯當即笑了:“那就多吃一點!”
  又吃了兩片之後,已開始有些膩味了,於是停箸觀望。
  看此情景,他將那盤豆芽燕窩轉到我麵前:“好東西呢,要慢慢品嚐,不能吃的太快太急,那樣,非但品不出最佳的風味,還很容易厭膩!”
  忽然想起那時,在喬家大院吃飯時的情景,不禁默然。
  “上次聽柏舟說,你就快結婚了,什麽時候把男朋友帶來給我看一下啊!”
  口中的玉蘭片頓時失了味道,呐呐不能語,許久,也隻能幹笑:“還沒……沒那麽快呢!”
  看到我的神情,他亦有些了然,旋即轉移話題:“來,先吃菜,有你最愛的紅燒鯽魚,多吃一點!”
  吃完飯回到家中,已經下午兩點。

  第九章
  “婚禮結束了?”
  “是啊!”我笑著點頭。
  “有何收獲?”
  輕聲應道:“優質男兒,還有不少!”
  他端詳了我好一會,繼而笑道:“找到新目標了?”
  我搖頭:“休息的還不夠,沒有力氣往前衝!”
  他淡淡一笑:“看來對方的吸引力還差那麽一點!”
  我笑笑不語。
  “七襄……”他輕聲叫我的名字。
  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好像,好像行遠彼時喚我的那個聲音。
  “我今天看到溫行遠了!”他依然淡淡的說道,“他和我同一班飛機!”
  “是嗎?”
  “他……還是很掛念你!”
  “是嗎?”
  “有時間,你們倆,再見個麵吧,或許……會因此有些轉機也不一定!”
  “是嗎?”
  他的聲音高了三度:“沈七襄,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有,可是悉數拋諸腦後。
  “佛祖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就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喬柏舟,你知不知道,我連自己這一關都過不了,怎麽給他機會?”
  ——你不愛他,所以,涼薄至此!
  ——你太愛他,愛之深,責之切!
  時至今日,我已經不想糾纏與這些問題之中。我隻知道,若是回頭,心中梗著那根刺,日後,沈七襄一定尖酸刻薄,神憎鬼厭,傷人也傷己。
  “可是,你還是放不下他!”
  有些怒了:“我放不下的,還有好多東西!”攤開雙手,站在他麵前,“就這麽巴掌大的地方,你說,我還能留下什麽東西!”
  “一個人在異國他鄉,難免會寂寞……”
  夠了,這類的說辭,我都對著自己說過上百遍,可是,那有什麽用,除了心煩悲酸之外,怎麽都說服不了自己。
  “其實,你早就知道,他們兩個,早就不太尋常,是不是?”我死死的盯著他,“當日你也是這般苦心勸他的麽?”
  所以,行遠才會提前回國;所以,他才會問我那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喬柏舟,為何你要管我的閑事?”
  他歎了口氣:“七襄,我希望你幸福!”
  我沒有回答,轉頭,繼續往前走。
  不一會,就已走回南華小區。
  他伸手拉住我:“我爸爸他熬了湯,上來喝一碗吧!”
  我搖頭:“下次吧!”
  “那你好好休息吧!”轉身之前,他忽然又說了一句,“七襄,自我催眠,通常都沒有效果的。”
  內心一震,我沒有再多言,徑自踏上台階。
  很不喜歡被人看穿內心的這種感覺,可是,卻又常常不自覺的在他麵前一再泄露自己的情緒。
  或許,真的是太寂寞了。
  昱文,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再重要的知己,都得擺到次席;之行,又整天不見人影;身邊的朋友,數來數去,都不是訴說心事的好對象;對門的小希,十七八歲無邪的年紀,隻會有我聽她訴說少女憧憬的時候……
  而他,知道我的過往,最難堪的場景都被他看過,所以,對著他,反倒沒有了顧忌。
  不禁輕聲歎氣,寂寞,我是真的寂寞,尤其是今天看到昱文那無比幸福的表情。
  一個人的悠然自得,我已經回不去了。
  或許,真的像朋友們說得那樣,要想徹底忘記一段舊戀情,就要開始一段新的情感。既然記憶無法清空,那就選擇覆蓋好了。
  兩日後,朋友突然跑來找我:“七襄,上次我送你的那卷烏金拓還在不在?”
  “在啊!”
  朋友的眼睛登時明晃起來,盯了我半天,欲言又止。
  終於恍然,對她笑道:“晚上九點以後,我都在家,你有時間,就過來拿好了!”
  她大喜過望,上前抱我:“七襄,你真是一朵解語花!”
  不由得失笑:“反正對於書法,我也沒有什麽研究,那卷拓本,放在我那裏,也隻是擺設而已!”
  臨走時,朋友頗有深意的笑了笑:“七襄,回頭,我再送你一份大禮!”
  下午,靳方敘便打來電話:“沈小姐,謝謝你!”
  “謝我?”有些不解了,何時自己做了善事都不知。
  “客戶對那套拓片很是喜歡!”
  登時醒悟,我笑:“說起來,那卷拓片原本就不是屬於我的!”
  “還是要謝謝你肯割愛!”他的語氣有些興奮。
  忍不住好奇心,多嘴問了一句:“那個客戶,是貴公司的衣食父母?”
  他頓了頓,旋即笑道:“下半年的業績,已經不用發愁!”
  難怪!
  “下班後有沒有時間,武寧路上新近開了一家刨冰店!”
  我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了句:“可是我今天要加班!”
  “哦!”他沉吟了片刻,繼而笑道,“不知道下次我會不會幸運一點,能趕上你不加班的時候!”
  不由得有些尷尬,說話已有些呐呐。
  他卻笑笑:“那就不打擾你了!”
  放下話筒,忍不住歎了口氣。年輕有為,溫文有禮,沈七襄,你還有什麽可挑的?
  可是,今晚,我的的確確是要加班。
  中午給副刊交的稿子,編輯總監打來電話,斬釘截鐵的兩個字“重寫”,隨即劈頭蓋臉的一頓批評:七襄,要麽你就好好的給我編織浪漫,要麽,你就幹脆狠下心腸,汙血爛肉統統呈現給大家;似你這般遮遮掩掩,要溫情,缺一大堆暖色;要冷凝,遠不夠洞達,文章怎麽能過關!
  所以,我並未借故推脫,雖然這份工作,並非十萬火急。
  將目光移回麵前的那份稿件,五天後,才是它的截稿期。
  不禁又輕聲歎氣,承認了吧,沈七襄,你根本就是有心上陣,無力回天。
  中學時,參加校運動會1500米長跑,四圈跑下來,也不過幾分鍾而已,可是,最難熬的,卻是比賽前的那段時間。
  “準備好了麽?”
  在心底苦笑,還遠未做好心理準備,又何來的勇氣,站在起跑線上!
  歎第三口氣的時候,老編在身後咳嗽了一聲:“小沈!”
  連忙拾掇起精神,站直身體。
  “周五晚上雜誌社周年慶典,你去把這份請帖送給天遠集團的喬總!”
  為什麽三個字還沒出口,看到老編沉凝的表情後,自動自覺的悉數吞了回去。
  晚間,將請帖送上門。
  “周年舞會?”他挑了挑眉,笑著念出聲。
  “當然,你不去參加也沒關係,反正我的使命已經完成!”
  他站起身,走向廚房:“我去!”
  輪到我傻眼:“你們公司和我們又沒有業務上的聯係,你去,明擺著是給人當布景,還是最豔的那一塊,你竟然肯去!”
  “就當參加朋友聚會好了,反正我那天也沒什麽事!”
  說話間,他已經和喬伯伯一同走了出來。
  “小襄,喬伯伯煮了你最愛喝的銀耳蓮子湯,喝完再回去!”
  連忙站起身,伸手接過瓷碗,喝了一大口,美味香甜,還有記憶中媽媽煮的味道,這種味道,是我試了上百次,都沒辦法煮出來的。
  果不其然,天遠集團的喬總一出現在舞會現場,頓時成為眾人的焦點,連帶身邊的我,也被目光灼得後脊發燙。
  看見靳方敘的身影時,大吃了一驚,他,怎麽也在?
  “怎麽了?”喬柏舟俯身問道。
  我搖頭:“沒什麽?”
  可是,我的眼神,還是泄露了訊息。
  他笑了笑:“十五米開外的那名男子,是他麽?”
  索性招供:“我上次跟你說的,昱文婚禮上的……優質男生!”
  看著他的淡然笑容,忍不住低聲詢問:“如何?”
  半晌,他才吐出兩個字“不錯”。
  我仍不死心:“隻是不錯而已嗎?”
  他忽然斂了笑容,端詳了我許久,表情嚴肅:“七襄,信心是要自己來給,別人,加再多分,都是沒有用的!”
  不由震惶,這幾日,努力從對方身上找出一大堆優點,可是,卻始終不能夠說服自己:沈七襄,衝吧,那就是你的真命天子了!
  嗬,原來對我來說,愛或不愛,依然不需要理由。
  低頭發呆時,身邊的喬柏舟俯身輕道:“待會第一支舞,我先預定了!”說完,信步走向另一邊,不遠處,幾位商紳名流正笑著迎向他。
  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失神。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和他,應該隨著七年前他和喬伯伯的離開,彼此再無瓜葛的。
  世事真是難料,三個月前,我不會想到會和行遠分手,更不會想到還會和喬柏舟有這般和諧的畫麵。
  忍不住搖頭笑歎。
  “有什麽開心的事麽?”
  是靳方敘的聲音。
  連忙轉頭對著他笑了笑,第二次麵對麵相見,比之初次,愈加的尷尬。
  又怕冷場,於是努力搜尋話題:“靳先生,也來給我們雜誌社捧場?”
  他笑道:“公司新產品的平麵廣告,交給你們雜誌社了,所以,我才會有這個榮幸!”
  “哦!”點了點頭之後,又不知該如何接話。
  “下個禮拜,你們應該就不會這麽忙碌了吧?”
  下意識的頷首:“所以,日盼夜盼,就想著這個慶典快點到來!”
  “那沈小姐也不用日日加班了,是嗎?”
  “啊?”越發的拘謹,隻能訕訕的笑了一聲,“是啊,應該會輕鬆一點!”
  看到社長開始登台致辭,暗暗鬆了口氣。
  沒辦法,我心有邪念,根本不可能落落大方。
  切蛋糕時,有人伸手招呼靳方敘。
  他笑著擺了擺手,依然站在我身側。
  忍不住出聲問道:“靳先生,你怎麽不過去啊?”
  “方敘!”
  “啊?”
  “叫我方敘吧,這樣聽著順耳一些。”他笑道,“平日裏聽那三個字,已經聽得兩耳生繭,所以,離開公司,總是喜歡朋友叫我的名字!”
  隻能含笑以對。
  “七襄,七襄……”他忽然輕聲念起我的名字來,“真的是很好聽的一個名字,念起來,很柔很糯……你父母一定是很愛你!”
  見我有些不解,他笑著解釋:“因為他們給你取了一個特別溫暖的名字,每個人念這兩個字的時候,心房,都會柔軟起來呢!”
  登時無措起來,當年,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適應行遠溫柔的表情。
  不習慣,還是不習慣。
  好在音樂聲也在這時響起,我趕在他說話之前,輕輕說了聲抱歉:“不好意思,我先走開一下!”
  徑直走向老編,三天前,就答應他,要和他一同開舞。
  “丫頭,行情看漲了哦!”老編難得的笑顏如花。
  見他心情不錯,忍不住也開起玩笑:“可是也沒見主編您來追我啊!”
  “這樣吧,等我孫子學會走路了,我第一個叫他來追你小沈阿姨!”
  莞爾。
  第二支舞曲是快四的節奏,我很生疏的舞步,好在有喬柏舟這個高手帶著,才沒出太大的差錯。
  “剛才看你們兩個,好像不是很順利啊!”
  笑著自嘲:“我入戲比較慢,不行麽?”
  他亦微笑:“所以,需要對方多幾倍的耐心,是麽?”
  我笑笑不語,隻怕在這個速食的社會,沒人肯這麽浪費時間,即便是男主角肯等,導演和觀眾也早已等不及要換人。
  一曲結束,同事小齊上來邀舞:“沈姐,沒想到你舞跳的這麽棒!”
  我笑了笑,連續三個晚上的惡補,不是沒有效果的。
  下意識的四處張望,已然看不見靳方敘的身影,不免有些失落。
  哈,沈七襄,到底隻是個俗人。
  “看吧,沒有人有那種耐心的!”下了場,和喬柏舟笑言。
  “或許是有急事吧!”他笑著遞來一杯果汁,“看他神色很匆忙的樣子!”
  不由得奇了:“你什麽時候看到的?”
  “剛剛和你跳舞的時候!”
  忍不住笑他:“你有做武林高手的天賦!”
  他亦笑:“你忘了,我現在已經是個舞林高手!”說完,伸出右手,“不知道我這個高手,有沒有機會請小姐再跳一支舞呢?”
  連連搖頭:“不行,我要先休息一下了!”
  真的是老了,才跳三支舞,已經累的一頭薄汗。
  慶典結束之後,都快成哈巴狗,隻差吐著大舌頭喘氣。
  “很累嗎?”
  斜睨了他一眼,已經沒力氣回答問題。滿場都在和各式舞伴共舞,到後來,我的雙腳,純粹隻是在機械移動。
  自作自受,原本隻需四個字“我不會跳”就可以搞定的事情,當初怎麽會頭腦發熱,滿口應承了老編。
  “在想什麽?”
  我長長的歎了口氣:“原來蝴蝶也不是那麽輕鬆的!”
  他“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起來吧,我扶你!”
  我擺手:“不用了,我休息夠了!”站起身,走向大門外。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有個人,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見一見!”
  腳下,立馬停步。
  “喬柏舟!”我轉頭盯著他,“我說過,不要你再管我的閑事!”
  “沈七襄!”他亦抬高了聲音,“你不是每天都告訴自己,要忘記過去,那麽,今天就去和過去做一個了斷啊!”
  心跳,砰的一下,停了半拍,我頓時失了聲,呆呆的看向他。
  “明天早上五點的飛機,到時你不一定能趕得及……”
  一把抓住他的手:“他現在在哪?”
  他亦正色道:“確定了,要去見他?”
  輕輕的,卻很篤定的點了點頭。
  這一個多月,刻意將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深埋在心底,可是我卻知道,壓的愈深,繃的愈緊,臨界線上,我已站了太久。
  看見街對麵那個頎長的身影,一時間,百感交集。
  打開車門,遠遠的看著他。
  洪荒天涯,燈火闌珊,往事如煙,千般滋味,悉數湧上心頭,欲說還休,嗬,欲說還休!
  “我就不過去了!”喬柏舟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還要幫老爸去買點東西,半個小時後,我在這裏等你!”
  和他兩相對坐,俱都默然。
  “行遠!”我在心底低聲喚他,為什麽,為什麽當日不告訴我她的存在,如果當初你肯告訴我,或許,今時今日,我和你,不會是這種局麵。
  沉默了許久,還是我最先開口:“怎麽突然說要離開?”
  “沒辦法,研究所要我過去!”他輕舒了口氣,“上個星期,去見了我之前的導師,我們實驗室的研究課題,剛好和他的研究方向一致,所以,領導決定一起合作開發!”
  “那對你們的這個項目,應該會很有幫助吧?”
  “可以省掉很多重複的工作!”他笑了笑,“而且,教授他原本就是這方麵的專家,積累了大量很寶貴的經驗,有他的參與,相信會事半功倍!”
  心中微動,於是低聲問他:“那……葉佩雯呢?”
  “她還有學業未完成,而且……”他低了低頭,“一輩子對我和她而言,都太長了點!”
  登時錯愕,這算什麽?忽然有想要大笑的衝動,真是莫大的諷刺。
  良久,他輕歎了聲:“有時候,我會想,要是當初,你不知道她的存在,或許,我們就不會是現在這種局麵!”
  “可是,她還是出現在我的麵前了!”
  所以,我不能假裝不知道。
  所以,我沒辦法若無其事。
  所以,我選擇無法諒解。
  所以,我堅持不肯回頭。
  “一念錯,百行皆非!”他一臉苦笑,“我那時,真的是想跟你一路走到底的!”
  可是,卻忍不住左顧右盼,肖想著左擁右抱。
  於是,才會讓她硬生生插進一筆,即便成不了主色調,卻已將畫麵破壞殆盡。
  “一直都想對你說一句,希望你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可是,我做不到!”他交錯十指,“現在的我,還沒辦法看你和別人手牽手的畫麵,所以,我要找一處不會看到那種場景的地方,非洲,應該會是個不錯的桃花源吧!”
  我在心底暗自喃喃:“我也是!”
  所以,才會在出門時,每每刻意繞過他所在的實驗室。
  因為深愛過,所以我和他,都沒辦法做到大度的送上祝福。
  “明天我就不去給你送機了,就在這裏對你說聲一路順風吧!”
  說完,我站起身,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聲,聲音一如既往,和記憶中一般溫柔。
  “嗯!”我亦輕聲應道。
  “下次過馬路時,別那麽匆忙,還有,別吃太多餅幹!”聲音愈來愈低,“還有,早日找到你的幸福!”
  我胡亂的點頭,轉身時,眼淚已不聽使喚的紛紛落下,很多年後,不知還有沒有人會想起,那個站在街角淚如泉湧的女子。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遞來一方手帕:“擦擦眼淚吧!”
  伸手接過,我抬首輕笑:“終於知道,為什麽言情小說中,都會用哭紅的小兔子來形容女主角!”
  他拉開車門:“走吧,該回家了!”
  將身子重重的靠在座椅上,我閉上雙眼,任著思緒飄飛。
  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孩童時期,和父母一同遊玩的情景。彼時,是那般快樂無憂。
  在我不甚清晰的記憶裏,父親和母親從未有過一次爭吵,似乎連意見不合時,都是笑著相互討論。
  “我和你爸爸,三十歲才遇上彼此,自然格外的珍惜!”
  父親走後,每每回憶那時的溫馨,母親的臉上,就會閃現著一種光芒,很淡,很柔,卻也很燦爛。
  “你知道麽,我從未見過像我父母那麽恩愛的夫妻了!”
  可是,即便是那般的相愛,都沒能白頭到老!
  “想說什麽?”
  我搖頭:“沒什麽,隻是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戀人之間說得最多的,就是那一句“我會愛你,一生一世!”
  嗬,沒到垂沒的那一刻,誰都沒有資格說一生一世。
  “從這一刻起,我不會再刻意提醒自己,要忘記過去。放不下,我就先擱在心裏!”我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房,“反正空間也不大,總有一天,會被其他東西擠出去的!”

  第十章
  翌日清晨,在床鋪上彈了許久,都沒能直坐起身。
  小腿肚的酸痛毫不留情的提醒著我,逞能不服老的悲慘下場,最重要的是,幾年來一直相安無事的牙齒,竟然也開始出狀況。
  止痛片吞了三顆,還是毫無效果,忍了許久,末了,依然“忍無可忍”,不得已,隻能披衣出門。
  平素很不喜歡去醫院,記憶中悲鬱的部分,大都和它相連,可是,這一次,我卻恨不能立馬飛奔到達目的地。
  看見身穿白大褂的護士小姐,大喜過望,終於明白為何稱她們為“白衣天使”!
  一手捂著腮幫,安安靜靜的站在長長的隊伍後麵,等著掛號。
  和身體上的傷痛比起來,什麽情緒低落,什麽愁情滿懷,通通變得微不足道。
  忽然想起之前和人的笑談:“餓你個三天三夜,看你還有沒有心情風花雪月,顧影自憐!”
  哈,竟是一句金玉良言。
  看吧,一個小小的牙痛,就可以讓我忘卻其他所有的不快,滿心牽掛的,就是這一方口腔內的某顆牙齒。
  排了近半個小時的隊伍,掛完號,我也疼的有些麻木了。
  走近牙科室,一溜的器材,每個人都仰麵躺著,張大嘴巴,一旁的醫生還念念有詞:“嘴巴再張開一點!”
  忽然想到四個字“血盆大嘴”,差點笑出聲,嘴角弧度剛劃到一半,想及一會自己也是這種情形,登時失了笑容。
  看到身旁站著的是位清秀的女醫生,心情大好。
  我喜歡女醫生。
  年少時看的那本《人到中年》,陸文婷給我的印象實在太好,所以,連帶的對所有穿白大褂的女子有特別的好感。
  於是,忍不住和她閑聊。
  “每天看這些齲齒啊,蛀蟲啊,不會覺得很難受麽?”
  她笑:“習慣了就好了!”
  習慣?嗬,是啊,什麽東西,隻要習慣了,就都變得自然起來。
  就像現在,我已經習慣了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而且,比想象中的要容易的多。
  “把頭往右偏一點!”她輕聲的在我耳邊說道。
  “是蛀牙麽?”
  她點點頭:“我今天先幫你把牙神經弄斷,過兩天你再過來一趟!”
  “還要過來啊?不能一次就弄完麽?”
  她笑了笑:“不行!”
  聽著器械在口腔內“嗤嗤”作響,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從胸口慢慢升起。
  “怎麽了?”她關掉電源,俯身問我。
  “沒什麽?”我搖搖頭,“隻是突然想起一句話,‘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她嫣然一笑,將清水注入我口中:“把水吐出來!”
  幾分鍾後,終於可以站起身,壞掉的那顆牙齒,底下的牙神經,也已經悉數弄死,整個過程,並沒有想象中的難受,隻是,牙齒間被塞了一團棉花,外加彌漫在口腔內刺激的藥水味道,多多少少還是讓人有些不適。
  想到幾日後,還要再躺在那張椅子上,忍不住輕蹙了眉頭。
  “沈……七襄?”身後,忽然有人叫我。
  我轉過頭,正看見有些欣然的靳方敘。
  “我看背影挺像的,沒想到真的是你!”他頗為關切的問道,“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我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腮幫:“吃飯的家夥出了問題?”
  他頓時了然,看了我一眼,繼而笑道:“在牙科椅上躺著的感覺很不好吧?”
  “是啊,任人宰割的滋味,真的是不太好受!”
  他不禁莞爾:“所以說呢,大手術中,麻醉劑的另一大功效,也在於此,除了減少病人的疼痛,也減少他們被人擺弄的挫敗感!”
  亦不由得失笑,我看了看他:“你來醫院,也是來看病麽?”
  “不是,來看我朋友!”他輕歎了聲,“昨天晚上喝醉酒,在酒吧和別人起了一點衝突!”
  恍然大悟,“原來你昨天匆匆忙忙離開,就是因為他!”
  他點了點頭,繼而問道:“對了,慶典還順利麽?”
  “還好!”忍不住問他,“那你朋友現在怎麽樣了?”
  “都是皮肉傷,沒什麽大礙,隻是要再留院觀察兩天!”他低首看了一下時間:“一會我請你吃飯吧,彌補上次沒能請你跳成舞的遺憾!”
  “不好意思,恐怕不行!”
  他微斂了下笑容:“已經有約了?”
  “不是!”我揚了揚手中的病例卡:“醫生吩咐,四個小時內不許吃東西!”
  他登時笑出聲:“看來我得去廟裏求點福運回來了,每次都是這麽不湊巧!”
  我亦微笑以對:“下次好了!”
  “那你現在準備去哪裏?我送你過去吧!”
  我笑著搖手:“不用了,雜誌社就在下個路口,我走過去就行了!”
  說完,兩人都隱忍不住,相視而笑。
  “這回我真的是要去求神拜佛了!”與我道別時,他依然止不住笑意,“那下次我們再約?”
  “好!”我亦忍俊不禁,“那我先走了!”
  回到雜誌社,回想剛才的情景,依然覺得有趣。
  所處的這個城市說大不大,可是,也至於像個螺螄小殼,隨便轉個身,就能迎麵相撞。
  若讓昱文知道,不知道會不會興奮的立馬把我打包,快遞到對方麵前?
  忽然想起前日看的一個小品,範偉拉著趙本山的手,深情的說了句“緣分哪”,不覺莞爾。
  “沈姐!”同事小周湊上來,“一個人在偷樂什麽?笑得這麽曖昧?”
  “你認為,除了男人,還有什麽東西可以讓我樂成一朵花的?”被牙痛折磨了一早上,難得這會有心情,索性陪著這群小姑娘打諢。
  “當然有啦!”小許接過話茬,“帥哥啊!”
  隔壁的小謝也聞聲走了進來:“帥哥就不是男人了麽?”
  小許撇了撇嘴:“用那兩個字,就想把帥哥涵蓋在內,不是便宜了天底下的男人了麽?”
  “是是是,許美女的話,什麽時候沒有道理了?”
  “下次可別再叫我美女了!”小許刻意在辦公桌前擺了一個頗為優雅的姿勢,“本人已經決定向沈姐看齊,做一個知性女子!”
  “為何?”
  “你不知道麽,現在大街上最多的是什麽,就是美女啊!”她輕盈的坐下,“一抓就是一把,怎麽凸現我們知識女性的與眾不同!”
  眾人齊笑出聲。
  幸而幾人都隻是說笑,不多時,已然恢複安靜,各自埋頭工作。
  看著重又平靜的辦公室,我不禁搖頭輕笑。
  世人都說,兩個女人一台戲,今天,不大的辦公室裏,四個女人輪番登場,卻沒有天翻地覆,算不算是萬幸?
  吃完午飯,大家坐定休息,插科打諢,偶爾埋怨幾句老編,周末的時間也要剝削殆盡。
  “沈姐,能不能求你幫個忙?”攝影的許強忽然敲門進來,“丁姐臨時有事,跟人約好的那個采訪,她去不了了……”
  “好吧,我去,幾點?”
  “約好了下午三點,不過,因為距離有些遠,所以,半小時後,我們就得出門!”

  第十一章
  “七襄,我先在你這裏睡一下,一個小時後再叫醒我,明璋要過來接我!”喝完粥,昱文打了個哈欠,往臥室走去。
  我應了一聲,隨即動手收拾桌上的碗碟。
  將廚房整理完畢,擦幹手,出來時,房內已經沒有她的動靜。
  走進一看,她早已睡去,嘴角,有恬淡的笑容。
  果真是幸福的人,我笑著搖了搖頭,正待走出,突然發現窗簾的一角掀起,於是,走到窗邊,將它拉回。合上的那一刹那,下意識的往右側看了看,那邊的陽台上,已經沒有他的身影,很自然的呆愣了一下。
  心底,一種很怪異的情緒,在慢慢上湧,張嘴許久,不知是該歎氣還是深吸氣。末了,還是選擇輕聲歎息。
  隨手拿了一本書,在客廳坐下。
  看了片刻,複又放下。
  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無心閱讀之時,語言文字,不過是無意義的記錄符號。
  聽到明璋在門外按著門鈴,心底,頓起羨慕之意。
  “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大吃了一驚,門外赫然站著的,竟是喬柏舟。條件反射性的,差點就當著他的麵,把門合上。關了一半,才醒悟過來,於是,重又拉開門。
  “有事麽?”
  他點點頭:“你在等人?”
  “嗯,有什麽事情以後再說好麽?”
