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白白:隻怪我們太貪玩

(2008-11-27 06:54:35) 下一個
   楔子  
  “先生你不能進去!”急促的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麵的聲音,可無論高跟鞋的主人如何努力都追不上那個氣勢洶洶一看就象是來尋仇的男子的步伐。
  砰。
  紅木門被那男子一腳踢開,撞在牆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辦公桌後,坐著一個氣質沉靜的女子。穿著黑色的襯衫,長發溫順的在腦後攏成一束,鼻梁上架著黑色細框的眼鏡。
  忽如其來的響動並沒有讓她驚慌失措,隻是淡淡抬起了眼。
  “沈總,對不起我怎麽都攔不住他……”自覺失職的秘書抱歉的出聲。
  沈忱了然的笑了笑,揮揮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你不要太過分!”那年輕男子的雙手用力的拍上她麵前的辦公桌。
  紙鎮都跳了起來。
  她挑了挑眉,anyway,繼續對著她的電腦忙了起來。
  明顯被當成背景的男子無法容忍自己的被忽略,伸出手便想關掉她的電腦。
  你最好不要。她淡淡掃過來的目光警告意味十足。
  男子心中一寒,手也僵在半空,不敢放下,因了了解她的為人,又不甘心就這樣收回,收回豈不是連江東都無臉回去?於是幹脆狂性大發的將她桌上所有東西都掃到了地上——除了她指明不可以碰的電腦。
  孺子可教。她讚許的點點頭,一眼都沒看那被他掃落滿地的物品,凝眸屏幕中。
  “你到底把我當什麽!”能砸能掃的都做完了,最想砸的東西又不敢碰,男子隻好大吼大叫的演起八點檔鄉土劇,“想見我就見,不想見我就把我扔在一邊!想玩的時候就碰碰,不想玩了就說分手!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恩,這聲嘶力竭叫聲可以和小馬哥一拚了。
  “我不是你的洋娃娃!”
  文藝腔學的不錯,可惜他不知道她從小便不碰洋娃娃。
  “從來隻有我甩人沒有人甩我的道理!”
  又一頭沙豬。
  “你以為你是誰!在床上就象一條死魚!”
  哦哦,涉及人身攻擊了。
  “咳咳,”她終於開口了,雖然工作的時候有類似這樣的激烈音樂陪伴也不錯,可惜她今天有事要出去,“那個,林同學……”
  “我姓呂!”
  呃……姓呂嗎?反正差不多的……
  “那麽,Jim……”
  “我是Jacky !”
  還好,叫英文名起碼還對了一個字母。她對自己的記憶力很佩服。“好的,親愛的,”叫這個放之四海皆準的稱呼應該沒什麽問題了吧?“我現在有事情要出去。不如我們用最短的時間來探討一下,你對我給的分手禮物有什麽不滿嗎?提下意見,以便下次我可以改進。當然,如果你是介意和一條死魚上床的話,我想我很願意讓我的秘書現在馬上去生鮮市場買一箱活蹦亂跳的供你DIY。”
  年輕男子已經被氣的說不出話來了,全身都可以顫抖,很有再碰一碰就要爆發的嫌疑。
  “好吧,既然你沒什麽話好說,我想就是沒意見了,你來隻是為了向我給的分手禮物道謝?親愛的你真是太客氣了。”她很禮貌的微笑,“好啦,既然你的心意我已經知道了,現在你是準備和我們這的保安哥哥‘親密友愛’的抱著出去?還是自己從死魚麵前消失呢?”
  轟!年輕男子終於爆發了!
  幾分鍾後。
  “嘖嘖,這個月第三個男人了。”
  “總經理的手還真狠……”
  “聽說她當初學的是自由搏擊。”
  八卦員工捧著杯子瞄著那個被保安拉著腳用拖屍體的姿勢拖走的男人小聲的議論著。
  套著黑色大衣的男子倚著車微笑著看著正向他走來與他穿著相似的女子。
  同樣的衣服,在他身上體現的卻不是沉靜而是狂放不羈。即便大部分頭發用皮繩係著,仍然有無組織無紀律飛揚的幾縷散了出來,讓他看上去有風的感覺。
  他深且銳的眼底帶著不刻意的挑逗意味,嘴角噙著倜儻的笑意,野性十足的向著周邊散發著邀約的訊息。
  她到了車邊時,他紳士的替她開了車門,自己坐進駕駛座後聊起了方才看見的一幕:“剛才似乎好象依稀看見你們公司扔了具‘屍體’出來。”
  “哦。”她隨便應了聲,脫下了大衣,車內有空調還是滿暖的。
  “你最近挑的男人好象越來越嫩了。”根本不精確目測——因為那小子已經麵目全非了——大概那具疑似屍體的東西年齡隻在20歲左右。
  “吃幼齒補身體。這好象是歐陽公子你教我的。”她將手支在車窗上,調整了個坐的最舒服的姿勢。
  “哦~幼齒的技巧如何?”他全當她是兄弟,床第之事也百無禁忌的討論。
  她噴笑出聲,似想起了什麽,不懷好意的瞟向他:“反正比你好。”
  “這不公平,我要上訴。”歐陽隨不接受這項指控,聳了聳肩,“當年我隻有17歲,你拿毫無經驗的我來比較是不道德的。”
  “超過10年,上訴駁回。”她又讓身子往下滑了些,好累。
  “最近工作很忙嗎?”他瞥了她一眼,看出她的疲倦。
  “還好,就那樣。”日子不是每天都一樣嗎。她將眼投向窗外,看見了滿街滿市的玫瑰花。是了,今天是情人節。
  “你今年好象30了。”他淡淡陳述。
  “您老好象也是。”她明白他的意思,嘲諷的看他一眼。
  “30對一個男人來說隻是開始。”他說的是實話,“我不以為幹爹幹媽還準備放任你多久。”
  “30對我來說也隻是開始。”什麽男人女人,不一樣是人嗎。“他們當然不準備,事實上他們早就不準備了。”隻不過拿她沒辦法罷了。
  “嗬。”他低沉的笑了笑。
  “聽說你最近和LK的模特走的很近。”雜誌上都是這個消息,因為他居然容忍了一個女人與他名字相連了2個月。
  “出了小錯誤。不小心把她忘了於是也就忘了分。”
  “嗷。”她扁扁嘴,很符合他的作風,“我不急,反正還有你墊底。”
  “是啊是啊。我墊底。”他歎氣,“沈大小姐有沒想過以後的事?”
  “以後的事?後事啊?想過啊,我們兩個誰先死另一個替他辦。不過後死的那個就可憐了。歐陽同學,不如這樣,你隨便在外麵留個種吧。”
  “目前還沒這個打算。讓我想留種的女人還沒出現。”
  “哈。隻怕到出現了你已經沒那功能了。”她調侃的笑道,他們已熟悉到可以口不遮攔。
  他的回應是兀然飛飆的車速。男人似乎最無法容忍別人懷疑他某方麵的能力。
  她朗聲笑了起來。
  他們,是青梅竹馬。
  陽光很好。
  風也很大。
  他與她沉默的站在一塊小小的墓碑前。
  風吹起了他與她的發,遮了他與她都有些痛的眼。
  “12歲了。”她說。
  “恩。”他拍了拍她的肩,“回吧。”
  他和她慢慢的遠去。近晚的陽光將影子拖的很長很長,象那12年的光陰。
  小小的墓碑上並無照片,字也很簡單。
  “這裏安眠著最美麗最可愛的流星寶寶”
  下署:
  愛你的爸爸:歐陽隨
  愛你的媽媽:沈忱

  午休時間。
  陽光一頭撞在教室的玻璃上,散了開來,毛毛的刺著人的眼。
  許多人抵不住睡意,都趴在桌上小憩了起來。
  教室的後麵,靠窗的位置,幾個少年正在玩著紙牌遊戲。
  其中的一個,背對著講台坐在桌子上,藏青色的製服敞著,襯衫也解了兩顆扣子,領帶鬆鬆的掛著,袖子隨便的捋高擠在一堆,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支在膝蓋上,熟練的洗牌切牌,嘴角微彎,清秀的臉上顯著滿不在乎的神情。
  其他三個少年神情便有些緊崩,抿著唇,不說話的盯著他手裏的牌。
  有一個扒了扒淩亂的卷發,低低咒了聲:“操,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坐在桌上的少年聽見了,嘴角的笑意更深,將洗好的牌放在課桌上,做了個請的動作。
  四個人開始默不作聲的抓牌。
  須臾之後,坐在桌上的少年將最後一手牌攤在桌上,雙手舉高,無辜的翻了翻,示意其他幾人注意他已經兩手無物。
  “靠!”染了一頭銀發的少年將手裏的牌往桌上用力一甩,“見鬼了,又是你先走!你他媽想把老子打工的錢都贏光啊?!老子不陪你玩了。”
  戴著黑色板材眼鏡的少年倒是放鬆了,頂了頂鏡架,笑睨了他一眼:“小銀,我買內褲的錢都輸了還沒開口呢,你叫什麽。”
  卷發少年已經完全無語了,一直在一旁低低的不知道在咒罵什麽。
  坐在桌子的少年聳了聳肩,隨意的往窗框上一靠,眼底寫著懶懶的無聊。
  “沈忱。”有人拍了拍他的背。
  他微偏過頭,看向窗外拍他背的女生,微微掀唇:“幹嗎?”
  聲音很清脆,落在地上會反彈起來似的,而且一聽便讓人明白,這個“他”不是他,而是她。
  窗外站著的是鄰班的秦寧,臉板的和她離子燙過的頭發一樣直,聲音也繃著:“有個遊戲敢不敢玩?”
  沈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在看什麽新奇東西,在秦寧以為自己要被拒絕的時候,無可無不可的懶洋洋開口:“好玩就玩。”
  女生手刷的一指,目光也跟了過去,帶著各類情緒交雜:“你要是能吻到尹舜,我就輸你一套原版《幽遊白書》。”
  眼鏡少年一楞,迅速回過神來:“秦寧同學,我不過是拒絕了你的生日吻罷了,不親同校的女生是我為人原則,沒必要下這麽大注吧。”
  女生冷冷一笑:“你送了我一份那麽難忘的生日禮物,我當然要回送一份大禮。”
  尹舜見她目光堅決料定是說不動她了,正在想該怎麽辦,眼角的餘光碰上了沈忱看著他的晶亮眸子,渾身不自覺就打了個寒戰:“……忱少,兄弟一場,你不會是真的打算……”染指他的清白吧……
  沈忱微笑不語。
  尹舜心裏暗叫不妙,他很清楚的看見這個女人眼裏的他已經變成了一疊的《幽遊白書》在飛啊飛的。
  “唉——”他歎口氣,很認命的張開雙臂,“誰讓你是我兄弟呢,來吧來吧,就當這套幽白是我送的——”
  他的話語如此誠懇,完全是當強暴來時如果不能反抗不如乖乖享受的口氣,可話音未落,整個人就已經從凳子上彈跳了起來,似有什麽燒著了他的貴臀,箭一般的向門的方向竄去。
  沈忱似乎毫不意外他的作為,笑罵了句:“又耍陰招。”手一撐,帥氣的飛身跳過桌子,緊追著他的身影跑了出去。
  小銀望著他們一前一後消失在走廊盡頭的背影,好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老拐,你說阿舜逃不逃的過?”
  卷發少年沒有理他,兀自沉浸在自怨自艾中。
  小銀瞪了他半晌,才自嘲的笑笑:“我真傻,一提到玩,沒結果忱少怎麽肯罷手。老拐你是對的,沒必要理會我。”他拍了拍卷毛的肩膀,才注意到鄰班的女生還在,揮了揮手,“回去吧,準備好書就成。”
  正是微涼的四月正午呢,雲淡淡,風輕輕,梔子花的味道隱隱搖曳。
  不如睡去,不如睡去啊……
  沈忱和尹舜表演了非常精彩的校園追擊戲,雖然沒有爆破啊撞車之類的大場麵,但是音效成果還是滿不錯的。
  “算我拜托你了,姑奶奶你就當我是個P,放了我吧——”尹舜大叫著,腳下可丁點都不敢鬆懈,拚命的跑著。
  “不、要。”沈忱的聲音裏滿是玩興,緊跟在他幾步遠的地方,手伸長嚐試抓他,“我尊重所有生命的。”
  尹舜哇哇大叫,急轉進一間教室:“你就讓我瞑目吧——”在桌椅間跳躍躲閃。
  沈忱也跟了進去。
  兩人以桌椅為工具,撐、跳、踢、擋,身手利落的追逐著。
  教室裏大家看的目不轉睛,居然還有人大叫聲“好”,鼓起掌來,完全拿他們當猴戲看。
  “你不要逼我!”尹舜一甩頭,汗水順著頭發飛起的方向飛了出去,他抓起一把掃帚扔了過去,自己也撈了一把在手中,短兵相接的過起招來。
  沈忱輕鬆拆解著,笑問:“逼你又怎樣?”
  眼看就要擋不住了,尹舜吼道:“那我就要出絕招啦!”他將掃帚無賴的扔了過去,又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沈忱以手中的掃帚格開他扔來的,複追上前去。
  尹舜在走廊上飛速奔跑並吼道:“前麵的人都讓開,讓開——”完全一副警車過路的囂張樣子。
  在左轉右轉之後,目的地終於出現在他前方。
  他心中一喜,哈哈大笑的跑了進去。
  裏麵的人都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沒見過上廁所上的這麽開心的。
  但是他的笑聲還持續不到兩秒,就看見緊追在他身後的人,到了門口的時候,並沒有停下,而且是連想都沒想,眼睛都沒眨一下,就跑了進來。
  “啊!”他大叫。
  “啊——”其他人叫的比他還響。
  “女人——”
  “救命啊——”
  “娘啊——我被她看見了——”
  “你瘋啦,這是男廁所哎!”他後退著,左顧右盼都是逃亡的人群,原先廁所難得的安寧氣氛完全被這個女淫魔摧毀。
  “他們要怪也隻能怪你啊,是你帶我進來的。”她無所謂的聳聳肩膀,很輕描淡寫的就把自己的罪給卸了,接著疾走幾步,將正努力爬上氣窗的尹舜扯了下來,抓起他的衣領,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很快的,馬上就好了,乖厚。”
  下一秒,她貼上了他的唇。
  “啊——”本日最淒楚的叫聲終於誕生了。
  她和尹舜都楞了下,一個停止蹂躪,一個停止掙紮,感覺不大妙的一起往她身後的方向望去。
  ——訓導主任。
  訓導主任一臉驚慌和不可思議,象是親眼目睹了殺人現場,雙手顫抖著,他的褲子淩亂,似乎是在緊急情況下隨意拉上的,還有些可疑的水跡,完全破壞了他聲音裏想凝聚的威嚴:“沈忱!你在幹什麽!”
  在幹什麽?
  她看了看自己還停在尹舜衣領上的手,再看了看兩人貼在一起的身體,有些無奈的咧開嘴笑了笑:“很明顯,不是嗎?”
  啊哦,強搶民男被現場抓獲了。真是流年不利呀。
  這趟訓導處之旅,她是去定了。
  訓導處在揚風教學樓的最角落。
  沈忱跟著訓導主任穿過陽光充足的中庭,走到陰暗的走廊裏時,眼睛感覺到強烈的不適,以至於即便訓導處裏微弱的日光燈是開著的,她也是好幾秒之後,才看見訓導主任的桌子上趴著一個人。
  她摸了摸鼻子。人生何處不相逢呀
  “歐陽隨——”顯然訓導主任也是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一反應過來就開始演練他的獅子吼神功。他光亮的腦門上少了頭發的遮掩,很容易就可以看出青筋暴跳。
  聲嘶力竭的聲音,這麽近的距離,死人都可以叫醒了,更何況趴著的那個還活著。
  那個人動了動,慢悠悠的從臂彎裏抬起了頭。
  是個少年,穿著製服,銅色的扣子胡亂的扣了幾顆,還是上下錯位的,襯衫也是皺皺的敞了大半,自然卷頭發也因為方才的睡姿而更顯淩亂,這樣全體亂糟糟的樣子,沒讓他給人感覺邋遢,反而奇異的賦予他某種狂野的氣息。敞著的衣領和拉高的衣袖,顯露出他古銅色的肌肉線條,眉眼還沒有完全長開,魅惑裏帶著青澀,但是已經完全看的出,這個死小孩在未來的幾年後會讓許多母親為自己的孩子擔心,不分男女。
  少年半眯著眼,懶懶張口,帶著惋惜的,聲音因為處在變聲期而有些低嘎怪異:“嘖,這麽快就回來了啊……”
  “嘖?!你居然還嘖?是讓你來反省的!不是來睡覺的!”訓導主任快瘋了!他算是搞明白了,如果他英年早逝,絕對是因為他十幾年前選擇了到揚風中學來任職。早上一大早來,就莫名其妙的被告知學校裏所有的飲水機啊水龍頭啊之類但凡有洞的地方都被人用強力膠給堵上了,在忙活了一早,順藤摸瓜找到目擊者,對目擊者威逼利誘後終於找到了案犯歐陽隨。整個午休時間幾乎都用在對他的教育上,好不容易休息下,喝口水上下廁所,居然又看見另一個小惡魔沈忱光天化日調戲良家民男!把沈忱帶回來準備開始管教的時候,就看見原先該麵壁思過的人居然在睡覺!!
  蒼天啊,就不能讓他過度活躍的血壓有個休息的時間嗎?
  最最關鍵還是,這樣的事不是一天二天,發生頻率還非常頻繁!幾乎全年無休,比110還敬業。
  “麵壁去!”他嚴厲的手一揮。
  “好嘛好嘛這就去嘛。”歐陽隨漫不經心的起身,輕車熟路的往牆壁走,口氣完全是誘哄小女生的那一套。
  訓導主任摸了摸光光的腦門,在心裏跟自己說,冷靜冷靜,頭發已經不多了,要保住。唉,他們這兩個混世魔王進來這兩年,他那飄逸的秀發呀,就跟垃圾股市一樣,刷刷的丟呀……
  一番吐納,終於鎮定下來,可一轉頭就看見沈忱忍俊不禁的表情,青筋又開始跳了:“笑什麽?!”
  沈忱忙垂下頭,一副乖巧老實的樣子。
  “你啊——”訓導主任才開口說了兩個字,就重重的歎了口氣,心裏有些鬱悶,該說啥呢?這一年裏能說的都說過了,他已經翻不出新了。而且每次說她都是不抗議不回口要寫啥檢查都接受的態度,讓他說的都覺得索然無味。想記過,這兩個的背景他又惹不起,校長都打過招呼的,禮他也收了好幾份了,拿人手軟呀……他喝口茶,看了看表,想起自己第一節還有輔導課,有些無力的揮了揮手,“你也麵壁去吧。自己好好反省。”
  她乖乖的往牆壁走去。
  原本站在牆邊的歐陽隨,微微側了下臉,幽黑的眼裏是促狹的笑意。
  幸災樂禍。沈忱用口型無聲的說。
  歐陽隨撇了撇唇,有些不滿她的說法,在她走到他旁邊麵壁站下後,小聲嘀咕:“老子幸個屁啊。我不是一樣站這。你這次又幹嗎?”
  “把阿舜堵在男廁所狂親。”說到自己的豐功偉績,沈忱的嘴角就揚起來了。
  “過不過癮?”
  “還不錯,”沈忱回想了下尹舜被堵到的時候驚慌鬱悶等等情緒交雜又不得不認命的神情,建議歐陽隨也去體驗下,“你下回可以試試把他堵到女廁所去……”
  “你們又在做什麽——”訓導主任一轉身就看見他們聊得不亦樂乎的場麵。
  噴血啊,居然連麵壁都能發展成下午茶的聊天狀態,每次看見他們兩在一起就有不祥的預感,妖孽呀!
  訓導主任頭痛的將歐陽隨拉到了另一麵牆前:“你站這。”然後回頭看了下兩人之間3米以上的安全距離,呼——世界終於安全了。
  他又抬腕看了看表。糟,第一節課快到了,他得到教室去。
  “你們兩在這好好反省,”他收拾著東西,邊匆匆出門邊留話,“站滿一節課才準走。”
  訓導室的門鎖吸合時發出很清脆的響聲。
  留下一室昏白的燈光。
  沒有人說話,一東一西站著的兩個人似兩尊蠟象。
  靜的出奇,連輕淺的呼吸聲都隱綽可聞。
  是歐陽隨先打破的寂靜。
  他回過身子對著收拾幹淨的桌麵出了回神,爾後才瞄向沈忱的背影,挑起一邊眉:“牆壁上那麽好看?”
  聽他出聲就知道他是判斷出訓導主任一時不會回來,沈忱也懶得扮乖了,回身走向辦公桌前的凳子,大刺刺的坐下,研究起抽屜的鎖來,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和歐陽隨聊著:“沒你好看。”
  “怎麽今天想到玩尹舜了。”他一屁股坐到她身前的桌子上,把傾身看她在玩什麽。
  “你們班秦寧找上門啊。”她聳聳肩,真是讓人拒絕不了的請求呀,“她問我敢不敢。”
  他嘴角的笑弧擴張。
  敢不敢?多麽迷人的字眼,喚起人一身血性和衝動。
  這句話簡直是他們倆的罩門。他和她一起長大,因為這三個字,用彈弓打過隔壁的大狼狗,用電線電死過他父親心愛的金魚,用圓珠筆在她家的古董名畫上添上他們覺得應該有的飛機……
  造反派。
  他家和她家對他們一致的稱呼。
  “你說——”她細細摸索著那把黃澄澄的小銅鎖,似在判斷它的牢固度,忽然抬頭對他露齒一笑:“叮當會在抽屜裏放什麽?”叮當是他們對訓導主任的稱呼,因為他腦袋大,頭發又幾乎沒有。
  “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手一撐,從桌子上跳下來,走向窗戶,爬上窗台,取下掛窗簾的一個鐵圈,丟了過來,“接著!”
  沈忱手一撈,很利落的接到了,她舉了舉抓著鐵圈的手,眉眼間漾開喜氣:“謝啦。”
  他從窗台上一躍著地:“不客氣。”
  她將鐵圈扳開,將大半圓展平,原本的小半圓的弧度也拉小,變成一個縮小的拐杖的形狀,然後將帶勾的一邊,塞入鎖孔。
  他走到她對麵,坐到椅子上,勁長的腿高高的擱在桌上,稍稍使力,前兩隻凳腳便留了地麵,徒留後兩隻凳腳以古怪的角度顫巍巍的支撐著他的重量。
  他的雙手在腹上疊成尖塔狀,微微側頭,看沈忱專注於開鎖的神情。他的神情懶懶的,因為在他看來,沈忱能不能打開這把鎖一點懸念都沒有。
  已經忘了是誰先想到,似乎是某一天他們無聊的嚐試,發現原本電視電影裏演的什麽發夾開鎖之類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之後他們有段時間沉迷於這個,幾乎將班級所有人的抽屜的鎖都打開過,不過沒打開抽屜。
  嘖,怎麽看怎麽覺得對麵這小子應該是和他同性別的才是。
  歐陽隨搖了搖頭,覺得有些不公平,明明就相象到極點的兩個人,憑什麽他在忍受這似乎無休止的變聲期,她卻因為占了性別便宜一點影響都沒有的樣子。
  嗒。
  沈忱聽見輕微的一聲響,鎖芯一跳,她的心也一跳,帶著喜悅的,偏又裝出沒什麽的樣子,將銅鎖拋到桌上:“太沒挑戰了。”
  “真是無趣呀,中國這些鎖廠都不知道這些年在做什麽。”她邊拉開抽屜邊繼續嘮叨,“有些廠出的鎖,一把鑰匙可以同規格所有鎖都打開。”
  “防君子不防小人。”他悠悠晃了晃椅子。
  “噗——你說古話的感覺配上你的聲音還真象太監——好了好了,”她忙比個T,阻止他將她扔過去的鎖拿來當暗器,“我們來看看君子的抽屜裏究竟有什麽吧。”
  一個訓導主任的抽屜裏應該有什麽?
  鋼筆。鍍金的。
  印章。真醜。
  信箋。公家的。
  半個蘋果。沈忱對著上麵的牙印皺了皺眉。
  忽然她發現了什麽。
  “哦哦。歐陽隨,看看這個——”她聳聳肩,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打火機,舉高給歐陽隨看,“有印象沒?”
  “認識。不就是去年抽煙被沒收的那個ZIPPO打火機嘛。後來他說丟了所以沒還的那個。”他不甚感興趣的比了個手勢,“放回去吧。”
  道貌岸然的大人的舉動,他們早就看多了,反正還不就是那個樣。對上一副臉孔,對下一副心腸。
  她放了回去,繼續她的尋寶之旅。
  “哈哈,瞧我發現了什麽。”她手一翻,一道銀光就從她那邊飛了過來。
  他揚手接住,移眼去看的時候,就發現手指間一個小鋁包在對他微笑:“所以說,他掉頭發不是喪天良的事做多了?”
  她頷首同意:“大概是縱欲過度。”她埋頭繼續找她的。
  他將小鋁包塞進了自己製服的口袋。
  “喂——”正巧抬頭的沈忱看見了,警告的揚聲。他們撬的鎖多,可是職業道德好,向來沒不問自取過的。
  “為了他可憐的頭發著想,我們就救他這次吧。”歐陽隨攤手解釋。
  沈忱扁扁嘴,算是接受他的說法,但是隨即皺起眉:“你確定太監需要保險套嗎——好啦好啦,開玩笑啦。”她大笑著擺手,自從歐陽隨進入變聲期後,一天不說幾次他是太監,她會睡不著的,以後老了也肯定為自己錯過那麽好的機會而日日落淚天天葬花偶爾還吐點小血,顫抖著說“曾經有個太監在我麵前……”。不過隻能點到為止呀,盜賊間最忌諱內訌了,還是繼續她的探寶好。
  可惜訓導主任的抽屜再無任何可期待的了,她有些鬱鬱的將現場偽裝好,又鎖上了鎖:“接下來做啥?”
  一下子閑下來不知道做啥好了。無趣。
  他經常上訓導處,她也經常,隻不過兩個人一起碰上又一起罰站的隻有這一次。
  “你平常被關麵壁,他回來的時候你還在嗎?”他忽然問了個無關的問題。
  “怎麽可能。”她拋給他一個“你是白癡”的眼神。白癡才乖乖在這麵壁好不好,她當然是光明正大把下麵的課全翹了。
  他腳一蹬,當腳落地的時候,他的手肘也正好安穩的落在了桌上,他身子前傾,下巴放在交疊的雙手上:“忱。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公式。”
  “知道。”她皺了皺眉,似他提到什麽她厭惡的東西。
  “很多東西按公式來,就會輕鬆很多,方便很多。”
  “恩哼。”她等著他下麵的話。
  他站起來,終於決定宣布答案了:“但是我不喜歡這東西。”
  她知道他不喜歡,因為她也不喜歡,所以他這句是廢話,她尋著下文:“然後?”
  他燦笑著露出白牙:“然後我們一起麵壁吧。”
  很快的結束初初的驚愕,她清秀的臉上緩緩聚起壞壞的笑意。
  沒錯,誰規定壞學生有機會翹就一定要翹?她偏要麵壁,乖乖麵壁。
  上帝,她已經開始期待訓導主任發現他們沒跑時的眼神了。
  訓導主任果然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
  沈忱坐在教學樓二樓陽台的欄杆上,邊對著校園過道上來往的漂亮女生吹狼哨,邊回想著第一節下課後的場景。
  當訓導主任打開門居然發現他心裏認定該溜走的兩個人都老老實實麵壁站的很標準的時候,他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齡和體重比例的敏捷動作往後跳了一步,臉上滿是驚恐。
  看來他們嚇的他不輕呀。
  “笑什麽?”走過來的歐陽隨睨了她一眼,將手上的兩瓶礦泉水遞給她一瓶,手肘支在欄杆上,半彎下身子,看下麵來來往往的人,風輕輕拍著他微卷的頭發。
  “隨便笑笑啊。”自娛自樂啊。
  “去不去我家吃飯?”
  “不去。你爸媽太肉麻了。”她偏頭給了他一個“受不了”的表情,身體還象征性的抖了抖。
  “滾。你爸媽就不肉麻呀?”他可不覺得,每次阿姨叔叔難得回來,也是寶貝前親親後的。
  “起碼他們常年不在家,老子眼前幹淨。”
  區別,這就是區別!偶爾是可以忍受地,終年無休就是噩夢了。
  他想了想有些不滿,低咒了聲。
  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別泄氣,我運氣向來是比你好點。”
  他無話可說,帥氣的揚了揚眉,一攤手。
  秦寧捧著大袋書上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幅場景。
  兩個少年,一個坐在欄杆上,一個趴在欄杆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傍晚的夕陽給他們的身影都披上了淺金的紗,身後,長長的影子鋪在走廊上,落在牆上,密密的貼著。
  似幅完成了的畫,再也沒什麽插的進去。
  如果沈忱是個男生就完美了,如果沈忱是個男生就什麽事都好了……
  這樣想著,秀氣的眉就擰在了一起,她有些懊惱加雜氣憤的快步走了過去,將手上的一袋書狠狠砸在了沈忱的懷裏。
  沈忱正仰頭喝水,懷裏忽如其來的重量讓她身形有些不穩,險險墜樓,但是似乎是這方麵經驗很足,她的身形很快就定了下來,訝異的目光在看見秦寧崩得緊緊的臉時添加了調皮的笑意:“美女,你想要我牡丹花下死也不是這個死法吧。”
  她氣更盛了,臉憋的紅紅的,為了沈忱總是悠然的樣子。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從小到大總是認真的辦每件事,為什麽她辦不到的事,沈忱總能辦到。她眯起眼,看著沈忱不正經的樣子,語氣不善:“你就沒有尊嚴嗎?”為了幾本書就可以隨便吻自己不喜歡的人?
  沈忱倏然睜大眼,楞了一下,爾後沒有回頭的拍了拍在自己另一側的歐陽隨。
  歐陽隨站直身體,對防備的看著他的秦寧拋了個媚眼,勾唇一笑,將書包高高甩起掛在肩上,轉身離去,丟下句沒頭沒尾的:“武館。”
  小時候,兩方家長因為沒時間看管小孩加上為了讓小孩強身健體,就讓他們去歐陽家的一個遠親的武館裏學武,於是去那裏過招成了他們發泄過盛精力的固定場所。
  沈忱在欄杆上轉了個身,將腿放到走廊內,下巴擱在疊的高高的書上:“你可以再多給我點尊嚴。”她意有所指的呶唇比了比漫畫。
  “不可理喻。”秦寧高傲的仰起下巴,甩袖走人。
  “別價,美女。”她一把抓住她,油嘴滑舌,“走那麽快做什麽,聊聊嘛。”
  她停下了腳步,回過身,卻冷冷看她不出聲。
  沈忱把一邊的臉貼在最上的漫畫上,從下看她,含笑的,看著看著就“噗”一聲笑了出來:“秦,你該不是這邊利誘我去非禮他,那邊又因為被我得逞了而在一旁狂喝醋吧?”
  秦寧依然沒說話,卻有小朵小朵的紅暈從她白皙的肌膚後冒出來,渲染成一片。
  “那小子有什麽好?”沈忱搖頭晃腦,一臉嫌棄。
  厚,心上人被汙蔑,這下不火都不行了。“他有什麽不好?”
  如果嫌他不好為什麽總出現在他旁邊?她現在還依然記得,她小時候想找住在隔壁的舜舜哥哥玩過家家,可是舜舜哥哥總是跟沈忱他們幾個一起翻蚯蚓,玩的一身泥,隻會叫她“等一下”和“再等一下”。
  她總是隻能抱著洋娃娃,遠遠的看他們把泥巴扔來扔去。
  他們的家都在一個區,若是沈忱也是男孩子就好了,她就不會因為舜舜哥哥跟另一個女生好而悶悶不樂了……
  “也沒什麽不好啦。”她很從善如流的改口,打量著秦寧一頭沉悶的長長直板發,熨的一點褶皺都沒有的製服,白的一點灰塵都不沾的皮鞋,嗬,會向尹舜要生日kiss,大概是她這輩子做的第一件出格的事吧,然後請她代出氣是第二件,“既然那麽在意,為什麽不自己做?被拒絕了就直接撲他啊,那小子運動神經不行的。”
  “女生怎麽可以做那種事?”秦寧似是被她惹到了,咬著下唇,臉紅成一片,眼睛不知道是因為火氣還是羞澀顯得晶亮亮的。
  “此言差矣。”她嘖嘖作聲的搖著頭,一根手指在秦寧麵前晃過來又晃過去,然後豎起另一根手指,“人生最重要的就是‘痛快’二字,痛快的活,痛快的打,痛快的吃喝,痛快的戀愛,況且,強暴也比被強暴來得痛快多了。”
  秦寧似有些呆了,也忘了去計較她粗俗不堪的結語。她曆來被教導的都是要聽話,要遵守規則,要好好學習,要善良,卻從沒從師長那學到過“痛快”這兩個字。
  沈忱打開瓶蓋,喝了口水,從眼角看她發呆的樣子,看她一點點鎮定下來,看她急急的扯住她的衣袖——
  “所以——你不喜歡他?”秦寧是如此急切,仿佛這時候天塌下來也阻止不了她拿到這個答案的決心。
  拜托!
  沈忱無力的又是皺眉又是笑:“去你媽的,怎麽可能?”
  秦寧一臉震驚,似乎一時還不能消化這個答案:“是怎麽可能喜歡還是怎麽可能不喜歡?”
  沈忱一把拉近她,讓她看她猙獰的表情:“這個樣子象喜歡嗎?”
  “……不象……”她怕怕的往後仰。
  “就說嘛。”沈忱一把放開她,孺子可教的點點頭,“我又不是同性戀,怎麽會喜歡他。”
  “你是女的!”
  “啊?”她呆了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sorry,我有點忘了。”
  秦寧一口氣上不來,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眼前的這個人,笑得眼彎彎的,陽光把她清爽的短發都染成透明的顏色,依然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討厭表情,怎麽心底的感覺就完全不一樣了呢?
  她背靠著欄杆,長長的舒了口氣,垂下頭看自己糾結的手指:“你知道嗎?我討厭了你很多年。”
  “看的出來。”如果每次見到她都狠狠瞪她一眼都感覺不出來,那她就是拿長城當神經的了,“不過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麽?”
  “是什麽讓你對阿舜那麽勇往直前?”這個站在她成長布景裏的女生,她印象中一直是規規矩矩的,怎麽會突然大膽了起來。
  發現終於有件事是她會而沈忱不會的,秦寧心情大好:“因為我喜歡他。我看了本書,書上說這個年紀是情竇初開的年齡,我怕現在不表白,他就一直隻把我當成一個童年玩伴。”
  “喜歡這種情緒真是複雜。”沈忱一手托著腮,半歎息著。這種少女情懷太神奇了。就象秦寧同學這樣天天瞪人的毅力,她真是學不來呀。
  “你沒喜歡過人?”又發現一件自己贏她的事。
  “沒有。”她搖搖頭,“可是你怎麽確定這個決定是對的呢?也許以後你碰到其他更好的呢?”就象她,玩什麽好玩的,總是會發現,還可以找到更好玩的。
  “起碼我不會到時候因為他身邊有人了,而為自己沒有告訴他心意而後悔。”秦寧抬起頭,對上沈忱有些困惑的神情,語氣異常堅定,表情不可侵犯的似在替神邸語言。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跳霎時漏跳了半拍。

  不乖的小孩總是比乖的孩子更容易接觸到這個世界的某些本質。
  因為他們總是在不該出現的時間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及到沈忱揮別秦寧,趕到武館的時候,第一顆星已經出現在天空了。
  武館成為深藍色下一個墨黑的剪影,寂靜無聲的矗立著。
  原本輕快的腳步不覺遲疑了起來,因為她看不見武館裏透出任何一息光。
  奇怪,怎麽會是黑漆漆的一片?
  正疑心間,台階前的一團黑影兀然站了起來。
  她心停跳了一拍,身側的手也自然而然的握成了拳頭,蓄勢待發。
  “怎麽這麽老半天才來?”黑影不耐的出聲。
  那古怪尖細的聲音一下讓她笑了出來,原本繃緊的身體也放鬆開了。
  “笑屁啊。”等了大半天已經讓歐陽隨很不耐煩了,這時又莫名其妙被等的人笑,那感覺就愈加不爽了。
  “聊的時間久了些,又被叮當抓到,教育了一把。”她答他上一個問題,走上台階去,推了推厚重的門。
  紋絲不動。
  所以不是停電,而是真的沒人。
  “怎麽沒人?”沈忱回頭問歐陽隨。真奇怪,武館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開著的,隻是不同的師傅坐館罷了。
  “鬼知道。”歐陽隨沒好氣的回了一聲。
  “怪了。”沈忱奇怪的看他一眼,“變聲期又不是更年期,你怎麽這麽經血不調的樣子。”
  一記拳頭虎虎生風的襲過來了,帶著他憋了半天的悶氣。
  她忙架臂一擋,迅速後退幾步,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臂:“我靠,死太監你玩真的?”
  “看你不爽很久了。”他是咬牙切齒說的,配上他的聲音偏成了陰陽怪氣,倒象是應證她的說法是的。不過緊跟而來的拳頭倒還是一點都不含糊。
  她閃,抓住機會回擊。
  “你沒吃飯嗎?”他嘲她。
  她一時避不及沒躲開他一記攻擊,但是很快也同樣給了他顏色看,嘴裏還要抽空答著:“吃了你還有命啊?”
  旁人看過去,是2個人在嬉鬧,可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落在身上的拳頭究竟有多痛。
  這幾乎成了後來他們的相處模式。
  不知道打了多久,身上的汗流出,舊的還未被風吹幹,新的便又出來了。兩個人的動作也比開始的時候慢了許多,罵人的低氣也沒原先那麽足了。
  最後一記裏,她一個旋身就直踢他麵門,逼他必須放棄對她的攻擊才可以躲開。
  可他偏不避讓,依然按原本的攻擊途徑打了過來。
  在她踢中他的時候,他也擊中她的小腹。
  他定不住身子的向後仰倒。她也悶哼了一聲,抱腹跪下,跪了一會兒,疼痛稍稍褪去,她也幹脆四肢一張,仰臥在了地上。
  沒有人說話,隻聽到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
  “過癮。”歐陽隨一甩額頭的汗,大呼過癮。武館講究習武修心,很少讓他這樣不故章法的胡打一通,所以最多隻能發泄大部分過盛精力,從沒如此徹底的。
  “禽獸。”沈忱捏捏酸楚的手腕,“難怪武林高手太監多,原來心理變態這麽有攻擊力。”
  “喂——我身上瘀青不比你少。”說話的同時便牽動了臉上的瘀青,讓他嘶了一聲。這個人,光會說他,也不想想她自己下手也沒有留什麽餘地。
  沈忱笑逐顏開,重新用力攤開四肢,大大的呼口氣:“過癮——”
  好象把一輩子想打的架都打完了似的。
  天上沒有幾顆星,月亮圓的很蒼白。
  她看了陣子,又微微偏過頭,看向武館門上正掛著的牌匾。
  “四方武館”。
  濃金色的柳體字在素白的月光下非常的清晰。
  很近,又很遠,好象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裏的東西。
  “你說,”她略帶遲疑的,“武館是不是關門了?”
  “想太多。我沒聽四叔說起過要收了武館。”他不以為然,嗤笑著站起身,並拉了她起來,“走吧。”
  兩道瘦高的身影離那墨黑的武館剪影,漸行漸遠。
  他們沒有想到,四方武館的門,再也沒有開過。
  沒有人知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知道這件的事的時候,沈忱第一次經曆了一種叫做失去的感覺,失去自己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東西的感覺。
  不過不是當晚,當晚他們即將的經曆的,叫做秘密。
  回家的時間儼然是過了,他們索性就不急著回去。
  從小開始,他們就不愛走同樣的路,總是愛在不該拐彎的地方拐,看看這樣放縱自己,究竟路會將自己帶到怎樣的地方。
  他們稱之為,低級探險。
  這天他們也決定“探險”。
  這個四月底的夜晚,清涼中帶了些煩悶。似要發生什麽。
  “怪了,這條路怎麽越走越眼熟。”沈忱摸著下巴想了想,打了個響指,“對啦!是你爸單位的後院!”
  “噓——”他的目光卻不在她身上,豎起根指頭在唇上比了個動作,指了指樓房,“你看。”
  早該是下班時間了,有個辦公室的小燈卻亮著,暈黃的。
  “小偷?”這個想法讓她兩眼發亮。因為這意味著有架可以打。
  他點點頭:“可能,我們上樹看看。”
  他先上樹,她跟在他後麵。
  待她在樹上坐定,撥開擋著她視線的樹枝時,就看見了辦公室裏那個氣宇軒昂的男人。
  “是你——”她沒有注意到歐陽隨的異樣僵硬,正要興衝衝的說話的時候,歐陽隨捏了下她的手,狠狠的,非常非常狠,痛到她馬上就意識到該吞回了下麵的話。
  她才注意到房間裏不隻有一個歐陽的父親。
  還有個女人。
  那個女人她也認識,是歐陽父親的下屬,雅蔓阿姨。她經常到歐陽家來,對他們兩個小孩都很好,是很能幹很爽朗的一個女人。
  和歐陽媽媽的溫柔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可是她現在卻在她臉上看見了與歐陽媽媽同樣的溫柔神色。
  她仰著臉對歐陽父親說話,目光裏柔的要滴出水來。
  歐陽隨一直沒有放開過沈忱的手。
  沈忱可以感覺到,握著她的手越來越緊,緊到幾乎要將她五指都捏成一個。
  當雅蔓阿姨投入歐陽父親的懷中那一刻——
  沈忱的手傳來穿心的痛,她不小心低啊了聲。
  這才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歐陽隨放開了她的手,推了推她,低聲的:“走。”
  這是最垂頭喪氣的一次探險。
  沒有以往的意氣風發。
  他低著頭快步的走在前麵,不出聲的。她雙手插袋,也是不說話的跟在他後麵。
  並不是沒有看見過這樣的場麵,也並不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些事情,以他們這樣愛亂竄的個性,早已不知目睹過多少不該有的歡愛。
  隻是成長畢竟還是與想象不同。
  一直以為,知道了這個世界的灰暗一麵就算成長,直到這刻才會明白,當世界的灰暗一麵真正成了你的生活的那一刻,成長才剛剛開始。
  “隨……”他的腳步越來越快,近乎小跑了起來。她鮮少叫他的名字,足見是非常擔心了。
  他停住了腳步,但沒有回頭,悶聲道:“不要說。”
  她肩膀一鬆,有些氣餒,但是還是決定開口。
  “我什麽都沒看見。”
  “什麽?”他身體一抖,急轉過身,驚訝明白的寫在他的眼裏。
  “我,什、麽、都、沒、看、見。”她又說了一次,沉穩的,與平常裝酷或嬉鬧不同的表情。
  他走近一步,盯著她近乎起誓的麵容,驚訝一點點的褪去,他的表情也沉了下來。
  “我也什麽都沒看見。”無起伏的宣誓言語從他的口中沙啞冒出。
  她點了點頭,舉起雙手類似擁抱的想拍拍他的雙臂,但還沒碰到他時,就被他一把扯進了他瘦削結實的懷裏。
  抱的很緊很緊,要把什麽壓抑住似的。
  這個夜晚,就這樣被封印在了兩道無距離的稚嫩軀體間。
  接下來的日子依然和以前毫無差別,除了武館。
  坐在窗邊玩各類的賭博遊戲,收些小惠整人,更多的,是和歐陽隨、尹舜他們在教學樓的走廊追趕打鬧,旁若無人的。
  很多年後的一次同級會,鄰班的女生說起她高一生活的整個記憶就是他們幾個在走廊上那紊亂的腳步聲和錯落的嘻笑聲,從遠及近,又漸漸遠去,那樣囂張不羈的在她的夢裏一直響到如今。
  總是無法掌控自己的作為給別人的影響,就象無法預料其他人怎樣在自己的生命裏插上一腳。
  這個學期學校裏仍是他們幾個小禍不亂,唯一的大事就是高三體檢時查出了某個女生懷孕四個月。
  這並不在沈忱的關心範圍裏,於是就這樣甩甩頭吹聲狼哨,在湛藍天空下拋出書包結束了她的高一生活。
  暑假和它的炎熱天氣一樣讓人煩悶。少了製約的玩鬧就象少了番茄醬的薯條,可以充饑,但是無味。
  中午過後,百般無聊下,敲歐陽家的門又沒人應,她便攀著枝條爬進了歐陽隨的房間。
  一跳下窗子,她就楞了下。
  斜對著窗的浴室門並沒有拉上,歐陽隨一絲不掛站在花灑下,垂著頭,一手支在牆上仿若深思的樣子。
  聽見了聲音,他也回過頭,黑幽幽的眸子看向窗的方向。
  水順著他精壯的身體潺潺流下,流過瘦削結實的背,急收的腰線,窄窄的臀,有力勁長的腿。
  “呃,我不是故意的。”沈忱投降似的舉起自己的雙手,搶先表明自己的無辜,眼光卻不自覺的下瞄,壞笑,“不過,哇哦,你身材比阿舜還好。”
  他不驚不乍的關上花灑,取過一塊浴巾包住下身,走了出來,饒有趣味的問她:“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看見過阿舜的身材了?”
  “就上次在廁所堵完他不久,我又跑到浴室去堵他了,哈哈哈哈。”沈忱自動自發的坐上他的床,盤著腿,自己說著都忍不住笑。
  “他沒賴著你要負責?”他坐到她旁邊,象狗狗甩毛那樣甩了她一身水。
  “我覺得他寧可自盡也不想我負責。”沈忱邊避開他的水,邊摸著下巴想了想,“不過負責這個想法聽起來似乎還不錯的樣子。”要是她賴著他要負責,不知道阿舜會抓狂到什麽地步,哈哈。
  “嗬嗬。”他也幹笑了兩聲,黑眸睇了她半晌,驀然問道,“要不要和我上床?”
  本來捶著床在笑的沈忱動作一滯,腰板一挺,坐直了起來。
  “你在開玩笑?”她研究著他的表情,“上床?我們?老大,我們兩隻上床恐怕隻會有自慰亂倫加同性戀的感覺。”
  “喂,別告訴我你對make love不好奇。”他起身去浴室拿了塊毛巾擦著頭,又坐到她身旁。他了解她就象她了解他一樣,一樣的年齡,一樣的教育,一樣的生長環境讓他們倆就象是克隆出來的一樣。
  “是有點小好奇啦。”她比了個一捏捏的動作,覺得太少,又張開了一點,“或許再多一點。不過我更好奇你怎麽想到我。”
  “因為我打算開葷。”他瞟了她一眼,繼續說,“不過我不打算把第一次隨便給任何一個女人。”看見她咬著下唇要笑不笑的樣子,他將手中的白毛巾狠狠往地下一摜,豁出去的語道,“好吧,你他媽的要笑我有處男情節我也認了——隻是我何必便宜其他人?”
  她挑起了一邊眉。這種說法很有趣,因為她對開葷這類事情並沒什麽計劃,所以也就沒想的那麽仔細。不過說起來也是,既然都是要給出第一次,為什麽要讓自己為那種閱人無數的男人的功勳加上小小的一筆而不是作為一種平等交換呢?處子之身換一個處子之身,也不算虧本的買賣。
  “你確定你還是處男吧?”她可不想吃虧。既然自己是第一次,對方也必須是第一次。
  “目前還很確定。如果你今天拒絕了我,我就不確定了。”他並沒多少性子等她,既然談不合,不如盡快再找一個。
  “成交。”她壞笑著伸出了手,與他一擊。
  擊掌之後,兩個人卻一下子沉默了。
  有房,有床,家中無人的狀態,讓剛剛達成交易讓他與她有些不自在起來。畢竟是第一次,天時地利人和偏偏又該死的配合。
  “所以……”他潤了潤唇,擺了個詢問的手勢,“來?”
  “好。”她下定決心的點點頭,可在他伸手向她的時候又驀然大叫起來,“等一下!”
  她的緊張讓他笑了出來,一下感覺自己輕鬆了不少。歐陽隨收回手,雙手環胸,往後靠在床頭,用調侃的語氣笑道:“哎,處女真是難伺候。”
  她懊惱的瞪他一眼,自覺丟臉漲紅了臉,可是嘴上絕不認輸:“我是怕阿姨叔叔忽然回來,所以問問你要不要到我家去。還是以小處男的具體情況來看,很快就可以結束?”
  他頗大方的沒有回嘴,揮了揮手:“你家你家。”女人嘛,這種時候就不跟她計較了,讓她、讓她。
  “好,那我先過去,你穿了衣服來。”她強作鎮定的慢慢起身回府,卻在跨出去的那一刻破功。
  歐陽隨一手勾住她T恤的後領口,在她回頭時,漂亮的薄唇勾起曖昧的笑容:“忱,你可以走門。”
  她以正常人難以達到的速度跨下了窗戶,跑出門去。
  他的朗笑聲追在她身後,一路燒著她一溜煙的跑回了自己的家。
  沈忱的家和他家不過是一牆之隔而已。
  他拿了該拿的東西,隨便套了件T恤和沙灘褲就走出了門,在推開門的那一刻就看見了坐在客廳沙發上,明明緊張又硬在裝的沈忱。
  合上門,彈簧鎖發出清脆的咯噠聲,他發誓他都看見她差點想跳起來。
  好吧,他承認,如果不是她的反應娛樂了他,那麽那個要跳起來的人大概會是她。真是古怪,為什麽上床這種事情做起來會比偷爬別人家的窗戶還要心虛?
  “唔,你準備……在客廳完成我們的第一次?”他含含唇,故作無辜的挑眉問她。
  沈忱不知低聲咒罵了句什麽,站起來,有些煩躁的扒了扒頭發:“樓上啦,樓上啦。”
  他跟在她身後上了樓到她的房間,失笑的看她關窗戶拉窗簾的動作:“哇,想的真周道。”
  “我準備開冷氣啦,色坯,想太多。”她最後一下扯窗簾扯的特別用力,外加狠狠回瞪已經坐在床上的他一眼。真不平衡,為什麽她居然這麽坐立不安。遜透了。
  歐陽隨背一放鬆,仰躺在她的床上,看她把門窗關好,冷氣開足,一臉嚴肅的坐到他身旁。
  “來吧。”她說的好象要開戰一樣。
  意識到真的要開始了,方才還一直放鬆的心髒陡然狂跳起來。他強自鎮定的坐起身,一手撐在床上,一手撫上她的頰,讓自己的臉緩緩的靠過去。
  接觸到她脖子的手可以感覺到她跳動厲害的脈絡,嘴唇也微微發抖起來,熟悉這輩子想忘忘不了的臉一點點的放大開來,越來越近,。
  近到不能再近——
  “噗。”不知道是誰先噴笑出來,反正當兩個人都能開口說話的時候,早已是笑成一團縮在床上的狀態。
  “不行啦。”她笑到肚子痛的擺手,“怎麽辦,我看到你那麽近的臉就想笑,太怪了啦。好象外星人。”
  他本來也在笑,一聽這種誹謗言論當然不接受,一翻身壓上她,雙手做勢掐上她的脖子:“我不數你毛孔已經很給你麵子了。”
  “現在怎麽辦?”她試圖平了平自己的呼吸,還是想笑到不行,“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說近親不能結婚是因為太熟了下不了手了,我真的覺得下不了手哎。”超怪異的。
  他坐起身,仍舊坐在她腿上,皺著眉沉吟了片刻,站了起來:“等我一下,我回去拿A片。”據說很多莫名其妙的第一次就是因為男女同看A片來的。
  “A片?”她怪叫了出來,“我不要。上次阿舜給看的那個我不喜歡看啊。”這方麵她還比較象女生,對A片興趣不大,覺得髒。
  “管你喜歡不喜歡,我能起來就可以了啊。”獸性壓倒一切,不信不成功的。他舉步往外走。
  她拾起個枕頭砸他:“你去拿啊!你要是看A片,你起來我也把它打下去。”
  他火了,一腳踢開了砸過他掉在地上的枕頭,邊返身往回走,邊雙手抬高脫下T恤用力甩在地上:“那來啊!有種不要A片的就直接來啊!”
  “來就來,怕你啊!”她也不服輸的脫下T恤扔到了床下。
  他走的腳步一下慢了下來,遲疑出聲:“忱,你……”
  她沒有多少穿內衣的習慣,所以現在根本就是上半身全裸的狀態。他的目光讓她有些困窘,但是硬要自己抬起下巴囂張揚聲:“怎樣?”
  “你……”他吞了吞口水,終於勉強把話吐了出來,“你是不是小學以後就沒發育過?”
  她從床上一躍而起,直接飛身就把他壓倒在了地上,揚起拳頭就要打:“我打的你全身都發育的跟饅頭一樣。”
  他大掌一包,擋住了她的拳頭,嬉皮笑臉的:“我實話實說而已嘛。”
  “正常情況下,”她掙脫他的手,雙手齊用將他兩邊的臉拉成古怪的形狀,咬牙切齒,“一個紳士看見女生裸體都應該禮貌性讚美句‘你真美’,不然這個床沒法上的。”她曾經因為無聊翻過前桌女生的幾本言情小說,差不多都有這句。
  他笑死了,拉下她的手:“你以為是芝麻開門啊。”
  “切。”她噓他,準備起身,認定今天這事算是黃了,但就在她挪動小PP打算起來的時候,不意碰到某個生機勃勃的部位。
  她的動作一下頓住,兩眼睜大,古怪的看他。
  他有些尷尬,但還是平攤手,苦笑:“你覺不覺得這樣的反應比說‘你真美’更紳士些?”
  他也不明白啊,她明明就是飛機場身材,可為什麽他偏偏該死的有反應,而且反應大到自己都嚇了一跳,所以方才隻能拉開話題去說其他免得尷尬。
  她知道抵著他的那個就是她當不成男生唯一缺少的東西,方才移動的時候也發現了自己對他的影響,所以不再輕舉妄動,雙手抵著他光潔的胸膛上,居高臨下的問:“那現在是怎樣?”是不是繼續完成下去?
  他從下往上看,正對著是她小巧的胸部,不覺又是一陣氣血翻騰直充鼻尖。他偏過頭捂著鼻子閉了閉眼。
  一、二、三。
  默數了三聲,他一骨碌的爬起,將她打橫抱起拋上了床。
  沈忱悶哼了聲,摸了摸摔到的背,一腳踹向爬上床的歐陽隨:“拜托,這是木板床,很痛知不知道?”
  他抓住她的腳跟,往旁一拉,順勢讓自己欺身到她雙腿間:“怕痛就不要做啊。”
  “誰怕痛啊。”她咕噥了聲,看他低低伏到自己的胸前,輕柔的舔舐,奇怪的酥麻感覺爬上了她的背脊,她微微扭了扭身體,不適應的開口,“喂,公公你果然比我禽獸啊,這麽熟都下得了手。”
  他拉高身子,雙手撐在她脖子的兩側,黑的發藍的眼睛定定的看她。她真的讓他想抱她的同時有想扁她的衝動。
  “幹嗎?”被他看的發毛,她警覺的問道。
  “沈忱。”他低叫著她的名字,忽然展顏一笑,輕柔又略帶挑釁的問道,“你是不是不敢做?”
  “我不敢?”她驀然激動起來,音調也提高了不少,這個詞語真是讓她熱血沸騰啊,“我沈忱哎!有什麽不敢的?”似要證明自己的話,她伸手就去扯他的褲頭,手忙腳亂間便碰到了他的禁區。
  兩個人同時倒吸了口氣。
  快感襲上他的頭,有想釋放的衝動。抓緊時間,不要聽她廢話了。他這樣對自己說,俯上身狠狠封住讓他想扁人的嘴。
  她積極的回應著,表明自己沒什麽不敢,唇舌相濡間,手也胡亂摸上他明顯比她寬的背和脖頸。
  頭發比她軟。可惡。
  皮膚居然也比她滑。是不是男人啊?
