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雨:欲舞者

(2008-11-26 09:58:50) 下一個

  PART 1
  “男還是女……男不行,隻要女。”
  “單身還是已婚……已婚不行,同居也不行,隻要單身。”
  “養寵物……除了金魚,養在缸裏不會亂跑亂跳不會隨地大小便的金魚就行……什麽,鳥,鳥不行,會唱歌,唱得很好聽……它唱得再好聽天天聽我也會瘋,不行!”
  “幾點來看房……六點?六點不行,我還沒下班,九點,九點我有約會……幾點回來?說不準。這樣吧,我八點到八點十五分在家,你過來一趟,行就定下來,不行就下次再說吧。”
  肖凡“啪”地一聲關手機,再吐出一口氣,皺眉看著緊閉的會議室,這個會開得沒意思,但開會是江湖地位的最佳詮釋,她花了三年時間,才得以在這個會議室占據一個位置。
  重新回到會議室,總經理任祥說的那些她都能背下來,但為了彌補剛才偷偷溜出去的小過失,她低下頭,在筆記本上隨意畫了兩個圈圈,做出一副做筆記的樣子。畫完圈圈,再抬起頭,抓住任祥看視一碗水端平,實則沒有焦距的眼神,露出對鏡子訓練過千萬次的45度角職業微笑,並且滿意地收到回應之後,再低頭,再畫圈,直到會議結束。
  會議結束之後,任祥問她,“晚上有空嗎,去喝一杯?”
  肖凡睜大眼睛笑著說,“今晚約了人看房子,我那套房子,再不租出去,就虧本虧死了。”
  肖凡的房子是兩年前一狠心砸下全副家當置下的,滿足了期盼多年的私人空間的同時,卻發現自己無力承擔,隻好租出一半,也算是現如今投資學裏的流行,叫什麽以租養貸之類的。
  任祥開玩笑,“你那套房子,幹脆租給我得了,順便問一句,你做飯的手藝怎麽樣?”
  肖凡麵不改色心不跳,“我十年前做蛋炒飯,當蛋還在流動的時候,鍋子先炒出了一個洞。”
  但凡職場打拚的男子,大多渴望找一位集溫柔能幹一體的女子做伴侶,他們不會希望自己在一天的辛苦之後,回到家裏,再繼續辛苦,當然,談戀愛的時候例外。
  任祥看看肖凡,瓜子臉上鑲著細細長長的眉眼,笑起來的時候,彎彎的,還微微上翹,是一種純真的性感。這樣的女子,怎麽看都應是宜家家室型,不應該是自己買房型的。
  “可惜了。”他這樣對自己說,同時也是對肖凡廚藝的感慨。
  “是啊,真可惜,我還打算狠收你一大筆房租的。”肖凡也笑。

  PART 2
  這是一個房比人重要的年代,大多數地方都是先有房再有人,甚至有的地方有了房很久之後都沒有人。
  這是一個房比人還多的年代,大多數房子空著,而大多數人,一生都在為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苦苦掙紮。
  肖凡認為自己很幸運,在她在工作的第八個年代,終於買到屬於自己的房的時候,哪怕還是按揭中,哪怕每個月被銀行在屁股後頭象鬼一樣地催著:“錢錢錢!”
  肖凡不過是在中午休息的時候,在網上發了小小一條信息,八點鍾,她就可以在一下午響個不停的鈴聲中精挑細選了三個候選人等在樓下接待處。
  帶這三位看過房子之後,肖凡宣布要求。
  “隻有十五分鍾,長話短說,新房,電梯,24小時熱水,中央空調,無限製上網,家具電器一應俱全,陽台連著客廳,兩邊互不打擾,房租一月兩千,包水電,半年付,不還價,押金四千,限單身女性,允許有男性訪客,但不得在客廳接待,不準過夜。廚藝好可以自娛自樂,但必須及時善後。客廳衛生間也是同等待遇。”
  肖凡一口氣說完,然後看到其中兩位臉露猶豫,她對她的房子充滿信心,但顯然,有人對自己的錢袋缺乏信心,一如過去的她。
  隻有一位短發女子,點頭,“沒問題,什麽時候可以搬進來?”
  這位女子進來時,一直在後麵,很少提問,甚至很少做聲。肖凡承認自己一開始忽略了她,再仔細打量,不禁大吃一驚,實在是一位很精彩的女子,利落的短發,清澈的眼神,她注意到了這女子的唇彩,選了她欣賞的金屬紫紅。
  “隨時,房租從搬進來第三天起算。”三天,是對那抹唇彩的獎勵,她也有一支同樣的。
  一個星期後,肖凡熟悉了她的新房客,秦關關。
  “你怎麽一眼就相中了?”熟了之後,肖凡問秦關關。
  “相中什麽?”
  “這間房。”
  “我沒相中這間房。”秦關關回答,“我相中的是那個陽台,連著客廳的那個,這意味著你沒有任何借口進我的房間。”
  肖凡比欣賞那抹唇彩更欣賞這個回答。
  秦關關的職業,用她自己的話說,是法律工作者,但既不是律師,也不是法官,更不是檢察官。
  “我在國外讀的法律,因為那個最貴,最難考。
  “然後呢?”肖凡想起她讀書的國內師範,剛好相反,最便宜,最容易考。
  “讀出來之後,發現在那邊還是二等公民,不如回來做超等公民,就回來了。”
  “國外法律跟國內不接軌。”這一點認知肖凡還是有的。
  “入鄉隨俗就好。”秦關關回答。

  PART 3
  肖凡八點之後的約會是在酒吧,燈紅酒綠,喧囂熱鬧處。
  “房子租出去了。”肖凡說這句話的時候,跟她倒垃圾的神態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是,她倒垃圾時,穿得象垃圾,而此刻,卻打扮得象聖誕樹。
  “你那房子肯定租得出去,問題是,為什麽不租給我?”方靜一想起這事就有氣,乘著三分醉意,乘著這酒吧的迷離燈光,半分真半分假的埋怨開了。
  “理由太多,想聽哪一個?”肖凡打算酒後吐真言,喧鬧中說過的話,熱鬧著來,浮華中去,記住容易,記仇,卻是很難。
  “一個一個來吧。”方靜打量四周,在這個帥哥泛濫的酒吧,今夜,不是太令人滿意。
  方靜有著和她名字相反的活潑神態和不斷的小動作,這使她整個人看起來很生動,但缺乏她這個年齡,已經超過25歲的女人應有的性感和嫵媚。
  “第一個理由,我是小氣鬼,擔心你不付我房租。”
  “我是那種人嗎?”
  “你是。”肖凡看著方靜的眼睛。
  方靜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不得不承認,“我是,同樣工作八年,你買房子,我連睡的床都是你送我的。這麽沒麵子的事還是少說為佳,換台,下一個理由。”
  “第二個理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男人講穿一條褲子,咱們優雅點,共穿一條裙子吧。”
  “為什麽要優雅點,我要性感點,共用一件胸罩吧,”方靜的目光在肖凡胸前停留三秒鍾,“我們都是B罩杯。”
  “朋友不代表沒有隱私,我們的關係已使得我們的隱私臨界點降到最低,接近警戒線,你穿過我的胸罩,三年前,但我從來沒有穿過你的。如果我們住在一起,你會穿遍我所有的胸罩,而我,不會碰你哪怕是從來不穿的。你會太平衡,而我,會太不平衡,結果會怎樣呢?”
  “你會殺了我嗎,為了幾件胸罩?”方靜問。
  “不會,但我會詛咒你下輩子變成A罩杯女人。”肖凡回答。
  “我寧願你殺了我。”方靜覺得,這個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但在肖凡點出她的缺點讓她心情不爽之後,她需要點痛快。
  “肖凡,你怎麽總是在酒吧把自己搞得象聖誕樹,穿得五顏六色之外,還掛滿了叮叮鐺鐺?”
  “發明聖誕節的目的是什麽?”肖凡問,眼中,有了焦距。
  “收禮物。”
  “我今晚的禮物找到了。”肖凡放下酒杯,朝著舉杯正在對她微笑的男人走去。

  PART 4
  楊浮生不得不承認,他是實在無處可去才進的這間酒吧。酒吧的名字很吸引他――無所不在。
  三十年的人生,該玩的、不該玩的都玩過了,該嚐試不該嚐試也都嚐試過了,他開始覺得無聊,一種想做點什麽,卻又是做什麽都沒勁的透頂無聊。更致命的是,他知道他這種狀態,能吸引大把撲火飛蛾型的女子,就象眼前這位聖誕樹,他也就更樂於保持下去。
  肖凡拿著煙,“借個火。”
  楊浮生掏出打火機,幫肖凡點煙,他不抽煙,卻喜歡經常在口袋裏放一個打火機,就好象他看出眼前這個女人明明不抽煙,卻用這個借口跟男人搭訕一樣。
  “一個人?”他問。
  “一個人?”既是回答也是提問。
  “一起喝一杯。”沒有拒絕就吩咐酒保,“再開一瓶紅酒。”
  在酒吧裏跟男人搭訕的女人,賺的通常是開瓶費,這一點上,楊浮生覺得在可以接受的範圍裏,滿足一下無可厚誹。
  她的手,按在他的手上,她的眼神跟她的動作一樣大膽,直直地看著他,“不用了,我喝啤酒就好了,一瓶喜力。”
  啤酒正由豪邁邁向輕浮,但在酒吧,輕浮比豪邁更可愛。
  這個回答告訴楊浮生,她不是酒吧裏謀生的女人,和他一樣,都是排遣寂寞的都市男女。
  但她的打扮實在不象是來排遣寂寞的女子,沒有女子會打扮成一顆聖誕樹的樣子來排遣寂寞。
  他仔細打量這個女子,她的氣質告訴他,她受到良好的教育,應該也有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但她的打扮告訴他,她也許正是男人心中那種浮華之極的女子。
  肖凡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笑著指著手腕上鏈子,很廉價的號稱水晶,卻有可能是塑料的裝飾品,“好看嗎?”
  用挑選聖誕樹的審美觀嗎?楊浮生苦笑,“好看。”
  “謝謝。”肖凡真心道謝,“我替這條手鏈謝謝你,謝謝你盡管言不由衷,但還是給予了它尊重。”
  楊浮生愕然。
  給一條豔俗手鏈以尊重?不象他會做的事,但在這位女子看來,似乎是理所當然,並且,他似乎也因此而獲得了女子的好感。
  他打量這女子身上所有繁瑣的飾物,現在,似乎都有了說得過去的理由。
  “你用這種方式尊重你所有的飾物嗎,我是說,將它們一件不拉地掛在身上。”
  “是,有問題嗎?”肖凡歪著頭,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和眼角彎彎的笑紋,她知道自己這個笑容極其媚惑。

  PART 5
  “你家還是我家?”出了酒吧的門,楊浮生挽著肖凡的手臂。
  “你家。”
  “你膽子很大。”楊浮生忍不住提醒一下身為女人的肖凡。
  肖凡不以為意,“我已經活過了25個年頭,雖然永遠學不會從好男人裏挑出壞男人,卻知道怎麽挑選壞男人中的好男人。”
  上車之前,肖凡拉著楊浮生站在自動售賣機前不動,楊浮生醒悟過來,掏出零錢買了一盒杜蕾絲。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你確實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一路山,兩人並沒有多餘的話語,到達目的地之後,楊浮生先打開浴室的門,“要不要先洗個澡?”
  這是個有潔癖,但還算體貼的男人。
  肖凡放心了,進了浴室,關上門,但門沒鎖。
  浴室裏到處都是鏡子,鏡中的自己,依舊年輕,依舊有期待,隻不過,不再是曾經的期待,她笑著拍拍自己的臉蛋,再把身上那一堆林林總總取下來,從手包裏找出早已備好的塑料袋小心裝好,再脫掉衣服,打開水龍頭,把自己交給熱水。
  門開了,肖凡回頭看著門口,水珠揚起飛一般的弧線,濺了他一身。她的臉上,身上,也都是閃閃發亮的水珠,但比水珠更明亮的,是她的眼睛,楊浮生曾經以為,大眼睛才是美女,但此刻,他不得修正這個觀點,有一雙修長眼睛的女人,會把她的光芒,聚攏在眼中,再慢慢漫延,直到,男人的心底。
  她用裸體坦然地麵對他,沒有遮掩,也沒有驚慌失措,反而是衣冠楚楚的他,有了一絲慌亂,為自己身為成熟男人卻沒有足夠的耐心。
  他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我來問你想喝點什麽?”
  “啤酒,”肖凡閉上眼睛,繼續享受熱水衝刷身體的快感,“如果沒有,或者其他什麽酒都行,唯一的例外,是紅酒,我對紅酒過敏。”
  盡管水聲很大,但她仍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關門的聲音,很輕的關門聲,如果是幾年前,她會因為這樣的關門聲愛上這個男人。
  產生愛,實在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負擔愛,卻是再也沉重不過的事。
  她承受不起。

  PART 6
  肖凡從浴室出來,身上穿著楊浮生的白色浴袍,披散著頭發,臉上沒有花花綠綠,身上也沒有林林總總。
  “你現在幹幹淨淨的樣子很好看。”楊浮生毫不掩飾他的欣賞。
  “謝謝,現在是我尊重本來麵目的時刻。”肖凡接過楊浮生遞過來的啤酒,喝了一口,卻不吞下,抬起頭,她的眼睛,大膽地看著他的眼睛,用她的唇,找到他的唇。
  楊浮生喜歡這種調情方式,不過是一夜情罷了,都是排譴身體內的寂寞空虛,都是尋找心靈之外的肉體快樂,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沒有誰比誰高貴,也沒有誰比誰矜持,不願意可以隨時喊停,願意就尊重遊戲規則,做一個合格的欲舞者。
  他溫柔地吻著她,而她在同時回吻他,不到一分鍾,兩個人開始做愛,沒有保留,沒有羞澀,昏暗的燈光裏,兩位欲舞者熟練地探索著對方身體,熱切地關注著對方的反應,熟練取悅對方的同時也取悅自己,傾聽著越來越激烈的心跳聲,感受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等待著激情到來的那一刻。
  對於熟練者而言,激情來得容易,去得也更快,呼吸平順之後,肖凡並不急著穿上衣服,而是取出包裏的煙,“介不介意?”
  楊浮生搖頭,並且起身,找出打火機,幫她點燃。
  肖凡吐出一口煙,“你是那種會把女人寵壞的男人。”
  楊浮生苦笑,“你說對了,我的前任女友被我寵壞之後跟別人跑了。”
  “那你就太不應該了,讓一個寵壞的女人到處亂跑,比亂扔垃圾更嚴重,環保局有沒有罰你款?”
  “環保局沒有,稅務局倒是上門了,她把我偷稅漏稅的證據交給稅務局,得到了稅務局承諾的20%獎金。”
  “那你真夠幸運的,萬一你跟她結婚了再讓她到處亂跑,就不是20%而是要分你一半身家了。”
  楊浮生不得不笑了,“你的思維方式真是異於常人,是該說你沒心沒肺呢,還是樂觀過頭?”
  “不是樂觀,是因為太巧了,我把我的前任男友培養成‘四有’好青年之後,他跟別的女人跑了。”
  “四有?”這個說法很新鮮。
  “有知識,有品味,有前途,有耐心。”
  “那你有沒有收到學費?”
  “有,兩年前我領悟到與其靠培養男人升值還不如買套好地段的房子。”

  PART 7
  手機鈴響,肖凡接通電話,“嗯,我十五分鍾就可以好了,你過來接我。”
  放下電話,楊浮生問,“就走?”
  “怎麽,想留我?”
  承認就在這場較量中失了身份。
  “我以為你的戰利品隻有房子,沒想到還有專職私家車。”
  “不是私家車是出租車,誰出錢就屬於誰的出租車,隻比公車貴一點點。”
  “跟你說話很有意思。”楊浮生說真心話,他在酒吧挑中肖凡,是因為肖凡顧盼生輝時的大膽,沒料到還有意外收獲。
  “如果你認識我,就不會覺得有意思了,我是個很乏味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們還是不留姓名的比較好。”楊浮生問。
  “你說呢?”肖凡把答案留給楊浮生去品味,同時以極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最後撫著他的臉龐,再在他的唇上輕啄一下,“好了,不要再想那個寵壞了女人了,倒一杯酒,為自己慶祝,為了剩下80%的身家而不是50%。”
  她帶上門的刹那,他悟出了答案,“你隻對陌生人說真話?”
  肖凡的手,停在門把上,她有片刻的恍惚、失神,但很快回過神來,“陌生人,你猜對了。”
  “好吧,陌生人,你現在還會不會想起你的學生,我想他應該是那種好男人的壞男人吧。”
  肖凡看著這個男人足了五秒鍾,就在楊浮生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開口了,“會,我碰到每一個男人的時候都會想,不管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好男人不如他好得自然,壞男人卻又不如他壞得徹底。陌生人,我把說真話的機會留給陌生人,我們永遠都是陌生人。”
  “那我呢?”楊浮生不是在意別人眼光的人,但他真的想知道,這個女人對他的觀感。
  “我想我已經告訴你實話了,陌生人。”

  PART 8
  鍾聲敲響十二點的時候,肖凡回到家,房間裏沒有開燈,但並不影響她發現陽台上有人。
  她住在不夜城裏,她的陽台,永遠看得見街邊熱鬧的路燈。
  “我以為你明天才會搬過來。”肖凡認出陽台上的人是秦關關。
  “既然決定了,就不要猶豫。”秦關關走進來,手裏,赫然,是一杯紅酒,杯中搖曳的紅色液體散發出誘人的魅力。
  肖凡閉閉眼睛,再睜開,“忘了告訴你,我對紅酒過敏。”
  秦關關搖搖手裏的紅酒,“不好意思,你錯過了申訴期限。”話雖如此,她還是把酒杯放在了一邊,“不過,我以後盡量不讓紅酒出現在客廳。”
  “謝謝。”秦關關用一句法律術語告訴她,她越界了,然後,又用一個另體諒讓她欠她一份情。
  肖凡不喜歡欠人情,欠帳還錢,理直氣壯,欠情,卻是永遠的糾纏不清。
  肖凡朝自己房間走去,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
  秦關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太感動,我隻不過認為紅酒是一種太過私隱的物質,一點酸,一點苦,加一點不合時宜的甜,適合一個人在房間慢慢品,慢慢嚐。”
  肖凡停住,“有人說過,喜歡紅酒,本身就是一種品味,恭喜你,你有高尚的品味。”
  秦關關皺著眉頭,這個表情不適合她,“我怎麽從你的表揚裏聽出了諷刺的味道,是我多心嗎?”
  “我不知道,如果你跟我相處久了,你就會知道,我有什麽說什麽,至於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沒法控製。”
  秦關關迷惑,“你在公司也這樣嗎?這樣性格的人也能買得起這樣的房子?”
  “不是,我在公司是有什麽不說什麽。”肖凡回答。

  PART 9
  九點鍾,肖凡準時坐在自己的位置,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就象她對這份工作的要求一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任祥過來告訴她,“咱們公司被人收購了。”
  肖凡依任祥所願,做出震驚兼恐慌的表情。其實她心裏,既不震驚也不恐慌,收購罷了,比她去超市的頻率高一點,超市她每天都去的,但比起她買房子的頻率,又高出了很多,她這輩子,就買了一次房子,而她這家公司三年,已經經曆過兩次收購了,加上這一次,是第三次。
  “放心,我會罩著你。”任祥很滿意肖凡的表情。
  “我可全靠你了。”肖凡小鳥依人得緊。
  “放心,十點開會,新來的董事長要求部門主管級都要出席,你什麽也不用說,跟著我就行了。”
  這一句才是最最要緊的,肖凡明白。
  “放心了,我能有什麽要說的。”肖凡更不忘記給任祥一顆定心丸。
  她想說的才多呢,例如,經銷商和業餘員聯手私吞回扣,身為總經理的任祥得大頭,她這個市場督導,偶爾,會分點蠅頭小利。
  如果她來一招檢舉揭發什麽的,估計到手的蠅頭小利沒了,但如果那位董事長答應把檢舉金額的20%作為對她的獎勵,她說還是不說呢?
  反正無事可做,肖凡坐下來開始算,那20%的獎勵具體是多少,算來算去也算不清,本來就是一筆糊塗帳,算得清楚才有鬼了,倒不過,拿了這20%,在這家公司肯定是呆不下去了,換一家,有這麽好的待遇嗎?有這麽好摸魚嗎?
  答案是:否!
  不知不覺,肖凡在紙上又畫了一堆大圈圈小圈圈。

  PART 10
  十點的會議準時開了,看來這位新董事長是遵守時間的人,隻不知是隻此一天呢,還是日日如此。
  肖凡繼續低頭畫圈圈,隻不過,畫圈圈的地點,從她的辦公位換到了會議室。
  門開了,前呼後擁進來的必是新董事長無疑,肖凡不能免俗地看了來人一眼。
  是他?
  昨夜的陌生人。
  方靜警告過她,夜路走多了,總會遇到鬼。
  肖凡有一秒鍾的失神,隨即釋然,昨夜的事,這位董事長怕是比她更不想讓人知道吧。
  肖凡開始考慮,前幾天有獵頭公司聯絡她,關於跳槽的事,本來沒興趣,不過,既然意外是生活的調劑品,總得尊重一番。
  肖凡習慣了一邊想心事,一邊在唇邊掛著討好的笑容。
  楊浮生第一眼看到肖凡,他覺得自己沒有認錯人,但第二眼,看到那個笑容,昨夜的陌生人,她的笑容時時都在輕蔑地嘲弄著什麽,而眼前這個笑容,卻是不折不扣地諂媚。
  楊浮生開始不確定,他咳嗽一聲,試圖引起肖凡注意的同時,觀察她的神情,卻失望地發現這位女子卻是低下了頭。他想起昨夜的女子,即使是赤身裸體,也不會低頭。
  總經理任祥開始一個個介紹與會人員,楊浮生從這些人員先看他還是先看任祥的眼神中,判斷他和任祥在這些人心目中所占的比重,孰輕孰重。
  楊浮生失望了,所有人都是先看任祥,再看他,包括那位叫肖凡的女子,任祥介紹她的名字叫肖凡,很不起眼的名字,也一副很不起眼的樣子,至少,在這間會議室裏。
  不過,他也沒有太失望,他買下這家公司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真正的酒徒,而紅酒,是他的最愛。這家公司,是最具影響力的銷售商之一。他是精明的商人,知道與其放任自己的愛好,不如將愛好也作為生意的一部分。

  PART 11
  “記不記得我的聖誕禮物?”肖凡問方靜。
  “別人一年過一次聖誕節,你每星期一次,我怎麽知道是哪一次。”
  “上一次。”
  “不記得了,不過,你挑男人的眼光一直不錯,我拿眼珠子跟你換好不好?”方靜的注意力從來都不容易集中,據她說,是從幼稚園就染上的毛病,她上的個性自由的貴族幼稚園。
  “他是我新上任的米飯班主。”肖凡宣布這個消息。
  方靜驚訝地合不攏嘴,肖凡卻覺得她有些大驚小怪。
  “那你還上這裏來?”這間酒吧,是肖凡拆開聖誕禮物的地方。
  “等他成為這裏的主人,我們再挪地方也不遲。”肖凡滿不在乎,吩咐酒保,“再來一瓶喜力。”
  肖凡對著瓶口大口喝著啤酒的同時,看到了門口進來的男人,他先是站在門口掃視一遍,象在尋找什麽人,然後,他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
  肖凡立刻知道,他找的人,正是她。
  她推了推方靜,“上星期的禮物,又來了,介紹給你怎麽樣?”
  “為什麽我每次都撿你剩下的?”
  “什麽剩下的,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肖凡笑著對門口的楊浮生招招手。
  楊浮生來到這裏,是因為無聊之極,在剛剛結束了一場同樣無聊的應酬之後。
  他有想過會碰到肖凡,他甚至,有些期待肖凡見到他時的表情。
  他想象中的肖凡會有很多種表情,但決不是現是這樣,極為誇張地招著手,雖然她這個手式,跟她身上聖誕樹般的打扮很是配套。
  他笑了,笑自己,笑自己的莫名其妙,最聰明的男子尚且猜不透最蠢笨女子的心思,而自己居然在猜測肖凡這樣女子的心思。
  他確定這個女子就是肖凡,他的員工之一,人有相似,隻是五官而已,而不是感覺。

  PART 12
  “你好,陌生人。”肖凡跟楊浮生打招呼,“我的朋友,你同樣可以叫她陌生人。”
  “那我怎麽區別你們兩個呢?”楊浮生決定陪肖凡玩這場遊戲。
  “你認為有必要區分嗎?”肖凡問。
  “有。”
  肖凡拉著方靜,“我們走。”
  楊浮生沒有阻止她們離開,正確的說,他沒有阻止肖凡離開,畢竟違反遊戲規則的,是他。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人人熱衷於陌生人的遊戲,隻有陌生人跟陌生人,才說真心話,陌生人一旦相互認識了,再想起那些真心話,比赤身裸體還讓人難堪。
  “可惜了。”肖凡站酒吧門口,吹著夜晚的風。
  “可惜了。”方靜也說。
  肖凡為楊浮生違反遊戲規則而可惜。而方靜,則在為不能結識楊浮生而可惜。
  “接下來去哪裏?”方靜還不想回家。
  “回家。”肖凡故意說。
  方靜的臉垮下來。
  肖凡搖頭,“回家是三個小時以後的事,我們去遊樂場好不好。”
  “遊樂場?這麽晚?”晚上去遊樂場,方靜有些猶豫,但心中卻在蠢蠢欲動。
  “咱們翻牆進去,又不是沒翻過。”肖凡沒等方靜點頭答應,抓住方靜的手,攔了一輛出租車就跑。
  方靜咕噥,“我現在變得這麽壞,都是你帶的。”
  “是你自己本來就有不少的惡劣因子,隻不過被我發掘了罷了。”肖凡不承擔這個罪名。
  楊浮生愕然,他出來,不是有意跟蹤,他向來認為跟蹤是最沒品的事,他聽到肖凡跟方靜的對話,也不是偷聽。他不過是見肖凡走了,這地方也沒有其他他能感興趣的事或人了,他也想走了,他站在門口,等著小弟把他的車開過來,而他站的地方,剛好有根大柱子剛好擋住了他的身影。