  還未等我關門,他已經徑自走進客廳:“我來,隻是求一個答案,用不了幾分鍾的!”說罷,轉向我,“早飯吃了吧?”
  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輕輕的點了點頭。
  依舊很平靜的語氣:“昨夜的問題,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察覺到心跳又開始加速,我連忙轉身,不對著那張臉,或許,情緒就不容易那般起伏波動。
  連著深深吸氣:“感情遊戲,我實在玩不起,所以,沒辦法奉陪!”
  “怕輸麽?”他在身後淡淡的說了句,“如果,給你的結果永遠是贏呢?”
  我忍不住笑了笑:“你認為,和你做對手,我還會有贏麵麽?”在景文一年,曾經是我最引以為傲的榜首之位,再無機會就座。
  “我記得,物理考試你就曾經連贏了我三回!”
  物理?我不禁冷笑:“那也隻不過是程咬金的三板斧而已,你可曾見過後來有哪一次我的分數高過你了?”
  轉過身,直直的看著他:“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你說出那句話,不過,恕我不能接受!”
  他忽然歎了口氣:“七襄,你到底在怕什麽?”
  心下微凜,我輕笑:“現在的我,孤身一人,還有什麽可怕的!”
  他在沙發上坐下,竟還輕鬆的拍了拍一旁的座位,示意我坐下:“可不可以給我一個信服的理由?”
  遠遠的找了個他左側的位子:“你隻是嚐遍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忽然看到一盤梅幹菜扣肉,來了興趣而已!”我笑,“即便吃不到,過兩日,也自然會忘記這件事!”
  “沈七襄!”他驀地抬高了嗓音,卻又立刻低沉下去,“你難道忘了,菜色,我向來不挑!”
  是啊,他挑的,始終是麵前的那碗白米飯,要顆粒分明,軟糯適當,相米放水時,還要刻意跑到廚房,看看是否燥濕得直。
  可惜的是,我最不會的,恰是煮飯,挑米時,分不清質地;不善淘米,不長用火,起鍋時,不是太幹,就是太濕,不是夾生,就是起焦。
  “我喜歡的隻是你而已!”突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差點讓我從座位上彈起。
  抬首,正見他沉毅的麵龐:“缺點優點,一並樂意接受!”
  “可是,我不喜歡你!”我站起身,對著他笑笑,“如果硬要找出我對你的感情,或許隻有討厭兩個字最深刻吧!”
  他忽然往我身後看了一眼,也跟著直起身:“我下午要出國一趟,回來時,我再給你打電話!”
  走出門時,他忽然笑了笑:“七襄,你知不知道,心虛的時候,你右手總會不自覺的握拳!”
  低頭,果然是,連忙鬆開手,再抬首時,他已經走下樓梯。
  臥室傳來輕微的動靜,回頭,昱文正打開門,倚在門楣邊。
  “你拒絕他了?”
  舒緩了一下身體,我笑著點了點頭。
  她走近我,笑道:“沈七襄,你真是殘忍!”
  我亦含笑以對:“不愛就是不愛,愛情這個國度裏,施與受沒有必然聯係!”
  若是我愛你,你就必定得回饋與我,這個世界,注定打成死結。
  可惜,說話時,底氣始終不足。
  怎奈,與我說那句話的男子,太過優秀,任誰,都免不了心跳加速。
  昱文笑了笑:“七襄,你又開始握拳了!”
  隻能訕然:“昱文,我和他,怎麽都沒有可能的!”
  她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膽小悲觀了?”
  “不是悲觀,我隻是看清形勢而已!”觸及她有些擔憂的眼神,我笑著伸手輕撫她手腕,“放心,我還沒對愛情失去信心!”
  她登時無言,隻得笑笑。
  年少時,看了太多的纏綿故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關山路長,魂夢相依……彼時對愛情的期盼和憧憬,至今想來都心神悠蕩。
  所以,看見明璋上門,昱文一臉甜蜜的表情時,我依然羨慕不已。
  “七襄,再考慮一下?”臨走之前,昱文還不死心的相詢,“條件這般優異的,你很有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我不禁輕笑:“放心,‘情人眼裏出西施’,未見得下一個路口的風景要差上幾分。”
  她搖頭大笑:“七襄,你都快不像凡人!”
  一旁的明璋亦微微一笑,卻不再插嘴,果真是結了婚的男子,已然沉穩許多。
  送走夫婦倆,屋內,頓時冷清太多。於是,打開電視,數十個頻道換來換去,俱是濫俗的情節,有幾次,屏幕內的男女主角都還未開口,我已先行說出下一句台詞。
  這般無聊,還是在沙發上磨蹭了兩個多小時,才肯站起身。
  終於明白為何那麽多的影視劇作,罵聲振耳,卻依然擁有那麽高的收視率。生活日漸豐富,可是,內心,卻空虛的寧願對著這蒼白的劇情。
  看著屋外的陽光愈來愈燦爛,再回顧鏡子中那張暗澀的麵孔,對比之下,真真是慘不忍睹。
  於是,跳起身,換了身運動服,問對門的小希借了輛自行車,興衝衝的出門。
  拿著市區地圖,從最外圈慢慢騎行,孰料一路都遇上道路整修,嗬,城市擴建的結果,就是市郊漸漸失去平靜。
  所幸的是,還能找到綠地。西南角的植物園內,遊人甚寥,樹蔭遮天,不知名的鳥雀在頭頂吟唱,偶爾有幾隻小鬆鼠,幸福的在麵前溜達,看見人來,瞬間沒了影。
  莫明的,忽然想起那句詩:“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陰陰正可人”。
  涼風迎麵拂過,有青草、泥土和花香的味道。
  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手機鈴聲響起時,我有些後悔帶了它來,無端得破壞了這寧靜的感覺。
  “七襄?”
  “我是,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方敘!”
  方敘?將這兩個字咀嚼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是他。
  “牙齒好些了嗎?”
  下意識的舔了舔那顆壞牙,已經沒有感覺:“沒什麽問題了!”
  “現在在做什麽?”
  隨口接道:“一個人,四處閑逛。”
  “正巧,我也是!”他笑道,“有沒有興趣一起爬山?”
  “爬山?”遲疑了一下,我答了句,“可是我現在在植物園。”
  他立時接話:“那正好,我也在附近,你可否在涼亭內等我一下,五分鍾後我就過來!”
  不多時,就看見有些氣喘的靳方敘,我迎上前:“怎麽突然想起要去爬山?”
  他笑著指了指腳上那雙登山鞋:“剛買了雙新鞋,保修期隻有一個月。”
  不禁莞爾。
  植物園北麵的盡頭,是海拔近千米的京山。
  登上山頂的那一刻,頗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味道,深深的吸了口氣,很清新,也頗暢快。
  “心情不好時,我就會想來爬山,爬到頂峰時,就覺得,所有的辛苦,最後都是有回報的,隻要你肯堅持!”
  我笑笑:“你是在說我們這些站在半山腰自怨自艾的人麽?”
  他搖頭:“你忘啦,自己已經站在峰頂。”
  轉向南麵,整個城市盡覽於眼,粗粗看去,盡是暗澀的灰色,怎及這青蔥的綠色來得醒目。
  不禁感慨:“忽然覺得,出世未必像想象的那麽枯燥。”
  他笑:“可惜,我們都沒辦法做到。”說完,解下手中的背包,拿了一瓶水遞給我,“怕寂寞,離不開現代文明的各種產物,即便是讓你在原始森林裏建一所最現代化的別墅,依然住不了三天。”
  微笑以對。
  是啊,始終離不開城市,即便你對它深惡痛絕,可最後,還是發現,最愛的依然是它。那麽多的野外旅行、探險,不過是暫時的放逐而已,回程的路線,早就擬在心中。逃離之後,始終免不了還要回來。
  下山時,忍不住與他開起玩笑:“要是我一身小禮服,五寸高跟鞋,怎麽辦?”
  他眨了眨眼:“那家專賣店,若一次性購買兩雙登山鞋,會有折扣,免費送一套運動衫。”
  登時破功笑出聲。
  腳下忽然打滑,差點摔倒,他伸手拉住我,欲走到我左側:“當心。”
  我抬首淺笑:“我習慣走這邊。”
  他亦笑:“習慣使然?”
  “是啊,很多年的習慣了!”下意識的輕歎了聲,“很難改了。”
  他忽然輕輕笑了一聲:“那就不要刻意去改,保持傳統,也是我們中華民族的美德啊。”
  忍俊不禁。
  到山底時,他忽然停下腳步,笑著說道:“今天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請你喝一杯冷飲?”
  不由得嫣然:“可是武寧路離這裏有很長一段路唉。”
  他亦微笑:“植物園門口就有一家,裏麵的涼麵也是一絕。”
  正如他所言,小店內的冰飲很解渴,涼麵的味道也很不錯,吃的我心滿意足。
  於是,笑著向他道別時,忍不住說了三聲謝謝。
  “我送你吧。”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自行車棚:“我騎了車來的。”
  他微微一怔,繼而笑道:“那你路上小心。”
  推了車,一路慢慢騎著,心情,已與來時不同。
  “七襄!”
  回頭一看,靳方敘也騎了輛車子,追了上來。
  “附近有一家出租自行車的小店,一小時20元錢。”
  忍不住笑歎:“那你不是還得再送還回來?”
  “家傳如此,若讓女士單獨回家,回去隻怕難以和老爸老媽交待。”他笑了笑,“更不用說,是一犯再犯。”
  隻得莞爾微笑。
  回到小區,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笑著邀請他:“上去坐一會吧!”
  他扶著車子,低頭沉吟,須臾,欣然應承:“好啊,還真的有些渴了。”
  上了樓,正見對門的小希,有些好奇的看著我。
  想及身後的靳方敘,不由得有些尷尬,我隻能對著她淡淡笑之:“小希,自行車我放在地下室了,謝謝你啊!”
  她伸手接過車鑰匙,湊近我悄悄的問道:“七襄姐,新男朋友?”
  急忙否認:“不是,隻是普通朋友。”
  看到她一臉曖昧,似乎已認定我此地無銀三百兩。
  索性不再多費口舌。
  進屋後,回頭問他:“想喝什麽?”
  “有茶嗎?”他的視線,在客廳內停留了幾秒,隨即,就定格在麵前的茶幾。
  茶?不由得愣了一下,平素不是喝白開水就是泡杯果汁,綠茶,這兩個字,離我實在有些遙遠。
  忽然想起,之前行遠從實驗室帶回的那罐茶葉,還被我擱在櫃子裏。
  “龍井,可以嗎?”
  他略有喜色:“看來我今天有口福了。”
  打開茶葉罐,撲鼻的清香,泡了一杯,登時茶香四溢。
  見我隻是倒了杯清水,他忍不住詢問:“不喝綠茶?”
  “是啊,我很少喝茶。”
  他輕訝了聲:“是嗎?”繼而笑了笑,“試著喝一杯怎麽樣,總不能浪費了這上好的茶葉吧。”
  我笑著接道:“你要是喜歡,就拿回去好了,反正我也不喝茶。”
  “你先試著喝喝看,到時,可能就舍不得把茶葉送給我了。”說完,他站起身,“這樣吧,我給你泡上一杯。”
  他伸手拿過一旁的玻璃杯,在杯底倒了些許熱水,然後投茶,複又加水,茶葉在水中翻騰,香味盈入鼻內,讓我忽然想起兒時的糖炒豆子。
  四分鍾後,他笑著比了個手勢:“敬請享用。”
  細細的品茗,淡綠色的液體從喉口慢慢滑入,微澀,可是,回味,卻又有些甘香。淡淡的清香,也漸漸彌漫周身。
  “如何?”
  我笑:“名不虛傳矣。”
  他微聳了下肩頭:“看來你已經打算把茶葉留作自用了。”
  我連忙笑道:“味道是不錯,可惜,我已經習慣牛飲,你也不想讓我暴殄天物吧。”
  他笑著擺了擺手:“說不定多喝幾次,就能改變你的這個習慣呢。”說畢,微挑眉,“保持傳統固然不錯,不過,每天,一點小小的變化,也未嚐不可啊。”
  不由得失笑。
  又坐了幾分鍾後,他便笑著告辭。
  “沒辦法,那家小店六點就要關門。”他一臉遺憾,“原本還想請你吃晚飯,看來隻能等下一次了。”
  是夜,睡得極好,許是運動之後,身體疲憊的緣故,難得的,沒有做夢,一夜好眠到天明。
  翌日清晨,剛踏進辦公室,迎麵走來的小許就大聲驚呼:“沈姐,今天……神采飛揚哦!”繼而壓低嗓音問道,“周末是不是有豔遇啊?”
  我盈盈一笑:“超級大帥哥,騎著白馬前來。”
  她頓時失望,“唉”的輕歎了聲:“怎麽上個周末大家都沒有精彩節目啊。”
  “何姐不是有嗎?”小周推門進來。
  她大力的揮了揮手:“已婚人士,一概排除在外。”
  昱文上前拉過我,笑道:“真的有豔遇?”
  我站直身子:“你看我這副尊容,有那個可能麽?”
  “靳……方……敘。”她忽然一字一頓的吐出三個字,“怎麽沒告訴我?”
  幹笑了兩聲,早就知道朋友天生熱衷於傳播好消息:“覺得沒什麽必要啊。”
  “七襄!”她的臉色有些凝重,“喬柏舟你說沒可能,靳方敘又沒必要,你到底要找什麽樣的男人?”
  見我不語,她重重的歎了口氣:“別以行遠做標準,那樣,你隻會傷心。”
  我輕聲笑道:“我知道。”
  “試著交往一下,實在不行,再提出分手啊。”她仍舊不死心,“反正合則來,不合則散嘛。”
  我笑而不語。
  靳方敘,的確很讓人心動,可惜,卻還不夠讓我動心。
  始終還是習慣,先認定一個人,才決定伸出手。
  下午,向老編請了一個小時的假,去醫院看牙。
  依舊是那位年輕的女醫生。
  她在我的牙齦部位輕輕的敲了敲,有些刺疼,我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看來還有些細小的牙神經沒有清除幹淨。”
  我當即垮了臉:“是不是這次還不能補?”
  她笑著點了點頭:“是啊。”
  “醫生,要不,幹脆你就幫我補了得了。”
  “不行啊。”她搖搖頭,“就算我今天幫你補了,過兩天你還是要回來的。”看我一臉苦色,她忍不住嫣然,“要建新居,總要把地方清理幹淨吧。”
  哀歎不已,一顆小小的牙齒,也要這般大費周章,這具軀殼,還真是矜貴。
  回到辦公室,昱文一臉的神秘:“七襄,剛才有一位男士打來電話。”
  “誰?”我顧自捂著腮幫,沒想到,這一次剔除殘留“餘孽”,竟比上回“大動幹戈”還要痛上許多。
  “是一位姓靳的先生哦。”小許的眼神,滿是曖昧。
  笑了笑,彎下腰,在抽屜裏找到他的名片,撥了個電話過去。瞅見兩個腦袋探過來,我伸手一推:“沒什麽內幕可挖的。”
  電話接通後,還未說話,那端已經先行開口:“七襄?”
  “是我。”我笑了一聲,繼而問道,“找我有事麽?”
  “晚上有時間嗎,想請你吃頓飯。”微頓了下,他又接著說道,“事先訂了位子,可是,朋友臨時有事,不知道你肯不肯賞光?”
  抬頭看了下時間:“幾點?”
  “七點鍾。”
  還有四個小時,已經超過醫生規定不能進食的時間,遂笑著答應:“好啊。”
  “那下了班,我過來接你。”
  話筒剛一放下,昱文和小許就湊上前來。
  “沈姐,有約會?”
  “七襄,終於決定出手了?”
  兩對眼睛,俱都晶瑩璀璨,期待指數,比我高出無數個百分點。
  有些好笑,又覺無奈:“隻是吃頓飯而已。”
  “那可未必。”昱文忽閃了下雙眸,“你忘了,我們中國人,可是最會在餐桌上作文章了。”
  “就是就是,一杯酒,都可以衡量出感情的深淺,更何況,是一餐飯。”
  隻得投降:“怕了你們兩個了。”
  兩人卻依舊不依不饒:“明天,我們可是要最先知道內幕消息哦。”
  隻能苦笑以對。
  下班後,剛一邁出辦公室,就看見他坐在大廳內,發現我的身影,起身笑了笑。
  “嗯,不錯。”背後的昱文連連點頭,“這一次,總算沒有對我吹牛。”說著,將我微微往前一推,“我先走啦,不打擾你的約會啦。”
  笑著走上前:“來了很久了?”
  他搖頭:“剛坐了五分鍾,拜讀了你的一篇大作。”
  略略掃了一眼,是最新一期的副刊,他攤開的,正是有關於那家“緊那羅”酒吧的采訪。
  “有何感想?”
  他沉默了片刻,繼而笑道:“看起來,你好像對所謂的流行時尚頗不以為然。”
  有些訝然,這篇文章,我已經盡量客觀的描述,沒想到,還是泄露了自己的情緒,忍不住問他:“很明顯是嗎?”
  他笑著說道:“一兩句話而已。”
  登時放下心來。
  “不用心揣摩,應該不會察覺。”
  心中微動,我指了指大門外,笑道:“我們走吧。”
  晚餐,很是豐盛,吃的也頗為開心。畢竟,現今,肯用心聆聽女士說話的男子,並不多見,更何況,他還談吐相宜。
  不過,沒有餘興節目。
  我帶了工作回家,所以,吃完飯,就不得不考慮下個月的荷包問題。
  在南華小區門口和他道別,我笑著謝了他的這頓晚餐。
  “突然發現你很喜歡說謝謝這兩個字。”他一本正經的掰著手指,“隻是一個晚上,我就聽了四次了。”
  忍俊不禁:“誰讓我們生長在禮儀之邦呢。”
  他亦笑:“也是,禮多人莫怪。”
  看著他攔了輛計程車,我也轉頭,往住處走去。
  遠遠看見喬柏舟的身影,腳下微微一滯,我還是徑直走了過去。
  “回來了?”
  “我剛剛看見你和他一起回來。”
  我點頭:“我們一起去吃的晚飯。”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聲,“你明明不喜歡對方。”
  我笑了一聲:“那不過是你的認定。”
  “是嗎?”他盯著我,“隻是我以為而已?”
  我抬首,和他四目相對:“我說過,我自己的事,不想他人插手。”
  他向我靠近了幾步,陡然接近的身軀,讓我頓時不知所措。
  於是,隻能選擇後退。
  “你對我,有感覺的,不是麽?”
  “感覺,嗬!”低下頭,我緊握了下雙拳,指甲深深的扣入掌心,感覺到一絲疼痛:“你跟我上來,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進了房間,我大步走進書房,在最底層的那個抽屜裏抽出一個牛皮紙袋,從裏麵抽出一張紙,遞給他。
  “診斷書?”他一臉愕然,“這……是你的……”
  “是。”從他手上拿過那張紙,“SNHL,感音神經性耳聾,拜你所賜!”

  第十二章
  看著他一臉的詫異,我忽然有些猶豫了。
  囁嚅了半晌,方才低聲說道:“你可能已經不記得了,那次全省高三物理競賽,我報了名,卻沒有參加。”
  他沉聲道:“我記得,我以為你會來。”
  “我一直待在三樓的實驗室。”我輕道,“不是無心,是刻意,你的那幫擁扈者不願意看到我被選中去參加省內競賽,所以,把我鎖在那裏,事後,悉數忘記我的存在。”
  從小運動細胞就極為發達,攀爬更是拿手,可是,偏偏那一晚,我失了足。
  “左顳骨骨折,聽小骨斷裂,我左邊的這隻耳朵,已徹底聽不見任何聲音。”不禁笑了笑,“那一摔,在我後腦勺留了一道三公分的疤痕,以及輕微的恐高症。”
  還有讓我抱憾一生的,錯過了和母親的最後一麵。
  第二天便是周末,沒人會去理會,學校的宿舍裏有沒有少一個沈七襄,我獨自在城西的耳鼻喉科躺了兩天,再去市中心的那家醫院時,卻被告知,母親已經憾然離世。
  那一刻,五雷轟頂,求去的心都有,學校九層的圖書館,我曾經連著去了三天。
  “盡管我一直告訴自己,和你無關,純粹是我自己不小心,可是,到最後,還是免不了會把一切都歸咎到你頭上。”我冷冷的看著他,“現在你明白了,為什麽每次見到你,我的反應會那麽的不正常。”
  他呆呆的看著麵前的玻璃杯,眼睛裏,難得的一片空洞。許久,才低低的喊了聲:“七襄。”伸手合上我的手背,掌心,和我一般冰涼。
  我將手縮了回來,笑道:“和平相處,對我而言,已經不再困難,不過,卻也是我的極限。”
  站直身,看向他:“每次見到你,都會想起很多不堪的記憶,你覺得,我還有可能和你麵對一生麽?”
  挺著腰板,一直就這麽看著他,直到他離去,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淹沒在樓層之中。
  目送一個人離去,也不是第一次了,可是,依然心力交瘁。
  對著空落的房間,輕聲微笑:“其實,我早已不怪你。”
  可是,即便是所有的過往都已化成灰燼,任世間哪一條路,隻怕最後我都沒有可能,與他同行。
  隻因,心字已成灰。
  這個世界,有太多美好的東西,可是,我卻隻有一雙手。
  沒把握拿起的東西,最好的選擇就是放棄。
  晚間,夢中,許久不曾出現的母親,忽然笑著問我:“小襄,過得幸福嗎?”
  拚命點頭:“隻怕太過幸福。”
  “媽媽給你買了白雪公主的娃娃,看看喜不喜歡?”
  愣了一下,才伸出手去接,卻撲了個空,布娃娃在我麵前慢慢的墜落。
  下意識的彎腰去揀,它卻立時消失了,抬首時,眼前已經空無一人。
  不過是一眨眼,已經不見母親的身影。
  心急如焚,四處搜尋,到最後,忍不住大聲呼喊,可是,母親卻再也沒有出現了。
  惶恐不已。
  登時醒過來,額頭,一層薄汗。
  坐在床沿,呆坐半天,實在猜不透夢中的深意。
  隻得複又倒下,繼續睡覺。
  翌日清晨,早早醒轉,看了一下時間,五時三刻,真是難得。
  呆坐了許久,才站起身。
  頗為悠閑的刷完牙,吃完早餐,慢慢走下樓梯。
  看見對麵花園裏一臉微笑的喬柏舟時,大吃了一驚。
  “今天起得這麽早。”他走向我,“一起走吧,我送你去雜誌社。”
  我後退了兩步,凝視他許久,有些恍惚,差點就要伸手去掐自己的麵頰。
  “我們根本就不同路,你往南,我走北,要怎麽送我?”
  他笑了笑:“我上午要去太成的分公司,正好順路。”見我依舊站在原地,遂往前走了幾步,“既然你不肯往我這邊走,那我隻好吃力一點咯。”
  站到我右側,伸手牽住我:“再不走,你這個月的全勤獎可是又要泡湯了。”
  掌心傳來的溫熱,終於讓我回過神來,連忙將手抽回來:“我以為,昨天已經跟你說的很清楚了。”
  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旋即笑道:“隻是順道送你一程而已。”說著,扶著我雙肩,輕輕往前推了一下,“快點走吧。”
  我往左側走了幾步,與他拉開一段距離,正了正神色:“我剛剛習慣了坐公車,小車對我而言,還太過奢侈。”
  他眉峰一動,繼而笑道:“不過是半個小時,天天接送又何妨?”眼神中透著幾許輕狂。
  似乎在一夜之間,他又回到了昔日那個不羈的喬柏舟。
  拉鋸似的對望了片刻,最後,還是我率先投降:“走吧。”
  一路沉默,到達雜誌社門口時,他將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低低說了聲謝謝,我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七襄。”他忽然叫住我。
  回頭,看見他有些燦爛的笑臉,隻覺有些突兀。
  “記得你上次給我做的訪談麽?”他神色淡定,“我說過,很少會作出放棄的決定。”
  心下微動,我略略上翹了嘴角,想回個笑容給他,卻發覺臉部肌肉異常緊繃:“過了這麽久,記得不是很清楚了,沒事的話,我要進去了。”
  “昨天的理由,我不能接受。”他在我身後輕輕說道,“以你的性格,如果沒有釋懷,隻怕一句話都不願和我多說,又怎會這麽平和的麵對?”
  “有些問題,你不能一個人去麵對一輩子的。”
  低沉的聲音過後,傳來車子啟動離開的動靜。
  不禁側然,呆呆的站在台階上。
  這句話,曾經另外一個清朗男子,也對我說過。
  彼時的情節,至今依然清晰。
  ——七襄,你太孤單,即使是走在人群中,你還是格格不入。
  為著這句話,曾經是那般的心動。
  許久,回過神來,於是,拉開架勢,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又惹來一旁保安的側目,我不禁莞爾。
  笑著走近辦公室,還未坐下,身後的小陳就湊上來,一臉媚笑:“沈姐,恭喜你啦。”
  伸手將他一把推開:“別在我麵前做這種惡心的表情。”
  他訕訕的笑了笑:“沈姐,我這可是真心誠意的向您道喜來著。”
  “平白的何來喜事?”我笑道,“除非你肯自掏腰包為我加薪。”
  “沈姐你真的不知道麽?”他壓低了聲音笑道,“林副主編剛剛被《幸福》雜誌社挖走,以沈姐你的資曆和表現,他留下的這個位子,除了你還有誰敢坐?”
  心中微動:“又給我灌迷湯了不是?”
  小許這時也走了過來:“這回陳劍說得可是大實話,沈姐,到時可別忘了請客哦。”
  “嗯哼!”不知何時,老編忽然站在身後,咳嗽了一聲,幾人趕緊各回各位,一時之間,又恢複了安靜。
  “小沈,跟我進來一下。”
  走進主編室,老編笑著問道:“林主編的事情,你應該聽說了吧?”
  我點了點頭。
  “這段時間好好努力。”他低頭沉吟了許久,才輕聲說道,“我向社長推薦了你。”
  心底,很自然的欣喜。
  走出房間時,還是忍不住回頭:“主編,其實……依平時的工作表現,何昱文應該比我更加出色才對。”
  他了然一笑:“何昱文……雖說剛剛新婚,隻怕過不了多久,社裏又要給她預備產假了。”
  不禁愣了片刻。
  “老編您難道不怕過兩天我也提出婚假申請麽?”
  他亦怔住:“怎麽,有對象了?”
  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小沈,不是我說你。”老編大笑,“你在工作上可圈可點,就是太沒有企圖心了。”
  是啊,我早已胸無大誌,一幹豪氣,多年前,就已經揮霍殆盡。
  幹笑了笑,走出了主編室。
  辦公室其他同事頓時擁了上來:“怎麽樣,沈姐,老編跟你說了什麽?”
  我笑著搖頭:“老編提醒我不要把狗仔隊的作風也帶到辦公室裏來。”
  眾人不禁窒然,麵麵相覷。
  “在說什麽呢?”昱文笑著走了進來。
  大家紛紛搖頭,慢慢散開。
  她走近我:“老實交代。”
  我笑笑:“在說林副主編跳槽的事情。”
  她登時愕然:“什麽時候的事?”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她忽然笑道:“七襄,該升職了吧?”