  暈沉間,腦海裏閃過這樣的字句,不平衡的同時,撫摩他背的手刻意加重了些力道。
  他的熱情完全被挑動起來,無任何技巧可言,單單憑自己本能的回應著她的愛撫,唇移過她的脖頸,小巧的胸,可愛的肚臍……
  火熱的唇,熾熱的氣息,摩挲的皮膚,融成糨糊的腦子。
  兩個人都越來越熱,憑著本能在彼此摸索著,一切都越來越接近臨界點。
  “等下。”他不舍的離開她的唇,懊惱的低咒了聲又啄了幾下,才跨下床撿起自己的褲子從袋子裏掏出個小鋁包,示意了下。
  “不會是從叮當那裏拿的那個吧?”她張大了嘴。
  “是啊。”準備妥當後他又回到了她的上方,想起什麽的一笑,“正好讓你驗證太監需不需要保險套。”
  靠,拿她的話堵她,正要開口反駁,下身的驟然疼痛讓她低呼了一聲:“啊。”
  “啊。”穿刺的快感與其後緊窒的疼痛讓他也在同時低呼出聲。
  可是偏偏她不知道他的痛,總認為隻有自己痛實在不公平,一記右勾拳就揍上了他的俊顏。
  原本繃的緊緊的身體在忽然而來的襲擊中越過了臨界,他悶哼了一聲,伏到了她身上,一震,又一震。
  先反應過來的是她。目瞪口呆之後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的她,哈哈大笑了起來,笑的很囂張,甚至笑出眼淚來。
  直到他滿臉不快的封住她的嘴,又在她身上掀起一次新的風暴。
  她半睜開眼,就看見了睡在自己麵前同樣在擦眼睛的歐陽隨。
  唔?他怎麽在這?
  問題一閃而過,清明過來的腦子自然有了答案。
  哦對,他們做了。
  她動了動身體,隻覺自己是外傷駁駁,內傷累累,全身的關節好象許久沒上油的巨型機器。
  真是有夠難受的。
  “拜托,沒技術就早說嘛,我也好先買個保險掛個門診什麽的。”這樣想著,她臉色不愈的嘀咕著。
  “真是沒見過女人在床上著麽彪悍的,要不是我擋得住說不定就要發生命案了。”歐陽隨才想罵人類。他的背早被她抓花,更不要提她揍在他臉上的大塊瘀青和身體上其他地方被打到的烏紫了。天底下大概隻有這個女人會把初體驗當架打吧?而且她還讓他有多麽丟臉的第一次了。幸好年紀輕恢複快又證明了自己一次,不然真是一輩子抬不起頭。真的想罵人。
  “又沒見過幾個女人在床上,還說什麽‘沒見過女人在床上那麽彪’……”
  “跟處男要求技術那不就跟要幼兒園小朋友跳鋼管舞一樣……”
  兩個人都自顧自的嘀咕,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覺得自己火大,幾乎就在同時,手一舉,直指對方的鼻尖,準備開始破口大罵。
  “你——”
  “你——”
  看到那根指著他(她)鼻尖的手指和她(他)咬牙切齒的樣子的時候,兩個人動作都停了下來,想出口的話也停留在了喉嚨裏……
  他與她,看看對方和自己一樣的姿勢,差不多的神情,都呆了呆,繼爾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不行了。”沈忱卷著被單滾來滾去,“為什麽你要好象被我強了一樣。”
  他一拍她裹在被單下的屁股:“不要逼我當第一個事後就想殺人的男人。幾點了?”
  “4點二十。”她翻過身去看了下床頭櫃上的鬧鍾。
  他將她攬進懷裏:“那再睡下,晚飯的時候再回去好了。”
  “好。”她也還是很困,點頭同意。
  兩個人便這樣又沉沉睡去,就象平常打過架累了一樣,完全不覺有什麽該改變的。
  房間裏昏沉沉的,隻有空調發出低微的聲音。
  之後沒幾天,沈忱便包袱收收去跟隨那浪跡天涯的父母了,直到9月開學,兩個混世魔王才又重新聚到了一起。
  一樣的教室,一樣的窗邊,一樣的打牌的少年。
  沈忱穿著白色的短袖襯衫,清爽的發型因長期的戶外活動而略略泛黃。她打了個嗬欠,拍了拍桌子:“快點,你們到底要不要跟啊?”
  “操,又見鬼了。”阿銀一扔牌,“不玩了。”
  尹舜推推眼鏡,無所謂的放下牌:“那就不玩好了。”反正他也是輸的命。
  老拐又不知道默念了什麽咒語,在旁叨嘮著。
  沈忱也隨便他們,徑自從桌子上跳下來,胡亂拂了拂踏過腳的凳子,就坐了下去,又打了個嗬欠。
  這段時間不知道為什麽,很容易就覺得疲倦,整個人也提不起精神來。她眨了眨犯困的眼,甩了甩頭想保持清醒。
  “忱,你是不是胖了?”坐在她後麵的尹舜觀察了大半天,終於認為不是自己的錯覺。
  “我也不知道。”她半轉過身,“難道是這幾個月半夜裏我媽偷偷把她的肉都塞到我身上了?”
  “操,又胖又愛睡覺,你難道準備向加菲貓發展?”阿銀笑她。
  “要不是這家夥不是女人,我還以為她懷孕了。”尹舜抱著胸,抖著肩笑得更誇張了。
  沈忱翻了個死人的白眼給他看,決定不理他們,趴到桌子上睡個飽先。
  懷孕個頭啦,懷孕……腦子秀逗還差不多。懷孕也要做過才有嘛……
  心裏暗念著,眼皮越來越沉,意識就越來越混沌了。
  做過!
  懷孕!!
  意識驀然清醒過來,所以睡意都被嚇走了。
  “忱你幹嗎?臉白的跟死人一樣。”尹舜嚇了一跳。
  “我有事,下午的課翹了。”
  “懷孕!!!”被沈忱急急召到家中商量的歐陽隨大叫出聲,一臉呆樣。
  “看你這樣我總算平衡了。原來真的是事情比較詭異,不是我接受能力差。”沈忱盤腿坐在沙發上,點了點頭。
  “真的懷孕?”還是在和他開玩笑?
  “我也不確定啦。”她抓了抓頭發。她向來不大認為自己是女人,所以對MC之類的事也不大注意,每個月來都當小便失禁處理,自然不會去記日子,不過印象中這個麻煩好象有段時間沒來了。
  她的回答並不讓他覺得鬆口氣,依然皺著眉,臉色有些沉重:“那我們就當有處理。你有什麽想法?”
  “處理掉啊。”她聳聳肩膀,就象處理掉之前他們做壞事的任何痕跡一樣。
  他看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神看不出在想什麽。
  “還是你有其他想法?”她看他不以為然的樣子。
  他腦子一片混亂,哪有什麽其他想法。這個事情真的來的讓他措手不及,他從來沒有想到過那麽遙遠的東西。
  一個小孩!
  天那,他自己都還隻是個小孩而已。
  “真的……”他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做了個手勢,停頓了片刻才繼續出聲,“處理掉……沒問題?”
  她輕笑出聲,看他失去平靜的樣子真是好玩,總算報回當初上床前沒他輕鬆的仇了。自己剛剛開始聽到這個消息也是這樣吧?幸而在回來的那段時間裏,她在想到可以打掉後就開始平靜了,雖然心裏還是有些害怕,可起碼表麵上可以風平浪靜。
  “應該沒問題吧。才2個月左右,好象是滿好處理的。”就象是不小心吃到不好的東西,拉掉就可以恢複正常了吧。
  “忱,那是個孩子。”他受不了她的輕率。
  “可是現在還隻不過是個細胞類的生物而已,也許以後會是小孩子,也許會是怪物呢,啊,說不定還可以生個哪吒。”真佩服自己,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了。
  “你——”他氣結。
  “我生下來你養他啊?”她挑了挑眉。
  “別開玩笑了!怎麽可能!”他脫口而出。然後在她“你看吧”的目光下垂下了頭。
  是的,他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和打算來接受一個孩子,事實上他內心的深處聽到說她準備打掉的時候甚至是卑劣的感到輕鬆的。
  “好了,那就這樣決定了。”她點點頭,當他認可了,“另外,這件事情的教訓就是,不義之財不能取,知道不能亂拿別人抽屜裏的東西了吧。”她糗他,其實也搞不清楚究竟是第二次還是第一次保險套質量太差引起的,反正怪到他身上就行。
  他沒在意她後麵的話,抬起頭看她:“決定日子的時候告訴我聲,陪你去。”
  “不要了吧,現在好象日子短隻要吃藥就行……”她在腦海裏翻箱倒櫃的找這方麵的記憶。
  “或許你們該聽聽我的意見。”一句輕而竭力鎮定的話語飄來。
  他們都楞住,循聲看去,二樓欄杆後,歐陽媽媽正站在那。
  歐陽媽媽抓著欄杆的雙手因為過分用力而慘白慘白的,麵色很差,似是經曆了可怕的事情。
  他和她頭發一陣發麻,心裏暗暗叫糟之外,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是好。
  怎麽會忘了母親有時候會過來幫沈家打掃下房子呢?因為太不知所措,他們竟然連檢查下是不是沒有第三個人都沒有就這樣討論開了。
  這把真的是玩完了……
  “跪下!”
  怒火高漲的咆哮聲在封閉的房間內聽來格外駭人。
  可被咆哮的對象一臉桀驁的抬高下巴,不屑的看著吼他的人。
  “你那是什麽態度?我是你老子,你用看仇人的目光看我?”歐陽父親的怒氣又更旺了些,抓起書桌上的煙灰缸就砸了過去,“你給我跪下!”
  “小隨做錯事好好說就行,動手做什麽?”原本也是非常生氣的歐陽媽媽在看見自家兒子額頭上的血之後,心疼占了上風,安撫的挽起歐陽父親的胳膊,眼睛卻是看著兒子,聲音裏帶些哀求,“小隨,你就聽你爸爸的。”
  原本是鐵了心不跪的歐陽隨經不住母親的勸說,憤憤的怒視了歐陽父親一眼,雙膝一鬆,跪在地上,目光撇到一邊。
  “說有什麽用?說又有什麽用?”歐陽父親甩開歐陽媽媽的手,大步走過去,手指直戳歐陽隨的頭,“你讓他說,你讓他說給你聽,是不是兩個月前我知道他們學校有女生體檢出懷孕,明明告戒過他,讀中學的時候不要搞出這些事情來,他還沒能力承擔的!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他現在做出什麽事來!”
  站在一旁低頭不語的沈忱猛然明白那日他突兀的提起要不要上床的原因,了然的看了歐陽隨的頭頂一眼,也撲通一聲跪下。
  “小忱,你這是幹嗎。”歐陽媽媽要去攙她起來。
  “阿姨,錯是我們倆一起犯下的,要跪當然是一起跪。”沈忱仰起頭,聲音不大但是異常清晰的說道。
  “勁東——”歐陽媽媽扶她一起,轉身看向歐陽父親,目光裏寫著對他處理此事的不讚同。
  “我怎麽了?”歐陽父親不覺自己有什麽不妥,背過身去一掌拍在桌麵上,“我自認自己是搞教育的,所以教育方麵已算開通,也不強求他讀書,總認為這個社會有各類人,不一定要讀好書才有出息,所以也放開了讓他自己發展。可是這事、這事……明明已經告戒他,以他的年齡和心態完全承擔不起!他怎麽就是教不聽!你說,讓我怎麽跟沈俊他們交代?!”手下拍桌的頻率也隨著語調高仰而了起來。
  雖然還是認為他不該讓孩子跪下,可是又覺得他說的確實沒錯。歐陽媽媽無奈的歎口氣,推著他往書房外走:“冷靜下,等沈俊他們回來再說。”
  書房的門合上了,房內一片冷清,與方才形成強烈對比。
  “你還要跪著嗎?”沈忱淡淡的說,語調異常平靜。
  歐陽隨不語。
  “好吧,那我就陪你跪。”這句的語氣就帶了她平時有的頑淘和慵懶,“不過,下回要報複誰,麻煩和我打個招呼,不要讓我平白當了工具還不知道。”
  半晌,他才悶悶出聲:“我隻是不想再提到那一夜……”
  “好啦好啦,我明白啦。我們誰跟誰呀。”她打斷他的話,摸了摸鼻子。
  他幾不可見的笑了一下,又開始替她擔憂:“……你爸媽要趕回來呢。”
  “回來就回來吧。”她全不當回事似的,“就當是給沒緣的外孫餞行。反正解決的辦法隻有打掉。”
  “真的嗎?”為什麽他覺得不會那麽簡單呢?
  “當然是真的。我們才十七歲哎。”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麽可能那麽早就背上包袱,家長也肯定是這樣覺得的。
  當時的沈忱,信心篤篤,總覺得事態該是按她想的方向發展。因為那個一直給她灌輸人生最重要的是“痛快”二字思想的,正是她那偉大可愛的母親。以往她離經叛道,都是她老娘在護航。
  隻是這一回,她料錯了。
  “不行。絕對不能打掉。”匆忙趕回來的沈母在聽到歐陽家關於事情的初步想法後,臉色蒼白的叫道。
  沈父握著她的手,拍了拍,示意她不要太激動。
  不打掉還能怎麽辦?歐陽父親想大吼,還是壓下了脾氣,盡量保持語氣平和的問:“那你覺得怎麽辦?”
  “生下來。”沈母的語氣堅定,一副她說了算的樣子。
  “生下來了怎麽養?這麽小年紀就帶個孩子,哪來的生活能力?倆孩子的一生難道可以這樣毀掉?”歐陽父親臉色鐵青。
  歐陽隨依然跪著,表情木然,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仿佛眼前的掙紮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沈忱也跪著,微歪著頭,納悶的咬著下唇。
  “我們沈家養。”沈母拍著胸,“小忱馬上辦理休學,然後去上海。那裏城市大,住公寓房沒什麽家長裏短好傳,保密性強,生完後先當我們的孩子養。而且上海我有個好朋友在那當婦產科醫生,不會出問題的。”
  “媽——”沈忱終於耐不住了,抬起頭嚷道,“何必那麽麻煩呢?打掉不是很方便嗎?”
  “怎麽可以打掉?怎麽可以?!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女人想要自己的孩子而不得的?你知道嗎?”沈母霍的站起來,近乎瘋狂的語氣,在發現孩子被自己的樣子嚇到的時候,才深吸了幾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
  她走到沈忱的麵前,蹲下,近乎艱難的扯了扯唇角,摸著她的頭發:“對不起,小三,我放下你去工作太早,所以隻教了你怎麽享受自己的生活,可是卻忘了教你別的。我告訴過你人不是不可以犯錯,年紀小犯錯誤更不了什麽大不了的,但是,不代表年紀小犯了錯就可以逃脫責任。小三,人這輩子除了‘痛快’,還要明白‘責任’。”
  沈忱聽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們母女關係如摯友,所以母親的話對她來說,接受的很容易。
  沈母站了起來,麵對歐陽父親:“勁東,這件事我們就這樣定了。放心,不會誤了你們歐陽家孩子的一生的。”
  “素玫,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他們根本還小,這樣來的孩子值得期待嗎?你不覺得時機太不對了嗎?”歐陽父親皺著眉耐心解釋,可是還是不認為生下來是個好主意。
  “我也要休學,陪忱去上海。”一直如空氣般透明的歐陽隨驀然出聲。
  “你又在鬧什麽?”歐陽父親怒吼。
  “我、要、休、學。”他倔強的昂起臉,直視他父親,“你沒聽見嗎?還是聽不懂人話?”
  “小隨——”歐陽媽媽抬高的聲音裏有批評和不可置信,“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自己的爸爸。”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歐陽父親一記耳光就要刮了過去。
  “勁東。”歐陽媽媽忙架住他抬高的手,“怎麽說小隨也有錯,休學去照顧小忱也是應該的呀。”
  歐陽父親看著歐陽媽媽哀求的眼,再看看自己好友的神情,豁然明白在場的其他幾個人都接受了生下來的處理方法,頹然的放下手,全身力氣被抽掉般:“隨便你們。我反正什麽也不管了。”拉開門自行走了出去。
  “你又不用坐月子,休什麽學?”沈忱壓低聲音從牙縫裏擠出話罵身旁跪著的白癡。
  但是還是讓沈母聽見了:“小三說的對,小隨不用休學。”
  “可是錯是我們倆個犯下了,憑什麽忱在受苦的時候,我還可以象沒事人一樣?”
  歐陽媽媽見自己兒子心意已決的樣子,歎了口氣:“素玫,他們倆個小的反正一直焦不離孟,就由得他們吧。”
  沈母還是覺得不是太必要。大家又爭論了番,最後定下了解決方案:沈忱休學,歐陽隨轉學,一同移居上海。
  那段不長不短的上海生活,改變了好幾個人的命運。

  十幾年後的現在想來,秦寧的話確實象某種預言。
  沈忱搓了搓手,籲出口氣,抬頭看了看天。
  天灰撲撲的。
  記憶裏的情人節似乎從來沒有明媚過,即便有陽光,也是弱弱的。但是這並不影響大街小巷那些站在電線杆下捧著玫瑰對手機狂發短信的標準造型。
  到處都是熱鬧的,擁擠的,盲目的。似世人對愛情的追求。
  隻有一個地方除外。
  也許這個地方也有許多情侶,但他們的交流無疑是沉默的,不為世人所了解的。
  墓園。
  她雙手插回大衣的袋中,無言的走在通往門口的道上,身邊是同樣默然的歐陽隨。
  一輛黑色的蓮花跑車橫在墓園的大門口。歐陽隨的車。
  他開了車鎖,兩人坐了進去。
  幾秒後,兩邊的窗戶都搖了下來,一人手裏出現一根煙,手臂支在自己的窗側,看著外麵,緩慢而僵硬的抽著悶煙。
  許久才看見某一隻手伸出窗外,彈掉長長的煙灰。
  每年的這一天,到這裏,默默站上半小時,然後走出大門,抽上一管。之前他們還沒有車的時候,就會爬到墓園的圍牆上抽這根煙。
  這個習慣幾乎成了一種儀式。
  不管多忙,不管多累,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風吹雨打,12年來,他們兩個都沒有一次缺過席。
  那塊墓碑,是他們胡鬧的勳章,是他們成長的傷疤。
  “玩出人命了……”
  沈忱依然記得自己當初發現時的第一個想法。
  如果沒有那件事,她現在會怎樣?他現在又會怎樣?
  真的很難說。
  突發事件,在人的生命軌跡裏,是很小的一個點,但往往就是這麽小的一個點,生生將原本前進的路,推到了另一條上。
  “嘶——”她倒抽了口氣,為燃盡的煙頭燙上了手。下一秒,一小瓶綠藥膏已經扔到了她手上。
  “不會是好幾年前那一瓶吧?”她擦上後,狐疑的端詳起瓶身。
  歐陽隨將手上短短的煙蒂彈開老遠,回過頭淡淡瞥了她一眼:“有的用還挑。”
  “抽完了?”她將綠藥膏放回置物盒,關上自己這邊的窗。
  他抹了抹臉,回給她一個歐陽隨式的挑逗笑容,笑意和他的白牙一樣讓人眩目。煙抽完了,儀式結束,稍稍偏離的人生軌跡又回到他原本那條桃花朵朵開的路上。
  “真是夠了。”她呻吟了一聲,修長的手指受不了的蓋上自己的眼,“知道你是種馬,你也不需要天天給人看你的牙口。”
  不懂行情者不罪。他決定不和她計較,發動了車子,掉轉車頭往城區方向開去。
  “晚上有約會?”他分神看了眼把自己埋的低低幾乎癱在座位上的沈忱。
  沈忱玩著自己的手指,有氣無力的答著:“怎麽可能?你不是也看見了,唯一的機會被公司的警衛拖著呢。”
  他腦海裏立刻浮現那個麵目全非的無名男屍,失笑的同時險險閃過一輛蛇行的車子。
  “你媽的,會不會開車啊!找死的話說一聲,老子成全你!”他打開窗子,在與那輛車並肩時獅吼了聲。
  小車子被一嚇,立馬熄火。
  “脾氣真差,你該去修習下職業場所情商課程。”沈忱拍了拍耳朵,這麽大聲,差點耳鳴。
  “坐在這個位置上就沒見過好脾氣的人。”他倒不認為有必要,“剛剛說到哪了?”
  “我今天晚上沒約會。”她翻了個白眼。
  “啊哈,真巧,我也沒有。”他忙給自己找同盟軍。
  “你?你什麽時候今天有過約會?”她嗤笑了聲,“劈腿的人情人節、聖誕節、生日最好老實點,哪都不要去,不然不是累死飽死就是穿邦。”
  “拜托,哪年的事情了。”他有些無奈,朋友老了就是這點不好,千百年的事情都可以翻出來念叨。他當初也不過就是太過年輕氣盛精力旺盛而已嘛。
  “哦,我倒是忘了,”她笑睇他一眼,“您老已經年屆三十高齡了。”
  “四十男人才一朵花,我現在還是花骨朵呢。”他是堅決不會被這種蜚語打擊到,他看向她,一副正經八百的表情,“喂,今天情人節呢!”
  “然後?”她沒有重聽,他這樣一而再強調,往往代表著他有某種建議。
  “這種日子不和情人一起過是要遭天譴的。”他一反正經的麵容,衝她眨了眨眼。
  “哦——”她恍然,笑靨如花的回眨:“說的真是太對了。”
  與此同時,在城的另一邊,正在開心準備燭光晚餐的尹舜不知道為何打了個冷顫。
  難道是衣服沒穿夠?
  尹舜回頭看了眼工作正常的空調,同時看見了掛鍾上的時間。
  哦,NO,他已經沒多少時間浪費在這莫名其妙的冷顫上了。
  一意識到時間,他的手腳馬上快了起來,也不再那麽講究西紅柿究竟怎樣才擺的成一個漂亮的心而不是臀部了。
  在他終於將菜色和桌麵都搞定,然後點上蠟燭,扯下圍裙,對著鏡子整理過儀容之後,門很準時的被打開了。
  站在門口的長發女子在看見門內的點點星光和站在桌旁溫柔對她笑著的愛人,整顆心甜到都化了。
  “親愛的……”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尹舜張開雙臂,微笑著:“我很樂意你把感謝化做行動。”
  她撲跳過去,他擁住她,柔情深吻。
  “啊哈。”未關的門口有人撫掌慶幸,“看來我們正趕上晚飯。”
  尹舜忙放下愛人,手忙腳亂的拉下她被他推高到胸下的衣物,扶正自己因為親吻而東倒西歪的眼鏡,驚嚇加欲求不滿讓他口氣不善的衝門口大叫:“歐陽隨!到別人家先敲門是基本禮儀!”
  “反正門開著,該看的都看了,我覺得兩聲‘篤篤’和我的那句‘啊哈’基本功能差不多。而且說不定‘啊哈’更有提醒功能。”歐陽隨輕鬆解釋,完全當是自己家的走了進來,還自動自發的將女主人攬入懷中,燦亮的黑眸柔情深種的網住她,“親愛的,一段時間不見,你越來越光彩照人,讓人無法抗拒……”隨著越來越輕的話語,他無視懷中女人蒼白的臉,對準紅唇俯下俊顏。
  “玩夠了沒?”尹舜忍住額頭爆跳的青筋從萬年大淫獸手裏將自己老婆險險搶救回來,藏到自己身後。
  歐陽隨不以為意的笑笑,眼神依然氤氳誘人,連尹舜都看的有些呆了以至於自己被他摟住都未察覺。
  “親愛的,你也一樣。”
  親愛的。誰?
  一樣。什麽一樣?
  被那仿佛能吸住人的眼睛一瞧的尹舜腦子裏還傻傻的閃著這樣的問句的時候,唇上的清白就被人沾染去了。
  “嘔——”他立刻清醒回來,一把推開歐陽隨,用力擦著嘴,“呸、呸呸。”
  他老婆滿是憐憫的看著他,替他拍著背。辛苦你了,老公。
  “親愛的,你這樣的反應我會傷心的。”歐陽隨做作的捧著心,擠了擠眼。
  “我去你媽的,呸呸,你今天到底來幹嗎啊?”尹舜還在用力抹著唇,用目光殺歐陽隨。真是夠了,他今天好不容易把家裏的小拖油瓶送到父母家,想好好和老婆過甜蜜的兩人世界,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不對——尹舜驀然發現有什麽不對——歐陽隨剛剛進門的時候說什麽來著,“我們來的正是時候”?“們”?
  尹舜長長的倒吸口氣。
  就在他倒吸氣的同時,那個“們”也不甘被忽視的開口了:“啊哦,牛排,我喜歡。”
  尹舜頭痛的看著不知道何時進門且正對著餐桌上的東西摩拳擦掌的沈忱:“你們今天究竟是來幹嗎?”
  沈忱勉為其難的從牛排上抬頭給他一個笑容:“串門。刀叉在哪?我不客氣了哦。”
  “有點道德心的人不在今天串門。”尹舜伸過手去想搶救要慘遭毒手的牛排,“而且我沒準備你們的晚餐,沈忱,那不是你的,放下!”
  “一樣東西隻要賴久了就是我的。這個人生哲理,你老婆已經非常淋漓盡致的給我展示過了。”沈忱端起牛排避過他的手,淺淺笑著看向尹舜的妻子,“是吧,秦寧?”
  秦寧好氣又好笑的瞪她一眼,拉了拉自己丈夫的衣角:“算了。”
  “老婆,那是我們的口糧,被他們吃了,那我們吃什麽?”尹舜環著自己妻子的腰,略帶撒嬌的問。
  “有情飲水飽。”歐陽隨也早早落座,晃了晃叉子,啊哞一口吃掉上麵的肉,“何況這是在家裏,泡麵之類的總有吧,親愛的們,不要那麽挑,將就點。”
  尹舜完全認命的拍了拍額頭,重新再去準備兩人份的晚餐。碰到這兩個,也隻能認命了。
  酒足飯飽之後。
  捧著茶坐在沙發上的沈忱,後知後覺的四周張望了下:“你們家那隻小爬蟲呢?”
  “我爸媽那。”恢複斯文表象的尹舜口氣森森,“您終於發現這個日子隻需要兩個人過了麽?”
  沈忱完全忽略他後麵半句,忽絕鬆口氣的拍拍胸,然後拍了拍坐在她旁邊的秦寧的手:“正好,自從有了那隻小惡魔,都好久沒和你聊聊女人話題了。”
  尹舜拍開她的手:“請不要帶壞我老婆。還有,自己是惡魔的不要汙蔑別人。”沈忱向來和小孩子很不對盤,包括他的寶貝在內。
  “我怎麽會帶壞?”沈忱好笑的斜靠到扶手上,回頭瞟他,“阿舜,你要記得,這老婆還是我帶給你的哎。”
  尹舜頭皮一下就麻了起來。
  怎麽可能忘記?
  他當年正好踢完一場球賽,滿身大汗的隻想快點清潔自己,於是就跑到了校園的淋浴室。
  沁涼的水流過他結實的身體的時候,他感覺到自己全身的毛孔都舒爽的張開。
  他洗了很久,他知道隊友都走的差不多了,但是他還不想走。
  他細細的洗著頭發,泡沫旺盛的幾乎蓋住了他的眼,他閉著眼仰著臉享受這一刻的靜謐。
  這時,淋浴室的木板門咚一下就被人踢開了。
  “啊哦,終於找到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他隻想挖個洞鑽進去。
  可是他不能。他不是土行孫,也不是孫行者。更因為他完全沒想過進男生淋浴室還需要帶塊遮羞的浴巾,所以此刻他隻能努力將高挑的身體縮到角落。
  “沈忱!”他氣急敗壞的頭也不回的大叫。
  “人就在這裏。你自己和他談吧。我先走了。”沈忱卻似乎沒聽見他說話,自顧自的和旁邊的人在說。
  “你在和誰說話?”他的泡沫還沒衝掉,他張不開眼。
  “你呆回就知道了。”沈忱眉飛色舞的回答,回看他的同時吹了聲口哨,“阿舜,你的屁屁很……”她考慮了下措辭,“可愛。”
  他知道他的屁股很可愛,但是他並不想讓它和她打招呼。
  他聽見有人走了,那麽就是還有一個人在。
  “誰?誰在那裏?”
  沒有人答話。
  很久都沒有,久到他懷疑剛才是沈忱惡整他,於是遲疑的轉過身來。
  他很敏銳的聽見了很小聲的驚呼。
  女人!靠,又是女人!
  他又縮回了角落,讓他那結實可愛的小屁屁見客。尷尬到死。
  許久之後,他才聽見那個細細小小的聲音:“舜舜哥哥……”
  那是場他畢生難忘的對話,平常的對話都是麵對麵,而那次,是以屁股對麵。也就是那場對話後,非常神奇的,秦寧成了他的試驗女友,然後就這樣一年年的談了下來,終於有一天,成了他這輩子唯一的妻。
  “正是因為記得……”他咬牙切齒。他完全記得她是怎麽把他那小八股的妻子一步步的帶出花癡本性,居然膽大妄為到當著他麵看帥哥。
  “忱,來。”秦寧小力的敲了尹舜一記,起身往裏間走,朝沈忱招招手。
  “怎麽?”她跟了過去,看秦寧神神秘秘的樣子,問道。
  “前幾天我碰見阿姨了。”秦寧小小聲的說。
  “碰見就碰見嘛。”她奇怪的看秦寧一眼,碰見她媽這麽神秘幹嗎,她天天都碰見的。
  “她說要給你相親。”
  沈忱一下笑了出來:“寧,你這是通風報信嗎?”
  秦寧懊惱的瞪她一眼:“不是,其實我想說的是,你確實可以定下來了。”
  “唔唔。”沈忱不甚在意的胡亂點著頭。
  “哎,我說真的,女人黃金生育期在28歲前,越往上拖越危險。”
  “唔。”
  秦寧皺著眉頭認真的給自己的好友盤算著身邊都有哪些適合的人選,想來想去不是不夠好就是有女友了,就隻有一個人還單身著:“要不就阿隨好了,你們在一起也很多年了,當初不是差點連……”忽然意識到有些話不該提,她忙吞了回去,小心的看了沈忱一眼。
  沈忱似沒在意她吞回去的話,啼笑皆非的看她:“寧,你沒發燒吧。我?歐陽隨?”
  秦寧一下泄氣了:“當我沒說。”
  真的是,怎麽會說到歐陽隨呢。就算想到把那種馬和其他人扯在一起,也不會想到把他和沈忱扯在一起,雖然他們兩的情史一樣戰果累累,勢均力敵,可是偏偏歐陽公子可以對任何人挑逗誘惑,對沈忱就不放任何絲絲電,兩個人完全讓人抓不到曖昧的痕跡,真不曉得當年那個意外是怎麽來的。
  才安靜了片刻的秦寧又想到個對象,立馬卷土重來:“要不就你那個大學時候同居的醫生男友?和你時間最長的那個。我看他現在也還單身著的樣子,好象還開了個酒吧。”
  沈忱沒反駁,隨便笑了笑:“寧,你知道一個女人變歐巴桑的最大特征是什麽?”
  “什麽?”
  “就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把身邊單身的女友都嫁出去。”沈忱捏了捏秦寧的鼻子,往外間走去。
  客廳裏。
  尹舜坐在單人沙發上。歐陽隨一人占著正中的三人沙發,長腿架在扶手上。
  電視裏正播著明珠小姐選美大賽。
  “哇哦……”一個34E的MM讓尹舜不由自主讚歎了聲。
  歐陽隨隨便瞄了眼電視,嗤笑了聲:“假的。”
  “假、假的?”尹舜看了眼電視,又看眼他,“怎麽分辨?”
  歐陽隨雙手伸到半空,做了個男人都懂的動作,側頭向尹舜,壞壞的挑眉:“手感。”
  “你小子!”尹舜大笑起來,“你直接說這裏有幾個你沒上過得了。不對,你不是夜夜笙歌的,今天怎麽有空跑來騷擾我們?”
  原本情人節被破壞的氣早就過去了,現下反而開心能得見好友。
  杭州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各人又有各人的事業,很多朋友又有了家庭,真要聚,也不是那麽簡單的事了。
  “嗬。”歐陽隨放下手,笑了笑,搔了搔眉骨,“膩了。”
  “膩了?”尹舜癡呆的重複著,嘴巴張到極限大。
  “對。膩了。玩夠了。明白?”他的反應讓歐陽隨有些無奈。這都什麽世道?這年頭從良都是這麽困難的嗎?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那些柔若無骨的身段,滑若絲緞的肌膚,明豔照人的容顏,對他來說再也沒什麽吸引力。曾經讓他洋洋自得的左右逢源,統統變成了避之惟恐不及的麻煩。可是他的行業,又必須要微笑的對著這些軟玉溫香。有時候,自己都厭惡起自己來。
  “剛剛那個話是你說的?是歐陽公子花不缺說的?”尹舜一副急需搶救的樣子。
  “你就當我倦怠期吧。”歐陽隨無力的揮揮手。
  “這我還能接受。”尹舜拍拍胸口。嚇一跳,他們一票兄弟都認為要歐陽隨收心大概要世界末日,剛剛他那句話害得他差點以為世界末日到了。
  “什麽接受?”走出來的沈忱正好聽見話尾。
  “沒什麽接受。”從情人節打擊中恢複過來的尹舜看見沈忱終於想到該問的事情了,“今天股票漲還是跌。”
  “漲。”
  秦寧看見沈忱一拍歐陽隨的腿,歐陽隨便立刻收腿讓出位置給沈忱坐下,心裏暗歎了聲。從十幾年前那次扔書給沈忱的時候就發現,這兩個人默契好的沒話說,往往不用說話,便明白彼此的想法。偏生這樣的默契,卻隻是朋友。
  “那我那幾支呢?”尹舜哼問。
  “呃……那個……今兒漲的都是垃圾股。”
  尹舜一拍大腿:“我靠,老子那幾支還不夠垃圾啊?”
  一下子,其他三個人都被他逗笑了。他自己想想,也扶了扶眼鏡,笑了起來。
  情人節的夜晚,很冷,沒情人,可是有老婆有朋友,也很不錯。
  從尹舜家出來,走到地下車庫,沈忱很自覺的就往副駕駛座的方向走去,卻被歐陽隨一把拖住,往反方向施了點力。
  “換手。”他沉聲說。
  她接過鑰匙,無異議的走向駕駛座,啟動,看觀後鏡,出庫。
  一直到駛到路上,她才看了一旁幾乎整個人陷進位置裏的歐陽隨一眼。
  “厭了啊?”用的是問句,語氣卻擺明隻是陳述。
  歐陽隨了無生氣的臉上總算有了些笑意。果然還是忱最懂他。
  “恩。覺得沒意思。”他扒了扒頭發。
  沈忱專心的看著前麵的路況,語氣平淡的問道:“暫時的還是永久?”
  他重重吐出口氣,苦笑:“我也分不清楚。”如果是別人問,他大概又會發火,覺得是別人不信他可以不玩。可是她問,他就很輕鬆可以麵對自己的矛盾。是的,他也不清楚,不清楚他可以把自己生活簡化多久。
  “日哦,難怪一副萎態。”沈忱笑罵了聲。
  被罵的人也隻能摸摸鼻子自認倒黴,誰讓他是自找的:“反正就是不想玩了。煩。”
  沈忱為他語氣中的不耐笑出聲。很久沒聽到他用這種少年期的別扭語氣說話了。
  “你最近有沒時間?”他話題忽然一轉。
  “什麽事?”
  “幫我擋一陣。”他臉上有些孩子氣的迷惑和脆弱。
  “好的。”她依然看著前麵,表情無變化,口氣也就象晨跑遇見人問候聲的疏鬆平常。
  他煩躁了許久的情緒刹那間就平緩了許多。因為她向來一諾千金,不玩反反複複,她說幫他擋,就真的會為他擋。
  之後都沒有人說話,車子靜默的在晚間的車流裏爬行。
  窗外是城市絢爛的霓虹。
  這個城市剛經曆了一場愛情盛宴。
  街道上遺落了許多玫瑰糜爛的花瓣,花汁早已幹涸,留下淺淺的印子。如此短暫的生命究竟能見證怎樣的愛情?
  但它們卻被人類如此樂此不疲的栽種,然後摧毀。
  沈忱忽然笑了一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歐陽隨似沒注意到,看著窗外,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什麽。
  不管旁人怎麽看,不管在別人麵前如何表現,她心底其實很清楚,那件事之後,他和她都收斂了許多,也變了許多。
  很難界定那件事的定義。
  它矯正了他們早已偏離正常的生命軌跡,卻又任他們往另外一個不正常的方向發展去。
  就象心底一塊潰爛無法結痂的傷疤。
  痛的同時居然還有殘忍的快感。
  有時候想,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以他和她不知悔改又喜新厭舊的貪玩個性,也許真的會去搶劫銀行也說不定。
  “喂,到了。”她穩穩將車停在自己門口,叫了聲不知道神遊到哪個九霄雲外去的男人。
  “唔?”他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她不管他,打開車門跨了出去。他跟著也開了車門,走到駕駛座的這一邊。
  “情人節快樂。”他抱了抱她,兄弟式的,聲音卻是想誘拐人上床的喃喃型。
  她在他肩頭翻了翻白眼,這男人沒救了,已經勾引人成了條件反射了,安撫的拍了拍他的肩:“快樂快樂。”
  目送他安全上路後,她才打開大門,走進了房子。
  月色不錯,她的夜視能力也不錯。
  所以沒有開燈,輕車熟路的繞到過諸多家具,走到廚房的流理台前,給自己倒了杯水。
  暖暖的一握。
  再呷一口,就暖到了心頭。
  她抬起頭,猛然看見擦的發亮的櫃門上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手指不由自主便劃了上去。
  這是眉毛。這是眼睛。這是鼻子。這是嘴巴。這是嘴巴旁的無波無讕……
  年少時候的那股叛逆倔強的神氣早已從她臉上褪去。她已經被磨的毫無棱角,毫無。
  “笨、蛋。”她用手指重重戳了戳櫃門,動了動唇,無聲的說。
  一團黑影跳上了流理台。
  她輕笑著伸出手抓了抓黑影的耳後。
  “喵——”
  二樓的燈忽然開了,伴著一個洪亮的女聲:“小三?是你吧?小三?”還有噠噠下樓的腳步聲。
  一樓的燈也開了。
  她從容的轉過身,對已經出現在廚房門口的女子微笑:“是啊,媽。”
  沈母又“啪”的把廚房的燈也開了,嗔怪道:“怎麽不開燈呀?”
  “馬上就睡了。”她答道,反問,“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沈母的臉上出現種興致勃勃的神情。她是個幹練的女子,富神采的眼可以立刻看的出是個極有主見不好掌控的女性。
  沈忱認命的端起杯子往客廳走:“又有什麽吩咐啊,娘親?”
  沈母跟在她身後,兩人一在沙發坐定,她就耐不住興奮的問:“剛剛,送你回來的那個,公的還是母的?”已有皺紋的臉笑得跟開了花似的。
  “哦——。”沈忱恍然的樣子。
  “公的。”沈忱壞心的先給了一個答案,然後看自己母親更美滋滋了,才往沙發靠背一靠,宣布答案,“是歐陽隨啦。”
  沈母立刻從春天的花成了冬天的茄子:“啊?小隨啊?死小三,你耍你老娘玩啊?”一腔的興奮都被凍結了。哪個異性都有戲,就這一個,怎麽也沒戲。
  原本兩家小孩發生那事的時候,雖然雙方家長都非常憤怒,但是還想著,也算了,既然兩情相悅,大不了就是順序倒置的問題。兩方人也都是幾十年老朋友了,就當再親上加親。
  可是後來小孩也沒了,又暴出歐陽家的孩子有女朋友。當時雙方家長又想,隻是小孩子不懂事,過幾年醒悟了還是會在一起的。
  沒想到,過了幾年,是自己家的閨女和別人同居去了。害得她總覺得對不起歐陽家的老朋友,可還想著,也算公平,一人一次,以後也不會為這事鬧。
  再到了後來,總算是分了,可是兩人還是沒在一起,反而象是比起了誰的情史更豐富。兩家的大人這才算徹底斷了這個念,他們認了歐陽家的小子當幹兒子,歐陽家當她女兒是幹閨女,也算成了另一種類型的親戚。
  沈忱嘻笑著看自己母親變臉的迅速。老媽已經差不多隻要是雄的,都樂意她帶回家了,就隻有這隻,老媽一點想法都沒,她和歐陽隨當年真的讓兩家大人傷了好多神吧……
  心裏頭不是不感慨的。
  “你們這麽好。也說說他。他也這麽大人了,也不要這麽愛玩了。人生該做的事,還是要都經曆一遍。”說起自己的幹兒子,沈母也覺得頭疼,“我真懷疑小隨都沒認真喜歡過人。”
  有啊。隻是被我們拆散了罷了。
  這句話幾乎要脫口而出,最後還是吞了回去。她故意誇張的打了個哈欠,起身往樓上房間走去:“娘親,你真是越來越象三姑六婆了。”
  “哎呀哈,你這個不孝的孩子,這麽說你老娘?”沈母嘴裏罵著,那邊廂卻笑得花枝亂顫。
  她和她老公個地質學家,之前一直忙於自己的所愛的事業,三十多才有了這個女兒。為了這個女兒,她在家搞理論十年,把女兒帶到10歲。這十年灌輸了一堆自立自主自強的觀念,在女兒十歲生日的隔天,就又和老公踏上了千山萬水的研究路程,直到這幾年,才不再搞外麵的研究項目,安心養老。
  所以,她和沈忱,說是母女,感情上卻更象朋友。
  “娘親,不要在那邊發呆了,爹地大人要孤枕難眠了。”二樓飄下句調侃的話語。
  “啊,這個死小孩。”她笑罵了句,起身關燈,走上樓去。
  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沈忱正在喝她忙了一個下午的第一口水。
  看了眼顯示屏上的名字,她將耳機塞到耳中,按下通話鍵,劈頭就說:“你不是這麽趕吧?今天就要?”
  手機那邊的人似乎楞了回,然後輕淺的笑開:“我也沒辦法啊,小姐。剛剛接了個朋友要我救場的case。下班沒?”
  她看了眼牆上的掛鍾:“快了。”
  “我來接你。忱,為什麽你總是知道我打電話找你是什麽事?”
  “隨大公子,你現在知道你利用我利用的多徹底了吧。”她習慣性的刺他一句,心情很好,“沒事我掛了,回見。”
  “好的。呆回在樓下等我。”
  她合上滑蓋,盯了半晌,搖搖頭。
  這個白癡。
  他們早已經過了那種朝夕相處的少年期。
  自從他大學考去了外地,他們就天天會見麵的記錄就被打破了。
  回杭之後,他也搬出了家裏。不再是鄰居,見麵的機會本身就少了,再加上自己都有一份事業在打拚,哪可能昨天見了今天又聯係這麽的頻繁,用膝蓋想都知道,一定是因為自己昨天答應了幫他擋一陣,所以今天才找上她的。
  伸伸懶腰,從鼻梁上取下度數不高的眼鏡放入眼鏡盒中。
  準備下班吧。
  沈忱到樓下的時候,歐陽隨還沒到。
  站在那等他出奇的傻,特別是下班時期,出來的下屬都要客氣的和她打招呼,她也必須一一點頭微笑回應。
  心裏有了判斷之後,她閃進了最近的一家店裏。
  掛在門旁的風鈴被她碰到,叮叮鐺鐺的碰撞了起來。
  是家畫廊。
  她從來不知道,一樓什麽時候居然開了家畫廊。
  門麵並不大,走進來卻別有洞天的感覺。
  全是仿古式的裝潢,雕欄畫窗,長案木椅。
  似是聽見有客上門,最裏的圓型拱門那,一人撥開密密的珠簾,走了出來。
  是個男子,三十開外的樣子,穿著寶藍色的長袍,淺金色的馬褂,長且直的頭發在腦後束成一束,清俊的臉上是滿滿的書卷味,卻不纖弱。
  “可有看中?”他走到她身旁,和善問道。
  “隨便看看而已。”沈忱客氣而疏遠的答著,邊看畫邊拉開彼此的距離,下意識的往拱門方向看了眼。
  男子一笑,走到圓桌旁,手法純熟的沏開功夫茶,盛在紫砂的淺底圓口盞中,遞了過去:“明前龍井。”
  沈忱接了過來,道了聲謝,又自顧自的賞起畫來。
  “這裏的畫都入不了你的眼嗎?”
  沈忱心裏暗歎口氣,太鍥而不舍了吧。
  “我不懂畫。”她幹脆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一直隨在她身旁的男子,舉了舉杯子,“就象我不懂茶一樣。我最多隻能看這隻蝦肥不肥,那個女人漂不漂亮,還有,那匹馬有沒有少一隻腿。要我買畫就象給我喝這明前龍井一樣,白白糟蹋了好東西了。”所以,不要想做她的生意了。
  男子雅然一笑:“懂得尊重便是懂行之人了。”
  “老板真會說話。”她勾唇淺笑,客氣答到,又往拱門那邊看了眼。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似乎裏麵有人在看著她似的。
  “開門做生意,來的不是客,便是友了。”他舉了舉茶壺,“可還要茶?”
  “謝謝,不用了。”她將茶盞放回托盤,近乎逃的點頭告辭。
  走出門後,她才長長舒口氣。
  經紀業務部的工作性質便是與各方周旋,應酬頗多。所以工作之餘她便不愛與太多人有牽扯關係,太過熱情的生意人經常讓她不自在,更何況這間畫廊還古怪的有被監視的感覺。
  受不了。她甩甩頭。
  一輛車滑行到她麵前停下,車窗搖了下來。
  一隻胳膊探出窗來——黑色毛衣推到了手肘上,露出古銅色結實的肌肉——拉了拉她的衣角:“美女,請你喝茶好不好?”
  她低下頭便對上了歐陽隨嬉笑的俊臉。
  他的頭發沒有綁起來,差不多及肩的樣子,一個黑色的金屬發箍收服了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被評為“最適合接吻的唇型”的嘴唇正因為心情大好而開著,又露出他潔白的牙口。
  她一掌拍上了他的頰,然後繞過車前到副駕駛座:“不要跟我提喝茶。”
  他單手開車,一手撫臉,依然心情很好的咧嘴笑。
  他和她不同,有一個當教育局長的父親,一個畫家的母親,所以書香門弟有的一些附庸風雅毛病他都有,比如,品茶。
  他完全是秉著好貨共享的原則教她品茶的,但是在嚐試了許多次,讓她聞香問聞到的是什麽,“茶味”,讓她喝差問她喝到什麽清甜,“苦的”……諸如此類之後,他就完全放棄了,還點著她的腦門大說她牛嚼牡丹,遺傳有問題,鼻子是大理石,舌頭是花崗岩,絕對是地理學世家標準配備。
  車開了陣子。
  “什麽CASE?”她翻下CD夾,一片一片看著,隨口問道。
  “M&W的一個綠茶廣告,造型不合格,Sabrina在片場發火。”
  “哦哦,美女導演,36D那個。”她給他一個心知肚明的笑容。他的名字曾經和Sbrina連在一起一段時間。
  他知道她在調侃他,翻了翻白眼:“是。”
  “後來為什麽分了?”她突然很有興趣打聽起他的情史來。
  “隻在一起很短的時間而已,是,我們是——”他翻了翻手腕,想了想,“是分享過幾次很不錯的夜晚。可惜我不想隨時隨地當精子供應器。”大概肉彈型美女都比較容易不分地點的發情,在有幾次發現大庭廣眾她也會襲擊他的某些私人部位後,他決定終止太過親密的關係。
  “所以事實上是因為你滿足不了她的需求?”
  “沈——忱——”
  當他這樣發音的時候說明離他底限不遠了。沈忱笑著攤攤手:“OK、OK,到此為止。”
  “之後每次見麵她都會暗示我可以再有幾個狂野的夜晚。”而且這個暗示已經到了非常明白的地步了,“情勢需要,我可不是逼著你實現幫我忙的承諾。”
  “少來啦。你要和我客氣這些不如把這次幫忙費折現給我。”沈忱嗤他,“這麽煩她這次還來幫她忙?”她是知道他有接CASE的自主權的。
  “別搞笑了。當然不是因為她。”他將車子停入車庫,拉她出來,乘上直達樓層的電梯。
  沈忱看著跳動的數字:“所以傳聞是真的?”
  “什麽?”他也看著跳動的樓層顯示,不清楚她問什麽。
  “36D。”導演需要這麽大的罩杯做什麽?
  他從數字上移回視線,想到了什麽,壞壞一笑:“你可以自己感受一下。”說話的同時,抓她到了身前。
  叮——
  電梯也在這一刻停住,門徐徐打開。
  一道金色的影子飛撲了過來,嬌聲喊著:“Silence ——”
  她被他抓著肩膀,牢牢的固定在胸前,躲閃不開。
  而那道金色人影就這樣隔著她,吻上她身後的人,紮紮實實的吻。
  傳聞果然是真的。被美女胸前雄偉的山峰抵的有些喘不過氣的沈忱終於明白那句“自己感受一下”是什麽意思了。
  她在金色的肉團下睜大眼,努力尋求著空氣。
  一吻結束,猛男胸前的位置被人占了,金色美女隻有靠在他的一隻胳膊上,塗著金色指甲油的手指在他胸上遊移,抬頭看著沈忱,嬌喘著說道:“啊,Silence ,我不知道你帶女朋友來,真是不好意思。”語氣完全聽不出什麽不好意思。
  “我們是清白的。”意思就是清白才有鬼。
  “你一定要相信我。”懷疑我吧。
  沈忱低頭迎上她挑釁的目光,毫無芥蒂的微笑:“沒關係,還我就行了。”
  還?Sabrina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的時候,就驚覺自己的唇被攻陷了。
  有些柔,似春風,掠過又帶韌性,唇舌翻騰出另一類的刺激。明明是被女人在強吻,卻還是止不住酥麻的感覺……
  在沈忱放開她的時候,要不是抓著歐陽隨的胳膊,她差點腿軟到摔到地上。這個女人……這個高高瘦瘦的女人太會接吻了……和她素淨的氣質完全不符的會接吻。
  “Sabrina,我的費用是從我出門那一刻就開始算起的,你確定你要繼續在這裏浪費你的時間嗎?”歐陽隨皺起眉,臉上有些不耐的神色。
  Sabrina清醒了過來,放開歐陽隨,先一步走出了電梯,拍手喊著:“Ivy。過來。”與方才完全不同的精明神色呈現在她的眉宇間。一個女人,能成為知名導演,必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沈忱也要跟出去,被歐陽隨一把拉住,一張紙巾覆上她的唇邊。
  “什麽?”她擦了擦,離開唇的時候就看見了紙巾上麵的淺紅。她比了比他的臉,“你也有。”
  他隨便的拿手背一抹,扶著她的背走出了電梯。
  這一層居然本身就是個大棚。許多目光都聚了過來,好奇的,羨慕的,善意的,惡意的……
  “Silence ,就是她。” Sabrina將一個畫了濃濃的煙熏妝,帶著草環,穿著小蓬裙,帶著小翅膀,很可愛的女孩子推到了歐陽隨麵前,“我和造型師溝通了很多次了,我要綠精靈不是綠幽靈,可他給我的還是這個樣子。”
  歐陽隨定定的審視了她幾秒,手指輕撫過女孩的臉,心裏有了盤算:“好的,跟我過來。”他將女孩拉到了一旁用布簡略隔起的化妝間中。
  “Silence 是最好的造型師。”
  沈忱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Sabrina是在和她說話。她偏過頭對她微笑:“我不大了解,不過聽說也是最貴的?”
  “對。最貴的。” Sabrina很無奈的歎口氣,這年頭物美價廉是不存在的。
  兩個人同時笑出來。
  Sabrina剛剛開始對沈忱的敵意眨眼就不見了。
  “KK,我可不可以動Ivy的頭發。”化妝間忙碌的歐陽隨回頭的揚聲問道。
  角落裏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女子比了個OK的手勢。
  “而且還不是平常人都請的動的。” Sabrina聲音裏突然有些感慨,她漂亮的眼睛瞄向沈忱,“老實說,剛剛開始我覺得你和他不配。”
  沈忱揚了揚眉,沒有答話。
  “Silence 和女人的關係隻在床上。圈內都知道,如果他工作的時候還會帶在身邊就是公告天下的女朋友了。”她兀自分析著,“你看上去——不象他會碰的類型。”素麵朝天,沉靜的樣子,和他以往的女朋友一點都不象。
  沈忱摸了摸鼻子。
  “其實Silence 並不是花。他有女朋友的時候從不會亂來。”她的眼睛有些迷茫,穿越眼前看在不知名的點上,“可惜他太迷人了。做他的女朋友太沒有安全感,於是就會想隨時隨地的顯示自己對他的所有權,近乎歇斯底裏的。可是這樣反而把他越推越遠。”
  那是因為他年少狂練劈腿的時候還沒入這行。沈忱心裏回了句,嘴上並沒有接話,任她沉醉在自己的回憶中。
  Sabrina收回神,看向沈忱,點明中心:“不過你不會。”
  “不說這個啦。” Sabrina見沈忱隻笑不語,決定換個話題。她曖昧的笑著,逼近沈忱:“Silence 技巧很棒吧?”
  呀?
  沈忱有些愕然加無奈的摸了摸鼻子,死淫蟲,每次說他怎麽說都會繞到這個話題。
  誤解了她的愕然是不知道,Sabrina用手輕掩口:“你不會以為你是他第一個女人吧?我也曾經有和他在一起過的呀。他又狂野又體貼,記憶裏的那幾次真是……”她閉眼陶醉,很懷念的樣子,“我後來再也碰不到讓女人這麽喜悅的男人了。”
  她確是他第一個女人,而且完全沒感覺到什麽狂野體貼,真是不亂好意思一把,辜負了她們的期望。沈忱拍了拍她的肩膀,比了比化妝間:“Sabrina,他們好象是在叫我們過去。”
  確實是在叫她們過去。
  一個嶄新的精靈站在了她們的眼前。
  他剪去了篷篷裙的下擺,隻剩下貼身的部分,還在幾個部位剪開幾個洞。翅膀也被撕去了羽毛,剩下羽梗。頭發亦然,是毛毛的未曾經過精心修剪的樣子。
  臉上的妝麵也是強調自然。
  此外還在她鼻子上和兩頰帶上些煙灰色。
  整體看起來,就是一個調皮的精靈在草叢中玩耍到衣服被勾破和臉上沾了土的樣子,與方才可愛但做作的樣子完全不同。
  “啊,Silence ,我愛死你了!” Sabrina感動的摟住他的脖子就要獻吻。
  “Sabrina——”他用手擋在她的額頭禁止她的靠近,黑亮的眸子裏略帶警告。
  Sabrina悻悻的放下手,拉著Ivy去進行她耽擱多時的拍攝了。
  “收拾完就可以走了。”歐陽隨示意沈忱等他一下,爾後看向在一旁沒有說話的穿職業裝的女子,“KK,你不覺得禮貌上你應該說句謝謝嗎?”
  他剛剛入行的時間,就是因為有KK提攜才會發展的那麽快,所以隻要是她開口,他都會接下CASE。
  “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你即將寄過來的帳單,在我決定謀財害命之前你應該盡早離開。”KK一臉平靜,聲音也是,“順便說一句,如果你還來不及離開,不如給我個建議。”
  “什麽建議?”
  “圈內第一種馬近來臥欄。MODEL界諸多美女床上空虛,嬌軀寂寞,於是我下麵的男藝人為了解救這一淒涼現象,紛紛上場,最終導致腿軟不能準時通告,你認為我該向誰索賠?”她說這些話的口氣就好象播新聞聯播。
  “你覺得偉哥廠商會付給你這筆錢嗎?”他當聽不懂,好心提議。
  “如果他們和某一種馬一樣毫無良知就不會。”KK轉看沈忱,目光深沉,“不介紹一下?我想,從我這放出消息,比你帶她走多少個CASE都更有宣傳效果。”
  他略一思索,微微笑開,長臂一伸,將沈忱圈到自己的身前,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對KK懶懶笑言:“沈忱,我唯一打算娶的女人。”
  唯一被逼打算娶的女人。
  沈忱在心底給他加上了2個字,對KK淺笑如輕風的伸出手:“幸會。”
  幸會了。歐陽隨這個她所不熟悉的世界。

  完蛋!
  當看見MSN對話窗口滿屏的感歎號還有頭像處顯出歐陽隨那一頭抓暴的亂發,她就知道自己一定出神出了很久。
  不知道是因為太累,還是近來和他接觸太多,最近她經常走神,腦海裏老是跑出以前的片段,搖來晃去的就是甩不開。
  自覺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她一手握著馬克杯,一手移動鼠標上拉看歐陽隨究竟是被什麽惹毛成這樣。
  公子隨:化腐朽為神奇,讓美麗更美麗 說:
  說吧,要我怎麽謝你?
  公子隨:化腐朽為神奇,讓美麗更美麗 說:
  ?人呢?
  公子隨:化腐朽為神奇,讓美麗更美麗 說:
  出來!你知道我向來不以耐性見長。
  公子隨:化腐朽為神奇,讓美麗更美麗 說:
  !
  公子隨:化腐朽為神奇,讓美麗更美麗 說:
  !!