  PART 13
  楊浮生在辦公室裏約見秦關關,天秤律師事務所按他的要求推薦來的人選。
  他的要求很苛刻,第一,要法律專業,不僅是中國法律,還要熟悉國外法律,這是專業要求;第二,要懂紅酒,這是行業要求;第三,要女性。
  他提最後一個要求的時候,看到了事務所所長曖昧的眼神。他也心照不宣地笑,不解釋是因為他認為女性更能讓人放鬆戒備的緣故。
  “你的工作內容是在三個月之內把公司內部跟銷售商之間互吃回扣的事查清楚,要證據確鑿。”
  秦關關知道證據確鑿是什麽意思,也知道這將是整個調查過程中最難的部分。
  “我要以什麽身份出現在公司?”
  “銷售代表。”楊浮生玩味著這四個字,看著秦關關的反映。
  秦關關想起酒吧、餐廳裏賣酒兼賣笑的女子,臉色微變。
  “你可以拒絕,不過三個月內的報酬是你目前工資的兩倍,三個月後再加上追索金額的20%作為獎勵。”
  楊浮生喜歡看男人和女人們在自尊和金錢之間掙紮時的表情。
  秦關關十指交叉,鬆了緊,緊了鬆,楊浮生把放手定義為自尊,握緊定義為金錢。
  他猜對了,當秦關關把手握緊時,她的選擇是,“我答應你。”
  秦關關從楊浮生的辦公室出來,看到了肖凡,和她臉上甚為乖巧的笑容,她一愣。
  “你在這裏工作?”
  “三年了,我是這裏的市場督導。”肖凡主動迎上前去回應秦關關的問候,旁人看來,這兩位女子實是親熱之極。
  “巧了,我剛剛應聘上這裏的新工作,銷售代表。”
  肖凡明白得緊,以秦關關的學曆條件,根本不需要屈就銷售代表一職,但她什麽也沒說,照應笑得乖巧,一邊說著“歡迎”,一邊回過頭,招呼同事,“過來見見新同事,男士們有福了,咱們公司又來了一位大美女。”

  PART 14
  秦關關不得不跟楊浮生打電話。
  “有個新情況,我認識肖凡,她是我的房東,我租她的房子住,她也知道我的底細。”
  秦關關所不知道的是,楊浮生喜歡這個巧合,他有理由找肖凡單獨談話。
  在公司裏,肖凡把自己藏得很深,如果沒有那一夜的陌生人經曆,他怕是永遠不會留意到公司還有這一號人物。表麵上,她是任祥的人,但不熱絡,基本上任祥把她當成無害的擺設,而她,在他看來,很樂意扮演這一角色。她也把自己控製得很好,他查過她這幾年的工資紀錄,不算太離譜,但比正常要高出一點點。
  為了不惹人懷疑,楊浮生決定以親和為理由,找公司每一位主管級員工單獨談話。
  這種談話沒意思,人人個個爭著表達忠誠、進取之心,表達他見得多了,但相比而言,做出來的,他又見得太少。
  終於輪到肖凡了,她進來的時候,沒有絲毫不安,這讓楊浮生覺得很有趣,他真的想知道,肖凡什麽時候才會害怕,難不成,爬遊樂場圍牆被抓才知道?
  “你是市場督導,對目前的紅酒市場怎麽看?”套話在大多數情況下還是非常有用的。
  “市場前景看好。”她不去做外交發言人還真可惜了。
  “好在哪裏?”算是步步緊逼吧。
  “過了市場培育期,消費者對紅酒的認知度越來越高。”教科書般中規中矩的回答,她也適合去寫那些華而不實的銷售技巧教程。
  “可是據我所知,你好象對紅酒過敏,試想一位對紅酒過敏的員工,怎麽可能在銷售紅酒的公司勝任市場督導這樣重要的職務?”楊浮生拋出殺手鐧。
  肖凡睜大眼睛,“我對紅酒過敏,沒有啊。”臉上的表情無辜之極,“我的履曆寫得很清楚,我從十七歲開始就在法國鼎鼎大名的杜夫人酒莊做學徒了。”
  楊浮生無話可說了,他總不能掐著肖凡的脖子讓她承認自己就是那晚的陌生人。
  “後天有個酒會,你明天不要來上班了,好好準備準備,跟我一起去吧。”
  “那個酒會在香港!”肖凡驚呼。
  楊浮生總算看到了肖凡臉上的驚訝,也許是真,也許是迎合他的意思做出來的吧,這個女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已經分辨不清了。
  酒會加上訂貨會,他有一個星期的時間,跟肖凡獨處,看不清真假沒關係,他隻要不讓這個女人再擾亂他的心緒就行了。

  PART 15
  “又是十二點,灰姑娘回家的時間。”秦關關對著進門的肖凡說。
  “灰姑娘,腳有毛病的那位?”肖凡嗤地一聲。
  “灰姑娘的腳有毛病?”秦關關記得那個故事裏沒有提到這個細節。
  “要不她的鞋怎麽別人都穿不上,肯定是畸形。”肖凡的眼光,落在秦關關手裏拎著那瓶紅酒上麵。
  “今晚沒有推銷出去剩下的,我帶回來了。”秦關關解釋。
  肖凡點頭,不再理會,打算回房休息。
  “我一直想知道,你對紅酒過敏,是因為喝得太多過敏,還是沒有喝過就過敏。”秦關關忽然問出這一句。
  “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可能告訴你答案。”隻有告訴他人自己也不知道,才是拒絕最徹底的方法。
  “你應該知道,我進公司,不是做銷售代表那麽簡單。”秦關關不介意讓肖凡知道一些自己的底牌,反正即使她不說,肖凡也會知道。
  “我當你是因為太過喜歡紅酒而當上紅酒推銷員,這個解釋不錯吧。”肖凡很樂意為秦關關找出合理解釋。
  “我說過,紅酒是一種品味,好的紅酒,她的平衡,柔和與醇厚,是一個女人的最高境界,她應該是釋放了壓抑與脆弱,驅除了煩惱與憂愁的豁達與開朗。所以,不要把酒桌的喧鬧跟我聯係在一起。”
  肖凡轉過頭來,語帶譏誚,“我倒聽說過另外一句話,喜歡紅酒的女人都是愛自己多過愛別人的女人,用男人的話說,是寵壞了的女人。要知道,對付寵壞女人的最好辦法……”她停下來,“還要我繼續往下說嗎?”
  “不用了。”秦關關臉上,有一絲狼狽,肖凡回來之前,她都在做準備,她想到過,公司之外的肖凡會有些鋒芒,但沒想到,是如此地不留情麵。
  肖凡卻是笑了,她太過知道楊浮生讓秦關關進公司的目的了,她唯一的要求,是讓這事,徹徹底底與她無關。此刻的不留情麵,無非,是爭個上風,讓秦關關不要妄圖選她作為突破口。

  PART 16
  楊浮生一路觀察著肖凡,除了過剩的討好笑容,他沒有新的發現。
  有時候想想,他還真有些賤,有人討好,特別是肖凡這樣驕傲的女子,不管是真是假,對男人而言,都應是一種滿足。
  但他仍然忍不住,去探求討好之後的真意。
  他還想要什麽?他問自己,在得到一個女人的身體,清楚看過這個女人的裸體之後,難不成,他還想要這個女人的心嗎?
  楊浮生驚出一身冷汗!
  他開始在後麵的日子故意不去看肖凡,不去留意她的一舉一動,但他沒能把自己控製好,在這次酒會上。
  酒會的主人是魯天磊,在酒的國度裏,他是一則傳奇,在他建立起屬於他的酒的王國之後。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楊浮生就知道,魯天磊的注意力,在肖凡身上,而不是他身上。
  他有被忽視的憤怒,但等他看明白魯天磊看肖凡的眼神,純粹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裏,他的憤怒,出離了。
  “好久不見。”魯天磊伸出手,掠過他,直接伸向肖凡。
  肖凡也伸手,但不是跟魯天磊握手,而是跟他介紹,“楊浮生先生,我老板。”
  肖凡用抬舉他的方式打擊魯天磊,楊浮生品出味來了,他不介意被人忽視,他甚至,很樂意,在這種時候,當一名看客,看清肖凡和魯天磊之間曾經有過的過去。
  但他們除了那句“好久不見”之外,什麽也沒說,或者說,肖凡沒給魯天磊說話的機會,她呆在最熱鬧的地方――食物旁邊。
  與其說肖凡是在吃那些食物,還不如說,她在尊重那些食物,她細細品嚐它們,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這令楊浮生想起在酒吧,她身上配戴的那些廉價首飾。
  大隱於市,隻有最熱鬧處,才能把人隱藏得最徹底。
  這就是肖凡一直在做的事,她在酒吧,用最廉價的首飾掩飾自己;她在公司,用最無能的舉止掩飾自己。
  楊浮生第一次見到把自己隱藏得如此之深的女人。

  PART 17
  “你做肖凡老板多長時間了?”魯天磊在身後問他。
  “一個星期。”這是實話,不盡不實的實話,魯天磊沒問他認識她多長時間了,也沒問他跟她上床有多長時間了,所以,他不必回答得太過詳細。
  他聽見魯天磊籲了口氣。
  “一個星期,不是很長。”魯天磊的結論出來了。
  “有的人,點頭之交真是點點頭就過去了,而有的人,生死之交糾纏了今生還盼著來世,你覺得肖凡屬於哪種?”
  楊浮生有種感覺,他隻有打倒了魯天磊,才能在肖凡心中占據位置。
  “肖凡不是死纏爛打的女人。”魯天磊似乎很生氣。
  “因為她沒有死纏爛打著你?”楊浮生再一次承認,他是酒徒,不折不扣的酒徒。
  魯天磊哼地一聲走開了,找了個離肖凡更近的位置,肖凡仍在……尊重她的食物。
  楊浮生覺得這個場麵真的好笑之極,為魯天磊,也為自己,兩個男人,為了一個女人,生一堆食物的氣。
  時鍾敲過十二點,身為同來的男士,楊浮生有權利帶女伴離開,而男主人,必須站在門口,送走每一位賓客。
  “肖凡,太晚了,明天還要簽約,先回吧。”
  楊浮生居然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說話,肖凡還真是小小地吃了一驚,他是老板,他命令才應該合情合理,不是嗎?
  她點頭,挽著楊浮生的手臂,一起去取大衣,一起離開。
  社交禮儀的曖昧之處就在於,每一對結伴參加的男女,都被裝扮成天經地義的一對,常被無心者羨慕,或被有心者嫉妒。
  魯天磊,是那個有心的,楊浮生在跟他握手告別的時候,手握得特別重。
  “魯先生的力氣真是大。”楊浮生苦笑。
  肖凡對這個抱怨,沒有評價,她不關心。
  楊浮生知道的是,肖凡對他和魯天磊,都不關心的。他決心改變這種現狀。
  有人說,當男人有心情談起前任女友的時候,他是有心,開始一段新的感情了。
  其實女人也大同小異,如果女人,不願提起從前的感情事,那就是,她還沒有做好接受新感情的準備。
  當天晚上,有繁星,有微風,有海浪輕輕拍打沙灘的聲音。
  “我們是大學同學,我們在一起八年,跟夫妻沒什麽兩樣。”楊浮生談起他的前任女友。
  “楊總,你喝醉了。”肖凡對了解楊浮生的過去不感興趣,過去對於每個人來說,都過於沉重,不管是別人,還是自己。
  “我沒醉。”楊浮生堅持。
  “喝醉了的人都喜歡說這一句。”肖凡更堅持。

  PART 18
  一個星期之後再回公司,秦關關已經成為銷售部第一號美女,再加上修飾詞,是性情美女。
  “這女子不錯,放得開。”總經理任祥這樣稱讚她。
  肖凡暗笑,女人放不開是男人的福份,放得開,就是男人夢魘了。
  “對了,跟老板去香港出差,有何收獲?”任祥打聽著消息。
  “你不提我還忘了。”肖凡從抽屜裏摸出一堆東西,全是她從地攤上掃來的,印著紫荊花,香港等字樣圖案的鑰匙扣,小皮夾之類。
  任祥挑了一個印著紫荊花的銀色鑰匙扣,剩下的扔給了其他同事。
  “對了,我跟你提過的東西,你幫我帶了沒有?”任祥把肖凡拉到一邊,小聲問。
  “帶了,臨走時你千叮嚀萬囑咐,我怎麽敢忘呢。”肖凡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勞力士。
  “喏,這不是,才花了不到兩百塊,跟真的一模一樣,不過,走得不是太準,不過也沒關係,它每天不多不少多走一個小時,你大不了每天往後撥一小時就行了。”
  任祥把表揣進懷裏,再掏出兩百塊,遞給肖凡,“謝了,還好,是快一小時,不是慢一小時,就是萬一忘記撥回去了,也可以跟別人咱走在時間前麵。”
  楊浮生總算知道,離開香港的最後一天,肖凡跟他說出去一小時買點東西就回來是做什麽去了,當時他有不悅,他本能地認為肖凡是去見魯天磊了,並且不想讓他知道。他想過阻止,但又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小氣,猶豫之際,肖凡已經走了,為此,回來的路上,一言不發的人,換成了他楊浮生。
  現在看來,肖凡沒去見魯天磊,倒是去倒騰這些破銅爛鐵去了。
  楊浮生不知該笑還是該氣,女人,你能知道她們的腦子是什麽構造?
  楊浮生隻知道否定的答案,反正不是水泥,因為男人的腦子裏都是水泥,凝固的水泥,所以,永遠摸不透女人腦子裏那些流動的特質。

  PART 19
  “你不在公司期間,發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想不想知道?”回到家裏,秦關關擺出久別重逢,滔滔不絕的架式。
  “不想,在你之前,有幾個同事也動過這房子的主意,但我沒答應,你知道原因嗎?”肖凡問。
  “明白,家是家,公司是公司,說好聽點是公私分明,說難聽點是私隱空間,別以為我什麽也不知道。”秦關關滿不在乎,仰頭,喝下一整杯紅酒。
  肖凡皺著眉頭,“我說過,我對紅酒過敏。”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你在這家紅酒銷售公司上班,每天接觸的除了人就是紅酒,現在如果我再相信你的鬼話,那我真成了傻瓜了。”
  “你沒有聽說過,幹一行,恨一行嗎?”
  “可是,我聽到一個傳言,有關你的?”秦關關湊上前來,眨眨眼睛,酒精迷離了她眼睛的焦距,使得這位原本俐落的女子,有了幾分慵懶和風情。
  “傳言都不可信,我為什麽要聽。”肖凡斷然拒絕,她不再理會秦關關,回到自己房間,“怦”地一聲關門房門。她的動作又急又重,整個屋子都好象在搖晃。
  肖凡知道,那些傳言是真的,紅酒的國度,太小了,小得,你總能遇到你不想見的人,不管是願意,或不願意。
  她坐在梳妝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仿佛看到衣著華麗的自己,三根手指宛如盛開的蘭花般,拈著那隻高腳水晶杯,還有杯中,暗紅的液體。眼神迷離地掃過大廳裏的那些男人們,每一個男人她都叫不出名字,但每一個男人,都是舊識新交,都不是陌生人。
  優雅才是女人最大的謊言,與紅酒相伴,不開口,用眼神勾引男人的女子,永遠就是優雅的,甚至,是高貴的,但一旦她說話了,特別是說真心話了,她就變成了最低賤的妓女。
  “肖凡,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一個聲音在耳邊回響。
  肖凡吃了一驚,手不受控製地,把桌上的東西,全部打翻在地。

  PART 20
  “今天是周末,你明知道我周末沒時間,還約我出來。”方靜抱怨,在喧鬧的酒吧。
  “那我一通電話,你為什麽跑得比誰都快。”肖凡笑道。
  “你不是那種沒分寸的人,說吧,出什麽事了?”方靜婉拒了酒保的殷勤,明天有一整天的工作,今晚沒有賣醉的權利。
  “我遇到魯天磊了,在香港。”肖凡的話沒有起伏,眼裏,卻是掩飾不住的風雨欲來。
  “媽那個巴子!”方靜一掌拍在吧台上,引來全場側目。
  “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方靜大喝一聲,袖子一擼,十成十的惹不起。
  肖凡忍不住嗤地一笑,“方靜方靜,你還真是糟蹋方伯父給你取名的一番心意。”
  “是啊,是啊,老爸是見我一出生就哭足三天三夜,給他下馬威,他就給我取了這個‘靜’字做緊箍咒。”方靜嘴一撇,“男人啊,還真懂得把他們的夫權父權發揮到極至。”
  肖凡聽著方靜抱怨,不知不覺,喝完整整一紮啤酒,方靜伸手擋住,“我知道你天生的千杯不醉,但你還是顧著點你的肚子吧,小心喝出啤酒肚。男人的啤酒肚叫度量,女人的啤酒肚叫什麽?”
  “女人沒有肚量,隻有小肚雞腸。”肖凡苦笑。
  “什麽女人小肚雞腸,那個魯天磊才他媽的小肚雞腸。”方靜破口大罵。
  “方靜,你能不能在說話的時候,不要帶出那些……字眼。”肖凡皺著眉頭。
  方靜深呼吸,再大口用力吐出一口氣,“帥哥,給姐姐開一瓶喜力。”
  “你明天還要工作。”方靜是導遊,她選擇在周六周日帶團,然後周一到周五,用她老爸的話說,叫無所事事,用她自己的話說,則成了享受生活。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姐姐我今晚一定要把那個混蛋魯天磊罵個過癮,你不是說,我喝醉了酒,罵起人來,要多難聽有多難聽嗎?”
  肖凡真的隻能苦笑了,她本意是讓方靜陪她來發泄,現在倒好,發泄的反倒成了方靜了。

  PART 21
  “男人他媽的沒一個好東西!”怦,酒杯摔碎的聲音。
  “男人都他媽的是混蛋!”嘭,酒瓶砸爛的聲音。
  “男人都他媽的應該下在獄!”哇,嘔吐的聲音。
  “男人們還在天堂,我已經下地獄了。”肖凡搖頭歎息。
  天堂裏來來往往男人們正看著,地獄裏徘徊兩個瘋婆子在大街上……耍酒瘋,正確地說,一個耍酒瘋,一個在無可奈何。
  “肖凡,你真的不應該放那個混蛋走,你應該纏著那個混蛋,讓他不好過,讓他死,不,讓他死還便宜他了,讓他生不如死。”方靜死命揪著肖凡的衣襟。
  這就是典型的酒後吐真言。
  “是,下次有機會我一定讓他生不如死。”肖凡隨口應著,心裏卻也有了幾分痛快,這大抵,跟請人打小人是一個道理吧。
  “男人有錢就變壞,女人變壞才有錢。我不做好女人,我不要花自己的錢,我不要把錢給好男人花。我要做壞女人,我要花壞男人的錢。好女人花自己的錢,壞女人花壞男人的錢……”
  肖凡真的很佩服方靜,醉得七葷八素,還能把這饒口令一樣的勞麽子說清楚。
  “好,我們去花光壞男人的錢,沒錢就沒有壞男人了。”幼稚園哄小朋友就是這樣吧。
  “我要做壞女人!”方靜砸完最後一個酒杯,最後一個酒瓶,吐空了腸胃,實在沒什麽可折騰的了,一屁股坐在路邊,號啕大哭起來。
  “好了,你已經是壞女人了。”肖凡拿出了哄小孩的架式。
  “不是,你不是壞女人,我不是壞女人,壞女人不能自己掏酒錢,你是付酒錢的好女人,我是付酒錢的好女人。我要壞男人付酒錢,壞男人,壞男人,你們快出來,你付酒錢,我跟你回家……”
  肖凡慌忙捂住方靜的嘴,周圍開始有小青年吹口哨了,還有答應的聲音。
  肖凡無奈搖頭,那些應答的小青年不明白,他們,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壞男人,他們不過是,管不住嘴巴的小年青。真正的壞男人,不動聲色,微笑著,在你心口最柔軟的角落,插上一把刀子。

  PART 22
  楊浮生正好在這附近遊蕩,他是夜遊者之一,出現在這裏也很平常。
  看到那些小青年開始蠢蠢欲動,他撥開眾人上前。
  “我送你們回去。”
  “小李,什麽時候到……靜喝多了,你過來接我們,無所不在門口。”肖凡對著手機說。
  “我的車就在那邊,你們在這裏不安全。”楊浮生試圖跟女人講道理。
  “巡警在那邊,他們不敢,多謝你的好意。”肖凡一指那邊,果然,有一輛110警車停在那邊。
  這女人什麽時候都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肖凡,你幫我找到壞男人了嗎?”方靜忽然一聲呢喃。
  楊浮生抓住機會了,“她叫你肖凡,真巧,我也認識一位叫肖凡的女人,她跟你長得一模一樣。”
  “她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說什麽。”肖凡甚至抬頭,看著楊浮生的眼睛說這句話。
  “你還真死不認帳。”楊浮生沒轍了,也不管一身名牌,在肖凡身邊坐下來,“好吧,陌生人,我走累了,在這裏坐一坐就走,你不應該介意吧。”
  “馬路不是我家的,你隨便坐。”肖凡雖然臉無表情,卻也不得不感謝這個男人的關心。他在擔心兩個女子,一個還喝醉了,胡言亂語,在這大街上會被人欺負了去,他身為男人,不需要做任何事,坐在那裏,就是保護了。
  有時候,肖凡真的痛恨這種觀念上的不公,為什麽男人坐在身邊意味著安全,而女人,坐在身邊則意味著軟弱、麻煩……
  三個人坐在街邊,方靜偶爾會說幾句醉話,吵著要壞男人之類,其餘的時候,倒也還安靜。
  一輛出租車匆匆在身邊停下,“凡姐,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怎麽才來?”
  楊浮生從他們的對話得知,他們之間,遠非一般的司機與乘客關係,但他現在扮演的角色是陌生人,陌生人允許好奇,畢竟好奇是人類的天性,但陌生人沒有發問的權利。
  “送一個遠客出城了。”小李從車上下來,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夥子。
  楊浮生感覺在他身上,能真正看到年輕的含義,有一點羞澀,但總體來看,是熱情的,有一點怕生,但看到坐得很近的楊浮生之後,他用自己的被把自己和兩位女子隔開。
  小李幫著肖凡把方靜扶上車,開車走了,他們甚至沒有跟他說聲“再見”,因為他是陌生人,陌生人之間,沒有“再見”!

  PART 23
  九點整,肖凡把考勤卡從機器裏拿出來,插回原處。
  她一向是這樣遵守時間,遵守得你挑不出任何刺,卻又恨得牙癢癢。
  楊浮生走過去,“你來我辦公室一趟。”
  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這個舉止引起了辦公室眾人的猜測,但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肖凡以為楊浮生會說昨天晚上的事,反正她已是百毒不浸,在去辦公室的途中,她有心情跟一路遇到的同事道一聲,“早上好!”。
  良好的人際關係是需要長久經營的,她不會忘記這一點。
  楊浮生苦笑,自從遇到肖凡,他這個表情出現的頻率實在是太高。
  坐定之後,出乎肖凡意料之外,第一句就言歸正題,“香港的魯先生打電話過來,他明天會親自過來,和我們公司談‘極品女人’的代理權問題,他指名要你接待,有沒有問題?
  “極品女人?”肖凡首先找了個最無關緊要的問題來問。
  “是魯先生新推出的紅酒品牌,聽說在法國展出時,一舉榮獲金獎。”楊浮生不放過肖凡臉上任何一個表情。
  “那魯先生還真給我們麵子,肯把這麽好的酒給我們代理。”肖凡臉上,又是楊浮生見慣了的討好笑容。
  “魯先生不是給我麵子,是給你麵子。”
  “魯先生這麽說?”
  “在香港的酒會上,他不是先跟你打的招呼嗎?”
  “魯先生是商人,咱們公司沒實力,他怎麽可能下定決心,這可都是楊總的功勞。”
  “魯先生還沒正式決定,隻是說先跟我們談談。”楊浮生提醒她。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這個肖凡,適合當小學老師。
  “明天上午九點的飛機,你去機場接他,對了,順便問一句,魯先生跟你是怎麽認識的?”最重要的問題用最不經心的方式提出來,即使是擢中了心事,也發不得火。
  “我們在同一家孤兒院長大,他是男人,是最有出息的那一個,是孤兒院的驕傲,而我,”肖凡一聳肩,“我是女人,是最默默無聞的,孤兒院的一份子,就這麽簡單。”

  PART 24
  肖凡在做夢,去機場接魯天磊的前一個晚上。
  她夢見她又回到孤兒院旁邊那條小河邊,天很熱,太陽不知為什麽是白色的,男孩子們脫光了在裏麵遊泳,男孩子們看起來快樂又自由,她也不知不覺脫下衣服想下水遊一遊,她是最羞澀的那一個,穿著背心和短褲。院長過來,把她從水裏抓起來。院長的手很重,抓得她手腕都腫了。
  她看見她的手,在迅速在腫大,在潰爛,爛出一個很大一個洞,把她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她醒來,舉起雙手,隔著不夜城的路燈看著自己的手臂,這是一雙女性的手臂,纖細,而光潔,有一點輕微的神經質在裏麵。
  電話響了,先看鍾,臨晨三點,這個時間會打電話來的人,隻有一個,“方靜,什麽事?”
  “他要回來了。”方靜說。
  不需要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他們兩個都知道,“他”,是魯天磊。
  “你怎麽知道?”難道魯天磊這次回來,不僅僅是談合約這麽簡單。
  “晚飯的時候聽爸爸說的,他捐了一大筆錢給孤兒院,政府要搞一個盛大的表彰儀式。”
  “值得恭喜,男人式的衣錦還鄉,”肖凡冷笑未畢,又想起一事,“晚飯時就知道的事,到臨晨三點打電話告訴我,中間這段時間,你做什麽去了?”
  “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你。”方靜老老實實回答。
  肖凡想起她的夢,夜半時回憶自己的夢,就好象審視自己的靈魂一般,清晰得令人心都在顫抖。
  “對了,你好象已經知道他要回來了?”方靜也回過味來。
  “今天上午知道的,他要跟我們公司談紅酒代理權,由我接待,他指名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半天,才傳來方靜的聲音,“肖凡,公事公辦吧,別跟那個混蛋談私事。有什麽麻煩,打我跟小李的電話,你知道的,我們的電話24小時都為你開著。”

  PART 25
  等待真的另一種麻木,另一種境界來臨之前的磨礫,就象流水衝刷礫石一樣,衝刷中內心的不平、憤怒、擔心,甚至是惡意這等尖銳的情緒,等到現實來臨的那一刻,隻剩下大方得體的微笑和恰到好處的冷漠。
  “魯先生,你好,我代表公司來接您,我們楊總希望能夠在中午的時候與您共進午餐,楊總聽說您是本地人,安排了特色菜給你接見洗塵,您先在賓館休息一會兒,我們會有專車接您過去。”肖凡有板有眼地說著接待內容。
  魯天磊眼一閃,“楊浮生聽說我是本地人,聽誰說的,你嗎?”
  這個男人永遠把自大擺在第一位,認為她跟楊浮生閑著沒事,拿他做中心話題鍛煉舌頭的靈活程度嗎?
  “魯先生的奮鬥史,從本地最大日報的頭版頭條到街頭小報,都有刊登,所不同者,是側重點。至於魯先生是本地人,不管是哪個側重點,都必須首先提到的。”
  魯天磊明白所謂不同的側重點是什麽,街頭小報大概是大講特講他的風流韻事,而本地最大的日報,大抵離不了所謂奮鬥血淚史,商場經曆之類,但他不喜歡的,是肖凡說這話的表情,看熱鬧之外,還幸災樂禍。
  不管過去多少年,有一點總不會變化,肖凡,以他的窘迫調劑心情,以他的痛苦,作為武器。
  “你似乎很高興。”魯天磊忍不住說出口了。
  “魯先生言重了,隻不過我有一個朋友是做印刷的,靠印魯先生這些大小消息,發了筆小財,為朋友高興罷了。”
  “我高興我還有這種為人帶來財富的功效,還有,既然你知道為朋友高興,你居然不為我高興,是不是已經不把我當你朋友了?”魯天磊很是不悅。
  “不敢,魯先生這樣的尊貴人,不敢高攀。”
  “要不要我提醒你,我們曾經是同一家孤兒院一起長大的朋友。”
  “那你真是太不應該了,朱無璋當了皇帝之後,為了避免他那些朋友們提起那些難堪的童年往事,把童年的玩伴全殺了,你要提醒我的,是這件事吧,你放心,我很識趣的。”
  一加一等於二,這樣的答案都有人懷疑,那更複雜的誰對誰錯之類的事情,更不可能隻有一個標準答案。魯天磊明白這個道理,和女人爭辯是不智,男人的智慧不應在這種地方。
  他選擇:閉嘴!