  連忙搖頭:“昱文……”
  她伸手攔住我:“我的喜事已經夠多,不差這一件的。”
  大感溫暖。
  回到辦公桌前,攤開稿子,打開電腦,隨手翻了翻桌上的那幾份娛樂報刊。
  除了明星靚照之外,又是桃色新聞占據了大半版麵,分分和和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比電視屏幕上千人一麵的情節精彩太多,難怪娛記們樂此不疲。
  “笑什麽?”昱文從旁經過時,輕聲的問了句。
  “忽然想起前幾天看的一篇文章,對於名人的口誅筆伐,世人永遠都是趨之若騖。”
  她輕笑了聲:“七襄,別忘了,你也是其中一員。”
  隻得汗顏:“是是是。”
  每天四處傳播這些七彩消息,每天看的津津有味的那個人,不是沈七襄是誰?
  午休時,靠在椅子上假寐。
  忍不住又去想昨夜的夢境,看到母親手上那個布娃娃時,恍然大悟。
  兒時,有很多的心頭好,可是,卻都隻能遠遠站著觀望,每每得到一件夢想中的小物件,視若至寶,珍視不已。
  十歲那年,母親帶我去了市區,給我買了個布娃娃,恰是我最喜歡的那部動畫片《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中的白雪公主。
  一路歡喜,蹦蹦跳跳的回到了家,迎接我們的卻不是父親的笑臉。
  父親下班途中,遇到車禍,還未送到醫院,就已經沒了呼吸。
  不過幾秒鍾,悲喜兩重天。
  等到心情平複之後,我早已忘卻了那個布娃娃的存在。
  那一段不忍回首的記憶,每每回想起來,就是母親幾近崩潰的神情,還有陡然冷清的餐桌,怎麽會突然想起那個布娃娃?
  下了班,忍不住往市中心方向行去。
  新華路上最大的那家玩具店,年輕的店主很是遺憾的告知:“不好意思,沒有您要的那種白雪公主。”
  Hello Kitty貓,泰迪熊,甚至無錫的胖阿福,怪物史萊克裏和那位美麗的公主,一應俱全,可是,偏生沒有我要找的那一款玩具。
  “這樣吧,我幫您留意一下,可以嗎?”
  我連忙笑著稱謝。
  “不過,您也不要報太大的希望,據我所知,那種玩具,幾年前就沒有生產了。”回家途中,想著那個年輕女孩的話語,我不禁搖頭輕笑:媽,您想告訴女兒什麽呢?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沈七襄,你以為自己可以那麽輕易就得到幸福麽?”
  倉惶四顧,卻隻見熙來攘往的人群。
  忽然明了。
  有些東西,如果明知得到之後還是失去,那麽,我情願從未得到。
  反而釋然了。
  有汽車喇叭在身邊響起,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正看見喬柏舟從車窗探出頭:“上車吧。”
  坦然的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些許的訝異,卻又立刻恢複平靜。
  “吃了飯沒有?”
  我搖了搖頭。
  “介不介意跟我一起吃晚飯?”
  “如果我說介意,你會不會掉轉車頭,送我回家?”我指了指不遠處的“全聚德”招牌。
  “會。”他笑著將車子停下,“不過是在吃完飯後。”
  走進廳內,坐定後,他把桌上的菜單遞給我:“想吃什麽?”
  隨意瞄了幾眼,點了鴨油蛋羹,燴鴨血,醬釀茄子和紫蘇湯。
  “就這些?”見我點頭,他笑著轉向服務生,“再加一個梅幹菜扣肉,還有油煎小黃魚。”
  “自己最喜歡的兩個菜,怎麽能不點?”
  我笑了笑:“你記錯了,那是我媽最喜歡的兩個菜。”
  “是嗎?”他微挑下眉,忽然笑道,“看來阿姨和我的喜好一樣。”
  不由得怔了怔。
  我沉默之時,他亦低首不語,似乎在斟酌話語,於是,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許久,忍不住看向包廂外:“怎麽這麽久還不上菜?”
  “等等又何妨!”他笑著接道:“好的東西,等久一點,也是值得。”
  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閉口不予答話。
  “對你,我也會等下去。”忽然冒出的一句話,差點讓我從座位上彈起來,還未來得及咽下的那口八寶茶,一下子嗆到鼻管,眼眶裏,頓時水氣四溢。
  伸手輕舒胸口,緩過氣之後,直愣愣的盯著他:“你該知道的,一旦下了決定,我就會一路直著走到底,從不會想著拐彎。”
  他微笑道:“我知道。”
  “我說過,成為朋友,已經是我的底線!”
  “那是你的決定,不是我的。”他一臉從容,“不戰而敗,不是我做事的風格。”
  不由得急了:“我和你,根本就不可能!”
  “七襄!”他輕聲叫著我的名字,“其實,拒絕我,五個字就足夠了,昨天你卻對我說了那麽多話,其實,你想說服的,是你自己吧?”
  正要說話,服務生已經端了菜上來。
  他伸手將筷子遞給我,笑道:“先吃飯吧。”
  相較他的悠然自得,這頓飯,我吃的索然無味。
  走出店門時,我側頭問他:“你還記得兩年前,自己最想要的是什麽嗎?”
  他笑:“記得,成為最出色的經理人。”
  “那麽五年前呢?”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繼而笑言:“七襄,那不一樣的。”
  “你已經不記得了,不是嗎?”我笑了笑,“即使你記得五年前,那麽十年前,十五年前呢?什麽都敵不過時間的。”
  我愛你,一生一世!
  我恨你,一輩子!
  世人常說這兩句話,卻不知,真正陪你走到盡頭,至死方休的,也不過是自己這條賤命罷了。
  他忽然輕歎了聲:“七襄,我沒想到你竟會這麽悲觀。”
  我淡笑,不語。
  兩個人,就這麽站在路邊,兩相靜默。
  良久,我輕聲說道:“明天,不要再送我去雜誌社了。”
  “好。”竟然很是爽快的答應。
  我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卻看見他亦微笑著望我:“明天我會直接去公司。”
  “哦。”應了一聲,複又沉默,腦海中,已然空白。
  “記得你上次說,不喜歡看50公裏競走比賽。”他笑道,“你說,那般辛苦走完全程,過程是如此的平淡,即便第一個衝過終點,也很難引起激動的情緒。”
  “所以,我情願看F1比賽,至少它可以讓我熱血沸騰。”
  “一個時速幾百公裏,另一個,世界記錄也超不過時速15公裏,自然前者精彩刺激得多。”他笑了笑,“那麽,你為什麽情願安於現狀呢?”
  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不答。
  “七襄,你真不適合與人爭辯。”他一徑微笑,“其實,競走也有它的精彩之處,漫長的路程,如何分配體力,如何提高速度,如何脫穎而出,直至到達終點……”
  “每一項運動,隻要存在,自然會有喜歡它的人。”我插嘴道,“每一個人,也有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他人,是無權來評判的。”
  “可是,你明明是個喜歡看賽車比賽的人。”
  我搶在他之前,把話搶了過來:“生活本來就是三棱鏡,不同的時候,折射不同的色光。”
  “七襄,你已經跑題了。”
  我輕聲笑道:“那是因為你說話太過高深,我聽不明白。”
  “既然你不肯與我同行,”他忽然往前走了幾步,繼而回頭:“我還是多走幾步,站在你麵前等你吧。”
  大感無奈:“你往周圍看一看,有那麽多出色的女子。”
  “卻沒有一個叫做沈七襄。”
  我微笑:“同名同姓的人,也不難找到。”
  “可是,我隻見到了這一個。”
  隻得暗自歎息。
  這日,還在睡夢中,之行忽然出現在門前。
  “終於舍得回來啦?”一個月不見,麵前儼然一個漂亮的黑妞。
  她看了一眼我窗前的那束鮮花:“有追求者了?”
  我笑了笑。
  昨夜,靳方敘約我一同吃飯,送我回家時,突然拿了這束花出來。
  若非他是在樓底才遞給我,隻怕我在半途就要落荒而逃。
  “剛才我在小區門口遇見喬伯伯了。”她笑道,“他拜托我,努力說服你接受他們家那位喬柏舟。”
  心中微動,抬首看著她,卻見她神色如常。
  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之行,每個人都說我姿色平凡,身材普通,學識一般,可是……”
  “為什麽還會得到那麽多的垂青,是吧?”之行接道。
  窘然以對。
  “那是因為你太不可愛了。”之行毫不留情的指出我的缺點,膽小怯懦,貪圖安逸,個性執拗,與人交往時,處處戒心,善感多思,林黛玉見了我,隻怕也要甘拜下風。
  “所以,他們都想把愛分給你一些,想讓你變得可愛一點。”
  不由得失笑:“追你的那一個集團軍呢,他們也是這樣的想法?”
  她搖頭:“大錯特錯!他們是看我太過可愛,所以,人人都想分一杯羹。”說完,她忽然莞爾輕笑,“這就是為什麽,你遇到的都是好男人,而我,遇到的,大都是渣滓砆石。”
  莫明的,忽然想起行遠。
  看著我的神情,她輕彈了我一下:“你不能否認,當初溫行遠對你的確好的無以複加。”
  我笑了笑,何隻一個好字,這一生,隻怕再也找不到像他那般細致待我的人。
  “行遠走了以後,我突然發現,能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可是,你卻不會和他再在一起。”之行笑著打了個響指,“怎麽樣,選好了嗎,喬柏舟還是這一位?”
  哭笑不得:“之行,你讓我突然想起,去菜市場買菜的情形。”
  “你是要告訴我,你對他們都無意嗎?”
  低頭想了想:“記得曾經看過一段話,大意是說,每個人,一生隻可能有一次真正的愛情,其他的,不過是生活罷了。”
  “我的那段愛情已經過去了。”我笑,“現在考慮的,都是生活問題而已。”
  “又錯!”她搖了搖頭,“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愛情,不過都是些肉體的迷戀,精神的依戀罷了。”
  登時錯愕:“之行?”
  她將麵前的那堆石頭一一攤平:“看看,這些,都是再也普通不過的石頭,可是,當我告訴別人,它們都是從青藏高原,喜馬拉雅山,雅魯藏布江帶回來時,每個人都是一臉驚歎。”她笑了笑,“那些最美麗的東西,都不過是人們的想象罷了。”

  第十三章
  登時詫異。
  我以為我對愛情已夠悲觀,卻沒料到,之行竟根本不信有它的存在。
  “可是,這個世界,還是有那麽多相濡以沫的故事。”
  她盈盈一笑:“你自己都說了,已經是故事了。”
  “或許,以前,是有愛情這個東西的存在。”她忽然歎了口氣,“可是,從我們這輩人開始,愛情,就已經消失了。”
  “為何這麽說?”
  “外麵的世界太過精彩,讓我們分心的東西太多。”她輕聲的笑了笑,“優勝劣汰的結果,是人性越來越自私,要求的永遠比付出的多,愛計較,待人,最低限度,要留三分,缺乏耐性,永遠都盼望一步登天。”
  她笑著看看我:“還要我說下去麽?”
  我搖頭:“你隻是把最壞的一麵說出來而已。”
  “七襄,我以為你早已經不做夢了呢。”她頓時莞爾,“你有見過一個爛了大半的梨,最後還能脆甜可口嗎?”
  我亦笑:“至少,剜掉爛敗的那部分,剩下的還應該可以入口吧。”
  “那就不算是完整的一個梨啦。”
  “說不過你。”隻得投降,“不過,我還是相信這個世上,會有真正的愛情。”
  他說得沒錯,我果真不適合與人爭辯。
  “有啊。”之行笑道,“兩人各有所需,恰好互補,並且,旁人無法滿足時。”
  連忙阻止她:“你再說下去,我可真的就嫁不出去了。”
  “嫁,當然要嫁。”她又笑:“聽過那句話沒有,丈夫不能不嫁,嫁了再幹事業,實在不行,還可以離婚啊。”
  “之行。”忍不住叫她,“你是不是有什麽心思?”
  從未見過如此偏激的她。
  她依舊笑語嫣然:“獨處的時間多了,免不了會向哲學大家靠攏。”
  “隻是這樣?”
  “怎麽,就這麽盼望我情感受挫啊?”她微挑柳眉,輕聲笑道。
  不禁失笑:“若是換作別人,說不定你剛才的這番話就該由我說了。”
  “到時出聲反駁的,可能也變成是我了。”她微笑道,“典型的現代人特征,隻準自己說不,不許他人說no。”
  “我投降!”笑著和她比了個暫停的手勢:“渴不渴?”
  她點了點頭:“可別又泡那些小孩子的玩意給我喝啊。”
  轉身泡了杯龍井遞給她。
  “何時轉性啦?”她有些訝然,“不是不肯喝茶的嗎,上一回不是還嫌我帶來的毛峰太苦?”
  我笑了笑:“喝習慣了,反而覺得其他的飲料都太膩了。”
  “好現象。”她撫掌輕笑,“總算褪掉那層奶娃氣了。”
  大感無奈,隻得笑歎:“怕了你了,喝完茶陪我去逛街吧!”
  她拋了個媚眼過來:“七襄,還是找個男人吧。”
  登時笑岔了氣:“一會出門,滿大街的男人,總能挑出一個不錯的吧。”
  她當即站起身:“那趕緊走吧。”
  忍不住輕扯了下她:“總得給我點描眉貼花黃的時間吧。”
  她退開兩步,細細的端詳了我幾眼:“五分鍾夠不夠?”
  忍俊不禁:“足矣。”
  大街上依舊人流湧動,熙來攘往,或行色匆匆,或悠閑自得。
  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心頭咯噔了一下,直愣愣的看著他挽著一名女子的肩膀,滿心的驚愕與無措。
  待他轉身,心弦頓時鬆弛,嗬,不是他。
  轉頭看向另一邊,路邊精品店的玻璃櫥窗內,映襯出我有些僵硬的表情。
  不由得百感交集,習慣性的歎了口氣。
  身旁的之行看了我一眼:“什麽時候養成這個習慣的,不怕未老先衰?”
  我微微笑道:“忽然想起很久看過的一句話,人心,永遠填不平的。”
  她斜眼看了看我,順著我的視線看向不遠處,抿嘴笑了笑:“那個人,很像行遠哦?”
  無言以對。
  “七襄,記得那時你曾經跟我說,過去,在佛家語中,代表了前世。”
  笑著往前走去:“走吧,大哲學家。”
  行經南山路口,之行拉我進了那家“雲水茶館”。
  “讓你見識一下這裏的‘茗戰’!”
  大感驚奇:“茗戰?”
  茶館的裝飾並無多少突出之處,可是,室內卻幾近客滿。
  “這家茶館的特色,就是周末的鬥茶了。”之行一臉的興奮,“每個客人都可以拿出自認為最出色的茶葉,如果成為最後的贏家,可以得到茶館免費一周的招待呢。”她拉著我擠進人群,麵前一排茶盞,水氣湮蘊,茶香撲鼻。
  看著每個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忍不住低聲詢問身旁的之行:“評判的標準是什麽啊?”
  之行微微一笑:“春茶以水取勝,秋茶以香韻占絕,眼下還沒到秋季,所以,大家看的,就是湯色和湯花咯,色白咬盞,才是上品。”她隨手指了指麵前的那個茶杯,“看這杯茶水,顏色發青,說明火候不足;再看表麵泛起的泡沫,色澤依然達不到純白的效果,而且,不能咬盞,水痕出現過早,就算不得是一杯好茶。”
  暗歎高深,連忙對她耳語:“我們還是去喝茶,吃點心吧。”
  她了然輕笑:“這就頭暈啦,一會看功夫茶,你豈不是要跳腳。”
  真的是差點跳腳,不說這茶具、水、火的講究,光看這烹茶的複雜步驟,就已讓我頗不耐煩。
  總算等到魚眼水成就,茶壺衝完水,淋完罐燙就杯,終於服務生開始灑茶。
  這邊廂,之行還不忘對我諄諄教誨:“這灑茶,也是很有講究的,要做到低、快、勻、盡四字訣……”
  趕緊討饒:“路大師,還是讓我先喝口茶吧,小的等的都快冒煙了。”
  輕啜了一口,隻覺和自己在家胡亂衝泡的茶水也相差無幾,不由得感慨:“究竟是形式重要,還是實質重要?”
  之行愣了一下,側身看我:“怎麽說?”
  我指了指麵前的那杯茶,答道:“也沒覺得就此成為瓊漿玉液,絕世珍品啊!”
  她頓時恍然,盈然一笑:“那你說,九十九朵玫瑰和一句我愛你,那一個,更讓你動心?”
  不禁莞爾:“你忘了,我一向都不喜歡玫瑰花。”
  “還真的是不記得了。”她亦輕笑:“聽多了那三個字,我倒情願收到一大捧玫瑰,至少,可以小小的滿足一下我的虛榮心。”說罷,她伸手輕執茶盞,唇貼杯緣,杯麵向鼻,一啜而盡,“所以說呢,你不喜歡,不代表世人都要討厭。”
  忍不住插了一句:“路老師,今天上課成癮啦?”
  她笑著啐了一聲:“沈七襄,盡掃本小姐的興致,找打不是!”
  正要回答,明璋的號碼突然出現在手機屏幕上。
  “七襄!昱文今天有沒有找過你?”
  那端頗為焦急的語氣,讓我登時緊張起來。
  “沒有啊?”大聲問他,“怎麽了?”
  “沒……沒事!”末了,他又不放心的加了一句,“要是她來找你,麻煩給我打個電話好嗎?”
  按下按鍵,不覺惶惶。
  看我一臉凝重,之行輕聲問道:“誰的電話?”
  隨口答了句:“昱文她老公的。”
  “哦!”她低道,“出了什麽事?”
  “我也不知道。”重新拿起手機,撥了昱文的號碼,傳來的是服務台小姐標準的發音:“您撥的號碼已關機,暫時無法接通,……”
  心緒頓時亂了起來,明璋向來冷靜,若非有事發生,決計不會給我打這樣一個電話;可是,昨日在辦公室還看到昱文的甜蜜表情,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啊?
  已然坐不住,我騰的站起身:“之行,我先走了。”
  她亦跟著從座位上站起:“我跟你一起走吧。”
  走出店門,她輕觸我右臂:“要不要我陪你回去?”
  我搖了搖頭:“你不是說下午還有事情。”
  匆忙回到住處,樓梯口,已經有人在等著我,可是,卻不是昱文。
  “回來了?”輕聲的問了一句,我低頭越過他,從包裏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他一把拉住我,笑道:“怎麽說,我也是出國了三天,你的反應也太讓人心寒了吧。”
  忍不住歎了口氣,轉過頭:“那我是不是該準備鮮花美酒,為您接風洗塵啊,喬總?”
  他將手收回,揚眉一笑:“給個笑臉,要求不算過分吧?”
  大為頭疼,原本以為他該從此對我“退避三舍”,至少也該是矜莊嚴容,怎會是這般無賴模樣。
  輕舒口氣,刻意淡然:“沒事的話,您請回吧!”
  孰料,他卻跟著走進客廳,施施然在一側站定。
  不禁惱了:“我有讓你進來嗎?”
  他微抬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七襄,我隻是想進來問一聲,是不是可以幫上忙?”
  有些詫異,看向他微笑的麵龐:“你怎麽知道……”
  他搖了搖頭:“我隻看出你有心事。”
  不知為何,心底一陣熨熱,我輕道:“你幫不上忙的。”
  “有事給我打電話。”說完,他俯身將左手的那包東西放在茶幾上,“安神茶,爸爸說你這幾天半夜房間還亮著燈。”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複又轉頭:“一個笑容,不是很困難吧?”
  很莫明的,竟然真的對著他,笑了一笑。
  關上房門的那一瞬,我反身輕靠在門後,滋味雜陳,沈七襄,是不是你永遠都要這般矛盾!
  在沙發上坐了半個小時,終於還是坐不住,一麵聽著手機裏提示對方關機的聲音,一麵慢慢走下樓。
  漫無目的的在街上徙步,熱鬧的人群,心,卻和腳下的步伐一般,愈來愈沉重:不是自詡是何昱文最好的朋友麽,為何,現今竟然想不起她最愛去的場所?
  夜幕低垂時,鬼使神差的,竟然走到大學校門口。
  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不入內探看。畢業那年,從大學城的校舍搬到這處的新校址,我和行遠開始隔洋相望的相思,而昱文,卻認識了在研究院的明璋,一路甜蜜辛酸,走到現在。
  心中一動,沿著校外的那條長街行去,幾年前那家“同學酒吧”,招牌仍在。
  推開門,走了進去。
  酒吧的大廳,一群少男少女燦爛的笑臉,在燈光下,異常的眩目。
  青春逼人,尤其是在我的眼中,愈發的璀璨。
  麵前,恍惚間出現彼時和昱文,如雲一幫好友在包廂內唱歌的恣意張揚。
  站在刻有“年華”字樣的包廂外,幾年未見,原先亮麗的這兩個字,已然斑駁。
  聽著從裏間傳出的細微歌聲,幾近落淚。
  輕輕推開房門,昱文正對著屏幕,低吟淺唱。
  就是在這個房間,第一次見到那個溫文爾雅的葉明璋,第一次看到昱文閃亮的雙眸,第一次和如雲有了默契,一同借故離開……
  聽到聲響,她輕輕轉過頭,看到我時,有些愕然,卻立即笑著站起身:“七襄,你怎麽來了?”
  快步走上前,輕聲喚她:“昱文……”
  “難得我們還是這般心有靈犀,來來來,當浮一大白!”昱文的笑容煞是誇張,我低頭看了一下房間,地下已經躺了不少酒罐。
  又急又氣,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瓶子:“會喝酒也不是這麽喝法啊!”
  “七襄,你知道麽?”她輕笑出聲,“我記得那時候,有好多人一起在這個房間唱歌呢,現在卻隻剩下我跟你了!”說完,又搶過我手上的那瓶酒,“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
  “昱文,你和明璋……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沒事,怎麽會有事呢?”她連連搖頭,將一旁的話筒塞到我懷中,“七襄,我知道這首歌你也會唱的,陪我一起唱吧。”
  屏幕上閃過字幕,是張學友的《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拿起話筒,跟著歌詞輕輕的哼著。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十七歲的初戀第一次約會
  男孩為了她徹夜排隊
  半年的積蓄買了門票一對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三年的感情一封信就要收回
  她記得月台汽笛聲聲在催
  播我的歌陪著人們流淚
  嘿…陪人們流淚
  她來聽我的演唱會
  在二十五歲戀愛是風光明媚
  男朋友背著她送人玫瑰
  她不聽電話夜夜聽歌不睡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
  成年人分手後都像無所謂
  和朋友一起買醉卡啦ok
  唱我的歌陪著畫麵流淚
  ……
  唱到中途,喉口已經梗住,淡淡的吉他伴奏下,是舒緩的曲調,可是,卻唱得讓人心揪不已。
  一旁的昱文,依然輕輕的和著。
  看她身體有些晃動,我伸出手想扶住她,剛伸至她麵前,手背,已然濕濡,於是,重又收了回來。轉過身,將還掛在睫毛上的淚珠擦去,回頭時,卻發現昱文已經泣不成聲。
  忍不住心慌,輕聲叫她:“昱文昱文……”
  她蹲下身子,抱頭痛哭。
  我亦跟著屈膝,伸手攬過她,任她哭泣。
  良久,她的肩頭終於不再抽搐,慢慢恢複了平靜。
  拉了她一同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低聲說道:“一會先去我那裏吧。”
  她抬首對我笑道:“我原以為,自己已經忘記怎麽哭了。”
  我輕拍她的後背:“要是不想說,就不要勉強自己。”
  她站直身體,笑了笑:“七襄,陪我出去走一走好嗎?”
  六月底,晚間七時,迎麵吹來的微風依然帶著些許白日的熱氣。街上,霓虹燈不斷閃現,變幻著各種色彩和不同的字體。
  忽然有種繁華過盡的憔悴感,心房,也莫明的收緊了一下。
  身旁的昱文忽然低道:“七襄,你聽過這句話麽,愛情的國度裏,沒有對與錯,隻有是或否?”
  不知如何作答,唯有挽緊她的手臂。
  “前幾天,我去采訪的那名成功女性,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這句話,‘他已經不愛我了,再多的努力也隻是徒勞,不如用來為下一場戀愛作準備’,可惜,我卻怎麽都做不到這一點。”昱文的眼眶中已經滿是眼淚,她低首拭去淚水,對我笑道,“七襄,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樣啊。”
  我亦隻是微笑,雙手用力撐住她逐漸左傾的身軀。
  耳邊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扶著她,我已頗感吃力。
  好不容易騰出一隻手,攔了一輛出租車。
  上了車後,昱文已然靠著我的肩膀睡了過去。
  我側眼看了看她緊蹙的眉頭,忍不住暗自歎息。
  原以為朋友之中,至少還有昱文,會幸福的走完人生,卻不料,還在新婚期,就已這般不堪。
  手機鈴聲再度響起,明璋的聲音聽在耳中,隻覺遠在天涯。
  我冷冷的說了句:“昱文她今晚先睡在我那裏。”
  “七襄。”他輕輕的說道,“謝謝你。”
  “明璋你……”話說了一半,我又咽了回去,“有什麽問題,明天你們好好談談吧。”
  掛下電話,才發現,有三個未接來電。兩個,是喬柏舟的手機號碼,另一個,是他住處的電話號碼,忍不住微微愣了下。
  耳邊昱文突然咕噥了一句:“七襄,為什麽你身邊的都是好男人……”
  偏過頭,卻見她已閉口不言。
  苦笑不已。
  身邊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鳳凰涅槃,情海重生。也難怪他們會這般以為,在他們眼中,沈七襄升職在望,才俊逐隊,怎會不得意!每每我在辦公室略帶笑容,都會惹來一幹羨慕。又有誰知道,表麵光潔,不代表裏層不會千瘡百孔。可惜,千裏長堤潰敗之前,誰會注意到那微小的蟻穴?
  胡思亂想了一會,被司機的咒罵聲拉回思緒。
  車內,廣播的信號時斷時續,司機一邊調著頻道,一邊在埋怨那已經老舊的收音設備。
  揚聲器中,聲音突然高了起來,把我和司機都嚇了一跳,惟有已經入睡的昱文,依然巋然不動。
  司機連忙伸手調低了音量,一個很溫和的男子聲音,在揚聲唱著:“年華似水,匆匆一瞥;多少歲月,輕描淡寫……”
  腦海中,登時出現那句“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忽然有種想大哭一場的衝動。

  第十四章
  南華小區的門口,一下車,就看到那個頎長的身影。
  胸口一熱,差點又要輕彈女兒淚。
  “她怎麽了?”他將昱文扶了過去,輕聲問我。
  手上的重量頓時卸去,我搖搖頭:“喝醉了而已!”
  他微微一笑,隨即不再發問。
  將昱文攙到二樓,費了兩人一番氣力,才將她安頓在臥室的床上。
  輕掩上房門,我笑著向他道謝:“幸虧有你,不然我還真不知該怎麽把她弄回房間!”