  公子隨:化腐朽為神奇,讓美麗更美麗 說:
  !!!
  ……
  那晚陪他糊弄過Sabrina之後,隔天她又陪他晃了一單Case,情況大同小異,不過就是說些摸棱兩可的話做些曖昧的動作,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不帶女朋友工作這方麵的名聲太好,還是因為KK大肆宣傳“她是他唯一打算娶的女人”,或者是Sabrina信誓旦旦的咬定“這個神秘女人會是他的終結者”,總之現在幾乎他想讓她們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他有個圈外的女朋友,而且還是好事將近的那種。
  所以他心情大好,好到不知道從哪個箱子裏翻出了塵封很久的良心,居然提出要謝謝她,天知道他從來都認為她幫他是應該的。
  不過——她滑動鼠標,看看那維續了好幾屏的感歎號——顯然她方才的發呆讓他的心情又不是那麽靚麗了。
  他的耐性向來不是太好,相信若不是他的話筒出了問題,現在她應該能從音箱那裏聽到他的咆哮聲。
  忱少:行業研究!公司研究!專題研究!投資策略研究!債券基金研究!很忙! 說:
  不好意思,剛剛走神了。
  她放下杯子,意思意思的打幾個字跟他表示下歉意,如果不是她也同樣開著攝象頭,發呆的蠢樣一定都落入了他的眼裏,她還真想說方才是被老媽叫走的。
  那邊的他將腦袋湊近屏幕,漂亮的眼睛微眯,似在打量她的誠意究竟有多少,幾秒後屏幕才重新顯示出他發過來的文字。
  少假仁假義,趁我沒反悔,想要什麽就快說。
  這麽積極的尋找敲詐的行為她還真沒見過。
  她鼓了鼓腮幫子,頂了頂鼻梁上的細黑框眼鏡,決定既然要敲就敲的大筆一點。
  這樣好了,給我你單筆Case的收益如何?
  他居然很爽快的答應了,點了點頭,拿慣了化妝工具的手指敲擊起鍵盤來也並不慢。
  沒問題。不過你是要哪種算法的呢?
  玩胭脂還有很多種算法嗎?她將自己的疑問發給他,他很快就給她解了惑。
  恩哼。單妝有單妝的算法,整體造型有整體造型的算法,按小時算有小時的算法,超時也有算法,感情好的話,就又是不同的算法。
  她一看見那麽多的字就覺得頭痛了,也懶得逐字逐句的去看。
  恩,隨便了,那麽多條看著煩,你給我按機構投資者的算法算。
  他在那邊比了個自己掐死自己的表情。
  這樣也叫隨便?2個選擇,你說我該掐死我還是掐死你?
  她輕笑起來,去拿馬克杯,就著杯沿淺呷了一口。
  歐陽隨也笑了起來,彎彎的眼裏純黑的眸子亮亮的,他搔了搔眉尾,又發過話來。
  剛剛發什麽呆啊?半天都沒反應。差點我就以為你鬼上身了,要撥110。
  她抬杯的動作不易覺察的一滯,但是馬上就繼續先前的軌跡,將水送入口中。
  可是歐陽大少爺顯然和她耗上了,對於這個答案非常在乎。
  快點!不要在那裝深沉了!
  裝深沉?
  大概是這個詞語刺激到她了,也可能是她想知道如果她說了她是為什麽出神究竟會是誰會裝深沉,總之當她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指已經有自主意識的在鍵盤上舞動了起來。
  沒什麽,就是隨便想起那年我們被流放到上海前的事了。
  字打完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移動右手敲下了回車。
  那邊果然如她預料般沒有反應。
  從小小的頭象那裏可以看見他現在的表情。
  他那邊燈光並不是太好,所以他的臉也一半曝露在燈光下,一半隱藏在黑暗中,完美的唇形緊抿著,手靜止在鍵盤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她略帶惡作劇挑釁意味的瞟了自己的攝象頭一眼,看吧,誰在裝深沉。
  他很顯然接收到了,手指也在自己的鍵盤上動了起來。
  之前嗎?那到上海之後的事呢?
  好奇怪,她讀不出他這時的思維,她讀不出他這時的心情。她做了一個苦苦思索的表情給他看,最後宣布放棄。
  唉,年紀大了就是記性不好,居然記不大起來了。
  這次他的回複很快。
  哈哈,我也居然忘了。
  忘了還問她?
  她翻翻白眼,繼續挑他錯。
  還有,鬼上身打110沒用,要找馬小玲。
  很顯然他不同意。
  誰說的,110什麽都得管。上回小鬆(怕你年紀大又忘了,是我那苦命的在110接電話的表弟)就說,前幾天他們接到個電話,那個人開口就說:“你們好啊,介個,我今天在路上看見了兩隻死麻雀,我懷疑是禽流感呀,我給你們送過來好不好?”他們那邊的人都嚇死了,連忙好說歹說勸阻了那個人。太可怕了,這個工作的危險性太大了。
  哈,她危險性也很大呢,怎麽不見他感慨下?
  我替你做的工作危險性也很大。我怕你那些紅顏禍水哪天積壓太多都爆發到我頭上。你的ED到底什麽時候能治好啊?
  他在屏幕那邊暴跳,摩拳擦掌,搬凳子,很想扁人的樣子。
  ED?
  你小心被我砍死!過來!過來!讓我咬幾口泄憤!
  她忍俊不禁的大笑了起來,伸手就拿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修長的手指才觸及到光滑的杯身的時候,她那扇厚重的門就被敲得震天響了。
  “小三!小三!”她那性格豪爽的母親自然也不放過任何一個顯示她喉嚨大的機會。
  她回頭應了一聲:“來啦!”手迅速的收回到鍵盤,快速的敲下幾個字。
  不陪你傻了,你幹媽在拆我門,我要去搭救那扇門。
  她退出MSN,起身幾步走到門邊解開了門鎖,很熟能生巧的躲過她老媽差點落在她身上的鐵沙掌:“娘親大人有何指教呀?”
  然後她就看見她那個天才老媽很大氣很江湖兒女的拱拱手:“指教不敢當,隻是有幾句話要對小兄弟說。不瞞你說,今日樓下來了個客人,你老媽我搞不定呀——”
  “媽——”她很無力的打斷她的話,不然由著她說去都不知道會說出些什麽來。
  “哦,就是寧寧來找你。”
  “好的,我換好衣服就下來。”她答著就要合上門。
  卻被沈母一掌擋住:“動作快一點,別讓人家等太久,很失禮的。還有,哪有人自己在家還房間鎖的那麽嚴實的,還不給自己家人鑰匙,你說萬一要是你房間失火……”俠女一晃又變身成了老媽子。
  “媽,你再嘮叨,真的要失禮了。” 她摸了摸鼻子。
  “我嘮叨?你居然還說我嘮叨?我更年期你不讓著我點——”沈母完全找到了發飆的借口呀,一展雌風。
  “失禮啦,娘親。”她眨眨眼,嘻笑著甩上門,將沈母的抗議聲音隔在了門外。
  天空暗沉,間或的有幾滴冷雨砸下。
  風刮在臉上好象要連血肉都一起刮掉一般。
  湖綠色的出租車在銀泰門口的街道旁戛然停下,沈忱打開門跨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銀泰大門蜂擁的人潮和排隊出不去的出租車,喃喃自語道:“不是吧,隻是大放送又不是全免費也人這麽多。”
  “不懂了吧?人多才有逛街氣氛。”沈母從她身後閃出,豪邁的大笑幾聲,就甩手先向大門走了去。
  沈忱摸了摸鼻子,沒說什麽的跟了上去。
  同時下車的秦寧走在她旁邊想笑又不大敢笑的樣子,小心的瞄了沈忱一眼,再一眼。
  “想說什麽就說吧。”沈忱被她看的投降。
  “沒有。”秦寧笑著搖搖頭,“忱,我就是終於明白了為什麽你會是這副性格。”
  “知道什麽叫家庭陰影了吧。”隨著人群前行,沈忱隨意扯了扯嘴角。
  “才怪。”秦寧皺了皺鼻子,有這樣的老媽如果叫家庭陰影,大概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有陰影吧。
  “美女,麻煩走快點。”沈忱扯了扯豎起的衣領,疾走了幾步,一頭穿過塑料布幔,進入了商場。
  和緩的暖氣,蒸騰的人氣,明亮的燈光,惑人的櫃台。
  一下就全撲麵而來。
  她停下腳步,感覺在這暖氣流下皮膚漸漸恢複了知覺,血液也重新開始流動。
  “有種再世為人的感覺。”她一邊抓下手套,一邊對身旁古怪的看著她的秦寧說道。
  “誇張。”秦寧笑噴,瞪了她一眼,去抓她剛剛脫下手套的手,才碰到馬上就啊了一聲放開,“不會吧,怎麽這麽冰,你明明就穿了很多了。”剛剛在沈家,沈忱就花了大半個小時把衣服一層一層往身上套,還自嘲說本來想包成個包子,可是太瘦太高,怎麽努力都隻能包成油條。
  “很顯然還不夠多。”沈忱低頭笑笑,小小踉蹌了一步。她沒說什麽的微微側了側身,讓身後撞上她肩膀的人走過去。
  “也不說句對不起。”秦寧看著走過去的人小聲的嘟囔,然後又回到方才的話題,“手怎麽會冰成這樣?你以前都不會的。我記得讀中學的時候,你冬天都可以隻穿一件毛衣在外麵打雪仗,看得我們很羨慕呢。”
  “也許是地球的溫室效應有了反作用。也許是高中時候把儲藏的熱量都用完了。”她聳聳肩不太認真的回答,四周張望終於找到了那個快步如風的老媽的身影,於是快走幾步去追上她。
  因為腿比她短,所以秦寧隻好小跑步的跟上她,小聲對她說:“阿姨精力真是充沛的不象個六十歲的人哦。”
  沈忱要笑不笑的低眼看了她一眼:“你可以直接說她變態,我不會告訴她的。”
  “我哪是這個意思。”秦寧抗議的輕輕捶了沈忱一下。
  她們這時正走到電梯前,沈忱回過頭的時候便看見了電梯上擠的跟沙丁魚一樣的人,而且還發現電梯居然是停了,所有的人都以龜速向上移動。
  “不會吧……”她單手掩麵呻吟了一聲,“秦寧同學,你怎麽會這麽好心情的在今天找我逛街。”她加重了“我”字的讀音,表達她的不滿。
  她向來不愛逛街,特別討厭擁擠的地方,太過渾濁的空氣也讓她不舒服,這是她朋友都知道的,可是向來公認消費理智秦寧今天偏偏去她家找她陪她逛街,還說什麽難得的買400送300,錯過了就一年都沒機會。
  她是沒有心動啦,不過她那個號稱自己處於更年期,讓大家不要隨便忤逆她的老媽動心了,以一切老媽說了算的態度宣布老媽要出席,而且命令她不許缺席。
  這就是她之所以會出現在這個看上去岌岌可危快被人擠踏了的電梯前的原因了。
  “因為我的朋友裏隻有你沒成家,最閑……”秦寧很無辜的看她。
  真是個好理由。
  她好想轉頭走人呀,可是仰頭看看她那個已經升到電梯的一半高的老媽,她認命的暗歎口氣:“上去吧。”
  也許上麵會好一些。
  上帝又一次漠視了她的微小願望。
  更上一層樓並沒給她帶來多一點的清淨,更上幾層都還是和一樓一個模樣。
  好象全杭州的人都擠到了這裏一樣。她心裏暗暗想著,退了一步讓別人從她身前走過。
  真的完全看不出是個商廈,菜市場都沒有這樣的熙攘,櫃台也不象櫃台,被人圍的好象是路上隨處可遇見的小商小販。
  人們完全被買400送300刺激到了,抓到衣服就算不是自己的尺碼也不放下,總要賴著營業員找出尺碼才肯罷手。
  秦寧的購物欲望被瘋狂的人群打消了一大半,陪著沈忱站在一旁看沈母試衣服。
  興致勃勃的沈母完全無視經常會被來往的人撞到的試著一件又一件衣服。
  “阿姨這麽愛買衣服呀?”秦寧歎為觀止。
  “恩,她說她之前長年在荒山野地當野人,穿好看象樣的衣服也就隻能給猴子看,所以就幹脆不穿了。現在不用滿山亂跑了,就一定要把那些年沒穿過過的份的都穿回來。我說她這樣太對不起那些暗戀她的猴子了。”沈忱的胳膊上掛著沈母的外套,仗著176的身高給沈母拉開著險些撞到她的人,嘴裏調侃著,眼裏帶著淡淡的笑意。
  秦寧仰起頭看沈忱,忽然覺得又認識了她多一點。很奇怪的,雖然結交了這麽多年,她總是會帶給她不同的感受,就象海一樣,不同的時期看總會發現新的東西。
  “你一定很愛她。”
  沈忱被嚇到的看了她一眼,退開一步,搓了搓胳膊:“結婚的女人說話都要這麽讓人發毛嗎?”
  “我哪有嗎,是確實這樣覺得呀……”秦寧自己也在懊惱自己怎麽會突然說這樣文藝的話,臉漲的紅紅的,嘴裏條件反射的為自己辯解著,“你自己說說看,你不愛她怎麽會工作了還住在家裏?我們一票人都奇怪死了。大家都認定你肯定會出去住,就象歐陽一樣,而且工作也不是象現在這種穩定的上班族,就象歐陽現在那樣。生活象坐雲霄飛車才符合你的性格嘛。”
  “我叫沈忱,他叫歐陽隨。”沈忱好笑的瞥了她一眼,她和他是兩個人,怎麽會一樣。
  “可是你們性格就象一個人呀,還都愛刺激呀。”她嘟起潤潤的唇。
  “期貨也很刺激啊。跳樓率很高哦。”沈忱挑了挑眉,覺得有必要糾正她對她行業的誤解,“不說跳樓,前段時間我有個客戶,叫大黃,玩金屬期貨,7000萬進的,開始的時候天天屁顛屁顛的,見人說話聲氣都特大,可惜方向做反了,當時一個月的時候我們還天天問他剩多少,後來看他臉色我們都不敢問了。後來我們去吃飯,都指著那豆苗圈子說這個是一個月前的大黃,指著清湯歎氣,這是現在的大黃。”
  “他為什麽不脫手?”
  “平了啊,前幾天就平倉了,大概就剩800萬。”她頭微向右側,攤了攤手,“你覺得刺不刺激?反正刺激到我了。”
  “也刺激到我了。”秦寧瞠目結舌。
  “刺激什麽?什麽刺激?”沈母挑好了看中的衣服開好票,神采飛揚的做了過來。
  “我來。”沈忱沒有回答她,很自然的拿過她手上的票,去收銀台排隊。
  “阿姨,好象要排段時間呢,要不要我們別的去逛下?”秦寧見付帳的隊伍長,怕沈母無聊,回過頭來建議道。
  “不行!”沈母雙眼圓睜,一臉“那怎麽可以”的表情,之後神情一變,笑得很神秘的靠近秦寧的耳邊,“我今天可得看緊她。”
  “看緊?”秦寧低聲叫了起來。這是什麽用詞?
  “是啊。我和你孟阿姨給她安排了門相親,呆回好說歹說也得拎她過去,現在可不能讓她跑了。” 之前不良記錄太多了。
  “相親?”秦寧叫的更大聲了,兩眼睜的圓圓的。
  “刺激吧。”沈母笑得跟個老狐狸似的。
  因為在戶外,所以沈忱將手機的鈴聲調到了最響。
  “隻怕我自己會愛上你,不敢讓自己靠的太近,怕我沒什麽能夠給你,愛你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音量大到嚇人“情非得已”在她排隊的時候很突兀的響了起來。
  排在她前麵的中年婦人轉過頭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她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推開滑蓋:“喂,什麽事?”
  “沒事就不能打給你了嗎,寶貝?”那邊的人如情人般低語呢喃。
  沈忱扶了扶額頭,很忍耐的:“隨、大、公、子,我現在頭很暈,如果不希望我衝過去暴打你,就給我正常說話。”
  “在商場?”他恢複正常語音,一下就猜中了她在哪裏。因為她就是逛街容易頭暈的BT體質。
  “是啊。”她有氣無力的拖長音。
  “和幹媽?”他聲音裏添進了忍俊不禁。
  “是啊——”前半句依然有氣無力,但是馬上精神就一震,察覺出某種陰謀一般,“等下,為什麽你會知道有我媽?”
  手機那邊傳來一陣滾在喉嚨裏的好聽笑聲,低低醇醇的。
  “不要說做兄弟的沒警告你哦。”他心情很好的悠哉道,“據說兩老準備壓你去相親,幹媽搞定你,我媽擺平男方,反正就是用任何借口纏定你,讓你不能借口有事不去,然後在預定時間把你帶到約定地點去。”
  她回頭看了眼母親的方向,就見自己娘親一臉期待興奮的望著她這邊,而秦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明白他所言不虛了。
  她低低罵了聲:“還說是兄弟,死到臨頭才告訴我。”
  “冤枉啊,大人。我也是剛剛跟我娘通話的時候,她太興奮不小心說漏嘴才知道的。”他不是很認真的喊著冤,依然在幸災樂禍的笑,“好了,不跟你哈啦了,你自己好好考慮下逃亡路線吧。別讓兩媽就這樣把你賣了。”
  歐陽隨很幹脆利落的就收了線。
  沈忱回頭再看了母親的方向一眼,輕籲出口氣,現在這情況叫她怎麽溜嘛。而且時間也來不及她和人套詞或者是安排好什麽急事找她了。看來老媽這回真是下了狠心,居然瞞著她然後就近監視,就是不給她有什麽要事在身遁逃的借口。
  刷過卡,拿過發票,她慢騰騰的往老媽在的地方走去,腳步盡可能的放到最慢,想抓緊時間想出個辦法閃人,可是走到她跟前了還是沒想出來。
  “好了呀,小三?”沈母笑眯眯的,“我也逛累了,我們一會兒去附近找家咖啡店坐坐吧。”
  “好的。”她裝作無異議的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將票遞給她母親,“你的發票。”
  沈母轉身去跟櫃台拿衣服。
  她看著老媽的背影,猛然意識到現在是她溜的最好時機,到時候問起來就說忽然有急事,反正老媽再逼問就說她又不知道她們有安排她相親,如果知道肯定不會走的雲雲。
  主意一定,她轉身就往外快步走去。
  人太多了,總是不停有人阻在她的行進路線上。她閃過一個,再一個。
  “小三——”
  身後的母親中氣十足的吼著她的小名。
  裝沒聽見。裝不認識。快走。
  腦子裏滿滿隻有這幾字真言。
  眼看就要走到電梯口了。
  抗戰勝利在望呀。她感覺看見黎明的曙光在衝她招手。
  這時,一隻軟軟的手,抓上了她的手。
  沈忱一楞,飛快的低下了頭。
  一隻小小的,粉粉的,胖胖的小手勾著她的幾隻手指。
  她皺著眉順著小手往下看,就看見了那個小孩子。
  很白淨的臉,眼睛很大,散著淡淡的嬰兒藍,嘴巴小小的,玫瑰色澤,頭發微卷,看上去很好摸的樣子。
  他正努力的踮高腳伸高手費力的勾著她的手指,在看見她停下腳步低頭看他的時候大概是發現了認錯了人或者是被她嚴肅的表情嚇到,迅速的收回了手,後退了一小步,盯著她的眼睛裏寫著無辜的困惑。
  小孩子在人多的地方拉錯手是經常有的事情,所以她不當回事的將手插回了大衣口袋中,搓了搓,搓去那奇怪的觸覺,舒展眉頭,對孩子表示友善勾了勾唇角。
  孩子微收著下巴,眼睛卻還在偷偷看她,有種敵不動我不動的氣勢。
  “小三——”
  老媽的追魂奪命呼讓她恍然醒悟自己是在逃亡途中,根本不該在這種時候注意這隻小爬蟲有什麽氣勢。
  可是就在她抬腿繼續往前走的那一刹那,一股不輕亦不重力量撞到了她的腿上,在她踉蹌一小步準備繼續往前走的時候,那股力量又成了阻止了她前進的阻力。
  她困惑的低頭,就看見了方才那隻小爬蟲死死的巴在她的腿上,圓不隆冬的眼睛認真固執的看著她。
  一種毛毛的感覺爬上了她的心頭。她向來不喜歡小孩子,也怕小孩子太過接近,在她眼中,小孩子和毛毛蟲是同種地位的,總覺得這些柔若無骨的生物太過危險,似乎隻要一不小心就會被踩死一般,
  但是那隻小爬蟲這回怎麽也不放手,他小嘴微抿著,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她,在發現她也看向他的時候,驀然笑開了,笑得眼睛彎彎的,很純淨很天真,他張開了嘴——她心裏立刻升起不祥的預感,果然,很快她的預感就實現了——清脆的喊了一聲——
  “媽媽!”
  幾乎在同一刻,她很狼狽很丟臉的摔在了銀泰光滑的地上。
  坐在咖啡館裏,沈忱覺得方才偏離了原位的心髒離它本來的位置依然還有幾cm的差距。
  當那兩個字穿過她的耳膜的時候,毛刺的感覺就爬上她的背梁,反射性的行為想抖腳甩開腿上的障礙物,可是在抬腳的同時想起那隻是個三四歲的孩子,如此脆弱的孩子,馬上想收,兩個動作的都做的太過迅猛,相反的趨勢讓她整個人重心不穩,再加上心煩意亂手忙腳亂,自己都沒搞清楚怎麽回事,就已經坐在了地上。
  小爬蟲一直死死巴著腿,也被她帶到了地上,他還以為她是在跟他玩,眼睛笑眯起兩條細縫,嘴巴笑的大大張開,她都可以看見他的蛀牙了。
  是誰說的悲慘的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的發生?
  這之後她隻有皺眉的時間,都來不及從地上起身,她的活寶母親已經大呼小叫的奔到了她的身邊,說出的話讓她差點生生吐出口血。
  “天那,小三,你什麽時候偷偷和小隨又生了一個?”
  她本來仰頭想讓老媽不要一退休就讓智商一起休息的,但是話到了嘴邊就凝住住了,眼睛的焦點被牢牢吸到了小爬蟲的身上。
  他真的象歐陽隨象到詭異,黑的發藍的眸子,微卷的頭發,還有老少通吃的無心機笑容,而現在他騎在她腿上傻傻摸鼻子的動作簡直就是她翻版了。
  “不是吧……”原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隻剩下低低的不可置信的喃喃。這種事情,她才是該叫天那的那個吧?
  老媽在旁邊還說了哪些耍寶的話她都不知道,總之有記憶的時候,她已經被她老媽拎往咖啡店,而秦寧陪著小爬蟲在那等失物招領的人。
  “媽,把寧一個人扔在那不好吧?”
  “哦,那呆回你喝咖啡,我回去陪她。”
  “不好吧……我是她朋友哎……”
  “還是你又想逃?這次可是你幹媽親自壓陣哦。我說你說不聽,她說你還不聽?我生你生的辛苦,她養你也很辛苦哦。”
  完全不接受任何上訴,恩威並施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逼她就範。
  “小忱?”
  “哎?”她回神,給坐在對麵的歐陽媽媽一個微笑。壓她到現場後,老媽果然象她自己說的那樣回去陪秦寧了,留她和歐陽媽媽在一起。
  歐陽媽媽和她的母親很不一樣。
  她的老媽常年在露天裏野跑,怎麽注意在年紀大時臉上還是顯出了點點斑斑,不過她母親自己也不是太在意這個就是了。
  而歐陽媽媽,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自小就是書畫起家,不會象她母親一樣大呼小叫,很少拋頭露麵,臉上也是光潔一片。
  此刻,歐陽媽媽優雅的坐著,雙手自然的合搭在膝蓋上,臉上帶著淡雅的笑:“你不會怪幹媽自作主張吧?”
  “不會的。”她輕輕搖了搖頭,不管多排斥,都不會對歐陽媽媽有一絲不禮貌。在父母工作在外的日子裏,都是她照顧著她,老媽象她的老姐,幹媽就象親媽了。
  “幹媽知道你不喜歡被人強迫,但是這次的嚴先生真的很優秀。”
  她沒再答話,微微笑了笑,雙手捧起水杯,就著玻璃杯沿喝了口水,眼神淡淡投向窗外往來的人群。
  沈忱自己也很難解釋為什麽自己對相親這麽排斥,從心理到身理的,幾乎是聽到這兩個字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開始想逃。
  秦寧經常會勸她,就去相嘛,就當多認識個朋友。
  不相親的人才能說的這麽輕鬆吧。
  相親這件事,怎麽說呢。就和吃包子剛剛好相反。吃包子是自己吃著香,別人聞著臭。相親是自己惡心,別人看著開心。而且相親過程中危險四伏,很多介紹都是中轉再中轉,誰也不知道見的究竟是什麽人。再加上象貨品一樣的呈上給人過眼的感覺,再加上來來往往都是那幾句公式的介紹……
  她大概是瘋了,怎麽又從相親想到包子了。
  這樣想著,沈忱下唇抵著杯沿,唇角邊逸出淺淺的笑容。
  歐陽媽媽好奇的看著她,微啟唇想問些什麽,偏這時看見了來人,原本想說的話便換成了一句禮貌熱情的招呼:“嚴先生。”
  “孟老師。”清冽如石鍾乳上的水滴的聲音在沈忱身旁禮貌響起。
  她循聲抬起頭,跳入眼簾的容顏讓她怔了一怔。
  細亮的發絲包括劉海大部分都服順梳向後,在頸後收前一束,露出他飽滿的天庭,隻有少數的幾縷順著兩個額邊掛下,少了些嚴謹的感覺,容貌出奇清俊,臉上有些禮貌而疏遠的笑意,一雙眼睛掃過來,簡直是一汪春水,再盈盈的轉回去,又像帶著杏花雨的春風,竟有些絕世名伶的味道。
  啊,“明前龍井”先生。
  並不是她記憶力有多好。而是“明前龍井”先生著裝太有風格了。
  他依然穿著長袍馬褂,隻是改了顏色樣式,湖綠的長袍,深金色豎領橫襟的外褂,可以想見他這類的衣服還有許多。
  他微微勾起一笑,拿手指叩了叩桌子:“可以坐下嗎?”
  “當然。”她放下水杯,往裏讓了讓,抬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他大方落座。
  歐陽媽媽饒有趣味的看著他們的互動,眼裏流動著喜悅,似乎看到好事將成的樣子。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他欠了欠身。
  “沒有的事,是我們早了。”歐陽媽媽擺擺手,“來,我來介紹一下,嚴先生,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我的幹女兒,沈忱。她是證券有限責任公司的……”話音有些遲疑了起來。
  “經紀業務部。”沈忱小聲的補上。
  “對,經紀業務部總經理。”歐陽媽媽略覺不好意思的看了沈忱一眼,她總是記不清楚這個複雜的部名。
  “沈小姐真是年少有為。”他微笑著禮節性稱讚。
  “謝謝。”她也禮節性的略一頷首,心裏早把這枯燥乏味公式的對話方式罵上了八百遍。
  介紹完女方,當然就介紹男方了:“小忱啊,嚴先生是……”
  一直保持完美禮貌的嚴先生突然打斷了歐陽媽媽的介紹:“孟老師,我和沈小姐在我的畫廊有過一麵之緣。”
  “是嗎?”歐陽媽媽略覺吃驚微睜大眼,爾後抿唇一笑,“那倒真是有緣分了。”
  沈忱在旁扯了扯唇角,不置可否。
  他驀的轉身向她,優雅的伸出了手:“嚴卿,畫廊老板。”
  “幸會。”她看了他一眼,伸出手,與之一握。
  他的指甲修的平整,手掌溫暖,手心無汗,握手的力度適中,既不讓人覺得敷衍冷淡又不會過分熱情。是個知進退,有節製,會做人的人。
  之後三個人又寒暄了幾句,場麵一熱絡,歐陽媽媽就很識趣的找了個借口走了,留下他們兩個培養感情。
  氣氛立刻冷了下來,兩個人都端著水杯,笑而不語。
  是沈忱先打破的僵局,她放鬆方才一直挺直的背脊,略向後靠在椅背,雙手環胸,上下打量了嚴卿一番,突然笑問:“你從來不用買菜是不是?”
  嚴卿一楞,看見她停留在他衣物上的目光才意會了過來,唇邊的笑弧度增大:“沒辦法,你要知道,身為一個畫商也是需要包裝的。”他一攤手,“——好了,我大概知道你是不喜歡這次相親的了,據說雙手環胸是種心理防備的姿勢。”
  她動了動身子,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態:“反擊才是最好的防守——所以你這樣做的意思表示你確實從來不用買菜是不是?”
  他失笑,有些招架不住的問道:“一定要糾纏在這個問題上嗎?”
  “其實也不是。”她很好商量的聳了聳肩膀。
  “嗬。”他身體前傾,雙肘支在桌上,“我可以確定你是不喜歡這次相親的了,事實我也並不是那麽急於找伴侶的人——沈忱,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
  “恩哼。”她點點頭,雙手的拇指在水杯的杯沿上摩挲,等著他的下文。
  “那麽,沈忱,你要知道,身為孟老師的畫商,是有義務在能力範圍內滿足她的所有需求的。”
  沈忱略一挑眉。他是幹媽的新畫商啊……她是聽說過這個人的,據說年紀不大,但是辦了好幾場叫好又叫座的畫展,名氣很大,今年才來的本市,這樣看來,他並不象自己說的隻是個簡單的畫廊老板而已。
  “現在,”他微微一笑,眸子裏也閃過笑紋,似春風吹皺一池春水,“要不要試試我煮的咖啡?上次我的茶你沒有賞臉,這次不會也不給麵子吧?”
  “在別人的咖啡館裏?你確定?”她微訝。
  “朋友開的,所以很方便。”
  確實很方便,他很快就拿到了一套器具,在櫃台忙活了起來。
  如果有什麽比一個穿長袍馬褂的人坐在現代化西洋化的咖啡館裏更怪異的,那就是那個人又開始煮咖啡了。
  “你一定要做視覺效果這麽震撼的事嗎?”她坐在他前麵,在他往Ibrik咖啡壺裏加了四大匙咖啡及二匙糖的時候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在人們對我好奇的同時能順便留意到我的畫廊的時候,我想我的目的就達到了。”他小心的量水。
  “而且你並沒有問我喝不喝咖啡。”
  “你沒有拒絕不是嗎?”他忙了好一會才抬眼一笑,與他的內斂的外表不同的,他的回答中有種特殊的自信,“咖啡是神奇的東西。傳說有一天當穆罕默德即將被瞌睡蟲所征服時,他的天使長加布利爾馬上奉上了一杯衝煮好的咖啡,濃鬱的咖啡香大大的振奮了穆罕默德,使得他-下就降服了四十個武士——如果你打算繼續用和我作戰的態度,也許咖啡是你的好選擇。”
  “你確定你要對一個你頭一天認識的女士說這個黃色笑話嗎?”她皺眉,一臉鄙夷。
  他正在頭一輪將咖啡壺從火上移開,等泡沫消失,一楞:“黃色笑話?”
  “是啊,據說故事的完整版是同時他還讓四十個婦女獲得了喜悅。”她聳聳肩膀,多黃的故事呀。
  “哈哈哈。”他頭一回放聲大笑起來,“沈忱,你是個有趣的人——所以這表示你是會喝咖啡的?”
  好吧,她承認他製作土耳其咖啡的手法很地道,有打動到她,她對同好咖啡的人比較客氣,口氣自然也就鬆了些:“這樣說也不是不可以啦。”
  事實很快就證明了她的想法沒錯,他確實是個行家,兩輪之後,他將咖啡加到小杯中時,就做到了每杯有一點點泡沫,而這個很多人是需要用小匙來完成的。
  他將咖啡推向她:“現在能打開你的頭盔來品嚐咖啡嗎?或許把全身盔甲都卸下來會讓你比較舒服。相信我,我可以肯定短期內對自己的婚姻絕對沒有任何計劃,絕對。”
  這句話讓她真正放鬆了下來,給了他一個調皮的笑:“那要看看你用來企求和平的禮物到底是讓穆罕默德想征服武士還是給婦女快樂了。”
  氣氛開始緩和,他給她說他穿馬褂過街的時候有多少人撞電線杆,她就給他說那兩隻恐嚇了110的禽流感麻雀,咖啡時光度過的很快也很愉快,直到他的咖啡快見底的時候——
  “那麽,”他微笑著叩叩桌,“為了防止以後再有類似的孟老師事件,也為了解決你對相親這件事的不甘其擾,你覺得,我們兩個暫時假裝段時間的情侶關係如何?”
  她放下幾乎還是滿滿的杯,微笑著定定的看他。
  他倒似不覺被看著,神態自若的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將杯底的沾點給她看:“滿月型。據說這表示今天無論我做什麽幸運之神都會眷顧著我。”
  “大概幸運之神今天輪到公休了。”她表情不變,依然微笑著,側了側頭,帶些調皮的聳聳肩,“我拒絕。”
  “為什麽?”他一怔,顯然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被拒絕。
  “不願意就直接說不願意,旁生枝節不是我的個性。”她的眸子染了些淡漠,掏出大鈔放在了桌上,“謝謝你的咖啡。”她就這樣毫無拖泥帶水的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嚴卿站著,隔著玻璃看她愈行愈遠的身影,表情晦暗,莫測高深。
  推開門的那刹那,她纖細柔軟的發絲就被強勁的風卷起,其中的一些脫離了發圈的束縛,在風中舞動了起來。
  她抬起手將耳邊的頭發胡亂的塞到耳後,戴上手套,將雙手插到大衣的袋中,信步向前走去。
  她可以感覺到身後的目光,但是沒有回頭證實自己的直覺有沒有錯。
  她不懂喝茶,同時她也隻喝清咖。
  所以嚴卿不是她的茶,也不會是她的咖啡。
  也許兩人一起演場戲可以拖一段時間親人攻勢,但是一個謊需要更多的謊來圓,與其以後要編一個又一個的借口,不如開始就明說,自己的人生規劃裏,並沒有婚姻這一項。
  寂寂行了一陣,都沒遇上空的出租車。許是因為正值交班時間,許是因為延安路地處中心,總之結果就是她站了好一會兒,都沒攔到任何一輛。
  好不容易招手招到了一輛,又被身後一轟而上的提著大包小包的購物少女占了去。
  她無所謂的笑了笑,拍了拍混亂中被她們撞過的肩膀。
  又站了一回,覺得打到車的希望太渺茫了,才褪下手套,摸出了手機,接通了某人的電話。
  沒過多久,一輛眼熟的車出現在她的視野,減慢速度往路邊靠了過來。
  她邊走向前邊探下身,看裏麵是不是自己在等的人。
  車窗被搖了下去,露出一個男人的臉,眼睛細細長長的,象狐狸一樣,眼角下垂,看上去頹頹的,表情有些不耐煩,語氣不善的吼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啊?”
  她無聲的笑開,直起身,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男人踩下油門,打轉方向盤,離開了路邊,口中猶自抱怨著:“你當我是應召的啊,打不到車就打我電話。”
  “你在玩製服誘惑啊,顧、家、明、大、醫、師?”她拉下圍巾,不答他的話,反手扯了扯他身上的醫生袍子。
  “誘惑到你了嗎?”顧家明沒好氣的斜了她一眼,緩了緩才又開口,“Pub裏那幾個丫頭說穿這樣賣相好……”就硬要他每周六做製服日。靠,還真當他出來賣的。
  “哦。”她不甚在意的應了一聲,翻看起他放在車上的CD來。
  “喂。”顧家明皺眉打斷她的自得其樂,“你到底要去哪?”打的也要說個目的地吧?
  “恩?”沈忱抬起頭,目光有些茫然,“我也不是太清楚。”日子都是一樣過吧,上班掙飯錢,下班承歡父母膝下,偶爾還要和她的天才老媽打打遊擊,真空下來,就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他一口氣提到胸口差點上不來,眼睛瞪大了半晌,才失笑的搖搖頭:“那去當歸吧。”
  “當歸”地處本城一家紅店“歡場”對麵。
  “歡場”不是歡場,隻是一家飯店。
  所以“當歸”也不會是一味中藥,而是一家PUB。這家pub的特色在於它有三個奇特服務生和一個帥哥酒保。
  一個叫歐陽殺殺的服務生,走路基本靠飄,轉向基本靠跳,看人基本靠瞄,說話基本沒調,完全以僵屍形態存活。
  一個叫歐陽東西的服務生,染著醒目的橙色頭發,養了條彪悍的狼狗,經常會叼出木板來讓她表演空手道泄憤,一點都不考慮下現在環保是多麽迫在眉睫的問題。
  還有一個叫陸繁星的同學,三天兩頭看不見人,沒被開除真是一大奇跡。
  顧家明就是那個PUB唯一正常的也是最苦命的帥哥酒保了,他也是秦寧口中沈忱那個大學時交往了好幾年的醫生男友。
  “你以前認識東西?”吃過晚飯到當歸,時間尚早,顧家明遞了杯茶給沈忱,擺開閑聊的架勢。
  “這麽明顯?”沈忱眯起眼,懶懶笑了笑。
  顧家明取下嘴角斜斜叼著的煙,彈了彈灰:“不是你明顯,是她。”細長的眼睛往PUB的另一角那橙色的人影飄去。幾乎每次有沈忱的時候,東西就會避到離她最遠的角落去,往常都是已經開業,還能說是忙,這次就實在是太突兀了。
  “不要那麽八婆。”沈忱拍了拍他。
  “我八婆?”顧家明怪叫了起來。
  “是啊。”沈忱喝口茶,點了點頭,“自己的事都搞不定還管別人的事?”
  她的話讓顧家明一下泄下氣來,抽出塊布,鬱鬱擦著吧台。
  沈忱俯下身子趴在吧台上,從下往上的看他的神情:“不是吧,真的搞不定了?”
  顧家明將布往吧台上一甩,整個人無力的向後一靠,長歎了口氣,閉上了眼,不想再談的樣子。
  “活該。”沈忱忽然壞壞笑了起來。
  顧家明眼倏然睜開,表情凶狠的逼近她:“這是對一個失戀朋友的態度嗎?”
  “對於一個甩了我的人,在他被甩我再去追的那個情敵甩的時候,我不放鞭炮慶祝已經很給你麵子了。”
  “喂,先提分手的那個是你。”顧家明直起身。
  “結果一樣。”沈忱笑眯眯的一攤手,“我不提,沒幾天你也會跟我提。”
  “你就這麽肯定?也許我選擇的會是你呢,畢竟一起四年的那個人是你,畢竟……”顧家明皺起眉。
  “可是,”沈忱笑得很無辜的打斷他的話,“我為什麽要當被選擇的那個?”
  所有翻湧的話一下都梗在喉頭,顧家明驀的什麽都說不出,半天才逼出一句:“有時候覺得你真是冷靜的可怕。”
  冷靜到他一直都想不通,當初她為什麽會追他。
  “顧家明,我是企管係沈忱,我要追你。當然,也歡迎其他姐妹公平競爭。”
  他大四那年的運動會,主席台的廣播忽然冒出這句話,替他的大學生涯劃上了一個讓人記憶深刻的感歎號。
  是,他在當初的校園是夠優秀,可是他也清楚明白沈忱對他的感情和他一樣,都是在後來相處的四年中建立的。
  與其說是情侶,不如說是同舟共濟的難友。
  所以他一直想不通。
  讓他想不通的那個人的目光正膠在PUB裏高掛的電視上。
  “其實我是一個廚師。”那個畫麵裏,歐陽隨正噙著他那風流倜儻的微笑,輕鬆的聳了聳肩,“化妝品對男人來說就是食品,我是負責把它烹調的看上去好吃點的那個。”
  “我不冷靜。”她回過頭,對他淺笑,“我隻是不喜歡當被選擇的那個。”

  一桶冰劈頭倒在了兩道交纏的身軀上。
  “搞什——”原本要怒吼的男人在抬頭看見床邊站著的女人的時候,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了起來。
  穿著時尚,看上去很白領的女人嘲諷的勾起唇角:“爽嗎?”
  男人慌亂的邊抓起被單遮住自己的下身,邊跨下床想去抓床邊女人的手。
  床上的瘦削女子毫不介意自己的裸露,仿佛身上穿著最整齊衣服般的調皮對床邊的女人笑道:“爽死。”
  男人大概太過慌亂,腳不知道勾到了什麽,他沒有注意到,隻曉得要的慌張下床,然後就這樣失去平衡的倒栽在了地上,異常狼狽。
  “老婆……”他迅速的爬起,去拉床邊女人的手,“你、你怎麽會現在過來?”
  女人冷笑著將手抽出:“我不該過來是不是,還壞了大人你的好事!”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都緊張到有些口吃了。
  床上的女子嗤笑了聲,不緊不慢的穿起衣服,冷眼旁觀起來。
  “我隻是……我隻是一個人太寂寞了……才一時頭腦發昏……”
  “真的……這是第一次……我保證以後都不會了……”
  “我是被小馬他們灌了酒所以……”
  男人一徑忙著解釋著,女人隻是雙手環胸嘲諷的看他,不給他任何字言片語。
  他說的越多,心裏越慌,負疚緊張象一個黑洞,不停把他吸進去,空空的旋著,見不到底。
  “夠了!”他終於受不了甩了甩頭。他就受不了她這樣一直高高在上的態度,他在她麵前好象什麽都做不對一樣。
  “我會這樣還不是要怪你!”他將所有的恐慌都往她身上移接,都傾倒了過去,“如果不是你一直不肯給我!我用得找去找其他的女人嗎?”
  “怪……我?”女人瞪大眼,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一般。
  “不過我對她們沒感情的……”向來弱勢慣了,雖然覺得自己很占道理也不敢太囂張,男人還是又低下口氣,“老婆,我心裏隻有你,對她們我隻是發泄……”
  “王博凱,我們下星期要結婚,但是我第一次知道你這麽下賤!”響亮的耳光聲響起,男人的俊臉上明顯浮起巴掌的紅印。女人昂起頭,反身走了出去,重重摔上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沒有吭聲的床上女人突然的暴出響亮的笑聲,笑得眼淚都快下來那種。
  “你笑什麽!”尷尬憤怒懊惱難堪痛苦等等的情緒交雜在一起,男人猛的發起狠來,將所有怨氣都泄在那個片刻之前還和他差點發生最親密關係的女人身上,他走到床邊一把抓下女人,“你給我滾!”
  女人拍開他抓著自己衣領的手,輕鬆的說:“我學自由搏擊的。”
  “滾!”男人語氣不減,但是還是放開了她,大步走到門邊,一把拉開門,“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女人莫名的笑了一下,悠然的走了出去,沒有再看他一眼。
  好象一部荒誕劇。
  在同一天裏相親未遂,然後被抓奸在床,別人會有什麽感覺她不清楚,她自己此刻隻覺得這一天過的真是荒謬諷刺可笑到極點。
  沈忱抹了抹臉,想抑住象氣泡一般不停冒出的荒誕笑意,一樓底台階上的身影吸住了她的注意力。
  是方才那個走出去的女人呢。
  女人似乎也感覺到有人前來,被電了一下一樣快速的轉過身子,在看見來的是她之後,眼裏的光芒滅去,黯然的轉過身,肩膀微微抖著,象在壓抑什麽。
  此刻樣子的,片刻之前的樣子……
  一枚針打入沈忱的心底,戳破她方才那所有的荒誕笑泡,心一下空了起來。
  她含了含唇,走下去,一掀大衣,在女人的身旁坐下:“不是他。”
  女人不理她,躲什麽髒東西一樣往另一邊坐開了些。
  沈忱沒有在意,隨便的靠在了牆上,自顧自繼續說著:“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還有機會,所以沒有追出來。”
  “誰要給他機會!”女人低哮著,震出了眼眶裏打轉了許久的淚珠,完美的眼線暈開。
  “你還在這不是嗎……”她被女人掉落不停的淚撼住,原本的話吞了回去,“對不起……”
  女人用手背抹去淚,又有新的不斷的淌出來,抹著抹著,象永遠也流不完一樣。那個嘲諷的將冰塊倒到他們身上的堅強女人仿佛隻是沈忱一個腦海裏的幻象一樣。此刻的她如此的脆弱。
  一片沉默,女人沒有說話,她也沒有。
  “你和他是什麽關係?”原本打定主意不搭理沈忱的,最後還是不甘心自己的不明不白,女人終於堅強的開口問道。
  “……”沈忱摸了摸鼻子,還是決定據實回答,“炮友。”
  震驚於她的坦誠不知羞恥,女人睜大了眼,說不出話來,隻能直直的看她。
  “而且今晚才認識……”露水姻緣這種事向來是許做不許說的,要這樣麵對麵的對人說起,實在是非常難堪,她清了清喉嚨,也有些說不下去,“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
  撒謊!“房裏有我們的合照!”
  “……那種狀況下,我並沒有多少時間欣賞房間設施……”她如實的說。
  “下賤!”女人啪的打了她一記耳光。
  “下賤嗎?”沈忱楞了一下,撫著發燙的頰,喃喃輕道,“或許呢……”
  “你怎麽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女人再也無法忍受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起身重重踢了她一腳,氣得全身發抖的轉身離開。
  “我隻是想道歉——”她有些倉促的起身,在女人身後揚聲道。
  女人腳步陡然加快。
  又把事情搞砸了呀……
  向來以為,短暫的露水關係不會讓彼此的生命介入太深,不會影響彼此的生活軌跡,是最好的解決欲望方式。
  可就在今晚,她第一次目睹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理念造成了怎樣的後果。
  她怎麽會這麽傻?自己是單身,怎麽可以就認定來釣她的人也會是單身呢?或許她是知道的,隻是因為從來沒看過就假裝自己不知道,然後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胡鬧……
  那麽,這麽多年來,她又直接的間接的給多少婚姻多少感情造成過裂痕?
  “我又貪玩了嗎……”低低的疑惑無助的聲音在空蕩的樓梯間裏暈開。
  幾不可聞,也不會有人聽見。
  是截了輛出租車回家的。
  坐在車裏看外麵的車水馬龍,喧鬧的都市裏突然覺得一下周遭了靜了下來,自己好象被裝在一個玻璃瓶子裏,外麵的一切都與她如此無關。
  司機在聽FM96.3的“透明城市”。
  主持人唐唐沙沙的很低很磁的聲音在夜裏綻開:
  “我們哭,我們笑,我們愛,我們總以為這個世界多元,總以為沒有了一樣會找到其他的替代品,但是在你忘記一個人之前,故事並沒有改變……”
  一隻手探出被子,在稍嫌清冷的空氣了瑟縮了下,抓起放在床頭的手機,隨意按了個鍵查看時間。
  冬天的早晨,要起床是最大的折磨。
  沈忱閉上眼想再眯一會兒,但是又有些惴惴怕過了時間,就這樣鬆一回、緊一回的掙紮著。
  及到終於起身,已經是二十多分鍾後的事了。
  刷牙,洗臉,看著鏡子裏麵無表情的臉,將細細黑黑的頭發在腦後攏成一束,然後繼續對著鏡子麵無表情。
  昨夜的經曆,讓她心情蕩到穀底,鏡子裏的眼睛、唇,都擺成了冷漠平行的直線。
  驀然抬起雙手到耳邊,對鏡子扮了個鬼臉。將鏡子裏的自己嚇一跳,心情總算好了一些,才麵無表情的離開了房間。
  她邊走下樓梯邊低頭整著袖扣。
  即便昨天荒謬到極點,這新的一天和平常的日子也並無什麽不同。上班、下班、睡覺,生老病死,每個人都逃不過。
  可就在她抬頭的那一刻,腳步凝住了,瞳孔也不自覺的放大。
  “不是吧……”她擦了擦眼。
  一隻小爬蟲正大搖大擺的坐在她家的餐桌上。
  “不會吧……”她再揉揉眼。
  那隻小爬蟲沒有消失。
  “沒可能吧……”她用力的眨了兩下眼睛。
  小爬蟲一手拿著一個和他小手不成比例的不鏽鋼勺子,正努力在空中揮舞著,另一隻小手也快樂在桌子上拍著,屁股也一頓一頓的稍離開凳子,不知道在樂些什麽。在他看見她的時候,他的小眼更彎,小嘴開的更大了。
  柔軟的自然卷頭發,白皙的皮膚,還有那幾顆被蟲子當大本營的牙——這一隻小爬蟲很恐怖的疑似昨天她碰見的那隻。
  “媽!我沒睡醒。”她在樓梯上轉了個身決定回去再睡一下,她都累到出現幻覺了。
  “回來回來。”沈母上前一把揪她到桌邊,“我給你招魂。”大概是覺得自己很有幽默感,她話說完還自己很捧場的哈哈大笑了兩聲。
  沈忱被自己老媽塞到了小爬蟲旁麵的位置。
  小爬蟲嘴咧的大大的,眼睛都快笑的看不見了。
  她厭惡的皺了皺眉,拿筷子指著他回頭問自己的娘:“這個是什麽東西?”頭馬上就挨了一下。
  “什麽什麽東西,小星比你乖多了,很早就起床了。”沈母完全將他們同樣看待。
  “小星?”她緩慢的移回頭,古怪的對著那隻小爬蟲挑了挑眉。
  小爬蟲聽到自己的名字反應很大,開心清脆的大聲道:“媽媽!”
  她朝他壓低身子,大眼瞪小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我——不——是——”
  小爬蟲被她猙獰的神色駭到,驚慌的四處移動小腦袋請求援助:“婆——”
  她的頭又挨了一下。
  “老娘養你這麽大是讓你來嚇小孩子的嗎?”
  她媽比她大。
  她媽拿的鍋鏟也比她的拳頭大。
  這樣一比較,她很識時務的坐直身子,乖乖吃她麵前那份早飯。
  可是小爬蟲不放棄。
  小口的喝幾顆粥,探過頭偷偷看她一眼。
  再喝一口,再探一眼。
  再喝……
  她原本想裝看不見的,但是這隻小蟲子的動作實在是太明顯了,於是她閉了閉眼,開眼的時候猛一低頭。
  小爬蟲一個緊張的急低頭,整個臉都埋進了似乎比他腦袋還要大點的碗裏。
  “小星!”沈母大驚小怪的叫著把他從粥裏搶救了出來,“都是你的,不用吃這麽急。”
  小爬蟲從碗裏出來,滿臉沾著粥,表情茫然,似乎自己也沒搞清楚自己是怎麽栽進去的。
  她咬了咬下唇,止住了那個差點要逸出來的笑,唇角卻還是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沈總,你在笑啥西?”正在駕車的司機奇怪的看看外麵,再奇怪的看看自己,還是找不出讓沈忱發笑的理由。
  沈忱楞了一下,看向副駕駛座旁的觀後鏡。
  閉上眼都可以想象的出的熟悉麵容,唯一特別的該是那嘴唇上彎的弧度吧。
  見鬼,她隻不過是小小回想了下8小時前那隻小爬蟲一臉迷茫的樣子罷了。
  “沒什麽。”她沉聲道,收斂了唇角的線條。
  司機識相的不再說話,默默開車,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之後,到達了沈家的門口。
  “沈總,元宵節快樂。”
  她正推門出去,聞言停了一下,回過頭對司機笑了笑,點了下頭:“明天見。”
  那隻小爬蟲應該消失了吧。
  沈忱從提袋中掏出鑰匙,如是猜測著。
  據母親說,那天在大廈裏小爬蟲的親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於是她帶他去派出所備過案,就拐回了家。
  一天的時間,該讓那種粗心的父母意識到自己家的東西不見了吧?她可不想天天在家裏看見小孩子這種恐怖的生物。
  咯噠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客廳裏沒有人。原本莫名提起的心在瞬間歸到原位。然後有另一種莫名情緒在空氣蕩開,悵然若失。
  沈忱呼出口氣,將提包和大衣隨意扔在客廳的沙發上,卷起袖子準備去廚房倒杯水喝。
  走近的時候,便聽見的隱隱傳來的嬉鬧聲。
  下意識的,腳步便放輕了起來。
  廚房內,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正坐在地上,毫不顧忌他價值不菲的衣物,背後靠著紅木的桌子,他的腿上,坐著一個縮水版的他。
  “剪子、包袱、錘——”
  “剪子、包袱、錘——”
  和著叫聲,他的大手和那隻嫩嫩小小的手在空中不停的變換著姿勢。
  他贏了,就會奸險的笑著,拿他的大掌蓋住小爬蟲的臉亂摩搓,讓小爬蟲的小包子臉皺的象酸梅臉一樣。
  小爬蟲贏了,就會學他奸險的笑,然後努力抬高身子,用小手去摩他的臉,但是再怎麽努力也不過是抓抓他的一小部分臉皮罷了。
  ……畫麵如此熟悉。
  胸口象被什麽重重的捶了一下,有熱氣在鼻尖的地方凝聚了起來。
  “我靠!它會動!”
  十七歲的沈忱雖然答應了母親乖乖待產,其實對肚子裏那塊肉還是一點存在感都沒,直到五個月左右的某個晚上,她大驚小怪的跑進了隔壁歐陽隨的房間。
  已是半夜,第二天還要上學的歐陽隨雖然睡意難擋,還是坐起了身,努力讓自己清醒起來:“什麽會動?”
  她粗魯的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這個東西。”
  “什麽這個東西?”他不悅的糾正她,“這是我兒子。……沒有動啊。”
  “剛剛動了。”她發誓。
  “是嗎?”他懷疑的看她一眼,俯下身子貼近她的肚子,“乖,乖,寶貝,跟爹地打個招呼。”
  沒有動靜。
  “真不給麵子。”他很不是滋味的將手離開。
  “啊,又動了!”她又馬上將他手拉回。
  還是沒有動靜。
  他的手貼在她肚子上,他對她挑眉:“你玩我是不是?”
  他一臉吃不到糖的樣子讓她大笑了起來,笑得坐不住。他忙伸出手去扶她,將她攬近自己的懷裏。
  咚——
  她又感覺到了,而貼著她的他亦然。
  “他動了!”他一臉驚喜的上上下下看她。
  “就說沒騙你嘛。”
  他抱著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如果是男孩,我就教他籃球、足球、羽毛球,如果是女孩,就教她繡花……”
  她噗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麽?”他惱怒的看她一眼,爾後又來了興致,“忱,你喜歡什麽樣的小孩?”
  “煮熟的。”她打了個嗬欠。
  他皺眉瞪眼失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臉拿她沒辦法的神情。
  那時候,真的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會和他就這樣過一輩子。
  “什麽時候回來的?”歐陽隨一回頭,就看見了靠在廚房門旁的沈忱。
  “剛剛。”她回過神,直起身,簡短的答著,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倒了杯水,轉身靠著流理台,慢慢喝著。
  小爬蟲看見沈忱的時候,笑容收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看著她,遲疑的小聲叫道:“媽、媽媽……”
  “謝謝,我不是。”她橫了他一眼。
  小爬蟲神色無措了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一樣。
  “寶寶乖。”歐陽隨將他端起來親了親放到了一旁,拍拍手起身:“別對小孩子這麽凶。”
  “你喜歡小孩子?”她歪了歪頭,有些驚訝。
  “你不喜歡?”他也有些驚訝。
  “很好。終於發現有什麽是我們不一樣的了。”她低頭喝水,輕輕的在嘴邊說。
  “什麽?”他沒聽見,走到了她麵前,雙手支在她臀邊的兩側,俯低身子靠近她。他英俊的臉就在離她不到一寸的地方,用柔滑低沉幾乎能讓所有女人動心的聲音對她說,“再幫我生一個?”
  她一臉平靜,心裏也波瀾不驚,嗤笑了聲,一掌推歪他的俊臉:“沒興趣。”
  “喂。”他移回臉,嘖了一聲,真是亂不平衡一把的,怎麽她總是不上當呢,“這麽不捧場,你這樣我會沒自信泡妞的。”
  “ED的人泡什麽妞。”她輕蔑的道,也如願見到他爆炸的表情。
  嗬,不是不捧場,因為她明白他隻是玩笑。
  在好多年前,那個會通電的通道就被她砌上了厚厚的牆。不多想,不亂想,他的話永遠都不會是暗示,不論說的多曖昧,都隻是字麵上的意思而並沒什麽感情因素。
  這輩子,他永遠都隻會在一個叫青梅竹馬的位置。
  “我媽呢?”沈忱一偏身,走出他的氣息範圍。
  “出去給我們加菜了。”歐陽隨過去將小爬蟲舉的高高,逗的他咯咯亂笑,爾後回過頭來很狐疑的問她,“幹媽手藝應該有進步吧?能做出適合人類的食物了吧?”不會象以前一樣,做吃不出味道的菜吧?他可沒有他們家的大理石舌頭。
  “歐陽隨——”她啼笑皆非的看他,“你不會那麽厚顏無恥的在這麽批評我媽手藝後還賴在我家吃飯吧?