  PART 26
  方靜約肖凡出來,第一句話,“你沒事吧?”
  肖凡失笑,“我能有什麽事?”
  方靜仔細看了肖凡半天,“那就好。”
  肖凡搖頭,照舊喝著她的啤酒。
  過了好半天,方靜忽然又蹦出一句,“魯天磊沒說什麽吧?”
  “他能說什麽,你忘了,論說話,他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肖凡盡量讓自己輕鬆些。
  “但是每一年,代表學校參加辯論大賽的都是魯天磊。”方靜提及往事。
  肖凡一口把瓶裏剩下的啤酒喝盡,“太晚了,明天還要上班,我先回去了。”
  方靜自知失言,一把拉住她,“再陪我一會兒,最多,我罰酒一杯。”
  肖凡其實生的是自己的氣,方靜這樣,她也不好再鬧,“好了,你也別罰自己了,你那不是罰你,簡直是在懲罰我。”
  方靜知她是提起上次醉酒的事,臉一紅,“我都說什麽醉話了?”
  “理想。”肖凡慢慢悠悠丟出兩個字。
  “我居然還有理想?”方靜不敢相信。
  “做壞女人!”肖凡公布答案。
  “不可能!”方靜連連否認。
  “我有證人。”
  “誰?”
  肖凡看到門口,楊浮生正進來,忙改口道,“小李。”
  “那小子,算了,唉,真可憐,大好理想青年又被我們荼毒一次。對了,說起小李,他讓我轉告你件事,說他快存夠錢了,讓你做好準備,你要做好準備做什麽,這事我怎麽不知道?”
  “結婚。”肖凡哈哈大笑。
  “和誰?”
  “小李。”
  “他?少來。”方靜嗤地一聲。
  說真話的時候反而沒人相信,即使是麵對自己最好的朋友,肖凡覺得有必要自我檢討一番。
  “真話隻說一遍,愛信不信,小李三年前跟我求婚,我讓他攢夠三十萬再來找我。”
  方靜驚訝得合不攏嘴,好半天才結結巴巴說道,“你你你……肖凡你不要摧殘民族幼苗,小李比你小8歲。”
  “當年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你猜猜他怎麽回答我的?”
  “怎麽回答的?”
  “他說,不就是小幾個月嗎,有必要大驚小怪嗎?”
  “小……小幾個月?”方靜隻差翻白眼了,“是96個月,個位十位隨便找一個四舍五入都是100個月,這也叫幾個月。”
  “這話你別跟我說,你跟小李說。”肖凡沒好氣。

  PART 27
  楊浮生麵前一字排開著五個酒杯,每一個酒杯都盛著紅酒,各種品牌,深淺不一的紅酒。
  就是這樣一個舉動,讓他成了酒吧裏的焦點。
  “他在做什麽?”
  “他在品酒,第一杯大家族,第二杯紅顏容,第三杯英雄淚,第四杯青春年少,第五杯,是紅酒中的極品,等閑難得一見,是披頭士。”肖凡低聲介紹道。
  “隔這麽遠你也看著出,”方靜吐了吐舌頭,“專業就是專業,難怪你當初尋死覓活也要學那個什麽釀酒了,果然有趣。”
  “我倒是羨慕你,貪玩,就學了導遊專業,成日裏遊山玩水,多好。什麽釀酒,不過是杯中物罷了,沒什麽好看的,走吧。”
  肖凡拉著方靜要走。
  “他為什麽要把順序打亂?他為什麽要先喝那杯青春年少,有什麽講究?”方靜一邊走,一邊戀戀不舍回頭看,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酒沒有心情,但喝酒的人卻心思各異……”肖凡看著楊浮生重新擺放的酒杯,閃了下神。
  “你看出他的心思了?”方靜推了她一把。
  肖凡回過神來,笑道,“你當我什麽,算命的不成,一個人的心思也是混猜的。”
  方靜嘴一撇,“少糊弄我了,你小時候猜魯天磊的心事,一猜一個準。”
  “方靜!”肖凡臉色都變了。
  魯天磊是肖凡的禁忌,方靜今晚是第二次失言了,她平時不會這麽沒分寸,魯天磊回來的消息把她也搞得心煩意亂了,“好了,不說了,我們走吧。”
  她知肖凡不想呆在這裏,盡管她很想看完這場品酒,但作為說錯話的補償,她決定乖乖地跟肖凡離開。
  她們在門口碰到了一個人……魯天磊,他正從門外進來。
  門關著,才能隔絕煩擾,但門關著,就隻能作為迎客之用,今夜,他們都是這裏的客人,唯一的相似之處,讓他們相遇,並且避無可避。
  “真巧。”魯天磊發揮身為男人的風度,搶先開口。
  “是啊,真巧,我們正打算離開你卻進來。”肖凡微笑著,抓住方靜的右手在用力,方靜的手被抓痛了,但她什麽也沒說。
  “那我們是有緣還是無緣呢?”魯天磊問。

  PART 28
  曾經有一段時間極度喜歡過“緣分”這個字眼,當身邊發生的一切無法解釋清楚的時候,而那種感覺又太過深刻,她就用“緣分”來概括。
  魯天磊身上,“緣分”被她使用得太多,多得,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開始憎恨這個字眼。
  “我更喜歡用‘有緣無份’四個字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肖凡這樣回答魯天磊。
  魯天磊的眼神黯淡下來,“肖凡,論說話,我從來不是你的對手。”
  肖凡離開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那是因為,這是這個世界唯一允許我贏過你的地方。”
  “辯論賽的獎品,你要不要?”十歲的魯天磊問八歲的肖凡。
  肖凡整整三天不跟魯天磊說話。
  “辯論賽的獎品,你要不要?”十二歲的魯天磊問十歲的肖凡。
  肖凡把獎品扔在地上,再踩上一腳。
  “辯論賽的獎品,你要不要?”十四歲的魯天磊問十二歲的肖凡。
  肖凡把獎品送給了八歲的方靜,拉起魯天磊的手,“走吧,我們一起去玩。”
  魯天磊永遠都不明白,肖凡到底是不是還在生他的氣,在他第三次要把獎品送給她的時候。
  她沒有接受他的禮物,卻在第二年幫他織了一條圍巾,那年的冬天特別冷,風很大。孤兒院的老師們沒留意到,肖凡卻知道,幫他戴上圍巾的時候,她說,“保護好嗓子,嗓子啞了,就不能拿第一名了。”
  站在一旁的方靜罵他,“魯天磊,你是大壞蛋。”
  魯天磊不知所措看著肖凡,不知自己哪裏做錯了。
  “別聽方靜亂說話,她發小孩兒脾氣呢。”肖凡柔柔地說,幫他把圍巾圍得更嚴實一些。
  女孩子比男孩子發育要早。
  那一年,肖凡悄悄停止了長高,而魯天磊,他長高的過程,正剛剛開始。
  那一年,他們剛好一樣高。
  他們一樣高的時間,也隻有那一年。
  那個時候,魯天磊隻要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肖凡的棕色眼瞳,有脆弱、有煩擾、有溫柔,也有寂寞和渴望,就象此刻手中這杯紅顏容,酸和甜、苦和澀平衡得恰恰好,但也正是這種太好的平衡,卻又無端端,在心裏,生出悵惘。
  不知何時,酒吧裏放起了王菲的歌……
  我把風景給了你
  日子給了他
  我把笑容給了你
  把寬容給了他
  我把愛給了你
  身體給了他
  ……

  PART 29
  深紅色的青春年少,散發著橘子的清香,和年少輕狂的煙薰味,奇怪的組合,卻偏偏,有著不可思議的和諧美。
  魯天磊曾經問他的釀酒老師杜夫人,“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不能這樣,最美麗的年少滋味,不正是如此嗎?”杜夫人這樣回答他。
  魯天磊喝一口杯中的青春年少,微笑著,回憶起他的年少滋味,細細想來,全是肖凡年少的味道。
  肖凡於他,就如這杯中的青春年少,一半是溫馨的嗬護,另一半,卻是憎恨,到後來,他分不清肖凡是在憎恨他,還是憎恨他們的感情,更奇異的是,他居然就象迷戀這杯中酒一樣,迷戀年少的肖凡,迷戀他們之間的溫馨與憎恨。
  “有心事?”楊浮生觀察魯天磊很久了,從他進門的那一刻起,自然,也不會忘記他和肖凡在門口的,與其說是寒喧,不如說是對峙。
  “哪裏。”魯天磊笑著喝盡杯中最後一滴青春年少,“我隻是在品評這酒的味道罷了。”
  “我以為你會更喜歡紅顏容?”楊浮生盯著水晶杯上一滴殘留下來的紅顏容,順著杯口緩緩流下來。他想起肖凡的裸體,緊繃而細致,卻又香甜而優雅。
  “紅顏容是紅酒中的極品,尋常難得一見,怎麽可能不喜歡。隻不過,品評紅酒不僅僅在於她的味道,更在於品評時的心情,什麽樣的心情,配什麽樣的紅酒,象你這樣,”魯天磊的目光,掃過吧台上一字排開的五個杯子,“不過是顯示一把舌頭技巧罷了。”
  這男人說話跟肖凡一樣,不留情麵。
  楊浮生有心跟這個男人辯解,就當是,男人之間的小小較量吧。
  “我記得品酒要從淡到濃,魯先生今天反其道而行之,先喝紅顏容再喝青春年少,有沒有可能是青春年少的複雜掩蓋了紅顏容的溫柔典雅,才會使魯先生覺得今夜更適合你的是青春年少,而不是紅顏容?”
  “從專業評酒的角度來看,有可能,”魯天磊不理會這小小的挑釁,自是有他的理由,“你品評紅酒,我卻是品評心情。紅顏容是皇室之酒,是你心中的極品女人,青春年少雖是廉價很多,卻是我身體裏抹不平的心頭刺。今夜,我們各選各的酒,但人有情,酒亦如此,過了今夜,就不知這酒,會選什麽樣的人了。”

  PART 30
  “極品女人是魯先生花費三年時間親自研發出來的新酒,去年在法國榮獲金獎,多的,我也不說了,還是先請在座各位品評過之後再說吧。”魯天磊的助理在會議室介紹他們帶來的新酒。
  有資格品評紅酒的人是三個,楊浮生、任祥和肖凡。
  秦關關站在一旁看著,不解,肖凡並非公司的第三號人物,緣何她有資格坐在那裏品評紅酒,特別是平日聲稱對紅酒過敏的女人。
  “她怎麽坐在那裏?”秦關關悄聲問一旁的同事。
  “你竟然不知道,肖凡是國內屈指可數的評酒師之一。”同事一臉驚詫莫名讓秦關關有些沒麵子。
  “你們都不說,她也不說,再說,她在公司的職位是市場督導不是評酒師,我怎麽可能知道。”秦關關抱怨。
  “做紅酒這一行居然沒聽說過肖凡,你怎麽混進我們革命隊伍的。”同事取笑她。
  “她……很有名嗎?”秦關關真的有興趣了。
  “有名,何止是有名,十六歲遠赴法國學習紅酒品評,被酒業王國的傳奇女子杜夫人收為入室弟子。”
  “後來呢?”秦關關興奮不已。
  “後來,後來沒了……”同事的注意力,被會議室的情景吸引了,推推秦關關,“別說了,快看,肖凡要評酒了,難得一見。”
  肖凡放下酒杯,等著楊浮生先開口,他是董事長,職位最高。
  “我是酒徒,糟蹋好酒的酒徒,我還是不說了。”
  肖凡再看著任祥,他是總經理,是公司的二號人物。
  “我是商人,滿身的銅臭味。”
  “肖凡,還是你說說吧,我也想知道,杜老師教你的那些,應該不是白教的吧?”魯天磊食指和中指輕敲著桌麵,肖凡熟悉那個手式,是挑戰。
  她已經過了因挑戰而衝動的階段,把手中的紅酒放在桌上,“顏色是難得的深紅,且純淨中少有雜質,應該能吸引消費者的目光。”
  “就這些?”魯天磊很是失望,肖凡所說,也就比餐廳裏的推銷員,好上那麽一點點。
  肖凡臉上,忽然浮現出一抹好笑的神情,似在嘲弄魯天磊的執著,在這種場合,顯得不合時宜。

  PART 31
  “魯先生怎麽會想到這酒取名為極品女人?”肖凡忽然丟出這麽個問題。
  “肖小姐問題還真是與眾不同?”
  歲月在這個男人身上發生的最大的變化,是他學會了利用職位來逼迫對手說出真心話。
  不過,與工作相關的真心話,說了,又何妨。
  “這酒的口感總體來說,偏於強勁而失之柔和,但餘味悠長,且顏色是圓潤的深紅,圓潤得少有沉澱,魯先生這酒,用個比方來形容,就象是把三種極端融合在這杯酒裏。”
  “所以,你在建議我把這酒改名,叫極端女人而不是極品女人嗎?”魯天磊笑道。
  楊浮生眼前一亮,“我現在倒是認為魯先生將這酒命名為極品女人,恰到好處。所謂男人眼中的極品女人,溫柔也好,叛逆也好,甚至容顏之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足夠地強勢占據男人的心,入侵男人的靈魂,一生一世。”
  “還有,這樣的女人,從外表上看,可以不美麗,不大方,甚至不矜持,但必須有女人的體貼和包容,就象這極品女人的的紅,圓潤的深紅,盛在圓口寬肚的水晶杯裏,就是一種寬容美。”魯天磊接下楊浮生的話。
  “這兩個男人,在說酒還是在說女人?”門外的秦關關聽得一頭霧水。
  “你說呢?”所謂的銷售精英不置可否。
  “我覺得他們在說女人。”秦關關嘀咕。
  “那是因為你還不是極品女人。”好一記當頭棒打在秦關關頭上。
  “難不成他們在說酒?”秦關關不服氣。
  “那是因為你還不懂紅酒。”搞半天左右不是人。
  “喂!”秦關關火了。
  “人家小姑娘都發火了,”一旁有人打圓場,“對小姑娘說話留點口德。”
  “男人的魅力,要留給女人,至於小姑娘,要多曆練曆練,曆練成了女人再享受那種待遇不遲。”該名銷售精英還在振振有詞。
  秦關關憤而離去,身後傳來一陣歎息,“唉,隻有小姑娘才會這樣沉不住氣。”
  秦關關實在忍無可忍,回過頭刺了一句,“隻有小男人才會那樣嘰嘰歪歪。”
  在場眾人哄堂大笑,驚動了會議室裏的人。

  PART 32
  把會議室的門打開,讓公司其他人也聽聽這裏的評酒,本來是任祥的主意,楊浮生本不欲同意,但肖凡卻是無所謂的態度,楊浮生也不好過於拂了任祥的麵子,畢竟,秦關關的調查工作才剛剛開始,雖有了些蛛絲馬跡,卻沒有確切證據,打草驚蛇就不好辦了。
  但眼見得外麵這些人鬧得有些不象話了,領頭的還有自己請來的秦關關在內,楊浮生有些坐不住了,走過去,親自把門關了。
  眾人一見董事長親自來關的門,臉又沉得嚇人,當即一哄而散。
  “貴公司的員工,很有趣。”魯天磊臉上並無絲毫覺得有趣的樣子,隻是審視著肖凡,他好奇,以肖凡的品味,怎麽會在這樣的公司一呆,就是三年。貪圖這裏的薪水高嗎?以她的資曆,能拿得更高。
  “他們也是想聽聽‘極品女人’到底是怎樣的酒,畢竟這酒在業內聲譽極高。”任祥的解釋很是薄弱。
  肖凡本想出言相幫,一看楊浮生鐵青的臉,還是不把自己也拖下水的好,隻是低頭再飲了一口紅酒,當成是事不關己。
  “那極品女人到底是怎樣的酒呢?肖小姐。”魯天磊幾乎是咬著牙齒說這話。他想起,十四歲的肖凡,為了孤兒院的聲譽,可以不顧一切,去追打那些街頭小混混。
  “坦率地說,這酒,就魯先生的口味來說,也許是極品,但不意味著因此就成為了消費者心目中的極品。總之一句話,技巧重於口感。就好比很多女人,想成為極品女人,反而忘了與生俱來的優點,結果是,得不償失。”肖凡說到這裏,放下酒杯,“作為公司的市場督導,我不建議公司代理極品女人。”
  “你一個小小的市場督導,不要不懂裝懂,魯先生親自釀造的酒,又在法國獲得金獎,哪有不好的道理。你不建議你們公司代理,現在代理權就一定屬你們嗎?”魯天磊的代理開始沉不住氣了。
  肖凡第一次把注意力關注到這位助理身上,一位美麗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女子。
  “我是實話實說,起到小小市場督導的份內之職,至於決策的事,留給老總們來做。”
  肖凡懂得在適當的時候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

  PART 33
  肖凡在自己房間看看書,上上網,今夜不是她出去尋找快樂的夜晚,是她享受安靜和獨處的夜晚。
  有敲門聲,打開門,秦關關端著紅酒站在門口。
  “我想找你談談。”
  秦關關的樣子很認真,肖凡看在“認真”二字的份上,走出了房間,但沒有接秦關關手裏的紅酒,而是自己打開冰箱,取了罐啤酒出來。
  “說吧,我想你忍了很久了。”
  “我做人很失敗嗎?”秦關關問。
  “你今晚喝了多少?”肖凡先問這個問題。
  “不多。”秦關關揚起酒杯,“三杯而已,我的酒量是三瓶。”
  “你為什麽認為自己做人失敗?”肖凡想先問清楚這個問題。
  “因為這個。”
  秦關關指著一本書,肖凡低頭一看,《蝴蝶夢》,典型的灰姑娘故事之一。
  “整本書,我隻喜歡其中的一句話:但願我是個三十六歲上下的貴婦人,披一身黑緞子,戴一串珍珠項鏈。”秦關關說。
  “你是喜歡這句話,還是把這句話當成你的理想?我記得,書裏的這種女人,呂蓓卡,從為人到結局都不怎麽樣。”
  “隨你怎麽想,我不認為女人把這個當這個理想有什麽錯。”
  肖凡想起白天在會議室外的那場小風波,當時全神貫注對付魯天磊去了,沒聽得太清楚,但事後,有好事之人跟她細細說了。
  “你是不是認為在這家公司,如果你是三十六歲上下的貴女人,披一身黑緞子,戴一串珍珠項鏈,就會有人尊重你,會有人對你獻殷勤,會對你言聽計從,會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嗎?”
  秦關關坐正身體,就象書裏形容的那樣,盡量顯示年輕女子那一丁點兒可憐的尊嚴,“你不就是這樣嗎?”
  肖凡失笑,“請容我先糾正一點,我還沒到三十六歲,你甚至連二十六都沒有,就開始想象三十六歲時的生活,是不是太早了點。”

  PART 34
  “三十六不是指年齡,是指一種境界。”秦關關解釋。
  肖凡搖頭,“小姑娘,你覺得我真沒聽懂三十六的意思嗎?”
  秦關關被肖凡一句“小姑娘”,喊得皺起了眉頭。
  “怎麽,不喜歡聽人喊你小姑娘,要知道到了我這個年齡,最喜歡聽的就是這一句。”
  秦關關正要答話,對講機裏傳來大廈管理員的聲音,“肖小姐,門口有位魯先生找,說是你朋友。”
  “魯?”肖凡臉色微變。
  “要不要請魯先生上去?”大廈管理員問。
  肖凡咬咬下唇,似乎在下定某種決心,“你讓他等會兒,我下來。”
  “魯先生?姓魯的,”秦關關也在疑惑,眼前一亮,“魯天磊,是不是魯天磊,隻有他姓魯,這麽晚來找你,怎麽,看上你了,是追你當他女朋友還是請你到他們公司做評酒師?”
  “小姑娘,你的問題真是太多了。”肖凡啼笑皆非。
  “又叫人家小姑娘!”秦關關噘著嘴抱怨。
  “小姑娘,有點個性的小姑娘,請你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認真做好小姑娘的事,不要模仿所謂三十六歲,披黑緞子,戴珍珠項鏈的女人,男人對付那種女人,隻有兩種方式,一是不講真話,二是永遠不講真話。”
  “肖凡!”秦關關喊住她,“你覺得我的理想不倫不類嗎?”
  “不是,”肖凡回答她,“你的理想不錯,隻不過,除了理想之外,還有現實,我覺得按照你的性格和發展趨勢,三十六歲的秦關關,應該是那種對男人大聲地說‘不’的性情女子,而不應成為那種披黑緞子,戴珍珠項鏈,扇著觀賞多過實用的小扇子,歪頭腦袋吐出兩個字,‘討厭’的所謂風情女人。”
  肖凡在秦關關低頭在想她的話時出門,當然,大抵是因為現代社會更流行長褲的原因,她記得在出門前,換了件黑色真絲長褲,寬大的褲角,比裙子更能彰顯女性魅力。而珍珠,據說是永恒的,她正好有一條圓潤之極的珍珠項鏈。

  PART 35
  魯天磊一眼就認出那條珍珠項鏈,十年前他送給肖凡的禮物。
  “有十年了吧,沒想到你還留著這樣項鏈。”他說。
  肖凡笑道,“當然了,上萬塊錢的東西,又不是你這樣的億萬富翁,哪能說扔就扔。”
  魯天磊張張嘴,正要說話,回頭看見年輕的大廈管理員好奇地看著他們兩人,咳嗽一聲,低下頭,用腳踢了踢地麵,“先找個地方喝杯咖啡吧。”
  肖凡點頭,“就方便呢,隔壁就有家小咖啡館,就怕夠不上你的品味。”
  魯天磊苦笑,“我什麽出身來曆,別人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不成,不要再糗我了行不行。”
  肖凡收回那些已到嘴邊的話,笑笑,伸出右手,“走吧。”
  二人在咖啡館的角落坐下,老板娘親自過來,對著魯天磊說,“想喝點什麽?”
  “隨便吧。”魯天磊的心思不在咖啡上麵。
  肖凡卻把目錄遞到他麵前,拿眼瞪他,一定要他認真點一杯。
  肖凡執拗起來不是一般的可怕,魯天磊記得很清楚,也不多話,接過目錄,點了一杯他常喝的摩卡。
  老板娘對肖凡笑得意味深長,肖凡卻是無所謂一聳肩,“我照舊好了。”
  魯天磊明白過來,“你們認識的。”
  “方靜有一句話,沒喝過這裏的咖啡,不算真正喝過咖啡。”肖凡說,先指老板娘,再指魯天磊,作著介紹,“林以藍,魯天磊。”
  林以藍伸出右手,“久仰。”
  林以藍隻說了兩個字就離開,反倒是魯天磊一頭霧水,“她久仰我什麽?”
  “她是方靜的朋友,好朋友。”肖凡強調“好朋友”三個字。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這些年,你把自己安排得很好,一份不能說有遠大前途,但安穩第一的工作,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幾個知心朋友。”
  “你認為我應該過怎樣的生活呢,才過得象魯天磊拋棄的女人?”肖凡問。