  “有時間,好好勸勸她吧。”
  忍不住抬首問他:“你怎麽會知道的?”
  他笑笑:“你們兩個,應該不會為了工作上的瑣事去借酒消愁吧?”
  訕笑以對。
  努力修煉,可惜,功力始終不夠,身邊的一幹女子,似乎也隻有之行,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
  “下去散散步吧!”他忽然出聲說道。
  “啊?”有些困惑的看了他一眼,見他一本正經的神情,遂指了指一旁桌上的鬧鍾,“晚上八點多,還散什麽步啊?”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笑道:“不覺得你這個房間,悶得讓人有些發慌麽?”
  見我的視線投向臥室,他伸手將我往大門方向輕輕一推:“她不會這麽快就醒過來的。”
  開門時,對麵的小希也剛好探頭出來,看見我身後的喬柏舟,登時張大了嘴巴,輕呼了聲:“七襄姐!”又立刻將頭縮了回去,幾秒鍾後,再度貼著門楣,瞪大雙眼,看著我們倆。
  不覺莞爾,轉身對他笑道:“給你介紹位美女,小希!”
  繼而又轉向小希,對著她微笑:“小希,這位就是喬柏舟。”
  她已經興奮的有些語無倫次:“七……襄姐,他……就是我們上次看到的……”
  點了點頭,我湊近她耳邊輕道:“他就住在對麵的九號樓,等你七月份放假,去買套偷拍設備,想要什麽寫真照啊,輕而易舉就能搞定了。”
  “七襄姐,你……”小希伸手指了我半天,一臉驚愕。
  我攔住她:“記住,要保密哦。”
  下樓之後,心情已然好了許多。
  “剛才你跟她說了什麽悄悄話?”
  “說了要保密的啊,怎麽可以告訴第三人呢。”我笑著搖首,見他依然神色淡定,不由得促狎,“知道麽,人家小希可是你的超級崇拜者。”
  他微頓了下眉棱,旋即笑道:“你可以轉告她一聲,不必花費巨資去購置什麽器材,簽名照片,從一寸小照到十五寸相片,免費提供。”
  頓時錯愕,看他一副了然的表情,下意識的回了一句:“你房間那張十七寸的巨照呢,怎麽不一並呈上啊?”
  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凝神看我:“因為我準備送給你啊!”
  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習慣性的,伸手扯住他的衣襟,總算穩住了身軀。
  回過神之後,忙不迭的將手收了回來,手足無措的模樣,讓我懊惱不已。
  幸而他也不再多言,各自無語,靜靜的往前走著。
  拂上臉頰的微風,已經變得清涼,沒有了先前的悶熱。
  沿著小區的花園,一路都有些不知名的小蟲在悉悉索索的叫著,聽在耳中,卻覺很是親切。
  兒時,每到夏夜,就會跟著父母沿著小鎮的青石板路上一同散步,聽著他們的絮絮叨叨,耳邊,是昆蟲的高低鳴叫,走進都市之後,已經太久沒有去注意這樣的聲音了。
  想起父母的慈愛麵容,不禁側然。
  “七襄!”身側他的聲音將我的心緒拉回眼前,“有沒有興趣聽我在國外的那些事?”
  不等我回答,他已娓娓道來。
  初到異地,喬伯伯的朋友臨時有事,不能前來迎接,兩人在機場門口呆站了一個多小時,就是不敢開口去詢問路線,因為忘記了住處的英語拚寫;第一次玩街頭籃球,他竟然輸給一個身高不足170公分的美國女孩;進入大學,寫的第一篇論文,自以為字字珠璣,卻不料被教授批的狗血淋頭;畢業論文,改了七次,才過關通過……
  “出了學校,去公司參加麵試,前麵三家,連人事經理都不曾遇見,第四家公司,人力資源部的負責人直言不諱的告訴我,雖然站的高,卻始終隻會盯著腳下的那一小塊區域。”他忽然笑了笑,“昨天,爸爸告訴我,五歲時,我竟然還會尿床!”
  “噗哧”笑出聲來。
  “可是,所有的這些,都不妨礙我成為一個成功的經理人。”看我不以為然的神情,他挑了挑眉,“我沒記錯的話,你上次給我做的那篇專訪,是成功人士係列之一吧!”
  “你想說什麽?”
  他一徑微笑:“從剛才和你一起下樓,一直走到這裏,你隻回了一次頭,這說明,我們倆都一樣,始終還是向前看的時間比較多。”
  忍不住笑道:“最近我身邊的人,好像個個都變得喜歡打起啞謎來了。”
  他亦笑了笑:“誰讓七襄你心竅九曲!”
  不再接話,靜靜的穿過花壇,走到一邊的長椅邊,我輕輕的坐了下來,順手拍了拍右側的位子:“陪我坐一會吧。”
  他卻走到我左邊坐了下來:“七襄,其實就算我坐這邊,你還是能聽見我的聲音,為何要那麽在意?”
  “一樣米養百樣人,你怎麽能要求,每個人都像你那麽灑脫?”
  他頓時斂了笑容:“你以為當日我和爸爸逃離這片土地,也是不在意的表現麽?”
  神色大變,我騰的站起身:“過去的事,我不想再聽!”
  “既然不想再聽,為何還要再去想?”
  “我要怎麽想,怎麽做,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何幹?”
  他抬眼看我:“你覺得要是阿姨看到你這樣,會開心嗎?”
  大為惱怒,狠命的瞪視著他:“喬柏舟!”
  他卻依然顧自說道:“你若始終執著於對溫行遠的那次失敗,那麽,即便對方不是我,你也沒辦法放開懷抱!”
  掩麵慘然:“你知道什麽?”
  “如果你真的對我有埋怨,為何不幹脆罰我一生都陪在你身邊呢?”他將我的雙手輕輕拉下,合在兩掌間。
  他的手掌,和行遠一般寬厚,可是,卻因為經常打球的關係,粗糙了許多,掌心,密布許多手繭。行遠,酷愛的運動,一直都隻有足球而已。
  我將雙手慢慢抽回,笑道:“最近參加的婚禮上,新人都會舉手宣誓,‘無論富貴與貧窮,美麗或衰老,健康或疾病,都彼此深愛對方’,可是,真正做到的又有幾個?”
  “可是,你又怎麽能肯定,我們不能做到?”
  我坐回長椅,輕道:“你知道麽,你媽媽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沈七襄,今生今世你注定孤苦一生’!”
  午夜夢回時,常常想起那張盛怒的臉龐,還有那尖銳的聲音:“即使有一天我長埋地底了,也要笑著看你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每每醒來,心悸不已。
  “你就真的這麽在意我媽的話?”
  我搖頭:“我隻是想告訴你,很多事,你可以讓它慢慢淡去,我卻不行!”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旋即低首沉吟。須臾,笑道:“那我們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再加深你的印象。”看我又要開口,他伸手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幾天難得有機會和你在一起,就靜靜的坐一會吧。”
  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於是,我也不再出聲,輕輕的靠在椅背上,閉目遐思。
  第一次跟他如此接近,身體的輕微移動,似乎就能碰觸到彼此,可是,心,卻異常的平靜,平靜的讓體內的瞌睡蟲也開始蠢蠢欲動。
  頓時起了乏意,於是,很自然的打了個哈欠。
  “我累了!”偏過頭對他說道,“要不,都回去休息吧。”
  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免費借你靠啊!”
  不覺莞爾,遂重又靠回椅背。
  良久,迷迷糊糊間,似乎真的進入了夢鄉。
  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不甚清晰,可是,依然聽得清大意:七襄,或許,放下過去,你和他,也是可以得到幸福!
  醒來時,已經身在客廳,四周一片靜謐。
  從沙發上坐起身,走進窗口,伸手按下壁燈的開關。
  適應了室內的光線之後,我輕輕的推開臥室的房門,昱文依然沉睡。站在床前凝視了片刻,悄悄的退了出來。
  重新走回到沙發邊,卻突然發現茶幾上壓著一張紙條:“七襄,你固執,我也堅持。你應該還記得吧,我能夠在收購華業公司的案子中一戰成名,靠的就是觀察力和耐心!”
  忍不住歎了口氣。
  外人看來,總覺最簡單不過,隻需往前垮一步,沈七襄,就可以得到幸福,可是,有誰會知道,若果真走出這一步,很有可能是我就此萬劫不複。現如今,我已元氣大傷,若再次受傷,實在沒有信心能不能再次複原。
  有些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的。小時候,夢想做飛天俠女;長大後,希望做無憂少女;或許老了後,還想重返青春。
  更何況,我的心結,沒有人會明白!
  睡慣了那張大床,這小小的沙發實在太過擁擠,不斷的翻身,才終於調整到一個略為舒服的姿勢。
  很自然的,又想起彼時的情景,每次見過喬柏舟,我都會想起那一幕,那一幕讓我後悔至今的情形。
  記憶中,和他母親的每一次碰麵,都是不太開心的,可是,卻從未像那次那般劍拔弩張。
  母親因病逝世後的那兩個月,我的心情一直都無法平複下來,不僅僅是因為錯失了和她最後的告別,真正讓我悲涼的,是身邊最後一位親人也離我而去。
  在喬伯伯的堅持下,我從學校宿舍搬回喬家,而喬柏舟,很湊巧的住進學校宿舍,理由是為了準備那個讓我耿耿於懷的全國物理競賽。
  雖然還是要麵對他母親丁敏然的冷臉,可是,有喬伯伯的細心照顧,比之學校受到的排斥,已經算是幸福。
  那日,無意間聽見丁敏然和朋友在打電話。
  “誰知道呢,照顧的無微不至,比當初對柏舟還要疼愛有加,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和謝正芳偷生的私生女?”
  忍不住揚聲說了句:“這一點,請丁阿姨放心,如果我是喬伯伯的親生女兒,他應該不會對我起邪念才對啊!”
  她登時臉色發白,放下話筒:“什麽意思?”
  “上個周末,您不是和朋友去度假麽?”我嫣然輕笑,“阿姨您難道忘了,七襄今年也有十八虛歲了!”
  年少氣盛,壓抑了太久的怨懟,讓我在那天口不擇言。所說的每一句話,句句刺在她的心口。
  “你們母女都一樣,到死都改不了狐媚本性!”
  “那又怎樣,這麽多年,喬伯伯念念不忘的,始終隻有我媽媽一個而已!”我對她輕笑,“試問丁阿姨,您可知道,喬伯伯最拿手的那道紫蘇湯,是誰教的?這麽多道菜,為何他會偏愛小黃魚?陽台為什麽總是要種上鈴蘭?……”
  “不許說了!”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問問喬伯伯,是不是對我有所虧欠,是不是正在準備給我補償呢?差點忘了,他那晚還對我說,從來就不曾喜歡過你丁敏然。”
  連日來看的連續劇,台詞已經足夠我演完全劇。
  “沈七襄,你……從今往後,每天睡覺之前,我都要祈求老天,保佑你這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看著她發青的麵龐,我的心頭,竟然滑過一種報複的快感:“我想喬文泰會支持到我50歲吧,當上喬家女主人,至少前半生我還是會幸福的吧!”
  會說那些話,實在是因為氣不過她對我和母親的不尊重,為壓抑了大半年的怒火找一個發泄口,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那般強悍的丁敏然,竟然會選擇在家開了煤氣自殺。
  從學校趕去醫院,看見一臉呆滯的喬伯伯和喬柏舟時,我禁不住渾身寒意,顫抖不已。我不殺伯仁,可是,究本逐源,罪魁禍首不是我,還會是誰?
  喬家大院,從此我再也不敢再踏進一步,在學校,也愈加的沉默寡言。
  爾後,畢業,我進了大學,他和喬伯伯遠走他國。那段往事,也被我深埋在心底。
  若非遇上行遠,隻怕如今的沈七襄,早已為自己織完那個繭,是他,將我的心一點一點熨熱溫暖,一步一步將我從冰冷的世界拉了出來。
  “喬柏舟,你知不知道,是我,害死了你母親,是因為我,她才會尋短求去!”試問,這樣的沈七襄,這樣一個害死他母親的凶手,怎麽可以若無其事的和他走在一起。
  輕呼了一聲,從噩夢中驚醒,原來,不知不覺間,我竟又睡了過去。
  摸摸額頭,滿手的冷汗,眼角,輕輕滑落了一滴水珠。
  盤腿坐在沙發上,惶恐不安。
  耳邊傳來的聲響,差點讓我驚叫出聲。
  “七襄,怎麽了?”昱文突然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沒什麽?”我搖了搖頭,“做了個惡夢,把你吵醒了?”
  她看了一下時間,已經淩晨三點多,笑了笑:“我也睡了夠久了。”
  我往邊上挪了挪,騰出一個位子給她:“正好,我也睡醒了,反正明天是星期天,索性我們說說話吧,也很久沒有聊天了!”
  她走近我身邊,輕輕坐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後,她忽然笑道:“七襄,謝謝你!”
  “好端端的謝我做什麽?”
  她又低頭不語,許久,才又低聲說道:“今天……早上,我收拾明璋的公事包,無意間,把他的錢包掉在地上……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會去翻他的這些東西,可是,看見我們倆的那張照片露了一個角出來,就忍不住拿出來,想把它擺正……”
  “昱文!”忍不住輕聲的叫她。
  “結婚之後,我每天都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可是,他,竟然在我們倆的合照後,擺了另一張照片!”她已經開始哽咽,低頭輕聲的抽泣。
  “也許,是明璋他忘了拿出來而已!”
  “怎麽可能,那麽親密的兩人合照,而且,是放在皮夾的內層,疊的那麽整齊,如果不是他放不下,如果不是他珍惜的東西,為何還要留到現在?”
  “那你有親口問過他麽?”見她搖頭,我不禁勸道,“或許,隻是你多心,你都沒聽他的解釋,就一口認定,昱文……”
  “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會當麵問他!可是,那個人……那個人……”昱文抬眼盯著我,“你讓我怎麽問出口!”
  莫明的,心慌起來:“那個人,她是誰?”
  “七襄,你知道麽,我曾經怨過你,若不是因為你,我和明璋就不會認識路之行,他也不會移情別戀,我就還可以甜甜蜜蜜的享受愛情……”
  當頭一棒,竟然,竟然會是之行!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之行!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或許,也不是……之行的錯!”昱文很困難的展著笑臉,“有時候覺得,愛情就像一個美麗的泡泡,我努力的維持它的絢麗,可是,到最後,隻需要細細的一根刺,就可以讓它消失的無影無蹤。維持一段感情,是那麽的困難,可是,要打碎一顆心,是如此輕而易舉。”
  “你都還不曾問過他們,或許,隻是一張普通的合照也不一定啊!”心亂如麻,腦海中,閃現過無數的說辭,“上次他們不是一起去拍過外景的麽,也許,也許,就隻是一張照片而已!”
  昱文一臉苦笑:“七襄,其實你心裏,已經承認了我的想法,對不對?如果是之行,你我,一點勝算都不會有的。”
  無言以對,美麗的之行,動人的之行,無論何時,都是光豔灼人,永遠都是男士注目的焦點,可是,那也是我認識了近八年的之行啊,葉明璋,她怎麽會牽扯上他?怎麽會?
  她怎麽可以!

  第十五章
  清晨六點,被門鈴聲吵醒。
  睜開惺忪的雙眼,正見一旁的昱文也剛直起身,原來,竟都睡了過去。
  彼此眼神對視了兩秒,忽然都有些尷尬,迅速的將目光偏移開去。
  借故起身:“我去開門!”
  門外,赫然站著有些憔悴的葉明璋。
  一時間,感慨良多。
  “我出去一下,你們好好談一談!”隨手取了茶幾上的錢包鑰匙,我便匆匆出了門。
  走出小區的側門時,才忽然想起,自己儼然還是蓬頭垢麵,不禁苦笑。伸手隨意撥弄了一下頭發,沿著路邊慢慢走著。
  拂曉時分,昱文的話語不斷回響耳邊。
  ——七襄,和你無關,隻不過是,我和他愛情的保鮮期不一樣罷了。
  ——這個世界是怎麽了?一麵許下承諾,一麵半真半假的玩著愛情遊戲!我要求不算很高啊,隻是求一個一心對自己的人,專一,對男人來說,真的就這麽難麽?
  ——七襄,是這個世界太混亂,還是我們已經落伍脫節?
  ……
  輕歎了聲,抬首看了下已然明澈的天空,月下老兒,既然你有心成就美滿姻緣,為何還要橫生這麽多的枝節?
  是不是一定要曆經風雨,才能找到所謂的真愛?
  心念一轉,忍不住跑去之行的店裏。
  還未到開門時間,店門緊閉,玻璃櫥窗內,擺滿了之行四處遊曆時拍攝的照片,中間夾雜著幾張她自己的照片,笑容燦爛,明媚動人。
  呆怔了許久,在唇齒間細細咀嚼著這兩個字:之行……
  之行,之行,當年那個和我一同鄙薄電視劇中插足者的路之行:“有這等心機,用來闖蕩天下,江山都可在手,何愁找不到好男人!”
  之行,當日你是那般厭惡所謂的第三者,又怎麽會是你!
  直站的腳底有些發麻,才注意到周圍,已經逐漸熱鬧起來。
  轉過身,準備離開。
  身後,之行的聲音適時的響起。
  “七襄,你怎麽過來了?”她一臉興奮,拉著我走到店門口,彎腰拉開卷閘門,“正想跟你說呢,昨天給你看的那些石頭,全部被人買走了。”
  不由得奇道:“就是你帶到我房間的那些石頭?”
  她笑了笑:“是啊,被幾對戀人買去,做為定情石之用。”
  不禁搖頭笑歎。
  “有什麽辦法,感情的紐帶越來越脆弱,於是,愈加的看重這些所謂的維係浪漫的東西,至少,它們,到底還是能看得見的物體。”她輕聲笑道,“所以,玫瑰花愈來愈泛濫。”
  “之行,你和葉明璋……”幾次想開口詢問,卻始終問不出聲。
  她卻突然轉頭問我:“對了,昱文……她怎麽樣了?”
  呆了一下,我凝神看她,但見她一臉從容,絲毫沒有異常,不由得猶豫起來,將已經湧上喉口的話語咽了回去。
  “沒什麽事,隻是夫妻之間鬧了一點小別扭。之行,我忽然想起來,還有點事情,先走了!”急匆匆的欲要離開小店:沈七襄,你這是想做什麽,這件事,和之行又有什麽關係?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想問什麽,盡管開口吧。”
  登時愣住。
  她淺淺一笑:“你來,不是有問題要問我的麽?”
  囁嚅以對。
  她忽然笑出聲來:“七襄,對我,還需要這樣麽?”
  深吸了口氣:“昨晚我是在酒吧裏找到昱文的,她告訴我,在明璋的錢包裏,看到一張你們兩個的照片……”
  “照片?”她蛾眉輕挑,“我跟葉明璋的?”她輕聲笑了笑,“七襄,你該去問葉明璋才對啊!”
  見我沉默不語,她笑道:“你和她是不是都認定,他葉明璋抵擋不了我的誘惑,誰讓路之行過往情史如此的豐富……”
  “之行!”出聲攔住她的話語。
  “你去告訴何昱文,葉明璋,對我路之行而言,還不夠吸引力!”
  忍不住輕道:“之行,對不起!”
  “七襄,和你無關,幹嗎要說這三個字!”她依然微笑,“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何昱文他們夫妻的事情,你不要去涉入太深!”
  終於放下一顆心來,抬首對她笑笑:“還好是你,換作別人,一定罵死我!”
  她嫣然輕笑:“誰讓你朋友那麽少,要是我再跟你翻臉,你豈不是太過悲慘!”
  撇了撇嘴:“今天我理虧,不與你計較!”
  她忽然沉默下來,須臾,看向一旁的日曆:“七襄,今天幾號?”
  “29號,怎麽了?”
  “七襄,趕緊嫁人吧!”她笑道,“這樣,我還來得及給你當伴娘!”
  忍俊不禁:“我還等著給你做伴娘呢,怎麽好意思比你早出嫁啊!”
  她翻著手中的那本日曆:“從春節到現在,我在這個城市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天,要是一不小心又錯過你的婚禮怎麽辦?”
  身為攝影師,又酷愛四處遊蕩,之行出現在這間小店的幾率,逐年減少。
  “你敢?”故作怒容,“就讓你提著人頭來見我!”
  “這麽暴力,當心真的嫁不出去!”
  “大不了,到時我去你的婚禮上隨便去拉一個,能參加路大小姐的婚禮,想來品質不會很差才對!”
  相視而笑。
  閑聊許久,看到客人陸續進門,我便笑著和她道別,回到小區時,心情已與之前大為不同。
  打開房門,隻看見昱文一人,已不見了明璋的身影。
  不禁有些訝異:“昱文?”
  “明璋他們電視台今天有采訪任務!”昱文站起身,笑道,“七襄,你剛才出門,忘了洗臉刷牙了吧!”
  莞爾:“怎麽樣?是你多心了吧?”
  她歎了口氣:“是你說的,夫妻之道,貴乎信任,嫁都嫁給他了,也隻能選擇相信自己的丈夫了。”
  我笑:“我剛才去問過之行了,他們兩個,根本就沒有什麽。你也知道,之行她向來隨性,特別是對待工作上的夥伴,有時候根本就會忘了性別差異!”
  她笑了笑:“我都沒臉去見之行了,鬧出這麽大一個誤會!”
  促狎道:“怎麽,你也沒洗臉麽?”
  她走近了推我一把:“趕緊去洗臉吧,我也要回家去了,今天天氣這麽好,得趕緊把被子拆了洗一洗!”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喟,結了婚的女子,是不是都是這般記掛家中的柴米油鹽?
  洗漱完畢,從冰箱裏拿了片麵包,啃了幾口,又倒了杯牛奶,喝了兩口,淡而無味。早餐,始終還是豆漿油條、清粥小菜吃的過癮。
  “七襄!”聽到對麵有人叫我,站起身,走到陽台。
  “早飯吃了沒有?”喬柏舟倚在欄杆邊,笑著問我。
  我揚了揚手中的那片麵包:“快吃完了!”
  “我煮了小米粥,要不要過來吃?”
  猶豫了片刻,依然擋不住腹內的饞蟲,我拿了鑰匙,急忙走下樓梯:喬柏舟雖然廚藝不精,也很少下廚,但他獨門秘製的小米粥,入口糯軟,清香撲鼻,是市麵上那些清粥難以比肩的美味。
  連著喝了兩大碗,暗自慶幸剛才沒有在街口吃了早餐回來。
  照例,向他詢問燒製的秘訣。
  他將雙手放置腦後,往椅背上了靠了靠:“溫開水浸泡四個小時,再用文火煮八個小時!”
  “這樣就可以了?”
  “你還真的相信啊!”他笑道,“說好了,是獨門秘方,自然不能外泄啦!”
  見我不語,他伸手將碗筷收到自己麵前,起身走進廚房:“不過,要是你想喝,我隨時都很樂意為你煮上一大鍋!”
  鬼使神差的,竟回了一句:“要是高壽的話,我還可以活個五六十年呢,你能堅持這麽久麽?”
  他微挑了下眉,一臉微笑:“你自己也說,人生還有五六十年,為什麽要這麽執著過往的二三十年呢?”
  心中一動,連忙岔開話題:“這煮粥的方法,是……誰教你的?”
  他呆怔了下,旋即笑道:“除了我老媽,還有誰能逼我進廚房呢!”
  神色大變,我連忙低頭走到水池邊:“碗筷我來洗吧!”
  他依然毫不在意,徑自說著:“我對這方麵向來沒有天賦,隻學會怎麽煮粥,不像老爸,很快就能熬得一手好湯!”
  手上一滑,那個天藍色的釉碟頓時摔落,頃刻間,四分五裂。
  不禁低頭喃喃:“對不起!”
  他笑:“怎麽說的這麽鄭重,是我一直嘮叨,分散了你的注意力才對!”
  長長的吸了口氣,抬起頭,盯著他:“喬柏舟,你媽媽她……”
  他笑著攔過話頭:“都說了,和你無關,別擺出這麽一副欠了我五百萬的表情好不好?”
  凝看了他許久,最終,還是將話語咽了回去,轉側回身,重新擰開水龍頭。
  他也不再說話,靜靜的站在一旁,將我手中洗淨的碗筷一一放進消毒碗櫃中。
  “七襄!”擦手之時,他忽然輕聲叫我,“你朋友她……”
  “沒事了!”將手巾掛回原位,我應了聲,“我要回去了,謝謝你的早餐!”
  “她的家務事,你別去太過關心!”
  回頭問他:“什麽意思?”
  “君子之交淡如水,太昵而狎,狎則疏,你和她,畢竟除了朋友之外,還是同事,七襄,別讓她到最後都無法麵對你!” 他忽然自嘲了聲,“好像跟你相處久了,也變得粘乎起來!”
  想起之前之行也是相同的話語,忍不住回了句:“除了分享開心之外,朋友,不是應該共擔憂愁的麽?”
  他笑了笑:“七襄,似乎感情的世界,你永遠在拒絕長大!”
  有些惱了:“喬柏舟,你別太過分!”
  他卻無視我的憤然,笑著說道:“都不知道你這種個性是好還是壞,自己怕受傷害,也見不得別人受傷,永遠都想追求純粹的情感……”
  “夠了,我不想聽人說教!”
  大門突然被推開,喬文泰笑著走了進來:“在說什麽?在樓梯口就聽到你們兩個人的聲音。”
  “沒什麽!”我笑道,“我正準備要走呢!”
  “不多坐一會?”他笑了笑,“看到喬伯伯就想走啦?”
  喬柏舟接過話茬:“爸,不是說去喝早茶麽,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都說是喝早茶啦,看看現在,都快九點了,還早啊!”
  看了下時間,果真已經八點三刻,連忙起身告辭。
  “七襄,下周六有沒有時間?”喬柏舟突然出聲問我。
  “什麽事?”
  “我和幾個朋友約好了玩場三人籃球賽,正好少一個人,你大學時不是校籃球隊的嘛,對付我們這些業餘選手,應該不成問題吧!”
  連連搖手:“我已經很久都沒玩過籃球了!”
  “底子總應該在的吧!”他揮揮手,“就這麽說定了,周六早上七點,我會去叫你起床的!”
  看著他快步走進書房,我不禁愣在當場,許久,才回過神來,轉身走出客廳。
  周一,一進辦公室,就看見昱文坐在電腦前,習慣性的出聲叫她:“昱文!”
  她回頭,對著我笑了笑:“來了?”
  本想開口問她和明璋的事情,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放棄了,於是,隻笑著點了點頭。
  看她又轉身埋首工作,我也走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開始瀏覽各大網站的文娛新聞,看了不到五分鍾,右手邊的電話忽然響起。
  “請問沈七襄在麽?”
  “我就是!”
  那邊登時傳來笑聲:“我是靳方敘!”