  事實證明,這個人不僅厚顏無恥的賴下了,而且還不要臉的塞的滿嘴菜的大聲讚歎:“幹媽手藝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棒。”
  美得沈母笑得花枝亂顫:“多吃點,再多吃點。”
  沈父默默的給小星布菜。
  沈忱平舉著筷子,又是驚訝又是好笑的低下頭搖了搖,這個人完全是拿城牆當臉皮的嘛。
  “小三,你那什麽表情?”具有非常人靈敏嗅覺的沈母很容易就看見了自己女兒偷偷搖頭的動作。
  歐陽隨咬著筷子,幸災樂禍的看著沈忱。如果這世界上還有誰治得了她,那絕對是沈母了。
  “媽。”沈忱睨了他一眼,放下筷子,看向沈母,麵不改色的轉移話題,“這個小孩的親人還沒找到嗎?”
  說到這,沈母就重重歎了口氣,摸了摸小爬蟲柔軟的頭發。小爬蟲乖乖的自己拿小勺子吃飯,在被摸的時候抬頭對沈母燦爛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哪個父母這麽不小心,這麽可愛的孩子丟了也不早點找回去。”真的是很乖的孩子呢,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也不會亂哭亂鬧亂淘氣,乖巧的讓人打心眼裏疼他,“也是我們的緣分,真要馬上被領走了,我還舍不得呢。”雖然才相處了一天,可是她已經完全把他當自己家孩子看了。
  “哦。”沈忱很捧場的應了句,鎮靜的吃飯。
  真是無趣呀,這麽容易就讓她逃過了,歐陽隨咬著筷子揚了揚眉,忽然開口道:“忱,聽說你昨天去相親了?”
  沈忱正在喝湯,一聞言,眼睛倏然睜大,不可思議的看他,這個人今天就是要和她過不去是不是?
  沈母馬上被提醒了:“對啊,小三,昨天那個人怎麽樣,聽你幹媽說那個男方可是人品啊學識啊能力啊優秀到不行的。”
  “歐陽隨,滾回去你自己家吃飯。團圓節到我家湊什麽熱鬧。”沈忱吞下湯,不客氣的笑罵了一句。
  “幹媽,小三趕我……”歐陽隨假裝幽怨的投訴到。
  “沒事,幹媽讓你靠。”沈母一拍胸,哈哈大笑了起來,話音一轉,“不過我們先解決小三的相親問題。”
  看來是逃不過了。
  沈忱暗歎口氣,細細嚼著菠菜,一咽一咽的吞下,才輕描淡寫不願多談的說道:“老男人而已啦。”
  “怎……嗷!”麽可能?!原來要拆穿某人謊言的,但在腳被人重重踩了一下的情況下,歐陽隨整句話以哀號結尾。
  “不大可能吧?”沈母還是很懷疑,有繼續追問的架勢,“你……”
  門鈴恰是時機的響起。
  “我去開門。”沈忱不慌不忙的放下筷子,先其他人一步的起身往玄關走去。
  一打開門,清寒的感覺就從敞開的空間裏竄了進來。
  她沒有放下搭在門上的手,平靜的看著門外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曹操。
  嚴卿又換了一套長袍馬褂,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雙手攏在袖中,清臒的臉上似笑非笑,在看見沈忱的時候,欠了欠身,從袍中摸出一串鑰匙:“昨天你的鑰匙拉下了。”
  “不是我的。”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
  “哦。”他神色自若的又將鑰匙收了回去,“那是我記錯了。”
  她等著他告辭,他倒是不急,笑笑的看著她。
  兩人僵持了一下。
  “不請我進去坐坐?”他看了看她堵在門上的瘦削身體。
  “恐怕不大方便。”她也不跟他客氣,這麽敏感的時候放他進去簡直就是自己找死。
  ——“小三啊?誰啊?怎麽不讓客人進來啊?”沈母的大嗓門遙遙響起,伴著的是腳步聲。
  沈忱回首看看目前還空無一人的餐廳門口,度量了下自己能否在母親出來前先把麻煩打發走,最後還是有些沮喪的讓開了身子:“請進。”
  嚴卿舉步,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小聲道:“小三這個名字很可愛。”
  沈忱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謝謝。”
  沈母走出餐廳的時候,正好撞上往裏走的嚴卿,她半是猜測半是歡喜的看看嚴卿又看看沈忱:“小三啊,這位是……”
  “伯母。”嚴卿躬了躬身,“在下嚴卿。”
  “嚴先生是……”沈母還是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昨天孟老師介紹在下和小三剛剛認識的。”他禮貌的淺笑著。
  沈母眼睛一亮:“啊,是你啊……”隨後瞪了沈忱一眼,什麽老男人,真是血淋淋的誹謗了。
  她覺得他老不行啊?
  沈忱聳了聳肩膀,越過他們先進了餐廳。
  一臉看好戲神情的歐陽隨對著她擠眉弄眼,學著嚴卿的腔調:“小三……”在沈忱完全無視他的情況下,他又舉著手揚聲道:“嚴先生,進來一起坐嘛!用用便飯!我們家小三就是害羞啊,都不敢多和你說話呢……”他還做勢起身,要將沈忱身旁的位置讓出。
  沈忱好笑的看他一眼。這人真是太欠扁了。
  “不用了,歐陽先生,我已經吃過飯了。我隻是路過便來把小三的東西還給她。”嚴卿欠了欠身,有禮的婉拒著。
  “那太可惜了。”歐陽隨惋惜的一撫掌,也不再推讓的坐下繼續喝他吃他的。
  又與沈母客套了幾句,嚴卿便禮貌告辭,沈忱被沈母要求出來送他。
  “我有那麽不受歡迎嗎?”嚴卿停下腳步,看著身旁的沈忱,問道。
  “任何人都不會歡迎麻煩吧?”沈忱無奈的反問。雖然母親逼婚是三分要求七分好玩,但是一個嚴卿的出現就意味著她又要讓老媽玩好長一段時間了。
  “我隻是想不明白。”嚴卿繼續緩緩前行,一改方才在沈家的謙遜,“以我的條件,究竟是什麽讓你不滿意到才見了一次就會拒絕?”
  “要我直說嗎?”
  “但說無妨。”
  “目的性。”沈忱也就隨便說說,“你的目的性太強。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為了什麽,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對了你的眼。”
  嚴卿不再發一言,默然行著,直到上了出租車,才回首說了一句:“沈忱,你讓我吃驚。”
  沈忱笑而不語,替他關上了車門。
  回到家中,推門進去,就看見不知死活的歐陽隨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照舊擠眉弄眼衝她曖昧的笑。
  “笑什麽啊?”沈忱被他看得鬱悶。
  “你不是這麽霸道吧,笑一下都不可以?”比太平洋的警察還要管得寬了。
  “行。”沈忱一點頭,就抬手去勾他下巴,“來,給大爺笑一個。”
  “你有種。”他笑罵了句,扭頭閃過了她的手。
  那天過後,在沈家看見歐陽隨的身影變的容易了起來。
  經常是沈忱周末從房裏迷迷糊糊走出來覓食,走著走著就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他在給小爬蟲當馬騎。
  也不隻是周末,平常幾乎能天天看見他,在她家騙吃騙喝,騙取小朋友的信任,騙取她父母歡心。
  他真的很喜歡小孩子。
  總是聽他和她父母討論小爬蟲鬧的笑話,比如什麽晚上睡覺了忽然想吃蘋果,沈母告訴他蘋果都睡覺了,要明天才能吃,小爬蟲就睜著圓圓的眼睛認真的說:“不會的,小、小的蘋果覺覺了,大的還沒有覺覺著。”
  隻有她冷眼旁觀著,保持一定距離的看他們玩耍。
  可是歐陽隨一定是看不慣她的清閑,總愛帶著小爬蟲在沈忱周圍嗡嗡,除非沈忱不勝其煩的跑進自己房間才能躲開騷擾。
  小爬蟲也被帶的精明了起來。
  “媽媽!”有他的看護,小爬蟲叫沈忱的聲音理直氣壯了起來。
  “我不是!”沈忱繼續保持她一慣惡狠狠的態度,轉身走開。
  這回小爬蟲毫不氣餒,幾乎是立刻就有聲音在她身後脆生生響起:“娘!”
  她險些滑倒,轉回身凶神惡煞的問他:“誰教你的?”
  小爬蟲胖胖的手指迅速指向在旁邊已經笑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爸爸。”
  “爸你個頭。”她走繞過去踢幾腳在地上裝死的人,“你最近是不是太閑了?”
  “是啊,近來是工作淡季。”男人搔搔眉尾,很悠然的答。
  淡季才怪。近期國際造型大賽就快在本市舉辦了,他該是忙到昏頭才對,這一點從他經久不退的黑眼圈和疲倦神色可以看出,不過既然當事人都認為是淡季,她勉強接受他說法好了。
  沈忱又踢了幾腳,才滿意離開,一轉身的時候,褲腿卻被小爬蟲抓住。
  “還有……”小爬蟲小聲的說。
  “還有什麽?”她皺眉道。
  “還有……”小爬蟲開始扳他又肥又短的手指,“媽、媽咪,母親大、大人,令、令堂……”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說話還很費力,總是喘大氣,聽的人比說的人還要花更大的勁。
  念完被教的詞語,小爬蟲仰頭看著沈忱,臉上滿是期待能聽到隻字片語的表揚的表情。
  沈忱是明白的,心一揪,默了默,最後還是簡單的“哦”了一聲,舉步走開。
  小爬蟲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好多天了,他們的關係和小爬蟲來時一樣,毫無改善。
  總是他一臉期待,而她默默轉身。
  星期三的時候,沈忱一進門就癱在了沙發上,連著拜訪了好幾個客戶,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了。
  沈母在廚房做著飯,客廳裏隻有小爬蟲在玩他的魔方。
  小孩子對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奇和探索,一點點的小東西,都可以翻來覆去的把玩許久。
  眯一會兒吧。
  她動了動身子,側躺在沙發上,打算合眼睡覺,眼角的餘光卻發現小爬蟲離開了他心愛的玩具魔方,晃晃悠悠的往桌幾的地方挪。
  他又想搞什麽?
  她越看越不對,坐了起來,微皺眉看著。
  小爬蟲很專心,所以沒注意到沈忱已經起身。
  他拚命的踮高腳,努力的夠著水壺,用短短的手指抓著,將水杯移到前麵,然後一推,再一推……
  “小心!”沈忱跳下沙發,扶住差點翻倒的水壺,倒出一杯水遞給他,口氣不是太好的說,“要喝水就和婆婆說,自己倒出了事怎麽辦?象剛剛一樣把水壺打翻了怎麽辦?”
  他沒有接,低著頭,抬眼小聲的說:“是給媽媽的……”
  她心裏一下象打翻了什麽瓶瓶罐罐,各種滋味都漫了出來。
  小爬蟲真的是很可愛的小孩,喜歡他比討厭他來得容易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這些忽然被扔到生命裏的東西,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被上天忽然收了回去。
  “不管了。”熱氣湧上了她的眼,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不管了,收回去就收回去吧,起碼在擁有的這段時間,不要有遺憾。
  “小三,你在幹嗎?”過了一會,聽見笑聲的而走出來的沈母舉著鍋鏟在廚房門口發愣,她沒看錯吧?她女兒居然抱著小星。
  沈忱回過頭對她幹笑:“在抱我兒子啊。”臉上帶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照慣例來蹭飯歐陽隨看見她們的親近,眸子裏閃過略略驚訝的神色,但是什麽也不問的加入了調戲小孩的隊伍。
  她的房門開始為小爬蟲敞開,他隨時可以騷擾她。
  經常是她還在午睡,小星就被歐陽隨扔到她床上,舉起胖胖的手在她臉上爬行。
  她閉眼裝睡,在小星的小手遊弋到她的嘴邊時,啊嗚一口吞下。
  小星楞住了,呆呆的看看她,然後看看自己少了一截的胳膊,嘴巴一癟一癟,眼眶裏淚水說衝就衝了上來:“哇——”
  歐陽隨忙幫小星把小手拔出來,還抓著他的手去打她,嘴上嚷著:“打死壞媽媽。”
  小星的淚收放自然,臉上尤有淚痕,已是眉開眼笑的神色。
  “救命啊救命啊。”她滾進床裏麵躲避追擊。
  他就一膝蓋跪在床上,更近一步的帶小星毆打窮寇。
  三個人都開心的笑著鬧著,直到玩不動了就一起躺在床上休息。
  日子忽然變的輕快了起來。
  小星的家人一直都沒有出現。
  “你那什麽頭?”沈忱在打開門的時候,就對歐陽隨的新發型皺起了眉。
  歐陽隨抱起一早跑到門邊來高高舉起雙手迎接他的小星,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很得意的挑眉展示:“父子頭。”
  沈忱不給麵子的嗤笑了聲。
  “不好看?”他一挑眉,不認為自己的審美觀會退步。
  她搖搖頭:“不會,隻是一時有些不適應罷了。”其實並無太大改變,隻是他又將頭發剪短了罷了。
  曲卷淩亂的頭發,一如十幾年前。
  剪去長發的他,少了些輕佻的滄桑,多了些居家的沉靜。
  初開門那刹那,幾乎有時光倒流的錯覺,心陡然漏跳。
  “可以走了沒?”他詢問著。今天答應了小星帶他出去玩,所以他才一早出現在了沈家。
  “馬上就好。”她隨便抓了風衣圍巾關上了門。
  天氣一天天的轉暖了,路上行人的衣著也輕薄了起來。
  他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淩亂有秩的頭發柔軟的曲著,幽黑的眸子電力十足,引來許多路人的注意,但是他的注意全都在身邊的女人和肩膀上的小孩子上。
  她穿著白色的風衣,橙色的圍巾讓她看上去暖色了不少。她的頭發素淨的綁在腦後,臉上掛著輕輕的淺笑,隻有在轉向小爬蟲的時候,唇邊的弧度才會加深。
  小爬蟲今天套了件白色的帶帽杉,很神氣的戴著小墨鏡,他在歐陽隨的肩膀上也不安分,總是動不動去粘沈忱。
  就向此刻,三個人路旁等車,他也要從歐陽隨肩膀上彎下身子去親沈忱下。
  歐陽隨為了讓他夠著沈忱,也傾身了下來。而沈忱則稍稍踮腳,側臉向他。
  他們都穿著一樣的白衣服,臉上是甜蜜的笑,就象一家人一樣的溫馨。整個城市也因為他們而亮麗了起來。
  而這一幕,被人偷偷攝了下來。
  “忱。”歐陽隨驀然捏了一下正專心看路麵有沒空車的沈忱的手,引她去看路旁花壇上坐著的一個男人。
  那個路旁的男人穿著黑色的大衣,麵色平靜的坐在路邊,他的麵部棱角很分明,不苟言笑使他看上去有些冷厲。
  “司徒?”她回頭一看,立刻脫口訝道。
  “很象對不對?”所以才會讓她看,但是那個人,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過去看看吧。”她先他一步的走了過去。他挑挑眉,很認命的跟上。
  他們走到他身前的時候,那個男人依然毫無反應,仿佛從來沒見過他們一般。
  最後還是沈忱試探的叫了一聲:“司徒?”
  男人側臉向他們的方向,目中卻毫無焦點,微皺眉的思索了下,才笑開,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起來:“忱少?”
  “果然是你!”沈忱哈哈大笑了起來。司徒是當年他們學武的那家武館的大弟子,脾氣別扭,又火暴,年少的時候一起打過不少架,但是感情還是很好,隻是武館結束後,便再也沒見過麵了。
  “司徒,你的……”歐陽隨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詢問。
  “我這裏長了個腫瘤。壓迫到了視神經。”司徒不甚在意接口,比了比腦子,爾後大笑出聲,“歐陽隨你小子也在?”
  “是啊。”見他不在意,歐陽隨也輕鬆了不少,“你這樣都不能找你打架了,免得我勝之不武。”
  “在我手下一場沒贏過你還敢說這種話?”
  三個人都大笑起來,好象回到年少那種熱血一激便想幹架的時光。
  “我前幾年好象聽說你去了外地。”沈忱忽然想到。
  司徒垂眸笑了笑,抬頭說:“有些東西放不下,就回來了。”
  “恩。”歐陽隨點了點頭,“回來後見過小西嗎?”歐陽西,武館主人、歐陽隨四叔的二女兒,他的堂妹,從小便愛追在司徒後麵,他們一直拿這個笑他。後來笑著笑著,就忽然所有人都不見了。
  就象一出戲,正演的熱鬧,演員突然不見了。整個劇場就這樣冷清了下來,觀眾錯愕之後,也漸漸的散開。
  司徒搖了搖頭,笑裏不知怎麽添了些苦澀。
  沈忱似乎明白了什麽。
  “我見過她。”她看著他,一字一句的清晰道,“你知道她啞了嗎?”
  “你見過她?”歐陽隨很驚訝。
  “她啞了?她真的啞了?”司徒的反應更大,猛然站起,仿佛他能看見般準確的抓住沈忱,臉上的表情夾雜著驚喜和疼惜。
  “我有必要說假話嗎?”沈忱拍開他抓的自己手臂有些生痛的手。
  “原來那個人真的是她……”司徒放開她,嘴邊囁嚅著。
  歐陽隨肩上的小星乖了許久,終於不耐煩了大人的對話,不滿大人對他的忽視,有些委屈的出聲:“媽媽……”
  “噯。”沈忱笑著過去抱他,對歐陽隨語道,“我先帶他旁邊逛一下,你和司徒再聊下。”他們兩個感情當年特別好。
  “恩。”他對她笑笑。
  司徒側耳聽著她們遠去的腳步,臉上浮起會心的笑:“你們果然還是在一起了。”
  歐陽隨在他身旁坐下,哈了一聲:“我們沒有。”
  “沒有?”司徒怪道,“那孩子……”
  “不是我們的。”歐陽隨很簡短的答著。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實在太花費時間,這樣回答才最簡便。
  曾經很多人都認為他和她會在一起,包括他們的父母、親戚、朋友,可是歲月一年年的碾過去,也將這些“認為”都碾到了年輪上,不複有人提起。
  “她身邊有人?”問題在沈忱身上嗎?
  “沒有。”
  “你身邊有人?”那就是歐陽?
  “沒有。”
  “那為什麽不在一起?”他真的不信他們什麽都沒有,“你們明明……”不用說什麽就明白對方的想法,隻消一眼就知道對方打算從哪個方位出拳,他真的不認為這叫什麽都沒有。
  “因為,這輩子,她都隻會是我的青梅竹馬。”歐陽隨的聲音很輕鬆隨性。
  比友情多,比愛情少,隻有站對了位置,才能在對方身旁一生一世。
  司徒唏噓不已。
  他的雙眼已經不再能看見,所以不知道歐陽隨唇邊慣常的倜儻笑容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些無奈一些些傷心。

  “為什麽不是忱少呢?”
  曾經,在所有人都還以為他和沈忱有戲的時候,尹舜這樣問過他。
  當時是怎麽回答的早已經忘了,反正就是東拉西扯心口胡謅。
  真正的原因隻是自己知道。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喜歡過她,包括她。
  如果要問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連他自己都不搞清楚,隻知道發覺自己心意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大二那年的12月31日。他照慣例跑到公用電話亭。
  那天天很冷,公用電話亭裏外的雪花飄的很散,很柔,軟軟的落在地下,便化開不見了。
  過往的行人或有好奇的看他一眼。
  他不停翻腕看著自己的表,在零點的時候撥通她給他的新號碼。
  “美女,新年快樂。”
  “哈哈哈。”她在那邊大聲的笑,“帥哥,新年快樂啊。”
  聽見她的聲音不知為何心裏就暖起來,他笑意滿滿的問:“在幹嗎?”
  “和男朋友在一起哈。哈哈哈,我終於嫁的出去不用賴著你了。等你放假回來介紹你認識哈。”
  男朋友?
  他的心被猛的撞了一下,疼痛的幾乎停止擺動。
  他頭腦一片空白的蹲到了地上,無法遏止胸口的疼痛。
  也許真的是彼此的生命糾纏的太深,深到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有失去沈忱的一天。總以為,不管他做什麽,怎麽過,回過頭,總是能看見她在身邊。
  那年的寒假,他沒有回家。
  這個世界上,也許有一輩子沒愛過人,也許有一輩子隻愛過一個人的人,但是更多的,會愛,而且,很多次。
  他這樣告訴自己。他選擇了不去騷擾她的方式來解決自己這份注定落空的表情。
  忘記一個人的方式,是再愛一個人。
  他在這方麵很努力,也就真的漸漸把對她的感情忘記。直到她和男朋友分手,他也還是分毫不動的以朋友身份站在她身旁。
  青梅竹馬的感情比那些來來往往披著愛情字號的情感更加牢靠,隻是你必須簽下契約,不越雷池。
  他站在窗前,向上呼出口氣。
  冷空氣來襲,點點滴滴的清雨打在光禿的枝條下,順著枝條滑了滑,又概然落下。
  會不會,沈忱也喜歡過他?
  以他們相似的想法和性格,她做出的選擇,應該和他相差無幾吧?
  他笑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真是無根據的可笑。
  “看什麽那麽好笑?”從沈母房間裏哄完小爬蟲出來,沈忱就看見歐陽隨在自己一個人傻笑,好奇的走上前,向窗外張望。
  看了好一陣,都沒發現可笑的東西,倒是看見了對麵屋子亮著的燈光。
  “你還是天天來我家不回趟家嗎?”她回頭看他。他家就近在咫尺,大禹才三過家門不入,他大概三百過家門不入都有了吧?
  歐陽隨的笑斂了起來,不吭一聲。
  沈忱有些無奈扯了扯唇角,換了個話題:“後來和司徒聊什麽?”
  “沒什麽啊,就天怎麽那麽冷,我怎麽那麽帥,你怎麽還沒嫁出去之類的。”他恢複痞子笑容,不正經的亂說著。
  沈忱翻了翻白眼,決定再換個話題:“你那個爛蘋果獎什麽時候開始啊?”
  “是金蘋果……”他有些無力。主辦方聽她這麽說大概會吐血吧。女神將金蘋果給最美麗的人,而這個大賽就將金蘋果給最能帶來美麗的人。他搔搔眉尾,“下周吧,我也不大確定。”
  “你是要比賽的人哎。”
  “我隻能控製自己的水準,比賽哪天舉行我控製不了。”他舉起手很無辜的說。
  她踹他,他才裝不下去,大笑了出來:“哈哈哈,下周五啦。”
  “那你還天天來我家胡混?”她瞠目。歐陽爸爸一直反對他做這個行業,認在這個本來就不怎麽正經的行業裏,以他散漫的性格一定沒什麽作為。他是和父親大吵一架後義無返顧的放棄家中給安排好的好工作入行的。“不拿到金蘋果,我絕不回家。”某個清冷的晚上,在他以前在外麵租的空蕩冰冷小房間裏他這樣告訴過她。所以她知道這個獎對他有多重要。
  “這麽關心我啊?”他順稈子就往上爬,笑的非常欠扁, “不是愛上我了吧?”
  她嗤笑一下,斜眼看他:“我隻是禮貌性問問而已。”
  他啟唇,雙手抱胸,瞅著她,無聲的笑:“知道啦知道啦……”
  要不要讓她知道他喜歡過她?
  他這樣問過自己。
  可是,既然在喜歡她的時候都沒讓她知道,為什麽要在那段感情成為過去的時候又翻騰出來,揚起嗆人的輕塵呢?
  或許有一天他會告訴她吧,當那天他禿了發,她掉了牙,兩個人嘴巴癟癟的在院子裏還指著對方的鼻子叫囂的時候,他也許會心情很好的拿這件事炸她一炸。
  隔日,沈忱一進公司,就覺出氣氛有些怪異。
  遙遙的看見她,就有兩個同事在小聲討論著什麽,走近她便戛然停止,倉促的彎腰叫聲“沈總好”便匆匆走開。
  透過玻璃窗看過去,辦公室內也是討論的熱火朝天。
  在她推開門那一刻——
  寂靜無聲。仿佛方才的一切隻是錯覺。
  太假了,很容易就可以判斷,他們所討論的和她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
  心裏度量著,臉上卻沒顯出來,沈忱照舊微笑著和他們點頭打過招呼,平靜自若的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她的好奇心不盛,社會責任感也不強,隻在乎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對旁人的看法幾乎全不當回事,所以也不在意她們對自己的看法。
  倒是向來和她親厚的秘書,在倒了茶給她之後,站在一旁坐立不安的想說什麽又不大敢說的樣子。
  沈忱抬頭看她,一手支在下巴下:“怎麽?”
  秘書倒象剛剛發現她在一樣的被嚇了一大跳,結巴著說:“沒、沒有。”就閃了出去。
  之後的半天,每每送資料進來,她都會在沈忱旁邊憋尿憋急了一樣掙紮片刻。
  沈忱看在眼中,全當沒看見的任她掙紮,心裏有些惡作劇的笑意。
  中午吃飯的時候,沈忱在等飯的同時,隨便揀了份當日發行的娛樂周刊,翻看了起來,正看完其中一麵要往下翻的時候——
  一隻手忽然伸出壓住了那一頁。
  沈忱向身旁的秘書詢問的挑了挑眉。
  秘書尷尬的收回了手,幹笑。
  沈忱沒有問什麽,回過頭,手略一抬,打算繼續翻頁。
  啪。秘書的手又蓋了上來。
  沈忱幹脆放開了那份報紙,偏過頭皺眉看秘書究竟打算做什麽。
  “那個……”被她銳利的目光看得有些發窘,秘書幹笑著,東看西看的找著話題,在目光落在報紙上的時候眼睛一亮,“那個……沈總,你覺不覺得他們其實也滿可憐的厚,說不定他們是真愛呢……”
  翻開的報紙正落在最近一個轟轟烈烈的娛樂新聞上,某知名男星與一新進小女星共譜愛曲後,拋棄發妻,在受到各方麵輿論譴責的時候,喊出:“愛情沒有錯,真正的愛情應該被祝福。”之類的口號。
  沈忱搓了搓稍嫌有些冰的手——即便室內空調開著,她的身體依然很難暖起來——帶些嘲諷的笑了笑:“什麽真愛?”
  “真的啦,如果結婚了才遇見自己的真愛不是很可憐?”這樣想著,小秘書對那個男星開始同情了起來。
  “小米。”沈忱的手指在玻璃杯身上輪流輕擊著,淡淡的說,“人都有好壞之分,愛情當然也不例外,也要分偉大的和卑劣的,而這種卑劣的愛情是不配得到祝福的。”
  “卑劣的?”什麽是卑劣的愛情呢?
  “如果真那麽愛情至上,可以放棄一切,早就該在發現自己和老婆的愛情消磨盡之後就提出分手了,何必拖到現在新人換舊人?”
  “也許是怕傷害她呢?因為責任呢?”
  “現在不傷害嗎?現在就沒有責任了?”人為了讓自己安心是很容易找各式的借口的,“沒找到下艘船前,他哪肯放棄原本有的船。”
  人生之海冰冷,同舟共濟才可排遣些寂寞。
  “……對哦。”秘書似乎有些了然的點了點頭,“好象都是有了新的,才會換舊的。”
  “說到底,不過是一艘船坐膩了,戀上另一艘船的裝飾或者內裏罷了。這種直接從這艘船上爬到另一艘船上的行為,就是卑劣的愛,怎麽配得到祝福?”她戳了戳報紙上男星憂鬱的臉,口氣淡然。
  “那偉大的愛呢?”秘書第一次發現自己的主子居然會有這樣的感情觀,她之前看她身旁來來去去的男人,還以為她該是會認同男星的做法的。
  沈忱喝了口水,淺淺看了她一眼,忽而莞爾一笑:“不告訴你。”
  不說,隻是不想太過影響她。
  真正的愛情,是為了得到它,甘願置身在冰冷海中等待。
  但那實在太苦了,也許你能等到,也許你這輩子就這樣,一直冰冷到死。
  抱著這樣想法的人,就會象苦行僧一樣的清苦。其實身邊的朋友,她當然都希望她們會有真愛,但又不太希望她們太執著於此,人生苦短,取暖即好。
  隻是這就象神給的審判,你選擇了取暖,就喪失了爭取真愛的資格。
  她抬眼看了看秘書一臉茫然的樣子,淺淺一笑,在秘書阻止不及的時候,翻過了那頁報紙。
  “沈……”秘書隻來得及倉促叫了一聲,想隱瞞的東西就呈現在了她的眼前。
  入眼便是偌大的一張圖片,橫跨了兩版。
  一個男人的肩膀上坐在個孩子,孩子在彎下身,要旁邊的一個女人抱抱。
  旁邊有鮮紅色的標題“醒目!人氣造型師Silence的舊愛?新歡?私生子?!”
  在左邊的版麵上還一溜十幾二十張的小圖片,放著之前與緋聞男主角有過傳聞的女星或者模特。
  秘書有些提心吊膽在一旁,等待她的反應。
  沈忱看了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沈總……”沈總不是刺激過度瘋了吧?
  咖喱飯適時上桌。
  沈忱放下報紙,收斂笑意,扳開了筷子:“吃飯。”
  話題到此為止。
  飯後回到辦公室,沈忱看著拿回來當紀念的周刊的封麵越想越覺得好笑,摸出手機準備問問另一個當事人的感受,才發現手機不知道何時不小心關了。
  再度開機,滴滴的鈴聲就提醒她有諸多的未接電話和短信。
  看來這份報紙的發行量十分了得,連遠在西藏的老拐都發了慰問消息。
  輕籲口氣,現在真正是信息爆炸的時候。
  手機這時卻又震天響了起來。
  “忱、忱!你、你什麽時候和阿隨生了那麽大的孩子?”那邊的秦寧激動到結巴。
  “糾正兩點,一、從年齡上判斷,如果要生也是三年前生的,不可能一生下來的就那麽大,”對老朋友,沈忱向來很有玩心,“二、秦寧你這個豬頭,那天小孩子不是你送到失物招領那裏的?”
  “哦……”秦寧哦的很委屈,“可是真的很象嘛。我以為你自己也忘了自己生過,席絹的《未曾相識》裏就有這樣的情節呢。”
  “沒事。不怪你,我們大家都清楚謠言隻止於智者。”沈忱將身子的重量都壓在椅背上,把玩著紙鎮,很縱容的說。
  “是啊是啊……等一下,你剛才是不是諷刺我?”
  “哎呀,我還以為你聽不出來呢。”沈忱大驚小怪的口吻。
  “沈、忱!”秦寧在那邊磨刀霍霍了,“你,這個周末脖子洗幹淨到我家來,我要祭天。”
  沈忱大笑起來。
  結束了秦寧的這通電話後,打電話給歐陽隨的興致忽然沒了。
  她又抓起了那份報紙,翻到了那頁。
  真的有那麽象嗎?
  或許呢……
  那樣的畫麵,真的似曾相識,很多年前,她曾經在夢裏見過。
  這段時間,時不時會想,如果流星寶寶生下來,她和歐陽隨是不是就會象照片裏那樣,象一個普通的家庭一樣,有爸爸,有媽媽,還有寶寶。
  但也隻是想想罷了。
  就算生下來,他們也和普通家庭不一樣吧,因為,那樣的結合,不是因為愛。
  現在想想當年,真的覺得有些可笑。
  別的女孩子,早早情竇初開,經曆一次又一次,然後嫁給一個打算過一輩子的人,生下她自己的寶寶。
  可是她呢?
  還沒情竇初開,就先有了孩子。
  等到愛上孩子的爸的時候,又應了秦寧一句話:“起碼我不會到時候因為他身邊有人了,而為自己沒有告訴他心意而後悔。”。
  她是清楚自己是如何愛上歐陽隨的。
  懷孕期間那狹隘的活動範圍,臃腫的身體,發腫的腿。沒什麽活動,隻有閱讀,也是那時候,她居然發現自己原來也是個靜得下來的人。
  那段日子,有一個長的還不錯(這點也是那時候發現的)男人天天在身邊,然後還替她按摩發腫的腿,軟言好語,一切以她為優先。愛上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容易了吧?
  心裏的情豆就這樣次第打開,發出啪啪清脆的聲響。
  可是在同時,她也聽見了他心裏啪啪的聲音。
  不過不是對她,是對另一個女子。
  是他轉學後班上的女生呢,溫柔的象水一樣,總愛低著頭,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脖子。是個會跳芭蕾的女子,舞動起來真的就好象天鵝公主一樣。
  所以,她什麽都沒有對他說,即便痛的要死,還是鼓勵他放手去追那個女孩子。
  在她想來,自己的那段的感情,不過是懷孕期間女性荷爾蒙分泌過多的產物,也許一時會痛,但是替換該是遲早的吧,又何必說出來讓他苦惱?反正人一輩子極少隻談一次戀愛,極少隻喜歡一個人。
  當時的她如是樂觀。
  如果沒發生那樁意外,該是她生了小孩,而他和那個女孩子也修成正果吧。他也不用象現在,遊魂一般的東晃西晃。
  過盡千帆並不是種幸福,就象一個人一次又一次的搬家,總會覺得疲憊。
  意外過後,孩子沒有了吧,家裏的大人卻還是堅持要他在大學畢業後娶她。
  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
  她卻明白他不言不語下一方麵的不甘願和另一方麵強烈的責任感。
  再幫他一次吧。
  她在大學的時候主動追了顧家明,然後和家中攤牌,還了他自由。
  後來是有真正喜歡上過小顧,隻是小顧在她之前心裏又早就有了別人。雖然她不懂小顧那樣堅持了十幾年還在等的感情,但是很尊重,所以在小顧又有了機會的時候,她再一次主動的退了。
  她相信這個世界多元,相信人生是一段感情後又一段感情,當然,這些感情間必須是非重疊的。既然是這樣,又何必太過執著在一段感情上,不如你好我也好的成全對方。
  就象現在這樣,做不成情人,起碼還是好友。
  至於原先的那段感情,她是打死也不會告訴歐陽隨的,不然那個看似玩世不恭實則責任心泛濫的男人不知道又該如何愧疚了。
  “蟲蟲,要不要吃糖糖?”歐陽隨一進沈家就拿出小爬蟲最愛的糖果獻寶,因為沈忱喜歡叫小爬蟲“蟲蟲”,他覺得很順口便也跟著喊。
  小爬蟲看了沈忱一眼,轉回來時小臉上浮現出一本正經的表情:“我咳嗽嗽呢。”然後討好的轉向沈忱,“媽媽,我現在咳嗽嗽不吃糖糖厚,好了就能吃糖糖了對不對?”
  沈忱笑著點了點頭。
  “咳嗽嗽啊?”歐陽隨笑著替他惋惜了聲,做勢要把糖收起,“那就不能吃了哦。”
  小爬蟲忙上前一步巴住糖盒,也不奪,隻是巴著,將整個身體粘在糖盒上,然後濕潤的幽藍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歐陽隨:“我現在咳嗽嗽不吃糖糖,好了就能吃了糖糖厚。”來這一段時間後,小爬蟲不再象最初有些小心翼翼的,也會撒嬌了。
  “好吧,那就給蟲蟲了。”歐陽隨很大方的放手。
  小爬蟲開心的捧著糖盒,咧開嘴傻笑,糖盒太大了,他抱著很吃力的樣子,他就挪啊挪的挪到了桌邊,放在了上麵。
  歐陽隨和沈忱都不說話,含笑看他準備怎麽樣。
  果然,他在那摸了半天後開始不滿足,打算打開糖盒,可是小手勁道太小,摸了半天都還是白費力。他達達的跑過去拉歐陽隨的手。
  “蟲蟲——”沈忱故意板下臉,沉著聲。
  他忙放開歐陽隨的手,很無辜的看著沈忱:“我不吃糖糖,就是看看。”
  沈忱忍笑忍得很辛苦,現在想來,當年自己的父母抓到她使壞的時候該也是抱著一種“啊哈,又被我抓到了”的快樂心情吧。
  “好,我幫你打開。”歐陽隨看了沈忱一眼,知道她快裝不下去了,便蹲下身,替小爬蟲打開了糖盒。
  小爬蟲快樂的撲過去,剛剛撲到桌幾,又想起了什麽,連忙轉過身來很一本正經的對沈忱說:“我現在咳嗽嗽,不吃糖糖,等好就能吃糖糖了。”
  沈忱忍俊不禁的笑了出來,還要誇他一聲:“好。乖。”
  歐陽隨摸了摸小爬蟲的頭,站起身,坐到沈忱的旁邊,東張西望了番:“幹爹幹媽呢?”
  “麻將。”二個字足以解釋一切。國粹運動呀。
  “哦。”他了然的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什麽,“今天有沒有看當紅報紙啊?”
  沈忱“啊”了一聲,馬上意識他說的是什麽,抽起桌上的報紙就扔在他身上:“到處都是,想不看見都難吧?連老拐都發消息來慰問了,跟你名字一連真是想不紅都不行。”
  他嘿嘿笑著,翻開報紙又看了下,頗為自戀的摸摸下巴:“嘖,根本沒拍出我的風采呀。”
  “哈。”沈忱短促的笑了一下,譏諷道,“要拍你的風采那要拍下半身。”
  “恩。”他居然還很不要臉的點頭表示讚同,“還是自家老婆了解我。”
  “隨公子,我們熟歸熟,你這樣還是會告你誹謗的哦。”
  “有誹謗嗎?”他挑挑眉,一拍報紙,“白紙黑字,全國都知道我和你有一腿,你可不能賴。”
  “厚厚。你看我的笑法。厚厚。”沈忱肩膀一抖一抖的嘲笑給他看,“你還是先想好怎麽跟我媽解釋吧,她說我這下被你破壞名聲破壞的很徹底,本來不好的行情完全就下滑到地心了。”
  “真的?”歐陽隨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沈忱刹那明白了什麽,立刻笑得很響:“哈哈哈哈,騙你的你都信,你不會越長越回去了吧?”
  歐陽隨卻沒有玩鬧的心情了,仰在沙發的靠背上,單手的手背遮著眼,手指微曲著,有些疲倦的樣子:“忱,我過的是不是真的太混了?”
  “不會啊……”她不喜歡看見他這個樣子。要比混,她比他更混吧?
  “是嗎?”他答著,手指未遮到的薄唇邊漾起自嘲的弧度,擺明了不信沈忱的話。
  沈忱不知道怎的,心裏騰的冒出火來。
  她一扭身,單膝跪到沙發上,探過身子去撥開他遮著眼的手,雙手捧著他的腦袋,大聲的衝他嚷:“歐陽隨!你給我聽著!姑奶奶我的人生你還沒那能力毀!你不要聽你爸亂蓋,說你毀了我又想毀別人!你和她的交往根本不必對我愧疚!那根本不是花心!她都是我鼓勵你追的!我告訴你!你自己不要把自己毀了就成!你當年又不是不負責!你是想負責,沒人給你負!把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愧疚感給我扔掉!姑奶奶最看不慣你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
  “這裏,給我記住了,這句話姑奶奶隻說一次,”她的一隻手離開他的臉,拍著他的胸膛,“你!歐陽隨!是個好男人!”
  劈裏啪啦的一通吼完,沈忱才發現被吼的那個人靜的出奇。
  定下了神,她終於發現了在她手下的那張俊美臉龐上,如若晨星的眼眸中流轉著怎樣的火焰光亮。
  猛然間,象被什麽燙著一樣,她的手迅速的離開他的臉,藏到了身後,人也側回身,坐在自己腳跟上,心跳不受控製,卻要故作鎮定的保持僵笑。
  “我都不知道,”湊過來的沙沙的聲音裏有藏不住的玩味笑意,卻少了平日的輕佻,多了幾分試探,“原來你對我評價這麽高。”
  “不是高。”明明感覺到了自己耳根的熱度,沈忱還在裝著若無其事,“隻是準確罷了。”
  “我是好男人?”他靠近了一些,她的耳朵都能感覺到他氣息的溫度。
  “是啊。”真煩,要她重複幾次?
  “我不花心?”他再靠近一些,空氣裏的熱度在不停的飆高。
  “是。”沈忱轉回頭,非常非常非常正經的告訴他,“你一點都不花心,你隻是濫交。”
  “哈哈哈哈。”歐陽隨笑倒在她的膝上,太絕了。
  原本有些熾熱和曖昧的氣氛也在這一笑中蕩然無存。
  在桌子前自娛自樂的小爬蟲奇怪的抬頭看了看他們,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麽,然後發現兩個大人目光的焦點已經都聚到了他身上。
  他保持著一手抓糖,一手往口袋裏裝的姿勢,再度一本正經的以稚嫩的口氣說:“我現在咳嗽嗽不吃糖糖,好了就能吃糖糖了。”
  小爬蟲感冒了,沈忱擔心他傳染給年紀大了體質下降的沈父沈母,所以當天晚上就讓小爬蟲就睡在了自己的房間。
  翌日清晨,沈忱是被身邊動來動去不安分的小爬蟲鬧醒的。
  她半張開惺忪的眼,看見小爬蟲正俯在他的小被子下,弓著身子,小手努力的探進鴨絨枕頭下,摸啊摸啊摸啊的。
  他又打算做什麽?
  沈忱皺了皺眉,還是百思不得其解。
  睡意也被他鬧沒了,沈忱幹脆一隻手支起頭,盯著看他到底打算玩出什麽花樣來。
  小爬蟲這時發現沈忱已經醒了,轉過頭衝她傻笑,小手還是繼續在枕頭下麵摸著,幾乎將半個小身子都埋進枕頭下。
  大概是摸到東西了,他笑得更開心了,邊往外抽著手,邊奶聲奶氣對沈忱說:“變、變、變,變出一顆糖糖來!”翻開到她麵前的小掌心上,赫然平躺著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
  沈忱為之笑倒。
  這個小爬蟲是屬倉鼠的嗎?昨天晚上居然把糖藏到了枕頭下麵!
  怕他大部分身體露在外麵感冒更重,沈忱將他拉回了被子中,點了點他的小鼻子:“坦白從寬,是不是蟲蟲昨天晚上把糖糖偷偷放在枕頭下的?”
  “不是。”小爬蟲笑得眼睛都沒了,“是蟲蟲變出來的。”他現在也開始叫自己蟲蟲了。
  “壞蟲蟲。”沈忱決定要懲罰他的欺詐行為,將自己的半個身子壓到他小小軟軟的身上,又小心翼翼的控製著力道不要壓壞他,“哼,把壞蟲蟲壓成扁擔。”
  再壓。
  “把壞蟲蟲壓成扁豆。”
  小爬蟲咯咯的笑著,雙手雙腳亂舞,仰起頭對她很誠懇的要求道:“把壞蟲蟲壓成扁糖糖吧。”
  沈忱當場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中午的時候想到了這一幕又一個人笑了一陣,還是覺得不過癮,便打了個電話給歐陽隨,把早上的事情說給他聽。
  歐陽隨聽了也在話筒那邊樂不可支,笑了一陣後想到了什麽:“對了,幹爹讓我今天忙完一定要過去你家趟,我來接你下班吧。”
  “好。”她很自然的允著,掛上電話後,心中卻有些疑惑。有古怪,歐陽隨這陣幾乎天天去她家,老爸今天怎麽會特別關照他要到呢?
  下班的時候,沈忱放了司機的假,獨自一人在大樓的門口候著。
  她將雙手插在大衣的口袋中,無目的的看了看四周,轉身間,就瞥見了最近的那家畫廊的店麵。
  門上掛著及地的稀疏竹簾,門的右方是塊不規則的木板,上麵刻著一個龍飛鳳舞的草書大字,之前她都不認識,現在端詳起來,才看出是個“卿”字。
  以自己的名號命名畫廊,嚴卿果然是自戀到家的人。
  那日嚴卿去過她家之後,便收斂了原先來勢洶湧的攻勢,偶爾在樓下遇見也隻是雲淡風輕的點頭打個招呼,而且他總是一派清雅如玉的樣子,仿佛之前那個自負的畫商隻不過是她的幻想罷了。
  這樣想著,沈忱低低笑了笑,正被掀開竹簾走出來的嚴卿撞個正著。
  “我的店麵有娛樂到你?”嚴卿楞了下,轉頭看自己的門麵有什麽疏漏。
  “沒有。”沈忱笑著擺擺手,“我隻是在活動麵部肌肉。”
  “要不要進去坐坐?”嚴卿往旁讓了讓,空出進門的道來。
  “不了,我在等人。”
  嚴卿噙著淺笑帶些探究的看她:“心情很好?”
  “這都能看出來?”沈忱摸了摸鼻子。
  “你心情如果不是很好的時候似乎不大會和人一問一答。”
  “這麽了解我?”沈忱用玩笑的口氣說道。
  嚴卿垂了垂眸,意有所指的輕聲道:“沈忱,你信不信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的多?”
  “哇,真是厲害。”沈忱不甚認真的接了句,目光投向車來人往的道路。
  嚴卿忽然笑出聲,正想說什麽,一輛在他們前麵戛然停下的車子打斷了他。
  “HI,嚴公子,又見麵了。”車窗搖下,歐陽隨雙手在窗沿交疊,探出頭,俊美的臉上是玩世不恭和倦意濃濃。
  沈忱搖了搖頭,走上前拉開車門,就去拉他的胳膊。
  “你想幹嗎?”歐陽隨一邊隨她的動作起身,一邊奇怪的問。
  “換手。”沈忱坐進駕駛座,扣上安全帶,“我可不想死在某人的疲勞駕駛下。”
  歐陽隨笑著走向副駕駛座,拉開車門,長腿跨進了一半,大概是覺得走的這麽正常不符合他的做風,便停了下來,單手靠在車頂,衝嚴卿送了記飛吻,才心安理得的坐了進去。
  沈忱朝車頂翻了個白眼,對嚴卿抱歉笑了笑,揮了揮手道別之後,一踩油門,絕塵而去。
  車子啟動之後,歐陽隨一改方才的高調作風,閉上眼不言不語。
  沈忱在等綠燈的時候,抽空看了他一眼:“怎麽累成這樣?”
  “恩,比賽的衣服出了點紕漏,昨天通宵和海外聯係調貨。”歐陽隨依然閉著眼,口氣疲倦的答她。
  “哦。”
  又是一陣沉默。
  就在沈忱以為他會這樣閉眼休息一直到車程結束的時候,歐陽隨忽然開口:“他怎麽在那裏?”
  “誰?”以為他是睡糊塗了,沈忱笑出了聲。
  他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睇了看著前方認真看車的她半晌,似在判斷她是否在裝傻,最終又閉上了:“星期五要不要陪我去參加比賽?”
  “裝上凍死人的低胸裝?戴上勒死人的腰帶?穿上摔死人的高跟鞋?”沈忱敬謝不敏,“謝啦,我還不想再被西藏的老拐關心一次,而且不希望他在近期內回來參加我的葬禮。”
  “隨你。”他硬梆梆的拋下了句,不再言語。
  他在氣什麽?
  近來總有些感覺,雖然在某些方麵他們還是相似的可怕,但是在另一些方麵,背道而馳,越來越遠,無法觸摸。就象現在,她就完全不知道他在氣什麽。
  沈忱瞥了他一眼,隻能看見他緊閉的眼和緊繃的下巴,眼裏不覺閃過些無奈,唇抿緊了些。
  所謂錯過,就是他看她的時候,她總是看著別處,她看他的時候,他又渾然不覺。
  “回來了呀。”沈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從報紙中抬起頭,朝進門的沈忱和歐陽隨點了點頭。沈父是個學者氣息很濃的人,非常沉穩的樣子。
  沈忱邊收著鑰匙邊四處看了看道:“娘呢?”這個時間怎麽會不在?
  “在樓上。”沈父簡短的答著,摘下老花眼鏡,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來,坐下,有點事和你們倆商量下。”
  有事要商量?
  沈忱一楞,下意識的看了歐陽隨一眼。
  歐陽隨聳聳肩,攤了攤手,表現他也不知。
  視線交錯隻是這短短一秒,兩人便同時移動腳步繞過桌幾,在主沙發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沈忱坐在沙發上,斜靠向左邊的扶手,讓出右邊的扶手位置給歐陽隨率性的倚坐。
  這兩個人的默契,實在是……
  沈父將他們的交流看在眼中,一時間,心裏百感交雜。
  他不會象他的妻子那樣總是催著女兒的婚事,但是其實也是希望她能早日有個好的歸宿的。而小隨這孩子,等於是他們看著長大的,雖然愛玩,也不是無緣無故會做出過分的事的人,那年會發生那樣的事,該還有些他們這些大人不知道的原因吧。
  唉,雖然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可是看這兩個孩子這樣,總覺得他們不在一起實在是太可惜了……
  “爸,什麽事啊?”
  沈忱的聲音打斷了沈父的冥想,他捏了捏眉心,看向他們:“今天社會福利機構的人來過了。”
  “福利機構?”沈忱皺起眉,有些不祥的感覺。
  “是啊。”沈父喟歎口氣,“他們說小星這麽長時間沒有親人認領,而且附近城市的丟失兒童信息裏也沒有相關的,按規定不能再寄住在我們這了。”
  沈忱心一震,感覺頭皮有些發麻發燙,抬頭看了眼樓上。老媽現在該是躲在樓上摟著小爬蟲大哭吧。
  歐陽隨麵色也凝重了起來。
  “這樣啊……”沈忱輪流絞著自己的手指,穩著自己的語調,刻意若無其事的,“不能住在這那是要住哪裏? ”
  “由社會福利機構接管。”
  歐陽隨一手輕按在沈忱的微微顫動的肩上,沉聲問道:“幹爹,你找我們商量,是有什麽能讓小星不走的方法?”
  “走是一定要走的。”沈父難過亦然。雖然小星來的日子不是太長,可他也是把小星當自己的親孫子疼的,隻是實在是沒辦法留他下來。唉,誰讓自己的女兒還沒嫁出去呢,“來的工作人員說,由他們接管是為了能及時有正常的家庭把被遺棄的小孩子領養。所以把你們找來是想問問,你們的朋友裏有沒有合適的人選,這樣怎麽說也離咱們比較近,方麵看望。”
  “領養要什麽條件?”沈忱的語調依然不緊不慢,內裏卻添了些難抑的激動。
  “年滿三十。”
  她符合。沈忱心一動,認真的等著她父親的下文。
  “沒有子女。”
  他滿足條件。歐陽隨緩緩坐直,看著沈父的眼更專注了些。
  “已婚。”
  都不合格!
  重磅炸彈一下在他與她的頭裏炸開,起先是失望、難過,慢慢的,炸彈的煙霧散去後,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腦海裏漸漸形成。
  他慢慢低下頭,急切的找尋著她的眼。
  她緩緩抬起頭,直直迎上他的眸。
  總是擦身而過的視線在這一刻終於交纏在了一起。
  就象哈利波特的魔杖對上伏地魔的,糾纏的魔光裏閃現的是十幾年的歲月。
  “你想的和我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歐陽隨先開的口。
  “Maybe。”沈忱聳了聳肩。
  他黑色的眸子閃著跳動的光芒:“這件事很瘋狂。”
  “再瘋狂我們也做過了啊。”
  沈父茫然的看著他們說著他聽不懂的話:“你們……”
  “爸。”沈忱轉回頭,對著沈父燦然笑開,“我和隨決定了,近期內就結婚。”
  巷子裏很冷清。空氣很冰。沒有起風。
  “結婚要準備些什麽?”歐陽隨仰躺在車的前蓋上,頭枕在自己的手上,懶洋洋的開口道。
  “我又沒結過,我怎麽知道?”沈忱坐在他身旁,雙手支在臀側,仰頭看著天空,漫不經心的答。透過頭頂光禿的枝椏望過去,天空被分割成一塊一塊。她頓了頓,回過頭去看他,“我都沒想過會我和你會被連在結婚這件事上。”
  “小姐,難道我就會想過嗎?”歐陽隨怪叫起來。
  沈忱低低笑了笑。
  那時候的提議隻是一時衝動,衝動過後現在連自己都有種不確定的感覺。
  都是真的嗎?
  自己真的決定要和這個人結婚?
  怎麽繞了一圈,最後的那個人還是他呢。
  “別得意,還有仗要打呢。你沒看剛才我老爸震驚成什麽樣子。”向來不暴粗口的儒雅父親都氣到罵出“混球,胡鬧”了。
  “你也知道。我最喜歡挑戰了。”歐陽隨衝她拋了個媚眼。
  “不要惡心我。”沈忱一掌把他的腦袋拍向另一邊。
  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沈忱,”歐陽隨沉聲笑了笑,驀然想起,“我們好象有很多年沒這樣聊過天了?”
  上海回來後,兩個人都沉默了不少,悶頭讀起書來,也因為這樣,才輕易的就上了大學吧。
  大學分隔兩地,假期裏他又愛全國跑,遇見的機會也少。
  工作之後,大家都很忙,除了偶爾吃飯,也沒多少交談的時間。
  最近雖然接觸頻繁,但大部分時間裏,都有小爬蟲在,光逗他就已經很忙了。
  現在想起來,好象很久沒空出一段時間好好說過話一樣。
  “我們有這樣聊過天嗎?”沈忱表示懷疑的挑起一邊的眉毛,“即使以前,兩個人在一起也是打架居多吧?”
  “哈哈哈。”他朗聲笑起來。衝動的少年時期呀……
  “其實我還是滿奇怪後來你怎麽跑去當造型師了。”當年幾乎所有親友都反對,隻有她支持,可是她也不知道原因,隻知道他想去做,就支持。
  “你不知道?因為我喜歡畫畫啊,而且發現拿人來當畫布最讓我有感覺……”他有些吃驚她不知道,但是還是解釋給她聽,也許是遺傳吧,他遺傳到了母親的一些愛好。
  “等一下。”沈忱抬起手,做了個停的動作,“你喜歡畫畫?”
  “是啊。”他很理所當然。
  “那你當初小時候幹媽逼你學畫畫,你幹嗎老是找機會就溜出來玩?”
  “還不是看你在外麵玩的那麽爽心理不平衡。”他悻悻看她一眼。孩童再愛的東西也會因為枯燥的練習而膩煩吧,再加上他本來就逆反心理嚴重,所以當年總是學的不情不願,等到大了,才發現那竟然是自己最愛的東西。
  “我還羨慕你類。”抱怨她?她還沒抱怨呢,“你都不知道我多羨慕你會一門專長,我想要是小時候我媽媽逼我學點什麽,我也可以業餘愛好,也不會搞的現在我連自己喜歡什麽想要什麽都不知道,哦,除了打架。”她母親信奉的是放羊式管理,讓她自由的選擇,自由的成長。隻是太早給她太多的選擇,想要什麽都來的太容易,她反而不知道怎麽選擇,也不珍惜自己選擇的機會了。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經曆吧,到如今,她也習慣以別人的要求為選擇。
  “你都不知道,我小時候多希望開明的幹媽是我媽……”他那個怨念啊。
  “我還嫉妒我娘沒有你媽那麽有氣質那麽溫柔……”她哼聲。
  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兩人都停下自己的話,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歐陽隨坐起了身:“那如果現在給你選,你最想會的是什麽呢?”
  “現在嗎?”沈忱開始認真想了起來。畫畫、書法、舞蹈、烹調、花藝……一樣樣的東西閃過她的腦海,麻麻亂亂的,最後,有一樣東西跳了出來,清晰的,“旅遊!”
  “旅遊?”他訝道,“你去過的地方並不少。”
  “你不明白。”她搖搖頭,看著天上明明暗暗的遙遠星辰,“不是開會就是陪客戶,那樣的走法不叫旅遊,因為不論是身還是心都沒法放鬆。”
  旅遊是不必顧忌身邊人的想法,不必想著如何應對才對自己的收入最有利,不必想要賺多少錢才夠生活開銷,不必對著無聊的數字分析再分析!
  每天總是盲目的忙這忙那,從來沒有仔細去想過,自己到底要什麽,喜歡什麽,想學什麽,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其實自己最想象老媽那樣,走遍大江南北。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領略美景,品位風土人情,即便灰頭土臉,也有最明亮的眼睛。
  “我一定要去好好旅遊!”她猛然握起拳頭衝天空喊,信誓旦旦的象個孩童。
  他不知道何時又躺了回去,雙手枕在腦後,看著她的眼神柔柔的。
  他微微抬起手,修長的手指撫上她背後的空氣。
  這裏,原本該是和他一樣,有雙透明的翅膀的。
  隻是不知道何時開始,翅膀的主人再也沒有用它飛翔。
  
  “忱少,你在看電視嗎?”