  PART 36
  林以藍在這個時候送咖啡過來,緩和她們二人之間的氣氛。
  肖凡繃緊臉,“你是故意的。”
  林以藍笑道,“既然知道我是故意的,就別忙生氣,好好領會我這麽做的原因就行了。”
  肖凡低頭一想,發現自己在發不能解決問題的無名火,釋然一笑,“好了,魯天磊,你就謝謝林以藍的救命之恩吧。”
  魯天磊的感謝方式是喝一口咖啡,道一聲,“好!”
  林以藍低頭在肖凡身旁耳語一句,肖凡抿嘴一笑,也悄悄回了一句。
  林以藍說的是,你原說魯天磊是好男人中的壞男人,今天看來,更象壞男人中的好男人。
  肖凡回的是,好男人變為壞男人是進化論中的男人進化論。
  魯天磊明知這兩人在拿自己說笑,但男人的風度告訴他,還是裝作不知道比較好。
  林以藍走遠之後,魯天磊說,“你的朋友很有女性魅力。”
  肖凡搖頭,“下次不要在她麵前說這種話,她是LES。”
  魯天磊驚訝得合不攏嘴。
  “我以為你在法國呆了那麽多年,應該習以為常了。”
  “我是傳統的中國人。”魯天磊似乎在強調這一點。
  這句話有表明心跡的意思,肖凡用喝咖啡來掩飾她忽略這一句的打算。
  魯天磊意識到了,他隻用沉默應對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肖凡打破沉默,“你來找我為了什麽事?”
  魯天磊說,“來看老朋友。”
  “是啊,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十幾年的老朋友。”
  二人因為老朋友三個字陷入年少回憶,回憶,不管快樂或悲傷,其過程,都是一種溫馨,特別是在有咖啡相伴的時候。
  “surprise!”肖凡的肩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是方靜。
  “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肖凡問。
  “帶了一個歐洲團,買了禮物給你,等不及明天早晨,還是連夜給你送來。”方靜說完這話之後,看到坐在一旁的磊魯天,臉色大變。

  PART 37
  “你來做什麽?”方靜問。
  “我來……”魯天磊話音未落,方靜操起桌上的咖啡,一把潑過去,魯天磊來不及反應,當即潑了一臉一身。
  “方靜!”肖凡和林以藍同時驚呼。
  “你來一次,我潑一次,見一次潑一次,別人怕你,吹捧你是什麽酒業國王,我怕你什麽,在我眼裏,你什麽也不是,除了是沒心沒肺忘恩負義的混蛋王八蛋!”
  “方靜。”肖凡阻止她。
  “什麽叫算了,肖凡,你應該跟魯天磊把帳算清楚,算算他到底欠你多少,從你十六歲輟學到處打工賺錢供他在法國學釀酒算起,還是更久一些,你放棄獎學金,放棄去法國的機會,如果你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讓這個男人出人頭地之後拋棄你,還能象什麽也發生過一樣坐在這裏閑話家常,我無話好說,無帳可算。”
  “方靜!”肖凡氣得嘴唇發青,手腳發顫,林以藍趕緊過來扶著肖凡坐下。
  “方靜,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凡動不得怒,你還這麽逼她,是不是存心不給她活路走。”林以藍責備方靜。
  方靜看肖凡的樣子,有些後悔,但一看見對麵的魯天磊,臉上嘴裏都軟不下來,哼一聲,頭揚得老高。
  肖凡端起桌上的咖啡,先喝上一口,定定心神,“方靜,三年前,你問我,為什麽不去法國找魯天磊算帳,我是怎麽回答你的?”
  方靜不答。
  “你不說,我替你說。如果生氣能解決問題,我一定會生氣,如果一個人的感情能算清楚,我也一定會算給你看。”肖凡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兩行眼淚,從方靜臉上流下來,她連去擦一下的欲望都沒有,任那兩行眼淚在臉上流淌。
  這就是方靜,流眼淚也要正大光明地流,不屑於那些偷偷摸摸的舉動。
  肖凡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林以藍扯了張紙巾,幫方靜擦幹眼淚,笑道,“越大越個孩子。”
  三個女人的世界裏,沒有他魯天磊的立足之地,魯天磊深深看了肖凡一眼,今天這場對話,被方靜攪了局,並不意味著他們之間就走到了盡頭。
  “我先走了,下次方便的時候再找你。”

  PART 38
  肖凡看著魯天磊的背影,不過一個背影罷了,她也舍不得移開眼神。但當魯天磊意識到什麽,轉過頭的時候,肖凡,卻是,若無其事的低下了頭,魯天磊看到的是,她很平靜地在跟方靜說些什麽的樣子。
  “你呀!”方靜一個指頭戳過去,戳在肖凡的額頭,一回手,卻是打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你做什麽?”林以藍抓住方靜的手。
  “早知道肖凡這麽放不開,剛才就不應該趕那沒良心的走,我怎麽就是這麽沉不住氣。”
  肖凡卻是搖頭,“沒什麽放不開的,舍不得跟放開是兩回事,不是自己的男人,舍不得更要放手。”
  方靜嘟著嘴沉默了好一會兒,喝了兩大杯涼開水,還是沒能管住自己的嘴,“反正我就是看那個魯天磊不順眼,誰讓他當年那樣對你。”
  林以藍在肖凡對麵坐下來,“肖凡,你說還是我說?”
  肖凡想想,“這事因我而起,還是我說吧。”
  方靜莫名其妙,“你們要說什麽,這麽慎重。”
  “我們想說的是,感情的世界裏,本沒有誰對不起誰這回事。愛是付出,不愛是不付出,就這麽簡單。付出了就是對得起自己的感情,擔心付出了沒有回報而不去付出,對不起的,不是別人,反而是自己的感情。其實想起過去,還真沒什麽好後悔的。”說到這裏,肖凡情不自禁笑了起來,“那時候小,隻覺得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是全心全意對這個人好,沒想到別的,也這麽做了。方靜,你現在是因為我沒有得到回報而為了報不平,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當年我不去做這些事,現在後悔的,反而會是我。”
  方靜不做聲。
  “想想你自己,你是因為愛而付出還是因為回報而愛?”林以藍問方靜。
  方靜嘴閉得象蚌殼。
  三個人靜靜坐了很久,肖凡覺得有些困了,抬手看表,已經過了十一點,“明天還要上班,我現回去睡覺,哦,對了,方靜,你不是說給我帶了禮物回來嗎?”
  方靜一拍腦袋,“天,瞧我。”一摸身邊沒有,站起來團團轉,隻差趴到桌子底下找了。
  林以藍捂著嘴笑。
  方靜看得明白,“藍姐,我知錯了,下次再也不亂發脾氣,亂扔東西了,你還給我行不行。”
  林以藍把禮物還給方靜,方靜交到肖凡手裏,肖凡剛要打開,方靜卻擋住了她,“回去再看吧。”
  肖凡一笑,把禮物揣進口袋,道一聲,“謝了,下次請你喝酒。”
  林以藍在一旁笑道,“肖凡有禮物,我呢?”
  方靜一伸舌頭,“以藍姐,下個月我飛南美,一定給你帶最好的咖啡豆。”
  林以藍笑道,“我哪是稀罕你的禮物,是讓你記得有林以藍這個人就行了。”

  PART 39
  肖凡回到家,秦關關還沒睡,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抱著枕頭一副等著肖凡回來的樣子。
  肖凡既欣賞又頭痛這種年輕的執著。
  “我一直在等你。”秦關關毫不隱瞞。
  “也就是說,今晚得不到答案,你是睡不著的了。”肖凡也無可奈何,“好吧,你說吧,說你想說的,說完之後,各進各的房間,各睡各的覺,各不相幹。”
  “我坐在這裏想了很久,想自己到底是想成為你為我設計的,利落說‘不’的女子,還是想成為披黑緞子、戴珍珠項鏈的女人。我的答案是後者,為什麽,是因為我固執、白癡還是偏執?”秦關關問。
  肖凡歎口氣,坐下來,“因為現實生活中,利落說‘不’的女人容易被男人當成對手,而披黑緞子,戴珍珠項鏈的女人,能夠得到更多男人的青睞,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秦關關想了想,“這不僅是女人的悲哀,更是身為女人之一的我的悲哀。”
  肖凡縱有滿腹心事,也被秦關關這句話惹得笑了起來,“好了,悲哀的問題女士,我是不是可以去睡覺了。”
  “不行。”話出口之後,大概是覺得自己這個拒絕來得太過僵硬,秦關關自己也忍不住先笑了,“我等你等到這麽晚,並不隻想聽女人悲哀之類的話,我想知道的是,你是怎樣成為那種女人的?我在這家公司呆的時間不長,但已足夠讓我了解,在這家公司,你就是那位披黑緞子,戴珍珠項鏈,動動手指就能讓男人說奉承話的女子,而我,就是那位一天喝三瓶酒,拚命維護可憐自尊的小女子。”
  “成為我這樣的女人對你真的這麽重要?”肖凡不知不覺在秦關關身邊坐下,她也有了她想知道的答案。
  秦關關點頭。
  “對你有什麽好處?”肖凡再問。
  “因為那對我,就意味著成功。”秦關關回答。
  肖凡覺得這是她有生之年,所聽過的最動聽的奉承話,她心中,有一股悲傷的喜悅地湧動。
  “成功或失敗,大多數時候,別人和自己,看法從來都是背道而馳。”肖凡說。
  秦關關以為肖凡藏私,“你不願教我嗎?”
  肖凡隻有搖頭,“我為什麽要把我認為是,一生中最失敗的東西教給你。”

  PART 40
  沒等秦關關回過神來,肖凡已經回了自己房間,關上門,打開方靜送給她的禮物。
  一條和她脖子上戴著的一模一樣的珍珠項鏈。
  價格尚是其次,她跟方靜之間的友誼,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超越了金錢,但有些東西,不是友誼能夠超越的。
  她找了客人少的時間,把方靜約到以藍的咖啡館,把禮物退還給她。
  “為什麽?”方靜以為是價格問題,“放心,新年的時候,我會挑一份更貴的。”
  “方靜,不是價格,是價格後麵的東西,這串項鏈,代表了年少時的一段青梅竹馬,是不能被取代的,你明不明白。”
  方靜的臉,沉了下來,“我不明白,我隻明白,在你心裏,任何人,任何事,都能被取代,隻有魯天磊是例外,是不是!”
  “任何人任何事,你,以藍,魯天磊,甚至我們在無所不在遇到的那些陌生人,在我心裏,都不能被取代。”肖凡隻能這樣回答。
  “你騙我!肖凡,你一直在騙我!”方靜忽然大喊一聲,珍珠項鏈也被她扯斷,珍珠灑了一地。
  “方靜。”肖凡喊了一聲,想解釋,卻發現這種事,越解釋越傷人。
  “無話可說了吧。”方靜冷笑,快步衝了出去。
  肖凡發了一會兒呆,看著灑了一地的珍珠,歎口氣,蹲到地上,一粒一粒先撿起來再說。
  一個身影蹲下來,也在幫她撿。
  肖凡知道是誰,苦笑,“以藍,方靜為什麽看不透呢,到底誰才是真正適合她的那一個?”
  “不要說方靜了,你呢,要我看,你也是看不透的那一個,方靜的事,你別放在心上,她那種說風是雨的性格,過兩天,我打電話把她約出來,你們見一麵也就沒事了。”
  肖凡把撿到的珍珠放到林以藍的手裏,林以藍待要推辭,肖凡卻是搖頭,“不管怎樣,你先收著,就當是先幫我保管吧。”

  PART 51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我還打算忙完公事,晚上去你家找你。”魯天磊說。
  肖凡眼看著站在一旁不離開的助理,但笑不語。
  魯天磊醒悟過來,“紀芸,你上樓去幫我把今天的約會全推了。”
  紀芸答應一聲離開。
  “你的助理很有意思。”肖凡對著紀芸的背影說。
  “她也是孤兒。”魯天磊隻說得這一句,肖凡就明白他的意思了。紀芸的心事,估計魯天磊心裏也知道得七七八八,隻不過,紀芸還有最後的控製力不捅破這層窗戶紙,不影響正常工作,他也由得她。
  “明天孤兒院有個活動,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魯天磊征求著肖凡的意見,仿佛這十年,他們從未分開過,也從未鬧過別扭,甚至,魯天磊也沒有另娶他人。
  肖凡搖頭,“孤兒院我就不去了,你知道的,我不會再回孤兒院。”
  魯天磊也不勉強,轉過話題,“我們難得在一起,陪我走走。”
  肖凡跟在魯天磊後麵,在酒店的草地上走著。
  “魯天磊,你給我站住,不準你走在我前麵。”肖凡似乎聽到自己年少的聲音。
  她記得,魯天磊真的就站在那裏不動,等她走到他前麵去。
  她反而生氣了,“讓你站住你就站住,你有沒有脾氣啊。”
  “為什麽發脾氣?”魯天磊問,眼睛因為看透她心事而閃閃發亮。
  肖凡不禁搖頭微笑。
  “想起了什麽?”前麵的魯天磊忽然回過頭來,看著她的微笑。
  魯天磊的說話聲,打破了肖凡的回憶,她抬起頭,眼前的魯天磊,已經是成熟男人了,不再是她記憶裏好脾氣的小男生。
  她悵然,也無措。
  “你笑起來的樣子,跟當年一樣,好看。”魯天磊忽然說了這一句,很快轉過頭。
  肖凡盯著魯天磊的耳朵看,雖然很不禮貌,但她忍不住。
  果然,她看到魯天磊的耳根在發紅。
  從小就知道,別人害羞會臉紅,魯天磊紅的稍稍奇怪點,是耳朵。
  “你也和當年一樣。”肖凡感歎。
  魯天磊回過頭來,他的眼神,抓住她的眼神,陽光下,青草地,一切,都仿佛回到年少時。

  PART 52
  “五年前,我回來找過你,方靜說,你不想見我。”打破沉默的是魯天磊。
  五年前,是魯天磊跟杜夫人結婚的那一年。
  “我是跟方靜說過這話。”肖凡不想透露更多。
  “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年我們能夠麵對麵好好談一談……”魯天磊的話裏,有惋惜之意。
  “你會不會不娶杜夫人?”肖凡打斷他。
  魯天磊一愣,搖頭。
  “我那時找你,是想讓你給我三年時間,隻需要三年,我會建立一個酒業王國來迎娶你。”
  “用什麽方式呢?”肖凡絲毫不為“酒業王國”四個字所動。
  魯天磊說不出話來,他的酒業王國,建立在婚姻基礎上。
  “你很清楚,杜夫人的胃癌已到末期,即使有最好的醫生,最多也不過兩年的生命,我跟她的婚姻,是滿足一位一生孤獨女子的最後願望罷了,你為什麽不能容忍?”魯天磊試圖從另一個角度來解釋。
  “我沒怪過你,也沒怪過杜夫人,杜夫人,”肖凡想著那位已經長埋黃土的女子,“畢竟是我的老師,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我隻是有些事,還想不通,也許,等我想通了這些事……”
  “你的答案,跟十年前一模一樣,你想不通的那些事,到底是什麽?”魯天磊一把拽住肖凡的手。
  肖凡掙紮了一下,魯天磊的力氣很大,和男人比力氣,是女人最大的悲哀,這方麵,女人永遠是輸家。
  “你弄疼我了。”肖凡平靜地說。
  “對不起。”魯天磊趕緊鬆手。
  “天磊,我們之間,你沒錯,杜夫人沒錯,有錯的,一直是我。”肖凡說,“如果你覺得受不了,你大可以不必管我,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魯天磊蹲在地上,雙手抱頭,“肖凡,不要逼我,三年前,你隻要說一句,我就不會娶杜夫人,可你說在你想通之前,怎麽也不會見我。一年前,杜夫人想見你最後一麵,你卻說‘不如不見’,你到底有什麽想不通,我到底哪一點做得不好……”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肖凡也蹲在地上,把他的雙手,從他的頭上拿下來,放在她的手心裏握著,亦如,年少的時候。
  “天磊,我們都有心結,你一出生就在孤兒院門口,沒人知道你的父母是誰,這麽年下來,你也淡了,不去費心尋找。但你最希望,是擁有一個自己的家。但我,我跟你不一樣,我雖然也是孤兒,但我最害怕的,是擁有一個家。我們兩個,命中注定,有緣無份。”
  魯天磊有些明白過來,心中一動,“你的心結,不是杜夫人,也不是我,是家?”
  肖凡知道自己說得太多了,她放開他,站起身,不再看他,“我今天來,不是談我的心結,是想找你要一樣東西,極品女人的獨家代理權,真正的極品女人。”

  PART 53
  魯天磊隻覺得心冷,從手指尖一直冷到心底最深的那個角落。
  好半天,他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你居然,利用我們十多年的感情談代理權!”
  肖凡臉上,有過些許的猶豫,不過是一瞬間,她仍然繼續著她的心意,“給,還是不給。”
  “你明知道,極品女人就是屬於你的酒,你想要,任何時候,任何方式,你都可以拿走,為什麽是現在,為什麽用這種方式!”魯天磊簡直在咆哮了。
  陽光很是燦爛,燦爛得讓人睜不開眼,肖凡用手擋住陽光。
  “原因很簡單,極品女人如果不冠上你魯天磊的名,如果不拿到法國獲那麽一個獎,她的市場價值,仍是等於零。現如今,她身價百倍。”
  “肖凡,你變了,變得不尊重紅酒本身的品質,反而去營營汲汲紅酒背後的商業利益,你不配做一個評酒者,你不配做杜夫人的徒弟。”
  “給,還是不給。”肖凡還是那句話。
  “你要極品女人的代理權做什麽?”
  “賺錢。”肖凡回答。
  “你要賺錢做什麽,我的錢不夠你花嗎?”魯天磊真的不解。
  “你也知道說你的錢,你的錢跟我的錢,是兩回事。”
  魯天磊一怔,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但過去的肖凡,不會摳這些字眼。
  “對不起,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並無用錢砸人的意思,你不是那種人。但你從前也說過,寧願欠人錢,不願欠人情。你欠我的情,用區區一個代理權償還,從此人情兩清,不好嗎?”
  肖凡說得平淡,魯天磊聽得心驚,肖凡是認真的,認真地利用極品女人這個機會,跟他人情兩清,從此,各不相幹。他不知道他們兩個,為什麽會走到這一步,他不甘心。
  “如果我不給呢?”他問。
  “三年前,我看中一套房子,用全部積蓄付了首期,如果不失業的話,月月付按揭當然沒關係,但現在,如果我拿不到極品女人的代理權,三個月內,我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銀行會收回房子,掃我出門睡大街。”
  “你隨時可以進我的公司,坐任何你想坐的位置。”魯天磊說。
  “我寧願睡大街。”肖凡回答。

  PART 54
  肖凡第二次坐在曾瓊的辦公室。
  “你比約定的時間遲了一天。”曾瓊說。
  “我需要多一點的時間來處理你說的需要麵對的問題。”肖凡解釋。
  “那你處理好了沒有。”曾瓊問。
  “也許,我剛剛結束了一段持續十年之久的感情,從此兩不相欠。”肖凡接著說,說罷一笑。
  曾瓊離開辦公桌,走到對麵的小型吧台,倒了杯紅酒回來遞給肖凡。
  肖凡遲疑不接。
  “持續十年的感情也能結束,一杯紅酒又算得了什麽,不是嗎?”曾瓊說。
  肖凡終究是接過了那杯紅酒,但她始終沒有喝,隻是拿在手中。
  “你剛剛說到,結束了一段持續十年之外的感情,並且兩不相欠,你們從前互相拖欠嗎?”
  曾瓊挑了張CD,一會兒,音樂聲響起,是那首著名的老歌――Change partners.
  We were waltzing together to a dreamy melody
  When they called out “Change partners”
  And you waltzed away from me
  Now my arms feel so empty
  As I gaze around the floor
  And I\'ll keep on changing partners
  Till I hold you once more
  Though we danced for one moment
  And too soon we had to part
  In that wonderful moment
  Something happened to my heart
  So I\'ll keep changing partners
  Till you\'re in my arms and then
  Oh my darling
  I will never change partners again
  肖凡的注意力,被音樂所吸引,忘了回答曾瓊的問題。
  “我喜歡這一句,不停交換舞伴,直到我們再度相逢,雖然隻能共舞片刻,並且很快就要分離,但那燦爛時刻,已深印心底。”
  舒緩音樂的襯托下,曾瓊的說話聲,有一種特別的韻味,能夠直到人心深處。
  肖凡想起她找魯天磊要極品女人代理權,他深受打擊的表情,跟年少時,知道她已經輟學時,一模一樣。
  肖凡知道,錯過這個男人,是她一生的遺憾,但她找不到,說服自己抓住這個男人的理由。
  她隻能象歌曲裏唱的那樣,不停交換舞伴,記住曾經有過的燦爛。

  PART 55
  肖凡坐在街邊公園的長椅上,其實她很想大哭一場,但她顧忌著路人的眼光。
  她還沒有哭,隻不過把孤寂和心事寫在了臉上,就引來了匆匆而過路人們的側目,她不知,如果她真的就那樣,不顧形象大哭一場,等待她的,又是怎樣的側目結果。
  她在那長椅上坐得越久,越是會想起魯天磊,她因為心中仍有的眷念而傷感,她盯著自己的手臂,宛若夢中醒來般那樣。
  陽光下,有樹葉的陰影印在手臂上,風吹樹葉,樹葉在隨風而動,那手臂上的陰影,也因此而移動。她知道,因為極品女人,魯天磊不會原諒她,就象她不會接受魯天磊一樣。
  一想到這裏,她開始害怕,她甚至有一種,想跑到魯天磊身邊,反悔一切的衝動,但她什麽也沒做,隻是在長椅上坐夠了之後,站起來,朝公司走去。
  “極品女人的代理權,我拿到了。”肖凡對楊浮生說。
  楊浮生大概從肖凡的臉上看出了點什麽,把心願達成的喜悅稍稍控製了些許。
  “我沒看錯人。”
  “不,你看錯人了。”肖凡說,“極品女人的代理權,我既不是以公司名義,也不是以你個人的名義拿的,我是以肖凡的名義拿到的。也就是說,極品女人的獨家代理權,歸我肖凡私人所有。”
  有那麽一會兒,楊浮生確實有一些失望,甚至,有一些被愚弄的憤怒,但他知道,失望也好,憤怒也罷,對事實並無幫助。
  “你打算怎麽做?”
  “五五分帳。”
  “你篤定我一定答應?”
  “你是商人,商人跟天鬥氣,跟地鬥氣,跟人鬥氣,但絕不跟錢鬥氣。”肖凡說。
  楊浮生拋開情緒,笑了,“你說得對,但公司情形你再清楚不過,以任祥為首的銷售班子,隻顧著自己的小算盤,整個公司都快被他們淘空了。即使有極品女人這麽好的產品,攤到公司,你、我身上,也不一定能賺到多少錢。”
  “秦關關的試用期是三個月吧。”肖凡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是又如何?”
  “還剩一個月,這家公司最值錢的隻有兩樣,23種酒的獨家代理權和經營十年之久的銷售渠道,這應該也是你收購這家公司的目的吧。作為公司的擁有者,23種酒的獨家代理權,歸你所有,而銷售渠道,就目前而言,是控製在任祥手裏,但一個月後,就不好說了。我清楚的隻有一條,這條渠道歸誰,誰就能幫我賺錢,那我就選擇跟誰合作,就這麽簡單。”

  PART 56
  方靜走得很快,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希望自己的憤怒,能夠在這疾走中消失殆盡。
  但憤怒沒有消失,反而越發在增漲,在她到達肖凡門口的時候,開始迸發。
  她用手拚命拍門,屋裏沒有動靜,再用腳踹,也沒有動靜。
  管理員被驚動了,“小姐,請你馬上離開,你的行為在嚴重騷擾這幢大樓的住戶,否則我們報警了。”
  方靜大喊,“肖凡,你給我開門,我知道你在裏麵,我不走,我寧願被警察抓走也要問個明白。”
  也許是最後一句觸動了肖凡,也或許是別的什麽原因,門開了,肖凡出現在門口,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對管理員和被驚動的左鄰右舍道歉,“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沒聽到敲門聲。”
  沒有熱鬧可看,圍觀人群散出之後,揣著心事的兩位麵對麵了。
  “進來吧,愣在門口做什麽,還嫌鬧得不夠。”肖凡打破沉默。
  方靜的憤怒,在肖凡打開門的刹那,暫時被壓抑下來,但肖凡一開口,又似乎找到了渲泄的窗口。
  方靜“怦”地一聲甩上門,進門之後,不理肖凡拿來的拖鞋,直接甩掉腳上的高跟鞋,赤腳站在客廳。
  “你怎麽能這樣,就算這麽年來,魯天磊做了很多對不住你的事,你也用不著,跟那些要錢不要臉的女人有樣學樣,拿感情去換錢,你這樣,怎麽……”
  肖凡給方靜倒了杯白開水,就在這個時候,遞到她的手裏。方靜把杯子接在手裏的同時,也停止了抱怨,開始擔憂,“肖凡,你說實話,手頭最近是不是缺錢花缺得厲害,好好地把房子租出去不說,還……”
  肖凡坐在沙發上,抱了一個枕頭在手裏,等著方靜的下文。
  但方靜的話每每到關鍵時候,都留著半截。肖凡心裏,有說不出的感動,性急的方靜,也是善良厚道的方靜,把她們之間的友誼看得比什麽都重的方靜,到了這種時候,即使是自己氣得要死,也不忍出言傷害她。
  肖凡隻有,代她說了,“說呀,怎麽不說下去,你今天來,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厚著臉皮找魯天磊要極品女人的獨家代理權?”
  肖凡幹脆得沒有一絲心虛理虧的成分,讓方靜愕然,她隻能先點頭再說。
  “我厚著臉皮找魯天磊要極品女人代理權的事,是誰透露給你的?”肖凡問。
  以肖凡對魯天磊的了解,知道訴委屈不是他的風格,更何況訴說對象還是方靜這個見他一次罵他一次的火爆女。

  PART 57
  “魯天磊身邊那個,叫紀什麽芸的。”方靜回答,“你跟她很熟悉嗎?怎麽她好象對你很不滿,一副你得罪她很深的樣子?”
  “我跟她隻見過兩次,說不到三句,你猜猜,怎樣就能得罪她很深呢?”肖凡問。
  那就隻剩下一個原因――男人,方靜明白過來,“魯天磊?”
  肖凡點頭。
  “魯天磊那臭男人有什麽好,趨炎附勢、忘恩負義……”
  “夠了。”方靜還要再罵下去,肖凡打斷她,“不知道剛才是哪一個,為了那個趨炎附勢、忘恩負義的男人找我麻煩來著。”
  方靜不好意思笑笑,挨著肖凡坐下,把臉送到肖凡跟前,“門也踢了,罵也罵了,沒得挽回了,要不,你就朝這臉上打幾巴掌,權當出氣如何?”
  “打你,我嫌手疼,算了,今兒就饒了你。對了,這些天怎麽不見你人影,跑哪裏瘋去了。”不知不覺中,肖凡不僅轉移了方靜的憤怒,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以藍要我陪她去旅遊,說什麽反正這段時間我沒心情開工,就當是廢物利用。這家夥,我堂堂一個國際導遊陪她去什麽郊外遊,還被她說成廢物利用,你說我冤不冤。”
  “你不開工,不賺錢,不是廢物是什麽,哦,錯了,比廢物還不如,人家廢物還能回收倆錢,你坐在家裏,坐吃山空,隻有消耗沒收入,還真是比廢物都不如。”肖凡心中一動,接下話茬。
  方靜雖然脾氣火爆,卻也不笨,聽出話中有話。
  “肖凡,你是不是真是經濟上困難,我還有點積蓄,你……”
  “方靜,”肖凡搖頭,不讓她講下去,指著這房子,“方靜,你說,以我現在的工資,要工作多少年才能買下這套房子?”
  方靜隨便一算,“你工作八年的全部積蓄,也就夠付這房子的首期,剩下60%,少算點,也要十年吧。”
  “一個女人的青春,有多少年?”肖凡繼續問。
  “十幾二十年吧。”
  “我用我的全部青春歲月,換來這套房子,以你對我的了解,我打算做什麽呢?”
  “做什麽?女人買花戴,肯定是思春,想嫁人,至於自己買房子,那就是嫁不出去了,想做老姑婆啊!”方靜一驚,她知道肖凡的性格,說得出就做得到,更何況是已經做到一半的事,“肖凡,你老實講,你買房子,是不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嫁人,一個人守著這房子過一世?”