  微怔了下,忽然想起上周他送給自己的那束鮮花,禁不住有些窘意。
  “我後天回來,上次你說很喜歡北京的桂花陳酒麽,我給你帶了幾瓶……”
  不由得奇道:“不是說要在北京呆半個多月麽,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
  “公司派了同事過來,而且,辦事處也弄得差不多了,所以呢,我就沒有必要一直坐鎮京城了。”他笑道,“我打電話過來,是想問問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北京特產?”
  連忙搖頭:“沒有了,謝謝你啊!”
  他忽然沉默了片刻,繼而又笑道:“七襄,我回來後,你不會避而不見吧?”
  大為尷尬:“怎麽會呢?”
  “那就好!”他的語氣頓時輕鬆了不少,“那我回來再跟你聯絡!”
  放下話筒,有些失神。直到老編在身後咳嗽了聲,才反應過來。
  “怎麽了,小沈,連你也學會偷懶了?”
  訕笑以對:“我哪敢啊!”
  午間吃飯間隙,小許忽然拉住我:“沈姐,你聽說了麽,這兩天社裏人事可能又會有大變動!”
  笑著答道:“總之,不要精簡裁員就成!”
  “沈姐,你可別漫不經心,這可是跟你的升職有很大關係哦!”
  “又要散布什麽小道消息了?”不禁搖頭,這些小姑娘啊!
  “沈姐,你又冤枉我,我什麽時候淪為菜市場的三姑六婆了?”她四處望了望,壓低了嗓門,“聽說,是有人向社長訴苦喊冤去了呢!”
  “或許,社長大人會給我們這些小嘍囉加薪也不一定啊!”
  “也有可能哦!”她登時興奮起來,轉過身,立馬又泄了氣,“以他一貫的吝嗇本色,估計是很難咯!”
  “好啊,你敢說社長大人的壞話,不怕我一會去打小報告?”
  她亦故作可憐狀:“沈姐,求求你了,就饒了我這一回吧,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禁失笑。
  看著她一臉輕鬆的離開,暗自羨慕:為什麽我就做不到這麽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呢?
  兩日後,正在給手頭的稿子潤色,老編忽然把我叫進辦公室:“小沈啊,雜誌社最近準備進行改版,原先你負責的版麵,將會全部調整到副刊,另外,從明天起,我們這個辦公室,將又會增加一名同事,由你跟他一起負責財經版麵!”見我沉默,他笑了笑,“李銘,你也認識的!”
  李銘?原先《財經周刊》的副總編輯!
  登時明白!
  “也別太灰心,你還這麽年輕,有的是機會!”老編低聲安慰我道。
  我苦笑了笑:“主編,謝謝您,我沒事!”
  走出門之前,他忽然叫住我:“小沈,聽老編一句話,工作上,還是要公私分明,別太感情用事了!”
  心中一顫,我伸手拉開門,輕輕走了出去。
  門外,每個人都在埋頭工作,沒有一個人,圍上前來詢問。
  許久,小許才湊上來,悄聲問我:“沈姐,老編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我笑道:“有個好消息,也有個壞消息,你想聽哪個?”
  她盯了我半天:“還是先聽好消息吧!”
  “好消息就是,沒有人會被踢走!”
  “這也算啊?”她“唉”了一聲:“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就是……”看著周圍陡然增加的腦袋,我故意拉長了語音,“從此,大家都要受李銘的直接管轄了!”
  “李銘?《財經周刊》的‘鐵麵判官’,慘了慘了,他斃稿子那叫一個心狠手辣啊!”眾人頓時個個換上一張苦瓜臉。
  “沈姐,到時您可要罩著我啊!”一旁的小周拉住我,嬌聲說道。
  “嘿嘿,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河呢!”我笑著指了指總編室,“你們啊,還是直接找老編比較有效!”
  “找老編,那我情願改十遍稿子呢!”
  幾個人,一麵哭喪著臉,一麵怏怏的回到座位。
  我笑著搖了搖頭,推開椅子,往茶水間走去。
  門口,正遇見采訪回來的昱文,我下意識的一愣,腦袋旋即一片空白,竟然說不出一句話。
  “七襄,怎麽了?”
  聽到她關切的詢問,我才回過神,連忙微笑:“沒事,采訪順利麽?”
  “還不就那樣!”她笑了笑,“我先去寫稿了!”
  應了一聲,我也繼續往前走。
  倒開水時,不小心,被溢出的熱水燙了下食指,我不禁輕呼了聲,連忙放到一旁的水龍頭下衝洗,可是,還是出現了一個粉紅的淺印,輕輕一按,竟有些輕微的疼痛。
  莫明的,想起那日喬柏舟的話語:“七襄,你太過依賴感情,對家人,對愛人,對朋友,你總是想要去尋找自己可以依靠的東西,一旦受傷,又拚命排斥新的情感……你那麽害怕更迭,害怕失敗……若是那麽看重結果的話,人生,也不過就是死亡這兩個字,又何必來塵世間走這一遭呢?”
  站在飲水機前,呆怔許久許久,最後,忍不住輕歎了一聲。
  
  第十六章
  回到辦公室,看著昱文的側臉,忽然想起彼時,兩個年少女孩恣意的笑臉:“我們,會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不禁側然。
  昱文,真的是你麽?如果你真的對我有怨言,為何不當麵對我言說?
  正恍惚時,她忽然轉過頭,看見我,微微笑了笑。
  我卻迅速偏過頭,下意識的舉動,竟又是心虛。忍不住在心底“哈”了一聲,沈七襄,到底還是沒有出息的。
  “七襄?”昱文突然走到我身邊,“怎麽了,臉色這麽差,是不是不舒服了?”
  我抬首盯著她,眼神中一如既往的關切,不禁慚愧:說什麽情比金堅,旁人的幾句話,就足以讓我心底波瀾起伏!
  搖了搖頭:“沒事,可能看稿子看的有些累了!”
  她安慰了兩句,才放心回轉。
  “昱文!”忍不住開口叫她。
  “什麽事?”
  隻是微笑;“謝謝你啊!”
  她亦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
  將頭埋入麵前的那堆稿紙內,百感交集,再也回不去過往的坦誠歲月了,有些話,已然隻能藏在心底!
  下班時間,同事們陸續離開,昱文也趕著回去淘米洗菜,我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看著窗外的夕陽,漸漸傾斜,雲霞,慢慢的散開,慢慢的暗淡,最後,統統沉入無邊的夜色。
  街上,傳來尖銳的救護車的鳴笛聲,聲音煞是淒厲,更襯得辦公室內的寂寥。
  滿心的淒惶。
  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望找到一個肩膀倚靠,從此,兩耳不聞窗外事,滿心歡喜洗手作羹湯。
  可是,這個念頭,也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終究還是要回到現實中來:很多事情,我都選擇將就,惟有感情一事,始終做不到這一點!
  關了電腦,站起身,拿了包,大步走出房間。
  一樓大廳,早已燈火明亮,玻璃門外,依然是熙熙攘攘的車流人流。
  忽然想起一句話,“希望在人間”,不由得莞爾。
  推開玻璃門,慢慢走下台階。
  “七襄!”有人在右側大聲的叫我的名字。
  轉頭,是靳方敘和煦的笑臉。
  忍不住呆了呆。
  “什麽時候回來的?”愣了一霎,繼而迎上前去。
  “下午的飛機!”他笑道,“吃飯了嗎?”
  搖了搖頭。
  他登時愉悅:“我也正好沒吃晚飯,剛好走到這裏,就想著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這樣吧,我請你去‘雅風堂’吃鬆仁桂魚吧!”我笑著接道,“就當作為你接風!”
  “還是我請你吧!”
  我搖首笑道:“別又給我搬出什麽家傳之類的理論,該我請你的!”
  他亦不再爭辯,欣然應允:“好!”
  飯至中席,他忽然輕輕握住我的手。
  “突”的一聲,心跳漏了一拍,我抬首,望見的,是他澄澈的雙眸。
  那是一雙很寬厚,也很溫暖的手掌,與它們的主人一般,讓人安適。
  我沒有當即抽出,隻是靜靜的看著他。
  須臾,他將手收回,自嘲道:“七襄,我是不是真是這般無趣?”
  我連忙搖頭:“是我無趣才對!”
  “七襄,能否告訴我,是不是因為你已經有了心上人?”沉默了許久,他又出聲問道。
  “不是這樣的!”我輕聲回道,“隻是沒有這份心情!”
  他忽然低聲問道:“一次的失敗,難道就讓你對所有的感情徹底失去了信心了麽?”
  忍不住神色大變:“探究別人隱私,似乎不是一個禮貌紳士該有的行為吧?”
  他亦神情凝然,看著我:“我本無意揭人傷疤,可是,像你這樣,任毒瘤一直掩藏在表麵之下,會有痊愈的一天麽?”
  心中一凜,我低頭加了一大塊酥炸排骨,放入嘴中。
  “咯嘣”一聲,似乎聽到牙齒碎裂的聲音,一股酸澀疼痛的感覺,從牙床一直傳到心底。
  借著擦拭嘴角的機會,悄悄的將口中的牙齒碎屑吐在紙巾上。
  竟然會忘記去醫院將那顆牙齒補上!忍不住伸手輕撫麵頰,疼痛的感覺愈加的清晰起來。
  “為什麽是我?”
  “我表嫂應該也對你說過吧,以前我一直自視甚高,所以,錯過很多好女孩!”他微笑道,“雖然我從未對此有過遺憾,可是,錯過你,我想很多年後,我依然會後悔!”
  大感無奈:“比我優秀的女子,滿街都是,何苦!”
  他笑笑:“找另一半,不是找最好的那一個,而是要找最對的那個!”
  “我不會是那個最對的人!”
  “那我就等到你找到和你最對的人的那一天!”他笑,“到時,我會放棄!”
  齒間的疼痛,已讓我食之無味,聽到這一席話,更是如坐針氈。
  匆匆將碗中的飯粒吞入腹內,我便將筷子輕輕放下。
  “我送你回去吧!”他看了我一眼,也放下手中的碗筷。
  “不用了!”
  他忽然笑了一下:“七襄,你好像很怕欠人人情!”
  “是!”如實以告,“因為我怕到時候沒辦法一一回報!”
  他歎了口氣:“我若是沒有說剛才那些話,你應該就不會拒絕了,對不對?”
  沉默以對。
  “走吧,我還是堅持送你!”他舉高了雙手,“隻是盡朋友之責而已!”
  到了小區門口,他將車後的一個大盒子拿了出來:“上次在電話裏跟你說的,給你帶的一些北京特產!”見我沒有立即伸手,他便將整個盒子塞了過來,“可不許說不要!”
  不禁失笑:“謝謝!”
  “家裏有止痛藥麽?”
  登時愣住,很是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點了點頭。
  “那趕緊吃兩顆吧,明天,別忘記去醫院的牙科報到!”看著我愈加訝然的表情,他笑道,“吃飯時那麽痛苦的表情,你不要告訴我是因為旁邊坐的人是我吧!”
  忍俊不禁,笑著和他道別。
  “七襄!”他叫住我,“周末有沒有時間?”
  周末?腦海中忽然想起前幾日喬柏舟對我提起的籃球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我可能會有事情!”
  他沉吟了片刻,隨即笑道:“到時我再找你吧!”
  看著逐漸遠去的車子,習慣性的歎了口氣:要是讓朋友們知道,隻怕又要指責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待聽到自己的歎息聲,又不禁失笑:也不過芳齡26,怎麽和小老太一般?
  轉身,正對上喬柏舟明亮的雙眸。
  “你好像忘了,前幾天答應爸爸今天上來吃飯的!”他將雙手插進西褲的口袋中,靜靜的看著我。
  錯愕不已,我竟然忘了這件事!
  “看來靳方敘對你頗有影響力啊!”說完這句話,他便轉過頭,往前走去。
  隻得緊跟在他身後。
  走到九號樓時,他忽然停了腳步:“站在這裏,等我一下!”說罷,快步走上樓梯。
  一分鍾後,他又出現我麵前,丟過來一小包東西:“明天,我陪你去醫院!”
  打開了一看,一包清火片,一瓶止痛藥,還有一袋牙周寧片。
  看著早已無人的台階,心頭,滿是溫暖和感動。
  誰說我不幸福!
  已經不能再奢求太多!
  回到家,倒了杯水,每包藥倒了幾粒在手中,儼然滿滿一把。
  涼開水滲過齒縫時,一陣酸麻,繼而是隱隱的疼痛,不是那種痛徹心扉,卻依然讓我坐立難安。
  捂著腮幫,不斷的抽氣,以奢求能減輕點痛楚。目光掃過門板時,忍不住在心底胡思亂想:要是此刻有人能上門救我於病痛,以身相許也心甘!腦海中也應景的出現方才連續劇中的那一幕,白衣俠士衝破重重包圍,救出柔弱小女子,何等的瀟灑!
  想罷,不由得輕笑了聲。
  笑聲未落,門鈴竟然響起。
  心中一動,站起身問道:“誰呀!”
  “沈小姐麽,我是物業公司的,下個季度的物管費,麻煩您這兩天有時間來交一下!”門外站著的,是笑容可掬的物管人員林伯。
  一直忍到他離開,這才走進盥洗室,放聲大笑:屠龍英雄,白馬王子,到底隻是童話而已。
  笑完之後,牙痛竟然也隨之消失了。有些不信似的隔著麵龐揉了揉牙床,真的已經沒有酸痛的感覺,不禁莞爾。
  翌日,還在熟睡中,喬柏舟已經站在對麵的陽台大聲叫著我的名字。
  噔的從床上跳起身,掀開窗簾,對著他揮了揮手:天知道,為什麽驚天動地的鬧鈴陣都吵不醒的我,偏偏他在對麵喊上兩聲,立馬就能揮別周公!
  十分鍾後,走下樓,看見他已經站在對麵的台階上,便走了過去:“你不用送我去醫院了,牙齒已經不疼了!”
  他卻不理會我的話語,隻是慢慢走下樓梯,繼而輕聲問了句:“準備去哪裏吃早飯?”
  下意識的回道:“今天起的這麽早,應該可以吃到街口的蔥花餅了吧!”忽然想起,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吃過那一家的蔥花餅了。
  “走吧!”說完,他就先行抬腳往前走去。
  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走了幾步後,忽然有些鄙視自己,怎麽感覺有些像大戶人家的丫鬟似的,少爺一聲令下,我就得必恭必敬的跟著?
  “怎麽了?”他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我。
  連忙搖頭:“沒事!”
  一路走到小吃店,正要開口,他已經要了兩碗豆腐腦,一塊蔥花油餅,一個菠蘿麵包。
  坐定後,我剛將那個盛著油餅的盤子端到麵前,他已經伸手將餅拿了過去:“麵包才是給你的!”
  不由得氣結,壓低了嗓門怒道:“喬柏舟,別太過分!”這家店,每每八點一過,差不多就要結束早點,好不容易終於有機會可以再吃到最愛的油炸食品,怎麽可以錯過!
  “想吃,那就等你補好牙再說!”他看了我一眼,“快吃吧,豆腐腦太涼,可就不好吃了!”
  “一顆牙齒而已,有必要這麽大驚小怪嘛!”頗有些忿忿不平。
  “民以食為天,忘啦?”他笑道,“吃飯的家夥都殘缺不全的,還怎麽做別的事情?”
  哀歎了一聲,認命的低頭舀起一勺豆腐腦,狠狠的咬了一口麵包。
  到了醫院,掛號處又是長長的隊伍,隨口問了一句,竟然一大半都是去牙科的。
  食品越來越精細豐富的同時,沒想到,世人的牙齒卻愈加的不濟!
  排了將近半個小時,總算掛完號,到了牙科,又是人頭攢動,不禁暗暗叫苦。
  “幹脆我下午再過來好了!”
  一旁一位老先生笑道:“下午啊,說不定人更多呢!”
  沒奈何,隻得打了個電話去辦公室,跟老編請了個假。
  看完牙,已經將近十點,這才反應過來,轉頭問他:“你今天不用上班麽?”
  “馬上就去了!”他細細端詳我的右頰,“這回總算解決了你的一大心病了吧!”
  我笑了笑:“不過是一顆牙齒而已!”
  他隻是微笑。
  迎麵走過一對年輕的夫婦,丈夫溫柔的扶著已然懷有身孕的妻子,一麵輕聲的喊著:“小心一點!”
  悠然神往!
  忍不住抬頭看了看他,見他亦是一臉笑意,笑容中頗有些意味深長。
  “忽然想起一句話!”他忽然側身,大聲說道,“希望在人間!”
  心下微動,我避開他的眼神,轉而看向另一邊。遠遠的,依稀看見喬伯伯的身影,大為詫異:“我好像看見你爸爸了!”
  他抬眼看了一下:“眼花了吧,我爸他和朋友去喝早茶了,怎麽可能來醫院!”
  再往那邊看時,已經不見了剛才的那個身影,或許,真的是我看花眼了吧。
  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午餐時間,很意外的,沒有聽到往日的喧鬧,竟是一片寂靜。
  滿心疑惑的走進,卻看見新來的副總編正盯著我。
  “李總編,歡迎你!”
  “謝謝!”他應了一句後,隨即問我:“沈七襄,上午去幹什麽了,怎麽半天都不見你的人影?”
  趕緊答道:“我去醫院看牙了!”
  “那怎麽不事先說一聲呢?”
  囁嚅了一下,我還是忍不住說了聲:“我跟主編請過假了!”
  他登時愣了愣。
  門外,同事們的聲音逐漸接近,他也轉過身,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走了幾步後,又回過頭:“一會補張請假條上來!”
  這一回,輪到我呆怔當場。
  “沈姐!”身後,小許輕拍了我一下,“上午你去哪裏了,錯過李總編的加冕儀式,真是可惜了!”
  “小許,別胡說!”一旁的小周小聲的提醒她。
  我笑了笑,問她們二人;“你們今天怎麽有這個閑情逸致,肯去飯堂吃飯了?”
  “什麽呀!”小許偷偷瞄了一眼李銘的辦公室,悄聲說道,“還不是咱們的李大總編,說什麽,辦公的場所,除了工作以外,其他事情,一律排除在外!”
  難怪剛才這麽安靜,我忍不住笑道:“他說得也有道理啊!”
  “也就沈姐你這麽說了!”她歎了口氣,“你不知道,剛才我都懷疑站在自己麵前的,根本就不是堂堂七尺男兒,活脫脫一個馬列主義老太太嘛!”
  小周忽然咳嗽了一聲,我側身一看,李銘正打開門:“沈七襄,進來一下!”
  “沈姐,小心哦!”兩人同時在我身後輕聲說道。
  不由得搖頭失笑。
  “明天南京有個有關電子商務的經濟論壇,我想讓你和編輯二部的丁菲一起去做一下采訪!”看我有些猶豫,他挑了挑眉,“怎麽,有問題麽?要是你不想去的話,我讓……”
  “我去!”
  “那好,你先出去吧,順便把這兩份稿子改一改!”
  走到門口,他忽然叫住我:“對我的作法,你可能會有些不認可吧?”
  忍不住回頭。
  “來之前,社長就跟我說過一些情況,老編也事先跟我透露了一點風聲,這個位置,原本應該是你坐的吧?”
  心中一凜,我登時正了正神色:“同行這麽久,我想你也應該了解我的為人……”
  他伸手攔住我的話語,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告訴你,我無意搶你位子,也不會因此而給你穿小鞋!”
  我亦笑:“我從未這麽想過!”
  “那就好!”他笑了笑,“老編說要我們兩個好好合作!”
  “我會的!”
  “可能你們都會覺得我有些古板守舊,不過,這是我一貫堅持的風格,所以,希望你能理解並加以配合!”
  “一定!”
  他站起身,伸出右手:“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我亦伸手,握住他:“好!”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有些話,或許應該坦誠的說出來!
  走出副總編室,小許她們又偷偷圍了上來:“沈姐,怎麽樣?”
  我盈然輕笑:“分配工作咯!”
  “隻是這樣?”
  “你們還想怎麽樣?”我笑道,“李銘雖然有些固執,不過,也不像你們想象的那般小氣!”
  “沈姐!”小許輕呼了聲,“你不會被他洗腦了吧?”
  頓時莞爾:“總之,他現在已經是我們的頭,為了咱們的口袋著想,也要好好努力啊!”
  說完這句話,幾個人,便隨之散開,各自回到辦公桌前。
  我亦低頭打開電腦,核對手中的那幾份稿件。
  下班回到家,看見對麵沒有一絲動靜,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終於,陽台的那扇紗門打開,走出的卻是喬伯伯。
  “小襄啊,吃了飯沒有?”
  點了點頭:“已經和同事一起吃了!”
  “哦!”他笑了笑,“柏舟他出差去了,他讓我跟你說一聲,禮拜六你先去他們公司,他九點之前會趕回來!”
  呐呐的應了一聲。
  目送喬伯伯走回房間,我不禁輕歎了聲,心底的那種空蕩,到底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若有所失?
  
  第十七章
  原定隻有半天的采訪,卻因為研討會的延期,一直拖到第二天。
  從會議室走出來時,已經是周六的早上十點。
  隨行的丁菲見我一直心神不寧,忍不住問了句:“七襄,是不是一會還有事?”
  我輕籲了口氣:“原本答應了朋友,今天早上一起打籃球的!”
  “那……不是趕不及了?”她看了一眼時間,“你還是趕緊給人家打個電話吧!”
  連忙拿出手機,看到屏幕後,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新換了張SIM卡,許多號碼還未來得及重新存上,當即停了手:在這一刻,才發覺,我非但記不起他的手機號碼,公司辦公室電話號碼,連他和喬伯伯住處的電話也記不完全!
  回程的路上,淅淅瀝瀝的下著小雨,心情,也像這潤濕的景物,粘稠凝滯。
  經過一家小店,門口很大的一塊標牌,上麵淩亂的寫著幾個大字“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不禁有些恍惚。
  身邊的丁菲亦是唏噓不已。
  忍不住出聲問道:“丁姐,怎麽了?”
  她笑了笑:“忽然想起很早以前看的一篇愛情小說,題目就叫《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
  我亦笑道:“那篇文章,我好像也看過,記得結局好像還挺圓滿的!”
  她忽然輕歎了一聲:“小說劇本中的錯過,總會有下一次的邂逅;為什麽現實生活中的擦肩而過,卻要真正的相會無期呢?”
  莫明的,有些酸澀,年逾三十,卻依然獨身的丁姐,她的愛情往事,想來,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
  轉個側,往車窗外望去。
  不知何時,雨已經停了下來,陽光,也逐漸破雲而出。遠遠的,竟然出現一道七色彩虹。
  “七襄,在想什麽?”
  我指著漸漸明亮的天宇,笑道:“覺得上天也蠻可愛的,總是時不時的給世人一些光明的東西!”
  她亦盈盈微笑:“所以說呢,生命還是值得珍惜!”說完,她忽然張開了手臂,“好了,天氣轉晴,我們,也該換種心情了。下個月的群星演唱會,你能不能跟老編說一聲,讓我跟著你一起去采訪!”
  “怎麽,有你喜歡的明星麽?”
  聽她說出的那個名字,大為詫異:“丁姐,我沒記錯的話,他還是個小毛孩呢,二十都沒出頭的大男孩,你怎麽會喜歡這一型的?”
  她輕聲笑道:“怎麽,老女人就一定要喜歡滄桑男子麽?他的青春,對我來說,隻這一點就已經無敵!”
  不禁莞爾:“如果到時娛樂版麵還是我負責的話,我一定帶你去演唱會的後台!”
  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車站。
  月台上,人頭攢動,相聚和離別,悲歡離合,都在同一舞台上演。
  出了檢票口,和丁菲相互道別,我便往另一邊走去。
  走下長長的台階,我正準備伸手去出租車。
  遠處,有人高聲喊著我的名字:“七襄,七襄……”
  看到大步跑向自己的靳方敘,不禁有些愕然,怎麽這麽巧?
  “這麽巧?”他微喘著氣,“剛采訪回來?”
  “你怎麽知道我是去采訪?”
  “哦!本來周末朋友有個聚會,想找你一起參加的,打你手機沒打通,就給你們雜誌社打了個電話,你同事告訴我的!”
  我低頭看了下手機,笑道:“可能是信號不好吧!”用了這麽多年,看來真的該換個新的了。
  他笑了笑,“不過,幸好也沒找到你,不然,今天我就要食言了!”
  我正要開口,一中年女子也快步走了過來:“小敘,走這麽快做什麽,想把老媽丟在車站啊?”看見我,她看了一眼靳方敘,隨即站在一旁,細細的打量我。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媽媽!”他笑著指了指來人,又向她介紹,“媽,這位是我朋友,沈七襄!”
  她登時和顏悅色:“沈小姐,你好啊!”
  連忙笑著接道:“阿姨,叫我七襄好了!”
  “我媽她中午突然打電話過來,說下午四點就到車站,要我過來接車!”他笑道,“差點沒把嚇了一跳!”
  “要是事先跟他商量,這小子肯定又會推三阻四,不讓我過來!”靳母亦笑,“所以啊,還是突然襲擊最為有效!”
  “七襄,一會準備去哪裏,我送你一程吧!”
  “不用了!”趕緊推辭,“就是回家,我坐出租車回去就行了!”
  “反正小敘開了車來,你就讓他送你吧!”靳母笑著拿過我手上的行李,遞給一旁的靳方敘,“對了,七襄你吃了晚飯沒有?”
  “還沒……”
  “那正好,跟阿姨一塊吃吧,吃完飯,我再讓小敘送你回去!”
  “阿姨,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反正就我們娘兒倆吃飯,也沒什麽意思,多個人一起吃,可以熱鬧一點啊!”不由分說的,她就拉著我一同往停車場走去。
  這頓飯,吃得頗為愜意,靳母為人風趣,而且,坐在她身邊,讓我有種母親在自己身邊的溫暖感覺。
  吃完飯,又推辭了許久,最終,還是拗不過她的堅持。
  “反正也繞不了多少路!”她笑道,“要我看著一個女孩子在自己麵前單獨回家,這可不行!”
  忽然想起彼時靳方敘送我回家時的說辭,忍不住看了左側的他一眼,正見他亦笑著看向我,登時莞爾。
  到了小區門口,我看著依然興致頗高的靳母,輕聲說道:“阿姨,要不您去我那坐一下吧?”
  “不啦!”她擺了擺手,“看你都有兩個黑眼圈了,阿姨怎麽能這麽不知趣的去打擾呢,回到房間,就趕緊好好休息,別把身子累壞了!”
  心底,一陣暖意:“謝謝阿姨,那我進去了!”
  “等等!”她喊住靳方敘,“你把七襄的行李拿進去吧!”
  走在小區的小路上,他忽然笑著問道:“我媽她很煩人吧?”
  “不會啊,我覺得阿姨她很親切呢!”
  他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
  “啊?”有些疑惑的看著他。
  “到了!”他將行李遞還給我,“我就不上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謝謝你啊!”
  他忽然行了個紳士禮:“我的榮幸!”
  不由得失笑。
  進了房門之後,隻覺疲憊不堪,把行李往地上一丟,我就直接走進臥室,將整個身子拋向床鋪,從未這般疲倦,與三年前的旺盛精力相比,現如今的沈七襄,哪裏還有半分“鐵娘子”的風采?