  話筒那邊傳來的聲音讓分神的沈忱想起自己正在和某人通電話:“在啊。”她懶懶的應了聲,調整了下坐姿,將雙腿綣到沙發上,滑低了身子,將重量都托付給扶手。
  時間已過了21點,父母早就帶著小爬蟲上去休息了。偌大的客廳就隻有她一個人盤在沙發上,還有電視在直播著金蘋果造型大賽的決賽。
  “你說阿隨有沒有勝算啊?”比賽接近尾聲了,就快要宣布獎項了,真是讓人心急啊。
  “我怎麽知道。”她翻了個白眼。
  “哎呀,你就不能猜猜?”
  “老拐。”她語重心長,“你有這個時間和我說話,不如去拜拜神,你不是在西藏嗎,離神最近呢,你真的緊張他的話,還是和神去說比較好,你選擇獻身我也是不反對的。就這樣啊,再見。”
  “喂喂喂喂喂……”話筒那邊的人連聲大叫,還是抵抗不了被直接掛斷的命運。
  沈忱單手支著頭,抱著家中的黑貓,繼續看屏幕上光怪陸離似人似妖的模特走來走去。
  電話鈴聲又響了。
  她略略偏過頭,對著電話挑了挑眉,稍一考慮,還是在撥掉電話線和接電話之間選擇了後者。
  “忱!”
  電話那邊傳來好大的聲響。
  她將話筒默默拿開了一些:“秦,你可以輕點說話。”
  “我們這麽遠,我怕說輕了你聽不見。”秦寧嘿嘿的笑著,轉而問道,“有沒在看電視?”
  “電視台給了你們什麽好處?你是今天第五個問的人了。”
  “我們關心阿隨嘛。”這個時候他的電話是關的,隻能找和他最近的人關心下了,“忱,你看那個造型比賽怎麽樣?我看看覺得都好漂亮好棒哦,那些造型師都太強了。真的讓人好擔心呀,好緊張呀。”
  “哦。”
  “什麽?你隻有‘哦’?你一點都不緊張嗎?”
  “緊張什麽?”
  “沈忱!你這個沒心沒肺的!這個比賽對阿隨多重要啊!你都緊張嗎?”秦寧指責她的冷淡。
  “阿舜呢?”沈忱忽然問道。
  “幹嗎?”秦寧很警覺。
  “我要告訴他,老婆過度關心其他男人是要出軌的前兆。”
  “哼,無聊!不跟你說了。”秦寧很鄙視很酷的先掛了電話。
  沈忱對著話筒失笑。
  緊張什麽?擔心什麽?又什麽好緊張的呢?
  不過是一場比賽。不過是一場對他很重要的比賽,不過是一場他盼贏了好多年的比賽,而已嘛……
  “喵——”黑貓抗議的叫了一聲,掙脫過分收緊的懷抱,跳下了沙發。
  當紅團體的一曲之後,男女主持拿著金色的信封走上台來。
  “喝水。”忽然有些窒息,她深吸了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站起身,往廚房走去。
  清水成細絲,慢慢的從水壺口中滴出。
  人在廚房中,耳朵卻留在了客廳一般,細微聲響都不放過。
  最有創意獎,不是他。
  最顛覆獎,不是他……
  幾乎所有的獎項都頒完了,隻剩下最後的“金蘋果”了,她的水依然沒有倒滿,而他的名字依然沒被讀到。
  “接下來,就是今晚最為大家期待的結果了,究竟今晚果落誰家——”
  音效適時的加了幾個緊張的鼓點。
  幾滴水倒在了杯外。
  “那就是——SILENCE!恭喜他!”
  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結果究竟是如何,身體就先一步有了動作,雙腿幾乎是有自主意識的帶著沈忱跑到了客廳。
  開心的想尖叫,想高跳,可是理性在說這樣做實在太傻了。
  她隻是含著唇幸福的笑。真希望這一刻有人在身旁分享她的喜悅。
  鏡頭移到了歐陽隨的身上。
  他穿著剪裁非常大方的白色襯衫,黑色的長褲,迷人的微笑著,他自若的走到台前,從大賽主席手中接過了那枚意味著美麗和勝利的金蘋果。
  “恭喜你,Silence。”主席和他握了握手,然後做了一個請他說話的動作。
  歐陽隨欠了欠身表示感謝,走到了話筒前。
  他對著鏡頭抿唇淺笑,緩緩舉起了金蘋果,將性感的唇貼了上去,極致溫柔的吻著,象對待最深愛最珍視的情人一般。
  那一種性感惑人的魅力感染了現象的所有女性同胞,響起了大片的抽氣聲。
  這個死花花公子。沈忱在心裏笑罵著,卻不意外他會這樣做,要他和之前的人一樣隻是老老實實的發表得獎感言,他一定覺得生不如死。
  終於,他停下了親吻的動作,回視鏡頭的眸子因為氤氳多了些魔力,他清了清嗓子:“感謝所有支持我和幫助過我的朋友。這一刻,我最想和一個人分享。好幾年前,在幾乎所有人對我放棄醫生這個專業不理解的時候,有一個人,在我當時租的隻有三平方的農民房裏對我說:‘人如果連自己喜歡做的事都不能做,還活著幹嗎?想飛就去飛吧!’”
  他頓了頓,又輕啄了金蘋果一下,象親吻那個他想要感謝的人一般:“謝謝你。”
  沈忱的喉嚨驀然幹涸,大步走進廚房,大口大口的囫圇吞下了大杯的水。
  床頭茶幾上的手機散出幽藍的光,不安分的跳動起來,伴著吵鬧的歌聲。
  沈忱的頭依然埋著被中,閉著眼,手伸到茶幾上胡亂摸索著,終於摸到手機的時候就一把抓到耳邊,推開了滑蓋。
  “喂?” 一個沒什麽印象的男人聲音傳來,襯著的背景是熙攘的人聲和此刻聽來一點都不覺得悠揚的輕音樂。
  快要睡著的時候被電話吵醒是一件很鬱悶的事,接起電話從那邊傳來的是個陌生人的聲音就更鬱悶了。
  好想罵人。
  “哪位?”沈忱的聲音有些短促暴躁,帶著困意和不耐。
  那邊的人似乎被嚇了一下,不大確定的緩聲道:“那個,請問,你是沈忱小姐嗎?”
  知道她的名字,看來不是打錯電話的。
  沈忱深吸口氣,張開了眼,打開了床邊的台燈,不善的語氣收斂了些:“我是。什麽事?”
  那邊的人顯然鬆了口氣:“不好意思,是這樣的,我們這邊是M&W公司為今晚的金蘋果開的慶功PARTY……”
  隱隱明白了是什麽事,沈忱不等那人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直截了當的問:“歐陽隨喝多了?”
  “哈?”那邊的人楞了一下,終於反應過來她問了什麽,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地址。”沈忱捏了捏眉心。
  “啥?”那邊的人不知道是沒聽清還是不理解,問句脫口而出。
  這一群人都喝多這一群人都喝多了……沈忱這樣催眠自己,總算催出了點耐心,放慢語速說明道:“我是問你們現在在哪裏,給我地址,我好有地方領人。”
  “哦!”那邊的人恍然,劈哩啪啦的報出了一個酒店的名稱。她又重複了一遍,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好的。我馬上就到。”她將手機合上,快速的套上毛衣和褲子。
  出了門到路邊等出租車的時候,沈忱抬手看了看表,11點剛過,這個家夥這次居然這麽早就把自己喝茫了,看來今天確實是太過興奮了。
  這不是第一次她被挖起來了,不過之前都是歐陽隨自覺喝的有點多了就會知會她一聲,讓她去接他順便幫他把車開回去,而不象這次一樣,居然要通過別人打電話來通知。
  “這個白癡。”還是氣不過的低低罵了一聲。
  “要發票嗎?”出租車司機邊找零邊問道。
  “不用了。”沈忱抓回零錢也顧不得放回錢包中,隻胡亂的塞到大衣口袋中,就推門走了出去。
  目的地是一個自帶花園的奢華酒店。花園中的主樓燈火通明,與光線昏暗的花園形成強烈的對比。
  沈忱走進大門就聽見了隱隱綽綽的音樂聲。
  慶功宴大概是沒有結束吧。
  這樣猜測著,沈忱繞過花園中心的噴泉往主樓走去。
  “沈小姐?”旁裏傳來一個輕微而遲疑的聲音。
  她停下了腳步,往旁邊看去。
  背著光,這樣的距離隻能看見一個人形立著,旁邊有一坨黑影,似乎是個人坐在通往噴泉的台階上的樣子。
  又走了幾步,才終於看清了那兩個人的樣子。
  “沈小姐,哈哈,真的是你。”站著的那個人見她走了過來,知道自己沒有認錯,很是欣慰,笑了兩聲。
  “是啊。”她微笑著點了點頭,注意力卻全在那人旁邊的那一坨上。
  是歐陽隨。
  他很隨便的坐在地上,一腿平放著,一腿屈著,雙手在臀後支撐著身體的重量,略往後仰,臉上是不清醒的迷茫笑容,因為酒精而異常發亮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
  光線太暗,看不清他的臉究竟酡紅到什麽地步,但是光從這樣的距離就可以聞到酒味這點就可以判斷出他喝的絕對不少。
  “剛剛我們都說讓Silence在裏麵等就好,可是他偏說要到外麵來等,說是沈小姐看見人多就頭暈,我們都說他胡說,哪有看見人多就頭暈的又不是搞計劃生育……”那人哇啦哇啦的說了一堆,就是不見沈忱接口,接著又被她涼涼的眼神看了一眼,忽然覺得尷尬了起來,摸了摸有些發麻的頭,硬著頭皮的拋下一句“那個……Silence就交給沈小姐了。”就跑回了主樓。
  呃,沈忱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她沒睡醒的時候看上去很可怕嗎,不然那個人怎麽跑的好象有妖怪在追一樣?不管了,還是在眼前這個酒鬼弄回去重要。
  “起來。”她就用腳踢了踢坐在地上的歐陽隨。
  歐陽隨保持著方才沈忱看見他時的坐姿,帶些耍賴笑意的搖了搖頭。
  “喂。”她扯了下褲管,在他麵前蹲下,“歐陽大公子,你打算坐到什麽時候?”
  他笑的閑閑的,似醉非醉的迷蒙著眼:“天荒地老,好不好?”
  “天你個頭。”她心漏跳了一拍,隨意回了句,伸出了手,“我可不想和你在這裏耗到天亮——手給我。”
  “幹嗎?”他茫然的問,還是乖乖把手遞了過去。
  “拉你起來。”隨著話音,她猛然站起,用瞬間的力將壯實的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自己都覺得自己了不起,吐了下舌頭,“哇,我居然寶刀未老。”
  但是沒高興多久,她的眉頭就又皺起來了:“喂,你行不行啊?”這個人怎麽走起路來東倒西歪的?
  “行!我當然行!”歐陽隨不容置疑的一擺手,為了要證明自己沒事似的疾走了幾步,馬上一個踉蹌就要跌倒的樣子,還嘿嘿直笑,“我身似浮柳……”
  沈忱眼明手快的拉住了他:“還是我扶你走吧,太爺。”
  歐陽隨也不客氣的將大半的重量壓到了她的身上,邊走S型邊繼續胡亂嚷著:“我身似浮柳,發若飛瀑……咦,飛瀑呢?”他摸著自己頭發很是奇怪。壓根就忘了自己把頭發剪了一般。
  幹脆把這個人就這樣扔到路邊讓他自生自滅算了。
  從噴泉到車庫,沈忱幾乎走到虛脫,幾次三番想扔掉他,但是在人道主義的引導下,最後還是扶著歐陽隨到了他自己的車前,一把將他推到了車門上,也不管他會不會摔,彎下腰大口的喘著氣。
  歐陽隨重重的撞到了車門上,晃了晃,還是站住了,背靠著車門,半垂的眸子裏有止不住的笑意。
  沈忱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了,站直身到他麵前,惡狠狠的攤開手:“鑰匙。”
  “這麽凶。”他抬眸看了看她,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帶些寵溺的指責。
  哈,指望一個被從被窩裏挖起來又差點被壓死的人給他什麽好口氣?她拍開她的手:“鑰匙。”
  他瞅著她,淺淺的勾起嘴角,近乎無賴的說:“在袋裏,可是我不想拿。”
  “上麵還是下麵?”太想回去補眠,以至於沈忱忙於掃視他衣物,猜測鑰匙在哪,都沒注意到他說話的時眸中閃過的異樣光彩。
  “下麵。”歐陽隨平舉起手,空出最方便伸進褲袋掏東西的空間,一付隻要你敢你就隨便拿的挑釁模樣。
  沈忱忽然有些警覺的眯起眼,拿手背去探了探他的臉頰。
  “你在吃我豆腐嗎?”他沙啞而迷離地低吟著。
  燙的。酒精的溫度。所以他不是耍她了。
  沈忱神色不變的收回手改往他的褲袋中摸去,口中反譏道:“我牙口沒那麽好,三十歲的老豆腐我還吞不下。”
  “哦……小心……你摸到不該摸的了……輕點……啊……”他驀然在她頭頂大聲呻吟起來。
  把他敲暈扔進車裏然後引爆可不可以消滅一切證據?不對,不行,剛剛有人看見過她了,有人證她就沒不在場證據了。
  可惜,隻能讓這個淫蕩男多活幾天了。
  沈忱從他的褲袋中抽出車鑰匙,滴滴聲後,拉開了車門,將這個欠扁的男人狠狠塞了進去:“閉嘴。”
  歐陽隨完全不顧自己被塞成違反人體力學的姿勢,揚聲嚷道:“溫柔點!我是第一次……”說到後來自己都大笑了起來,笑到岔了氣,大聲的咳嗽了起來。
  沈忱坐進駕駛座,替他拍拍背順順氣,口裏卻涼涼的道:“報應啊。”
  歐陽隨手微握拳擱在嘴前,皺著眉咳著,嘴角卻揚起了。
  他的咳嗽聲漸漸小了,沈忱收回了手發動了車子。
  大概是酒勁上來了,歐陽隨一反方才聒噪的樣子,雙手環著胸,斂下了眼瞼,默不出聲的象睡著了一樣。
  沈忱看了他一眼,將甫打開的廣播的音調又旋低了一些。
  車子裏靜靜的流瀉著FM96.3“透明城市”主持人唐唐銀一般無雜質的聲音。
  她在念一篇很老很老的網文。
  Ducky的《很愛很愛你》。
  “……我聽說過一種說法,每個人都是一段弧,能剛好湊成一個圓圈的兩個人是一對。那時我特別相信這句話……”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之間其實沒有牽涉過感情問題,因為我當時覺得好多事沒有說出來的必要,我認定了如果我喜歡他,那麽他肯定也喜歡我。這還用說嗎?我心裏清楚我走了早晚會回來,因為我找到了我的那半個圓圈。我以為這就是緣分,任誰也分不開,哪怕千回百轉……”
  聲音戛然而止。
  歐陽隨微微啟開眼瞼,:“怎麽關了?”
  “多少年前的東西了。居然現在還在播。”沈忱聳了聳肩膀,輕描淡寫的答。
  歐陽隨輕輕笑了笑,又閉上了眼,幾不可聞的逸出一句:“也許因為很多人還在找他們的另半個圓呢……”
  “什麽?”沈忱沒聽見,微側頭又問了聲。
  回答她的是他刻意加大的鼾聲。
  沈忱將車子穩穩的停在地下車庫裏歐陽隨的車位上,解開安全帶,一轉身,歐陽隨毫不設防的睡顏就映入了眼簾。
  她輕輕呼出了口氣,有些無力。
  即便看了那麽多年了,沒心理準備的時候猛一看見,還是會覺得心醉神馳。這小子怎麽可以好看的這麽沒天理。
  他不是那種中性的美麗,是純男性的,五官都不是頂級精致,好象是造物者漫不經心的擺上,偏偏眉目間就勾勒出蠱惑懾人的神韻。
  “到了。起來。要睡回去睡。”晃晃頭,決定不讓自己再沉醉在這無邊男色裏,她伸手去搖醒他。
  “唔?”他慢慢的張開眼,似有幾秒不知道此處是何處的茫然,然卻精準異常的握住她的手,“到哪裏了?”
  沈忱拔下車鑰匙拋在他身上,抽出自己的手:“恭喜你,這裏是陰曹地府一日遊。”
  他咧開嘴無聲的笑,卻在看見她欲推門離去的時候,皺起了眉,帶些埋怨意味的道:“女士,今天晚上對你的青梅竹馬來說意義非凡,你不覺得欠他一個擁抱嗎?”
  “我——”沈忱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她當然要恭喜他,當然也很想要好好祝賀他,可是不是在這種她起床氣盛,而他也沒什麽思考能力沒什麽記憶能力的時刻。
  她摸了摸鼻子,看著他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表情,還是決定做個識時務者,早早了解早早回家臥床。
  她傾身過去,隔著排檔器,以極不方便的姿勢抱了抱他,拍了幾下:“恭喜你。”
  大功告成!回家!
  歐陽隨探過身去,一把拉回她才推開一條縫的車門。
  “幹嗎?”她回過,皺起了眉。
  他坐回自己的副駕駛座,側著頭笑,手伸進大衣口袋裏掏啊掏,掏出他的金蘋果獎座來,興致勃勃:“我決定賦予你親吻我勝利的權利。”
  她深深吸了口氣,很想罵髒話,可是最後還是有些自我放棄的問:“大王還有什麽指示一次說完吧。”
  “沒了。”
  “真的沒了?”還是懷疑。
  “沒了。”
  她翻了翻白眼,湊過身去,快要碰到獎座的時候,反射性的閉上了眼,可唇才接觸到那片冰涼的金屬,就隻覺驀然一空,然後有溫熱柔軟的物體密實的貼上了她的唇,封住了她的訝異她的氣息……
  她倏然瞠目,對上了他幽黑的眸。近在眼前,真正近在眼前。
  幾乎是反射性的,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稍稍施力,拉開彼此的距離。
  他不知何時平貼在她背心的手一收,輕易的便將她方拉開的微小差距變為了零,甚至是負數——比原先更貼合了幾分。
  膠合的唇沒有片刻稍離。
  她的瞳孔放大,清晰的看見他變黯的眼色裏充斥的堅持。
  搞什麽嘛!
  酒後要亂性也不要找她下手呀!
  又掙紮了片刻,男女天生力道上的差距,讓她在近身肉博裏占不了絲毫優勢,難怪古代男女俠客對決都是刀來劍往而不是相撲柔道的……
  天那,她在想什麽呀!
  身體在他的蓄意挑逗下不可遏製的熱了起來。
  她向來不壓抑自己的欲望的。
  算了!亂就亂!誰怕誰!喝醉的是他搞不清楚人選的是他,所以清楚後後悔的那個也會是他!
  不是她!
  幾度掙脫失敗,驟然而來的怒氣與欲望讓她幹脆放棄了反抗,抵在他胸前的手環到了他的頸後,整個人越過排擋器,爬到副駕駛座這邊,跨坐在了他的腿上,放縱蠻橫的回吻他,不容拒絕的。
  她忽如其來的積極讓他愕然了一秒,馬上反應了過來,抵著她的唇氣息不穩的低低的笑。
  他的忱嗬,他驕傲的忱,一旦迎戰,即便在床第也不願讓人半分……
  “笑什麽?”她離開他的唇,輕喘著喝道。
  他勾唇輕笑,看著她的目光熾烈。他可不想將這時間浪費在無聊的唇舌之爭上——唔,或許另一種唇舌之爭不會太無聊——他按回她的頭,沙啞的低喃:“再來……”
  算食言嗎?
  他曾經那樣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不要用過去的感情打擾她……
  不算食言吧?
  他又如何能預料自己會再愛上她一遍?
  有些人的感情或許真的有個開關,告訴自己不能愛不能愛,便真的可以封凍。
  可是在那天,她拍著他的心口,那樣火光四射的告訴他“你是一個好男人”的時候,那些隱藏在死灰底下的,零星的愛戀,便又燃起,一路燒著,燎亂了他整個的心原。
  是想慢慢來的。
  第一次就是因為順序錯了,然後什麽都錯了。在那個迷宮裏,他失去了她,也找不到出口。
  是該慢慢來的。
  表白,追求,牽手,接吻,做愛,結婚,或者,追求,結婚,牽手,接吻,做愛。
  世事的順序規律總是有他的道理在。
  可是,他怎麽又會讓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地步呢?
  他也不清楚,隻知道在看見她閉上眼貼近的時候,腦子一片空白,等自己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強自將她壓在懷中吻個痛快。
  趁沒有亂的更離譜,停下來吧停下來吧——.
  該死。他停不下來。
  他在她的頸間流連,啃咬吮吸出一個又一個印記,欲望來的如此猛烈,他緊錮住她的腰際,悍然挺身,隔著彼此的衣物頂出她的輕呼。
  “瘋子。”她揪著他的肩膀,氤氳的眸子圓瞪。
  他甘之若貽的一笑,又封住了她的唇,吻的更悍、更猛、更失控。
  她不甘示弱的迎戰他的侵入,追逐著他的撩撥,勾引出他更多的熱情。
  罷罷罷。迷亂之中,他隻能反應出這三個字。
  亂就亂了,反正他們就要結婚了,情況不會更複雜。既然接下來的步驟又要錯了,那再錯幾步也就無所謂了,隻要結果是一樣的。
  是怎麽從地下車庫上的樓?
  兩個人都沒什麽印象了,有意識的時候,已經糾纏在了門口。
  幸而是半夜,才沒讓什麽人看了免費的戲碼。
  他手伸進袋中摸鑰匙,扔戀戀不舍的輕啄著她的唇,一下,二下,三下……
  “喂——”她有些懊惱的別開臉,“你到底要不要開門?”
  他似想起什麽的抽出手,雙手平舉到耳邊做出投降的手勢:“或者還是你來?”
  她斜睨他,一言不發的將手探入他的袋內。
  他的忱,是不會在任何挑戰前退縮的……才剛剛為這樣的想法揚起嘴角,歐陽隨的眉頭就驀然一皺,倒吸了一口氣:“忱……”
  她扯唇一笑,很無辜的挑眉:“沒有摸到不該摸的吧?”
  他仰起頭閉上眼低低的喘氣,現出又痛苦又快樂的矛盾神情,忽又睜開眼,俯下身火熱的看她:“你一定要讓我發瘋是不是?”
  她不說話,挑釁的看他,驟然加快手上的動作。
  “夠了!”他低啞的吼著,扯出她不安分撩撥的手,以令人歎為觀止的速度掏出鑰匙打開門,將她扯進自己的臥房。
  “別……”她的話才出口,人就已經被拋到了床上。她撫額笑出聲,他扔人大概是習慣吧,她還沒來得及警告,便已經成了事實,“我該不該慶幸現在在我身下的是席夢思?”不然她的腰又會如17歲那年一樣痛上許久吧?
  “什麽?”他沒反應過來她說了什麽,隻顧捏住她的下顎,輾轉的吻著她紅腫的唇,滾燙的氣息一交融,理智便似要融成糖漿一般。
  他好象渴了許久,隻等著這一刻甘露的潤澤。
  已經成為糖漿的理智在運轉了半晌之後,才終於將她的話拚湊成完整的信息——他又扔了她嗎?如此急迫如此不憐香惜玉的扔了她?
  “抱歉。”他隻停了一秒,點火的手又在她身上周遊,一件件的扒去遮掩她身體的衣物。
  她雙頰緋紅,雙目明亮,不甘隻在他身下呻吟的抬手褪去他的衣物。
  他有多急切,她就有多快。
  他的衣物少,須臾之後,她的手便攀附在他裸露的健壯肌肉上,能感覺到一顆一顆從滾燙的皮膚深處冒出的汗水。
  “怎麽?”他感覺到她的出神,緩下動作,抬起身,汗濕的額頭抵著她的,柔聲問道。
  她搖了搖頭,拉下他的身子,蠱惑出他更多的衝動。
  隻是腦子裏卻不自覺的冒出兩個少年的身影——
  “所以……來?”那樣遲疑羞澀尷尬又故作不在乎的聲音。
  他的身體早已經脫了少年時的青澀,多了男人情欲的氣息。隻是為什麽在這時,偏偏就會記起那時候的他和自己呢?
  那時候的,隻是稍微碰觸一下便激動羞澀不已的他和自己,究竟,是在什麽時候被粗心的她丟棄的呢?
  那時候的他們上床,是好奇,是等價交換,是對成人世界不滿的叫囂,可是現在,他們又是怎麽會交纏在這張床上?
  原本已經迷糊的腦子更加混淆,身體在積極的動作著,意識卻不知道神遊到什麽地方去了。
  直到他終於將她的衣服剝的清潔溜溜——
  “嗨,又見麵了。”他捧著她的胸部親昵的打著招呼。
  她終於從膠著的思維中暫時跳脫了出來,推了他一把:“神經。”
  他不以為意,繼續皺著眉和小小可愛的胸部交談:“可是為什麽這麽多年還是一點變化都沒有?”
  “不是變在那裏。”
  “那是哪裏?”他看向她,勾起挑釁的笑。
  她頑皮一笑,翻身反將他壓在身下,在看見他期待的眼神之後,低下頭,以她稍嫌冰涼的唇和手在他身上玩起一種魔法。
  她怎麽可以放蕩的這麽無辜?
  他混身戰栗了起來,因為情欲。
  那樣的火燒的他快要瘋掉,他想要她啊!立刻!馬上!
  他翻身將她壓進床的深處,拉開她不安分的手固定在頭頂,激狂的吞噬著她的甜蜜。
  可那個跳進他混沌意識裏的場景是什麽?
  那個和此刻低迷的溫度迥然不同的炎熱夏季,那個技巧生硬,隻知道以打人咬人來做愛的女孩子,那個才進入就萎靡掉的男孩子,都躲到哪裏去?
  他的手順著她的腰線滑到她的臀,然後是腿根,輕巧拉開,將自己的剛硬熾熱抵著她的甜膩潮濕。
  可那個在他腦子裏亂跳的身影便是怎樣也揮不去。
  她也一樣。
  身體的灼熱和頭腦的清明成了極大的反差。
  就隻差那臨門的一腳——
  會不會又因為一時的逞欲讓事情愈加複雜,又往他不希望的方向發展?
  莫名的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他險險頓下了身形,劇烈的喘息,麵孔因為忍耐著咬緊牙根而有些變形。他的前端抵著她的濕潤,隻需要一挺腰,隻需要一下,他就可以從地獄解脫……
  怎麽又會讓事情發展到這樣呢,為什麽會又和他上床?
  他的停頓讓她有了少許的思考能力。她輕喘著,用自己所有的自製去控製住那忍不住想環上他寬廣的背的手。指甲因為過於用力而陷入了掌心。
  幾乎是同一刻,兩個人的都停了下來。視線交纏著。
  萬籟懼靜。
  隻聽見混亂劇烈的喘息。
  直到彼此的欲望漸漸消退,理性一點一點的回到大腦。
  是她先笑出來的吧,眸子裏還帶著剩餘的情欲,卻已可以正常打趣:“終於清醒了啊。”
  “我一直很清醒。”他深深的看著她,要看入她眼眸深處去。
  雖然都沒有明說過,但是彼此都對對方豐富的床史都心知肚明。
  並不是有芥蒂,並不是會嫌棄,他自己都不幹淨,又怎麽可以要求她?
  隻是有深深的悔意。
  明明自己是第一個,為什麽沒有將她圈進羽翼,任她在外經曆那麽多的風雨?
  “清醒了就不要壓著我。”她刻意用凶狠的語氣,想打破肢體動作的曖昧。
  他翻開身,鬆開手讓她穿上了貼身的衣物,就又將她環進懷內。
  “幹嗎?”她凶巴巴的低吼。
  “很久沒一起睡了。”好懷念啊。那時候的她,挺著肚子,渾身暖暖的,不象現在一樣,涼涼的,似怎麽搓都熱不起來。
  “靜態還是動態?”看他的樣子是知道今天不會讓她回去了,而且方才都放過她了,他的個性不會再起色心,她也不再無謂抵抗,放軟了身子,隨口問道。
  “靜態。”他低低的笑,振動從他的胸口透過她的背傳到她心口,他將下巴抵在她的肩窩,更摟緊了些,想將體溫傳給她,“我象不象暖寶寶?”
  “暖寶寶有衣服。”她打了個嗬欠,身體暖起來了,困意也就上來,很快就沉沉的睡去。
  沒有女人會象她這樣吧。
  在差點擦槍走火之後,還可以和他聊的如此自然,即便泰山壓頂亦色不變。
  他的忱啊,就是這樣的特別。
  他支起頭,噙著笑看她的睡顏。
  這一次,他會按正常的程序從頭走一遍。
  而且要很快,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身體的某部分是否有耐心進行漫長的等待。
  是歐陽隨先醒過來的。在一片晨光裏。
  窗簾大敞著。
  要命。
  他捂著額頭呻吟了聲。
  昨天他根本分不出注意力給那該死的窗簾,幸而他的住房高,視野佳但給別人的視野並不佳,所以那些激情該是沒燃燒到窗外去。
  略一扭頭,便看見了枕著他的胳膊熟睡的沈忱。
  他忽然有些好奇,普通女子在和自己的異性好友差點擦槍走火的翌日清晨會有怎樣的表現?
  尷尬?
  偷偷爬起然後逃離案發現場?
  還是滿臉通紅的低著頭等待最後宣判?
  他沒有這方麵經驗,唯一有的,隻是和他最親近的朋友分享了第一次,或者,用分擔會更適合些。
  想了半天想不出結果,他決定放棄這個無聊的猜想。
  她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嘟囔了一聲,往另一邊翻了翻,讓出他的手來。
  他拍了拍有些發麻的胳膊,單手支到頰邊,側身看她。
  陽光照在她的臉上,細細的絨毛都被染成亮色,讓她看上去有幾分不真實,感覺似乎是一件上天送到他床上的禮物,
  忱長得,很清秀。
  稱不上漂亮,但是清秀。不是那種很明亮陽光的幹淨,她的五官都是淡淡的,象是誰用水墨隨意的描了幾筆。
  中學的時候,有一次她曾經在洗手間外邊洗手邊打量了下自己,說:“靠,總覺得多洗幾把臉我的五官就要被擦沒了。”好多人在一旁聽了悶笑了好久,一時盛傳,成了揚風的一句經典。
  這樣粗粗一看,覺得她似乎許多年都沒有變過,隻除了那些細細條紋。
  可是再多看一些,又有些恍惚了起來,覺得眼前的這個人,和記憶裏的那一個,很象,可是又有許多不象的地方。
  他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她了呢?還是事實上,他從來沒有好好看過她?
  是不是人越熟悉了,便越忘了好好看看對方?
  她的眉毛,她的睫毛,她挺挺的鼻,她倔強的唇,一直、一直是長這個樣子的嗎?
  他真的記不清楚了。
  但是他清楚記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有著好多好多的麵貌。
  她會用一臉很欠揍的表情對朋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痞痞的惹得舜他們經常摩拳擦掌的想拿麻袋套了她打了一頓。
  在父母麵前,她又會變得很小很小,一直長不大一樣,逗他們開心歡笑。
  而在工作的時候,她八麵玲瓏,圓滑的周旋在各個客戶前,讓所有工作夥伴都欣然認可她的雙贏意識。
  當然,這些許多許多認識她的人都知道。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她並不喜歡交際,甚至,不愛說話。
  是的,她牙尖嘴利,可以口若懸河,可是她不愛說話。
  在沒人或者是隻有最熟悉的朋友的時候,她經常是一臉漠漠的表情,不大開口,除非朋友間的對話引起她的興趣。
  並不是說冷血冷淡或是怎樣,而是因為,這個女人,完全是被懶散神所控製的。
  引起她興趣的,她會全力以赴,其他方麵,都是能懶則懶。
  說話是很累的事,做表情是很累的事,走路是很累的事……
  “橘子不吃、桂圓不吃、荔枝不吃……”
  “為什麽?”
  “要剝皮的統統不吃。”
  “那你也不吃蘋果什麽什麽的啊。”
  “要咬,麻煩。”簡短四個字,表明她懶人的立場。
  在記憶深處的對話驀然跳了出來,他輕笑出聲。
  要命——
  他又聽見了自己的呻吟,帶些無奈的,但是不痛苦。
  喜歡的情緒來得如此凶猛,他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徹底的淪陷。
  也許一直就沒放棄過她,隻是感情被攔在厚厚的牆後,隻剩細孔潺潺流水,直到那天她的話,那番讓他看見希望的話,如炸彈投下,牆轟然倒塌的同時,感情也洶湧澎湃的撲了出來。
  “亮。”沈忱微微動了動,沒有睜開眼,低低的吐出一個字。
  “什麽?”他沒聽清,傾身靠了過去。
  她翻過身子平躺,抬起手遮在眼上:“太亮。”甫睡醒的聲音低低啞啞的。
  歐陽隨終於知道她在說什麽,輕輕笑了一笑,抓起床頭一件係繩的白色休閑褲隨便套上,走到床邊,刷的一聲拉上了窗簾:“女士,正常人在和好朋友上床之後都不會首先關注窗戶。”
  她依然遮著眼裝死。
  “根據我的理論常識,正常人都應該先驚訝一下自己在哪裏,然後還要奇怪一下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他悠然走到床邊,單腳跪在床上,另一腳仍然停在地上,微微前傾,雙手支在她的身旁,繼續逗她說話。
  “我又沒失憶。”裝什麽都忘了有什麽意思?她淡淡開口,有些悻悻的拿開手。真是倒黴,先是光,然後是他,怎麽還睡的下去。
  手一拿開,她就看見他了,他近在咫尺的俊顏,肌肉糾結的手臂,寬廣的肩,收斂而健韌的腰身,還有鬆鬆垮垮的休閑褲,和褲子沒有遮住的流線髖骨。
  昨晚的火熱記憶忽然都湧了上來,她感覺到自己臉在發燙,昨天沒有殘餘的欲望也清醒了過來。
  她清了清喉嚨,埋怨道:“一大清早的,你有必要把自己收拾的那麽誘人嗎?“
  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啟唇想說些什麽,她的手機偏偏選在此時尖叫了起來。
  “喂?”她推開滑蓋,一手將不聽話的劉海往腦後一掠,在聽見話筒裏傳來的內容後,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麽?”他看見她重重的推下滑蓋,麵如死灰。
  她給了他一個局促而無溫度的笑容,象是不相信方才自己所聽見的,又象是已經認命的嘲諷開口:“我想我們大概又不用進禮堂了。”
  
  第八章
  巷子裏停了許多陌生的車子,將空間切割成可走與不可走的兩部分,使原本便不寬的道路變的愈加狹窄。
  有種自己的空間被野蠻侵占的感覺。
  歐陽隨草草的一個甩尾,車子劃了個半圓停在了巷口。未等他停穩,沈忱早先了一步推門跳了出去。
  “喂——”歐陽隨匆匆從車窗探出頭,卻隻看見她跑開的背影,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拔出鑰匙,推開車門,穿著駝色皮鞋的長腿邁了下去。
  他並沒有跑,可是走的也不慢,幾步就走到了沈家的門口,眼角瞄見了沈家對麵大門站著一個老人的身影,他隻略一偏頭,就將那身影從視野裏心裏濾了出去。
  一個轉身,正對著他的,便是沈忱纖長的背影。
  早他一步的她居然還沒有進門,一手握著門把,垂頭看著地,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怎麽不進去?”歐陽隨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感覺到她在他手下重重的跳了一下,像是被嚇了一跳,可是待她回過頭還是隻看見她波瀾不動的臉色。
  “壓抑一下想罵人的衝動。”她給了他淡淡的一瞥,不甚認真給了他一個理由,幾乎沒有停頓的就推門走了進去。
  嘈雜的交談聲在他們推開門的那一刹那忽然消失。
  滿滿一室的人。
  熟悉的、陌生的、半生半熟的,甚至還有媒體。
  而在那所有鏡頭的聚集之處,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年輕女子抱著小爬蟲親昵的坐著,眼眶紅腫卻麵含喜悅。
  一個恍惚,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年輕版的忱。
  並不是說她們的容貌很像,而是那些氣質、氣味、感覺,那個獨立的、淡定的、從容的、又略帶叛逆的眼神。
  “這就是我的女兒和幹兒子。小三,你們來這邊坐。”沈母看向他們,先打破了寂靜,給周圍的人介紹著,然後微笑著招呼他們過去坐。
  小爬蟲也看見了她,臉上浮現純然欣喜的表情,抬起雙手想撲過來,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麽,雙手停在空中,略帶疑惑的看了看抱著自己的人,再看看沈忱,滿臉寫著困惑,似是有些搞不清楚到底誰是誰。
  沈忱自嘲的嗤笑了一聲,視線移開到無人的角落,淡淡的出聲道:“不好意思,昨天我加班,到現在都沒有睡過,我先上樓休息了。”算是打過了招呼,目不斜視的往樓上走去。
  沈母略略皺了皺眉,她是清楚自己女兒昨天並沒有加班的,但是也沒有在諸人麵前拆她的謊話,詢問的目光看向歐陽隨,但歐陽隨顯然沒接收到,因為他的視線一直逐著沈忱的背影,看她肩膀僵硬的一步一步越走越遠,看她步履疲倦而緩慢的走上樓梯,然後一個拐彎消失在他的眼界裏。本是想追上去的,可是看這情形,她大概什麽都不想理,也隻有他留在這先搞清楚狀況再上去傳達了。
  “那麽,”他收回注意力,雙手橫胸,環視了一圈所有在場的人,聲音不大,卻確保所有人的都能聽得清晰的問道,“現在有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事情並不複雜,但是人多口雜,解釋起來就混亂了。及到歐陽隨終於弄清楚來龍去脈,已然到了下午。
  中午的時候沈忱沒有下來吃過飯。
  他三步並兩步的端著菜飯跑上樓,推開沈忱的房門。
  房間裏漆黑一片,沒有開燈,窗簾也緊閉著,就著走道的光,可以隱約看見床上凸起的人形。
  他走了進去,掩上了門,在黑暗中站了站閉上眼再睜開才讓自己適應這樣的黑暗。
  “還在睡?是不是頭疼?要不要吃飯?”他將托盤往床邊的桌上一放,人往床上一傾,一手的手肘撐著自己,一手在探過她額頭溫度後故作不小心的滑下她的臉頰。
  光滑的、幹燥的,絲毫沒有流過淚的痕跡。
  她沒有哭。
  應該放心的,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反而一直往下掉,落到深不見底的黑洞裏。
  “不要亂摸。”沈忱隔開他的手,一個骨碌坐了起來,按開床頭台燈的開關,“餓死了。飯呢?”
  她的語氣和往常一樣,仿佛樓下那些事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
  歐陽隨不言不語將托盤遞給了她,默默看她狼吞虎咽吃了起來。
  半晌後,他往床上一仰,雙手交叉在腦後,長籲口氣,狀似不經意的開了話題:“你知道嗎,今天在你家的媒體裏居然有‘科學探索’的。”
  沈忱挾了塊土豆,津津有味的細細啃著,什麽都沒聽見。
  “一個成都的小孩,在毫無被拐帶與綁票的現象下,孤身出現在浙江的杭州,而據他本人所說,對此毫無記憶。造就這起事件的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具有這樣的能力?外星人是否真的存在?還是人類的潛能確實能夠達到夜行千裏的速度?”他看向天花板,背書般背著“科學探索”的台詞。
  沈忱不聞不問的,繼續向蔬菜開始進攻。
  “就是因為他居然來到了這麽遠,而我們備案的也隻是走失兒童,所以他的親人現在才找來。”而被找到的契機居然是因為那份發行量廣的娛樂周刊上的模糊照片。他嗤笑了聲,總覺得有些諷刺呢。如果沒有被偷拍,那麽會不會小爬蟲在他們身邊一生一世?
  嗬,可畢竟是別人的,總要還給別人。不是現在,也會是不遠的未來。
  沈忱收起筷子,抽了張紙巾出來擦著嘴與手。
  “你知道她是看見了什麽找來嗎?”他半坐起身,問道。
  沈忱將紙巾朝垃圾筒一扔,bingo,空心命中,看也不看歐陽隨的拍了拍手,沉聲道:“如果你不想我踢你出去,最好換個話題。”
  “喂。”歐陽隨投降的舉起雙手,“忱,這樣不講情麵的做法可對不起我們青梅竹馬這麽多年。”
  沈忱轉過頭,給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等你自己屁股向後平沙落雁的出去以後,就知道對得起對不起了。”
  “就象你踢小爬蟲去洗澡一樣?”他一挑眉,試探的問道。
  而在下秒,他就被素來說到做到的某人踢出了門後,身後奉送的是一記響亮的關門聲和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
  他搔了搔眉,無聲的笑了出來。
  被人踢了居然還這麽開心,想想自己真覺得是犯賤啊……
  不過隻要她還有點反應,事情就不算太壞。歐陽隨當時很樂觀的想道。
  可是幾天之後,歐陽隨就不再這麽認為了。
  他整個人陷進大大軟軟的皮椅裏,雙腿高高的交疊在麵前的辦公桌上,牛仔褲裹得緊緊的勁壯大腿上,一架墨綠色的坐機電話很隨意的放著,話筒的一端鬆鬆的抓在垂下的右手中,左手支著下巴,眉頭緊皺著,瞪著腿上的電話,象和它有仇一樣。
  瞪了許久之後,還是輕籲了一口氣,對自己說著“讓她讓她”的撥下一個他閉著眼睛都不會撥錯的號碼,同時將話筒舉到耳邊。
  而在下一刻——
  “狗屎。”他煩躁罵了一句,將手上的話筒重重掛回坐機上。
  她居然掛他電話!
  掛他電話!
  就算那隻小爬蟲離開他們生活的方式就象來的時候一樣的突兀,她也不該他媽的掛他電話!
  因為不是醜聞,所以這件帶些傳奇色彩的事在各式傳統媒體上小炒小鬧了一番後也馬上就被人們拋在了腦後。
  或許以後的人類會在“世界真奇妙”之類的東西上讀到它,但那就會象那些什麽睡著後醒來發現自己在幾十英裏外的一根電線杆上的男子啊,什麽生來就有兩條舌頭的男人啊,什麽畫像眼睛裏的幾百個人影之類的事件一樣,隻空餘下一個資料、一段記載,而相關人士的心情,統統被省略——抹的看不出任何痕跡。
  可是真正經曆過的人呢,也能象這些記載下來的資料一樣,把那些心情都刪減的一幹二淨嗎?
  他做不到。
  可是那個女人卻該死的認為她做的到。
  沈忱從在他家過夜的隔天之後就拒絕接收任何關於爬蟲的消息,在蟲蟲離開的那天也沒有去送機,讓那隻蟲子在機場哭的唏嚦嘩啦的,更過分的是,因為他多在她麵前嘮叨了幾句,她居然開始拒接他電話!
  不知道是她拒絕接收爬蟲的消息還是她拒接他電話更讓他火一些,他隻知道他現在很火大,象暴躁的少年期。
  小爬蟲出現在杭州就已經辦好了移民的手續,這次回去後準備了幾天,明天就要踏上行程了,他想找這個女人去送行,偏偏她就是死也不肯聽他說什麽。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麽?”他有些煩躁的將坐機拋回桌上,不去管它有沒有摔壞或是不是險些跌落,從上衣的口袋裏摸出手機,一下一下狠狠的按著鍵盤打字,以可以掐死人的力道,“真想把腦子給她一點點按回去。”
  手機的細微震動讓沈忱的話語稍稍停頓了一下。
  “沈總,怎麽?”細心的秘書馬上就注意到了。
  她擺了擺手:“沒事,我們繼續。”
  處理好手頭的事,對離去的秘書微笑了一下,她才摸出袋裏的手機。
  是歐陽隨的短消息。
  她皺了皺眉,沒有去打開,將手機隨便扔在了桌上,繼續忙自己的事。
  遊動的筆尖過不了幾秒戛然停止。
  她沒有抬頭,透過鼻梁上下滑的鏡框上方看著過幾秒便會閃出提示的綠光的手機,幾秒後,別開眼,繼續書寫。
  可才不過一會兒,筆又頓住了。右手驀的一伸抓起手機,與此同時,左手迅速的拉開抽屜。
  扔。
  關。
  世界清淨了。
  她按了按因為長時間密集型工作而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繼續對付麵前的報表。
  等她再次意識到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自己連後幾天的進度都一並趕完了。
  捏了捏有些酸楚的肩膀,沉重的頭往後一仰,閉上眼,舒出長長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目光無意識的就落在了抽屜的把手上,怔怔出起神來。
  他是怎麽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的默契向來是一個人不想聽的,另外一個人絕對不會提,可這次他卻不依不饒的惹她,一次次的提醒她這件事的真實性,甚至不惜惹毛她。
  可是這次,是他不明白吧……
  那個小鬼的走,對她影響很大。
  每次一想到他,就什麽事情也做不下去,隻能呆呆的發愣好長的一段時間。
  甚至經常想著想著就糊塗了,總覺得他的走隻是場夢,隻要她下班後回到家,依然會有個渾身奶香的家夥撲到懷裏親親熱熱的叫著媽媽。
  可是越覺得是夢,下一刻否決自己的時候就越覺得痛。
  日子畢竟還是要向前走的呀,她隻是想著既然不能得,不如盡早忘掉盡早解脫,才會不聞不問。
  感情不就這樣嗎?告訴自己忘,慢慢的,就真的忘了。
  他怎麽就不明白呢?怎麽就要這樣一次次的去挖她的疤呢?
  “真是笨蛋。”她嘲諷的說了聲,不知道是在說自己,還是說他。
  之後意識有些昏沉,清醒一些的時候,才發現放在抽屜裏的手機不知何時握在了手中,短消息也已經打開。
  “小爬蟲明天就出國了。你這次還是不打算說再見嗎?”
  出國?
  心被輕輕蟄了一下。想起似乎聽見父母聊天時曾有提到那家早就有了移民的準備。
  她將手機隨手一扔,雙手交疊在桌上,有些發熱的額頭靠了上去。
  什麽嘛,問的都是什麽弱智的問題,在杭州送機她都不去,為什麽還要跑到成都那邊再去傷心一次?
  明明是這樣想著的,可是空蕩的房間不知響起了誰的聲音——
  “你最後悔的是什麽?”
  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淡淡的、漠然的,不是很期待答案的樣子,象是在問別人,又象在問自己。
  良久之後,另一個熟悉的少年的聲音徐徐的,輕輕的:“後悔自己居然不能對他說一聲再見。”
  猛然跳起。
  再次抓起手機看那條短信,那句“你這次還是不打算說再見嗎”象重重的鐵錘,狠狠砸在她的心牆上。
  那是20歲那年,情人節的時候,他和她在墓園的對話。
  十七歲的時候,他們曾經以為自己將為人父母,可是連句告別都沒有,孩子便夭折了。三十歲這年,他們又以為自己可以為人父母……
  所以他說的“再見”並不指杭州那次,而是……
  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麽,意識非常的胡亂,手腳卻似乎有自己意識的動了起來,一手抓起大衣,往門外跑去,邊拉開門邊大聲吩咐著秘書:“小米,幫我訂——”
  未說完的話語滯留在了嘴邊。
  門外的秘書桌上,一個男人帥氣的坐著,雙手抱胸,微笑著衝她揚了揚手中的兩張機票。
  去成都的飛機上很平常,沒有發生任何事,如果歐陽隨又捕獲一枚芳心不算的話。
  鄰座的女子大概是身體不適,精神恍惚的時候打翻了果汁,統統喂在了歐陽隨的牛仔褲上。
  沈忱懶懶靠在艙窗上,噙著笑看歐陽隨一邊擦拭自己的褲子一邊還溫言安撫那個惶恐的女子,看他把她從尷尬不安逗到笑個不停,眼裏閃爍出星星然後舉止都溫柔起來為止。
  又一個。
  已經算不清楚是第幾個了,她在他身邊看到的對他動心爾後展現個人魅力的女子。
  這個男人的招蜂引蝶本領真是超一流的。
  他甚至不是有意的,連手指都沒有勾勾。
  他隻是對遇見的所有陌生女人都溫柔體貼禮遇無比而已,而且這些也隻不過是因為他從小受的家教而引起的條件反射罷了。
  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帥的男人太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對女人體貼的男人的太少,更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又帥又對女人體貼的男人太少,總而言之,造就了如今他碰到誘惑的機會多到嚇人的局麵。
  不論今後他是否會安定下來,做他女人的那個人都一定會得抑鬱症吧。
  “在想什麽?從在飛機上開始就一直在發呆,現在又在傻笑。”
  走在出機場的通道上,沈忱一晃身,險險閃過一旁隨著問話捏向她臉頰的手指,沒有說實話:“在想如果我沒被你那句話打動的話你的飛機票是不是就很浪費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近來他的小動作好象多了不少。
  歐陽隨神色自若的收回手,插回褲袋中,撫了撫眉骨:“我耐心不大好,你再不出來我可能就會衝進去綁人。”
  “你在說笑?”沈忱皺眉瞥向走在她旁邊的他。他們從來不強迫彼此做什麽。
  “因為我不想再繞了。”他低語著,話裏蘊著她不懂的含義,他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低下身子讓她看他黑眸裏的認真,“還是你覺得直接敲暈帶走這個答案會更好一些?”
  “滾。”她卻沒有接收到,隻當他說笑的笑踹了他一腳。他的黑眸很快速暗了暗,誇張的做不支倒地狀,引她大笑了起來。
  “娘——”稚氣十足的響亮叫聲響徹了整個空間。
  原本在笑鬧的沈忱脊背一僵,迅速轉向聲音的來源,當她看見遠遠那個巴到了欄杆上笑得很歡的小小身影時,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一直都是屏著氣的。
  她從來沒有想過,當再有一天她再看見小爬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的心情。
  可此時此刻在心頭縈繞的滿滿的欣喜是如此真實,之前所有的逃跑回避都成了杞人憂天。
  或許上天安排所有的離別隻是為了讓人類品嚐相聚這一刻的喜悅吧。
  她揚起笑容,大步的朝出口走去。
  這個下午過的迅速而充實,直到在中山廣場那邊歐陽隨帶著小爬蟲去嗯嗯,她才發現自己很久沒好好運動過的身體有點要散架的感覺。
  是晚上了。
  成都並不是非常冷,但是中山廣場的風吹的很凜冽。
  她打量著周圍來往衣著光鮮的人群,捏了捏自己的頸後,在某一刻,發現小爬蟲的年輕媽媽在用一種研究的眼神看她。
  “怎麽?”她挑了挑眉。她好象是叫林……林硯是吧?聽歐陽隨是這樣稱呼的。她大概隻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白天的時候,雖然都是在一起,可並沒有太多交流,她都是站在爬蟲身後微笑看他們玩,不大說話。
  “我……”林硯垂頭笑了笑,似在想該怎麽開口,“他們說我們很象呢。”
  沈忱挑了挑眉,依然無目的的掃視著四周,口中隨意答著:“我沒說過,我不覺得。”與她無關。
  “歐陽隨說,你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小孩。”林硯抬起頭,目光鎖回沈忱的臉上,口氣裏帶了些試探。
  這句話吸引了沈忱的注意力,她猛一回頭,深深回視了過去,停頓了半晌才緩緩回答:“有。你想問什麽可以直接問。”
  “嗬。”一直盯著她的林硯局促的笑了一聲,撇開了視線,看向了別處,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沒有。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如果我想說給別人聽,大概也隻有你了……隻有你,我也知道這樣很奇怪,可是……”
  沈忱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讓她冷靜:“我願意聽,你可以慢慢說。”
  “我……”林硯張了張口,又停住,清了清嗓子,還是說了下去,“我以前經常會希望他沒有出生過……好玩的時候固然好玩,可是煩人的時候非常煩人。經常覺得為什麽自己這麽年輕就要有孩子就要有累贅,於是就希望他有一天忽然就不見,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的時候……”是想平穩的說,可是一想到那時候的焦慮,話音還是抖了起來,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沈忱輕籲了口氣,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拍了拍林硯的背,低低的說:“你不用為這件事要找人懺悔。自私是人的天性,不論多成熟的人當了母親也會有覺得自己小孩煩希望他們沒出生過的時候。”
  她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可以安撫人心的功效,林硯發現在她的聲音裏,不穩的神經都一絲一絲被捋平。
  “真的嗎?”她吸了吸鼻子,平穩著自己的情緒,懷疑的問。她從來沒有和別人聊過這方麵的困擾,所以也不知道原來這種情緒是普遍的。
  “真的。”她放開她,舉手保證,“我媽到現在都經常有把我塞回肚子重生的衝動。”這是真的。
  林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又歎了口氣:“真是諷刺呢。我覺得我們倆不象,可卻好象走了你走過的那個三岔口的另一條路。和自己的兄弟上床玩,之後發現自己懷孕,之後被家裏逼著生下來。”
  “他呢?”她看見她在說起一個人的時候,眼神瞬間柔了下來。
  林硯扯了扯唇角,還是不能完成一個笑容:“結了兩個月的婚,離了。”
  “呃……”
  “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們發現彼此喜歡的時候太早了。”她回過頭看沈忱,眼神柔柔的,痛痛的,帶些羨慕和嫉妒,“也許象你和歐陽隨一樣玩夠了才在一起,天空就不會隻夠流淚不夠跳舞了。”
  “啊?”她對她的結論張口結舌,“我們不是……”
  她卻不等她解釋完,繼續說著:“你知道嗎,我本來不打算讓你見小星。從杭州回來那次,他一直哭到成都,我不想這次分開的時候又讓他再哭一次。小孩子感情最純,對你好得完全不帶任何功利,但是同時他們也最殘忍,一段時間不在一起,他就會完全把你當陌生人了,也不會再傷心。”
  “……是……”忽然有些苦澀,因為明白她說的是事實。
  “可是你放心。”她忽然衝她調皮一笑,“這次發現我還滿喜歡你的,出去之後,我會告訴你電話,你可以自己來努力讓他不要忘了你。”
  “謝謝……不過那個……我和歐陽隨……”感謝歸感謝,誤會還是要澄清下。
  “所以,第一次歐陽隨說你想來成都看小星的時候,我就拒絕了。”又一次被輕易打斷,“可是他每天都打電話來,一次又一次的遊說,有一天忽然覺得,能讓一個人為另一個人那麽努力的人,一定很不錯,當時就有些心軟了,後來他又說起了你們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我自己變的很想和你聊聊……”
  這些,她都不知道呢。
  心口驀然暖了起來,遙遙的,衝那個朝她走來的修長身影綻開了笑顏。
  “剛剛在笑什麽?”將已經睡熟的小爬蟲遞給打開家門的林硯,點下頭算道過再見,歐陽隨三兩步跨下台階,湊到正在與林硯揮手告別的沈忱身前。
  “什麽?”原本的視野裏還是巧笑如靨與她點頭告別的林硯,忽然之間就變成了近在咫尺的一張男人的臉,這樣的視覺落差實在是讓人很難接受——即便這個男人很帥——所以她的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隻能反射性的反問。
  “剛剛。”他強調著,又湊近一些,醇厚熾熱的氣息噴在她的唇上,麻麻的。
  “什麽剛剛?”又是反射性的回答,她此刻所有的感官都在被他的氣息徐徐觸摸的唇上,直到聲音放諸空氣才察覺這樣的對話實在是沒營養到了極點。
  沈忱收回手插進大衣的袋中,火速後退了一步,走出他氣息的包圍,輕籲一口氣的同時正好越過他的肩頭看見已經進屋的林硯隔著玻璃饒有趣味的張望著,中山廣場那些莫名其妙的談話刹那都在腦海裏響起,頭腦一下熱了起來。她有些懊惱的撫了撫額頭,頓了頓,毅然決定還是趕快走開比較不丟臉。
  “我今天長的象異形?”他雙手插在仔褲臀後的口袋,大步走在她身側,側首看她的反應,反省是不是自己形象不佳讓好友落荒而逃。
  沈忱懶得陪他耍寶,隻顧屏著呼吸徑自大步走著,越來越快,感覺凜冽的風從她的臉側、衣角鑽過,直到再也支撐不下去,才停下腳步,張開嘴,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下一秒,沁涼的空氣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念頭都擠出了體外。
  理智這一刻才恢複運轉。
  他剛才問什麽來著?
  ——剛剛在笑什麽?
  “剛剛是哪個剛剛?”她回轉眼看他。
  他微啟唇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馬路上,來往的車輛的燈光偶一掠過路旁的兩人,在牆上剪出清晰的人影。
  他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對望認真的象是在比一二三木頭人一樣。
  還是他先投降了。
  歐陽隨輕輕笑了出來,有些無奈的撇頭看了眼馬路,然後移回視線定定看著沈忱,從臀後的口袋裏抽出手探了下她的體溫:“成都這樣的海拔你就會有高原反應嗎?”那麽簡單的問題現在才反應過來?