  PART 58
  肖凡問,“有什麽不好?”
  “豈止是不好,簡直是糟透了,爛透了。”方靜脫口而出,“比魯天磊那個爛人還糟。”
  “你寧願我嫁給魯天磊,也不願我孤獨終老,是不是,你擔心我從四十歲開始走下坡路,五十歲開始沒人請我做工,六十歲開始老人癡呆,七十歲開始盼著早一天入土又害怕不可預知的死亡世界,是不是。”肖凡問得很認真。
  方靜沉默半晌,“你都說得這麽詳細,仿佛身臨其境一樣,憑良心說,與其說我為你擔心,還不如說你自己更害怕吧。”
  “所以我現在要拚命賺錢,賺一大筆錢,四十歲退休,五十歲環遊世界,六十歲還有豔遇,七十歲死了也值。”
  “所以你不顧一切,找魯天磊要了極品女人。”方靜漸漸明白過來。
  肖凡不出聲,算是默認。
  反倒是方靜,受不了兩個人這樣麵對麵坐著,什麽也不說,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勉強笑笑,也算是一種勸解,“其實呢,魯天磊雖然是個爛人,曾經對你不住,但總比那些結了婚之後再鬧第三者,鬧離婚的爛了心肝的男人要好一些。如果你實在覺得沒人可嫁……”方靜深吸一口氣,為自己增加些許勇氣,說出下麵的話,“就嫁給魯天磊吧,他的成功,也有你的付出,萬一到時候鬧離婚,你還可以分他一半家私,有了錢,人生在世,雖然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但該吃的吃了,該玩的玩的,該享受的享受了,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雖然在世人眼中,我跟魯天磊在一起,是我走狗屎運,但承蒙你看得起,認定是魯天磊配我不起,不是我配不上他。但即使是這樣,你也仍然願意我嫁魯天磊,也不願我選擇現在的生活方式,自己買房子,自己一個人過日子。”
  “女人終歸是要嫁人的,管它是男人還是女人,總得嫁一個。”方靜說。
  “是啊,你選擇嫁女人,我選擇男人女人都不嫁,你就因此而覺得你的選擇比我更幸福?”
  方靜無法回答肖凡這個問題,也就是幾天前,她曾經認為,如果能和肖凡永遠在一起,於她自己,是一種幸福,但肖凡說“不”。肖凡認為不幸福的事,她也幸福不起來。
  今天,她在建議肖凡跟魯天磊在一起,隻是因為她在覺得肖凡選擇一個人的生活,注定不幸福。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就在方靜以為,她們這場對話,將會沒有結果的時候,隻聽得肖凡幽幽歎了口氣,“方靜,其實,我誰也不選,不是魯天磊不夠好,也不是這世上好男人都絕種了,而是是因為,我了解我自己,我的前半生,已經太象我媽媽了,後半生,不想再走媽媽的老路。”
  方靜打了個寒噤,她把身體移過去,頭靠在肖凡肩上,不知是想從肖凡身上汲取些熱量,還是想,把自己的熱量傳到肖凡那邊。

  PART 59
  魯天磊把自己反鎖在酒店房間三天,不出門,不見任何人,不接任何電話。
  紀芸聰明地知道,這是她的好機會。
  以她對魯天磊的了解,魯天磊這樣的男人,拒絕同情,欣賞理性、自立,和有節製的女性溫柔體貼。
  紀芸選擇沉默,沉默著把作為助理的份內事做好,再把處理結果寫在小紙條上,從門縫裏塞進去。
  三天之後,門開了,原本擱在門邊的小紙條順序擺在桌上,魯天磊從房間裏出來,刮了胡子,換了套嶄新的淺色西裝,清爽而整潔。
  紀芸盯著桌上的小紙條看。
  魯天磊笑著說,“你處理得很好,沒什麽問題。”
  這應該算是稱讚了,紀芸心頭一熱,看向魯天磊的目光,也熱切了不少,但魯天磊,卻是避開了。
  “陪我出去走走。”他說。
  紀芸跟在魯天磊身後,走了幾條街,她不知道魯天磊想做什麽,但她願意,就這樣,跟在這個男人身後,就這麽走下去,哪怕是一輩子。
  但是,魯天磊停下了腳步,等於是停止了她的追隨。
  “我想了三天,隻得出一個結論,沒有人能取代肖凡在我心目中的位置,任何人都不能。”
  仿佛一聲巨雷在耳邊響過,響過之後,腦海裏,隻剩一片空白。
  “哦……”紀芸覺得自己的聲音,虛弱得仿佛不是從自己的嗓子裏發出來的。
  “紀芸,你會幫我,是不是?”魯天磊不動聲色。
  紀芸盯著這個男人的眼睛,她沒有眨眼,這個男人也沒有眨眼。她看得很清楚,這個男人眼裏有她的影子,但僅僅隻是影子,最普通不過的物理現象,感情,卻是連同情都吝於賜予她。
  她的心,涼了。
  “怎麽幫?”她問。
  “我已經答應把極品女人的獨家代理權給肖凡,你要做的事,是拖,從生產到銷售,每一個環節,隻要是合同允許的範圍內,能拖多久是多久。”
  這是要她做惡人,這個男人,無法拒絕自己深愛的女人時,利用另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去做炮灰。
  “公司損失會很大,調發,生產,市場前期工作,全部白做。還有,紅酒市場的淘汰率這麽高,等極品女人獲獎的風頭一過去,新的市場熱點再出來,這個產品,等於全廢了。”
  “廢了就廢了吧。”魯天磊這樣回答。

  PART 60
  秦關關沒有拿到她的遊戲獎品,她的新職位是市場助理,用任祥的話說,“跟肖凡多學著點。”
  每周五個工作日。
  星期一,肖凡用來跟銷售方麵銜接,秦關關剛上任,隻能隻聽不說。
  星期二,肖凡去圖書館查看紅酒方麵的最新資料,大部分是法文,而她,隻懂英文。
  星期三,是公司銷售例會,這種會議,她托了肖凡的福,有權列席,但無權發表意見。
  星期四,肖凡會到各大超市、餐廳等銷售現場轉一圈,看看有哪些新上市的產品,也看看原有產品的銷售情況。
  星期五,秦關關捉摸不透肖凡用這天來做什麽,她呆在公司,守著電腦,有人過來跟她拿資料的時候,她會反映過來,並且微笑著,快速找出來。或是有銷售人員過來跟她問某種品牌紅酒的特征時,她也會在一時間內回答。
  但秦關關看得出來,每個星期五,肖凡的心,並沒有專注於工作,這一天,她吃老本。隻不過,因為她老本夠厚,旁人看不出來。
  但一個人用全付精力專注於一件事時,答案,也就迎刃而解了。
  秦關關明白過來,肖凡對這份工,並沒有多大的企圖心,她隻是,盡職盡職之外,應付罷了。以肖凡的能力背景,在這家公司,三年也沒有升遷,大抵,跟她的應付態度脫不了幹係吧。
  真相,似乎總在意料之外。
  秦關關覺得,她找到了肖凡的弱點。她明白任祥的暗示,取代肖凡位置的那天,就是她進入任祥銷售班子核心層的那天。
  就在秦關關苦思取代肖凡方法的時候,肖凡主動來找她了,“這個月的市場分析報告,你能不能試著做一下。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在這次的銷售例會上,由你來解釋這份報告。”
  天上掉餡餅也不過如此了。
  “我?”秦關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著跑了這麽久,而且你的底子也足,肯定沒問題。”肖凡的口氣,百分百前輩提攜後輩。
  “你在玩什麽?”秦關關歡天喜地離開之後,站在遠處看得分明的楊浮生問。
  “沒什麽,給小姑娘一個機會,也算是小小幫你一把,日後,好讓你承我這份人情。”肖凡說。
  “你會有這麽好心?”楊浮生表示懷疑,“以她的資曆水平,暫時還不具備完成這項任務的能耐,你想看笑話嗎?”
  “就是我想看笑話,也得先問問任祥答不答應。”肖凡笑道。

  PART 61
  任祥沒有讓肖凡失望,秦關關的市場報告,有根有據,獲得公司上下一致好評。
  楊浮生卻開始失望,對秦關關。
  秦關關犯了一個致命錯誤,任祥幫她完成市場報告一事,她有三個時間主動跟楊浮生報備,報告完成之後,會議開始之前,會議結束之後。
  她有手機,楊浮生24小時開機,她隨時隨地都能撥通楊浮生的電話。
  但是,她沒有!
  秦關關沉浸於報告成功的喜悅中,也滿足於從前對她不理不睬的銷售經理們的讚許中,甚至,是憧憬於即將取代肖凡位置的期盼中。
  與此同時,楊浮生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楊浮生開始懷疑秦關關的忠誠,懷疑她是否也跟肖凡一樣,打著兩邊搖擺的主意。所不同的是,肖凡擺在桌麵,而秦關關,藏在桌子底下。
  楊浮生很是惱怒,他能容忍肖凡的搖擺,因為肖凡有搖擺的資格,秦關關卻沒有。
  楊浮生在會議結束的第二天,把秦關關約在上次見麵的咖啡館。
  “昨天那份市場報告,是你做的?”楊浮生問。
  秦關關點頭,虛榮心驅使她扯了第一個謊。
  “你說紅酒市場趨向飽和,進入價格競爭階段,目前最重要的是不惜一切代價保住市場份額,削弱競爭對手的力量,以期將來的銷售利潤,這是你的結論還是別人教你的結論?”楊浮生希望秦關關明白,這個結論對他本人,對公司,意味著什麽。
  “我。”秦關關的回答告訴他,她不明白。
  “你的結論?”楊浮生冷笑,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張支票,放到桌上,“你這個月的工資,拿了支票,明天起不用回公司上班了。”
  秦關關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充滿自我抗爭的勇氣。
  楊浮生的決定,她連問一聲為什麽的勇氣都沒有,站起來,拿了桌上的支票,默默走人。
  就某種程度而言,她知道,楊浮生訛詐了她,支票上的數目,正如楊浮生所言,是她這個月的工資,當業務代表也好,市場助理也好的工資,而不是,他們一開始約定的調查數目。
  秦關關覺得自己就好象,一位考試成績不及格的考生,麵對試卷上老師的批改錯誤,已沒有辯解的勇氣。

  PART 62
  保護自己,最安全的地方,隻有家,關上房門,就是隔絕了外麵的危險和傷害。
  但肖凡把房子租出去,獲得收益的同時,也帶來了外麵的危險。
  今夜,她的傷害,是秦關關,喝醉了的秦關關。
  “為什麽!”她拎著酒,以控訴者的姿態站在肖凡麵前。
  “什麽為什麽?”肖凡不想跟醉酒之人多費唇舌,但秦關關擋在她的房門口。
  “為什麽害我,呃。”秦關關打了個酒呃。
  “發生了什麽事?”肖凡問。
  秦關關揚著支票,“我被楊浮生炒了,你高興了。”
  沒想到楊浮生的動作如此迅速,肖凡不禁吃了一驚,解雇秦關關對她而言,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她需要時間,還有安靜的空間,想想將要發生的事情。
  “你的我的人,有什麽事,應該我說了算,你喝醉了,先去睡覺,明天我去找楊董,看有沒有挽回的餘地。”
  肖凡這話,算是對秦關關的合理敷衍。
  秦關關不再接受敷衍,在自己敷衍過自己之後。
  “你會有這麽好心?”秦關關冷笑。
  “我沒理由害你。”
  跟醉酒的人講道理根本是白廢工夫。
  秦關關砸醉了手中的酒瓶,繼續砸桌上的杯子,果盤等等一切玻璃製品。
  現在肖凡知道了,就象方靜喝醉了酒習慣罵人一樣,秦關關喝醉了酒,習慣砸玻璃製品。
  秦關關最後砸碎的是客廳正中間的玻璃茶幾,巨大的響聲把秦關關自己也嚇了一跳。
  她嚇醒了,看看眼前一片狼籍,還有自己的雙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恭喜你總算清醒了,我現在出去,回來的時候,要看到這個戰場已經打掃幹淨。還有,所有損失,看在同事一場的份上,各承擔50%。”
  “你這算什麽,良心不安?”秦關關追在後麵要答案。
  “錯,我對你良心安得很,現在,不過是同情罷了。在公司,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我的原則,你做銷售代表,跟我扯不上關係,我樂得跟你嘻嘻哈哈。但你做市場助理,做我的下屬,如果你一心一意跟著我辦事,我會罩著你。或者你一心一意跟楊浮生辦事,他也會罩著你,但是,你卻選了一條最錯誤的方式,你既不跟我,也不跟楊浮生,甚至,連任祥都不是,你為你的虛榮心工作。好好想想,誰最應該為你的虛榮心買單?
  房門在肖凡身後關上,她沒看到秦關關的失聲痛哭。或者,她是有意不看。

  PART 63
  肖凡在林以藍的咖啡廳。
  她點了最濃的黑咖啡,還破例,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吸煙。
  原本,她吸煙,隻是與男人答訕的方式,用來擺設。
  “你有心事?”以藍在她對麵坐下。
  “算是吧,我需要平複自己的良心。”肖凡說。
  “良心?”以藍微笑著氣氛顯得不是那麽沉重,“這麽嚴重的字眼,你做什麽了?”
  “今天,我對付了一個小丫頭,成功使她離開公司。”
  “哪個小丫頭,需要勞煩你出手?”
  “住在我屋裏那位。”
  “你說過,楊浮生請她過來是查銷售那邊的虧空,與你何幹,你沒理由對付她?”以藍不解。
  “有她在公司,楊浮生跟任祥就會一直鬥下去,原本,他們鬥得死去活來,隻要不少我那份工錢,都與我無關。但現在,我手裏握著極品女人的獨家代理權。代理權是有期限的,而且魯天磊的態度,我不想把這事給拖黃了。”
  “你怎麽做的?”以藍問。
  “我甩手讓秦關關獨立承擔一份她承擔不了的工作,她勢必要找人幫忙。楊浮生不會出手,這工作與他要求的調查內容無關。任祥必須出手,他需要秦關關取代我的位置之後增強他的實力。”
  “任祥幫了秦關關,這小丫頭把工作完成得很漂亮。這是好事啊,如果我是楊浮生,我會認為小丫頭成功打入了任祥這一夥人的內部。”以藍說。
  “可惜,你不是楊浮生。楊浮生是個較真的男人。我跟他……”肖凡停下來,斟酌著字眼。
  “你跟他怎麽?”以藍不懷好意追問。
  肖凡就著手裏的煙,點燃另一支,“露水情緣罷了,這個男人要求百分百的實話。他接手這家公司,第一件事是查任祥這幫人的底,而不是想辦法跟他們談條件,搞利益均沾。”
  “停停停!”以藍做了個手式,“我對你們公司的明爭暗鬥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是,你跟那位楊先生的露水情緣,是怎麽回事?”
  “他也是無所不在的常客,就這樣。”肖凡一聳肩。
  “但顯然,你把他跟無所不在的那些陌生人,區別對待了。”以藍指出。
  “所以,我抵死不認。”
  “回到你剛才話題,至於那個露水情緣,我會找方靜拷問細節,你去無所不在鬼混,從來都帶上她的。如果我是秦關關,我會找機會跟你們那位楊先生解釋說,任祥出手幫她,說明她的工作大有進展。”以藍試圖為秦關關找出機會。
  “很顯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楊浮生看中的是第二條。任祥對秦關關提撥看重,遠遠超出其他人員,已經引起了楊浮生的警惕。我再適當抓住機會,提醒楊浮生,他當然可以派人查任祥的底,但任祥也可以把他派來的人收歸己用。最重要的一點,兩個月時間,秦關關沒有給楊浮生提供有用的信息,已讓楊浮生的耐心到了極限。要搞走秦關關,逼楊浮生跟任祥握手言和,對我而言,隻需要在後麵輕輕一推。”
  “你怎麽推?”以藍很好奇。
  “直接告訴楊浮生,極品女人,我要麽跟他合作,要麽跟任祥合作。”
  “帥!”以藍吹了一聲口哨,“可我看不出對你有什麽好處,也看不出跟攆走小丫頭有什麽關係?”
  “楊浮生是男人,男人不喜歡來自女人的威脅,他隻會選擇跟任祥聯手,再跟我討價還價,就這麽簡單。要跟任祥聯手,為表誠意,必須炒掉秦關關。”
  “你不是在告訴我,不管秦關關做得怎樣,楊浮生都會請她走人?”以藍驚問。
  “不錯。”肖凡撚熄手裏的煙,“我知道他的心意,給他製造了一個理由。”

  PART 64
  辦公室裏,楊浮生告訴肖凡,“我決定放棄調查,跟任祥合作。”
  肖凡問,“有沒有我的事呢?”
  “一口價,20萬,買斷極品女人的代理權,如果你真的拿到合同的話。”
  20萬,足夠她支撐很長一段時間了,但不足夠支撐長達一生的安全感。
  有好事者算過,一個人一生一世,需要花費200萬,20萬,不過是其中的十分之一,而她的人生,還有一大半沒過完。
  肖凡起身,收起桌上的文件,再拿出一張紙。
  楊浮生打開,是一份辭職報告。
  “你什麽意思?”
  “你出20萬,擺明了沒得談,我又何必再呆在這家公司,省得到時候,你再派人來查我。”
  楊浮生在肖凡的辭呈上簽字。
  肖凡咬緊嘴唇,不讓自己在此刻,再說出不該說的話。
  “肖凡,你是個人才,很遺憾我們不能就極品女人一事達成合作協議。”楊浮生甚至伸出右手,最友好不過的告別儀式,“祝你心想事成。”
  肖凡也混混噩噩伸出右手,算是做戲做全套,禮節周到地跟楊浮生握手道別。
  肖凡去見曾瓊。
  “今天是最後一次來見你。”
  “為什麽?”
  “我失業了。”
  “你擔心醫藥費?”
  “難道你不擔心?”肖凡問。
  “如果我說,我更擔心你的病,你會不會認為我很虛偽?”曾瓊問。
  “不會,我會感謝你,但你認為我這樣的人,會接受同情嗎?”肖凡也問。
  “為什麽不能?”
  “同情對我而言,是一種侮辱。”肖凡實話實說。
  “那故事呢,反正這一次你已經付過錢了。前幾次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你說我聽。最後一次,我給你說過故事,如何?”
  肖凡點頭,她正想聽聽這個心理醫生有何見解。
  “有一個女人,她這一生,談過三次戀愛。第一次是高中時,那時候,不會賺錢,也不懂得金錢的用處。兩個人隻是相愛著。老師對說,再這麽愛下去,會考不上大學。兩個人寒窗十年,隻為考大學,為了一段感情放棄寒窗十年的努力,女孩覺得不劃算,主動放棄了。第二次是大學時,那時候,做做家教兼職什麽的,也偶爾能賺一點錢了,知道有錢可以送情人節玫瑰,沒錢隻能在馬路上吹冷風。有錢能吃情侶套餐,沒錢隻能喝打嗝汽水。畢業時,父親對她說,是不是想一輩子在馬路上吹冷風喝打嗝汽水。她不想,又放棄了。第三次是功成名就之後,女人喜歡上一位既有點象高中情人,又有點象大學情人的男子,她有錢有房有車有事業,有能力承擔一個家,但男子對她說,等他也有同樣能力的時候,他一定會來娶她。女子等了三年,並從金錢到人脈上幫這位男子,三年後,男子娶了他的女秘書。”
  “你想通過這個故事告訴我什麽?”心理醫生的名頭擺在那裏,肖凡不想打啞謎。

  PART 66
  “我不是語文老師,不做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分析,我想問,你對這個女孩怎樣看?”
  肖凡想了想,“女孩,很……灑脫。”
  “灑脫是粉飾過的用詞。”
  “任性如何?”肖凡問。
  “女人任性到舍棄感情的時候,有一個更好的詞語形容。”曾瓊微笑著。
  “無情無義。”肖凡脫口而出。
  “那男人呢,如果這三個故事裏做決定的是男人而不是那個女人,你又如何去評價?”
  肖凡點頭笑著說,“世人皆說,此乃成功人士,傑出男人之代表也。”
  “世人皆說?肖凡呢?”曾瓊問。
  肖凡笑而不答。
  鬧鍾在此時響起,意味著治療時間的結束,肖凡站起身來,伸出右手,“很好的故事,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明白什麽?”曾瓊一揚眉。
  “我的問題,不過是男人跟女人的問題罷了。”
  “罷了之意,就是這個問題很小,小得根本不需要放在心裏。”曾瓊說。
  “為什麽不能是另一種可能,這個問題很大,大得根本無法解決,隻能罷了。”
  “你想認命?”
  肖凡一笑,“也許,在我山窮水盡的時候。”
  曾瓊送肖凡到門口,握手告別的時候,肖凡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個故事的主角,是誰?”
  “我以為你不會問?”曾瓊笑。
  “我是徹底的劣質女人,無法克製劣質的好奇心。”
  “你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曾瓊說,伸出右手,“祝福的話,是一路順風好還是心想事成好?”
  “一路順風吧,心想事成就不必了,我自己都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麽,又如何能成?”
  “那就一路順風。”
  兩個女人的手輕輕握過,有一種鼓勵,不需要力量,理解就夠了。

  PART 67
  肖凡在自家樓下碰到楊浮生,一看就知,是特意的等待。
  “楊總,真巧。”公司事公司了,人情世故是私事,肖凡依舊笑語妍妍。
  “還真是湊巧,特意來這邊看朋友,不想被朋友放鴿子。一起吃晚飯了。”
  不是能令人信服的借口,但能對得過去,更何況,人們對借口的要求也一直隻是說得過去罷了。肖凡點頭一笑,算是就此揭過。
  “不好意思,我約了人。”
  “你真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吃晚飯。”楊浮生半假亦半真。
  肖凡心念一動,反客為主,“好吧,我們約在這附近,你一起來吧。”
  她把楊浮生帶到以藍的咖啡館,同時也是楊浮生和秦關關密談的地方。進門之後,肖凡不看楊浮生臉色,直接到吧台,跟正低頭算帳的以藍打招呼。
  “不好意思來晚了,我們的晚餐約會,多一個人不介意吧。”
  以藍一愣,她跟肖凡根本沒有所謂的晚餐約會,但她抬頭看到肖凡身後的楊浮生,立刻會過意來,“楊先生是這裏的常客呢,怎麽,居然也認識肖凡?”
  “看來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楊浮生說,他悟到一些事情。
  “是啊,真巧。”悟出又如何,既不是端人飯碗,自無須看人臉色,肖凡不鹹不淡附和著。
  “晚餐是蛋糕,賣剩的。”林以藍更過分,誰讓肖凡事先不打招呼,誰讓楊浮生膽敢解雇她最好的朋友。
  “有咖啡就行了,老板娘的咖啡,是這個城市最好的咖啡。”楊浮生認清形勢,好言好語說些不費力卻是絕對討好的恭維話。
  林以藍的微笑在楊浮生眼前掠過,轉到肖凡眼前時,卻是加上一個快速的白眼。
  肖凡攤開雙手作無辜狀。
  “煮咖啡還有一會兒,你們到那邊等如何?”林以藍指著偏僻的包廂位,那裏,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的談話內容,除非是刻意。
  肖凡臉上的無辜變成了震驚,以藍居然出賣她!
  “放心,我煮咖啡的速度也是這個城市最快的。”以藍眨眨眼睛。
  肖凡哭笑不得,這叫什麽,賣掉她之後,再慎重說明,她可以分得其中的一點蠅頭小利?