  青春,已經隨著年華漸漸老去!
  躺了兩分鍾後,忍不住直起身,掀開窗簾的一角,正看見對麵陽台上站著的他。
  登時從床上坐了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走到陽台。
  “回來了?”看見我,他笑著問了句。
  “嗯!”見他一臉平靜,忍不住出聲問道,“籃球賽……怎麽樣了?”
  “替補太過慘不忍睹!”他笑著攤了下手,“幸好附近有個網球場,所以,還算盡興!”
  “是嗎!”
  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輕聲問道:“剛才……是靳方敘送你回來的?”
  “我們……是碰巧在車站遇到的!”
  他隻是微笑:“快進去好好休息吧!”
  頗覺得有些鬱卒,抬高了聲音說道:“對不起,我事先沒有跟你說一聲……”
  他打斷我的話語,笑道:“手機,也該換個新的了!”
  “哦!”
  “該去睡覺了,不然,明天起來,又要誕生一個國寶了!”
  應了一聲,我轉回身,走進房間,關門的那一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已然沒有了他的身影。
  悵然若失!
  重新躺回床鋪,反倒睡不著了。
  已是七月,天氣陡然間悶熱起來,偏生今晨這場雨,還未來得及將空氣浸濕,就已失了蹤影,於是,越發顯得燥熱。
  又不敢開空調,人生的前二十年,我已經習慣了自然界的冷熱更迭,對於這類與自然法則反其道而行的電器,根本就無法適應。就連在辦公室,都要每隔一段時間,走到沒有空調的室外,調整一下。
  幸而對電風扇不會過敏,可是,今夜,風扇開到最高檔,依然覺得酷熱難當。
  翻來覆去,已經有微汗沁出,今年的夏天,注定辛苦。
  最為難熬是夏日!偏偏,一年四季,仔細算起來,最長的,還是夏季。
  忍不住站起身,拿了睡衣,去衝了個涼,可是,一走出浴室,依然感受不到一絲涼意。
  終於熬不住,開了空調,又取了一條薄毯,蓋在身上。
  翌日,醒來的那一刹,就連著打了三個噴嚏,已然鼻塞,不禁苦笑,果真是屢試不爽!
  從抽屜裏翻出一大包感冒藥和消炎藥,攤在桌上,回頭看了一眼鬧鍾,已近10點。
  洗漱完畢,煮了碗泡麵,打了兩個雞蛋,已經好多天沒有吃過速食麵,突然發現,味道竟然比之前要鮮美許多。
  看來,真的是餓了!
  解決完早餐兼中飯,我便坐下來,細細修改今早寫的稿子。
  喬伯伯忽然上門來,看見我書房內的電腦開著,笑著問我:“喬伯伯沒打擾你吧?”
  “沒有,我隻是閑著沒事,上網看一下新聞而已!”我走到茶幾邊,“喬伯伯您喝綠茶還是普洱啊?”
  他笑嗬嗬的接道:“普洱吧,喝了這麽多年了,都喝不慣其他茶葉了!”
  遂泡了杯普洱茶給他。
  “小襄啊,工作辛不辛苦啊?”
  笑著答道:“還好!”
  “要注意身體啊,女孩子,可是不能太操勞的哦!”
  我笑了笑:“我會的!”
  他忽然歎了口氣:“時間過得真是快,我記得八年前,你還是個小姑娘,一轉眼,就變成大人了!”
  “可是喬伯伯您還是一點都沒變啊!”
  “老了老了!”他搖頭笑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雙眼一閉,去見閻羅王他老人家了!”
  不知恁的,心“突”的一下,雖然看他依然神態自若,我還是急急的顧左右而言他。
  “喬伯伯,這茶葉怎麽樣?”
  “是新茶吧!”他忽又感慨,“新茶……總比老茶味道要清上許多啊!”
  “對了,喬大哥呢,去公司了?”
  “好像一大早就來了個電話,急匆匆就走了!”他忽然停了下來,沉吟了許久,才開口問道,“你和柏舟,是不是有什麽問題啊?”
  連忙答道:“沒有啊,怎麽會!”
  “唉!我也看的出來,你們兩個……”他笑了一聲,“說起來,我還真的希望我們三個,能真的成為一家人!”
  登時有些窘意,我努力回了個笑容:“七襄一直把你和喬大哥當成一家人啊!”
  “你們沒事,我也就安心了!”說完,他看了我很久,似乎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放棄了,站起身,“你忙吧,喬伯伯還約了幾個老朋友!”
  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側然,心目中一直那般氣宇軒昂的喬伯伯,而今,後背竟也略有些駝曲。
  周一,回到辦公室,大部分同事早已就座,可是,一直到午間,都沒有看見昱文出現在座位上。
  忍不住跑去問人事處的小林:“何昱文今天怎麽沒來啊?”
  “何姐啊,她今天請假!”
  請假?大為訝異,同事三年,除卻明璋母親那次手術,幾乎就想不起她還有請假的時候。
  撥了個電話到她家中,無人接聽,手機也是關機,不禁有些心慌。
  拿著話筒想了許久,最終還是放棄了詢問明璋的念頭。
  “沈姐,這篇稿子你看一下!”小周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連忙回過神,接過她手中的那張軟盤。
  下班時,又打了個電話過去,依然無人接聽,不由有些忐忑。
  心神不寧,下意識的跑去之行的小店,很幸運的,大門敞開,之行正看著店內的那扇玻璃窗發呆。
  “之行!”從未看到這般落寞的之行,我盯著她許久,才出聲叫她。
  她微微顫了顫,回頭,見是我,頓時笑著站起身:“七襄,你怎麽來了?”
  “覺得有點悶,就想過來跟你聊聊天!”
  她笑了笑:“這個夏天既長又苦,是不是?”
  不禁哂然,想起那年冬天,和她一同擠在被窩裏的情形,看見那句“今夏既苦又長”時,還一同感慨,夏季怎比得上冬日難熬。
  怎料想得到,地球會越來越熱!
  “想不想吃冰淇淋,街口開了一家冷飲店,裏麵的冰飲還不錯!”
  “算了!”我擺了擺手,“懶得走那麽遠去了!”
  “你等一下,我去給你買!”
  “算了!”話還未說完,她已經走了出去。
  我隻得在店內細細的打量,忽然看見另一側的玻璃櫥窗上,貼了幾個“本店欲轉讓……”的字樣,不禁呆住。
  轉過頭時,之行已捧著兩大杯冷飲走了回來。看見我盯著那幾個字,亦愣了一下。
  “怎麽回事,我記得你一直都很喜歡這家小店啊!”喜歡的,差點放棄另一處的攝影工作室。
  她隻是笑著將冷飲遞給我。
  “你們到底是怎麽回事?昱文不見了蹤影,你又說要放棄這家小店!”
  “我要嫁人了!”
  “啊?”
  “七襄,我要嫁人了!”
  登時愕然。
  盯著她許久,才將那兩個字消化進肚,嫁人?連“男友”都不曾聽她向我提及,而今竟然告訴我,她要嫁人了!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沒辦法給你當伴娘了!”
  “之行!”上前幾步,看著她,“對方是誰?”
  “一個旅居法國的華人!”她笑,“拍記錄片時,無意間認識的!”
  “你……他……”已然語無倫次,不知該問些什麽。
  “結婚以後,我會跟他一起移居國外!”她伸手拍了拍我,“七襄,我和你不一樣,我怕寂寞!”
  急急的問道:“這樣的婚姻,之行你可會幸福?”
  “這點你放心,斷不會是啼笑因緣!”她微微笑道,“我和你,都是最愛自己的人,怎麽可能允許自己不幸福!”
  忍不住大聲叫她:“之行,你說過的,婚姻不能兒戲!”
  “我還說過,感情世界裏,找一個你最愛的人,開始一場單戀;找一個最愛你的人,成就一段姻緣,這樣才圓滿。”她聳了聳肩膀,笑道,“可惜,世上的事,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到!所以,才有那麽多人,要祝福對方,心想事成,萬事如意!”
  “之行……”
  她攔住我:“七襄,我和你不同,我九歲才上學,中間又生了一場大病,休學一年,今時今日,路之行已二十九歲高齡,太多人等著看我笑話,三十歲之前,若嫁不出,一大堆人樂翻天!”
  不禁悵然。
  她忽然輕笑出聲:“所以呢,寧願到時離婚收場,也不要頂著老姑婆的名號!”
  “路之行!”有些急了,“當年你的豪言壯語呢?”彼時,她說得那段話,至今依然清晰記得:男人,不過是我們臂彎下的裝飾品,有,固然很美,沒有,生活,依舊精彩!
  她低頭沉默了片刻,繼而抬首笑道:“前幾天,忽然從抽屜裏翻出這本學生時代的日記,才發現,我也曾那般躊躇滿誌,恣意率性!七襄,”她輕聲喚我,隨手拿起書桌上的那本筆記,低低說道,“你知道我想起什麽了?”
  “什麽?”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心中,頓時側然,幾近泫然。
  她忽然輕吟了聲:“蕣臉星眸,蕙情蘭性,一旦成流水。便縱有,甘泉妙手,洪都方士何濟?”
  終於忍不住出聲攔住她的話語:“之行!”
  “所以呢,你應該為我慶幸才對!”她忽然換了一副嫣然表情,“至少我出嫁的時候,我們都還算如花似玉,受地心引力的影響還不是那麽明顯!”
  登時失笑。
  看著她許久,才輕聲說道:“之行,你要幸福!”
  她笑笑:“我會!”說完,她突然轉頭驚呼了一聲,“哎呀,我辛辛苦苦買回來的冰淇淋都化成水啦!”
  不由得相對大笑。
  
  第十八章
  回到家中,忍不住又給昱文打電話,依然沒法打通。習慣性的掀起窗簾,看向對麵,沒有看到平素溫暖的燈光,隻有滿眼的黑暗,不禁歎了口氣。
  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的那襲薄毯,又輕輕的打了兩個噴嚏,即便這樣,依然抵擋不了冷飲和空調的誘惑。
  不由得苦笑,人,真是一種矛盾的動物!
  醒來時,床鋪上灑滿了陽光,已然時晏。
  匆匆洗漱完畢,出門前,看見鏡子裏那張朝天素麵,哀歎了一聲,又要做上一天懶女人了!
  趕到辦公室,一進門,就看見昱文的背影,大喜過望,連聲叫她:“昱文!”
  她回頭,淡淡的笑了笑。
  快步走到她身邊:“昨天你去哪裏了,打你電話都關機!”
  她清了清喉嚨笑道:“我有點不舒服,所以,去醫院檢查了一下!”
  “怎麽?是感冒,還是中暑了?”
  “也沒什麽,醫生說我可能是睡眠不足,就讓我好好休息!”
  “沒事就好!”頓時鬆了口氣,“昨天我擔心死了!”
  她笑笑:“快去工作吧,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可是李銘的天下!”
  午間吃飯時,一堆人坐在飯廳,唧唧喳喳,比之當日在辦公室愈加的熱鬧。
  說得,照例是明星八卦,市井瑣事。
  個個化身為說書高手,說到精彩處,動人心弦。
  編輯二部的周文也循聲走了過來,見我正捧腹忍笑,遂湊上來笑道:“兩個女人一台戲,不知道這台大戲唱到那一出了?”
  還未開口,一旁的小謝已然答道:“不要女人間的談話,都像你們想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無聊至極!更何況,古人都言,見微知著,真正深諳個中真味的,隻怕還是我們女人!”
  小葉的聲音恰在這時響起:“所以呢,生活還是美好的!”
  我隻差破功笑出聲。
  他登時訕訕離開。
  一旁的小許拍了拍小謝的肩膀:“淑女怎麽可以撕破臉皮呢?”
  她微微笑了笑:“誰叫他平日裏太過看不起女子!”
  這邊廂,小陳正說起昨日采訪中那名跳樓自殺的離婚少婦。
  聽罷,大家都是唏噓不已。
  “工作要與人爭,丈夫要跟人搶,連這身皮囊,也要和老天爺拚盡全力!”一直沉默不語的昱文忽然低道,“如果可以,寧願從未長大!”
  登時安靜下來,眾人麵麵相覷,紛紛低頭,一個個專心致誌,將飯盒中的米粒打掃幹淨。
  本想與她說及之行的婚事,聽到這句話,我也頓時收了口。
  看她站起身,很想上前詢問,可是,卻始終沒有出聲叫住她。
  已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直言不諱。
  回到家,對麵大樓燈火通明,唯獨對麵那一間,依舊幽暗。
  喬伯伯去參見老友的聚會,而他,似乎也沒了蹤影。
  心底,有些空蕩。
  轉回頭,盯著麵前的手機,許久,都沒有聲響。忍不住將它拿了起來,顯示信號良好,不禁頹然。
  鈴聲響起時,依然被嚇了一跳。
  “七襄,是我!”
  卻是靳方敘。
  “有事麽?”
  他忽然笑道:“是不是沒事,就不能打電話過來問候?”
  不禁有些窒然:“怎麽會?”
  “現在在做什麽,有時間出來一下麽?”
  抬頭看了下時間,有些猶豫:“今天有些累了……”
  電話那頭,依然是他的笑聲:“從房間走到小區門口,應該還不算難事吧?”
  登時詫異:“你……”
  “我在你們小區門口,你出來一下吧!”
  跑到小區門口,正見他倚在車上,看到我,笑著迎了上來。
  “上次一起吃飯時,我媽聽說你喜歡吃手工的糍粑,就想著做了一些,一定要我給你帶過來!”
  大為窘然:“怎麽好意思!”
  “我媽她在家也是閑著無聊,才會去動手的!”他笑道,“要知道,她平日裏可是連襪子都不肯幫我洗一雙!”
  接過他遞來的那盒糍粑,猶豫了片刻,終於出聲說道:“去我房間坐一下吧。”
  他搖了搖頭:“還是不打擾你休息了,我還要去公司拿一份資料。”
  目送他離開後,打開盒子,糍粑還有些溫意,伸手拿了一個,入口甜糯,極有彈性,綿軟又有粘性,有兒時最美麗的回憶。
  已經很多年沒有感受到這種味道了,那是夾雜了雙親和童年最溫暖的味道,不由得從心底裏微笑開來。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
  回頭,恰是喬柏舟。
  頓時停了下來,看著他。待得走近了,這才發現,他竟一臉憔悴。
  這般頹廢的表情,我也隻在他母親死後見過一次。
  “怎麽了?”終於忍不住問他。
  他看著我微笑:“今天唯一一件開心事,就是你還關心我!”
  “公司出什麽問題了?”
  他搖頭:“我情緒不佳而已。”
  遂不再說話,看著他上樓。
  回到房間,無意間看向窗外,卻見他還站在台階上,似乎感覺到我的目光,立刻轉過身,走上樓梯。
  接下來的一周,城市的天氣一直悶熱,每日午間,天際總有雷電出現,可是,卻總落不下一滴雨來。
  心情,也如同這天氣一般,焦躁不安。
  雷陣雨,就快來了吧!
  聽到昱文自殺入院的消息時,我的腦海中剛剛閃過這一句話。電話那端,明璋依然焦急的在說著什麽,可是,我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腳下已然發軟。
  我踉踉蹌蹌的走向大門,平素隻需一隻手就可打開的房門,此時用盡雙手的力量,卻怎麽也打不開。
  心中,有種想要尖叫的衝動。
  總算把門打開,三步化作兩步跑下樓梯,快到一樓時,一腳踩空,整個人,就這麽跌坐在樓梯上。
  從未像現在這樣,想號啕大哭。
  有人從樓梯邊經過,把我扶起來:“沈小姐,沒摔傷吧?”
  搖了搖頭,連忙掙脫了拚命跑開。7號樓到小區門口,不過百米的距離,可是,我竟覺得像馬拉鬆般,看不到終點。
  看見正駛進大門的那輛車子,我不由分說的跑了上去。
  一陣急刹車的刺耳聲音,喬柏舟打開車門:“沈七襄,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送我去醫院!”
  看見我一臉驚惶,他也有些緊張了:“發生什麽事了?”
  “送我去醫院!”
  他也跟著上了車:“哪一家醫院?”
  頓時愣了,是啊,哪一家?
  “是誰?”
  又呆了呆。
  “何昱文?”
  “你怎麽知道?”
  “凡事都有預兆。”他看了一眼車窗,“下雨了!”
  雨點初始稀稀落落,後來,就劈劈啪啪的打在車窗上。
  “打個電話問一下葉明璋吧?”
  這才反應過來,拿過手機,手一抖,又將它掉落在座位前。
  “我來吧!”他彎腰撿起,撥了號碼過去,等了許久,那端才有人接起。
  看他說完後,我連聲問他:“在哪裏?……”
  “人民醫院!”他已然恢複平靜,“現在還在急診室裏搶救……”
  “為什麽要自殺?”忍不住吼了一聲,“有什麽事情會比失去生命還要讓人難過?兩眼一閉,難道就真的能一了百了了嗎?她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身邊的親人朋友會怎麽樣……”
  “七襄,沈七襄!”他伸出右手,將我緊緊的摟了一下,“冷靜一點!”
  “冷靜?你叫我怎麽冷靜?”終於隱忍不住,哭出聲來,“那是一條生命啊,多少的財富都無法換回的一條生命,為什麽,都可以這麽輕易的放棄?”
  有沒有想過,這對活著的人,是多大的打擊?
  到達醫院門口,我已經無法邁步,隻能半靠著他,才能走進去。
  葉明璋正靠在急診室門口,臉上,依稀還有震驚駭然的表情。
  “怎麽樣了?”深吸了口氣,才敢問出口。
  “醫生說刀口很深,失血過多!”他抱著頭蹲下,“要不是因為航班臨時取消,要是我今天沒有回家,昱文她……”
  她下定決心,要舍棄這條生命,所以,才會趁著丈夫出差機會,選擇割腕。
  要怎樣的勇氣,是怎樣的心灰意冷,讓她劃下那一刀?
  看見走出急診室的醫生,我連忙迎上去,腳步卻怎麽也跨不出。幸而身旁的喬柏舟伸手扶了我一把,我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才勉強站立,十指的顫意,連到心底。
  “幸好送來的還算及時!”聲音有如天籟,“她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
  看見昱文從急診室被推出來,急忙靠了過去,卻見她偏過頭,登時愣住。
  “她現在需要好好休息,你們明天再過來看她吧!”
  “我要在這裏等!”醫生走後,我轉向喬柏舟,“你先回去吧!”
  “反正我今晚也沒事!”他拉了我在過道一邊的椅子上坐下,“而且,有什麽事,好歹是兩個人!”
  我看了看依舊沉默的明璋,他的表情,依舊木然。
  怒從心中起,忍不住衝到他麵前:“你到底對昱文做了些什麽?”新婚還不到一月,竟讓一向樂觀的昱文走上絕路。
  他依然沉默。
  “葉明璋,你要還是個男人,你……”指著他半天,卻罵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惡女七十二招,還未來得及修煉!
  “七襄!”喬柏舟把我拉了回去,“讓昱文聽到,隻怕又要難過了!”
  小心的看了一眼病房,悄無聲息。
  許久,一位年輕的護士忽然走了出來,大聲得叫著我的名字:“沈七襄?請問哪一位是沈七襄?”
  “我是!”趕緊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2床的病人想見見你!”
  大步衝進病房,看見一臉蒼白的昱文,登時哽咽不能語。
  “昱文,你為什麽這麽傻?”
  “七襄,以後不會了!”她抬起右手,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笑道,“我怕疼!”手腕內側,幾道錯亂橫陳的疤痕,觸目驚心。
  不忍再看,我別開臉,心底,一陣酸澀。
  輕聲問她:“想吃什麽?”
  她忽然笑了笑:“可不可以給我盛一碗孟婆湯?”
  不由得側然。
  她低低喃喃:“到如今,我才明白,原來,人類才是這個世上最可憐的生物,既不能看明白自己,也不了解你身邊的這個世界,卻自大的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忍不住上前抱住她:“昱文,你還有我們!”
  她笑笑,顧自說著:“始終是別人的女友最為難求!連古人都說,求之不得,才會輾轉反側……”
  “昱文,是誰?”
  她搖頭:“是誰?還會有誰?不過都是我看不開罷了!”她忽然輕笑了聲,“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大為惶然,連連叫她:“昱文,昱文……”
  她輕拍了我一下:“七襄,放心,我還未走火入魔,我仍清醒!”
  說了這幾句,她已有些疲憊:“我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七襄!”她忽然叫住我,“你讓他回去吧,我現在不想見他!”
  心中,咯噔一聲。
  病房外,葉明璋靠在窗口,猛低頭吸煙。看見我走出來,慌忙迎上前來:“小文她怎麽樣?”
  “你放心,這輩子你不會背著包袱過一生的!”
  “我進去看一下!”
  我伸手攔住他:“昱文她不想見你!”
  喬柏舟走過來,伸手想要拉開我。
  我用力將他雙手甩開,死命盯著葉明璋:“是誰?”見他神色微動,卻仍然沉默,忍不住低道:“是……之行?”
  他登時臉色大變。
  原來,竟是真的!
  嘩啦啦,心房似乎塌了大半。
  迅速轉身,抓起喬柏舟的衣襟:“送我去之行的小店!”
  “七襄……”
  “去不去?”
  他苦笑了聲:“也要你先放手,讓我去停車場啊!”
  坐在車中,大腦一片空白。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是之行?
  遠遠看見之行小店頂樓的霓虹燈,百感交集,一時間,忍了許久的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深吸了口氣,將它硬生生逼了回去。
  “我不過去了!”拐角處,他將車子停了下來,“我在這裏等你!”
  “七襄,今天怎麽會想到過來?”看到我,她滿是欣喜,快步迎上前來,看見我一臉凝重,有些訝然,“發生什麽事了?”
  “昱文……她今天下午被送進醫院!”我盯著她的雙眼,“是割腕自殺!”
  “怎麽會?”她頓時花容失色,低聲喃喃,“原來,那天,真的是她!”
  “之行,是你對不對?”每一個字,說出口,都是那般困難,“你和葉明璋,對不對?”
  她沉默了片刻,抬首問我:“昱文……她怎麽樣了?”
  不禁冷笑:“你還會關心她麽?”
  “七襄!”她走近我。
  我往一邊退了幾步:“之行,你怎麽可以,你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和朋友的老公扯上一腿,是不是?”
  愕然不已,看著她如此輕巧的說出這句話,我已咋舌:“之行,那是昱文啊,是我們最好的朋友啊!”
  “不再是了!”她苦笑了聲,“從今夜開始,我們再也不是了!不是麽,七襄,在你心裏,不是已經決定不再把路之行看作朋友了麽?”
  “之行,你是不是有什麽……”
  她擺擺手:“我沒什麽可以解釋的。況且,這件事,跟你根本就毫無關聯,何苦要趟這一池混水?”
  登時氣結:“之行!”
  “七襄,別忘了,月底我就要走了,葉明璋,我從未想過要和他有些什麽!”她轉過身,“沒什麽事的話,我進去關門了,昱文……你多勸勸她!”
  呆呆的站在店門前,看著她進去熄了燈,拉下卷閘門,纖細的身姿伴隨著細跟鞋敲打路麵的聲音,漸行漸遠。
  良久,喬柏舟在身後輕拍我肩膀:“回去吧!”
  “告訴我,你談過幾次戀愛?”
  他微笑著看我:“大學時,曾有過一次!”
  我看著他的眼眸:“那麽多的誘惑,你真的再也不曾動過心?”
  他淡淡的說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浪子回頭這個戲碼的!”
  “為什麽分手?”
  “因為對方找到了更好的人!”
  “你不怨她?”
  “七襄,感情的世界,沒辦法說對與錯的!”
  好一個感情沒有對與錯!不禁輕哼了一聲,這個借口,實在是冠冕堂皇。今時今日我才知,原來,愛情的世界,隻需要一個愛字,便可任意妄為!
  上了車後,忽然想起當日昱文對我說的那句話:“七襄,你知道麽,我曾經怨過你,若不是因為你,我和明璋就不會認識路之行,他也不會移情別戀,我就還可以甜甜蜜蜜的享受愛情……”,黯然不已:都是我的錯!
  千錯萬錯,算起來,原來,都是我的不對!
  若非我介紹之行和他們相識,或許,今日的昱文,依然是一個幸福的新嫁娘,,甜甜的偎依在愛人懷中!
  都是我的錯!
  忍不住把車窗搖開:老天爺你若要懲罰,盡管衝著我沈七襄來,何苦要拖累我身邊的好友?
  一旁的他,連忙把車窗搖上:“想變成重感冒啊?”
  “都是我不好!”
  “沈七襄,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擔在自己身上好不好?根本就與你無關!”他歎了口氣,“這麽多年了,怎麽一點都沒變!”
  “怎麽與我無關!”我大叫了一聲,“你知不知道,是我介紹他們認識,是我把之行推薦給電視台,是我,都是因為我……”
  “臭氧層遭到破壞,是不是也是你沈七襄的錯?”他忽然輕拍了一下我的頭,“有些事,不要計算的那麽清楚,糊塗一點,不好麽?”
  我輕閉上雙眼:“真想一睡不醒,那樣,所有的不開心,就都不用記得了!”
  他忽然輕笑了聲:“那就睡吧,不過,到家後,我還是會把你叫醒!”
  將身體靠向座椅後背,感覺大腦慢慢沉重起來,思緒,也漸漸飄散開。
  
  第十九章
  醒來時,已經身處室內。四處環顧,典型的男生臥室:對麵牆上張貼著前NBA球星張伯倫和喬丹的大幅畫像,左側小書櫃上方擺放了一個籃球,一大疊體育周刊,整齊的兩排經營管理類書籍,右首邊,四五本材料化學類的專業文獻,中間,還夾雜著幾本心理學研究著作。
  忍不住湊近了細看,竟然發現,《城市周刊》也放置一邊,看到扉頁上自己的名字時,呆愣了一下。
  輕輕推開房門,看見左側的書房依然亮著燈,便走了過去。
  他正坐在書桌前,聽到我的腳步聲,轉頭笑道:“醒了?”
  “嗯!”在他一旁站立,“在看什麽?”
  他指了指電腦屏幕,輕聲說道:“剛才我去網上搜索‘得到’和‘失去’這兩個詞,前者的相關網頁是19800000篇,後者是4400000篇,始終還是得到的要大過於失去的。”
  “你知不知道,兩個月前,她還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要堅信,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快樂和痛苦,永遠不會由始至終的圍繞著你,它們總會輪流在你身邊出現。”我輕笑了聲,“不要計較得失,說的時候都那麽灑脫,為什麽輪到自己時,就怎麽也參不透呢?”
  他歎了口氣:“七襄,你明明看的透,為什麽就想不通呢?”
  “可是,她們兩個,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卻害得昱文自殺入院!
  “七襄,”他忽然很嚴肅的叫了我一聲,“你介意的,不僅僅是這個吧?”
  登時震了一下:“你想說什麽?”
  “你知不知道,這一次,你的反應實在太過強烈?”他站起身,盯著我,“你耿耿於懷的,似乎不隻是昱文的住院,對嗎?”