  “滾。”知道他在笑她,她啐了一句,拍開他的手,“是你老兄自己先問的沒頭沒尾好不好。”
  “春熙路,中山廣場。”他翻翻白眼,提醒她。她在他帶小爬蟲回來的時候對他笑的一派春暖花開,讓他很是受寵若驚。
  “哦——那個啊,”她恍然,想起他所做的種種,眉眼便柔了起來,但說出口的卻仍然是戲謔,“我是在笑原來某人也有那麽八婆的時候。”
  他微微一楞,馬上意識到林硯泄露了什麽,很認命的歎口氣:“那麽現在那個八婆的某人問一下忱少,接下來你準備怎麽辦?”
  直到聽見他的問題沈忱才意識自己是在成都。天色晚了,航班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是一個計劃外的行程,她根本沒想過接下來怎麽辦這個問題。
  “沒安排啊。”她很坦然的攤攤手,不覺得自己深更半夜在異地的街上有任何問題。
  “好命的人。”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麽讓八婆的人來為忱少安排如何?”說到“八婆”兩個字的時候還故意加重音強調。
  “喂,”她笑出聲,“隨口說說沒必要記恨那麽久吧。沒這麽小器吧。”
  他歎口氣,將手搭到她的背上引她漸行漸遠:“讓八婆又小器的人來為忱少引路吧……”
  “拜托……”
  之後他說了什麽,她又說了什麽,都聽不真切了。隻能聽見遙遙爆出的笑,襯著成都蒼茫的底色,生出些蒸騰的暖意。
  歐陽隨居然帶她到了成都的一家青年旅社。
  沈忱立在青年旅社的大廳中,打量著四周,對於歐陽隨會帶她到青年旅社這件事還是覺得有些驚奇。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也經常全國各地的亂跑,但是一般都是elong定的商務酒店,對青年旅社,隻是聽說,但是沒有住過。
  並不是很大的旅社,門麵很簡陋,裏麵卻布置的很幹淨很溫暖。
  一進門便能先看見大廳裏這張正對著大門的一張可以坐二十多個人的原木大桌子,上麵胡亂的扔著一些黑皮本子,躺著兩隻黃色的貓,三兩個人坐在桌旁,埋頭寫著什麽。
  四周的牆上掛著有異域風情的圖騰、麵具、雕刻,還有巨大的四川地圖。
  順著牆放了幾排木桌,牆角放著幾台供客人使用的電腦。
  有暖氣。
  感覺到體溫的複蘇,沈忱邊解著脖子上繞得嚴嚴的圍巾,邊湊到一麵牆邊去細看那些色彩絢爛的風景照片。
  歐陽隨在總台辦入住手續。
  總台有兩個小姑娘,一個有著很可愛的蘋果臉,另一個的頭發長長編成好多的辮子,在偷看了許多眼,又在辦手續的時候兩人嘰裏咕嚕討論好幾次後,終於在把身份證和鑰匙遞還給歐陽隨的時候長發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問:“請問你是silence嗎?”
  歐陽隨神色自然的揚了揚眉,微笑著不答反問:“有這麽象嗎?”
  辮子姑娘臉紅了起來,在歐陽隨轉身走開的後小聲的朝蘋果小姑娘抱怨:“都是你啦,我就說不可能是的。”
  蘋果小姑娘也很委屈:“可是真的很象哉。”
  “手續辦好了嗎?”沈忱回轉身,看向走過來的歐陽隨。
  “恩。”他簡單的點了下頭。
  “事實上,我還是滿好奇你會選擇住這裏的。”
  “老拐說住過青年旅社就會發現其他賓館都沒意思,我不是很相信,所以帶你來一起驗證下——給。”他不是很認真的回答,將手中的鑰匙拋給她,“這裏不提供日常洗漱用品,你先上去吧,我買了再回來。”
  沈忱接過鑰匙,並不急著上樓,依然在大廳裏四處觀望,走近大廳中間那張原木大桌的時候她才發現,那些散落在桌麵上的黑皮本子居然全是留言薄。
  隨手拿了一本翻開,慢慢看了起來。
  都是在這落腳的遊客的留言,有的說自己一路的路線,有的說自己一路的感受,有的則是要從這裏起步,有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很有些年頭了,一些時間落款甚至是上個世紀的。
  字太密,看得有些累了,她從留言本上調開視線,抬手捏捏酸楚的脖頸。
  恰巧坐在對麵的女人正咬著筆頭在思考什麽,亂飄的視線在同一刻投了過來。
  視線碰在了一起,她禮貌性的扯了扯唇角便打算繼續埋頭在別人的心情裏。
  對麵的女人卻還給了她一個更燦爛的笑,無比真誠友善,然後捧著黑皮本子蹬蹬的跑過來,表情非常認真的問了她一個問題。
  ——“烏鴉應該怎麽畫?”
 
  歐陽隨走進旅社時看見的是一派賓主盡歡的熱鬧的場麵,原本隻有兩三個人的原木大桌不知道何時居然聚了十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很是熱鬧,最讓他意外的是,沈忱居然也在,雖然隻是支著頰含笑在聽,但是眼眸裏流動的光彩泄露了她的快樂。
  即便是最愛笑愛鬧的學生時期,她也從未在一群毫無利益關係的陌生人前如此耐心過。
  “……鍋也背上山了,路上還買了點蟲草,然後在走了好幾天終於到了一個村子的時候看見雞我們就不行了,熬不住了,死活都要買一隻……”一個男子眉飛色舞的講述著。
  旁邊插進了個聲音:“哇,可以煲湯的哦。”
  “你是廣東人吧?”馬上有人一拍桌子大聲問道。
  “哇,你怎麽猜到的哦?”好崇拜哦。
  “我出來玩在路上碰見的廣東人統統都是看見什麽就想著煲湯。”不變的定律啊,這就素那地區差異呀。
  桌上人都笑了起來,沈忱也不覺笑出了聲。
  貪看沈忱洋溢光彩的神情,歐陽隨走到她身旁,將手中提的物品扔在了桌上,不聲不響的緊挨著她坐下。
  獨特而爽冽的香水味充滿了她的鼻腔,而他的體熱也透過厚厚的衣服熨在了她的背上,不用回頭也知道坐在身邊的是誰。
  “笑得這麽迷人……”他的鼻尖湊近她的耳廓,溫熱的氣息隨著他幾近呢喃的話語愛撫在她白皙的脖頸上。
  她的心跳陡然亂了一拍。
  明明一再提醒自己,這個男人勾引人都已經勾引成條件反射了,對他的所作所為就該不問不想當從未發生,可近來那阻隔電力的防火牆卻頻頻出錯。
  她不著痕跡的往旁邊挪了挪,回過頭很忍耐的無聲警告:“不要放縱你的男性荷爾蒙分泌太過盛。”
  他醺然微笑,並沒再跟過去,側著身子,手肘支在桌上,宛如鋼琴家的手指隨意的梳了梳額前的頭發,從善如流的換了個安全話題:“怎麽變這麽熱鬧?”
  他不急,他有一輩子時間對她釋放男性荷爾蒙。
  “……”沈忱思考了一下,說道,“大概是因為烏鴉。”
  場麵怎麽會變這麽熱鬧,其實她也不是很明白。隻記得最開始是對麵那個女子抱著本子跑過來很誠懇的請教“烏鴉應該怎麽畫”。
  是長得很乖的女子,個子小小的,頭發卷卷翹翹的,染成火紅的顏色,看不出年齡。
  沈忱因為慣來與陌生人的距離沒有回話,但是馬上被小紅毛自動解讀了。
  “你也覺得很難是吧?”她完全將沈忱當成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翻開留言本指著其中一頁訴苦,“你看你看,我都畫了這麽多隻了,就是不象!”
  呃……沈忱看了看留言本上那些肥肥大大的鴨子,確定這位小姐確實沒什麽繪畫天賦。
  “烏鴉很好畫的。”桌子另一側響起個聲音。
  小紅毛眼睛一亮,馬上虛心跑過去討教:“怎麽畫?”
  “隻要把鳥都塗黑就可以了。”那個人邊說邊實踐。
  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兄台你真是太聰明了。”
  “還可以把鳥嘴塗成紅的,我在稻丁看見的烏鴉都是紅嘴的……”一個本來要走上樓的人又折了過來,摸出了隻紅筆添上幾筆。
  然後話題就此從烏鴉跑到了稻丁,再又加入一個人後,話題又從稻丁跑到了天涯海角,話題越來越多,說的越來越熱烈,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
  大廳裏唯一沒被吸引過來的,是一個在牆角埋首於筆記本電腦的斯文男子。
  每個加入的人插話都插的那麽自然,仿佛早已熟識一樣。
  她是到那刻才明白老拐說的住了青年旅社就不想住其他旅館是什麽意思。
  因為住客,這些友好又善良,眼裏找不到一絲城市冷漠的住客,他們甚至不用問彼此的名字,便可以待你如認識了許久的好友一樣。
  後來不知是誰說了句什麽,小紅毛一拍桌子慷然而起:“實話告訴你們,我出來玩就是找男人來的!”
  場子靜了一秒,馬上暴出了更大的笑聲。
  有人笑著拿頭去撞旁邊人的肩膀:“受不了了。”
  有人摔到了地上:“太強了。”
  還有人抹著眼睛:“眼淚都笑出來了。”
  “誰臉皮這麽厚?”一直沒加入他們的男子淡然出聲,他連頭都沒抬,依然盯著電腦的屏幕,隻是隨手往空中虛抓了一下,“我在這都抓的到了。”
  又是一陣暴笑。
  這場突發的坐談會,在午夜零時大廳的燈自然熄滅後,才漸漸散開。
  上樓的時候,歐陽隨順手從資料架上抓了幾張附近景點的介紹,進屋後扔在床頭櫃上,便去洗漱了。
  沈忱將自己重重拋進被褥中,頭埋在枕頭裏,長長呼出口氣,覺出累來,之前一段時間的瘋狂工作,途程的勞累,陪小爬蟲玩的辛苦還有方才長時間聊天耗費的精力,一下子都卷了上來。
  “我好了。”
  “唔。”沈忱含糊應了一聲,人卻依然一動不動。不想動啊不想動。
  “髒鬼。”
  她聽見歐陽隨沉沉的笑聲,然後身旁的床鋪陷了下去,有人坐了上來,下一刻,一隻暖暖的手撫上她脖子和肩膀連接處,用力揉了起來。
  沒提防的痛楚一下襲來,讓她輕叫了一聲。
  “這點痛都要叫?”下手愈發重了。
  那點睡意都快被他揉走了,她扭著肩膀想逃開他的手:“日,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他不理她,幹脆坐到了她的臀上,製住了她的逃離,手下毫不留情。
  這把睡不著了,沈忱悶悶從枕頭裏抬起頭,睜開眼,抓了床頭櫃上的旅遊資料看,越看越入神,也忘了背後那隻肆虐的大手了。
  “明天是周末。”
  “唔?”她沒留意的應了聲。
  “要不要去?”
  要不要去?什麽要不要去?
  她繼續翻著手上的彩頁,腦海裏有個念頭迅速的亮了一下,讓她猛然回頭看他。
  “所以,這就是原因?”她揚了揚手中的資料,住青年旅館,拿旅遊資料,隻是為了她曾經有過一句“我最想要旅遊”?
  他已經脫了羽絨外套,薄毛衣的袖子卷到手肘上,手依然停留在她的背上,垂首看她,墨色的眸子莫測高深,好一會兒才勾唇笑了起來:“自我感覺這麽好?”.
  “……”她倏然睜大眼,一串髒話就打算飆出,敲門聲卻響了起來。
  “誰?”歐陽隨直起身子,扭頭向門,沉聲問道。
  “我!”門外的人毫不遲疑的大聲回答。
  沈忱吃吃笑了起來,標準中國式回答呀,誰知道“我”是誰啊,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去看看哪個‘我’。”
  歐陽隨看了她一眼,無奈起身去開門。
  “帥哥!”一開門,大廳裏的小紅毛便亮出她的可愛笑容,討好的招呼了聲,還探頭向裏麵的沈忱揮手。
  歐陽隨雙手環胸,慵懶的笑笑算是回應,等著她的下文。
  “我們明天有人一起去海螺溝玩,準備包車,還有兩個空位,你們有沒有興趣?”小紅毛快速說完,滿臉期待的看著歐陽隨,眼睛裏寫著的都是“去吧去吧”。
  歐陽隨側過身,看著裏麵趴著轉頭看門的沈忱,揚了揚眉。
  “很好玩的!有這麽大冰川,那麽大的溫泉呢!”小紅毛誘惑的比畫著,大概是覺得要比的太大,所以她的“這麽大”就從走廊這邊跑到了那邊,“那麽大”就從走廊那邊又跑回了這邊,忙到不行。
  沈忱忍不住噴笑了出來,點了點頭:“好的。”
  關上了門,歐陽隨踱回到床邊,繼續方才的手上運動。
  肩上糾結在一塊的肌肉已經被他揉開,不再硬化的可怕,也沒那麽痛了,舒服的她要呻吟出來。
  “呆回我也幫你。”她閉著眼享受著,呢喃不清的聲音讓人覺得不是那麽可信。
  記得以前在武館學武的時候就是這樣,他幫她,她也幫他,武功練的如何見仁見智,一手按摩功夫倒是兩個都爐火純青了。
  好多年了。
  上了大學之後就聚少離多,也沒再享受過他的服務了。
  睡意一點一點侵襲了她的意識,眼皮重的根本就抬不起來。
  “忱?”
  模模糊糊似乎聽見有人喊她,可她一點都不想動。
  “忱,衣服脫了再睡。”
  不要,說了不想動了。
  有人幫她翻過了身子,將套頭毛線從她的頭上拉出,順手撕了她貼在棉衫上的暖寶寶,解開了她的皮帶,褪了她的外褲。
  動作不大,很柔,所以她也就舒服的讓人伺候。
  直到一隻手鑽進了她的棉衫,順著背脊往上爬的時候,她才猛然瞠目。
  “這個我自己來就好。”她迅速按住他的手臂,聲音因為睡眠而啞啞的,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房間裏燈光昏暗,他就懸在她的上方,一隻手撐著身子,一隻手貼著她的背鑽進了棉衫裏,眼神深深的,對著她壞壞的笑。
  “真的自己來就好了。”她舉手發誓,欲增加可信度。
  他的手卻趁著這機會,飛快的貼著光滑的背,溜到一個地方,扯開了扣子。
  身體因為這樣的親密接觸不可抑的微微哆嗦了起來,她倒抽口氣,硬是將輕呼口中,瞪他。
  “幹嗎這樣看我?”他無辜的眨眨眼,爾後意有所指的目光下移到她的胸前,“已經發育不良了,晚上就不要再限製它呼吸了。”
  “謝謝哦。”她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不耐煩的推他肩膀,“睡覺去。”
  他不答亦不反抗,任她推,垂眸看著她低低的笑,但每被推一把就刻意在她手離開的時候將肩更往下壓,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轉眼間,兩人間就隻剩短短一寸的間隙。
  沈忱原本也就是順手推推罷了,怎料到有人得寸進尺,向來不服輸的性子一起,雙手都扶上了他的肩膀,打算一次施力搞定這個睡眠障礙物。
  她的手才貼上他的肩膀,方才不挪不動任她推的男人忽爾抓住她的雙手往後一拉,變成了交纏在他的頸後姿態,同時勁實的身軀順勢一壓,頭一低,就封住了她的呼吸。
  他將她壓入床塌深處,絲毫不客氣的品嚐她的唇,以抵死纏綿的姿態,不接受任何拒絕的。
  良久,他才結束了這個讓他爽死、讓她嚇死的親吻。
  “晚安。”他的唇碰碰她光潔的額頭,滿足的爬上房間裏的另一張床。
  獨餘下她,微張著唇,還未從方才的意外中恢複過來,腦子裏一片混亂。
  歐陽隨喜歡和哥們勾肩搭背,這個尹舜老拐他們都知道。
  歐陽隨喜歡貼近人說話,這個尹舜老拐他們也知道。
  歐陽隨喝醉了或者一群人玩鬧的時候會親哥們,這個尹舜老拐他們也是受害者。
  可是,她敢打賭尹舜他們一定沒在這樣兩人獨處的情況下,在歐陽隨沒碰任何酒精的情況下,被以要帶上床的色情態度吻過!
  她毫無睡意的眼投向天花板,終於正視她的這個兄弟、這個青梅竹馬、這個曾經的孩子他爸,似乎、也許、可能、大概,真的有些不對勁了。
  因為約定出發的時間是翌日早上十點,所以起床得一點都不匆忙。
  旅社的四樓是餐廳。
  沈忱坐在四樓露台的木椅上隻手撐頰,無聊的看看馬路對麵的武侯祠,另一隻拿著湯勺在麵前的粥裏無意識的劃著圈,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嗬欠。
  “沒睡醒?”歐陽隨坐在她對麵,將身體的重量都交給椅背,雙手垂在椅背後,笑得既性感又誘惑。
  沈忱懶懶戳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的明知故問。
  “忱,你失眠——”歐陽隨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身子前傾,一隻手探過桌麵試圖去摸她那明顯的黑眼圈,在被沈忱閃過後,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手依然橫在桌麵上,“是因為我嗎?”
  沈忱半垂眼瞼,喝了口粥,輕輕鬆鬆就把歐陽隨昨天的話拋了回去:“自我感覺這麽好啊?”
  歐陽隨收回手,往後一靠,伸展了下長腿,手抹了下臉:“所以——你也沒什麽要問我的對不對?”
  沈忱抬起頭,審視的看他,爾後壞壞笑開,痞痞的一挑眉,學他的句式:“所以——你想要我問什麽?”
  即便臉上依然保持他的性感笑容,歐陽隨心中早已不知道歎了幾口氣了。
  不可愛……
  被青梅竹馬那樣吻過,纖細的女主角哪個不是含羞帶怯麵含桃花羞羞答答?神經大條象男孩的女主角就算不扯著他領子大吼“你為什麽要吻我”也會以憤怒掩飾害羞的撩下一句“這次放過你,下次再敢這樣對我,你就死定了!”
  而以上各類情形,男主角都可以壞壞痞痞的理所當然的再吻一次。
  可是當女主角是她的時候,她那樣自若無賴的態度,真會讓沒看過前因後果的人以為,遭調戲的是他。
  真是……一點都不可愛。
  可就是這麽不可愛的她,在他過盡千帆的生涯裏,悠悠然的獨占一方心湖,從未走散。
  他嘴賤,她賤過他,相互調侃曆來是他們間的相處方式。尹舜有次說他們倆是有情感表達障礙症,所以才會不論什麽都以玩笑帶過。他曾經很不以為然,現在卻有了自作孽的感覺。
  他昨夜那樣的逾越,聰明如她,定然是不會什麽都感覺不到的。
  可是她沒有主動問起,照樣插科打諢。
  這隻代表了一件事,她害怕問題的答案會改變他們的現狀。
  苦笑一下。
  如果不是那麽了解她,就不會明白她刻意忽略的動機,如果不是那麽喜歡她,就不會舍不得貿然表白會讓她無措。
  情在,不能醒。
  包的是輛中巴,直接到旅社樓下來接的人。
  司機是個黑黑瘦瘦的藏人,剃了個光頭,非常酷。
  歐陽隨要在沈忱身旁坐下的時候,昨夜那個畫烏鴉的小紅毛跑上車撞開了他的身體。
  “我和你坐好不好?”小紅毛對歐陽隨比了幾個道歉的手勢就雙手合十滿眼星星的看著沈忱。
  沈忱看了眼歐陽隨,又看了一眼站在車門旁因為被人掙脫手而微微皺眉的斯文男子,雖然覺得突兀,還是點了點頭。
  歐陽隨大方的攤了攤手,坐到後麵一排。斯文男子眉頭緊鎖,坐到了他的旁邊。
  小紅毛上了車幾個小時嘴巴就沒停過,不是分發零食,就是唱歌啊,帶領大家做智力測試啊,要不然就是和司機說些有的沒的。
  “可以問你個問題嗎?”她在喝水的空隙,忽然壓低聲音靠近沈忱。
  沈忱無可無不可的點了下頭。
  “你是LES嗎?”
  沈忱涼涼看了她一眼。
  她馬上閉嘴乖乖坐了回去,可是她還沒安靜一會兒,又趴過來了:“那麽,你是BI嗎?”
  沈忱又瞥了她一眼。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很是扼腕的樣子。
  沈忱徐徐笑起來:“你想要我把你扔到後排去嗎?”
  “不要不要。”她馬上把頭搖成撥浪鼓,轉頭找其他人玩去。
  沈忱暗暗笑了笑,擦了擦窗上的霧氣,往外看去。
  方才在雅安停車休息的時候就發現,氣溫比在成都的時候低了許多,現在外麵已經出現冰雪了。
  車子越山勢越開越高,積雪越來越濃厚。
  在一個拐彎之後,全車人都哇一下驚呼了出來。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完全的冰雪世界,樹、山、草,就連電線杆子,都被銀妝素裹,打扮的象不屬於這個現實世界。
  “這裏是二郎山。”司機介紹了句。
  “是那個二郎山的姑娘美如花的那個二郎山嗎?”這種問題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問的。
  “……”司機很無語,“是二呀麽二郎山的那個二郎山。”
  “唱的好!”用力鼓掌,“再來一個!”
  司機一定很後悔自己一時好心介紹了一下地點,所以後來第二次大概是考慮了很久,才在快通過二郎山隧道的時候,說了一句:“剛剛是二朗山的陰山,過了隧道就是陽山了。”
  又是一陣情不自禁的呼聲。
  在穿越隧道的黑暗之後,迎接他們的居然是萬丈陽光和生意盎然的群山,這樣美麗的風景,最讓人驚歎的是,看不見任何雪的痕跡。
  朝陽麵和背陽麵氣候差異,是很容易用科學解釋的,但是當大自然用這麽遼闊的畫紙描繪出這一切的時候,給人的震撼依然強大。
  “帥呆了……”沈忱眼睛都離不開窗外,喃喃讚歎。
  “謝謝。”有人很自覺的對號入座。
  沈忱好笑的看了坐在後排的歐陽隨一眼,沒有說什麽。
  一個重量忽然落到她背上。
  她轉身一看,發現小紅毛不知何時睡著了,一個點頭撞上了她的背,稍稍醒了下,把頭抬回去又繼續睡,很不舒服的樣子,發出輕輕的咕噥。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麻煩換個位置。”後排的斯文男子,用口型無聲的說。
  明明該是請求別人,他的臉上也是寫著“麻煩你了”,但是眼中卻毫不客氣,認定了那個位置該是他的似的。
  是個習慣發號司令的男人吧?
  這樣想著,她還是起了身,小心的越過小紅毛,和男子換了位置。
  男子坐下就將小紅毛攬到了懷中。小紅毛半夢半醒的在他懷裏蹭了幾下,大概終於找到了個舒服的位置,安心睡去,不再囈語。
  看著前座的濃情蜜意,歐陽隨和沈忱都會心一笑,不自覺的,就轉頭看向了對方。
  “舍得回來了?那麽容易就把我推給別的男人?”歐陽隨捏了捏她的下顎,故作凶狠的說道。其實他並不是太在意,他覺得他絕對是在忱身邊一輩子的人,而這些並不需要用霸占每分每秒來體現。
  沈忱想起方才自己被問的問題,玩心大起,忽然湊近他壓低聲音:“你是gay嗎?”
  “……”
  “你是BI嗎?”
  “……”
  “哦……”沈忱很惋惜的攤攤手,“那把那麽優秀的男人讓給你是浪費了。”
  “你可以再過分一點,給我一個封你嘴的理由。”以他喜歡的方式。
  “你可以再威脅一點,給我一個扒你褲子的理由。”比不要臉誰怕誰。
  歐陽隨看著近在咫尺的她含笑帶威脅的眼,輕笑了起來:“忱,你這樣會讓我不知道現在該不該放過你的。”
  “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知道,他當然知道,認識她的人都知道,不要挑釁沈忱話語的真實度,不然會死的很難看。但是她一定不知道,她的威脅讓他現在浮想聯翩。
  他探了探她的黑眼圈:“要不要睡覺?”
  她也覺得需要睡眠,點了點頭,靠回自己的椅背,就閉上了眼,不知怎的被他推醒,睜開眼的時候發現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笑了起來,反射性的說:“對我不用這麽殷勤啦。”
  她從小就和男生一起長大,從來都沒有過女生特權,打架的時候不會因為她是女的下手輕一點,爬山的時候不會因為她是女的幫她拿東西,爬牆被抓的時候不會因為她是女的拉她一把……部分原因是她不甘示弱,更大部分的原因是,大家都忘了她是女生。
  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類似車上拿別人身體當枕頭這種屬於女生特權的事,她是想都沒想過的。
  “廢話真多。”歐陽隨火大的一把拉過她按在自己的腿上,“睡你的覺。”
  “這麽凶……”沈忱嘟囔著起了幾次身,發現他是打定主意要當她枕頭,也就不再掙紮了,“睡就睡嘛。”反正到時候腿酸的是他又不是她。
  其實這個枕頭還滿不賴的——難怪很多女生乘車的時候就算身邊不是男朋友也會問可不可以借靠一下,原來果然是比仰著頭靠椅背睡舒服……
  30歲才享受到的車上人枕呢……
  她邊想著,邊轉動身體尋找最舒服的位置,直到人變成仰躺,才安定下來,半晌,大概想到了什麽,半睜開眼微笑著說了句:“謝啦。”才沉沉睡去。
  他被她噙著淺笑的睡顏吸引,手指眷戀的纏著她的發尾。
  少年的時候,他和她都還沒有車,一起坐過無數次公車,長途,短途,也許是因為她總是一臉輕鬆什麽都可以應付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他覺得她什麽都可以應付,也許是因為,距離太近,近到什麽也看不清,所以他才會忽略她在車上睡覺裏緊皺的眉頭,所以直到今天才發現,其實她在車上睡得一點都不輕鬆。
  “這麽好強……”他捏捏她的耳朵,有些氣憤有些歉疚有些心疼。
  想寵她的心情一下就漫溢了出來。
  站在服務台前打量那些顯示各時區時間的鬧鍾時,沈忱明顯感覺到背後的勁風襲來,反射性的往旁邊一閃,一團白影就撞在了服務台上,伴著一聲慘叫。
  小紅毛撲在服務台上,滿臉悲憤的看她:“為什麽要閃……”
  “條件反射。”
  四個字讓小紅毛死不瞑目,趴在桌上奄奄一息。
  沈忱低頭看她裝死裝了半天,又看了眼遙遙望著這邊想過來又因為什麽不能過來的斯文男子,覺得道義上自己應該問候一下:“有那麽痛麽?”
  “自己撞撞看就知道了呀!”方才一動不動的頭迅速抬起,激動吼完後,又轉回頭小聲恨恨道,“已經很平了,還要受這種衝擊,蒼天啊……”
  真的沒見過這種人類,慘遭重創的時候還念念不忘耍寶。沈忱和歐陽隨對視一眼笑了出來,都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是絕對的奇葩。
  “冷?”歐陽隨看見沈忱緊了緊圍巾,伸手幫她。
  “圍巾鬆了。”沈忱笑著說了句,算是解釋。在看見他沒再多問的時候偷偷舒了口。還是覺得怕冷的自己……滿孬的。明明不是弱不禁風的形象,偏偏就是在冰寒前硬朗不起來。
  車子停駐的地方是海螺溝下的摩西鎮。
  早上出發的晚,到達的時候,已是天幕全暗了。摩西應該是滿小的鎮,進鎮的時候,幾乎沒遇見人,連燈光也隻是少少幾星。
  進賓館的時候也是。大廳是全黑的,沒有開空調,直到他們都到了,服務員才不知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
  同行的廣東哥們曾經來過,於是便成了此行的隊長,收錢、定餐、安排房間,忙的不亦樂乎。
  “開房啦!”廣東哥們忙碌完,將手中的大把房卡一揚,很有架勢。
  “是不是姐妹?”小紅毛突然起身,跳過來巴著沈忱,“是姐妹就住同一間!”
  沈忱笑而不語,往前走,她就象考拉熊一樣巴在她身上,嘴裏忙碌的說服著:“是不是姐妹啊,白天在車上就那麽隨便把我扔給來路不明的男人,你知不知道現在中國犯罪率有多高,而且我這麽美麗活潑伶俐可愛,那個人一看就是兩麵三刀好色淫亂……”
  沈忱看了一眼她口中來路不明的男人一眼,暗想要不要婉轉提醒這個紅毛說話聲音不要那麽大,以免慘遭不測。
  “還有哦!你剛剛害我撞到重要部位了,那可是我撫育後代的呀,你要賠償我……咦?幹嗎?”紅毛考拉正徑自說個沒完,驀然發現自己巴著的樹已經停止了移動。
  “我叫什麽名字?”沈忱掃她一眼,淡然問道。
  死穴!
  “呃……”紅毛大受打擊的鬆開手,倒退一步,顯然沒想到會杠到這個問題上。
  “開口姐妹閉口姐妹的,不會連我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吧?”沈忱跟進一步,雖然表情似是挑釁質問,話語裏明顯已有了些笑意。
  “呃……”可是被點了死穴的人聽不出來,又被擊退一步,最後眼一閉,死撐了,“……龍佩爾施迪爾欽……”這麽緊逼人問名字的就隻有這廝了。
  沈忱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回過頭去看歐陽隨。
  紅毛在一旁一臉悻悻:“沒有同情心的人啊,遲早會有人代替月亮懲罰……”
  歐陽隨原本雙手環胸站在沈忱身後噙笑看這場鬧劇,在看見她回頭看他的時候,眯了眯眼:“你確定?”
  就知道什麽都不用說他就會明白。
  沈忱心情很好的點了點頭:“是啊。”可能是因為小紅毛實在很可親,也可能是因為小紅毛也是從杭州過來的,或者是自己的心情不錯,或者是某些非物質因素……總之她就是莫名其妙的投了她的緣。
  歐陽隨聳了聳肩,故作無奈歎氣,看向徐徐走過來的斯文男子:“那我隻有去和那個兩麵三刀好色淫亂的人開房了。”
  沈忱拍拍他的肩膀,燦笑著回過頭看向展眉:“如果你今晚還想和我住,就記得我叫沈忱。”
  雖然前麵的對話她是有聽沒有懂啦,但是最後一句她就懂啦。原本在假哭的紅毛臉一亮,歡呼著巴了過來,很狗腿的說道:“姐妹~就知道你最好了~”完全不象剛剛大義凜然要代替月亮懲罰人的家夥。
  斯文男子經過他們身邊去拿房卡的時候,欠了欠身,溫聲道:“賤內麻煩照顧了。”
  “賤內!他居然叫我賤內!”
  沈忱躺在床上看在床前來回踱步的紅毛,打了個嗬欠。
  “明明有老婆、愛人、妻子、我家那口子、親愛的、甜心、達令等等那麽多選擇!他就要挑個賤內!”紅毛扳指頭,越扳越恨。
  “你說!你說,他是不是很和我過不去?!”
  “是不是姐妹啊?是姐妹就幫我一起罵他!”
  她看著跳到她床上義憤填膺的紅毛,往旁邊讓了讓,空出個位置給她。也不是沒有猜測過斯文男子與她的關係,總以為隻是戀愛中的男女,才會跑到四川這麽遠來玩追來趕去。
  “我要休了他!”
  “是不是姐妹?是姐妹就施舍點血出來給我寫血書!”
  她有點頭疼了,腦袋裏嗡嗡響,原來聒噪也是如此有殺傷力,難怪超聲波會是致命武器了。即便隻認識了一天,她也明白以眼前這個小紅毛的性格,如果沒人打斷她,她一個人也可以演個通宵。
  ——“你叫什麽名字?”
  “噯?”紅毛呆了一呆,沒聽清楚。
  “名字。”她豎起兩個手指。
  “平展眉。”紅毛乖乖回答,還用雙手往兩邊拉了拉眉毛解釋下名字的意思,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賤外叫常開顏。”還是不爽,反正一定要損回來就是了。
  沈忱失笑。
  “展眉,沒有賤外這個詞語。”木門外傳來個聲音。
  “啊啊啊啊!小人!偷聽我說話!”平展眉憤怒的跳過去拉開門。
  門外的斯文男子顯得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無奈的歎口氣,還是語氣溫和:“你容易上火,電熱毯不要成夜開著。我就住在對麵,有什麽事叫一聲就好。”
  原本氣焰囂張的紅毛一下靜了下來,在門口扭捏了半天,小聲問了句:“很累嗎?”
  他深深的看她,聲音低低的,直指到人心裏:“如果我說是,你會換房間嗎?”
  “不行,說好三天的。”雖然很不舍,展眉還是很堅持原則。
  開顏柔柔看了她半晌,下定決心似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走了回去。
  展眉回到房間,就有些神不守舍了。
  “想過去的話,敲敲門就可以了。”沈忱撐著頭,難得給點良心建議。
  “那怎麽可以!”展眉忙搖頭,“說好三天的,人一定要守信用,就象關公一樣!”說著,還比了個關公拿大刀的動作。
  偶像都這麽與眾不同……
  “什麽三天?”沈忱皺了皺眉。
  “玩吵架啊!”
  “玩……吵架?”
  “是啊!你看,我多有玩家道德啊,那麽入戲,不象我賤外,一點都不投入,吵都吵不起來……”展眉很理所當然的抱怨,口氣裏卻分明是甜蜜,說到賤外的時候,臉色都柔了,象想起什麽,怔怔出神。
  沈忱開始默默脫毛衣,默默穿進被窩。這對夫妻的夫妻情趣非常與眾不同,還是少關懷為妙。
  展眉回過神看見沈忱居然鑽進被窩打算就寢的樣子又哇哇叫了起來:“有沒搞錯啊,居然敢無視我!”邊叫著邊去鬧她,抓著她的肩膀亂搖,還去撓癢癢。
  沈忱原本在裝睡的,後來被她鬧的沒法,大笑著避開她的手。
  “呀,你手怎麽這麽冰?”展眉也鑽進了她的被窩,碰到沈忱手的時候訝了一句,然後就緊緊握住,“我來幫你暖吧,開顏說我是小暖爐。”語氣不無得意的。
  展眉的手很暖,一點一點的透過皮膚,溫暖了她的血液。
  才認識一天呢……
  她自小性格野烈,又是和歐陽隨、尹舜這些男生一路玩大,滿城亂跑,口無禁忌,快意恩仇,總誤以為自己也是男孩,也就不愛和女生玩,總覺得她們的過家家太過平淡,又太容易哭泣,招惹不起。
  沒想到長大了,反而和女孩的友誼也深厚了起來。秦寧如是,展眉如是。
  她們或許不如男生會玩,也沒男生那麽經調侃,但是卻比男生更安於相處的平實和平淡,又因為坦然不怕示弱,也就更貼心。
  就象此刻,她分外享受與展眉相處的這份溫暖和親昵,聽展眉和她分享生活的點點滴滴。
  “我怎麽知道啊,反正我當時整個人傻了就隻知道跑了。”展眉說到有一次她誤會開顏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就什麽都沒問傷心跑開,“現在想起來那時候自己真是笨哦,笨笨笨笨死了。”
  “後來?”
  “後來沒錢了,就跑回來了,然後被他抓住了。”展眉吐了吐舌頭,隨即眼睛瞪大,“啊,你偷笑!被我抓到了!可惡,不然你說,你說說看,如果是你,你喜歡的男人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你怎麽做哦?”
  “我?”意外話題扯到了自己身上,思緒不可抑製的飄到了許多年前,她閉了閉眼,硬將那些影象從腦海裏驅除,才不確定的說出自己的結論,“讓他們也難過一下吧。”
  “怎麽讓他們難過一下?”好奇死了。
  “把他們打一頓?”沈忱皺著眉裝很認真想了想。
  展眉嚇了一跳,小心翼翼開口:“真的有打嗎……”
  沈忱看了她一眼,笑了出來:“沒有,我大概隻會和他們開個玩笑而已。”後悔不已的玩笑。
  “我說呢~”展眉拍拍胸口,安下心來,“不過我也就傻了那麽一次啦,回來後開顏就什麽都說了。”
  “什麽……什麽都說了?”她閉上了眼,有些睡意。
  “討厭啦~不就那些愛我很久了之類嘛。”展眉一臉嬌羞,拍拍自己發燙的臉,“原來他從我很小就已經對我包藏禍心了,嘿嘿,後來就被我吃的死死的了。”
  展眉說著說著靜了下來,睜開眼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沈忱在靜謐中睡意漸濃,意識也迷蒙了起來。
  “不行,他那個樣子我不放心,還是換回來好了。”平大小姐忽然掀開了被子跑了出去。
  鑽進被窩中冷氣讓沈忱的淺眠稍稍清醒,微睜眼看了下那急急跑出去的背影,暗笑了一下。
  吃的死死的?
  她可沒漏看方才她家賤外裝疲倦時眼中的精光,誰被誰吃的死死的,還真是說不定呢……
  身體強烈的叫囂著進入黑甜之鄉,意識混沌,腦海裏卻走馬燈般的播放起了以往和近日許許多多的畫麵——都是歐陽隨。
  他和小爬蟲在廚房裏玩,他死賴在她身旁說“再幫我生一個”,他和小爬蟲在床上鬧她,他在電視裏旁若無人的親吻獎杯,他醉在地上問她“天長地久好不好”……
  悶悶的呼出口濁氣,她拿手背蓋上了眼。
  大概真的是流年不利吧,居然又喜歡上他了。
  第一次可以歸結為懷孕綜合症,那麽第二次呢?
  隻能說是著魔了吧?
  明明不是她喜歡的型,又濫交又自大而且還喜歡小孩子……
  而且她也不是他喜歡的型,粗野好勝不象女孩子……
  手背沾染了些濕氣。
  那些塵封了許多年的,屬於少年時期第一次喜歡人的感傷情緒居然都一股腦兒翻湧了上來。
  真的沒想到自己還有悲春傷秋的本事。她自嘲的笑了笑。
  比起第一次的惴惴和偷偷期待,第二次輕車熟路的多了,不再惴惴,也不再期待,隻當是一個心路曆程就想過渡過去。
  偏偏他不讓。
  她是和自己說過不要把他習慣性的小動作誤讀,可是他近來越來越頻繁的親昵,越來越露骨的挑逗,實在不是簡單的發春就可以概括了,裝聾作啞都不能再忽略過去。
  欣喜和慌張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鬥成一團。
  她腦袋都快爆了。心髒也是。
  那麽快和展眉熟識,也有部分是想從那些亂糟糟的情緒裏逃離吧?
  房間的門被輕輕推開,又輕輕合上。
  她翻個身,麵朝裏,呼吸均勻,象是早睡熟了一樣。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停在了她的床旁。
  她在心裏暗念了好幾聲:滾,睡你的覺去,不要來煩我了。
  但是天不遂人願,一隻手溫柔而堅決的扳過了她的身子,好聞的氣息向她襲來。
  她再也裝不下去的睜開眼,那熟悉的倜儻俊顏已然近在眼前,她反應迅速的用手架住了他的逼近,從牙縫裏擠出話來:“是男人就不要以朋友之名,行情人之實!”
  她知道自己的語氣很壞,壞到她認為脾氣也不怎麽好的他一定會被惹火。
  可是歐陽隨卻笑了,灼灼的眼停留在她身上瞬也不瞬,好象是等了這句話很久。
  “忱,那要看你了,你什麽時候給我情人之名?”
  越來越肆無忌憚了。
  沈忱撫了撫額頭,明白貢嘎雪山上刺目的雪光都遠不如現在她身後的目光來得囂張。
  海螺溝是貢嘎山脈一側的風景,有罕見的冰川瀑布和溫泉。
  “姐妹~”展眉一路小跑到她身旁蹭啊蹭,“你也在和你賤外玩吵架嗎?”
  沈忱半眯眼斜睨她半晌,在解釋和不解釋之間還是選擇了無視,轉過身去。
  幾個小時之前,車子還行駛在貢嘎山底,紅毛看見窗外一頭黑豬興奮無比,大聲宣揚那是“貢嘎神豬”的時候,她就已經明白了眼前的這個女人是無中生有界的勞斯萊斯了。
  “難道你還準備陪我玩?”展眉感激的都快流淚了,真是好人啊,“我們從哪裏開始好?要不要做場景設定?啊啊,對姐妹我有點下不了手啊……啊!你做神馬?”
  展眉往後一跳,逃開拉開她領口的長指,緊張的口齒都不清了。
  “沒有。”沈忱將手收回,輕輕一笑,“看看你昨晚吵架玩的多激烈而已。”意有所指的目光射向展眉高領遮蓋下的星星點點。
  展眉的臉陡然發燙了起來,滿腦子縈繞的都是昨夜那些說不出口連想起來都覺得瘋狂的畫麵。
  “呃……”說話,快點想點說話。
  “總覺得昨天我們住的旅館好象根本沒隔音效果這件事,你說是吧?”沈忱欣賞著周圍的無限美景,回頭掃她一眼的同時,輕描淡寫的加了一句。多年的職場和捉弄人的經驗,早讓她知道怎樣的音調可以達到什麽樣的效果。
  “啊,他們叫鵝打雪仗!鵝來啦鵝來啦!”
  看著展眉手忙腳亂差點亂滾帶爬跑走的背影,還有遠處她家發現她居然在易滑山頂做這種危險動作而麵色遽變的賤外,沈忱吃吃笑了出來。
  “平、展、眉!你再給我跑試試看!”
  氣急敗壞的威脅因為用錯了方法反而讓她有理由跑的更歡,無可奈何的某個男人隻有快步上前,擁住她差點衝出去的嬌小身型。
  “我有穿冰爪,冰爪呢!”她眉開眼笑的抬起腳給他看那個簡陋古怪的工具。
  很想發火卻又隻能對著她的笑顏歎氣的開顏隻有把她擁的更緊一些:“遲早有一天不是被你氣死就是被你嚇死。”
  據說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是生來就會相遇相識相思,卻永遠無法相愛相守,那麽,這個世界也必定有一些人,是生來就會相遇相識相思,然後一輩子相愛相守。
  “我會覺得不甘心。”沈忱深吸口氣,轉過身看向尾隨著她的歐陽隨,對他說今天的第一句話。
  歐陽隨穿著紫色的羽絨外套,雙手插在袋中,墨黑的眼眸深不見底,又柔的仿佛風一吹就會起兩泓漣漪,他在她看定他的時候,微微抿唇,一笑,笑意蕩到他的眼底,牽起微瀾。
  她覺得有些目眩,抬手在眼上搭棚,遮些雪光。
  “什麽不甘心?”他緩步向前,問道。
  “什麽都不甘心。”她誇張的長歎口氣,惹他笑出了聲。
  昨天在他說完那句近似表白的話後,就被她踹下了床。因為沒有防備,所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可是他卻好象一點都不在意,目光膠在她身上,孩子般頑皮的笑了起來。
  初初的甜蜜很快被無措代替,原本打算扶他起身的手也因為那讓人懊惱的目光而一轉,拉起自己被子將整個人埋了進去,爾後就是一宿加半日的無任何交談。
  “很不甘心。”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還是決定坦誠自己的想法,“前幾年一個朋友和我說,我之所以在男人這條路上走的這麽不順,是因為會有驚喜在後麵,所有前麵的失落所有前麵的失誤所有前麵的失敗,都是為了遇到最後那個對的人。”
  “如果那個人是你,”她抬眼看他,銳利的象在評估一般,一字一頓的讓他聽得清清楚楚,“我會很不甘心。”
  年少與成年終是有區別的吧。那些喜歡一個人就天經地義想和他在一起的想法,早就被應不應該值不值得潛移默化。
  等待審判一樣的等著他的反應,這樣的挑釁在年少的時代,不是兩個人互相調侃就是兩個人拳來腳往結束,她不認為會有不一樣卻又期待著不一樣。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反唇相譏,隻是微笑著看她,象在看故意胡鬧的小孩,象是她做什麽他都會寵她慣她包容她一樣。
  是不是喜歡一個人就會變蠢,所以才會被他這樣笑?
  沈忱有些自暴自棄的想。
  再這樣真的要溺死在他的笑裏了。
  她覺得難以呼吸的抬手想撥亂他的笑,反被他抓住機會握住手帶進了懷裏。
  “忱。”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肩膀,喚她名字的聲音似傾訴似歎息,低低的拂過她的耳際,“我……”
  “你隻是這段時間某些器官功能沒發揮上所以內分泌失調了。”她閉上眼,不知道在說服誰,“都了啦。象我們這樣寧濫勿缺的人,是很容易被欲望誤導的……”
  “你在怕什麽?”再聽她胡說八道下去他就是白癡了,他打斷她的話,感覺到懷裏的她因為他的話驀然僵硬。
  “笑話,我有什麽好怕的。”她別開眼。
  他抓住她的肩膀,微微施力,想看她的表情,被她發現了意圖,反而伸手到他背後牢牢圈住。
  他的女人自動投懷送抱他當然不客氣的全收,心安理得的將手環在她腰間,用鼻尖去摩挲她的耳後,含糊不清的語音裏是溢出的笑意:“忱,你在撒嬌嗎?”
  沒有半秒停頓的就得到了回答——
  “你在找死嗎?”
  刻意凶狠的威脅達不到任何效果,隻讓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間悶笑了起來。
  緊貼的身體讓她很容易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而他呼吸的熱氣透過圍巾的縫隙,若有似無順著脖子、領口鑽了進去,往下、再往下……居然不可抑製的,顫抖了起來。
  “忱——”
  “不要隨便叫我名字,都是雞皮疙瘩了。”他這一年叫她的名字都不如這幾天多吧?平平的名字用他那樣的吐呐方式那樣的低嗓念出來,莫名的,就心癢難耐。偏他卻象上了癮一般,忱忱忱的叫個不停。
  “忱,你怕什麽?”他從來不是那麽容易聽話的人,又叫了一次,“你怕我是一時性起?你怕我搞不清楚自己要什麽?”
  她不吭聲,他便繼續說著:“老拐以前曾經懷疑過,我之所以不能和女人保持長久關係,是因為我真正喜歡的那個人是你。”
  “他瘋了。”
  他又笑了起來:“這句話幾年前我已經當麵丟給他了。”現在想起來,才發現做人真的不能太鐵齒。
  “後來我想了想,也許他有一些是對的。不論我這輩子身邊是誰,心裏會裝誰,都肯定會有你,不論那是友情也好,親情也好,一定不會沒有你的位置,所以也就給不了她們百分之百。”
  喉嚨忽然有些堵,她刻意凜起聲音下了結論:“所以很容易搞錯。”
  “忱,你是最了解我的人。”被她的誤讀傷了一下,他抗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如果對你不是到了百分之百,我怎麽敢讓你知道?”太侮辱他,也太侮辱兩個人糾纏了三十年的生命了。
  還想頂他幾句,卻說不出口。是了,她知他如己,在他已經將話說的如此明的情況下,再反駁就矯情了。
  等了半天,還是等不到她的回答。
  還是太急了嗎?
  歐陽隨站直了身,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背:“你說如果那個人是我,你會不甘心。如果那個人不是我,你甘心嗎?”
  心中一震,她驀然抬頭看他,嘴唇微微張開,那句“甘心”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了。
  “你看你看,那個主持的其實就是旅館的接待,那些mm也是剛剛旁邊來的。我和你說哦,我懷疑他們都是隔壁鄰居然後說有人要看表演,然後他們就衣服穿穿,就可以表演了。”展眉在沈忱旁邊小聲嘀咕。
  一車來玩的人正圍坐在一個沒有圍牆的院子裏,靠屋子的一邊,穿著藏服的藏胞搗鼓著音響,中間點燃的篝火上正用一種特殊的鐵夾板烤著全羊,胖胖矮矮的老板搖著把手,一圈一圈轉著鐵夾板。廣東哥們拿著小小的鼓風機很新奇的把玩著,也沒見助長多少火勢,夥計看不過去的接過手,火苗一下竄高了起來。老板娘也是胖胖矮矮的,衣服和臉上都是灰,腿有些瘸,拖在地上走進走出的打掃著。
  院子的旁邊還有一群人,好象是誰家走親戚,全家人都過來在火坑旁圍著喝酒吃烤全雞。
  白天下山的時候不知道誰說要吃烤全羊,把大家的口水都引了下來,後來聽說還分葷素兩種,葷的就是帶歌舞的,於是大家就又都要歌舞了。
  表演歌舞的人是後來慢慢一個個出現的,所以展眉就很懷疑是烏合之眾。
  但是少數民族能歌善舞,隨便拉個人出來就能上台,一旁走親戚那家就是明例,從老到少,個個都有一把好嗓子,已經開始要求和他們你一曲我一曲的賽歌了。
  戴著帽子的老人唱完一曲後手一擺,示意展眉他們也來一首。
  “不行,不能丟了我們大漢民族的臉,怎麽也得讓他們見識下我們的文化。關鍵時刻,怎能退縮。”展眉看大家都推讓著不肯上去,念念有詞的站了起來,大搖大擺的走到話筒前,聲情並茂的來了曲“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兩邊的人都笑了起來。
  一直在掃地的老板娘在大家盛情要求下露了一手,逸出喉嚨的嗓音是通徹明亮高昂的,象雪山一樣的純淨美麗。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展眉張大了嘴,又去拉沈忱袖子:“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天龍八步了武功最高的是那個掃地的和尚了。”
  沈忱卻什麽都沒聽進去,默默的想著什麽,又或許什麽都沒想。隻是每次偶然一瞥頭,總能在視線裏看見淺笑望她的歐陽隨,三番兩次之後,才醒悟不是他總跑到視線裏,而是她總是不自覺的找著他。
  胡說什麽甘心不甘心嘛,笨蛋。繞來繞去反而把自己繞進去了。
  如果,最後的那個人是他……
  這樣想著,腦袋裏什麽畫麵都沒浮現,嘴角的笑意卻不自覺了爬了上來。
  還矯情什麽?她笑著摸了摸鼻子。
  “姐妹,快來跳舞呀!”
  展眉拉她的時候,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幾乎所有人都圍著大篝火跳起了鍋莊,他們同車的人一個跟一個的跟在藏胞後麵,手腳胡亂比畫著,雖然不標準,雖然生澀的不好看,但是都跳的非常開心。
  “好。”她爽快的起身。
  一輛警車這時呼嘯而來,停在院落門口。
  笑鬧著的人們都停了下來,老板和夥計朝門口迎去。
  “怎麽了?”
  “是不是我們太吵了?”
  遊客群胡亂猜測著,都有些不想今晚的歡樂就此停止。
  直到警察打開後車門,和老板他們一起搬下一箱箱的啤酒,謎底才正式揭曉。
  “我靠,這才是真正警民一家啊!”
  音樂又起,卻忽然一轉成了快節奏的舞曲。
  不再是鍋莊,走親戚那圈裏那個戴帽子的老人非常適應的踩著拍子,跳出民族特色的快舞。
  跳了一段之後,他又是往旁一讓,讓出了擂台。
  雖然大家都放開了,也都敢上去飆舞,可是總是不如他舞的順暢自然好看。
  一段又一段的對飆之後,都不得不承認,漢族在歌舞的生活化方麵,實在是拚不過他們。
  “姐妹,我好想哭哦!”具有狹隘的民族主義的某人極度沮喪。
  沈忱低頭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扭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平抬起手做了個邀請的手勢,露齒一笑:“隨。”
  有幾年沒看見她這個眼神了?
  一些調皮一些得意一些興奮,就和以前她想出什麽新鮮的玩法兩個人要去實踐一樣——就象她當年要偷開叮當的抽屜時一樣。
  人總是沒法跑過時間,可有些眼神有些味道有些聲音,就會那麽固執的多年不變,穿越那十幾年的時空,在某一刻,讓你在刹那間動容。
  他的腳步因為懷念而放得緩慢。
  她耐心很好的等他走到她的麵前,突然開口:“打一架吧。”不等他反應的驟然出手。
  多年的默契自然不是假的,他幾乎在同時就明了了她的意思,跳後了一步,以手臂擋了一記,還了一擊。
  行雲流水的對招拆招套路就這樣不經準備了施了出來,又因為要合著拍子,出手出腿都快了許多,看得旁邊眼花繚亂大聲叫好。
  其實他和她小的時候都不喜歡玩對招拆招,一是覺得太死板,不如直來直往的實際搏鬥來的過癮,二是因為臉皮薄的時候被笑過是“青梅如豆”、“柳葉如眉”。
  現在想來,他和她喜歡的那種兩敗俱傷的野獸打法又何嚐不是“同生共死”呢?
  “跳。”他看她走神,出腿的時候低喝了一句。
  她想也沒想的跳起,避過他的掃堂腿,朝他粲然一笑,結果他差點失神。
  一套路數耍了下來,驚險不少,旁人看不出來,兩個人都快笑暈了。
  藏胞們鼓著掌衝他們翹起大拇指,朋友們讚揚的拍拍他們的肩膀,展眉開心的在尖叫,開顏到旁邊拿了杯水候著。
  “我們玩套路真是一如既往的爛。”她笑著抬眸。
  他故作沉痛的點點頭:“沒關係,這裏沒人認識我們。”
  兩人對視大笑了起來,他抬手將她擁進懷裏,都沒有再說話。
  心跳因為劇烈的對招跳的飛快,明明相貼的是兩顆心髒,卻隻聽見了一個頻率。
  或許,明天開始,一切都會是好的。
  
  第十章
  歐陽隨和沈忱並肩走著,腳跟一轉就拐進了巷子。
  磚牆的縫隙裏,萌萌的長著青苔,記錄著歲月,巷的中段有顆年月長久的大樹,悄悄綻出了新芽。
  “這包我帶回我家。”沈忱舉了舉手上的大袋四川土特產,然後指了指歐陽隨手上的那一大袋,“這包你帶回你家。”
  “你家不就是我家嘛,寶貝。”歐陽隨曖昧的看了她一眼。
  “心、知、肚、明。”沈忱涼涼的瞥他一眼,對他帶過話題的舉動不予置評。
  “再說吧。”他有些煩躁的甩了甩頭,不想再提,爾後用手指戳了戳沈忱白的有些透明的臉頰,“怎麽逗都不臉紅,亂沒成就感的。”
  她給了他一個“無聊的男人”的眼神,大步往前走去。
  他跟著她身後,又開始要名分了:“說真的,你什麽時候給我個負責的機會,都亂了我十三年了……怎麽了?”她的腳步戛然而止,他差點撞了上去,目光盯在她身上的他根本沒分神去看過路上有些什麽。
  沈忱緊抿著唇,沒有答話,視線滯在身前幾米的地方。
  他深覺的奇怪的越過她肩頭望去。
  一輛黑色的輪椅,一個麵無表情的黑衣女人。
  象是在樹後的陰影裏呆了很久,因為和陰影融在了一起,所以他們進巷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
  女人和他們對望了一會兒,轉著輪椅緩緩的,移了過來。
  出了陰影,才看清了她的模樣。
  她的頭發很長,披到了膝蓋,劉海也很長,幾乎遮住了眼睛,臉龐沒被頭發掩蓋的部位,細細小小的淺白色疤痕班駁著,鼻梁也是歪的。
  很瘦,非常瘦,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幾乎看不到半兩肉,細長的骨節看的讓人有些心驚。
  輪椅停在了他們的麵前。
  女人仰起頭,一聲不吭的看著他們。
  歐陽隨立刻就感覺到了她帶著涼意的目光穿過了他身前的沈忱,射在他的身上。
  誰?
  迅速在記憶裏搜索著符合的畫麵,無果。
  這樣一個讓人印象不得不得深刻的女人是不會淹沒在記憶的海裏的。
  他的眉頭微微皺了一皺。
  會不會是她認錯人了?
  這個想法一閃就被他自己否定了,坐在輪椅上的女人那樣堅定的目光,根本不帶任何遲疑和不確定。
  “你是……”雖然有些挫敗,他還是溫聲開口,打算詢問。
  沈忱卻先了他一步,雙手環在了胸前,淡淡吐出三個字:“劉半夏。”
  這三個字就象咒語一樣,揭開禁忌的封印,記憶的洪流奪門而出,將在場的三個人都卷回了十二年前的情人節。
  “你的樣子很蠢哎。”十八歲的沈忱剪著短短的男孩頭,挺著大大的肚子,在客廳裏走來走去。她有著三十歲沈忱沒有的調皮跳脫,三十歲沈忱有的毒舌。
  站在門旁落地鏡前的歐陽隨情緒雀躍,將同居人的評語自動略過,有些緊張的審視著鏡中的自己是否樣樣完美,確認一切無誤之後,抑不住笑的轉頭問沈忱:“怎麽樣?”