  PART 68
  “原來你跟這裏的老板娘是朋友。”楊浮生試圖以最溫和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不滿之意。
  “很好的朋友,幾乎天天見麵。”肖凡說得坦然。
  “我跟秦關關,沒什麽的。”楊浮生急於把自己撇清,在私務方麵。
  楊浮生的私務其實與肖凡無關,“哦,秦關關這段時間心情不好。”
  “小姑娘在家裏呆幾天就沒事。”楊浮生不放在心上。
  “她失業了,雙重失業。”
  “她條件那麽好,有的是公司高薪請她,不著急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的條件不好,肯定沒公司要我。”圈子兜來兜去實在沒意思,肖凡語帶譏誚。
  “我這不是給你推薦新工作來了嗎?”楊浮生陪笑。
  “哦。”肖凡有了興趣,她想知道楊浮生的大棒之後,是怎樣的蜜棗。
  “幾個朋友搞了個紅酒網站,差一個懂行的內容總監,我看好你。”楊浮生這才算是說明了來意。
  楊浮生等了很久,等不到肖凡的回答,她低著頭,在想些什麽,想得很認真。
  “這是一個難得的好機會。”楊浮生再次強調。
  肖凡抬起頭,笑道,“你的意思說,對於我這種打工者來說,是個好工作,不是嗎?”
  “那要看你對好工作的定義是什麽?”楊浮生點上一支煙,他也發現,自己似乎透露了一些不該透露的內容,需要借助一支煙,一些煙霧來掩飾些明亮。
  “錢多活少離家近,能不能滿足?”肖凡從抬頭的那個刹那開始,一直保持著這個笑容。
  這個笑容在楊浮生看來,保持得太過認真,太過努力。
  “任何老板都不會提供給員工這樣的工作。”
  “但這個工作可以滿足上述那些要求,並且,於我而言,還是專業對工,興趣即工作之類。”肖凡似乎在刨根問底。
  “這樣難道不好嗎?”楊浮生打了幾次打火機,都未能把手中的煙點燃。
  肖凡從包裏掏出自己的打火機,幫他點燃。
  “要不要?”楊浮生指著自己放在桌上的煙問。
  肖凡搖頭,“我隻抽自己的煙。”
  但她沒抽煙,不管是楊浮生放在桌上的煙,還是自己放在包裏的煙。
  “我考慮一下。”這是肖凡最後的答複。
  “這麽難得的機會,為什麽拒絕?”楊浮生離開之後,林以藍問肖凡。
  “你相信天上會掉餡餅嗎?”肖凡問。
  “不相信。”林以藍搖頭。
  “我也不相信,我隻相信,有所得必有所失,我擔心,這個‘所失’,我失不起。”

  PART 69
  林以藍看著肖凡,“而我現在擔心的是,如果不接受那個所謂的‘所得’,你真的要睡大街了。”
  “找工作很容易的。”肖凡微笑著安慰林以藍這個正在為她擔心的朋友。
  “工作容易找不錯,掃大街,端盤子,擦皮鞋都是工作,工作不是問題,有問題的是你。”
  “不錯,有問題的是我。”肖凡強自微笑著,看看手表,“我約了方靜,晚餐的蛋糕你自己吃吧,反正吃不完還可以賣錢,虧不了的。”
  肖凡並沒有約方靜,她隻想一個人走走,一個人靜靜。
  街道兩旁的櫥窗,店主把最美麗的誘惑擺放在街邊,卻用玻璃阻隔人們攫取的雙手,惟一能打開那扇玻璃之門的通行證是金錢。
  肖凡看著玻璃櫥窗裏的誘惑,她口袋裏的通行證能夠打開眼前這一個誘惑,卻不足以打開這一生所有的誘惑。
  一點冰涼滴在臉上,肖凡看著天空,不知什麽時候,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路燈下折射出微弱的白光。有人說,雨水的存在是連接天與地的愛情,但若天與地的愛情都不過是天地間微弱的一點閃爍,她這樣一個最普通不過的人,她的愛情,是不是更要卑微如塵埃了。
  肖凡不願再想下去,悲傷於她而言,是一種既解決不了問題又賺不到錢的垃圾一樣的情緒。
  她抬起手,把眼前散亂的碎發挽到耳後,露出寬寬的額頭和看得到前言的眼睛。她揚起手,打算在車來車往中招來一輛出租車回家。
  一輛出租車在她身邊停下,她一貓腰,一低頭,剛準備鑽進去,卻在這同時看到了出租車上的計價器。
  現實點,失業者還是不要坐出租車。
  肖凡歎口氣,身體從出租車裏出來,“不好意思,我忘了一件事。”
  “什麽?”司機莫名其妙。
  “我忘記我身上沒帶錢了。”肖凡說。
  “神經病。”司機收斂了笑容,開車離去,車開得很急,濺得肖凡一身泥水。
  肖凡剛欲動怒,卻忽然沒有氣勢,隻是站在那裏,笑笑。
  這個笑容,她送給自己,對自己的嘲弄。
  就在此刻,肖凡發現,對於憤怒、不平,一個笑容,也許才是最好的方式,對自己而言。
  她決定走路回家,試試自己麵對眼前那些風,這些雨,到底能支撐到什麽程度。
  雨下了兩個小時,肖凡整整走了兩個小時。
  第一個小時,很累,她放棄了腳下的高跟鞋,拎在手中。
  上一次赤腳是什麽時候?10年前,還是15年前,她居然,對自己身體的事,也記不起來了,是不是因為太多美麗的鞋子,讓她連赤腳的感覺和時間都忘記了?
  第二個小時,她開始驕傲,為自己的身體居然能在雨中支撐這麽久而驕傲。
  她手中的高跟鞋,開始在手中前後搖晃,赤腳走著的她,一步比一步更輕盈。

  PART 70
  “肖凡多大了?”路邊的汽車裏,紀芸問魯天磊。
  魯天磊聽得出這裏麵的不以為然,“年齡是女人最大的秘密,如果肖凡知道我把她的年齡告訴了你,你說她會不會饒過我。”
  “你的意思是說,肖凡的年齡,你知道?”紀芸一揚眉。
  魯天磊哈哈一笑,“我有個朋友前些時候結婚,兩個人是青梅竹馬,新郎被灌醉之後,我們把他跟新娘從穿開襠褲起的糗事都套出來了。”
  紀芸忍不住輕笑,“你們這幫男人,也真夠無聊的。”
  “還有更無聊的,前些天,我們又聚在一起,那家夥又喝醉了,對天起誓,下輩子再也不找青梅竹馬了,實在是太糗了。”
  “你的笑話雖然很好笑,可我就是沒聽出這笑話跟肖凡的年齡有什麽關係?”紀芸不解。
  “我的故事還沒講完。當時我們就問這個醉得不知天日的家夥,不要說下輩子的事了,這輩子你打算怎麽辦?你猜猜那個家夥怎麽回答?”
  紀芸搖頭,她不覺得這個故事還有講下去的必要,但魯天磊是她愛慕的男人,她因此而願意聽完他所講的每一個故事。
  “那家夥說,就這麽過唄,誰上我這輩子幸運,碰上個青梅竹馬。”
  “幸運?”紀芸驚問,她以為這種情形下,男人應該說倒黴才對。
  “你不懂。”魯天磊搖頭,“你一點也不懂,真是可惜。”
  有一種傷感,就在這個時候,湧上了紀芸的心頭。這個男人,在明了她的心意之後,斷然拒絕了。而這一次,卻是在告訴她,她在感情上,連追趕他的資格也沒有。
  她不服氣,真的不服氣。
  “有什麽是我不懂的?”紀芸衝口而出,她不再顧忌魯天磊的上司身份,以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心,為自己的感情,尋找一份公平。
  “如果你真的懂,就不會問這麽愚蠢的問題了。”魯天磊打開車窗,看也不看她一眼,下車,朝著肖凡的方向過去。
  “我真的那麽令人討厭?”紀芸問。
  但可惜,魯天磊沒有聽到,也或者聽到了,卻不認為有回答的必要。

  PART 71
  “我感到很幸運,能看到這樣的你。”魯天磊站在肖凡麵前,笑著說。
  “你很幸運?”肖凡歪著頭,指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們也看到了這樣的我,看來這世界幸運的人真是太多了。”
  “但他們不認識你,不了解你,不明白這樣的你,對於我,對於你,有多重要。”魯天磊回答。
  “這樣的我,對你有多重要?”
  “我現在知道了,原來,你也有拋開一切,單純快樂的時候。”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我還有機會跟你談一場單純的戀愛。”魯天磊學著肖凡的模樣,把皮鞋脫下來,提在手中,赤腳走在大街上。
  “不要以為你學我的樣子,我就會原諒你所做的一切。”肖凡的臉上,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
  “我沒打算讓你原諒我,反正你原不原諒,我都會那樣做。”
  “我也可以告訴你答案,不管你怎樣費盡心機,我也不會去那個網站上班,你的網站。”
  “不管你來不來我的網站,我都會搞下去,我是商人,這個網站會為我帶來商業利潤。”
  “我們好象達成了共識。”肖凡大笑。
  “所以,說聲再見吧,我喜歡再見這個字眼,因為我期待再見麵的時候。”魯天磊伸出右手。
  “你還真是吝嗇,我都要走了,你連個擁抱都舍不得。”
  魯天磊張開雙臂。
  肖凡卻是笑道,“要我說了你才會抱,真是一點誠意也沒有,算了,不讓你抱了。”
  “你到底是想讓我抱還是不想讓我抱?”魯天磊問。
  “本來想,但現在不想了。”
  “這算什麽,女人心,海底針?”魯天磊笑問。
  “女人,你的名字叫變化無常。”肖凡加快腳步,“猜猜,你跟不跟得上我的腳步?”
  “開什麽玩笑,論跑步,你可不是我的對手。”魯天磊也加快腳步。
  肖凡卻是一轉身,衝到馬路中間,汽車喇叭響成一片,魯天磊一愣,就這樣看著她驚驚險險地從車流中穿過。
  “你不要命了!”魯天磊沒有猶豫,跟在她身後過了馬路。
  馬路上傳來司機的咒罵聲。
  肖凡卻是笑了,“好了,你合格了。”
  “這麽容易,我以為會是更難的題目。”
  “沒有題比生命更難。”肖凡說。

  PART 72
  楊浮生又一次坐林以藍的咖啡廳,就象最普通不過的客人,喝著咖啡,吃著小點心。
  林以藍知道他不是來做客的,不過,她不想太早揭曉答案,她還想多賺上楊浮生幾天咖啡錢。
  畢竟,如今這個世界,標榜自己是紳士的男人很多,但為了博取女人親睞而經常性拿出來使用的男人太少。
  楊浮生的紳士風度,正在使用中。
  他很安靜地坐在角落喝著這裏最貴的愛爾蘭皇家咖啡,臨走時還留下豐厚的小費。
  “方靜,我舍不得拋棄這個常客。”林以藍說。
  “那你就再等等。”方靜笑道。
  兩個人在楊浮生離開之後,坐在窗邊的位置喝著她們最喜歡的藍山。
  “其實我更喜歡紅酒的味道,可惜,肖凡走了,還真是懷念肖凡的酒櫃。”方靜舔了舔嘴唇。
  “原來你重視肖凡的酒櫃超過肖凡這個人。”林以藍取笑她,“你就不怕我告狀。”
  “肖凡最大的怪癖就是,她居然認為紅酒不是用來喝的,而是用來懷念的。一杯酒罷了,有什麽值得懷念的。”方靜不以為然。
  “所以你不是肖凡,你是方靜。”林以藍說。
  “我很慶幸我這輩子是方靜,而不是肖凡。”方靜忽然說。
  普通的一句話,觸動了知道過往之人的心事,兩個人都低下頭,喝著各自的咖啡,品嚐著各自心中的苦澀。
  好一會兒,方靜抬起頭,“以藍,我……”
  林以藍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方靜,不要往下說了,你有你的情感,我有我的自尊,雖然在感情麵前談自尊是極其可笑的,但我卻不能因為可笑就不去做,不去維護。所以,最好的辦法是,你不要給我任何維護的理由。”
  方靜低頭繼續喝咖啡,窗外,有無數陌生人經過,有看不見的風吹過,也有一些熟悉的人,裝作從此經過,隻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尋找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PART 73
  秦關關在酒吧間體會著紅酒的感覺,亦或是,男人們的眼光,在她身上流連的感覺。
  “你想在這裏尋找什麽,買了肖凡的房子,穿著和肖凡同款式的衣服,泡肖凡喜歡的酒吧,勾引著肖凡曾經勾引過的男人。你想做什麽,成為第二個肖凡嗎?”方靜笑問。一連半個月,她都在這裏碰到秦關關。
  “我記得肖凡不喝紅酒,隻喝啤酒。”秦關關點出自己跟肖凡的不同之處。
  “可你手中的紅酒,比我手中的啤酒更象肖凡這個人。”
  “你為什麽不這麽想,我動用父母的積蓄,買下肖凡的房子,是因為這是一項值得的投資。我穿和肖凡同樣款式的衣服,是因為今年流行這個款式,而這個酒吧,它的風格適合我的口味,至於這些男人,他們除了曾經是肖凡勾引過的男人之外,也是你勾引過的男人。你說,我想做什麽?”秦關關不甘示弱。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但我的這種感覺你不會放在心上,你需要的,是……”肖凡手一指,門口,楊浮生正推門進來,“是那個人的刮目相看吧。”
  秦關關不出聲,轉動著手裏的紅酒,紅酒的鮮豔,被燈光吸收之後,再盡數折射到她的臉上,使得這位年輕女子身上,滿是似醉非醉的媚惑。
  方靜忽然抿嘴一笑,放下手中的啤酒,敲響吧台前的小鍾,喧鬧的酒吧頓時安靜下來。
  方靜摟著微笑的林以藍,“今天是我們定情的日子,這個ROUND,我們請。”
  一秒鍾的寂靜之後,是尖銳的口哨聲和拍手叫好聲,還有川流不息前來祝賀的人群。
  秦關關看到,祝賀的人群裏,有楊浮生的身影,他收回了停留在她身上太過短暫的目光,加入了祝賀的人群中。
  他擠到前麵,伸出右手,“恭喜你們。”
  方靜握住楊浮生的手,不放開,“想不想知道肖凡的消息?”她忽然說道。
  楊浮生一怔,忘了收回自己的手。
  站在遠處的秦關關,一眼不眨地看著曖昧之極的這一幕,死死咬住下唇。
  反倒是林以藍看不過,在方靜耳邊說了句,“你還真是殘忍,算了,你唱白臉,我去唱紅臉罷。楊浮生這活是你攬的,你可要給我擺平了。”
  林以藍待到方靜把楊浮生領到角落的位置之後,這才走到秦關關身邊,笑道,“成年人的第一步,就是知道什麽是需要在意的,而什麽,是根本不需要在意的。”

  PART 74
  “我做不來你們的虛偽,明明心裏在意得緊,卻裝作什麽都不在意。”秦關關反唇相譏。
  “既做不來,為什麽偏偏要勉強自己?”林以藍好脾氣笑笑,“放心,我不是方靜那死丫頭,那家夥沒理都是從來不饒人的,更何況,她認定了你對不住肖凡,當然更不會饒過你了。”
  林以藍話音剛落,就看見秦關關臉色明顯緩和下來,林以藍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歎氣。
  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下吧,有一個很沒意思的故事,反正我泡吧是因為無聊,你就聽聽這個沒意思的故事,當是陪我無聊一把。”
  “有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男人是好男人,女人是好女人……”林以藍說了個開頭。
  秦關關打了個半真半假的哈欠,“林小姐,你真沒有講故事的天份,還不如講從前有座山,山裏有座廟,廟裏有個老和尚,老和尚每天都念經,念了一遍又一遍,念了一遍又一遍,念了一遍又一遍……”
  “是啊,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好男人壞女人,壞女人好男人,壞女人壞女人,好男人好女人,這些故事天天都在上演。這個故事,確實乏味得很,不聽也罷。”林以藍忽然失去了講下去的興致。
  “等等,”秦關關喊住了她,“我卻忽然有了聽的興致。”
  “在此之前,我確實很想強迫你聽這個故事,但你不該在這個時候,提起老和尚念經。我在你這個年紀,也受不了老和尚念經,更聽不懂那些重複又重複的經文。”
  林以藍站起身,“秦關關,這身打扮真的不適合你。白色珍珠不適合你,沒有傷口的襯托,珍珠跟死魚的眼珠子沒有分明。黑色衣服更不適合你,黑色又名生理色,是女人為了掩飾身體的隱私而不得已時而選擇的色彩,而男人,則為了稱讚女人的隱忍而賦予黑色高貴的頭銜。”
  秦關關把紅酒潑在桌上,紅色的酒漬在白色桌布上迅速漫延,象血,在身體裏是熱的,流出來之後,卻是冰冷無比。
  “林以藍,你比方靜更刻薄。”
  “因為,我已決定喜歡女人,不再討好男人。”林以藍笑道。
  “喜歡女人就可以刻薄嗎?”
  “不是,喜歡女人不再需要掩飾自己的本性,我本是刻薄之人。”林以藍笑道,“我喜歡我的刻薄。”

  PART 75
  “有一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男人是好男人,女人也是好女人。”酒吧的另一邊,方靜說著同樣的故事。
  聽故事的人,是楊浮生。
  他不打斷方靜的話,不去碰桌上的酒,也不點燃手裏的煙,一言不發聽這個故事。
  “好男人和好女人結婚了,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好男人越來越好,用世人的話說,努力了上進了。好女人也越來越好,用世人的話說,勤快了更賢惠了。一年後,他們有了孩子,好男人升職了加薪了,好女人失業了,成了孩子他媽和好男人他老婆。七年之癢,好男人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方靜在這裏停下來,看著楊浮生,“站在男人的立場,你希望這個故事是怎樣的一個結局?”
  楊浮生哈哈一笑,“既然是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當然是可以原諒的錯。”
  方靜握緊了手裏的酒杯。
  一隻手過來製止了她,是林以藍。
  “這麽快?”方靜問。她跟楊浮生講的這個故事,才剛剛開頭。
  林以藍笑笑,“不快哪來得及阻止你做傻事。”
  方靜這時候再想想剛才的情形,也覺得自己有些衝動了,但她轉念一想,如果時光回流,估計她方靜,還是同樣的選擇,同樣的衝動。
  “我本來打算把這杯酒潑到你臉上的。”方靜實話實說。
  “我知道,也完成了讓你潑,但絕不原諒的心理建設。”楊浮生回答。
  “這就是男人的寬容?”方靜問。
  “總比女人的牙尖嘴利好。”楊浮生也不是省油的燈。
  這樣的爭辯沒意義,林以藍插了一句,“故事講到哪裏了?”
  “講到男人會原諒男人的錯,女人卻不會。”方靜說。
  “可我聽說世上一半以上的出軌丈夫浪子回頭金不換。”楊浮生存心氣方靜。
  方靜又要發作,林以藍攔住她,笑道,“別人的故事就由別人講的,回到我們的故事,那個好女人,沒有原諒她的好男人丈夫。”
  “後來呢?”楊浮生問。
  “你認為這樣的故事還有後來?”方靜問。
  “所有的故事都應該有結局,不是嗎?”楊浮生點燃手裏的煙,“這也是你們講這個故事的目的吧。好男人是誰,魯天磊嗎,好女人呢,難不成是肖凡?”

  PART 76
  “肖凡是好女人?這是我所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秦關關在楊浮生身邊坐下。
  楊浮生皺了皺眉頭,但什麽也沒說,隻是看著林以藍。
  “確實,所有的故事都應該有結局,但一個故事的結束,意味的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如果這個故事的開頭,就是一個悲劇,楊先生,你還有興趣聽下去嗎?”林以藍說。
  “我不喜歡悲劇。”秦關關說。她坐過來,是因為楊浮生,不是因為悲劇。
  “那你可以走了。”方靜說話的口氣任何時候都象吞了炸藥。
  “你放心,我馬上就走,說完一句話就走。”她站起來,站在端坐不動的楊浮生麵前,這個角度,讓她可以俯視這個男人,“我從肖凡那裏買下的,除了房子之外,還有一樣東西……極品女人的代理權。”
  “我休息時從不談公事,明天上午九點半到我辦公室來。”楊浮生說。
  “不見不散。”秦關關扔下四個字走人。
  方靜盯著秦關關的背影忍不住發笑。
  “有什麽好笑的?”楊浮生有些發窘。
  “好一句不見不散,我以為情侶約會才會說一句。”方靜明顯在取笑楊浮生。
  “我還在等你的結局,或是開頭。”楊浮生提醒她。
  “結局你已經認定了,好女人是肖凡。輪到你選開頭了,有這樣過去的肖凡,你能否接受?”林以藍搶在方靜前麵問。
  楊浮生想了想,“很可惜,你們不是陌生人。”他想起肖凡,隻對陌生人說真話的肖凡。
  此刻,他不想說真話。
  他站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
  “楊浮生沒聽完這個故事。”看著楊浮生離去的背影,方靜愕然。
  “每個人都隻願聽想聽的故事,演自己想演的角色。”林以藍拍拍肩安慰她。
  “你的意思是說,楊浮生決定放棄跟肖凡發展的機會了?”方靜問。
  林以藍點頭。
  “切,這年頭情聖都他媽的死絕了。魯天磊這樣,楊浮生也這樣。”方靜忍不住開罵。
  “算了,你做女人既做不到三貞九烈,就不要強求做男人要做到情聖這個地步。”

  PART 77
  秦關關上午九點準時坐在楊浮生的辦公桌前。
  “我不管你找肖凡買下這個代理權花了多少錢,在我眼裏,它就值20萬。”楊浮生先聲奪人。
  “肖凡把這個代理權給我的時候,說了一段很有意思的話,我覺得有必要轉告你。”秦關關笑笑。
  楊浮生不問,他知道秦關關會說下去。
  “肖凡說,她不再年輕了,銷售不是她的專長,一個店鋪一個店鋪去鋪貨,一個酒樓一個酒樓去促銷,她有心無力。但我秦關關就不一樣,年輕是我最大的資本,法律從專業上賦予我精明,紅酒銷售我也是駕輕就熟,再加上任祥跟我也算得上有三分交情。任祥此刻就在門外,你說,我拿了這紙代理合同去找任祥合作,他會是什麽態度?”
  “肖凡把你教得很好。”楊浮生不得不承認。
  “我從來就是最優秀的學生。”秦關關的驕傲更甚。
  年輕女子的自信,在楊浮生的眼裏,從來都不能忽視。“隻要你能保證魯天磊在極品女人的銷售方麵,不設置任何障礙,極品女人的銷售收入,你可以提成10%。”
  “魯天磊要為難的是肖凡這個人,肖凡退出,他沒理由難為我一個小姑娘,說不定,還會看在肖凡份上照顧我幾分。不過,我要求的提成是15%。如果不行的話,任祥就在外麵,他底子雖然薄點,但給我30%應該不成問題。”
  “任祥的底子,撐死了也就是兩百萬,極品女人,我看在肖凡的麵子上投入600萬。”
  “1000萬,肖凡說您出得起這個錢,也隻有這麽多錢,才能撐起這個牌子。”
  “1000萬,是你算出來的,還是你算出來的?”楊浮生對這個好奇。
  “肖凡。”秦關關毫不隱瞞。
  “你做什麽了讓肖凡這麽幫你。”楊浮生語帶嘲諷。
  “我買下肖凡的房子之後,她說要報答我,就這麽簡單。”
  楊浮生卻認為,這事,絕不會那樣簡單。
  “合作一事,大體就這樣了,具體細節,等正式合同出來之後,我們再詳談,”楊浮生翻了翻行程表,“後天吧,後天下午等我的秘書把正式的合同文本準備好,我們再正式簽約。”
  “我看楊總您的秘書也挺忙的,合同這種小事,還是我自己來搞定。一則我自己的事,自己心中有數,更何況,學了幾年經濟法,合同這種小事反而讓別人來代勞,說不過去。”
  經濟法第一課,導師講的不是專業,而是一句話,無論何時,何地,何事,把合同撰寫權抓在自己手中,後麵的一切,才有得談。秦關關記得很清楚,今天,她也試著照做了。
  楊浮生一愣,不過,他心不在此,略一猶豫,也就應承下來。
  秦關關臨走之前,楊浮生問,“肖凡現在在哪裏?”
  “她沒提,不過,看她把房子都賣了,應該是離開本城了。對了,我想起來了,是一個叫什麽‘小李’的出租車司機來接走她的。”
  楊浮生記得那個司機,一個在現階段認為愛情比麵包更重要的男人。

  PART 78
  世界很大,人很多,但找一個人並不難,問題是,你願不願意去找。楊浮生現在願意找到肖凡。他記得小李的車牌,通過出租車行找到了他。
  “肖凡在哪裏?”林以藍和方靜的吞吞吐吐,故作玄虛讓他的耐心消失殆盡。
  “你是誰,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小李的身上除了醉意之外,還有警惕,很矛盾的情緒組合。
  楊浮生幫這個男人倒上一杯酒,算是,算是在有求於人的時候放底姿態。
  小李喝下楊浮生倒的酒之後,忽然趴在桌上放聲大哭。楊浮生記得,他的初戀破滅之時,也是這樣,假醉,真哭,卻微弱地希望在別人心中留下真醉假哭的印象。
  楊浮生就著小李的杯子,給自己倒上一杯,也是一飲而盡。
  “肖凡拒絕你,是因為我。”
  小李茫然,他想起來了,他見過這男人一麵,在酒吧門口,當時方靜喝醉了,他趕到的時候,這男人正陪著肖凡。
  他極力睜大眼睛,打量這個男人,做工考究的西裝,價值不菲的手表,還有金錢堆砌,但已嗅不出金錢氣息的所謂氣勢,讓這個男人,至少在外表上,顯得比他強,顯得更能給女人以幸福。
  “同樣,肖凡拒絕我,也是因為你。”楊浮生繼續說。
  “你什麽意思?”小李開始動怒了。
  “你能給肖凡的,除了感情之外,一無所有。我能給肖凡的,是包括感情之內的所有。”
  “但肖凡還是走了。”小李不甘示弱。
  “因為她不想傷害你。”楊浮生麵不改色心不跳。
  “肖凡去了西部。”小李摔碎了酒瓶,“你去找她吧,我祝你們,美滿幸福。”