  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
  “你這麽內疚,隻是因為昱文麽?”
  不是的,不是的,我慌亂的搖頭,已經退到牆角。
  今夜在醫院那種莫明的恐懼,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昱文就此離去,還因為看到葉明璋,就想起當日的自己,當年的沈七襄,也曾那樣的傷害了一條生命。
  忍不住大聲喊道:“是,因為我想到了同樣死在醫院的爸爸媽媽,還有你媽媽,我身邊已經有太多的人離開,我不想……我不想……”我已不想再失去自己最親的人!
  “他們的離去,都和你無關!”
  “不是的!”連連搖頭,都跟我有關,如果不是為了接我和母親,父親就不會在下班途中突然折回市區,就不會發生車禍;如果沒有我的存在,母親或許很快就有第二段婚姻,也就不會積勞成疾;如果不是我,丁阿姨就不會選擇自盡!都是因為我,他們才會一個個離開人世。
  我抬頭看著他:“你知不知道,你媽媽她就是因為我才……”
  他一臉無奈:“沈七襄,我早就跟你說過,我媽媽的死隻是個意外,是意外,跟任何人都沒有關係!”
  “不是意外!”不知為何,竟然號啕大哭起來,“是我……是我……”是我害死她的!
  他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手伸了許久,終於將我輕輕擁入懷中:“七襄,我該怎麽做,才能打開你的心結?”
  大門突然“啪”的打開,把我和他都嚇了一跳,回過神後,我慌忙往旁邊跨了幾步。
  喬伯伯很詫異的看了看我們,最後,盯著我問道:“小襄,怎麽哭了?”見我沉默不語,便轉向他,“出了什麽事了?”
  我連忙搖頭:“喬伯伯,我沒事!”
  “小襄,有什麽事,可別瞞著喬伯伯啊!”他伸手扶著一旁的沙發坐下,“是不是柏舟這小子……”
  “不是!”急急換上笑臉,“剛剛看完一部電影。”
  “是嘛!”他嗬嗬笑道,“不過是場戲罷了,還是這麽較真!”說完,慢慢站起身,“小襄你再坐會,喬伯伯先進去休息了!”
  看著喬文泰的背影,不禁側然,歲月催人老,不過三五七載,竟這般的老態!
  還未回過神來,卻聽他一聲低呼,旋即靠在門框緩緩倒了下去。
  “爸!”身旁的喬柏舟比我快了幾步,迅速上前,抱住他,“怎麽了?”
  “沒事!”他連著深吸了幾口氣,笑著搖頭,“可能剛才回來時,走得太急了,不服老不行啊!”
  “喬伯伯!”看著這般蒼白的麵容,沒來由的心底一沉,“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一個個都大驚小怪的,喬伯伯沒事!”他試著撐著喬柏舟的雙手,站起身來,笑道,“看看,哪裏像有事!”話音未落,便徑直昏倒在地。
  送喬伯伯去醫院途中,聽著救護車刺耳的鳴叫聲,心中惶然,難怪昱文會說,這一聲聲急促的聲音,像足死神催命!
  一旁的喬柏舟一直沉默,緊緊握著他父親的雙手,神情木然。
  忍不住趨身,伸手輕扶了下他的肩膀。
  他肩頭微顫了下,卻沒有回頭,依舊看著麵前昏迷的喬伯伯。
  又一次坐在急診室門口,心,已經沉到最底層。
  有風拂過,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冷嗎?”一直沉默不語的他忽然出聲問道。
  搖了搖頭。
  他伸手,合上我的手掌,一樣的冰冷!
  不禁深深的凝看他。
  他忽然苦笑了笑:“兒女都是不感恩的,是不是?”
  登時五味雜陳。
  “我本該早早發現爸爸他的不對勁……”他的聲音忽然有些哽住,“老天若有眼,就該隻罰我一個!”
  “柏舟!”不由得出聲攔住他的話語。
  他忽又沉默,須臾,看向前方:“這一次,總算與你無關!”
  心弦,頓時繃了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上好像已經曆經大半生,醫生才走出,解下口罩,一臉的凝重。
  “醫生,我爸爸他到底怎麽了?”
  醫生很詫異的看了我們一眼:“你們都不知道他得的什麽病麽?”
  “什麽病?”
  醫生頓時搖頭:“你們這些做兒女的啊!”
  肺癌晚期!
  愣生生的後退了三步,才勉強站定,原來,那天喬伯伯對我說的那些話,並非一時起意;原來,那日在醫院看見的身影,果真是喬伯伯!
  “生老病死,都是有定數的!”從急診室推出來的喬伯伯依舊是輕鬆的笑臉,“你們這兩個孩子,怎麽這麽想不開!”
  “爸!”喬柏舟輕聲叫道,“您先好好休息吧!”
  “你們兩個也回去吧,我這裏有護士照顧,你林叔叔今天也在醫院值班,有事他會通知的!”說完,他便閉上眼睛假寐。
  “我先送你回去!”病房外,他低聲對我說道。
  “我想多陪一下喬伯伯!”
  “你明天不是還要去看昱文!”他輕拉我的衣角,“就穿這麽一點,一會又要感冒了!”
  從中心醫院到南華小區,二十多分鍾的車程,中途,一直看向車窗外,映入眼簾的,俱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不知這其中,會有幾人,和我一般,覺得生命的可貴!
  又是一夜無眠,腦海中,閃現的,都是這幾年零零碎碎的片斷,開心的,不開心的,到最後,始終出現一個場景,空曠無垠的高原,身旁的親友一個個消逝,我隻身一人,四顧蒼茫!
  驚呼了一聲,從半夢半醒之間拉回神智,天色已經大亮。
  雨後的天空,總是特別高遠,陽光,也尤其燦爛。
  很好的天氣,可惜,卻沒有好心情!
  草草吃完早餐,就匆匆趕去醫院。
  病房門口,葉明璋正靠在欄杆邊,抬頭看著不遠處的高樓,看的極為入神,連我走近他身邊,都不曾察覺。
  許久,他才回過頭,看見我時,有些微訝然。
  “昱文她……”
  他苦笑:“她還是不肯見我!”說完,將手中那個小包遞給我,“我從家裏帶了替換的衣服,麻煩你交給她!還有,你跟她說一聲,這幾天我會住到電視台裏去,等她想見我了,再給我打電話!”
  推開病房大門,昱文正趴在床上,看著窗外,聽到聲響,轉過頭笑道:“難得你周末也起這麽早!”
  我亦微笑:“感覺怎麽樣?”
  她很不雅的伸了個懶腰:“等檢查報告出來後,我就可以回家了。”
  看她這般輕鬆,暗自鬆了口氣,將那包衣服遞了過去。
  她微愣了下,旋即輕笑:“他讓你拿進來的?”
  “嗯。”想起之前一直在門外躑躅的明璋,猶疑了片刻,忍不住輕聲問道,“昱文,如果……明璋他肯回頭,你會接受嗎?”
  “不,決不,剩下的日子,我要為自己而活!”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尖銳,她輕舒了口氣,笑了笑,“七襄,幾天前若是你問我這個問題,或許我會,可是,從鬼門關走的這一遭,讓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想,現在的我,最應該做的,是努力多愛自己一點,其他人和事,我不想再去考慮。”
  說話間,一位年輕的醫生推門走了進來,笑意盈盈:“昱文,恭喜你,是良性!”
  昱文呆怔了許久,忽然大笑了一聲:“看來老天對我還是不錯,有失,必有得!”
  我終於恍然,她想不開的,並非隻是因為感情觸礁。
  見我有些失神,昱文伸手輕碰了我一下:“七襄,介紹一下,這是我小學同學,當年最要好的朋友!”
  女醫生笑著打趣:“難道現在不是了麽?”
  昱文跳將過去,挽著她肩膀:“當然還是啦!”
  因為醫生的堅持,昱文還要進行一次身體複查,我記掛著另一所醫院的喬伯伯,便先行告辭。
  醫院大門口,遠遠看見之行纖細的身形,我的腳步頓時緩了下來。
  “昱文……她怎麽樣了?”
  “閻羅殿客滿,所以,依然給她百年歲月!”我睨眼看她,“之行,如果你還在意的話,當初就不會……”
  “七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或昱文之間的任何一個人!”她伸手攔住我,“我身邊隻有你們兩個朋友……”見我無語,她顧自喃喃,“那時我和他,在高原上困了六天七夜,以為就此身埋黃沙……”她忽然苦笑了一聲,“我跟你說過的,路之行最怕寂寞!”
  “你現在說得再多,又有什麽用?”心中側然不已,“不是你們去拍攝外景,沒辦法NG,更沒辦法倒帶的!”
  從她身邊輕輕跨過,低著頭,徑直往前走去。之行,曾經是我最親密的朋友,而今,我卻無法麵對著她。
  人民醫院到中心醫院,不過十數分鍾的車程,腦海中不斷交疊著昱文和喬伯伯的笑臉,心神恍惚:在這短暫的時間內,不知會有多少生死一線的場景在上演?
  站在病房外,深吸了口氣,才推門走進。
  喬伯伯正笑著抬頭,看見我,揚了揚手。
  有些意外沒有看見喬柏舟的身影,正要開口詢問,喬伯伯已然說道:“喬伯伯已經把他趕回公司去了!”
  不禁失笑,低首時,看見他床邊放了一本書:“喬伯伯,看什麽書呢?”
  他將書拾起,笑道:“一直躺著太無聊了,就跟隔壁床的那位教授借了本書,都是些生物學的術語,也看不太明白。不過,”說著,他將書往前翻了幾頁,“這一段蠻有意思的,說地球上曾經出現過的物種,絕大多數都已滅絕,可是呢,也正因為有了滅絕,才提供新物種生存的空間。有死才有生,沒想到生物科學書上也這麽有哲理。”
  “喬伯伯!”看著他明朗的笑臉,鼻翼頓時有些發酸。
  “傻孩子,要再這麽苦著臉,當心天堂不肯收伯伯進門,到時候打入地府,不是要每天和牛頭馬麵為伍!”他輕撫了一下我的頭發,“喬伯伯又不是神仙,總是要走的。”
  “喬文泰,又在嚇唬小孩子不是?”林醫生忽然笑著走了進來,“昨晚還跟我說,不會放棄,怎麽現在又說喪氣話了。”
  喬伯伯笑了笑:“這怎麽算喪氣話呢!”說完,攤開手,“報告帶來沒有,讓我看一下。”
  來人頓時正了正神色:“沒有繼續惡化。”
  “也算個好消息!”說完,他從床上站起身,“小襄,陪喬伯伯出去走走!”
  我看了醫生一眼,見他微微頷首,便笑著伸手過去攙扶。
  一樓的草坪上,依然滿眼的綠意,梧桐樹也一身青翠,可是,風吹過時,依然有不少葉子落在腳邊。
  喬伯伯抬頭看了看在風中飄舞的落葉,微笑不語。
  我亦微仰首,注視著他,頭發大半還是黑色,外人看來,依然精神矍鑠,想及,不禁側然。
  “小襄。”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出聲說道,“當初……你媽媽……當初喬伯伯主張放棄給你媽媽做最後一次手術,伯伯很後悔啊!”
  “喬伯伯,是媽媽她自己要求這麽做的。”連忙接過話茬,“媽媽的脾氣七襄最清楚了,她要決定的事,誰也沒辦法改變的。”
  “不不不。”他連連搖手,咳嗽了幾聲後,接著說道,“是我沒能給你媽媽足夠的信心和支持。”他又抬頭看了看天空,“沒有嚐試就選擇放棄,是要讓人遺憾一輩子的。”
  心下一動,輕聲接道:“所以,喬伯伯你也不許說那些喪氣話了。”
  “那麽小襄你呢?”他忽然轉頭問我,笑著問道,“應該也是不會輕易放棄吧?”
  登時愣住。
  他卻不再問話,慢慢向前踱步。走到路口時,忽又笑了笑:“看來這裏的園藝工人很有心,每個路口,都種了不一樣的花草樹木。”
  我看著一旁迎風搖曳的垂柳,若有所思。
  在路邊的椅子上坐了半個時辰,喬伯伯就催促我回家:“去忙自己的事吧。”
  我搖頭笑道:“您忘啦,今天星期天,我不用去上班。”
  “那也不用一直陪著喬伯伯啊。”喬伯伯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回去吧,我也該上去睡一下了。”
  隻得起身離開。
  回到家中,隻覺百無聊賴,捧了一大摞雜誌,卻怎麽也看不進去,電視屏幕人物角色一個個閃過,台詞卻沒有一句進入耳內,又不敢彌思靜想,隻覺時光緩慢,有些難熬。
  下意識走到陽台,卻見對麵窗戶緊閉,不禁悵然。
  一直到半夜,那個房間依舊沒有動靜,他,是在病房麽?
  看了一眼時鍾,已然深夜十一點,有些頹喪,原來,我竟關心至斯!
  翌日,很晚才醒來,趕到辦公室時,已過八點。
  昱文正笑著和小陳討論下一期的主題,看著她一切如常,大感安慰。
  工作間隙,走近她身邊:“昱文!”
  她抬頭微笑:“七襄,我沒事,別擔心我!”
  “還是要注意身體,別太累著了!”
  “我現在最慶幸的,就是還有工作陪我!”她笑著聳了聳肩膀,“職場女性最大的幸福,莫過於此了。”
  有些愣神,看著她,我不知該說些什麽。
  “趕緊去工作吧,周五的副刊,你還有兩個版麵呢。”說完,她便低頭整理稿件。
  隻得回到座位,將注意力拉回麵前的電腦屏幕。
  下了班,正要招呼昱文同行,卻見她已經收拾完畢,正笑著和小陳一同走出辦公室。
  伸出的手在空中停滯了片刻,最後,還是悄悄的收了回來。
  小許在身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沈姐,一起走吧。”
  一旁的小謝也湊上前來:“沈姐,一會要是沒什麽節目的話,跟我們一起去逛街吧。”
  “不了。”我搖了搖頭,“我待會還要去趟醫院。”
  “怎麽,沈姐,牙齒又出問題了,要不,換個牙醫吧。”
  “是我一個長輩身體不好,我要去看看他。”
  走到一樓的大廳,隨意的往兩邊看了看,目光觸及一臉微笑的靳方敘時,大吃了一驚。
  忍不住問他:“你怎麽……”
  他笑著接道:“剛見完客戶,就順路拐過來了,已經下班了吧?”
  我點了點頭,身邊的小許和小謝早已識趣的先行離開。
  “有事麽?”
  他微笑著看我:“沒事是不是就不能來找你,給我的時間真的就這麽吝嗇麽?”
  “怎麽會?”我亦莞爾,“你媽媽最近好嗎?”
  “她啊,”他忽然歎了口氣,“精力過旺,天天逼著我出門約會好女孩。”
  心中若有所動,我將眼神遊離開:“父母都是這樣的。”
  “七襄。”他忽然叫了我一聲,“這個周末,我堂哥的婚禮,我媽媽想請你也一起參加。”
  不禁愣住,許久,才低聲答道:“我可能沒有時間。”
  “周六晚上,也不行麽?”
  “麻煩你跟阿姨說一聲,我不能去參加了。”
  “我是不是已經徹底出局了?”他笑著攤了攤雙手,“或者說,其實我根本就從未有過一席之地?”
  登時窘然:“方敘,對不起!”是我自己態度太多曖昧,才會造成今時今日的局麵。
  他笑了笑:“這麽說,我還是有過一絲機會的,對吧?”
  抬頭看著他:“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的……”
  他大笑著攔住我的話語:“拜托,七襄,這種濫俗的台詞還是不要多說為好!”
  不由得莞爾。
  “去哪兒,我送你吧!”
  “不用麻煩了!”連忙笑著推辭。
  他笑著拉開車門:“就算給我一點安慰吧,總不能每件事都隻能聽到你的拒絕吧。”
  失笑不已,原來,說開後,相處,竟比之前更加落落大方。
  病房門口的過道上,忽然聽見喬柏舟的聲音,腳步,下意識的放慢了許多。
  “老爸堅持個十天半個月還是不成問題了。”是喬伯伯的聲音,“你這個一把手不出麵,怎麽能鎮得住局麵?”
  “可是……”
  “男子漢大丈夫,行事當雷厲風行,怎麽這麽優柔寡斷?”喬伯伯忽然看見站在門外的我,揚聲道,“再說,我還有小襄照顧呢,你還擔心什麽!”
  “那我盡快趕回來。”
  “別亂了陣腳。”喬伯伯笑著囑咐,“可別丟了我們老喬家的氣度!”
  “知道了。爸,您這幾天一定要多休息,聽林叔叔和護士的話……”
  “行了行了,再羅嗦,就買不到飛機票了。”喬伯伯揮了揮手,“趕緊走吧。”
  經過我身邊時,喬柏舟輕聲說道:“我爸就拜托你了,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還未來得及反應,他已走出了病房。
  忍不住往身後看了一眼,隻見一個離去的背影。
  “喬伯伯,出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都是公司的事,等著他去處理呢。”喬伯伯笑著招呼我坐下,“你們工作都這麽忙,就不要每天都跑來醫院了。”
  “反正下了班我也沒什麽事。”下意識的,又往病房外看了看,收回視線時,正看見喬伯伯了然的眼神,不禁赧然。
  “之行要走了!”兩日後,無意中得知之行即將離開的消息,心頭大震。
  將紙箱裏的相冊取出,細細翻看,都是我和她的親昵合照,其中,偶爾還會有昱文的身影。
  猶豫了很久,終於在她臨行前,趕到機場。
  看見我,之行差點落淚,抱著我不住的喊我的名字:“七襄七襄七襄……”
  我任由她抱住我,失聲痛哭。
  一旁一清雋男子對著我微微頷首,做了個暫時走開的手勢,便悄悄的往一邊走去。
  “七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去傷害昱文。”她不住的抽泣,“獲救那天,經曆生死兩重天,我跟他,都喝得太多,結果……他錯把我當成昱文,我也把他看成了別人……七襄……你相不相信,我和葉明璋,那一次,隻是個意外,我真的沒想到,那天昱文也會去醫院……”
  而且,聽見了她和葉明璋的對話,自己又懷疑換上惡性腫瘤,所以,對塵世徹底失去信心!
  我輕拍她肩膀:“我相信,之行,我相信你!”
  許久,她的情緒才平複下來,擦幹眼淚後,破涕而笑:“七襄,謝謝你來送我。”
  我看了一眼稍遠處的那名男子:“是他麽?”
  她點了點頭。
  “他會好好待你?”
  “會。”平靜之後,又恢複了自信的路之行,“因為他與我一般,身經百戰,並且深諳男女平等之道。”
  不知為何,鼻子頓時起了酸意,我看著她的笑容,有些惆悵。
  “昱文她這兩天還好嗎?”她忽然輕聲問我。
  我笑著答道:“精神還不錯,而且,每天忙於工作,情緒也很高,好像又回到當初那個剛出校門的何昱文。”隻是,再也回不到我和她的親密無間!
  她忽然長歎了口氣:“可是,她再也不會原諒我了。”
  “也許……”
  她搖了搖頭:“不可能了,我們三個,在這一點,都是一樣的堅持。”她忽然苦笑了笑,“山高,遠不如水長;愛深,永不及恨沉。我這一生,都無法求得她的原諒了!”
  大為震然,愛深,永不及恨沉,以我們的個性,真的隻肯記住仇恨嗎,真的是這樣麽?
  見我沉默,她又笑了笑:“七襄,你知道嗎,我一直都那麽羨慕你!”
  有些詫異,我看著她,欲言又止。
  那名溫雅男子忽然笑著走了過來:“之行,該登機了!”繼而轉向我笑道,“有機會來法國玩,希望到時我的招待能給我加點分!”
  “之行!”看著兩人的背影,我高聲叫住她,“一路順風,還有,一定要幸福!”
  她回頭盈盈一笑:“七襄,不要刻意錯過,不要讓自己後悔。”

  第二十章
  這日,正在網上查找治療肺癌的各類民間偏方,小周急匆匆的衝了進來:“沈姐沈姐,天遠出事了!”
  噔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天遠怎麽了?”
  “好像是分公司銷往英國的一台電子設備出了故障,引發了一起操作人員的工傷事故,具體細節我也不是很清楚。”說完,她隨手拿過一旁的礦泉水瓶,仰頭連喝了三大口。
  “這個消息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我小哥他是公司技術部的員工啊,聽說,喬總已經趕去英國處理這起突發事件了。”
  難怪,那天他那般匆忙!
  重新坐回位子後,內心一直忐忑不安,拚命去網上搜索有關天遠集團的消息,可是,卻始終找不到對這起事件的相關報道。
  “沈姐,主編叫你呢。”從身邊經過的小許提醒我道。
  “哦。”回過神來,正看見老編從主編室內探出頭,“小沈,進來一下!”
  “把門帶上吧。”進去後,他笑著吩咐道。
  頓時有些惴惴:“主編,有事麽?”
  “我們的周刊決定擴版增頁,另外,編輯一、二部也準備合並,到時,會專門設立一個編輯部副主任的職位,我看好你!”
  大為誠惶誠恐:“主編,我……”
  “可別又說什麽我不行,別人才行的喪氣話出來。”老編假意拉下臉來,“好歹你也是我教出來的,拿出點誌氣出來。”
  “是!”我也正了正神色。
  “出去之後,就給我好好加油,看看你這幾天魂不守舍的樣子,家裏出了事,可也別把情緒帶到工作上來啊,這一點,你就不如小何了!”
  回到辦公桌前,看著打開的多篇網頁,輕舒了口氣,將它們悉數關閉,拿過一旁的稿件,細細的翻閱。
  中午,又出門做了一篇專訪,回來整理完稿件,已經傍晚,連忙收拾完,趕去醫院。
  病房內,喬伯伯又在輕聲咳嗽,看得出來,他其實已經拚命克製,可是,依然免不了連聲咳嗽,聽林叔叔描述,各種晚期的症狀已紛紛出現,胸痛,咳嗽,吞咽困難……
  “其實你喬伯伯已經很難得了,這麽多月,才出現這些症狀。還好他心態很不錯,所以,才能一直堅持到現在!”想起之前醫生的話語,幾近泫然。
  “小襄,你來啦?”話還未說完,他又咳了幾聲。
  “喬伯伯!”
  他依然一臉笑容:“喬伯伯沒事,醫生說了,這都是正常反應,咳完就沒事了!”
  “要不,我讓喬大哥回來吧?”
  “不要去打擾他!”他連忙搖了搖手,“你還是跟他說,我一切都好!”
  “喬伯伯,我扶您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伯伯剛剛才出去過。”
  看著他眉宇間一閃而過的褶皺,我終於隱忍不住,連忙轉過身,悄悄的將淚水拭去。
  晚間,聽著喬柏舟在電話裏詢問他父親的病情,我隻差脫口說出實情,可是,末了,隻問了一句:“你那邊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
  “正在談,不過也差不多了,我已經訂了後天回來的機票!”
  “哦!”彼此忽然都沉默了下來。
  “你早點睡吧,這些天,辛苦你了!”
  “嗯!”掛完電話,看著話筒發了一會呆,這才躺下。
  兩日後,剛一進辦公室,同事就紛紛擁上前來:“沈姐,要請客啊。”
  大為不解:“難道還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喜事麽?”
  “七襄,恭喜你升職!”昱文忽然出現我麵前,笑著說道。
  升職?怔了怔,隨即恍然,前日主編才和我說起,這麽快……
  “可惜,何姐就要走了!”不知是誰,輕歎了一聲。
  登時愕然,直愣愣的看著她:“昱文,你要走,要去哪?”
  “我辭職了,想換個新環境!”
  “為什麽要走,這裏不好麽?”
  她將我的手輕輕撥開,低道:“七襄,我若繼續呆在這裏,隻怕到最後,我們的情誼都會不在。”
  心酸不已。
  “有什麽打算?”
  她笑道:“下周三,我就會正式離職,然後去《Fashion》雜誌社報道。”
  “可是,時尚欄目,不是你的所長啊!”
  “新環境,當然也要新挑戰咯,好在我還年輕!”她輕盈轉身,“我要去做采訪了!”
  看著她的背影,隻覺無奈,這一日,他回國,可是,昱文卻告訴我,她要離開!
  去電視台做訪問時,在走廊過道上遇見了葉明璋。
  “昱文她最近還好麽?”
  “她……”想了想,還是答道,“她快要辭職了。”
  “辭職?”他亦大吃了一驚,“為什麽會辭職?是不是她……”
  “她很好,隻是正常的跳槽而已,你別太緊張!”
  他登時鬆了口氣:“我正準備外出……”
  “那你先走吧!”
  看著葉明璋轉側時的麵龐,腦海中突然湧出一個念頭,怎麽會覺得他和喬柏舟那般相象?
  頓時側然,之行,平素你總勸我要將那三春勘破,原來,最勘不透的,竟是你!
  下午,趕到病房時,他正和喬伯伯聊天。
  “你來了?”
  “嗯。”我看著另一邊的白色牆壁,忽然發現,原來,醫院的牆壁,也並非纖塵不染。
  喬伯伯忽然笑著出聲:“你們兩個就不要陪我這個老頭子發呆了,出去走走吧,去透透氣!”
  “還順利麽?”
  “是操作人員沒有嚴格按照說明書使用,不過,公司也要負一定的責任。”他長舒了口氣,“總算達成互諒,沒有訴諸法庭。”
  “萬幸!”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怎麽我才出去幾天,你就瘦了這麽多!”
  心中一動,我轉而走向另一邊:“之行出國了!”
  “之行?路之行?”
  “她嫁人了!”雖然她的夫婿看來頗為優秀,可是,我依然不能肯定,她是不是真的會幸福。
  “是嘛,那要恭喜她了!”
  我抬首看他:“你知道嗎,十年前,她就很喜歡你了!”
  他忽然停了腳步,盯著我許久:“七襄,你不該對我說這句話的!”
  我亦滿臉尷尬,一橫心,索性將話語悉數說出:“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沒有把你放下!”
  “你剛才說了,她已經嫁人,更何況,”他深深凝視著我,“你明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為何還要說這些話?”
  啞然無語。
  “也許,當日,我不該回來的。”他的聲音,忽然飄得很遠,很遠。
  不由得惶然,轉過身,看著他。
  他卻轉頭往回走:“起風了,我們還是進去吧!”