  沈忱也走到了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點了點頭:“還是很蠢。”
  “喂!”歐陽隨抗議的叫了一聲,“你孩子他爹第一次情人節約會,給點鼓舞嘛。”
  沈忱默了默,掩飾的大大歎了口氣:“人家的十八歲還是花季,天天有約會,我的十八歲不僅沒約會,還要在家孵蛋。”
  歉疚感一下就爬上了歐陽隨的心頭,有些不知所措的:“忱……”
  “安啦安啦,其實我滿喜歡孵蛋的。”她揮揮手,表示他不用在意,“約你的會去,不要在這礙眼。”
  “我會早些回來的。”他說著自己都不敢確定的保證。
  “哈。”她仰頭大笑一聲,擺明不信。
  他也自知多說無益,摸了摸鼻子去拎門邊的一小盆仙人掌。
  “越來越蠢了。”看著歐陽隨臉上不自覺浮現的幸福笑容,她覺得刺眼的別開了頭,“情人節對著仙人掌笑,不要說我認識你。”
  “半夏喜歡仙人掌。”說到心上人的名字,歐陽隨眼神語氣都柔和了起來。
  自我放逐的上海之行,半夏是唯一的驚喜,天大的驚喜。
  半夏比他低了一級,是家道中落的商賈家庭的獨生子女,原本的優良家境讓她的教養和她的芭蕾一樣出色。
  幾乎全校的男生都喜歡半夏,而最終於得到半夏公主青睞的是他,這樣的想法讓他不無自得。
  他喜歡看她臉上不會消失的甜笑,喜歡她用軟軟的聲音叫他“歐陽”,喜歡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後架上穿過上海的大街小巷——那樣的情感,和所有人年少時的感情一樣,清澈明亮終生難忘。
  “我要走了。”沒有留意到沈忱的異樣,他幾乎等不及要奔去半夏的身旁。
  “唔。”她低著頭應了一聲。
  他拉開門往外跨了一步,身後的沉默終於讓他發現沈忱的情緒不佳。
  以為是不能出去玩讓她鬱悶,他挑眉笑笑,蹲下身子,摸了摸沈忱的肚皮:“兒子,老爸要去約會了,要祝福老爸旗開得勝啊。”
  “還祝你多子多孫!”她笑了出來,拿腳踹他,“好滾啦。”
  他微笑起身,道了句再見就準備閃人,然被又拉她拉住了手臂。
  “情人節,好歹對孩子的媽也要有點表示吧?”她眨眨眼。
  “好——”他很縱容的拖長了音調,去抱了抱她,又親了一下,“滿足了沒?”
  沒有得到她的回答,回答他的是另一個因為震驚而尖銳的女聲:“原來這就是你從來不讓我來你住的地方的原因!”
  “半、半夏……”驚慌讓他一時無法反應,而半夏眼中的浮現的深刻傷害讓他幾乎無法正視,“我可以解釋……”
  “有什麽好解釋的?!”半夏叫嚷著,淚水湧出,又被她倔強的抹去。
  “我……”歐陽隨上前抓著她的手,急急解釋著。
  她甩開他的手,又被抓住,再甩開,再被抓住。
  沈忱退後了一步,靠在門框上,涼涼的看著,不言不語的任他們吵著。
  不知是她臉上哪一絲表情,突然刺激到了已瀕瘋狂的半夏,她突然甩開歐陽隨的手跑了過來,重重推了沈忱一把,然後轉身跑下了樓。
  半夏隨著奔跑的腳步而揚起的長發,是那天沈忱摔在地上前最後的印象。
  “半……夏?”歐陽隨出口的呼喚緩慢疑惑又百感交集,未認出眼前這個完全陌生的女人是那個曾經以為的救贖,令他窘然外又還有絲不信。
  “我認人本事向來比你好。”沈忱回頭嗤笑了他一句,又掉過頭來定定看著不聲不響的半夏。
  半夏握著輪椅的手驀然抓緊,看向沈忱,眼神毫不退讓,聲音有些冷然:“我有些話想和歐陽隨說,單獨。”
  沈忱淡然的臉上緩緩浮現一個淺笑,比了個請的動作,就舉步向前走去,毫不留戀。
  歐陽隨微微皺了皺眉,目光逐著她的背影,最終還是沒有追了過去,眼前這個,也是責任呀。
  他抬起大手無奈抹了抹臉,半蹲下身讓半夏不必仰頭仰的那麽辛苦:“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的?”那麽多年沒見了,以這樣的姿態出現在他麵前,白癡也不會以為是來敘舊的。
  半夏森然冷笑:“你一點都不好奇為什麽我會變成這樣?”
  不知哪裏來的風,枝葉顫動,這個春天突然冷了起來。
  沈家樓下大廳。
  “太油了。”
  “這是你自己買的,還有的嫌?”
  “上機前隨便抓了些,反正娘親大人也沒什麽味覺的。”沈忱看著電視,抓了張紙巾細細擦著手指上燈影牛肉留下的油跡,一點都不知反省的回著。
  沈母一口氣走嗆,又好氣又好笑的指著她,劇烈咳嗽起來。不知道這死小孩跟誰學的,從小開始就是這樣,做的事再體貼,也有本事吐出傷人的話語。
  沈忱拍拍她的背替她順氣,眼睛依然似是很專注的看著電視。
  “死小三,真是不孝女。”沈母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就氣勢十足的指控了起來。
  沈忱也隻是唔了幾聲,沒什麽陪她鬥嘴的興致。
  “什麽這麽好看?”沈母留心了下下電視劇情,沒什麽特別的嘛,也不知道她怎麽那麽有興趣,納悶之餘隻有死攻沈忱帶回四川特產。
  敲門聲適時響起。
  沈母踢踢沈忱:“去開門。”
  沈忱摸摸鼻子,很認命的起身,開了門之後沒有片刻停頓就自然轉身往回走。
  跨進門的歐陽隨被她冷淡的態度嚇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壓低聲音喚了聲:“忱。”
  客人遲遲不到眼前,沈母疑惑的從一堆吃的中抬頭:“是小隨呀。”
  沈忱手腕一抖便立刻從他的掌中脫離,雙手插入褲袋中,往旁讓了一步。
  歐陽隨沒再追過去,粲笑開來,舉了舉手中的大袋特產:“給幹媽進貢來的,而且找小忱也有些事。”說話間他朝她做了一步,大力的攬住沈忱的肩膀往身上拉,隨話語瞄向她的笑眸裏隱隱帶些壓抑的惱意。
  沈母穩穩的接住歐陽隨拋過去的土特,揮揮手:“你們去忙你們去忙。”低頭翻尋好貨的眼中帶了些興味。
  剛剛,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小隨進門時抓著小三的手呢……
  這兩個小的是不是瞞了她什麽事呀,該不會是……哈哈,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真是太好了。
  被歐陽隨幾乎是以脅持的姿態攬上的樓,然後用那種“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的憤然眼神看,沈忱嗤一下噴笑了出來。
  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的同時,歐陽隨也頓然鬆了口氣,僵著的肩膀也放鬆了下來。
  第一次深刻意識到自己居然是那麽害怕被她漠然轉身甩在身後。
  幾年前那種從她生活中剝離的感覺,他不想再經曆一次了。
  歐陽隨,你真的是被抓的死死的了。
  這樣對自己說的同時,他的心底卻欣喜異常,可一想到自己呆回要和她說的事,喉嚨又莫名幹涸了起來。
  沈忱笑了一陣,止了下來:“說吧,什麽事啊。”
  “她……”他頓了頓,清了清嗓子,“是那天從我們樓上跑下去時碰上車禍的。”
  “哦。”沈忱點了點頭,不甚意外的樣子,“我不太想知道細節。重點是什麽?”
  “她想了很多年後覺得……沒道理我不負起該負的責任。”他小心的看著她的神情,象等著宣判一樣。
  “你負啊。”她又點點頭,無可無不可的說著。
  “沈忱!”他目光一凝,咬牙切齒的低嚷著她的名字,“你……”
  你怎麽可以這麽輕易的把我讓出去?
  你的態度為什麽那麽無所謂?
  你究竟有沒有心?
  想脫口而出的內容太多,爭先恐後的湧上,堵在了喉頭,讓他氣悶,說不出話來。
  沈忱卻又笑了出來,調侃的語氣:“你什麽你啊,不就給些錢讚助下衣食住行,又不是要你陪她衣食住行,怎麽著,你還不樂意啊?”說著話音一轉,故作氣勢凶狠的推了他一把,“還是你打算陪她衣食住行?”
  他倦然笑開。
  天下沒人比他賤了吧?
  被她禮貌對待的時候會惶恐,被她這樣粗野推搡的時候,便滿臉不自覺的漾開笑容。
  他握住她停留在他胸口的手,額頭抵著她的,一字一句的呼吸都觸到她的臉:“我沒打算,我怕你有這個打算。”
  他很清楚,當年的那一場年少戀曲,她是他的觀眾,她看過他為了半夏費盡心思的樣子,聽過他說半夏的種種讓人迷戀之處,見識過他在電話裏對半夏的情意綿綿。
  他不知道別人對自己戀人的初戀情人是怎樣感覺,但是起碼在於他,是向來不願意看見她最初的那個小顧的。
  所以他真的很怕,在半夏出現的時候,她會很輕易的就退,退回朋友的位置。
  她從來對大多事情大多東西都不是太在意,他不想成為“大多”中的一個。
  年少輕狂的時候有權利犯錯,但是不代表對過錯不必負責。
  他知道自己膚淺的沉迷過半夏的容貌與女人味,但是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得到那些的代價必須讓出忱的所有權。
  而且青梅竹馬這四個字太過暴力,象征親密的同時,又會讓人忘了去探究自己的真實情感。如果早就清楚自己對忱的感情,他又怎麽會讓自己對半夏的欣賞發展成沉迷?
  那是對忱的侮辱。
  所以在得知忱有男友的隔天,他打電話時狀似不在意的問了聲“怎麽想交男朋友”,被她一句“你都可以交女朋友,我為什麽不可以有男朋友”就堵得啞口無言肝腸寸斷。
  人這種動物總是太過愚昧貪心,除非一早就知道瓦全的結果是玉碎,不然總想玉瓦得皆。
  “忱,當年……”懺悔的話幾乎脫口而出。
  “喂——”她挑眉截了他的話,半真半假的口氣,“我向來小氣,不想提醒我你做過什麽,就不要跟我提當年。”
  當年的一時迷路,已讓他用十三年的時間來尋找歸途,他怎麽可能讓她有理由轉身走開?
  他眉眼一彎,拉下她的手心,幾不可聞的應了聲好。
  惱人的電話鈴聲偏在這時刻響了起來。
  他打開手機,沒好氣的喂了一聲,那邊的人就大呼小叫了起來。
  “老板!我知道你在和老板娘逍遙,可是你今天這檔case已經簽約很久的,你不能放鴿子呀!老板~我們身家性命都在你手呀……”
  貪玩的懲罰總是在玩樂之後以洪水猛獸的姿態反蝕而來,玩的有多瘋,罰的就有多重。
  沈忱摘下眼鏡,閉上眼,用手背著眉心揉了揉。
  這世代就是這樣,該是你的工,沒人會替你做,逍遙幾天的下場就是堆積如山的工作。
  她輕輕呼了口氣,眼睛漲痛的緊。
  從成都回來後,就忙的不可開交了,她是這樣,歐陽隨也是這樣。
  隻是歐陽隨的忙除了排的滿滿的擋期外,還有替半夏解決民生問題。
  說起來,也頗有幾天沒見到歐陽隨了,他忙她也忙的,都幾乎找不出閑暇來見上一麵,自然也沒時間去胡思亂想他與半夏是否會在這段密集接觸裏舊情複燃。
  睜開眼的時候,正好看見內線電話在閃,按下免提,小米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沈總,有位劉半夏小姐來電話找你。”
  嗬,曹操也經常有變性的時候呀。
  她撫了撫臉:“轉進來,謝謝。”
  “沈忱?”話筒裏傳出的聲音微微帶了些沙沙聲。
  “是。”她簡短有力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想找你談談。”
  她笑開:“不好意思劉小姐,我好象沒有那麽多時間。”
  “不會要你太多時間!”那邊的人根本不接受拒絕,音調毫無起伏的,“就今天中午12點,在你們公司樓下的廣場,不見不散。”
  啪的一聲後,沈忱啞然的看著手中的話筒,想象不出那個記憶中該是溫柔的半夏居然如此蠻橫的樣子。
  一個水一樣的女孩子,變成現在冰寒的樣子,間接造成這樣狀況的自己,完全不愧疚是不可能。隻是,愧疚不會讓她將自己放低,愛才可以。
  隻是見次麵,就隨了她吧。
  抱著這樣想法的她,在中午準時到樓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居然是早到的那個。
  沈忱雙手插在風衣的袋中,繞廣場走了走,看了看天後,還是決定租付象棋來消磨時間,可是才在廣場旁的石桌上擺好棋子,等的人就出現在了石桌的另一邊。
  她看了看自己擺好的棋局,展顏笑道:“劉小姐真會挑時機。”
  半夏卻沒有笑,冰冰冷冷的樣子,和第一次遇見時一樣,穿著黑色係的衣服,不同的是,頭發都攏到了腦後,原先隱在發絲下的傷痕都露了出來,更形猙獰,幾乎讓人不敢直視。
  似乎是察覺到了沈忱打量她的目光,半夏將腿上放的保溫瓶往石桌上一放,褪下白色的絲質手套,抬起眸來:“滿意你看到的嗎?”
  對上她寒意逼人的眸,沈忱心中長歎了一聲。
  就是這眼神了。
  十三年,人的相貌可以變,眼神卻變不了,特別是那些浸透了恨的眼,隻是一瞥,無論多少時空,都會將當事的人拉回。
  “下不下棋?”沈忱避而不答,舉了舉棋子,含笑問道。
  半夏默不出聲,眼睛瞬也不瞬的凝著沈忱,沈忱也不避,始終微笑以對,終於半夏先別開了眼,拿起棋子就給了沈忱一記當頭炮:“你住過種滿仙人掌的房子嗎?”
  沈忱舉棋的手停了停,還是落在了不起眼的地方,沒有答話。
  半夏淡淡進了一步,略笑道:“醒來的時候看見窗邊招展的仙人掌,真的可以感覺到收集這些東西人的情誼。”
  沈忱抿了抿唇,提了一子:“也可能送的人希望你夢遊的時候被紮到吧。”
  “你就這麽自信?”半夏臉色一變,冷笑一聲,兵臨城下,“你難道沒想過不是有人有心告訴我,我怎麽會知道你的電話?”
  沈忱咧了咧唇:“那你會知道我另一個電話。”
  半夏一時竟找不到話了,提起棋子看著棋盤發呆,落下的時候,攻勢也緩了起來。
  “那麽,”她垂著頭看著自己交纏的手指,“你知道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就喜歡上一個很不堪的人是什麽感覺嗎?”
  看不見的悲哀一下彌漫了起來,絲絲縷縷的觸絲,從她的周遭漫過石桌,纏在沈忱的喉頭。
  她斂了斂眼瞼,還是漾開了笑:“問我嗎?我第一次喜歡的人好象和你是同一個。”
  “可是你沒有毀容!沒有殘廢!”半夏猛然抬起頭,低吼了出來,她的眼框紅紅的,努力控製著要湧出的淚,“在我被人笑的時候,被人當怪物看的時候,生活的辛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如果我沒有喜歡過那個人,我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沈忱別開了眼,咳了咳,清了清喉嚨,開口道:“現在醫學很發達……”
  “發達?!”半夏象被什麽刺激了,更激動了起來,“發達到可以治這裏,”她拍拍腿,“修這裏,”她拍拍臉,“那麽這裏的傷呢?也可以都不見嗎?”她的手停在了自己的心口,“那些痛苦的歲月,都可以因為‘發達’就消失嗎?”
  “你想怎樣?”沈忱幹脆不與她繞,走了步棋,直接問道。
  “我不想怎樣。”半夏沉澱下激動的情緒,恢複波紋不動的表情,“我隻知道,後來我想通了,如果他的生活裏沒有你,我很早前就該是歐陽太太。”
  象是被什麽可笑的事情逗到,沈忱一下噴笑了出來,忙抬手成拳抵了抵鼻下,努力製住滂湃的笑意後,才攤手抱歉:“不好意思,情不自禁。”
  “你怎麽說?”半夏卻沒有耐性看她的情不自禁了,“這是你欠我的。”
  “你沒想過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嗎?”
  半夏嘲諷的笑了起來,又有興致擺弄棋子了:“不是每個人都會不知廉恥的17歲懷孕的。”
  沈忱挑了挑眉,棋路淩厲了起來:“如果你是來聽我說‘對不起’的,那我可以馬上給你。但如果你是來要我什麽保證,抱歉,我自認欠你沒那麽多。而且,”沈忱撇唇一笑,“把自己的日子搞的一團糟的,除了別人以外,最大原因還是在你自己吧?畢竟自怨自艾不願意走出陰影的是你,亂推亂跑不遵守交通規則的那個是你,愛亂想愛亂浪漫愛跟蹤男友的那個人是你,十七歲不好好讀書,春心蕩漾的那個人也是你——”沈忱一把抓住了半夏經不起她毒言而揮過來的手,鉗製的力道讓半夏麵露痛苦之色,“喜歡過你的人那個人是歐陽隨,不是我,所以不要希望我對你懂什麽憐香惜玉。”
  半夏扯回自己的手,恨恨看她一眼後,抓起自己的保溫瓶推著輪椅就要離開。
  “劉小姐——”沈忱眼尖的看見桌邊的手套,抓起來對轉過身的半夏晃了晃,雲淡風輕的笑著,仿佛剛才對她出言警告的人不是她,“不要隨便在我麵前拋下手套哦,我會當你是想跟我決鬥的。”
  又窘又氣的奪回自己的手套,半夏垂頭轉身推開輪椅,蓄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忍不住的落了下來,一滴滴的,落在保溫瓶上,濺了開來。
  何苦來呢?
  那些自己生活自己負責的道理,她又何嚐不懂?
  就是因為那麽努力的昂起頭生活,才會更被現實打的灰頭土臉。
  家道的中落沒有壓垮過從小嬌生慣養的她,沒有了財富,她還自信自己的美麗與智慧,可是命運把她的美麗也奪走的時候,她的智慧已經撐不了那麽多了。
  經常看見生人眼裏的厭惡,連自己看鏡子都不會相信有人會喜歡這樣的自己。
  可是,她還是努力的活著,努力的工作著,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在這樣辛苦的時候,看見害自己變成這樣的人居然可以活的那麽愜意,所有的不甘就都湧出來了。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離譜的是他們,承受結果的卻是自己?
  為什麽,世界上那麽多容貌正常的人,毀容的那個卻是自己?
  為什麽,那麽多自由行走的人,殘廢的卻是熱愛跳舞的自己?
  ……
  為什麽是我?
  世界上最自虐最殘忍的問題大概就是這個吧。
  讓恨讓不滿讓不甘讓痛苦都成倍的增長,直到自己無法負荷,必須轉架給別人。
  她仰起臉,用力的抹去淚水。
  她不會放棄讓他們痛苦的,起碼,她不會讓他們在一起的。
  怨恨和尊嚴讓她高昂起的時候,就再也看不見自己的心了。
  在她的身後,氣焰囂張的沈忱悄然的垮下了肩。
  對自己做的一切,確實愧疚,她不是不知反省的人,但是她也不是把什麽責任都往身上扯的人,什麽都替別人著想的救世主人生太累了。
  她確實欠了她半身,可是她知不知道她當年的一推又造就了什麽呢?
  她低頭看著眼前的殘局,喃喃的低語:“將不將你呢?”
  夜深人靜的時候。
  歐陽隨將車駛回了公寓,熄下火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眼自己黑暗一片的窗戶,疲倦的趴在方向盤上歎了口氣。
  累。
  接連不斷的熬夜case,若不是因為KK對他有恩的關係,即便這票可以讓他荷包滿滿,他也不會接了,最主要的是,好多天沒看見她了……
  他拎出自己的手機看了看,還是放回了口袋中,這個時候打電話去擾她清夢,一定會被她罵個狗血噴頭的。
  有些失落的邁出了車子,雙手插在袋中,慢悠悠的往大廈走去,看見大廈下那個亭亭的人影,修長的腿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很是意外的喚了一聲:“媽?”
  幾分鍾後,將茶放在自己母親的麵前,歐陽隨還是覺得意外:“媽,這麽晚你怎麽來這了?是不是那個老頭——”猜測的同時,眉頭就不滿的皺了起來。
  歐陽媽媽嫻靜的笑著,擺了擺手:“隻是想來看看你,沒想到要等那麽晚罷了。工作應付的來嗎?”
  “噢。”歐陽隨應了聲,恢複了倜儻的笑容,攤攤手,“你生的兒子,有什麽應付不來的。”
  歐陽媽媽抿唇笑了笑,喝了口茶:“收到你從四川帶回來的時候了,你這孩子,怎麽不自己送回家來?不是說拿了金蘋果就回家的嗎?”
  歐陽隨臉一僵,支吾了起來。
  “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能原諒你爸嗎?你爸當年反對你做這行,也是因為擔心你吃苦。”
  “我知道……可是他……”
  並不是,並不是因為他反對他的職業。
  他知道那是那個男人對他的關心,可是即便知道,依然一提起他,就想起那個被他和忱封印的夜晚。
  那個正直的清廉的被自己尊敬的父親,一下就變成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他無法原諒他對母親的背叛,看見毫不知情的母親,為她心痛的感覺就瀉了出來,但是又不能說給她聽讓她知道了更心痛。
  “算了。”甩了甩頭,還是將想說的話吞回了肚中。
  歐陽媽媽聰睿的看著他,優雅的將手中的茶放回桌幾,徐徐出聲:“你是因為雅蔓阿姨吧?”
  歐陽隨猛的跳了起來,詫異的看著母親。
  歐陽媽媽歎了口氣,有些無奈:“果然是了。”丈夫一直以為兒子與他做對是因為當年他要打掉他的孫子,她總覺得應該另有原因,試探一下,竟被她猜中。
  “媽,原來你知道?”
  “我是離他最近的那個人,怎麽會不知道?”提及當年,歐陽媽媽的笑裏還是有些苦澀,“隻是,有些事,還是當自己不知道比較幸福。”
  “他做出這樣的事,你還……?!”為什麽不離開呢?
  “小隨,他是你爸爸,不是聖人,他也會走錯路。喜歡一個人,不是要把他的缺點也喜歡了嗎?”歐陽媽媽的笑又濃了起來了,“關鍵是,最後他選擇的是回家,而且再也沒有走失。”
  迷路呢。
  歐陽隨垂下眼瞼,抓了抓頭發,沒再出聲。
  若是以前,大概母親這番話,他是如何也聽不見的吧,直到自己也發現自己的迷失,才知道原來許多傷害是在不經意間造成,而且罪魁禍首的那個人,比受傷的人更痛。
  “小隨。”歐陽媽媽的手探過桌幾,拍了拍他的,“如果他有傷過我的心,你這些年給他的苦惱也足以補償了。什麽時候回家看看吧,他很想你的。”言盡於此,關鍵是要他自己想通了。歐陽媽媽站起了身:“那我先回去了,你什麽時候有空就回來吧。”
  歐陽隨也站了起來,抓起鑰匙:“那麽晚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歐陽媽媽不自禁的給歐陽隨說起了一件件歐陽爸爸的趣事。
  “你也知道你爸死不承認的個性,你評獎的那天,他非常想看你的節目又不想讓我知道,就故意把遙控器藏起來,說是因為沒有遙控器沒法換台才被迫在看。”
  車子停在家門口的時候,歐陽媽媽自己說著都忍不住笑了。
  歐陽隨下了車給她開了門,眼角也蕩開了愉悅。
  歐陽家的家門這時驀然開啟,拉開門的歐陽父親與站在門前的歐陽隨都毫無防備的與對方對上了眼。
  兩個人都一下僵了起來。
  歐陽父親近乎貪婪看著自己兒子的樣子,在意識到自己流露的想念之後馬上掩飾的別開了眼,咕噥了聲:“怎麽這麽晚回來。”就轉身想逃回家去。
  他老了很多。
  歐陽隨也在默默的打量著。
  依然和當年一樣英挺,可白發已經不留情的爬滿了頭。
  看著父親倉皇的背影,不知怎的,以往在意的,忽然都不在意了,想到的全是這個男人曾經給過他怎樣的關愛和教育。
  “爸。”嘴一啟,聲音就象有自己意識的竄了出來,“我忙完這陣再來看你。”
  歐陽父親的腳步遲滯了,但是依然沒有回頭,停頓了好久才冒出了句:“廢話,你當然要來,你是我兒子。”話滿有氣勢,可惜顫抖的肩膀和語調出賣了他的心情。
  歐陽媽媽抿唇微笑,拍了拍歐陽隨的肩膀,輕聲說:“你爸在不好意思。”
  歐陽隨笑了,也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媽你進去吧,下回我再來看你們。”想了想加了句,“帶你們媳婦來。”
  歐陽媽媽的眼中閃過驚喜:“真的嗎?是哪家的孩子?我認識嗎?”
  歐陽隨笑而不言。
  送回父母後,他沒有馬上回車上,而是靠著車門看向天空。
  朗月疏星,晴空萬裏。
  心情莫名的好。
  怨一個人是如此辛苦,特別是怨的那個,同時是你愛的人。
  整個人都輕鬆了起來。
  好想有個人分享他這刻的感覺。
  而且,隻想要那個人分享他的感覺,就算被她罵,也認了。
  想到就做的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按下1鍵,連接音就響了起來,耐心的等了好久,終於那邊有人接起了電話,睡意迷蒙的說了聲:“喂?”
  “忱,我好想你。”他低低的出聲,那些不自覺流露在聲音裏的深情讓他也發現自己竟然是那麽那麽的想她,想見她,想要每天都看見她,晨晨昏昏的,都能與她一起等待和度過。
  那邊的人卻象是被嚇著了,聲音也清醒了起來:“你發燒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
  他被她的話逗笑,聲音卻更柔了:“忱,我愛你。”
  那邊一下沉默了起來,半晌才出聲:“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臉上表情肉麻到惡心了?”
  他在那一瞬間有些閃神,但是馬上意會的抬頭向沈忱的窗戶。
  果然,在那窗後,沈忱穿著黑色的寬大睡衣,一手揉著眼,一手舉著手機在耳邊,半嗔半笑的看他,披散的頭發,讓她看上去比平常小了許多。
  他笑了起來,舉起手機向她晃了晃。
  她從窗戶後消失了,沒過幾秒,沈家的門開了,沈忱跑了出來。
  他張開手臂,將她圈入懷中,狠狠的,緊緊的,象要嵌入自己身體一樣。
  那樣安然歸屬的感覺,讓他明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能離他有她那麽近了。
  月圓圓,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半圓找到了他的半圓。
  
  第十一章
  “這算什麽?私奔嗎?”沈忱看了眼窗外,轉過頭來滿臉調侃的挑眉問道。
  “我喜歡你的暗示。”歐陽隨墨色的星眸一彎,手指刮上她白皙的臉頰,刻意壓低的聲音裏平添了許多挑逗的意味。
  沈忱撥開他的手,扁扁嘴:“這點矜持我還有。”
  他朗朗的笑了出來,沒有再糾纏,拔下了鑰匙,先一步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沈忱依舊坐在車裏,微歪著頭,看這個男人從車子的左邊走到右邊,爾後腳跟一轉,背靠著江堤的橫欄,慢慢的,慢慢的,朝她伸出邀請的手。
  過來……
  江風拂亂了他層次分明的短發,略有些長的劉海時不時遮了他熠熠輝爍的眼,卻遮不了他唇邊的誘惑笑意。
  忱……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替她打開車門,僅僅是向她伸出的手,隻是伸出手。
  來,過來,到我這來……
  偏偏她耳邊隨著他平攤五指的手掌動作,盈滿了他那令人的迷醉的獨特嗓音。
  忱……忱……忱……
  “吵死了。”她拉了拉自己的耳朵,皺了皺眉,有些不滿他對自己的影響力,腳卻毫不遲疑的邁了出去。
  因為怕在弄堂裏說話吵著別人的美夢,所以她讓他載她離開,可是並沒有想過這個男人居然會興致好到開到濱江來。
  她扯了扯被江風吹的起了層層波浪的絲綢睡衣:“感冒一夜遊嗎?”
  “你知道我舍不得的。”他扯開自己外套的拉練,將她包了進去,在她耳邊薄笑輕語,象撒旦一樣邪惡的誘惑,“聽說——”他暗示的將她的臀重重按在自己最堅硬的地方,如魔如幻的輕吐,“出汗可以預防感冒。”大有一試傳言的架勢。
  她向來懂得隨遇而安,所以他敞開衣服的時候,她就毫不客氣的依偎了過去。江南的男人,即便高挑,也總是過於瘦削,他卻不同,精壯厚實,又不會過度肌肉發達,175的她很輕易的就可以被環在他的臂彎裏,鼻尖裏都是他好聞的味道。
  “沒常識。”她的手穿過他的腰側,扣在他身後,頭靠在他胸前,懶懶開口,“帶汗吹風遲早中風。”完全不理會他的蓄意逗弄。
  他毫無挫敗感的低笑了起來,胸腔隆隆震動,傳到了她的臉上。
  她靠在他身上,欣賞著不遠處的仿若神話裏出來的複興大橋。
  濱江是新興轄區,雖然已經高樓聳聳,但是居住人口不多,特別是晚上,簡直可以用人跡罕至來形容。
  杭州人愛在西湖邊轉,她也一樣,所以看見如斯美景很是意外了一下。
  與市區裏的擁擠樓群不同,濱江處處看見別具匠心的建築與廣場,就連路燈,也被做成鑲嵌在地上的星星,規律性的閃著。
  複興大橋也與白天變了一個模樣,遍綴的燈光讓它象是是用藍色的星星串成的,大放異彩。
  錢塘江是看不清了,隻依稀的能見到一些渡輪的黑影。
  也許有一天,這一帶也會成為上海外灘一樣的景點,相擁的情人在這江堤邊築成一道牆,演繹著各有各滋味的故事。
  “什麽事開心成這個樣子?半夏不用你三陪了?”她抬起頭,猜測他喜悅的原因,但是他遽變的眼色讓她馬上就知道自己猜錯了。
  幾片雲漫過去遮了月的清輝,他眼裏的光也暗了一些。
  半夏……嗎?
  輕鬆的心情因了一個名字而沉重了起來。
  貪玩好勝的追逐校花,大概是所有自視甚高的男生都參與過的遊戲吧。但是因為這樣而毀掉一個女孩子的生活,應該是所有人都料想不到的結果。
  想起那些爬滿半夏皮膚的傷痕,想起半夏眼裏的怨,想起她哭喊著甩開他的支票:“我不要你的錢!我要錢有什麽用!我隻是要一個能關心我的人啊……”
  有一件精美的瓷器,路人經過的時候被它的美麗吸引,駐足時不小心打碎了它,是不是就隻有買下它回家一條路?
  看著歐陽隨沉思時眼裏閃過的種種情緒,沈忱了然的輕笑了起來:“擺不平呀?”
  “隻是想用溫和點的方式解決罷了。”他從思緒中跳脫了出來,低下頭,額頭碰著她的,搖了搖,眼中無任何一點遲疑。
  不會的,不會隻有買回家一條路。
  路人可以幫忙瓷器找到好的歸宿,甚至願意傾盡所有來修補,但是絕不會把它帶回家。
  狹小的家中已經有了寫意山水,任何其他擺設都隻會是對它的侮辱。
  “哦。”沈忱垂下眼瞼,沒再說話,心中對歐陽隨的回答不以為然。
  從小到大,她和隨雖然都是以惡魔小孩著稱的,隨卻名不副實多了。從小從幹爹那接受的就是對女士禮遇的教育,又加上對幹媽體貼的習性,他對女人總是溫柔的很,再加上對半夏的罪惡感,還有半夏不經意外露的脆弱悲傷,隨能快刀斬亂麻才怪呢。
  就算是被逼緊了,為了對得起她,對半夏用了什麽過激的方法,之後的日子,怕是這家夥也經常會在半夜噩夢驚醒吧。
  這家夥其實責任心過盛,所以才會在被想責任放了兩次鴿子後,自暴自棄的開始交往冶豔性感、浪蕩開放的大胸部哺乳動物,個個會玩,個個玩的起,在結交之前就先否決了責任的存在。
  所以,這個結,還是她來解吧……
  “你不信我?”敏銳的在她的沉默裏發現了她的懷疑,歐陽隨抬高她的臉,看進她的眼裏。
  “我說過我很小氣的。”她又是那半真半假的笑容,“你確定還要繼續提她嗎?”
  他看了她半晌,還是決定不去試探她的底限,將話題轉到見她前發生的事上。
  “真的?”她驚喜的睜大眼,激動的快跳起來,欣喜在她臉上顯而易見。
  就知道是這樣了。
  他寵溺的將她擁的更緊,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就知道會這樣,如果這個世界還有一個人會為了他打開心結這事比他自己還開心的話,那個人就一定是她。
  她越過他的肩膀看他身後的練江明月。
  那個夜晚似乎也是這樣,也是亮的出奇,也是這樣相擁的姿勢,隻是心情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終於,都過去了呢。
  也許,其他的也會慢慢的,都轉為過去吧。
  驀然發覺身前的男人放開了自己,然後緊接著,歐陽隨的外套就披到了她的身上,看著他在自己麵前行了一個瀟灑標準的西方禮節,她挑了挑眉:“幹嗎?”
  “賞臉跳個舞咯。”他的眸光閃亮,笑容慵懶。
  “有病哦。”有音樂的時候比拳腳,沒音樂的時候倒是有了跳舞的興致,擺明了有病嘛。
  遞過去的手和從她嘴裏溜出來的罵聲一樣自然和迅速。
  月光就象音樂一樣鋪瀉在他們的身上,背景是星光燦爛的複興大橋。
  他帶她跳的是華爾茲,一個又一個的旋轉間,外套的袖子和著笑聲也飛揚了起來。
  一個小節結束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拉著她的一隻手,單膝跪在了她的麵前。
  她想,無論以後會發生,無論多少年後,她大概都忘不了這一個月夜,有一個自己最心愛的人,跪在她麵前,頂著汗水浸濕的頭發,仰頭看她,眼神裏寫滿了無聲的——
  嫁給我。
  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睜開眼的時候,可以看見從厚實窗簾裏探進的光線,帶些樹木的清香。
  是在自己的房間呢。
  歐陽隨有個出國的長期case,所以才會早早送她回來,不然真不知道他們會瘋成怎樣,或許……等他回國可以換她誘惑看看。
  沈忱一手撫在額頭,閉上眼輕輕淺笑。
  離上個夜晚還不到12小時,回想起來總覺得象做了一個圓滿的夢一樣。
  有些口渴,她坐起來,套上拖鞋,準備下樓倒杯水喝,可才走出門就聽到了樓下客廳傳來的對話,腳步遲疑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欄旁,就沒再動了。
  “……說是下回回家帶媳婦來呢。”歐陽媽媽的語氣裏是掩不住的喜悅。
  “真的?說過是哪家的孩子嗎?什麽時候找的呀?不會是我們都認識的吧?”沈母也是笑盈盈,有幾分刻意裝不知道的味道。
  “這孩子還想跟我們玩神秘呀。”歐陽媽媽頓了頓,秀氣的掩嘴笑了笑,“我去問了問他那些兄弟,才知道早幾日他在他堂哥手上買了房子,說是才剛買下那天就花大本錢在院子裏種滿了仙人掌。”
  “啊……這樣啊……”沈母有些意外有些茫然,事情發展與她的想象似乎不大一樣。
  “是當年那個孩子呢。”歐陽媽媽想著不覺歎了口氣,“素玫,你說,當年我們執意讓小隨和她分了會不會大獨斷了?”
  “是嗎?”沈母不知道在想什麽,已經聽不進去,隻是隨口應著。
  “反正現在我們也管不了他們那麽多了,就隨便他了,隻要他喜歡就好。聽說那孩子也挺可憐的,雖然當年……”話句驀然斷了,“就覺得對不起小忱。”
  “都那麽久的事了,還提這個幹嗎。”沈母扯了個笑容,語氣誇張的說,“愛玩的又不是隻有小隨,我們家小三在這方麵也是巾幗不讓須眉的。”
  歐陽媽媽被她語調逗的笑了起來。
  沈母陪著她笑,目光不小心瞟過二樓欄杆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家女兒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雙手握著欄杆,麵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什麽,看見她看她的時候才露出薄薄的笑,揮了揮手轉身走進了房去。
  沈母心情一下沉了起來。
  琉桑。
  沈忱看了看掛牌龍飛鳳舞的字樣,再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玄色請貼。
  一致。
  沒走錯地方。
  她邁進的腳步在門口那停頓了一秒,還是將手中的請貼交給了門旁站立的工作人員,大步的走了進去。
  很容易就看見自己要找的那個男人,不過她沒走過去,就站在原地,等在忙碌的某人發現她。
  男人雙手背在身後,正在聽身旁的工作人員講著什麽,臉上一片沉思神色,抬頭的時候看見沈忱,清俊的臉上露出驚喜,交代了幾句之後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
  “等了很久嗎?”
  “剛到而已。”
  “還以為你不賞我這個臉。”他領她往裏走。
  “怎麽會。”她客套的回著,“琉桑哎,這麽出名的畫展,有的白看我怎麽會錯過。”
  嚴卿腳步一頓,啼笑皆非的看她:“我對於你來說,隻有一張門票的價值嗎?”
  “還有看免費異裝癖的價值。”她瞟了一眼他身上藍色係深淺不一的長跑馬褂,很不怕死的直言,隨後興趣轉到牆麵上掛出的畫來。
  初初聽說嚴卿,就是從“琉桑畫展”開始的。
  雖然普普都是畫展,都是以畫為主,琉桑的特別之處是,通道做成長廊景觀的樣子,畫中有景,景中有畫,既景又畫,可是畫與畫之間又有獨立的空間,每幅畫前也有足夠多的舒適椅子讓鍾愛某幅畫的人可以欣賞上一天再決定是否購買。
  據說“琉桑”的名字起自18世紀瑞士的首都,所以瀏覽“琉桑”就會象遊玩琉桑一樣愜意。
  也正是“琉桑畫展”讓年紀尚輕的他在知名畫商裏占上一席之地。
  “有何感覺?”他看她看的認真的樣子,問道。
  “五個字。”她伸出手掌,比了個五,“隔行如隔山。”
  他大笑了起來,帶她走到了最偏的一個館,那裏隻掛了一幅畫。
  “坐。”他一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然後示意員工上茶。
  那幅畫上有一個巨大的繭,繭一端的口上,露出大半個翅膀,可奇異的,你怎麽也分不明,這究竟是破繭而出,還是作繭自縛。
  “看了信了嗎?”他修長的手指敲了敲茶幾,引回她的注意。
  “什麽?”她的目光從畫上離開,看了他一眼,明白過來他是指與請貼一起送到的信,“哦——看了,可是,”她喝了口茶,“我說過,我不懂畫,也不懂茶,隔行如隔山,你不會覺得你對於我來說太深奧了些嗎?”
  “你是指,”他了悟的點頭,“我知你太多?”
  “多和少是相對的。”她皮皮一笑,點點頭,“如果用我對你的了解來對比,確實是。”
  “小三——”他搖頭微笑,“你著實小心。憑你的條件,一見鍾情不是最好的解釋?”
  “因為上次我對你的目的性有懷疑的時候,你沒有否認。”她毫不拐彎抹角,直指核心。
  嚴卿一楞,默笑了起來。
  沈忱端起茶盞,吹了吹茶葉,不是太有興趣追根刨底似的。
  “不如說個故事給你聽吧。”嚴卿擺在膝上的手握了握,又慢慢鬆開,眼神越過沈忱看向遠方,輕輕開了口:“有一個男人……年幼時就雙親不全。”
  沈忱端茶的手滯了滯,舉到唇邊喝了一口後,放回了茶幾。
  “十歲的時候,母親的幼時好友從海外回來,收養了他。”他的目光愈發迷離了起來。
  十歲,多年在親戚間輾轉的男孩早已懂了什麽叫寄人籬下,知道什麽叫客套疏離,忽然被一家人真的當至親看的時候,真的會手足無措。
  哥哥哥哥,爸爸說你來了以後大毛他們就不敢欺負我了是真的嗎?
  哥哥,今天大毛說他喜歡我,好討厭哦。
  哥哥哥哥,談戀愛太奇怪了,我們都不要好不好?
  ……
  “他有了一個妹妹。”他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的時候看向了沈忱,帶些審視意味,“很老套的,被收養的人喜歡上了那家的女兒。青梅竹馬朝夕相處很容易產生感情,這你很了解對不對,小三?”
  沈忱泛起個浮浮的淺笑:“現在是聽你的故事還是評論我的生活?”
  “父親,他的養父,是個很成功的商人。”他調開目光,語調又遙了起來,“男人那點心事自然瞞不過心思深沉的他。有一日他把男人叫到書房——”
  卿兒,做爸爸的總都有些私心。囡囡雖然不是頂好的,可我還是想她有個頂好的歸宿。以你現在……
  我知道了,爸爸。
  噯,你那表情做什麽。爸爸不是要反對,哈哈哈,隻是想你有些成就。呶,這些是投資,等你把它們翻到了這個數目,就來跟我提親吧……
  “嗬。”他自嘲的笑了笑,“非常愚蠢的,急著達到要求的人和提出要求的人都忘了一件事。忘了去確定故事的女主角的心意。”
  他看了看依然一臉清淡表情的沈忱:“你不好奇後來麽?”還以為女人都會愛聽這類的故事。
  “後來不就在眼前嗎?”她指了指孤身坐在她麵前的他,結局已經很明顯了。
  “後來……”他執意要將故事說完了,隻是不再用代稱,“我還沒有達到父親的要求時候,她已經先有了孩子。”
  眨了眨眼,將自己從故事中抽離了出來,他的語氣恢複平靜與理智。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有心的時候不要忘了讓目標知道他的目的性。”他抬起眼,意有所指的看著她。
  “我不覺得,”她攤攤手,“我覺得這個故事是告訴我們,不要忘了女人也有自主權。”
  他失笑:“這句話的意思是拒絕嗎?”
  拒絕嗎?
  騙誰呢?佯作平靜的心室裏,早就被滿園的仙人掌紮出千百個細小孔隙,呼一口就會覺得痛。
  “不試試看嗎?或許我會是你那條路。”他雙手搭在膝上,春水般的眼清澈誠懇的等著她的答複。
  她也看著他,一臉舉棋不定進退兩難。
  試試嗎?
  “不要束縛,不要纏綿,不要占有。隻是兩個人肩並肩的,看這個落寞的人間。”他探過身子,字字咬的精準,讓她聽的仔細。
  真是很有說服力的說辭呀。
  動心的時候,那輪大而明亮的月就晃動在了眼前。
  沈忱閉了閉眼,讓自己不要去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來之前不是都想好了,跨進這個展廳的時候,決定就已經下了呀,還想什麽?
  這是她人生最大的豪賭,拿她的未來作為賭注,要麽不玩,要玩就一定要玩大一些。
  她往後一靠,讓自己坐的更舒適一些,斜睨著他,笑著說:“交往太浪費時間,如果有誠意,直接把婚結一結吧。”
  “忱少!”
  “嗯?”
  “阿隨不知道你要結婚嗎剛剛聽說他回國了給他打問候聽話的時候提到你的事他好象一點都不知道而且還發了好大一頓火你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尹舜的時候焦急不解,連語句之間都忘了停頓。
  “我們沒事。我現在和他在一起。我先掛了。”沈忱很耐心的聽他說完一大堆話,簡潔明了的給他答案,然後合上了手機,看著眼前風塵仆仆的歐陽隨,友善的微笑,“剛剛回來累不累?”
  第一次,歐陽隨第一次發現這個與自己生命糾纏了三十年的幾乎令他以為是世上另一個自己的青梅竹馬讓他完全看不透。
  剛剛踏上這片自己成長的土地就發現不過一個月間,他的天就變了,氣急敗壞的從她家中拉出了她到他的住所,一路上她都看清了他陰霾的臉色,而方才尹舜的電話也該讓她知道了他怒憤的原因,而這一切,她居然隻是雲淡風輕的帶過不提。
  “……解釋。”他雙手環在胸前站在她麵前,用力吐呐讓自己平靜,從喉嚨裏逼出了兩個字。
  “解釋什麽?”她坐到了他的沙發上,無辜的眨眨眼,似聽不懂他的話。
  他不發一言的看她,墨色的眼裏聚集著風暴。
  知道自己的裝傻混不過去,沈忱舉起雙手:“我不知道要解釋什麽,但是如果你要問我是不是要結婚,要嫁的那個是不是叫嚴卿,那我可以告訴你——”她停了一停,重重的點了一下頭,“是。”
  心裏殘存的那一點點僥幸在那刹那間被撕的粉碎,連帶的把他一顆備受折磨的心也扯了出來,任人踐踏的丟在了地上。
  “為什麽……”他的手指掐進了自己的臂裏,努力控製著自己不去掐住她纖細的脖子,發現自己所有的悲痛居然隻能化成這三個字。他不明白,日日的國際電話裏,依然是親密無間的,為何回來收到的卻是她要嫁人的消息。
  “哎呀,”她卻是一臉哥倆好的死相,“你自己也說過,我都三十了,也該嫁人了啊,有什麽為什麽的。”
  “就算要嫁也該是嫁我!”他的臉上呈現惱怒悲憤的神色,譴責的看著她的一臉輕鬆。
  “為什麽?”她淡淡笑了,象是聽到個笑話,將他的問話拋回給他。
  為什麽?她居然問他為什麽?如果這是出戲,他真的想問是哪個編劇寫的爛劇本。
  “因為我愛你!因為沒有人會比我愛你!因為我十幾年前就愛你!”他的心被她臉上的不以為意刺傷了,繃著嗓音吼了出來。
  “很了不起嗎?”她收起了虛偽的友善,撇了撇嘴,輕描淡寫的開口,“十幾年前我也愛你,甚至愛到懷著你的孩子的時候還能強笑著祝福你情路順暢——那又怎麽樣?我現在還是不要嫁你。”
  他被聽見的消息驚得微張開唇。
  他不知道!
  他一直以為她對他的感情該是難以定義的第四類情感,比友情多,但是又比愛情少,隻是最近的連日相處和他的蓄意進階才會往前邁到了愛的範圍,因為她從來沒表現出來過!
  “既然……”他被困擾了,他不懂她的意思,他們不是明明彼此相愛的嗎?為什麽會到今天的地步?問話都開始語不及意起來,“既然……我們明明……為什麽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也說了,你十幾年前就喜歡我,那為什麽當時不和我在一起?”她反唇相譏。
  “當時你有小顧!”不想提及那讓他傷心的往事,他別開頭,幾不可聞的說出一句。
  “現在我也有嚴卿啊。”她回的輕巧。
  “……那不一樣!”他低吼的象個困獸。當時是不想破壞她的寧靜,可現在明明已經兩情相悅,都坦白了心跡,為什麽還要把別人牽扯進來?
  “沒什麽不一樣。”她平平靜靜的睇著他,一次說個明明白白,“十幾年不是十幾天。愛我?嗬,愛我不是照樣環肥燕瘦?十幾年了,也並不是沒有我身邊沒人的時候,不是照樣不見你有什麽表示?什麽為對方著想?嗬,借口。說到底不過是三個字,”她豎起三根手指,“不——夠——愛。”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焦急的想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搖醒,卻被她眼中的寒意給震醒了,意識到他從未發現過另一個事實。
  “你……怨我?”
  她扯了個不否認的微笑,轉身走到了窗前,看著窗外的夜幕。
  “不可以嗎?站在青梅竹馬的死黨立場,我當然諒解你當年的所作所為,也不會怪你,一來年紀小,二來情感上你沒有任何責任。可是是你在和我提‘喜歡’,你以為,挺著肚子看孩子的爹為其他女人獻盡殷勤是很好玩的事嗎?我也是有情緒的呀。”
  “忱……”
  “嫁你,嫁了你然後又看你因為誰誰誰一個電話半夜要出去,因為誰誰誰的喜好又要滿市的找新奇種類仙人掌,因為誰誰誰哭了就提供肩膀嗎?”
  “不會的!我不會的!我喜歡的不是她啊!”痛恨自己的不良記錄,讓自己此刻掏心挖肺的話語顯得那麽蒼白不可信,可是他真的不可能讓自己做出傷害忱的事情啊!她為什麽就不信呢?
  “當年你考上海的大學不就是為了去找她嗎?”她的手在窗玻璃上戳著,“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很好啊,現在她自己來了,也不用你去找了。”
  她說的是事實,他辯駁不了,明白自己心情太遲,又一條罪。
  “記得住在上海的時候,洋樓的外麵有一株會開白花的樹,你每天回來都會看幾眼,可是到走的那天你還是不知道那棵樹的名稱,反而是將仙人掌的科目都倒背如流了。是不是太便利了就不想了解?是不是太便利了就不想珍惜?憑什麽你以為那棵樹會一直在那等你,隻要你想,就會為你滿樹繁花?”
  她的背影孤單清苦,他想上前擁住她,卻發現自己動不了,沉重的罪惡和被鄙棄的痛苦讓他手腳僵硬。
  “……每個人都是一段弧,能剛好湊成一個圓圈的兩個人是一對。”她突然背起曾經兩個人都聽過的一句話,“我一直都很信這個說法。”
  “歐陽隨。”她驟然轉身看他,清清冷冷的揚起嘲諷的微笑,“是我們自己把那麽多的圓弧扯到彼此中間,即便你是我遺失的那一半,我們也永遠組不成完整的圓了。”不完美的部分,就應該被舍棄。
  “你說過……你愛我……”他能抓住的,居然是這根怎麽看都覺得不牢靠的救命稻草。
  她又笑了,倔強的揚起下顎:“歐陽隨,你知道嗎?我早就想過了,我可以放下你一次,就可以放下你第二次。”
  體內多了一個黑洞,他的心一直往下落,深不見底的,渾身冰涼。
  她素來是平和隨遇而安的,當隻要她認真出口了,就言出必行。
  “原本你要是不問,過了這一陣我們還可以是好朋友。”她垂了垂眸,“現在都說破了。朋友也不必當了。”
  “所以……”他澀澀開口,麵色慘白,明白了她話下的意思,“就連這段時間的心意相通,也隻不過是你的遊戲。”
  “還是很了解我呀。”她一扯嘴角,但是很快就收起了笑,“曾經傷我幾分,我還你幾分。”說完這句的時候,她不再逗留,轉身往門邊走去。
  她的背影太決絕,要走出他生命一樣。
  “忱!”他叫著她的名字,驚慌的踏過茶幾去追她,踉蹌的腳步讓他抓住她的嗣後兩個人亂成了一團。
  掙紮抗拒扭打,她好不容易將他推出一臂距離的時候,居然發現自己的頭發糾纏在了他衣服的紐扣上。
  沒有思考過的,手就繞了上去解結。
  方才的強作鎮定已經花去了她所有耐性,煩躁的解著頭發卻發現隻是越解越亂,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狠,頭發都發痛了起來。
  “先別……”他不想看她傷了自己,握住她的手想叫她讓他來。
  他的觸碰卻讓她怒氣更添,索性拿出了袋中掛鑰匙的瑞士軍刀,左手抓起腦後的所有長發,右手就毫不留情的壓了下去。
  當唯一的牽扯被切斷的時候,她快速的往後推了一步,左手舉高,然後,鬆開。
  絲絲縷縷掉落的頭發象糾纏了許多年的紛亂。
  割斷的另一邊,是他不敢置信的眼眸。
  空氣都變灰了。
  隨便呼吸一口,都會感覺到許多的粉塵順著氣體鑽到心室沙沙的磨著。
  房間裏到處都她的殘象,或坐或立的,都背著身子。
  他走到窗前,站在她方才站過的地方,額頭抵在她手指戳刺過的地方,輕輕撞著,想著她站在這說那番話時的心情,原以為已經痛到麻木的心居然又是一裂,痛到他抱著胸口蹲了下去。
  無法再呆在這個空間裏,他拉開門跑了出去。
  沒有拿車鑰匙,甚至沒帶錢包,就這樣在這個城市裏漫無目的的跑著。
  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裏,不在意路旁行人偶爾投來的驚豔或詫異,甚至根本不曉得自己跑過的路——隻因為一停下,心就要暴裂開一樣。
  他就這樣跑,跑過大街小巷,然後又從小巷跑上大街,直到自己再也跑不動,彎下身子,雙手撐在腿上,大口的呼吸著。
  他站立的側前,原本緊閉的木門被人從裏踢開,透出光來。
  卷著袖子扛著一箱酒瓶走出來的男人看見門口的他時,大大楞了一下,嘴角斜斜叼著的煙也掉到了地上。
  他已經喘到連驚訝的表情都做不出來了,隻是睨著男人,用力喘自己的。
  男人將酒瓶放到門旁的地上——那裏原本就疊放著許多——走到他旁邊,雙手撐在臀後,研究的看了他一會兒,驀的的一把撈起他的肩膀:“進來,請你喝酒。”
  被拖進去的時候,他看見原本漆黑一片的牆上,霓虹燈突然閃了下,映出“當歸”的字樣。
  如果這刻之前有人告訴歐陽隨,他有一天會和小顧坐在一起麵對麵喝酒,他一定會哈哈大笑當那個人瘋了。
  可這一刻,他就坐在小顧麵前,坐在小顧的當歸裏,覺得是自己瘋了。
  小顧不知何時又叼了根沒有點著的煙在嘴角,甩著兩個調酒器在空中玩著花樣,遠遠位置的女客見了都拍掌叫起好來。
  小顧的眼角微微下耷著,有股邪邪壞壞的勁。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近這麽認真的看小顧。
  他並不是揪著戀人的過往不放的人,隻是明知道見了會不開心,又何必難為自己?
  腦裏有什麽一亮,隱隱的,他抓住了點什麽。
  小顧耍了一陣,停了下來,將調酒器中的酒分別注到兩個short杯子裏,一杯清冽,一杯墨黑,然後往歐陽隨麵前一推,比了一比:“這杯是列特,這杯是聶摩沁,你選哪杯?”
  歐陽隨抬眼看他,氣息已經恢複,一臉的漠漠,沒有選擇。
  小顧本來也是與他大眼瞪小眼,忽然眉開眼笑,不懷好意的趴到吧台上湊近他:“聽說阿忱要結婚了,新郎不是你,被拋棄感覺很差吧?”
  歐陽隨淡然一挑眉:“就我所知的,這方麵,你是我的前輩。”
  “%$%^%&”小顧眼倏然睜大,差點沒吐出血了,好半天才把咒罵的話都吞了回去,撥了撥頭發,咕噥了幾句,“好吧,我知道了,你和她果然是同一類人。”
  無須解釋的,他和他都明白那個“她”代表著的含義。
  歐陽隨垂眸,不發一言。
  “雖然知道你們都喜歡自己整理情緒,可是她都說了我八婆了,我就認命些吧。”小顧給自己開了瓶啤酒,從吧台裏繞出來坐到歐陽隨身邊,很自動自發的將自己的手繞到他的肩膀上,好象好兄弟一樣,“知不知道忱忱換過幾個男朋友?”
  歐陽隨沒有回話。
  小顧抬起頭看著牆麵上的瓶瓶罐罐,也不等他回的自顧自說了下去:“知道你不知道。不要說你了,就連我這個一直在旁邊看的,也數不清楚。她交男朋友的速度,好象卯起來和誰比賽一樣。”
  “不過忱忱在圈子裏名聲也特別好,被大家讚是好聚好散分手不提惡言好上手易擺脫……”
  “那是因為她從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終於聽不下去那些難聽的評論。
  “你也知道噢?”小顧給他一個假假的崇拜的笑,“除了劈腿分手又想來劈她的爛人會被她打的很慘,其他從來沒有人被她罵過一句,或因為分手說過一句重話做過一件傷人的事。”
  他當然知道。他也明白小顧說這些意思。
  “你有沒看過星座書?”他轉著小顧遞給他的酒杯,“她那天出生的人被稱為粉碎者。是天生什麽都無所謂的人,但是一旦有了在乎的東西,受傷的時候,毀滅欲就會蔓延起來。”
  小顧靜靜看他,看得很深,終於一拍大腿站了起來,走回了吧台裏,不再看他:“既然你什麽都明白,怎麽會還坐在這裏?”