  PART 79
  “肖凡怎麽想到去西部?”方靜不解,“她在那個地方,既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
  “你的說法不對,肖凡在這個世上,已沒有親人,隻有我們這些朋友,而我們這些朋友,不能代替她生活。”林以藍琢磨著桌有的麵團,是烤蛋糕好呢,還是幹脆擀麵條好。
  “不會是因為我吧?”方靜忽然緊張起來。
  林以藍很滿意方靜的緊張,這種情緒使她在不知不覺中加大了揉麵的力度,她決定吃擀麵條,肯定爽口。
  “你怎麽不回答,難不成,真是我?”方靜半天等不到林以藍的回答,越發緊張。
  麵揉得差不多了。
  “不是,你的影響力,還大不到那個程度。”林以藍趕在方靜差點把麵團扔在地上之前開口了,“她去西部的原因很簡單,那裏有最好的葡萄。”
  “肖凡打算自己釀酒!”方靜驚呼,跟著肖凡做了幾十年朋友,釀酒於她,雖是外行,但也知,沒有十年八年工夫,是釀不出好酒的。
  “也許吧,你沒聽肖凡自己說嗎,紅酒和男人,她選紅酒,現在和未來,她選現在。”
  方靜使勁揉著麵團,好半天,才蹦出一句,“魯天磊呢,他怎麽辦?”
  “天下情聖都死絕了,你說過的。”林以藍用這句話來堵方靜的嘴。
  “可咱家肖凡也不是三貞九烈,你說過的。”
  “所以肖凡可以退而求其次,所有女人都可以退而求其次。”林以藍好象不打算放過方靜。
  “你在挖苦我?”方靜意識到了。
  “不是,我在嘲笑我自己這個其次,別人的退而所求之次,”林以藍微微一笑,“好了,夠了,這麵不用再揉了,再揉就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吃最爽口的刀削麵。”
  方靜遠遠地坐著,看著林以藍用刀片把麵團削成花瓣一樣的薄片,在空中劃過一道道妖嬈的弧線之後,落在滾燙的開水裏。
  “以藍,你既上得廳堂入得廚房,那個男人為什麽不要你?”方靜忽然很想知道。
  林以藍的動作窒了一下,但也不過是小小地掉了一片麵片在地上,呆會兒用掃帚掃掃就幹淨了。
  “沒什麽,男人嫌我太敏感,嫌我話太多,嫌我不獨立不自立。”

  PART 80
  楊浮生坐在了這裏,但他對自己仍有疑惑,居然會在得知了肖凡的行蹤之後,應承了朋友之托,跑來相親。
  他看表,女方遲到了十分鍾,這很正常,女方有遲到的權利,就跟男方有等或不等的權利一樣。
  他坐在那裏,心平氣和地等著。
  十分鍾剛過,女方在他對麵站住,“你好,我叫曾瓊。”
  “楊浮生。”他站起來,幫女士拖椅子,並自我介紹。
  “我虛歲32,實歲33,打算在一年內結婚,如果楊先生有結婚的誠意,我們試著交往看能不能合得來,如果沒有,我們就此作罷。”
  “什麽叫合得來?”楊浮生問。
  “第一,不準借錢,你不找我借,我也不找你借。第二,不刨根問底,沒事打事,和平共處,就這樣。”
  “很公平,也很直接,但我有附議。”
  “請說。”
  “性。”楊浮生看著曾瓊的表情,等著她的解答。
  “合得來我不反對,合不來就算了,三年之後你可以打野食,但不準在我麵前。”曾瓊說。
  楊浮生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死,但幸好,還能保持臉部肌肉的正常運轉,“那是對我要求,你呢?”
  “社會對我是什麽要求,我就對自己怎樣要求,如果有一天我做不到,我會在第一時間告訴你,並主動要求離婚,律師費我會付。”
  這個女人很有意思,有意思到,不是一般的男人能受得了的。
  楊浮生輕笑著,“先喝口水,你從來這裏到現在,說了一長串,能水也沒喝上一口。”
  曾瓊一怔,也不禁笑了,“你是我這一年來第7個相親對象。”
  “難怪你跟機關槍一樣,自說自話。”
  楊浮生這一句,生生打掉了曾瓊臉上的笑容,“我以為你在跟我和平共處。”她說。
  “我正在跟你和平共處,不要懷疑這一點。而且,你的條件很誘惑人,前麵6個相親對象為什麽不答應?”
  “他們嫌我年紀大,雖然他們每一個年紀都比我大,還有一個超過40歲。”
  曾瓊對楊浮生談不上好感或惡意,相親的對象之一,日後,有可能成為自己的丈夫,據說是一生中麵對時候最多的那個人。這個男人到目前為止,還在聽她說話,沒有借故逃走,好象她有必要了解了解這個男人。
  “你多大了?”
  “你查戶口?”
  “我是醫生,職業習慣。”
  “比你大。”
  “大多少?”
  “沒大多少。”
  “沒大多少是多少?”
  “我認為你年紀還小就行了。”
  話在這裏停住了,再往下說,就類似於曖昧或是情話了。
  楊浮生忽然覺得,如果找一個人擔任妻子這個職位,眼前的女人,不一定是最好的人選,但無疑,是適合的人選之一。
  “我明天去西部,有件私事,如果能解決,回來我給你電話,如果不能解決,我們就不再聯絡了。”

  PART 81
  “楊總去了西部,我看到秘書幫他訂的機票了。”秦關關對魯天磊說。
  “怎麽忽然跟我提這事,我以為秦小姐過來是跟我談有關極品女人合作事宜的。”魯天磊將身體靠在沙發裏,與這位年輕女子保持一段距離。
  “極品女人的事,照道理應由我跟楊總一塊兒過來才合適,但楊總臨時有急事,不得不放下手裏的一切工作去一趟西部。”秦關關看得出這男人平靜下的不悅。
  “跟秦小姐談也是一樣的,秦小姐又是肖凡看中的人,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魯天磊打了個哈哈,站起身來,打開辦公室的門,招呼紀芸進來,“具體事宜,你跟這位紀小姐談,有什麽事隨時打我電話。”
  魯天磊交待完畢之後,匆匆離開辦公室,撥通方靜的電話,“肖凡去了西部,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以為你知道,你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絕頂好男人嗎?”方靜聽到這個男人的聲音就沒好氣。
  “方靜!別鬧了,肖凡是不是去了西部?”
  電話那頭是好一陣沉默,“你怎麽知道?”
  “楊浮生去了西部。”
  “楊先生千裏迢迢追尋真愛去了,魯先生有何打算?”
  “真愛?”魯天磊重重哼了一聲,“楊浮生會為情愛去找肖凡,方靜你腦子裏除了情愛之外隻剩下漿糊。”
  方靜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被魯天磊罵了,“魯天磊你個王八蛋!”
  回應她的,是電話掛斷的聲音。
  “又被方靜罵了?”林以藍失笑,“這小妮子,上帝對她真是偏心太過了,一張好臉,一副好身材之外,還配了一張好嘴。”
  “一張好嘴,我看她成今天這樣,都是你慣的。”魯天磊哭笑不得,“好了,肖凡去了西部,這事之前怎麽一點影也沒有?”
  “你們男人常說我們女人多心,男人多心才是真的。肖凡不過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罷了,值得你們這樣嗎,一個楊浮生已經糾纏不休了,好了,總算打發走了,現在輪到你了,我要是肖凡,哪會等到今天,早走了,被你們煩走的。”林以藍搖頭笑道。
  “肖凡做事一向有分寸,我倒是不擔心,我擔心的是楊浮生,他對肖凡的意圖,不單純。”魯天磊隻能說到這裏。
  “怎麽個不單純法?”林以藍腦筋動得飛快,“你在擔心楊浮生利用肖凡來對付你?肖凡是那樣沒主見的人嗎?”
  “肖凡不是沒主見,而是主見太多,才會搞得我們成現在這樣。”魯天磊有些懊惱自己是不是太過縱容肖凡了。
  “肖凡不是主見太多,而是顧慮太多,”林以藍忽然歎了口氣,“你們男人成日裏把愛掛在嘴邊,但對女人到底又了解多少,你以為有錢有地位能讓女人們吃飽穿好就是愛的全部嗎,但女人們心裏到底想什麽,顧慮什麽。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和女人結婚之後,男人的社會形象將更穩重,更有責任感,更將會被賦予更多的機會,而女人的社會形象隻能是更狹隘更自私和剝奪機會。”
  “肖凡的顧慮是這些嗎?”魯天磊心中一動。
  “肖凡有肖凡的隱私,我不知道她願不願意告訴你,但你居然從來沒問過,或者說,你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就是方靜一直罵你的原因所在,魯天磊,你太粗心了。”話,林以藍隻能說到這裏。

  PART 82
  三小時飛機之後是四小時汽車,楊浮生雙腳站在西部的土地上,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這裏的人很熱情,沒有都市裏戒備的目光,或是自保的沉默,直接告訴了他肖凡的去處。
  正是葡萄成熟時,肖凡站在葡萄架下,踮起腳,伸直手,用指尖輕觸著圓潤的葡萄,發自內心的輕笑著,葡萄的光澤在她臉龐眼底流轉,她的樣子,象一個嘴饞的孩子,看著她最心愛的糖果。
  楊浮生站在一邊等著,等著肖凡先發現她,先跟他打招呼,為自己千裏迢迢而來爭得一點微妙的平衡。
  肖凡回頭的時候看見了楊浮生,“好久不見,真是稀客。”
  肖凡伸出右手,言語中,說話間,絲毫沒有往日恩怨的陰影。
  “聽一個朋友說起這裏的葡萄不錯,順便過來看看。”楊浮生臨時找了個借口。
  “這裏的葡萄確實不錯。”肖凡接著楊浮生的話往下說。
  話雖由楊浮生起,他自己卻不知怎麽接了。他想問這段時間肖凡過得怎樣,但眼看著肖凡神采飛揚,氣色也不錯,這個問題純屬多餘。
  “極品女人的事,秦關關做得不錯。”想來想去,還是這個題目有談下去的可能。
  “這小妮子有潛力,是做銷售的人才,做法律不行,太衝動了。”肖凡還是接著楊浮生的話說。
  “還是你看人有眼光。”說說恭維話讓氣氛更融洽也是他能想到對策之一。
  “楊總打算什麽時候走?”肖凡忽然問道。
  “走?”楊浮生一愣,這麽快就下逐客令了。
  “這裏民風雖然熱情,但更保守,不比都市裏,我一個單身女子,不方便招待男客,開車去城裏要三四個小時,楊總還是早些離開,走夜路不安全。”肖凡說。
  楊浮生想起他進村時無意中聽到的隻字片語。
  “對了,我怎麽聽村裏的人說你死了丈夫?什麽時候的事?”
  “沒什麽,我來的時候跟村民們編了個善意的謊言,告訴他們我是死了老公,立誌守節,繼承老公遺願在這裏研究葡萄的,所以村民們對我極好。”肖凡笑道。

  PART 83
  楊浮生說不出話來,他不明白這世界的女人們都怎麽了。前任女友離開他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他連她的樣子也很難想起來了,但前任女友那句話,他一直記得很清楚。
  “楊浮生,別以為我看中的是你這個人,你在我心目中,根本一文不值,但加上你的錢,你就成了我心目中的金龜!”
  肖凡是他見過的女人中,少有的不把錢當作生活目標的女人之一,更難得的是,肖凡懂紅酒,在紅酒行業有著相當的影響和地位,他想在紅酒行業一展鴻圖,肖凡,會成為他最耀眼的金字招牌。前提是,這塊金字招牌,要以女人的身份,打上他楊浮生的標簽,挽著他的手臂,站在他身邊,而不是以下屬的身份,有可能被打上任何人標簽,站在他的身後。
  但忽然間,他對肖凡,有了一種把握不住的無力感。
  “很少有女人會詛自己做寡婦。”楊浮生說。
  “其實做寡婦也沒什麽不好,”肖凡笑道,“就拿這個村子來說吧,象我這個年齡的女人,不嫁人就是精神有問題,嫁人後死老公是命硬,但立誌守節就值得尊敬了,我現在是命硬清靜,並且值得尊敬的女人。”
  “你覺得你之前的生活,沒有得到足夠的清靜和尊敬?”楊浮生不解。
  “也許吧。”肖凡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也許?”楊浮生偏要尋根問底,卻不知是讓自己徹底死心呢,還是再抱一線希望。
  “這裏有電視,但台很少,節目也很少,大多是一些新聞之類,而且寡婦是不允許有娛樂活動的,晚上的時間,我隻好用來看那些新聞節目,也因此也看出點感悟來。你願意聽嗎?”肖凡臉上有一種疲倦之後的平靜,坦然麵對楊浮生探究的眼神。
  楊浮生知道肖凡在告訴他實話,或者說,對他感情的回答。
  “你說吧。”他到了不得不麵對的時候,對肖凡,還有,對自己的紅酒發展計劃。
  “當男人們用他們與生俱來的名和姓出現在前台,大部分女人,能讓世人記住的名和姓,很少屬於她們自己。她們的名字,常常被人們遺忘,他們的姓,源自她們的丈夫,她們為站在前台所付出的一切,是源自對丈夫的忠貞,而不是個人的意願。”
  “你是女權主義者?”楊浮生第一次聽到肖凡說出如此激烈的話語。
  肖凡歎氣,“為什麽女人想做男人已經做過的,理所當然的事,總會被男人們定義為女權主義者呢?我不是任何主義者,如果一定要定義一個主義,就自由主義者吧。我喜歡簡曆的填寫格式,姓名,肖凡,性別,女,我是肖凡,隻不過性別女罷了,就這麽簡單。”

  PART 84
  數十年的歲月,回憶時,總覺得太匆匆,但曾經,身邊沒有一個親人,口袋裏也沒有一毛錢的時候,想到將來的生活,總覺得一天也捱不下去。
  魯天磊站在孤兒院的門口,功成名就之後,他回來過,但隻是站在孤兒院的門口,用剪刀把紅得頭暈的綢帶剪斷,把金得晃眼的招牌掛在太陽底下,他看不見,站在遠處,個頭也不及他高的那些孤兒們,他們臉上的表情,是在匆匆回憶,還是畏懼將來?
  方靜在孤兒院門口等他。
  “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問?”方靜說。
  “對不起。”魯天磊沒有告訴方靜,是林以藍提醒的他。林以藍警告過他,如果說出實情,方靜根本甩都不會甩他。
  他有點小小的過意不去,也感激林以藍的相助。但林以藍卻說,“成長的幸福在於,會對年少的耿耿於懷多一份寬容。但這也正是成長的悲哀,沉溺於沒有激情的平靜之中,卻又無時無刻不在渴望激情。”
  魯天磊想他明白林以藍的意思,她用成人的寬容為他跟肖凡掃平感情路上的障礙,而方靜,仍在期望他跟肖凡之間,能是十全十美的情感。
  他想跟方靜說明白,他根本不相信,這世間,還有十全十美的感情。
  但他不能說,他知道,他要是說了,能最後一點遺憾的感情都可能失去。
  他選擇,謊言,或者說,人人都在縱容的……善意的謊言。
  “我爸爸在等你。”方靜說。
  方靜的爸爸,方啟南,是孤兒院的院長,也是魯天磊的恩師,他年少時的一切機會,都是方啟南院長幫他爭取的。
  “進去之前,我先告訴你一件事,我爸爸跟肖凡的父母,是最好的朋友,曾經是,現在,也許還是。”
  “最好朋友的定義是什麽?”魯天磊有一種不安的好奇,他想先確定一下。
  “你還沒笨到家。”方靜笑了,“最好朋友的定義是,我爸爸會象要求自己女兒一樣要求肖凡,不管肖凡是否願意接受。他會象天下所有父親一樣,設計好女兒想要過的人生,不管這人生,是不是她願意要的。”
  “院長……”
  “我隻想告訴你,”方靜打斷他,“院長是合格的院長,爸爸,但不是肖凡,還有我,想要的那種爸爸。我們都不是好女兒,更不是好女人,就這麽簡單。”

  PART 85
  “你把肖凡這個名字看得比女人這個標簽更重要。”楊浮生說。
  “因為肖凡這個名字是我自己的象征,而女人,不過是世人在肖凡身上貼上標簽罷了。我為什麽不為我自己而活,而去為一枚標簽而活?”肖凡問楊浮生。
  “我們每個人都為標簽而活,按你的說法,楊浮生是我自己,男人是我的標簽,我不覺得為我自己而活,跟為男人這個標簽而活有什麽不同。”楊浮生不認同肖凡的說法。
  “那是你擁有標簽與本人合二為一的幸福,自然不理解標簽與本人一分為二的痛苦。”。
  “你在說絕大數男人擁有標簽與本人合二為一的幸福,而絕大多數女人沉溺於標簽與本人一分為二的痛苦吧。肖凡,真不知你是在折磨自己,還是在折磨愛你的男人。”楊浮生不由想起魯天磊,還有小李,和此刻的自己。
  肖凡不在意笑笑,“愛我的朋友們會說我自我折磨,愛我的男人說我生下來是折磨他們的,你呢,楊先生,你怎麽看呢?”
  “我?”楊浮生失笑,肖凡把他逼到不得不回答的牆角,他不得不用笑容為自己辯護,“幸好我沒愛上你。”
  這一句,是真心話,他對肖凡,隻是動心罷了,男人遇到覺得適合的女人總會動心的。
  男人對於他動過心,但不再想娶回家的女人,總會保留一絲仁慈。
  日落時分,妖嬈的紅任性地舞動著,有一種不到精疲力竭,誓不罷休的氣勢。
  楊浮生在一旁偷偷打量著肖凡,她的頭微揚著,背挺得很直,楊浮生覺得一生一世維持這個姿式,對一個女人而言,太過辛苦。
  他真心勸解,“肖凡,別那麽固執。”
  “這麽勸我的人,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肖凡看著天際那抹妖嬈紅越來越失去原有的氣勢,越來越有心無力,深沉的藍,潮水般湧上來,籠罩著這天,還有這地。
  肖凡笑了,“夜了,我不留你天留你,今晚就在這裏住下吧,我們可以喝點酒,說點酒醉胡話。”
  “你現在可是寡婦,你不怕寡婦門前是非多?”楊浮生提醒她。
  “沒事,我可以對他們說,你是我哥。”
  “他們能信?”楊浮生不信。
  “因為我一直行為良好。”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楊浮生想起無所不在,打扮得有如聖誕樹的肖凡。

  PART 86
  “肖凡這個名字是這孩子自作主張取的。”方啟南提到肖凡的表情,是無奈,徹底失敗之後的無奈。
  “我怎麽記得她一進孤兒院就叫肖凡了。”魯天磊實在想不起來了。
  “她進孤兒院那年是七歲,惟一的要求是改名字,說女孩子平凡一點好,我當時建議她叫肖萍。她說那個名字不吉利,叫肖凡更有意思,我當時隻覺得這孩子早熟,但一想到這孩子從出生所經曆的種種,不早熟反而奇怪,也沒往深處想,還幫她用肖凡這個名字重新登記了戶口薄。現在想起來,七歲的孩子,取這個名字,就有了深義。”
  魯天磊在一旁靜靜聽著,他感覺得出,已過花甲之年的院長,對肖凡的一言一行,記得清清楚楚。
  “肖凡這個名字很普通啊,有什麽特別的?”魯天磊不解,也不認為一個七歲的孩子能為自己的一生決定些什麽,雖然給自己取名字是特別了些。
  “這是我後來才想通的,浮萍是無根之物,沒有根就意味著沒有主見,她不願自己叫肖萍,給自己取名肖凡,有可能平凡,也有可能不凡,一切,取決於她自己。”方啟南說著自己的猜測。
  魯天磊想著這些年的種種,忽然悟到,肖凡確實在平凡與不凡之間走著鋼絲,看得透平凡遊戲裏的規則,卻偏偏每每違反規則,選擇規則之外的種種行為。
  “肖凡進孤兒院之前曾發生過什麽事?”他知道,答案,一定在那裏。
  “與其問肖凡進孤兒院之前發生過什麽,不如問,肖凡為什麽會成為孤兒。”方啟南打開窗,看著窗外。
  魯天磊順著方啟南的目光看過去,那裏,是通往孤兒院的林蔭道。
  魯天磊記得這條林蔭道,是肖凡最痛恨的,她痛恨到,每天繞遠將近一公裏路,也不從這林蔭道下過。
  他記起肖凡的話,“我不恨這林蔭道,我恨的是,為什麽要用女貞樹。他們把這世間最生機勃勃,最從容不迫的,喚作女貞的樹,密密地植在道路兩旁。女貞不是纖細的花,也不是柔弱的草,她是一顆樹,需要空間讓她長高長粗。但林蔭道的締造者不給他們機會,他們讓她們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如果長高了,他們會把那些長高的部分連枝帶葉一起剪掉。如果長粗了,他們會把她連根撥起,然後另選更多的女貞種在那裏。直到有一天,所有的女貞樹,都彎腰低頭,將這看得見天空的大路,變成一條所謂四季常青的林蔭道。”

  PART 87
  “男人為什麽形容女人是纖細的花,柔弱的草,甚至,攀附的藤,卻從來沒有人說女人是一顆樹,一顆長得又高又直的樹。男人是一顆樹,女人也是一顆樹,當他們互相喜歡的時候,很自然地你靠著我我靠你,你扶持我我扶持你。不象花那樣隻是點綴,不象草那樣隻是鋪墊,更不象藤那樣,隻是包袱。”
  夜幕降臨之後,滿天星鬥之下,肖凡在屋前生起了篝火,還拿出用褚紅的罐子裝著的,暗紅色的,說不名字的自製土酒。
  幾杯下肚之後,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肖凡開始說話了。
  “我愛一個人,一個男人,你認識的。”黑夜裏,楊浮生能看得到肖凡眼裏的光彩,“很小的時候就愛上了。”
  “那個人是魯天磊。”楊浮生幫肖凡說出這個名字。
  “是他。”出乎意料,肖凡爽快地承認了。
  “我以為你會否認。”楊浮生有些失落。
  “愛一個人又不是值得羞恥的事,有什麽必要否認。”
  肖凡忽然站起身來,沿著山坡向上跑,夜很黑,離開了篝火的閃爍,肖凡的身影很快就黑夜吞噬。
  忽然,楊浮生聽到肖凡的叫聲,“天磊天磊天磊天磊,我愛你!”
  楊浮生驚呆了,他記得,他同樣的瘋狂是在很久以前的初戀,從此,他的感情,變得含蓄而不確定。
  他在篝火旁等了很久,肖凡沒有回來。不得已,他也順著山坡向上走。然後,他看見了肖凡,她坐在山坡上,一臉的淚水。
  看到楊浮生過來,肖凡微揚起頭,看向夜空。楊浮生記起,從前的肖凡,也總是把頭仰成這個角度。他一直以為,把頭仰成這樣是因為驕傲,但此刻,他不這樣想了,這樣的姿式,眼淚,流不下來。
  “我對村民說,我的丈夫,名叫魯天磊。”肖凡說。
  “可你也說了,你的丈夫死了,你在咒魯天磊,或者說,你詛咒你所愛的男人,這就是表達愛情的方式?”楊浮生以男人的身份為魯天磊打抱不平。
  “應該說,這是我詛咒自己的方式,我詛咒自己是寡婦,為了我的任性,為了我的生為女人,接了身為女人所能接受的所有教育,卻不願做犧牲的妻子,奉獻的母親而詛咒自己。”肖凡回答。

  PART 88
  “肖凡的母親曾英,用肖凡父親肖宇陽結婚之前的話說,是個可愛的小女人,有點小脾氣,但還算是在男人能忍受的範圍之內。會讀書,會考試,也會做事,大學畢業後在上百個競爭中脫穎而出,和肖宇陽進了同一家不錯的公司,也並且由於女子特有乖巧、細膩和善於討人喜歡,不僅使得她身上有了所謂白領的氣質,更使得她在公司的職位和待遇上都超過了肖宇陽。他們兩人在經曆了中小學情竇初開,大學確定關係,工作三年之後,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家庭。”方啟南開始回憶往事。
  魯天磊聽得索然無味,沒有什麽特別的,有人曾經這樣過,有人現在這樣過,更多人,將來還會這樣過。
  如果故事的主角不是肖凡的父母親,魯天磊不會有耐心聽完這個故事。
  “他們和所有的夫妻一樣,有最快樂的蜜月,但蜜月之後,就是平淡並且需要不斷解決問題的家庭生活。曾英的第一個問題是工作,公司有規定,夫妻二人不能在同一家公司上班。蜜月回來第二天上班,公司要求她辭職。雖然曾英已經做好了辭職的心理準備,但由公司先提出來,這使得她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婚姻生活的第一個不平衡,由此而產生。天磊,我記得你們公司也有類似的規定吧?”方啟南忽然問。
  “不僅僅是我的公司,一般上點規模的公司都會有類似不成文的規定,以區別於一般的夫妻檔。公司是做事的地方,雖然有對事不對人,但事都是人做出來的,人都是有感情,會衝動的動物,哪有可能分得那麽清楚。”對這一點,魯天磊是這樣認定的,也是這樣做的。
  “曾英辭職之後,用了三個月時間,找到另一份工作。”方啟南繼續說。
  “找一份工哪要得了三個月。”魯天磊不以為然。
  “誠然,但曾英心裏憋了一口氣,想找一份比原來還光鮮體麵的活,能用三個月時間,也算是不錯了。”方啟南不是歎了口氣,還是出了口氣。
  “也是。”魯天磊明白了。
  “問題不出在工作上,而出在找工作的三個月上。這三個月,曾英一邊找工作,一邊做起了暫時的全職家庭婦女。肖宇陽因此也過上了這輩子最幸福的三個月,溫暖的家,可口的飯菜,整潔的西裝和體貼入微的妻。”
  “男人一生的夢想,也不過如此了。”魯天磊感慨。
  “但曾英重新開始工作之後,肖宇陽的男人一生夢想,結束了。”方啟南也打破了魯天磊的暇想。