  昱文離開的日子很快就來到,三五七天,在我眼中,似乎隻是睜眼閉眼的一刹那,可是,卻真的要麵臨她的離去。雖然不似之行那般遠走他國,可是,從此後,轉身回眸之時,已難得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
  下了班後,幾個同事一同給她舉行了個小小的“告別宴”,四五個女子,卻足足喝掉一箱紅酒,把服務生都嚇了一跳。
  似乎每個人都在借著這個機會,借酒消愁。
  從飯店走出時,已經月掛中天,已經過了滿月,可是,依然滿眼清輝。
  腳踩在水泥街道,恍若在棉花被上行走,輕飄飄,空虛錯落。
  幸而還沒超過醫院的探視時間,我和昱文道別後,揮手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往喬伯伯那裏。
  走廊的過道上,遠遠就看見他的身影,依然頎長挺拔,可是,卻讓我油然而生一種寂寥淒清的感覺。
  走道上的燈光有些暗淡,從窗戶透進的月光,正好灑在他的側麵,很清很冷。
  聽到腳步聲,他身形微微一頓,停滯了片刻,才慢慢轉頭。
  和他雙目相對時,我的心,就開始一點一點下沉,之前因為酒意上湧的燥熱,也迅速被一種冰冷的情緒代替。
  “喬伯伯他……”
  他忽然轉側身,手撐著一旁的牆壁,許久,才低聲說道:“爸爸他是笑著離開的……”已然不能成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硬生生的退了兩步,碰到身後的牆壁,才勉強站立,“不會的,不會的,你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不對,一定是我喝醉酒了,我一定聽錯了……”
  “晚上七點十四分,我給你打了電話,可是沒人接。”
  五雷轟頂,那時,我正提著酒瓶在餐桌周圍四處亂晃。
  “我要看一下喬伯伯。”
  他伸手攔住我:“爸爸他……希望我們都不要去打擾他去天國報到,所以,特別囑咐我,進了太平間之後,就不要再去看他了。”
  “不,我要看看他,一眼,我隻要看他一眼。”我上前扯著他的衣袖,“否則,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我帶你過去吧。”
  太平間內,掀開蓋布時,手一直發抖,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戰栗,冷,比十二月寒冬還要讓人手心發涼,涼透了心扉。
  白色大蓋布下,是喬伯伯消瘦的麵容,因為疾病的折磨,這半個多月,他已比常人憔悴太多。
  我看著麵前這張熟悉的臉龐,淚如泉湧,昨日,他還笑著和我聊天,還笑著遞了個桔子給我,今夜,卻已安靜的躺在這冰冷的地方,悄無聲息了。
  再也聽不到他溫和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他慈祥的笑臉,再也沒有人跟我說,有些東西,要是提得太吃力,那就先放一放吧……
  塵世間我最最親密的長者,我最最尊敬的親人,可是,他離開時,我卻還是不能陪在身邊。
  想要放聲大哭,可是,聲音卻突然被老天收走一般,怎麽都發不出聲,隻得嗚咽慟泣。
  一旁的他將我輕輕拉出了房間,任由我痛哭流涕。
  再怎麽不願,依舊還是要去辦理喬伯伯的後事,喬柏舟一如之前的冷靜,略為消瘦的麵龐在黑色西服映襯下,愈加的冷峻。
  看著他眼鏡下那對怎麽也看不清的眼眸,我深感不安,這般的平靜,掩藏的是怎樣的疾風暴雨?
  似乎察覺到我在看他,他忽然低頭凝看了我一眼,微露了一下笑容,可是,這些微的笑意,稍迅即逝。
  忍不住向他靠了靠,卻發現,他竟下意識的往旁邊閃避。
  在這一刻,我才知道,原來,要安慰一個人,是如此的困難!
  處理完殯葬事務後,我與他,見麵時間愈漸稀少。我忙於雜誌的改版,每日出現屋內的時間,少之又少,而對麵的房間,更是經常處於無人居住的狀態,偶爾房間內亮起燈,也已經是午夜時分。
  難得的,這一日早晨,在門口看見他的車子,應該是剛剛回來,車身,才大半駛進大門。
  “去上班?”經過我身邊時,他放慢了車速,打開車窗問我,聲音,竟有些嘶啞。
  我看著他有些憔悴的神色,又熬夜了麽?
  “我先進去了,路上小心,解放路最近在整修,你還是換一條路比較安全。”
  還未來得及答話,他已搖下車窗,加速離去。
  站在一邊的宣傳欄旁,悵然若失。
  這日,少見的清閑,一直到下班時分,都沒什麽特別繁瑣的工作。原本和小林約好去看電影,最後,拗不過小許的軟磨硬泡,終忍痛將電影票讓給她。因此,下了班,依然隻能獨自一人在街上閑逛。
  經過“雲裳”時,忽然看見昱文的身影,興奮不已,很遠處就仰手大呼她的名字。
  到了街口時,才發現,她身邊,還有兩位年輕女孩。
  “七襄,我們雜誌社剛進來的兩名實習生。”說完,又轉向她們,“這位是《城市周刊》的沈主任!”
  沈主任,聽著從她們口中說出的這個稱呼,我立時有些錯愕了,不禁看向昱文,卻見她依舊笑著麵對那兩個實習生。
  和我打了聲招呼後,三人依然在繼續剛才的話題:“何姐,您說下一期的主題,我們選用什麽色彩比較好?”
  “馬上就是秋季了,應該選用更加暖色一點的吧。”
  ……
  有關時尚的話題,我根本無法插上一句。
  過了半晌,她才反應過來,轉而看我:“七襄,一會我們準備去百貨大樓買點東西,一塊去吧!”
  “不了!”我搖頭笑道,“你們去吧,我還有點事!”
  “那……好吧,有時間再聯絡吧。”
  看著她們離去的背影,不由得酸楚,原來,不知不覺間,我和昱文,已經漸漸的,漸漸的,疏遠了。
  沒有刻意,卻漸漸失去了共同的話題。
  即便我再怎麽不情願,還是疏遠了。
  原來友情和愛情一樣,也有四季之分,可是,我們隻知道有春夏,卻忘了,還會經曆秋冬!
  回到家中,習慣性的看向對麵,依然窗門緊閉,心中大為失落。
  打開冰箱門,看了許久,卻依然不知晚餐該吃些什麽,到最後,又將它合上,轉身找了包餅幹,反正也沒有什麽胃口,又何必浪費時間和精力!
  拿著餅幹袋,又晃進書房,習慣性的打開電腦,漫無目的的網路上閑逛。資訊多得驚人,可是,卻沒有我關心的消息。
  翌日,外出多日的李銘終於回轉,看見他,我急忙迎了上去。
  “怎麽,有事?”
  “對。”我將手中的那疊紙遞了過去,“我想從下一期開始,策劃一個女性經理人的專題。職場上這些成功女性的經曆,應該會帶給讀者更多的啟發,而且,我們的雜誌原先的讀者群中,女性所占的比例也不低,所以……”
  他笑著接道:“所以呢,也能引起不少共鳴!”
  “這麽說,你也讚同!”
  “這個想法,跟總編說了沒有?”
  我搖了搖頭:“還沒呢,我想先跟你溝通一下。”
  他微微笑了笑:“那就過去和他談吧。”
  總編室內,老編笑著頷首:“提議不錯,你們兩個敲定細節後,就試著先去組稿!”
  “好!”正準備轉身時,他忽然叫住我,“小沈,你留一下!”
  看著老編頗有些高深莫測的表情,不禁誠惶誠恐。
  “小沈啊,工作上進是好事,可也別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這上麵啊!”
  不由得失笑:“主編,您之前不是還說我不夠上心!”
  “你自己算一算吧,這個星期你一共加了多少天班,除了昨天正常下班外,有哪一天你不是呆在辦公室到八九點?”他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有時間就出去走走,跟小許小林她們去逛逛街啊,看看電影,泡泡吧啊,要學會放鬆自己,可別被這幫小姑娘一聲‘沈姐’給叫老了。別忘了,你也不過比她們大上兩三歲而已。”
  訕笑以對,若非老編提及,我還真記不得和她們的年歲之差了。
  這日下班後,被同事小謝硬拉著去逛新開張的玩具店。
  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各式玩具,哭笑不得:“小姐,不要告訴我,是給你自己買啊!”
  “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她做了個鬼臉,“我聽朋友說的,這家的玩具都是古董級的,所以,想過來看看,能不能找到皮諾曹!”
  “皮諾曹?”很是詫異,“怎麽會想到要找這個長鼻子的小孩,難道副刊下一期的主題,是懷舊卡通展麽?”
  “不是啦!”她頗有些不好意思,“小時候隔壁的小孩,成天抱著那個娃娃,把我羨慕的不得了,可是,卻怎麽也買不到。”
  天,忍不住輕撫額頭,原來這世上,不是隻有我一個,會傻傻的去玩具店找尋舊時的記憶!
  逛了一圈,一無所獲。
  小謝很遺憾的歎了口氣,卻很快又換上了笑容:“算了!”
  “我回家的路上好像也有一家玩具店,我幫你留意一下!”
  “不用了。”她聳了聳肩,“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就讓它以最好的形象保留在我心底吧!”
  走出店門時,隨意的往後瞥了一眼,玻璃櫥窗內,老板正小心放上一個玩具。
  白雪公主!在心底輕呼了一聲。
  “沈姐,怎麽了?”
  “沒事!我們走吧!”邁步時,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幾眼。
  一路閑逛,不知不覺間,已走了五六個街口。
  “沈姐,再走下去,都快要走到你家了!”
  “幹脆,去我那坐一會?”
  “不了,我男朋友晚上可能會過來,我得回去等他!”
  便在路口處與她分手,一個人沿著街道慢慢往前走。
  “七襄!”身邊,忽然有人大聲叫我的名字。
  側過身,竟是許久未見的靳方敘。
  “要回家嗎?”見我點頭,他將車停了下來,“我送你一程吧!”
  連忙推卻:“不用了!”
  他笑了笑:“我要去紫雲小區,正要順路,不算麻煩!”
  不禁莞爾,笑著上了車。
  不一會,就到了小區門口,他跟著下了車,笑道:“今天節日,怎麽沒有出去玩?”
  “節日?”
  “八一建軍節啊!”
  對啊,建軍節,都已經是八月了,原來,時光的流逝,真的是悄無聲息!
  想及,又禁不住狐疑,建軍節,為什麽我要出去玩?
  他自己也不禁失笑:“最近認識了一位朋友,是個什麽節日都要熱鬧慶祝的人,看來,我也受到影響了!”
  “是女生麽?”忍不住脫口問道。
  他微微笑了笑:“朋友之間,無關性別!”說著,在兩人之間比劃了一下,“就像你我!”
  亦會心一笑:“那我進去了!”
  低著頭,沿著小路往家門口慢慢踱去,差點迎頭撞上麵前的人。
  抬首,大吃了一驚:“是你!”
  “回來了?”
  “嗯。”終於隱忍不住,將心底的疑問說出,“最近……公司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九月我會去美國,你願不願與我同行?”
  “啊?”
  “願意麽?”鏡片下,眼神依然讓人看不清。
  “為什麽要……去美國?”
  空中,忽然飄落幾滴雨,很快的,就是連綿的雨絲,毫無征兆,讓人促不及防。
  “快進去吧,當心又要感冒!”
  被半推著進了樓底,看著他轉身離去,心底突然湧起一種衝動,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襟,可是,卻還是沒能抬手。猶豫之間,他已走進對麵的樓層,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聽到天遠集團被歐盟起訴產品傾銷的新聞時,正坐在一家麵店吃中飯,心裏當即咯噔了一聲,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為此事疲於奔命。
  可惜我卻什麽都幫不了他!
  本市的安順公司也是應訴企業之一,看著電視屏幕上那位年輕的女經理淡定自若的表情,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明天,應該去他們公司預約一下,看能不能給她做一個專訪。
  鏡頭一轉,他的麵容赫然出現眼前。
  好像很久沒有看到他了吧,三天?還是四天?
  不禁頹然,難怪會有那樣的文字,對有些人來說,三年五載,就可以是一生一世了!
  屏幕上,幾家公司老總一起笑對鏡頭,可是,他們兩個,依然突出!
  “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去珍惜!”今晨老編的話,不斷在耳邊響起。
  “騰”的從座椅上站起身,衝了出去,門口處,被服務生快速攔了下來:“小姐,您還沒付錢呢?”
  尷尬的逃離現場,一路小跑到街口,才停了下來,搜尋方位。
  站在天遠公司的大門外,卻又開始猶豫,在門口不住的徘徊,進退兩難。
  “沈小姐。”不久,從公司走出一群人,其中一個,笑著和我打了聲招呼。
  定睛一看,是上回在他房間遇見的市場部經理,連忙對他笑了笑。
  “沈小姐是來找喬總的吧?”他看著我問道。
  “是……我找他有點事……”
  “喬總不在公司唉!”他低頭看了看時間,“他一小時前去機場了!”
  撲通,心重重的跳了一聲:“去機場?”
  “最近公司事情比較多,可能他還沒來得及通知你,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上忙的麽?”
  “也沒什麽!”我搖頭笑了笑,“謝謝你啊!”
  經過幾天前的那家玩具店,忍不住走了進去,可是,卻已找不到之前的那個白雪公主。
  “老板,請問白雪公主的娃娃還有麽?”
  “不好意思,昨天剛剛被一個小孩子買走了,要不,你看看其他的玩具?”
  環顧四周,卻沒有一個中意的玩具,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請問你這店裏的玩具,都是從哪裏進貨的?”
  對方會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這些玩具,都是我一些朋友提供的,賣完就很難再有第二件!”
  “這樣啊。”早知,當日,就該早早買下,大感喪氣,“陪伴了這麽久的玩具,就這樣給了別人,不會覺得可惜麽?”
  她又笑:“怎麽會呢,我自己小時候的玩具都早已被人選走了。”見我有些失神,又笑著說道,“可能對有些人來說,總是要刻意去記住自己的過去,所以,總是想保留一些事物;可是,對我們這批人而言,能記得固然不錯,要是忘記了,也是一件好事啊。有沒有聽過,遺忘,有時候也是一種幸福?再說,”她忽然伸手比了一個心的形狀,“這麽小的空間,不騰出一些,怎麽把新的東西裝進去。”
  細細咀嚼她的話語,不覺會心而笑。真沒想到,這麽年輕的一個女孩,看的竟比我通透太多。
  瞅見她手上的那件藏飾品,不禁問道:“你也去過西藏?”
  “很想去啊,可惜,還沒這個機會!”她順著我的目光,登時了然,“這個手鏈,我是在一家小店買的,店主去過好多次西藏呢,可惜,現在已經看不到那家店了。”
  “為什麽?”
  “不知道,我第二次去的時候,就已經關門了,也許,又去西藏了吧。”她聳了聳肩,“我和朋友也正在努力存錢,這個月底就可以一起去青藏高原了。”
  “那這家店……”
  “關門啊。”她盈盈笑出聲,聲音很是清脆,“當初開店的初衷,就是為了存錢,功成之後自然要全身而退咯!”
  不由得失笑。
  “怎麽羅嗦了這麽多?”她忽然拿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娃娃,笑著遞給我,“送給你,難得遇到一個這麽有緣的!”
  接過來一看,竟是拇指姑娘,滿心歡喜,連連道謝。
  “那有空就幫忙祈禱一下,讓我們這個月能順利到達西藏吧!”
  “一定!”
  一時太過興奮,竟然坐錯了方向,公交車一路前行,到了大學城,我才恍然醒悟,趕緊下了車。
  索性走進校門,長長的斜坡上,三三兩兩的學生,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我幾眼,莫明的,忽然想起,當日我和他在此地的情形。
  慢慢的走過食堂,圖書館前的林蔭道,梧桐葉堆了一地,外語大樓的鍾聲適時的響起,頭頂,兩隻鬆鼠快速的串上了樹梢。這裏,我和行遠曾經共有過三年的記憶,可是,如今在我腦海中浮現的,竟都是彼時和喬柏舟同行的情景。
  原來,並不需要刻意遺忘,很多人事,也會慢慢淡去的。
  回到家,信箱裏多了一張便條:“七襄,我要出國幾天,這幾日小區內好像發生了兩起失竊事件,你自己多加小心,別加班太晚!房門鑰匙我放在你處,冰箱還有些東西,你幫我吃完吧。”
  將紙條輕輕貼在胸口,感覺到,心房慢慢變得溫暖。
  當月曆翻到八月底時,聽到消息,歐盟作出最初裁決,對天遠集團等多家公司的產品征收高關稅。
  這一日晚上八時,終於又見到頗有些憔悴的他。
  一時間,百感交集,卻隻能站在原地,呆呆的望著他。
  “有時間麽,陪我出去走走?”
  看著他緊蹙的眉心,忍不住抬手想去撫平,卻見他已然轉身。
  “轉彎”酒吧內,幾近客滿,找了許久,才在牆角發現兩個空位。
  是夜,陪著他灌了很多酒,迷迷糊糊間,聽見他輕聲問我:“七襄,真的不肯陪我去美國麽?”
  “為什麽一定要去國外?”留在國內不好麽?外國的月亮又不比這裏的圓,而且,紐約的上空受工業汙染的時間又長,明顯比不上這裏的明朗。
  “不想……”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不想怎麽樣?”不住的搖頭,卻依然擋不住逐漸混沌的思緒,末了,還是沒能聽清他的話語。
  始終找不到機會,對他說些什麽,那夜過後,再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電視屏幕,電腦網頁,也鮮少天遠公司的消息。
  直到這日午後,在新聞中,發現在記者包圍下的他,背景,儼然是新建不久的國際機場。
  “九月我會去美國,你願不願與我同行?”原來,那天他問我的話語,竟是認真的!
  天遠集團決定將公司總部搬去紐約最繁華的商業街,而他,和一批年輕的經理,將一同去開拓嶄新天地。
  屏幕上,他忽然轉頭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聲,可是,我卻分明聽見了那四個字:“七襄,再見!”
  七襄,再見!再見!
  已然決定和我不再相見!
  失了魂似的,趕到機場,卻被告知,那班飛機,早在上午九時就已經飛離地麵,我看到的那則新聞,不過是午後的重播。
  原來,老天爺還是這般頑皮,依然要等到你真正懂得珍惜時,才讓你失去!
  兩日後,收到本市寄來的一封信,信封上,飄逸的字體,昭示著主人曾有的不羈!
  七襄:
  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決定離開。
  很不情願的告訴自己,和你,始終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這些日子,努力尋求我們之間的問題,可是,直到現在,依然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什麽,才會使得你一直閃避!也許,就像你說的,我們之間,有著太過沉痛的過往,兩個人,都背負著沉重的包袱。因為,到如今,我已經失去了信心,是不是真的能給你以幸福?
  同樣是這片土地,七年前,七年後,都給了我們很多不開心的回憶。今時今日,我才真正體味,謝阿姨的離去,曾給了你怎樣的打擊!當年,母親的辭世,也讓我傷心不已,可是,卻怎麽也比不上這一次的痛徹心扉!
  所以,我選擇了和七年前的爸爸一樣,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逃離這裏!非大丈夫所為,可是,我還是逃開了,甚至,連當麵和你道別都沒有勇氣!
  怎麽會喜歡你呢?回國之前,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會重新愛上那個個性執拗的女子。
  七年多未見,我甚至都有些忘記了你的麵容。
  若非在旅行時,無意間遇見了溫行遠,或許,我就不會答應加盟天遠,那樣,或許,我就不會在今年夏天,重又回到八年前初遇時的悸動。
  身邊的朋友都說,回國之後的喬柏舟,已不像他們認識的那個人。或許,與你相處日久,已經受了太多的影響。
  可是,我依然慶幸,在你最不開心的這段時間,我能站在你身後,能伸開雙手,在你不小心摔倒時,可以上前扶你一把。
  那天,無意間看見你和靳方敘走在一起的情形,突然發現,你的笑容,比之和我相處時,燦爛太多。很嫉妒,也很羨慕,所以,下決心,說服自己,給你祝福。
  七襄,祝福你,祝福你在不遠的將來,能走出所有的不開心,雖然,攜手帶你走向幸福的,不是我,可是,我依然會笑著為你祝福!
  柏舟 上
  淚如雨下,視線不斷模糊時,忽然想起中學時,幾何老師的一段話:不要以為轉了一個圈之後,還能回到原點,記住,那已經是另一個點,人生,也是這樣,不要以為什麽事情都會站在原地等著你,你要加快速度追著跑,才能夠得到你想要的!黑板上,是我至今所看過的最大的一個圓,我想或許,今後,也不會有機會看到那樣標準的手繪圓圈!
  這一天,剛好是九月的開始!
  夏天已經過去,秋季剛剛開始。
  我打開電腦,在屏幕上寫下這樣一段話。
  200x的夏天,昱文離開了雜誌社,之行去了法國,我失去了最敬重的親人,曾經最為珍視的友情,也漸漸消逝。
  200x的夏天,我終於決定放開懷抱,放下過往,真正學會成長。
  可是,我卻不知道,得到的,是不是真的會比失去的多?
  今夏真的既苦且長!
  
  尾聲
  今夏很長,秋季,卻很短,仿佛一夜之間,梧桐就褪盡了那身闊葉,耳邊,已經滿街都是《鈴兒響叮當》的歌聲,熱熱鬧鬧的聖誕節,熙熙攘攘的街道,成雙成對的親密愛人。
  滿大街,似乎隻有我一人,孤身隻影。
  手中,是之行剛寄來不久的信件。
  七襄:
  最近可好,很想你,當然,也會想起昱文。
  一直都沒有等到你跟我聯係,打去你辦公室兩次,也都沒能找到你。我知道,你還不肯諒解我,可是,我在這裏真的很是寂寞。雖然有他陪在身邊,可是,始終覺得,還是少了一點什麽。
  這幾天,常常會不自覺的發呆,一個人坐的久了,就會忍不住落淚。很難想象吧,路之行也會有多愁善感的時候。幸而醫生說這是懷孕期的正常反應,才沒讓他太過緊張。
  我想自己是幸福的吧,或許,是太幸福了,反而覺得上天太過恩賜,有些患得患失。
  聖誕節即將到來,他父母也過來和我們一起過節,家中頓時熱鬧了許多,可是,我卻懷念在你那裏一起過農曆年,圍坐火鍋的情形。那樣的溫馨,隻怕再也沒有機會出現了。
  攤開信紙,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卻不知該先寫哪一句。還是決定最老土的寫上一句,七襄,祝你事事順心!萬事如意!還有聖誕節過得開心!希望,到時,你身邊,已經有人相伴!
  友:之行上
  又忍不住唏噓。
  遇上迎麵走來的昱文和明璋時,三人都愣在當場。
  我盯著他們,這般的親密,原來,竟已和好。
  咖啡店內,昱文一臉尷尬,許久,才出聲說道:“最近還好麽?”
  “昱文,你和明璋……”當日,那麽斬釘截鐵,我怎能想象,她會選擇原諒。
  “七襄……”她低頭苦笑,“此生我注定是一隻牛,你再對我彈琴,都沒辦法的!”
  這才想起,其實,她和明璋,我是根本沒有資格說什麽的!
  “昱文!”我伸手輕拍了下她右臂,“作為朋友,我隻希望你幸福!”
  看著兩人的背影,和大街上眾多情侶無異,我不禁輕歎了聲,原來,到最後,上竄下跳,忿忿不平的,竟隻有我一人!
  愛,就要一意的愛,恨,便得純粹的恨。在這一刻,才發現,不過是夢中的另一個童話。
  回到家,信箱裏躺了一張賀卡,打開了一看,竟是行遠寄給我的。
  滿心的詫異,卻也有一絲絲的欣喜。
  七襄:
  輾轉非洲大陸,終於找到了支持我們研究課題的古生物化石,整個實驗組,都激動萬分。
  記得曾跟你說過,成功的喜悅,我希望第一時間與你分享。今夜,和教授慶祝完後,很自然的,在腦海中浮現出你的身影,聖誕節也即將到來,所以,就給你寄了這張賀卡。
  這幾月,每日在沙漠和密林奔波,辛苦,自是不必說,可是,此刻,我能回憶起來的,卻隻有成功那一刻的喜悅之情。原來,圓滿的結果,真的是可以衝淡一切不堪的回憶。
  七襄,最後,祝你聖誕快樂,一切都能如意!
  行遠
  五味俱全,忽然理解了昱文的選擇。我們,不過都是塵世間最普通的生靈,有太多的事,都無法求得萬事如意。
  就連最精密的儀器,都沒辦法畫出精確度百分百的圓,所有的遺憾和殘缺,歸根究底,都是自己所繪就,都是自己眼中所見,為何不笑著去麵對呢。
  忽然,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釋然的。
  心中,突然被鬆開了一個結,鬆的太快,自己都有些無法相信。
  聖誕節後,是元旦,新年的開始,到了辦公室,見到每一個人,我都笑著道聲“新年快樂”。
  老編很無奈的指了指我:“你呀,把以前的沈七襄還回來!”
  “主編,您就這麽不想見到我麽?”
  “是是是!”又長了一歲的老編,在我眼中,早已不複當日的嚴厲苛求。
  “那我從明天起,自動消失一周,可不可以?”
  “這一次,又有什麽借口?”
  “我想去實地考察一下,紐約的天空是不是真如您說的那麽灰暗!”
  他微微一愣,繼而笑道:“正好,我最近準備做一期監獄中的高級白領,你去那邊,看看能不能搞到幾篇獨家!”
  “主編……”
  “若是完不成任務,雜誌社可是不負責報銷路費的哦!”
  從小周的小哥那裏要來天遠集團在美國的地址,興衝衝的買了機票。
  是我把他從身邊推離,那麽,也隻能加快腳步,追上前去。
  滿心期待的到了紐約機場,卻在公司接待處撲了個空。
  他不在,見到了已是公司副總的丁奇,可是,卻被告知,他給自己放了一周的假期。
  是老天在故意懲罰我麽,之前太不珍惜,所以,給我一條崎嶇小道。
  在紐約的街頭徘徊了五天,最後,一無所獲的回轉,灰溜溜的告訴老編,美國的牛肉供給麵臨很多問題。
  老編連連搖頭:“早知道,我不該放你去紐約的。”
  聲音,更是低了八度:“總編!”
  他忽然咧嘴笑了笑:“剛坐完飛機,就再放你一天假吧!”
  很鬱悶的提了行李,坐上公車。
  經過南華小區時,我連忙站起身,卻見司機依然巋然不動,車速絲毫沒有減慢,徑直往前開去。
  “司機,麻煩停一下!”
  他大聲的答了一句:“這裏不能停的,你等下一站吧。”
  一旁的乘客提醒道:“元旦後剛改的線路,很多站點都已經變了!”
  一直到下一個街口,車子才停了下來。
  拖著行李,慢慢爬回小區。
  有煙花忽然在身邊升起,落了一地的繽紛。
  “下雪叻!”有人很驚喜的叫了一聲。
  抬頭一看,果真有雪落下,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起初是很細很小的雪粒,不仔細根本無法察覺,可是,不一會,就是成片成朵的雪花。
  南國的第一場雪,鋪天蓋地,飄飄灑灑,席卷而來。我站在街頭,呆呆的看著落在黑色大衣上的雪花,才剛落下,卻馬上融化,瞬間消失無痕。
  “七襄……”許久,才意識到頭頂有個聲音在呼喚自己的名字,轉身,抬頭,看見那個頎長的身影,登時呆愣。
  他微笑著看我:“忽然發覺,要兩個人來承擔,才能夠保持平衡!”
  終於回過神來,對著麵前的男子淺笑,末了,終隱忍不住,放聲大笑,恣意無忌,眼淚都跟著四處飄飛。
  “我喜歡你,很早很早就喜歡了!”搶先對他說道。
  他一愣,繼而笑道:“我知道!”
  “你知道?”
  “我是說,現在知道了!”
  相視莞爾。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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