  正因為太明白了。
  他還沒告訴小顧的是,星座書上還說,那天出生的人,傷害別人的時候是無法自控的,但是卻有意識,於是同時傷害更深的就是自身。
  今天晚上讓他崩潰的,與其說是她的憤怒,不如說是她的悲哀。
  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否有讓她幸福的能力。
  但是,也隻是幾乎。
  難以承受的,想靠近安慰,又明白在她不冷靜的時候接近隻是讓自己的機會死的更快而已。
  等待是最折磨的罪。
  他怔怔的把玩著眼前的兩杯酒,在下一刻,猛然同時舉杯,將兩杯酒一起倒入了口中。
  “喂,你——”小顧嚷了起來,這客人真是不守規矩。
  他深幽一笑:“我幹嗎要接受別人給的選項?”
  列特和聶摩沁,一杯是記憶之水,一杯是遺忘之泉。
  奧爾弗斯教徒認為靈魂要在另一個世界找到出路就必須喝下列特而不能碰聶摩沁。
  這都是別人給的公式。
  他的世界裏,隻有他自己的公式,該記的他不會忘,但是該忘的,也絕不會惋惜。
  她說不要就能不要嗎?
  那他就不是歐陽隨了。
  夜半。
  杭州梅家塢某幢種滿仙人掌的洋樓,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在三聲之後無人應答,錄音係統運轉了起來。
  “喂,是我。”
  “不論你現在是被吵醒了還是依然在睡覺,都不要說話,因為你開口的時候我會掛斷電話,但是我要做的事不會停止。”
  “非常抱歉對你的生活造成的傷害。但是我的歉疚……也是有底限的。”
  “生活是要往前走的——我不是說你,是說我自己。”
  “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不然我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這不是警告,是知會。”
  “希望我和你的明天都是好的——這句話的意思是,我會確保我的明天很好,即便那會讓你不好。好夢。”
  電話旁,長發的女子擁著被子看著放出聲音的座機,月華灑在她的臉上顯現出彷徨的顏色,目光隱隱的,看不出任何想拿起話筒的意向。
  幾十秒鍾後,杭城另一個房間裏。
  “你最好保證你有急事,不然你的演藝生涯就毀定了。”被吵醒的女人,意識還沒清醒,習慣的威脅就出口了。
  “嗬。”那邊的男人低低笑了出來,“KK,我隻是讓你幫我告訴圈子裏的人,以後我不接女性case了。”
  “什麽?”女人終於有點清醒了,“你瘋了?現在連男人也不放過了?”
  “KK……”男人撫額無奈的歎氣,爾後目光一轉,苦澀甜蜜擔心之外又透著堅定,“隻是要確保自己能有擁有一個人的資格罷了。”
  布置華麗的銀樓。
  “老板說了,請沈小姐自己慢慢挑選。”櫃台小姐拿出幾盒不同款式的戒指放在嚴卿和沈忱麵前,然後便鞠了一躬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謝謝。”沈忱禮貌點了點頭笑了一下,低下頭一隻一隻細細端詳了起來。
  嚴卿彎起手指扣了扣櫃麵。
  “唔?”沈忱朝他的方向偏了偏頭,眼睛卻沒有離開盒子裏的戒指,並伸手過去拿了一眼看去比較中意的款式。
  嚴卿抿唇,舉手過去輕輕握住了她剛剛拿起戒指的手。
  “怎麽?”她這才正眼看他,感覺奇怪的揚了揚眉,問得自然,一點都沒因為他抓她的手而驚慌。
  嚴卿清淺一笑,從她的指間摘出戒指,晃了晃:“就算是試戴,也應該是丈夫的權利。”
  她大方的側身遞過左手,因為這樣也就看見了嚴卿身後不遠處站著的歐陽隨。
  他穿著黑色的襯衫與長褲,嘴角緊緊抿著,眉心也打了個結,雙手環在胸前,在看見她看見他時,展開眉眼,不慌不亂的遞過來一個淺笑。
  她淡淡別開了眼,仿佛沒看見一樣。
  嚴卿替她戴上戒指後,也轉過身去看了一眼,回過身的時候低聲問她:“你的青梅竹馬怎麽也在這?”
  “不知道。”她抬起手看戒指感覺如何,不甚在意的回答著他的問題,“大概順路吧。”
  嚴卿啞然失笑:“小三,他這幾天已經至少跟我們順路十幾回了。”
  “你去問他啊,問我幹嗎?又不是我順路哦。”覺得戒指不甚滿意,沈忱摘了下來,又看起別的,口上痞痞的答著,彎起眼對嚴卿笑了笑。
  “我怕啊。”嚴卿淡淡笑著,看不出一絲怕意,“小三,我年紀大了,經不起第二場沒有新娘的婚約了。”
  “不會的啦。”她做著自己的事,嘴上很順的說著,可是怎麽聽怎麽沒誠意。
  “小三,”他半斂眼瞼,語調放輕,然卻認真的低語道,“不管你怎麽想,這場婚禮我從頭到尾都是認真的。”
  沈忱安撫的一笑,主動的抓起他的手,異常誠懇的看進他的眼裏,很有說服力的說道:“我也是認真想嫁你啊,我們已經在挑戒指了,不是嗎?”
  突兀的電話鈴聲插入了他們的對話,沈忱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歉然的笑道:“抱歉,接個電話。”
  嚴卿看著她的背影在轉彎處消失,又轉身看了看身後那個神色冷淡的男子,徐徐起身,走了過去。
  “姐妹————————”
  接起電話時那廂傳來的超級聲響,讓沈忱不禁皺眉把手機拿得離耳朵遠了一些。
  “姐妹~在不在啊~姐妹~活的死的啊~活的吱一聲死的托個夢啊~姐妹~為什麽不理我啊~我會傷自尊的呀~姐妹~”
  “平展眉小姐,如果你希望你的電話有人理就應該給別人留個說話的空隙。”
  “啊~姐妹~你還是那樣的酷啊。”
  “不要拍馬屁了。什麽時候回的杭州?”沈忱淺笑著關心。
  “沒多久哇,剛剛到家沒多久哇。”展眉嘰嘰喳喳的嚷著,“姐妹,有件事我要和你說哦……”
  “如果是那件事就不用說了。”幾乎是立刻就意識到了她想談的是什麽,沈忱搶先開口。
  沒想到這句話之後,那邊居然傳來了黃梅戲對花的調:“姐妹,姐妹,為什麽不嫁他,嫁他有米吃,嫁別人就吃屎……捂我嘴巴幹嗎?不就是不文明了一點嘛。”
  算她狠,讓她不用說居然就用唱的。
  沈忱抿了抿唇,沒有說話,猜測開顏在她身邊,才阻止了她一連串的黃梅個人秀。
  “哈羅~怎麽又不在了~姐妹?”
  “不想談這件事。”她靠在洗手間的牆上,低下頭就能看見地板上瓷磚的光亮。
  “可是歐陽大帥哥不是很棒嗎?簡直是人間尤物哎~又帥又可愛又高又身材好而且還愛你呀~我都要動心的——啊啊啊死開顏不要搶我電話,我是假設說法不對不對我是在說服~說服啊……”
  電話還是莫名其妙的斷了。
  沈忱看了一眼不再傳來聲響的手機,明白是那邊某位占有欲強的雄性動物聽不慣他的小妻子對其他男人唱讚歌的結果,不由側頭一笑。
  這些天接了很多的電話,七大姑八大姨,阿舜小銀老拐琴寧,幾乎認識他們兩的朋友都來過電話給歐陽隨說好話,其中有一些完全搞不明白為什麽要說好話,隻說是歐陽隨找他們幫忙說好話就說的,而所謂的好話也是天南地北無奇不有,甚至連什麽書法四級都拿出來現了。
  這些人當中甚至有那隻在世界地圖上亂爬的小爬蟲!
  那隻胖小蟲子用他特有的口齒不清含糊的告訴她說他認為帥媽咪和帥爹地必須要在一起。
  問他為什麽。
  蟲子就說,因為隻有這樣,他們才可以生出小小蟲,和他組成蟲蟲特工隊。
  真是讓人聽了滿臉黑線的理由呀。
  她實行的照舊是不鬆口不答應不理會的三不政策,死都不願意回頭,那麽——她抬眼看向洗衣間鏡子中照出的人影——那個嘴角浮現笑容的女人又是誰呢?
  “歐陽先生。”
  對於主動靠過來的男人,歐陽隨一點興趣都沒有,目光望著沈忱消失的方向,很有想追過去的意思,對於來人主動的招呼,也隻是冷淡的瞄了一眼了事。
  畢竟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嚴卿也頗沉得住氣,對他的冷淡隻是一笑置之:“這麽巧,又碰上了。”
  歐陽隨是連眼珠都不轉一下,仿若沒聽見。
  依稀記得第一次在沈家看見歐陽隨時候歐陽隨是怎樣的意氣風發豪爽大方,與眼下這個漠然的人迥然不同,而此時與彼時,唯一變得就是他的身份吧……
  嚴卿看了眼歐陽隨注意的方向,輕咳了一聲,拐彎抹角的述著自己的目的:“歐陽先生,嚴某不是愛猜忌的人,但是也不會任由別人覬覦自己的女人。”
  歐陽隨似這時候才發現了嚴卿還在身旁,墨色的璀璨眼眸流轉過來,扯了個不帶笑意的燦笑,語調平穩:“我對別人的女人也是一點興趣都沒有的。”
  他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別人的女人”四個字上特別加了重音,嚴卿一聽便明了他的意思。
  嚴卿怒極反笑,眸光冷冷的,語帶嘲諷:“婚約在歐陽先生眼裏真是毫無意義。”
  “不。”他卻吊兒郎當的笑了起來,“如果是我和忱的就有意義,別人的和我有個球關係。”
  “你……”
  才出口一個字,就被歐陽隨曖昧的動作和神色打斷了。
  “噓——”他豎起一根食指在貼近嚴卿唇上,懶懶的半眯著眼,示意嚴卿噤聲,在肉麻的動作達到目的後,他放下了手,慢慢張開眼瞼,“有一句話,要麻煩你聽清楚。”
  他將雙手插入自己的褲袋,微微傾身,在靠近嚴卿的時候眼神一厲:“我和沈忱的事,是‘我們’之間的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看來不需要喝到我和小三喜酒,你就已經醉得不清了。”嚴卿冷笑了聲,拂袖而去。
  歐陽隨不知從他話中聽出了什麽,先是一楞,然後墨色的眼眸裏充滿了喜色。

  沈忱打開車門,跨進了副駕駛座,身子往下一滑,一隻手的手肘支在窗戶上,微屈著手指,指節撐在頰邊,調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後扭頭看了眼似是專注倒車出庫的嚴卿,挑了挑眉,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地往窗戶看去。
  嚴卿看著觀後鏡,臉上表情如一潭靜水,無波無瀾,偏又望不著底,及到車子駛上正道,他才偏過頭來掃了沈忱一眼:“剛剛想說什麽?”
  沈忱張了張口,又頓了頓,還是閉上了口,微笑著擺了擺手。
  她沒話說,他倒是有了,他把著方向盤,似不在意地提了一句:“小三,你那個青梅竹馬很是不客氣呀。”
  她眼瞼一垂,遮了聽見這句話時的反應,輕笑著唾道:“自找。”
  嚴卿聽得莫名,又追了一句:“誰自找?”
  “自己結婚關別人什麽事,你說誰自找?”她睜開眼,歪著頭狡黠一笑。
  他啞然,怔了一下,自嘲地苦笑了起來:“我倒真是自找了。”
  “哎呀,這位先生會笑了啊?”她痞痞地笑著去扯他的馬褂下擺,“剛剛還一臉大便如喪考妣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我在趕屍呢。”雖然不是官服,好歹也同個朝代。
  “別亂動,在開車。”嚴卿提了她一句,看了看觀後鏡,似發現了什麽,皺了皺眉,“小三,你那位青梅竹馬好像又和我們‘順路’了。”
  沈忱不甚感興趣地又往下挪了挪身體,閉上眼,答了一句:“杭州小嘛。”
  嚴卿頗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又瞄了眼觀後鏡:“大概隻有你覺得杭州小。”
  “那就是計劃生育不成功了,所以相對就小了。”她依舊閉著眼,更加胡扯了。
  嚴卿笑得有些無奈:“小三,中國古語裏有句話叫做‘睜眼說瞎話’。”
  沒有啊,我沒有睜眼啊,我明明是閉著眼的。
  如果現在坐在身邊的是另一個人,或許她就會扯著他的袖子,閉上眼搖晃腦袋一臉很無賴的樣子叫嚷著上麵那句話吧,帶一點耍賴的口氣。
  但是此刻她卻隻是百無聊賴地“哦”了一聲。
  原來真的是人不同,說的話也就不一樣,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緩緩睜開了眼,很是無聊地看著前麵的街景:“接下來我們……”今天沒什麽行程了吧……
  完整的話語並沒能順利地脫口,眼角掃到的景象讓她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想說什麽。
  一輛很不要命的摩托車!
  幾乎是不受自己控製的,頭便有了自主意識般地轉了過去,向來細長的眸子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起來。如果此刻麵前有鏡子,大概會讓她感慨人的潛力果然是無限的吧。
  不過就算此刻麵前有鏡子,她也無暇去感歎人類的潛力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早被副駕駛座窗外的那個摩托上與他們的車子並駕齊驅的男人給吸了過去。
  自然卷的頭發被風撫得亂七八糟,時不時還會遮擋了他的視線,但是絲毫都不妨礙他的勁帥的樣子,隻是讓他更有型罷了,他身上那件黑色的風衣下擺也完全在風中揚了起來,在他身後飛舞著就像黑色的羽翼一樣。
  眉目都是記憶中的樣子呢,可是總覺得太不真實了……
  她不著痕跡地碰了碰自己的額頭,沒有發燒,所以不是幻覺……
  不該是這樣呀……是哪裏錯了呢?
  他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呀……
  她驚訝的表情讓摩托車上的男子很是享受,彎下身更湊近玻璃對著她極致燦爛地笑了起來。
  依然是笑得沒心沒肺,她都可以數出他有幾顆牙了——這樣的想法猛然讓她意識到兩人間的距離有多麽近,近到他也可以看清她所有神情。
  她不著痕跡地垂下了眼瞼,收回自己詫異的表情,轉回臉看向別方,動作流暢得好像排練過無數回一樣。
  她以為她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不見他。
  她很少動怒,很少會和人拉下臉,很少會撂重話,因為她懶,這些太過於耗費氣血的事她都是能免則免的。
  他不會不知道她割下頭發的時刻是多麽認真,他也不會不知道當她決定一件事時,在決定期內是多麽的頑固難改變。
  可是怎麽會那麽容易在那麽近的地方那麽頻繁地遇見呢?
  隱隱預感到事情要失去控製的樣子,心煩意亂了起來。
  “身體不舒服嗎?”嚴卿眼尖地看見了她皺起的眉頭。
  “還好。”她答了句,緊接著有些煩躁地說了句,“怎麽四個輪子跑的比兩個輪子的還慢?”
  嚴卿淡淡瞄向她:“小三,交通法規對機動車輛在道路上的最高速度是有限製的,你好象也是有駕照的吧?”
  說出口的同時她就意識到了自己在遷怒了,可是說出口的話是收不回的,忙定一定神,反應甚快地笑接了一句:“怎麽你們古人也要遵守現代交通法規嗎?”
  嚴卿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笑了一陣,不知又想起了什麽,表情慢慢沉了下去。
  而另一邊,歐陽隨不是很滿意自己被忽視,也非常不喜歡看見裏麵沈忱和嚴卿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於是在摩托車快速行進間空出了一隻手去拍了拍沈忱旁邊那塊玻璃。
  這個不怕死的動作如願引起了沈忱的注意,她迅速地皺了下眉,表情很忍耐地斜睨了他一眼。
  他好似沒看見她厭惡的表情,手依然沒握回車把,笑著又比畫了個動作。
  “需要搖下窗戶嗎?”嚴卿看了一眼問著。
  “沒興趣。”沈忱聳聳肩,幹脆轉過了身子,隔著玻璃與歐陽隨對視,帶些挑釁的,不回避不躲閃不妥協不動作。
  他時不時地看下路況,大部分時間都在看她,她的眼裏寫滿了她無意搖下車窗的堅持。這個認知讓他有些挫敗,但也隻能認了,就這樣隔著玻璃對她說了起來。
  他該是很大聲的,從他的口形和動作上判斷,他該是用了最大的力氣去發出聲音。
  但是,她什麽都聽不見。
  隔聲效果良好車窗擋掉了他的大部分音量,剩下的都被風帶走了。
  她左手比了比耳朵,一點都不覺得遺憾地攤攤手,示意他是白費力氣,她根本聽不見。
  ……也不願聽見。
  歐陽隨眸子裏的光暗了下來。
  風灌了進來,吹在她光潔的額頭,很涼。
  她對著自動降下的車窗眯了眯眼,回身對著嚴卿詢問地挑了挑眉。
  嚴卿溫聲語道:“空氣流通對你的身體比較有好處。”實實在在一個好未婚夫的口氣。
  奧斯卡都該頒將給他了。
  沈忱腹誹著,認命地轉過身準備迎接另一樁麻煩,落入眼簾的卻是歐陽隨加大油門,從他們車旁呼嘯著奔向前去的背影。
  很長一段時間大腦空白,她死死地盯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風衣的下擺在風裏翻飛得異常欠扁,欠扁到她幾乎奪過身旁人的方向盤飆向前去問他究竟是個什麽意思。
  直到她腦海裏閃過三個字。
  沒有緣。
  也許,這就叫,沒有緣。
  突然有些沒來由的疲倦,她靠回椅背,閉上眼捏了捏眉心。
  “男人通常都沒什麽耐心。”嚴卿看似在認真開車,口中的評說卻和路況沒有絲毫關係。
  她睜開眼,瞥了嚴卿一眼,按上窗戶後去翻他放在車上的CD包,隨口問道:“包括你麽?”臉上的表情是雲淡風輕,仿佛方才什麽都沒發生。
  他微微一怔,一是沒想到她情緒轉化如此之快,二是沒料到自己丟出的炸彈這麽快就被拋回自己的身上,一下作不出聲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沈忱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想明白般地吐出三個字:“包括我。”
  世事都有期限,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
  他也一樣。
  再放不下,不屬於自己的也終要有放下的一天,就像雨下多了,天總要晴一樣,沒有雲會為了實現不了的承諾孤獨地漂泊在天際。
  所以,他的耐心也有告罄的一日。所以,他也會走開……
  沈忱眼睛離開CD,看向嚴卿,揚了揚眉:“確認自己是不是男人需要這麽久嗎?”
  車裏沉悶的可以衝滿熱氣球的鬱氣就被這小小的一句話給戳破,泄得無幾殘留。
  嚴卿徹底破功,邊笑邊搖頭。
  這個女人呀……
  總是這樣不按常理出牌,總是讓人猜不透她下一步會想做什麽想說什麽,總是在閑談時一針見血,又總在氣氛凝重時很輕易地就逃脫出去,讓人啞口無言的同時又不覺得討厭,愉悅的氣泡就這樣從心底不停地冒出來……
  有些難以分辨這樣輕鬆怡然的相處方式究竟出於何種情感,但是很自然的,他就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頭。
  呃……
  奇怪,怎麽隻是這麽一個簡單的動作,她就聽見冥冥中有人在喊“非禮——”
  然後是“色狼——”
  她感覺到自己後頸的汗毛一根根都豎了起來。
  “你小子快點給我放手——”
  一句接著一句的,措辭越來越激烈,聲音居然也越來越近?!
  越聽越不像冥冥中!
  她霍地轉身,不出所料地在車後不遠看見了那個人影——,一手握著車把,另一手舉著一個擴音器,毫不顧忌路人的目光邊追趕著他們的車輛邊用擴音器提出自己的抗議。
  原本還是一臉怨艾的,在看見她回身之後居然也能馬上就笑得諂媚無比了。
  “瘋子,受不了了……”她回過身子,困擾的單手撫上額角,卻不知是為了安撫神經還是遮掩溜上嘴角的笑意,一手卻按下了窗玻璃升上的按鈕。
  “小三……”
  不給嚴卿有發表意見的機會,歐陽隨的車子已然追了上來,將喇叭衝著阻隔他交流的玻璃就喊了起來:
  “忱……”
  被擴音器放大後的聲音有些變形,在玻璃的阻隔下仿佛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但是依然掩蓋不了他話語裏的誠摯情感。
  “忱……忱……”
  她不看他,他就不放棄地一句一句喚著她的名。
  此刻她耳際盈滿的又是他的聲音了,一句句,一聲聲,那麽容易的,又想起那個很亮的夜晚。
  她披著他的衣服,他握著她的手,他們跳得那一小節無聲的華爾茲,還有末了時他的眼神……
  呼——
  如果不是他,真的就甘心了嗎?
  “曾經有份真摯的感情放在我麵前……”外麵的那個在屢叫無人應答的狀況下越挫越勇了,連大話西遊的台詞都開始背上了。
  低俗!太低俗了!
  她有些頭痛了,她已經在路邊好幾個人甚至過往的司機臉上真實地看見笑意了。
  在她巴不得火速離開的時候,車速反而明顯慢了,還有靠邊停車的傾向。
  嚴卿苦笑著指指前方。
  兩個勤勞的交警先生非常酷地站在他們的前方,一個指揮著他們靠邊,一個朝歐陽隨走了過去。
  嚴卿有些無奈地搖下了車窗。
  交警一個標準的敬禮,而後手掌一攤。
  “駕照。”
  駕照。
  “行駛證。”
  行駛證。
  交警拿過去之後也不急著核對和登記,問道:“知道為什麽叫你停下來嗎?”
  “……不是很清楚。”
  “不是很清楚?”交警先生的聲音一下就升調了,指了指道路,“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知道。”
  “知道自己阻礙交通了嗎?”
  “……不是很清楚。”
  “高峰時期引起圍觀還不阻礙交通?”交警先生又激動了,“你們這些人啊,太不講社會道德了。”
  “可是……”引起圍觀的不是我啊。嚴卿有些秀才遇到兵的感覺。
  “什麽都不用說了。你們這些人我見得多了。”交警先生指了指嚴卿的衣服,“Cosplay團體是不是?你們這批小鬼啊,有這些閑錢不能去幫助幫助希望工程嗎?言承旭的粉絲都捐出希望小學了,你們覺悟咋還這麽低呢?不要以為自己長了張少年老成的臉就可以偽裝不是80後了,你駕照上明明白白都寫著呢。”他將駕照在手上拍了拍。
  嚴卿此刻無比希望他去看駕照,他卻就隻抓著駕照在手上拍了又拍,實實在在地教育了一番,直到教育完畢才翻了開來。
  “哎呦,還真不是80後!你說你年紀這麽大了跟他們瞎胡鬧什麽呀?”
  沈忱再也忍不住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在四道目光殺過來的時候,舉手憋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深呼吸幾次後就扶著車門走了出。
  一腳跨出去的時候,她就愣了一下。
  素來以為杭州雖然不比上海,生活節奏慢了許多、休閑了很多,但是也不至於為了一起小小事故或者吵架就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的。
  但是眼起……
  好吧,也許她錯了。
  不用太努力就忽視掉了集中在她身上的眾多目光,她的目光掃過周圍看熱鬧的人群,又似漫不經心地滑過在與交警嬉皮笑臉的黑衣男人身上,然後又是掃過人群,再一次停留在那個人身上。
  似乎是瘦了。
  可是心裏另一個聲音又說,也可能是穿黑衣服的關係,不是說黑色有顯瘦的效果麽……
  這都想些什麽呀?自己都要唾棄自己了。
  稍作滯留的目光被猛一偏頭的歐陽隨逮到了。
  那雙墨色的眸子立刻泛起了一種叫做喜悅的情緒。
  一瞬間,沈忱有種被逮到的慌亂,第一反應就要立即掉轉頭裝作根本沒看過他了,幸好多年的職場生涯早已偽裝情緒成了一種本能,她漠漠地打量他一下,慢慢轉開視線,繼續無聊地掃視周圍觀看的人們,仿佛剛才掃過他和掃過路人並無任何兩樣。
  “看什麽?都看什麽?都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祖國建設還需要大家的努力,共產主義還沒有實現,不要圍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道路上不肯離開。”愛國的交警先生給了嚴卿一段反省時間,拿著他的駕照和行駛證開始清理擁堵的道路,“讓開,統統都讓開。”
  又一圈巡視完了,看交警先生的架勢,顯然道路沒清理好前是不會放嚴卿走了,沈忱認命地搖頭歎口氣,轉了個身,將全身重量都放給車子,從包裏摸出包煙來,拍出一根來叼在唇間,拿出Zippo在腿上一擦,邊抬手邊低頭,將火湊到煙前去。
  這個動作已經做了無數遍了,即便是閉著眼睛也不會出錯,熟練到不論是叼煙的唇還是抓著Zippo的手指都不用放什麽力,恰恰就維持在掉與不掉的邊界上。
  因此當那隻手用不容許逃脫卻又不會弄痛她的力道抓住她的手腕的時候,那麽容易的,Zippo便掉落在了地上。
  絕對不是因為他身上的氣味和皮膚的觸感讓她熟悉到暈眩熟悉到隻要一碰就會有反應,絕對不是。
  之前杭州下了場小雨,路邊的地還有些潮濕。
  她看了看躺在泥濘中的Zippo,再仰頭看那個抓著她手腕的男人。
  他的眉眼盡舒,眸子裏跳動著小小火花。
  她動了動唇,想說些嘲諷的話。但是話到嘴邊溜了一圈後就又吞了下去,蹲下身去將Zippo撿了起來,取出紙巾慢騰騰擦了起來。
  這個世界原本就不可能什麽都要求純粹,有些東西沾染了汙穢總是很容易除去,而另一些則不。
  能用的還是不用浪費了
  將擦完後光亮如鏡的Zippo塞入褲袋,她給了他一個客套的笑容:“欠我的人情該還了吧?”
  沒去在意歐陽隨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友善而浮現的意外加迷茫表情,她繼續說著:“之前幫你擋女禍的時候你不是欠了我一個人情嗎?單筆Case收益我也不要了。”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發,“這檔Case你接不接?”
  他順著她的手看去,看見了她腦後隨便綁起的參差不齊的頭發。
  她下手的時候太狠了,其餘的都要用黑色的小夾子順著頭發綁的方向地夾起才不顯得亂。
  放眼杭城,大概也隻有她敢頂著這樣不齊的頭發出入廳堂了。
  “當然。”他挑一挑眉,回答得短促有力毫不猶豫。雖然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是隻要她還在他眼前,他就還有機會。
  好,既然談定生意了,就要跟自己的親親未婚夫打聲招呼去。
  “這個——”沈忱舉高右手到歐陽隨麵前,抖了抖手腕,示意他鬆開。
  他卻隻是笑著搖搖頭。
  因為此刻抓在他手裏的,是他這輩子都不願意鬆手的。
  抬腳邁進歐陽隨住所的時候,沈忱有那麽一瞬間的遲疑。
  也隻是遲疑罷了,略略停頓了一下,還是一腳踏進。
  “有些路是自己選的,既然決定走了,就沒有後悔這個說法。”有一次和嚴卿聊天,她曾經說過這句話。
  隻是沒想到自己會那麽快地又回到這片空間來。
  那年,歐陽隨有了第一筆積蓄,終於可以從三平方米的農民房裏搬出來,還是她替他找的房源。
  之後就是仿佛沒有盡頭的裝修。
  他正值事業的上揚期,有機會就要抓,有杆子就要爬,基本上三餐都不定時,更不要說天天來盯著進度了。
  幾乎都是她一手包辦的,這個房子的每一分每一寸都有她的痕跡。
  可現在她走進來之後,卻隻能看見那個站在窗前的自己,前幾天站在窗前用手戳著玻璃的自己,還有好多年前站在窗前看著歐陽隨和半夏青春洋溢地牽手離開的自己。
  “過來坐這邊。”歐陽隨進房後就將鑰匙一拋,雙臂一滑,除下風衣,隨手丟在紅色的真皮沙發上,緊走幾步客廳一旁的小台階,拍了拍落地的鏡子前的黑色皮椅,轉身招呼道。
  她走得很緩慢,腳幾乎是粘在地上的。
  “要喝什麽?水?啤酒?紅酒?……”他走到冰箱前,拉開冰箱門,探視著自己究竟還有些什麽存貨,“見鬼。等等,我把誰燒上去。”
  她沒有出聲,帶些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
  這家夥什麽時候開始有事裝沒事的本事比她還強了?
  靠,她又是什麽時候被感染上女人這種婆婆媽媽神神經經的毛病了。
  發現自己站在台階上發呆後,沈忱在心裏低罵了聲,帶些賭氣地幾個大步就走到了皮椅前,重重地坐了下去。
  “好象隻有喝開水了。”歐陽隨從廚房走出來,扒了扒微卷的頭發,“上次塞滿的酒……被誰給喝了。”
  是不是她的錯覺,他好像有些臉紅的樣子。
  “OK。”他走到黑椅後,深呼吸幾口,將手放在她的肩上,看著鏡子中她的眼睛,聲音柔得要滴出水來,“想要什麽樣的發型?”
  “正常人那樣的。”她麵無表情地扯扯狗啃過一樣的發尾,完全不受男色影響一般。
  他抿唇笑了,很寵溺的樣子,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後就到一旁去擠了些洗發水過來,打出泡後抹到她的頭頂,揉著她的發絲:“不急,你可以慢慢想。”
  他一定要這樣嗎?
  這樣溫言溫語任勞任怨的樣子,搞得好象他們的冷戰從頭到尾都隻有她一個人唱得起勁。
  腦海裏不自覺地就浮現出一個女孩子比了一個拿大刀的動作:“說好三天的,人一定要守信用,就像關公一樣!”
  這讓她有一種淪落到和不正常的小紅毛一樣玩吵架的感覺。
  她緊抿雙唇,一言不發地人他清洗著她的亂發,直到衝掉了滿頭的泡泡又坐回皮椅上,依然不願發表任何意見。
  “或者,”他抓了抓她兩頰的頭發,又用手頂著她的下巴變換了幾個角度,微彎下腰,“你願意讓我來?”
  鏡子中他的臉就在她的頰旁,認真的神色顯示著,他想征詢的其實不是關於頭發的意見,起碼不僅僅是。
  “你覺得我會願意嗎?”她的口氣很挑釁。
  他上前一步,取出鏡後櫃中的白色圍布,雙手一抖圈在她的脖子旁,無名指上很順地勾著一把銀色的剪刀:“因為我造成的,我希望是我來修整。”他摸過她腦後那些凹凸不平的頭發,“或者說,我想隻有我才能修整。”
  “自我感覺會不會太好了一些?”她嗤笑。
  不直接拒絕就當是默許處理了,他手腕一翻,剪刀便架在了前幾個手指上,手法很寫意地處理起她的頭發來。
  過了許久,突然冒出一句:“忱,你有沒聽說過找到一個適合自己的理發師就像談戀愛一樣,是需要緣分的?”就像她以往幾年的頭發都是他處理的一樣。
  “那又怎樣?如果一個理發師隻適合一個顧客那他就要喝西北風了。顧客可以找適合她的理發師處理頭發,但是沒必要和適合她的理發師談戀愛。”沈忱翻了個白眼給天花板。
  “可是理發師也是要戀愛的。頭不要動,下巴抬高點。”他好脾氣地邊剪邊說著。
  “哈,那就去找一個認可他可以適合眾多女人的顧客戀愛去吧。”反正她不稀罕,都早鬧僵了,也沒必要好聲好氣。
  他有些無力地歎口氣,直起身:“可是你沒想過,或許這個理發師願意隻作你一個女人的生意。”
  她一怔,瞪大了眼。什麽意思?
  “閉眼。”他拿過把刷子,刷著她臉上脖子上殘留的碎發。
  她閉上眼嘀咕著:“你是在勾引別人的未婚妻。”
  “我從來不這麽認為。”手上的勁道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不管你怎麽認為都請不要把我的臉當砧板刷。”她躲了一下。
  “抱歉。”他取下她脖子上的圍布,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可以開眼了,“你知道怎麽樣可以讓我放棄你。如果我心裏對你不是百分之百,如果你心裏對我不是百分之百,我都不會強求,我和你一樣對公平有股執念。”
  她的嘴角彎成譏諷的弧度:“我都要嫁別人了,你哪來的自信覺得我對你還有百分之百?”
  “因為,”他將圍布拋在地上,擺正她的頭,讓她看鏡子裏的自己:“你允許他叫你小三。”
  她從鏡子裏看見曾經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沈忱。
  “工作第一,老公第二,女兒第三。我真他媽討厭連在老媽那還要跟其他人爭寵,甚至排第一的還不是人。”年少的時候,總覺得地球是為自己轉的,口氣也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拽。
  “你媽說的?”歐陽隨仰躺在司令台上,嘴裏叼著根草。
  “是啊,還不是偷聽的,當著我麵說的。啊啊啊啊,搞半天原來是這樣叫我小三。我還以為那時候我媽能預測到十幾年後有三井壽這回事。”
  歐陽隨噴笑了出來,坐起身開解道:“也別太在意了,你是她女兒又不是她情人,以後找個能不要你當小三的不就成了。”
  “也對,要是他敢叫我小三,我揍得他滿地找小牙。”沈忱對著星空揮了揮還是小有威力的拳頭,起誓道。
  也是這樣的頭發呢……
  看著鏡子裏少年般的發型,沈忱的眸子因為回憶而有些氤氳了:“居然還記得……”
  “顯然嚴先生的牙齒都還健全。”他從後麵懷住她,頰貼著頰的,說的話輕輕的,“忱,你有沒想過,或許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能比我離你近了。”
  歲月累積在人生命中的印記,總是難以消除的。迷路的拚圖,不管在畫麵哪個位置臨時充當角色,最終總要回到對的那塊的身旁才能夠完整。
  他和她都頂著年少時一模一樣的頭發,就好像時間都沒走過一樣。
  她淡淡地笑了,低頭默了好一會兒,小聲說道:“敢不敢跟我玩個遊戲,這些日子都不要來找我,就讓我嫁嚴卿一次。”
  “你看,我就說小三很快就回來的。”沈母耳尖地聽見了鑰匙撞擊發出的金屬聲,很豪邁地拍了拍老友的大腿,起身朝門口走去,一把拉了開來,“小三啊,你看是誰來了……小隨?”
  知女莫若母,再加上原本跑家裏跑得很勤的孩子也突然不見了,再鈍的母親也模糊猜得到自己女兒近期的古怪行徑大概是因為誰了。可是,這倆孩子怎麽又像沒事人兒似的了。
  沈忱的鑰匙還舉著,看得出正準備對上鎖洞,歐陽隨就站在她的身後,比起沈母的愕然,歐陽隨自然多了。
  他眯眼笑了笑:“幹媽,任何時候看見您都覺得一樣年輕漂亮嘛。”
  這孩子,就是受不了他嘴巴一直這麽甜。
  壓下對這兩孩子彼此間關係的疑慮,沈母笑了出來:“不是回國很久了嗎?怎麽也不來幹媽家玩?”
  “忙。”他撓了撓眉毛,簡單地解釋道,“這不是,正好遇見忱,我死纏著一定要送她回來,就為了看看幹媽呀。可惜手上還有很多事,要先走一步了。”又壓低了聲音,拍拍沈忱的肩膀,“那我先回去了?”
  “嗯。”沈忱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其實一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覺得方才的一切有些太過順利。
  在她提出那個無理自私又任性的遊戲後,他隻是繞到她身前,半蹲著,審視地仰頭看了她很久很久:“所以你是認真的?”
  她點了點頭。
  他皺起眉頭,思考了許久,最後深呼吸了一下有些艱澀地說:“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堅持,但是我相信你做事都有原因。好,我答應你。但是……”他垂下眼瞼,目光落在她左手的無名指上,“先讓我在你身上蓋個章吧。”
  這樣憶著,左手無名指指根處就莫名熱燙了起來。
  她用右手去摩挲了下。
  光潔的指根處多了一隻小小的黑色的翅膀,長長的羽拖曳著,環著手指,就像一個戒指一樣。
  畫的。
  他的左手無名指上也有一個相同的圖案,所不同的是,他的是刺青。
  他握著她的手描完最後一筆,抬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眼裏:“我等你。”
  兩隻單獨的翅膀,隻有相擁了才能飛翔。
  差一點。
  差一點就要心軟了,就要說算了算了咱不嫁了……
  如果不是她討厭不純粹的結局,如果不是她討厭負重的飛行。她就……
  “小三,”沈母推了她一把,“別發呆了,快看看,誰來了。”
  “誰啊?”沈忱隨口回答道,走進門去,便一眼看見了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一位氣色不錯麵目清厥的老人,喜道,“哎呀,蔡伯伯,怎麽這麽難得?”
  “正好來杭州開個醫學研討會。過來讓伯伯看看,都長成大姑娘啦!”
  “蔡伯伯,您這話從我18歲開始每年看見都要說,您不是打算說到我牙都沒了還用這句開場白吧?”沈忱打趣著,單手把玩著鑰匙邊走了過去。
  蔡醫生哈哈大笑,拍拍旁邊的位置:“快過來陪你蔡伯伯下盤棋,你媽媽棋藝太爛了。”
  “好啊。”沈忱也不客氣,坐下後就伸手去拿棋缸,走了幾步後,閑聊道,“蔡伯伯,這次過來幾天?總要來家裏住幾天吧?你也不經常過來玩。”
  “明天就走了。”蔡醫生下了一子,在沈忱落子的時候又加一句,“下回我過來多住幾天。”
  “下回?”沈忱抬了抬眼,卻見蔡醫生已經深陷棋局,聽不進她在問什麽了。
  戰了好一陣,蔡醫生提了一子,忽然笑道:“小三,你說你婚期將近?”
  沈忱頓了一下,有些明白他的下回是什麽下回了,點了點頭:“是啊。”
  “太好了!”蔡醫生欣慰地笑了出來,在棋盤上落子,“找了你的小夥子真有眼光,我當年還很擔心因為你身體……”
  “蔡伯伯!”沈忱突兀地打斷,“我忽然想起來,上回我朋友一家茶館裏還給您留了您愛喝的雨前龍井,正打算給您郵過去,正好您過來,下完這局我帶您拿去。”
  蔡醫生行醫多年,怎麽會沒這個眼力,立刻不提方才的話題,連聲道好好好龍井好,趕場似的下完一局,到了沈忱朋友的茶館拉了她到角落:“你還沒跟你媽媽說過?”
  “嗯。”
  “也沒跟你男朋友說過?”
  “嗯。”
  “小三,你怎麽這麽糊塗呢?這事又瞞不了一輩子,你說你挺聰明一孩子,怎麽在這事上就老是犯傻呢?”蔡醫生很是恨鐵不成鋼,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伯伯,您也說了我是挺聰明一孩子,我自己知道什麽時候說最好,您就再替我瞞一陣吧,我保證,一定會說的。”沈忱不是很在乎地笑笑,將茶館的茶譜攤到蔡醫生麵前,“她去拿給您留的茶了,看看這裏有什麽您中意的,您也知道這東西我們家都是門外漢。”
  蔡醫生無奈地接過茶譜,低頭翻了一頁,又皺了皺眉,總是覺得這樣瞞著自己的好友不是辦法,可是這終歸是人家的家務事,而且小三這孩子也一向自己比較有分寸……
  他抬眼看著沈忱堅毅穩妥的眼神,他又有些相信,或許真的隻有小三這孩子知道什麽時候說最好吧。何況當時,唉,如果知道會出那事,唉,他還不如堅持把小三放在他自己家裏照顧……
  “伯伯,”一看蔡醫生連連搖頭歎氣懊悔不已的樣子,她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麽了,自己的父親向來溫厚但是寡言,感情很好,但是聊的不深也不多,反而是麵前的這個長者,了解她甚深,就像她的另一個父親一樣,碎言的,愛亂想的父親。
  “您相不相信世界上有報應這回事情?”她向後一靠,一手放在膝蓋上,一手依然放在桌上,纖長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敲擊著。
  “嗯?”
  “不一定是報應,也許是代價吧。”她將放在桌子上的手也拿了下來,徑自說下去,“有時候回想很多事,也會想如果時光倒流,重新來過,我會怎麽樣?每次這樣設想的結果都是,即便知道做這事接下來會有壞的結果,依我愛玩的個性,我還是會作當時的選擇。”
  “任何貪玩都必須要付出代價吧,何況還因為這樣有了和伯伯親近的機會呢。”兩手的拇指玩著相互繞圈的遊戲,她低頭看了一陣,複又抬頭,莞爾一笑,“您也知道,我是不會讓自己過得慘兮兮的。”
  她說得真情真意,並無苦澀之色,茶葉這時也取來了,蔡醫生隻能將擔心都吞回腹中,說服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
  日子好像回到了正軌上。
  工作、工作、再工作。
  行業研究!公司研究!專題研究!投資策略研究!債券基金研究!很忙!
  這一年的春天,大盤像吃了春藥一樣堅挺了起來,勾引得許多人春心蕩漾,紛紛跳了進來。
  經常接到那些千年沒聯係交情很淺的什麽小學同學幼兒園掃地的阿姨的電話,還玩神秘地來一句“猜猜我是誰”。
  見鬼了,猜猜找她幹嗎,倒是馬上就可以猜到了。
  上班和應酬之外的時間她都奉獻在婚禮籌備上了。和傳說中一樣,籌備婚禮真他媽的不是人幹的。
  她就真搞不清楚哪來那麽多的破事,她也分不清楚喜糖用哪種,有區別嗎?不一樣是高熱量增加糖尿病的可能性嗎?禮服為什麽要換好幾套?又不是以前沒見過或者走時裝秀!
  所以不管哪個店家羅列一堆基本上沒什麽大區別的產品放在她麵前讓她挑選的時候,她都是隨便瞄一眼就說:“庸脂俗粉。”
  店家一臉尷尬地看看嚴卿。
  “她跟你開玩笑。”嚴卿笑得溫聞可信,很容易就安撫了店家脆弱的神經,他仔細看過後選中其中的一套,“就拿這種款式的吧。”
  她挑選的東西都比較雅致,品位跟他的相貌倒是挺相稱的。性格嘛,打破陌生那道藩籬後,他偶爾的強硬就不那麽討厭了,而且他大部分時間裝斯文裝得很到位的,對她的胡來也很不計較。
  但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隨他去管,隻在旁邊看著,就好像對婚禮怎麽辦不是太介意一樣。
  反正,不管做什麽不都是為了結婚嗎?怎麽世人搞得都有點本末倒置了呢?婚禮是盛大了,新房是豪華了,但是這些裝備的煩瑣早就把新娘的夢都擠沒了。
  至於婚紗照麽……
  她指了指因為這段時間忙碌而產生的熊貓眼:“幹脆拍個熊貓春睡係列。熊貓睡在沙發上,熊貓睡在西湖邊,熊貓睡在布景前,熊貓和男人一起睡。”
  他笑她胡扯,仔細端詳了一番,還是可憐她睡眠稀少,決定放她多睡點覺,等她忙過了這陣,婚禮後再補拍。
  可就在這忙得幾乎喘不過氣的日子裏,每一個思考的間隙,歐陽隨的影子就會冒出來,讓後像蔓藤植物般攀爬出大片的麵積。
  他很遵守承諾地沒有出現。
  明明知道他會這麽做的,明明都是她要求的,可是心裏還是會有古怪的失落,越來越覺得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
  感謝這個時代的八卦雜誌如此周詳,隻要長得不錯的不管是做什麽的都不放過,小小造型師也常有見報。
  她瞥了瞥辦公桌的一角,那裏堆放著小米給她采購的市麵上所有當期的八卦雜誌,他和她的家庭傳聞早就被淹沒在了整容、包二奶、爆打記者類的爆炸性新聞下。
  有關他的,有不過是哪位藝人出場的行頭是他打造的,其他比較常見的就是關於他為什麽不再接女性Case的討論。
  原來這就是他當初那句話的意思。
  下午三點,有陽光透過大廈與大廈的縫隙,映在了她的窗上。
  任何東西上了正軌都會走得特別快。日子也是,婚期居然就這樣渾渾噩噩地到了。
  婚禮一周前,天就陰了,雲層厚厚的,要下不下地漏過一滴兩滴雨,貓捉耗子似的不給人間個痛快。
  婚禮前一天,好一陣隆隆的動靜後,細細長長的雨才落了下來,清清涼涼的,又帶些沁人的寒氣。
  居然就真的要結婚了。
  沈忱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床,看了眼窗外,天和地都連成灰黑的一片了,隻能依稀看出樹的輪廓。
  手機躺在被單上,不時地震動一下,不用看也知道不是祝福的就是勸她再考慮一下的短信。
  震得有些煩了,她幹脆抓過來按下了關機鍵,爾後將身體的重量全都交付給床,頭也完全後仰著,右手背覆在額頭上。
  雨水密密敲打在窗外的葉子上,沙沙的,間或敲打在窗玻璃上,發出清脆的“篤”聲。
  篤。
  篤。
  篤。
  她警覺地坐直了起來,又望了幾眼,外麵太黑了,根本什麽都看不清楚,索性單手一撐,利落地爬了起來,幾步跨過去一把推開了窗。
  風卷著雨絲躥了進來,有些冷,她縮了縮脖子,警惕的表情在看清楚窗外的不速之客的時候,放鬆了一些,悄然地柔了起來。
  “我還在想我扔到第幾顆的時候你才會聽見。”歐陽隨半蹲在比較粗壯的枝丫間,咧嘴笑著,墨色的眸子亮得像星一樣,微卷的頭發早就被打濕了,貼在他的頰旁,雨水順著略長的發梢滑過光潔的脖頸消失在領口處,他好似一點都不在意,手朝前一伸,攤了開來,“要不要吃?”
  她立時與他寬大的掌心上幾顆花生大眼瞪小眼。
  輕歎口氣,她雙手交抱在胸前:“什麽地方的花生值得隨大少爺在這種天氣裏爬這麽高來做廣告?”
  “當歸的。”他一副忠誠老實同叟無欺的樣子,收到她無言的瞪視後,才不好意思地幹笑,撓了撓眉尾,舉起雙手來,“好吧。這次算我輸。”
  沈忱揚了揚眉,一副“原來你也知道”的表情。
  “見鬼。管他什麽亂七八糟的原因,我會讓你跟其他男人結婚才有鬼!”歐陽隨煩躁地撥撥頭發,身子前探,努力伸長手,“快拉我一把,我們好好談談怎麽讓明天那個婚禮見鬼去。”他理直氣壯地就好像在開門回家一樣。
  他以為她看不出他虛張聲勢下的緊張嗎?
  關於笑,自己是有感覺的。
  先是眼角,然後是眉梢,一點點地蕩漾開來,漾到嘴角的時候,那從心底生出的笑就浮上來了。
  算了,就讓這段時間來的布置都功虧一簣吧,她也不是鐵人,她也……沒有氣力再承擔一次他的悲哀。
  明明攤牌的時候自己才是苦的那個,怎麽會那麽容易就被他當時幾分震驚幾分傷痛幾分懇求幾分絕望的樣子打敗?
  他就好象要將他的全部世界都捧在手上換一個她一樣。
  她知道自己自私,所以她不會願意隻做最重要的女人,她要做,就要做最重要的人,唯一女人。
  “來啊。”她將手伸了過去。
  他給得起,她就敢要。
  他眼中閃過驚喜,怕她反悔一樣立刻將她的手牢牢抓住,借力使力的同時蹬了樹一腳,一個縱身,人便半蹲在了窗台上。
  他的手依然抓著她的,還不及說什麽,便聽見嘲諷聲在下方響了起來。
  “嘖,看我看見了什麽?看看我的未婚妻在婚禮前夜在做什麽?”嚴卿一身黑色長袍,淺金色的馬褂,撐著油紙傘,仰頭涼涼看著。
  她往下看了一眼,沒有答話,隻是緊了緊抓著他的手,抬起眼遞過去一個溫暖的笑容。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如果要形容,歐陽隨覺得相當於一個死緩的犯人無罪釋放。
  耳邊聽見很清楚的齒輪摩擦聲,停轉了許久的生命和時間都恢複運行,時間所有一切都鮮活了起來。
  尾聲
  門外站著的,是三個高挑俊逸的男女。
  站在最前的那個女子穿著黑色的高領毛衣,深灰色的闊腳仔褲,袖子折了幾折露出光潔的小臂,短短的男生頭,眉目淡淡的,嘴角微微彎著,在看見門開了之後,臉上綻開個男女通吃的笑容,不待門內的主人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就徑自走了進去,繞到她的身後,抓起她的輪椅轉了個方向。
  “啊!”驟然掉轉的方向讓半夏慌亂地抓住輪椅的把手,尖叫了起來,“我並沒有讓你進來”
  “對啊,所以我隻有自己進來了。”沈忱繼續推著她往客廳裏走,口氣既無辜又賴皮。
  “你這是強盜行徑!”
  “好像有一點。”沈忱點點頭,卻一點都沒有反省的意思,將半夏扔在沙發上後,她就翻箱倒櫃地給自己找了點喝的,坐到沙發上時還對瞪視著她的半夏嬉皮笑臉,“我想你大概也不準備給我們倒茶,所以隻有自己來了。”
  尚站在門口的兩位男士看著屋裏發生的一切,對視了一眼,各懷心事地緩步走了進去。
  “搞什麽鬼?”歐陽隨看了半夏一眼,坐到沈忱身旁,審視著她的表情,小聲地問道。方才還在與嚴卿對峙的,沈忱卻拉著他們來了這兒。
  沈忱對他抿唇笑了笑,什麽也沒有說。
  嚴卿若有所思,手一攬,黑袍的下擺一掀,坐到另一邊的單人沙發上,雙手手指交叉著,一言不發。
  “你來幹什麽?”半夏警惕地看著沈忱,摸不透她的來意。
  沈忱歪著身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陣,道:“明天我大婚。”
  半夏嗤笑了一聲,目露譏誚:“難道還想我道恭喜送紅包不成?”
  沈忱也不答話,低頭玩了玩指甲,也不抬頭,就輕描淡寫問了句:“隻是來問一句,你究竟想我嫁誰?嚴卿?還是歐陽隨?”
  歐陽隨眉頭一皺,敏銳地感覺到了她話中有話。
  嚴卿斜睨過來,眸子裏帶了些了然。
  半夏深吸口氣,平聲問道:“什麽意思?”
  沈忱抬眸一笑:“就是你知道的意思。”
  半夏佯作平靜的麵具有些破裂了,不自覺就掃了嚴卿一眼。
  “不是我。”嚴卿緩緩搖了搖頭,看向沈忱,表情平靜,“什麽時候知道的?”
  “半夏出現的時候。拜某人所賜,我17歲那年就知道了琉桑也是一種仙人掌的名稱。”沈忱的目光定在半夏身上,“有懷疑的時候,證據就很好查了。”
  歐陽隨撓了撓眉尾,有些狼狽。
  “我和他原本認識又怎樣?”半夏隻定了定神,便反詰道,口氣依舊不善。
  沈忱別開眼,看向不知名的地方,深吸口氣,轉回頭來,淡淡對半夏說:“你知道,我很不喜歡你,就像你很不喜歡我一樣。”“原來你知道。”半夏又嗤了一聲。
  “坦白說,我原本還真的想跟嚴卿結婚看看。”沈忱聳聳肩,“我還真的想知道,為了報複別人而讓喜歡自己的人和別人結婚以後,你會不會後悔。”
  “他沒有——”
  “甚至我還挺想看你後悔的樣子的。”沈忱不理會她的話,輕輕笑了一聲,坦言道,“那時才知道女人的報複心重,原來我也不例外。”
  歐陽隨抓住她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
  “原本,我都說了是原本了。”沈忱痛呼了一聲,衝他小聲嘟囔了幾句,又回過頭,深深地看著半夏,“我還真的很想讓你體會一下,親自送一個喜歡的人到另一個女人身邊是什麽感覺,那時候你就會知道,與其追求那些無聊的報複,握在手裏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是的,這就是她原本的計劃,簡簡單單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炸彈自己挪走比讓炸彈待在身邊安全多了。如果賭輸了,半夏始終不開化,也無所謂,反正她也報複到了,而且她會永遠頂著一個讓半夏更憤怒的嚴太太的頭銜。
  直到,直到……
  “今天我來找你,並不在我的計劃裏。不過怎樣都無所謂了,就算計劃完成,成功讓你後悔和反省從此離開我們的生活了,我也著著實實地傷了歐陽隨一回了。”沈忱看著自己的掌心,笑了笑,“這個計劃和你的計劃一樣蠢,憑什麽我們以為那個屬於我們的人會一直在那裏等待,以為怎樣傷害都不會讓他們走遠?報複成功確實會讓自己開心,可是與可能失去的相比,太不值得了。”這麽簡單的,居然她也忘了,差點就失了初衷。
  “你以為我會聽你的嗎?”半夏固執地仰起頭,與沈忱僵著。
  坐在一旁的嚴卿突然開口,低低地,輕輕地,卻又堅決:“如果到明天你還不來,我不會再等了。”
  半夏一凜,緊抿住唇看了過去。
  嚴卿的目光迎過來,不避不閃。
  沈忱撫撫掌:“要說的都和你說了,聽不聽不關我事,想不想得開都在你自己了,我可不會覺得自己有什麽責任未盡。”
  歐陽隨啞然失笑,這行事作風,和他那晚做的如出一轍,還真是默契。
  她衝他一打響指:“收隊。”
  門縫要合上的那一刹那,她最後往裏望了一眼。
  嚴卿和半夏依然在無言地對望著。
  那個愛穿古裝的明前龍井先生和那個基督山小姐曾經發生過什麽,即將要發生什麽,都是另一個故事了,與她的生活再無幹係。
  後來歐陽隨載著她到了他家,邊擦拭著被雨打濕的頭發,邊似不經意地說道:“其實你是可以告訴我的。”
  “是。”她雙手環胸靠在牆上,笑著點頭。
  “所以,你想報複的那個人其實不是半夏,而是我。”他扯下毛巾,眯眼看她。
  “是。”她卻笑得更開,像受表揚一樣。喜歡一個人,其實同時也將傷害自己的能力交到了他的手上,可惜她素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做不來以德報怨。不管多愛多愛,也受不了隻有自己在一直受傷害。
  他瞬也不瞬地看她,她神色不變地笑迎,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他投降地歎口氣,將毛巾蓋到她臉上:“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嗎?”還能說什麽?質問她?暴怒?還是其他什麽?將向良好方向發展的情節又再推入到無止境的糊塗帳中?
  就如她說的,什麽才最重要?受傷的自尊,還是那個想要攜手走一輩子的人?
  毛巾下的臉微微動了動,含糊地說了句什麽。
  他一震,揭下她臉上的毛巾:“你說什麽?”
  “我、不、會、生。”她依然是滿不在乎地笑,一字一句地說著。
  “胡扯,明明我們就有過流星。”
  “那時候可以不代表一直都可以。”她搓了搓冰涼的手,垂眸答道。
  半夏推她的那一把,失去了流星,也失去了再有流星的機會。
  她總是寬慰自己說,這都是曾經貪玩的代價,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與她的越界是因,之後幾個人混亂的生活才是果。
  “我明天的婚禮缺個新郎。”她深吸口氣,還是滿不在乎的語氣,“不過不一定非要是你,你自己選吧。”
  又來了。
  他被打敗地搖搖頭。忱從小在乎的東西不多,可一旦在乎就很容易執拗,但感覺自己有受傷的機會的時候,黑暗的毀滅欲就會蔓延出來,就像此刻一樣。
  “我可是掀過你的蓋頭了,別想賴。”他痞痞地轉了轉手裏的毛巾,走上前去將她拉到懷裏,圈得緊緊的。
  她的背抵著他的胸膛,從頭到腳,她的每一寸都與他是那麽契合,就像是上天為他打造的一樣。
  “忱。”他搔著她的發尾,柔柔地喚著。
  “嗯?”
  “忱。”聲音更柔了。
  “幹嗎?”
  “忱。”聲音裏明顯摻進了笑意。
  “歐陽隨,你找扁啊!”她在他懷裏轉過身,凶巴巴地嚷著,卻被他一指勾起下巴。
  他頭一低便徹徹底底吻住了她,熱烈的,甚至是饑渴的,等了幾輩子一般。
  初春的夜風害羞地卷起窗簾,將所有的限製情節掩蓋,隱隱聽見誰家傳來的話語。
  有一個遊戲,叫做結婚,敢不敢玩?
  敢!
  那麽,敢和我玩一輩子麽?
  風裏傳來女人的笑聲,淺淺的,沒有人回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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