  PART 89
  “我今天才知道,你原來是工作狂。”晚上十點,任祥在公司碰到正在桌前收拾的秦關關。
  “彼此彼此。”秦關關看著任祥一臉的疲憊之後的釋然。
  燈光下,秦關關的眼睛很亮,皮膚很有光澤,嘴唇,也格外豐盈鮮豔,任祥心中一動。
  “一起宵夜吧。”他提出申請。
  秦關關稍一猶豫,“你不提宵夜這兩個字還好,你一提,我還真是餓了。”
  任祥欣賞秦關關的那一點點猶豫,大方中隱含女人應有的矜持。
  宵夜其實很簡單,一碟花生米,一大盤小龍蝦,既鹹且辣,少不得三五瓶啤酒漱口。兩人又都是好酒之人,三杯兩盞下肚之後,漸漸擺出無話不談的架式。
  “楊總不在公司,你這麽拚命給誰看。”任祥建議之中也有三分試探。
  “沒辦法,傾家蕩產拿了代理權,雖然隻是小頭,但公司多賺一分,我也能早一點收回成本。”秦關關舉起酒杯,“任總,我秦關關以後是喝粥還是吃飯,可全靠你了,你可得幫我一把。”
  任祥哈哈大笑,“我幫你,你幫我還差不多。現在的女孩子還真不敢小瞧,前幾天我還以為你辭職不幹了,一眨眼工夫,漂漂亮亮地成了小老板。小頭又怎麽樣,你總算為自己賺錢了,我做了十幾年銷售,到頭來,還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好了,不說這個,喝酒喝酒。”
  任祥舉杯,秦關關也不推辭,連幹了好幾杯。
  “你還真天生是做這一行,好酒量,好酒品,痛快。”任祥今夜,忍不住要多誇秦關關那麽幾句。
  “酒量我倒是聽說過,一般吧,酒品是什麽?”秦關關不解。
  “你的酒量比起肖凡,那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比起喝酒的爽快勁,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過,酒量你是地,酒品你是天。”
  “什麽意思?”
  “肖凡的酒量,是傳說中天生不會喝醉的人,要不然也做不了評酒師。但她跟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滴酒不沾,沒勁。”任祥說。
  “不會吧,我怎麽常見她在酒吧喝酒,還喝得不少。依我看,是你們知道肖凡的海量,沒人敢跟她喝。”秦關關笑道。
  “跟肖凡鬥酒,比死還慘。”任祥說,“男人輸掉的除了酒量,還有自尊。”
  “酒量也罷,自尊也罷,都是你們男人的借口,要我說,男人倒是什麽都可以輸,就是不能輸得傾家蕩產。”秦關關眯著眼睛喝完最後一杯啤酒,再搖搖杯底,那些沉在杯底的泡沫,徹底消失,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

  PART 90
  “你醉了。”楊浮生奪過肖凡手中的酒壺。
  “醉了好,可以把心裏的話說出來。”肖凡捧住楊浮生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你為什麽喜歡我,是因為我夠獨特吧。”
  楊浮生被問了個措手不及。
  “也許吧。”醉酒的人,明天醒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他隨口敷衍了事。
  “我也有一點喜歡你。”肖凡忽然說。
  她的臉距離他的臉很近,近得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近得能看清對方眼神裏的自己。
  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抱在懷裏的女子,對楊浮生而言,是巨大無比的誘惑。
  他不覺伸出雙手。
  但肖凡推開了他,“可是我不愛你,你也不愛你。”
  楊浮生搖頭,男人永遠不懂女人所謂愛與喜歡的區別。
  肖凡把楊浮生的搖頭看在眼裏,“我肯定我有一點喜歡你,而不是愛你,是因為我看你就象看一部喜歡的電視劇,是悲劇我會哭,是喜劇我會笑,沒有結果我會遺憾。但睡一覺醒來,喜也好,悲也好,甚至那些遺憾,我都會忘得幹幹淨淨。天磊卻不一樣,不管我在無所不在有過多少男人,不管我睡多久,醒來之後,我想到的,念著的,仍是這個男人。”
  楊浮生明白了,“我是你微不足道的過客,而魯天磊,是你命定的男人?”
  “沒有哪個人是微不足道的,也沒有任何人是命定的。浮生,你離了女人會活不下去嗎?”肖凡忽然問。
  楊浮生想起他的前任女友,離開時,他有過傷心,有過憤怒,但沒有……活不下去。
  但真實的答案太過傷人,他沉默,酒醉之人需要的不是回答,而是傾聽。
  “所以,離了男人的肖凡也可以活下去,她這一生,絕對不會再延續她母親的悲劇。”

  PART 91
  “曾英和肖宇陽婚後第一次吵架是在曾英重新工作之後的第二個星期,為了一個沒洗的碗。”方啟南說。
  “這也能吵起來。”魯天磊不信,他有很多年沒洗過碗了。
  方啟南聽著門外的動靜,他選擇在書房,並且緊閉房門,和魯天磊進行這場對話,而不是開放客廳,實是因為任何一間客廳,都藏不住哪怕是一個小家的隱私。
  方靜在廚房跟母親幫忙作飯。
  “你爸爸一個朋友,有個兒子剛從國外回來,你從小也見過的,靜,你……”方母的話剛起了頭。
  “媽,我說了,這輩子不嫁人。”方靜一刀切偏了,土豆絲切成了土豆條,她懶得再修理,直接挑出來,扔進垃圾桶。
  方母見狀,不由搖頭,“不過是切粗了點,再補兩刀就行了,幹嗎一定要扔掉。”
  “土豆絲就是土豆絲,不是補過兩刀的土豆條。”
  “也不知你這性格遺傳了誰,燉土豆牛肉扔掉切細的土豆絲,炒土豆絲又容不下土豆塊。”方母歎道。
  “媽,我說了,扔掉的既不是土豆絲,也不是土豆塊,是土豆條,土豆條是瑕疵品,是失敗,不是菜,也做不成菜。”方靜強調。“不一樣都是土豆嗎?”方母不解。
  “土豆條比土豆絲粗,不適合炒,炒出來雜生。又比土豆塊細,不適合燉,燉出來會成土豆泥,更沒品。”
  “你媽我做了一輩子菜,土豆絲、土豆塊、土豆泥,都是土豆,從小到大我怎麽教你的,做女孩子要乖巧,聽話,別動不動就耍性子,你這樣下去,哪個男人受得了你。”方母動氣了。
  方靜啪地一聲,把菜刀擱在砧板上,“是,做女人要乖巧要聽話,不能耍小性子,男人調皮搗蛋才有出息,不做家事才能成大器,外婆這麽教你,你這麽教我。你把外婆的話聽進去了,聽話,順從,賢惠,忍讓,哪一點你沒做到,你得什麽好了,老爸表揚你把家持好了,還是誇獎你把老人侍候順心了,要不然前天怎麽讓老爸……”方靜看到母親臉上的震驚,悲傷,她的話,在這裏停住了。
  “說啊,怎麽不說下去,你媽我沒本事,管不了你爸,你是我肚子裏出來的,我就不信,今天收拾不了你。”方母順手拿起牆角的掃帚,沒頭沒腦朝方靜身上打來。
  方靜一動不動,讓母親打在身上,“你還不如現在就拿把刀把我送終了,可千萬別學曾阿姨,砍肖叔叔砍得一點也不手軟,輪到肖凡就手軟了。”
  方母一怔,手裏的掃帚,跌落在地上。
  廚房門口,站著本來打算進來打圓場的魯天磊。

  PART 92
  晚上九點,秦關關跟任祥終於把這個月的銷售總額統計出來,二人相視一笑。
  “你應該請我吃飯。”任祥說。
  “你也有提成,應該你請我吃飯才對。”秦關關回道。
  “我混了十幾年才混了個銷售提成,你出道不到一年就成小股東,你不請誰請。”任祥笑道。
  “算了,咱們也別爭了,打工的,賺一點點零頭的小股東,AA吧,誰讓那個賺得最多的大老板在外麵逍遙呢。”秦關關意有所指。
  任祥會意一笑,“這話中聽,就衝著你這話,這頓,我請!”
  照樣是路邊的小攤,幾盤鹹得太過辣得要命的有損美容的食品,三五瓶劣質啤酒,兩個衣鮮光履的俊男美女不顧形象在此大嚼渾喝。
  “還是當老板有錢好啊,幾百萬砸下去,眉頭也不皺一下,女人跑了,一張機票追過去,這叫什麽,氣度加情聖,絕種好男人。”任祥就著三塊錢一瓶的啤酒開始感慨人與人際遇的不同。
  “我的理想是當老板娘!”秦關關高舉酒杯。
  “我的理想是當老板!”任祥壞壞一笑,“為理想幹杯!”
  秦關關放下酒杯,身體前傾,右手撐在桌上,勾勾食指,“任祥,你占我便宜。”
  任祥很聽話地把頭湊過去,笑道,“理想怎麽是占便宜呢,就算是占便宜也真心真意的便宜。”
  “你倒是說說,哪個人占便宜是占得虛情假意的?”秦關關笑問。
  任祥一時語塞,好半天,方才訥訥道,“你們這些女人,就是不肯在口頭上吃半點虧。”
  “那是因為便宜都讓你們男人占盡了。”秦關關這話接得賊快。
  任祥一愣,“什麽時候,你說話變得跟肖凡一個腔調了,不過,這些話,肖凡放在臉上,從來不說出來。”
  任祥這話,秦關關聽在耳裏,不由微微一笑,“怎麽又扯到肖凡身上去了,對了,你說,肖凡有沒有可能成為我們的老板娘?”
  “這事兒,沒準。”任祥歎了口氣,“男人的原則是,千萬不要得罪女人,她們有可能前一天是你的下屬,第二天就變成你的老板娘。”
  “怎麽,你做什麽事得罪肖凡了,擔心人家變成老板娘回來報複你?”秦關關一副八卦表情。
  “得罪肖凡,我哪敢,我還指著哪一天她在紅酒行業提攜提攜我,也代理個產品來交給我打理,讓我過過當小股東,小老板的癮。”任祥打了個哈欠。
  “這話可是你說,我記著呢,別到時候後悔。”秦關關在任祥麵前晃著三個手指頭,“今兒是三號,你是三號說的這話。”

  PART 93
  楊浮生在下飛機,回到這個城市的時候,遇到了正在等機的魯天磊。魯天磊即將搭機離開這個城市。
  “回來了。”客氣的應酬話,出自魯天磊。
  “回來了。”敷衍的回應,出自楊浮生,再加一句禮節上的問候,“什麽時候再來,打個電話,我也好盡地主之誼。”
  “一定。”
  魯天磊隻說一定,這個一定卻沒具體的日期,楊浮生知道,魯天磊不會再回這個城市了。
  商人的承諾隻跟利益有關,與利益無關的諾言,還請一笑置之。
  楊浮生微笑,“一定。”
  他看著魯天磊離開的背影,忽然發現,這個男人身上不久前還能抓住的最後一點年輕激昂,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邁入中年的內斂和沉靜。
  前來接機的是秦關關和任祥,兩個人在看到他之前,有說有笑的樣子,不知在討論些什麽。待到發現他好笑的目光之後,兩個人立刻咳嗽一聲,斂盡笑容,擺出天下太平的架式。
  楊浮生反而好奇了。
  但他把好奇擺在心裏,“極品女人的銷售推廣工作,做得不錯,我收到你們的郵件了。”
  “這一次,秦關關功勞不小,把魯總那邊銜接好,把紅酒的出貨、檢驗、運輸、儲藏等相關環節處理得井井有條,我做紅酒銷售十幾年,也是第一次見到。”任祥說。
  “我一個新人,哪裏懂得什麽,魯總那邊,我秦關關哪有麵子,還不是楊總的麵子。公司裏麵,就是任經理怎麽說我就怎麽做,這才沒出差錯。”秦關關說。

  PART 94
  “魯天磊走了。”方靜想不通。
  “你見他一次氣一次,他走了豈不是正順你的意。”林以藍笑道。
  “可他還沒聽我老爸講完肖凡的故事。”這才是方靜怎麽也想不通的地方。
  “男人的好奇心沒女人那麽重,所以打開潘多拉箱子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
  “你也相信那些鬼話,這世界的疾病、戰爭、災難等等諸如此類的痛苦都來源於女人而不是男人。”方靜忿忿不平。
  “你為什麽不從另一個角度來想,打開那個箱子的之所以是女人而不是男人,是因為女人更能隱忍、承擔這人世間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說,魯天磊在逃避肖凡的痛苦,是我一直高估了這個男人。”方靜抱頭,一屁股坐在桌上。
  林以藍歎了口氣,“桌子旁邊有專門用來坐的椅子,你為什麽不坐?”
  “我就坐一下,有什麽關係,你這不是沒客人嗎?”方靜爭辯道。
  “現在沒客人不代表呆會兒沒客人,萬一被他們看見,您的尊臀就擱在跟他們擱放嘴裏的咖啡、糕點的同一個地方,他們會怎麽想?還有,這張桌子今兒被您的尊臀這麽一擱,好死不死已經被我看見了,每一個坐在這裏喝咖啡的人,都會讓我產生聯想,你說,我這生意,做還是不做。”
  “我的屁股得罪你很深嗎?”方靜不知這場嚴肅的對話怎麽會扯到她的屁股上去的。
  “你的屁股沒得罪我,但讓我有心理陰影。”林以藍歎道。
  方靜明白了,站起身來,走到吧台,挑了一壺咖啡和一小碟蛋糕,放在她剛才坐過的地方,她坐在那裏,喝著咖啡,吃著蛋糕,麵無表情。
  “你在做什麽?”林以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方靜的樣子,象極了正在鬧別扭的孩子。
  “吃早餐,今天我還沒吃早餐,再順便克服心理陰影。”方靜回答。
  “不錯的理由,”林以藍輕笑,但攸地,她看清了方靜的神情,有了領悟,笑顏盡斂,歎道,“不得不承認,方靜,你長大了。”
  “是啊,我長大了,能吃能喝自然會長大,每個能吃能喝的生命,都有長大的一天。”方靜伸了個懶腰,再拍拍手,“好了,吃飽喝足,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吃飽喝足,最大的痛苦就是思考。現在,吃飽喝足的我幸福得什麽也不想,我的心理陰影……”她兩手一攤,“沒了,無影無蹤了。”
  “方靜,你滿25了吧?”林以藍忽然問道。

  PART 95
  “真看不出,你今年還不到25。”任祥笑道。
  “24歲零四個月。”說起年齡,秦關關很是認真,“不要跟我提25這個字眼。”
  “25怎麽得罪你了,難不成,你怕別人說你是250?”這一段時間相處下來,任祥能很自然地開秦關關的玩笑了。
  “25歲對女人是一個坎。”秦關關有些傷感。
  “怎麽,就開始擔心嫁不出去了,我還以為你是事業型的。”任祥半開玩笑半試探。
  “我野心很大,既要事業,又要愛情。”秦關關表明自己的觀點。
  “魚與熊掌不可得兼,有沒有聽說過?”任祥提醒秦關關,“做人不能太貪心。”
  “是啊。”秦關關點頭,“做女人尤其不能太貪心。肖凡曾經笑話我,我還有一年的抗爭時期,我得好好珍惜這一年。”
  “一年的抗爭時期?”任祥不解。
  “肖凡說,女人25歲之前,是使盡渾身解數為自己爭取,25之後,卻是疲憊的妥協。”秦關關對這句話印象很深。
  “肖凡性情古怪,是男人都吃不消,好好的,你學誰都成,拜托,就是不要學肖凡。”任祥雙手抱拳。
  秦關關嘴角噙笑,嗔道,“奇怪了,你是我什麽人,我學誰要跟你打報告,要征得你的同意?”
  “我是你什麽人?當然是你認為我是你什麽人,我就是你什麽人了。”任祥的身體,更靠近了秦關關一些,右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秦關關一動不動,“我要是認為你跟我是仇人呢?”
  “那不就結了,前世是仇人,今世才能成為夫妻。”任祥手一緊。
  秦關關輕巧一轉身,任祥的手,搭不住她的肩膀,正失望間,他的手,卻被她握住,“你對夫妻同心,其利斷金這句話有何看法?”
  “同意。”任祥舉雙手讚同。
  “肖凡有一樁生意,我想邀你合夥,有沒有興趣?”秦關關問。
  “我不喜歡肖凡這個人。”任祥皺起眉頭。
  “做生意而已,做生意不是談戀愛,隻需要喜歡錢,享受成功的喜悅就夠了,不需要喜歡那個人。”秦關關不以為意。

  PART 96
  楊浮生對任祥的辭職請求,早在意料之中。任祥寧為雞首,不為牛尾的性格,他第一次見麵就看出來了。但有一個小問題,他是接到辭職書之後三天感覺出來的,他的準備,還是不夠充分。
  公司裏,有一些手忙腳亂,而他,呆在公司的時間,開始成倍成倍地增多。最困難的時候,他甚至有過動搖,紅酒這個行業,到底進,還是退。
  幸好,他的字典裏,對於“退”這個字眼,是深惡痛絕的。
  幸好,他的身份裏,有足夠的資本讓他,將“進”進行到底。
  這一“進”,就是整整一年,回首這一年,惟一的收獲是,不管任祥什麽時候辭職,他的準備,都難以做到充分,但“進”,他有機會,“退”,卻是死路一條。
  他的“進”,讓他獲得了這次紅酒博覽會的邀請函。
  博覽會的主辦人是魯天磊,挽著他的新婚妻子,在門口,他們微笑著握手,手指與手指的交握,深入不到手掌的程度。
  楊浮生識得那位新婚妻子――紀芸。他也注意到,婚姻生活,讓這位曾經有些咄咄逼人的女子,多了幾分溫婉和柔順。
  此次博覽會的焦點,是魯天磊推出的新酒,據說,品質超過極品女人。這酒,放置在純白的大理石上,用厚重的紅金絲絨蓋著,比之新娘子的紅蓋頭,更多了一份凝重。
  身為主人的魯天磊,上台致簡短的開幕辭,她的新婚妻子,站在台下,微笑著為他鼓掌。
  眾人目光注視下,一位女子走上台來,緩緩揭開紅蓋頭。
  這位女子說,“酒的名字叫:紅顏知己。”
  楊浮生認識這位女子,他怎麽可能不認識――她是肖凡。

  PART 97
  “告訴你一個笑話,“方靜在林以藍的廚房笑得前仰後合。
  “什麽笑話讓你笑成這樣?”林以藍削著黃瓜皮。這方靜,嘴刁也就罷了,眼也生得刁,吃拍黃瓜能黃瓜皮的影也不想看到。
  “老媽子昨天又嘮叨上了,她擔心我將來嫁不出去。”方靜邊笑邊說。
  林以藍的手,停了一下,“我們的事,伯父伯母不知道?”
  “我哪敢,說出來的結果隻有一個,死!老媽子會嚇死,老爸會氣死。”
  林以藍開始在砧板上大力拍著黃瓜,怦怦怦怦,碎黃瓜濺得到處都是。
  “以藍,你小心點,濺了我一身。”方靜尖叫。
  “那你還不趕快出去,接下來我要剁大蒜籽了,小心濺到眼睛裏,搞得跟紅眼病似的,航空公司把你趕下飛機,扣你工資,可別怪我。”
  “你放心,我就是得了紅眼病,也是最漂亮的紅眼病患者。”方靜站在廚房一動不動,“看在漂亮的份上,機長一定不會為難我。”
  “男人不舍得為難漂亮女人,還是男人不舍得為難方靜?”林以藍忽然問道。
  “方靜是漂亮女人,漂亮女人是方靜,有區別嗎?”方靜不明所以。
  林以藍看著砧板發了半天呆,方才低聲應道,“沒區別。”
  方靜覺得不對勁,扳過林以藍的臉,仔細打量著,“你怎麽了?”
  林以藍避開她的眼神,“沒什麽。”
  “眼睛怎麽紅了?”方靜不放過她。
  “現在流行紅眼病,前幾天眼睛就開始癢癢了,好了,你快點出去,省得傳染你。”
  林以藍想把方靜推出廚房,方靜卻忽然抱住她,輕聲問,“我們,真的沒有未來嗎?”
  林以藍三天之後才給方靜想要的答案。
  “我們在走完全不同的路,我在25歲之前認命,25歲之後爭取,你卻是在25歲之前掙紮,25歲之後妥協。”
  方靜很傷心,她舍不得。
  “舍不得是因為知道自己必須要割舍。”林以藍眼裏,沒有一滴淚。

  PART 98
  身在局中,又是那個被設局的人,自然難以明白局中真味。但結果出來之後,又要另當別論。
  楊浮生明白得緊,他,就是那個被設局的人。也許,還有魯天磊。
  聚光燈下,暗紅色的紅顏知己用苔蘚綠的酒瓶包裹著,象一條長滿水藻的河,束縛了一切流動的念頭。
  肖凡輕撫紅顏知己,不多,也不少,三遍。然後,一招手,儀態萬千的禮儀小姐送上一柄小鐵錘。肖凡接在手中,微微一笑,在全場目光的注視之下,隻聽得“怦”地一聲,肖凡攔腰一錘,瓶身破碎成兩截,失去支撐的上半截跌落下來。暗紅酒,在純白大理石桌麵上緩緩伸展開來,分外刺目,酒香,也在這個時候彌漫開來,似乎是一瞬間,整個大廳都被這酒香所占據了。
  楊浮生深吸一口氣,把自己交給這酒香,不期然地,他腦海裏浮現出與肖凡的激情之夜。
  “紅顏知己,是這樣喝的。”燈光下的肖凡用中指輕醮大理石上的液體,再放入舌間,微閉雙目,似陶醉,更似誘惑。
  觀眾紛紛效仿肖凡的舉動,一嚐紅顏知己的味道。
  站在商人的立場,楊浮生知道,肖凡成功了。
  他看到,角落處,任祥跟秦關關在洽談合作事宜。另一邊,紀芸看向肖凡的目光,是既幽且怨的,但一轉頭,迎上魯天磊的觀注時,卻是既柔且順的。
  他穿過人群,走向肖凡,伸出右手,“恭喜。”
  肖凡的笑容,有些僵硬,但大庭廣眾,她還是握住了這隻手,“謝謝。”
  “我以為你會永遠留在西部。”楊浮生說。
  “沒有人會永遠留在某個地方。”肖凡暗示。
  “是啊,人們隻會呆在適合他們的地方,適合你的地方,是城市,不是鄉村。”楊浮生接口。
  “謝謝。”肖凡這一句是真心誠意。
  “謝我什麽?”楊浮生明知故問,“應該是我謝你才對,至少,你沒有象我的前任女友那樣,去稅務機關檢舉揭發我,你隻是,挖了我的牆角而已。”

  PART 99
  走的人太心急,送的人到得也早,離別的情緒拖拉得讓人受不了。
  機場,要走的人是肖凡,來送的人是魯天磊。
  “謝謝你費心幫我推出紅顏知己。”肖凡向魯天磊道謝。
  “應當的。”魯天磊把肖凡的事業當成自己事業的一部分來經營。
  “既娶了人家,就好好對人家,別辜負了。”肖凡勸道。
  “我知道。”魯天磊點頭,對此,他不願多談,也許,就象肖凡所說,是人家的事。
  二人一時無語,淺了,不如不說,深了,徒添心事。
  “你……”二人同時開口。
  “你先說。”又同時謙讓。
  肖凡頓了頓,先說了,卻不是心裏原想著的內容,更不是魯天磊想聽的,“紅顏知己的事,以後少不得要麻煩你。銷售渠道方麵,雖有任祥和秦關關盯著,但物流一直是你壟斷的。”
  這是沒話找話了,她的事,他焉有不盡力之理。
  但他還是慎重其事答應,“你放心。”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這話一出口,肖凡就覺著自己有些失言了,當下自嘲一笑,解釋道,“任祥跟秦關關都很能幹。”
  “是啊,你找的兩個幫手都不錯。”背後說人不厚道,但不得不承認,卻是最安全不過的話題。
  “他們的婚期訂在年底,是秦關關的主意,她是鐵了心在25歲之前把自己嫁出去。”肖凡不覺得秦關關的想法有什麽好笑,但說的時候,她仍然笑了。
  “她這麽想,也不無道理。”魯天磊想的是,如果肖凡在25歲那年嫁給了她……他沒想下去,理智提醒他,沒必要再想下去。
  離飛機起飛還有近一個小時,但可以辦登機手續了,肖凡說,“我走了。”
  魯天磊看著肖凡的背影遠去,心裏,不能說沒有遺憾,但回到家裏,紀芸微笑著遞上一杯熱茶,他喝上一口,閉上養神片刻,睜開眼,紀芸仍然坐在對麵,手裏結著一件男式毛衣。
  “前幾天,方院長打電話來說,你的親生母親來找你了,要你找時間過去一趟。”
  紀芸織毛衣的手,停頓了片刻,“不用了。”
  “為什麽?你記恨她把你扔在了孤兒院?”魯天磊奇道,“不管怎樣,她都是你母親,我們也不是沒能力養她,見一麵又何妨。”
  “不用了。”紀芸說,“我擔心我們,承擔不了那些過去。”
  魯天磊不再追問下去。

  PART 100
  肖凡約了方靜在餐廳見麵,作為朋友,她不想看到方靜和林以藍以分手作為結局。
  “我馬上就要走。”方靜不坐下,抓起涼開水一頓猛灌,急著要走的樣子。
  “趕這麽急做什麽,難不成有人逼你嫁人。”肖凡開著玩笑。
  “你說對了,我正是要趕著去嫁人。”方靜這一次,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
  “你!”肖凡愕然。
  “你放心,我會順便把以藍也嫁出去的。”方靜笑道。
  “你在玩什麽花樣?”肖凡卻笑不出來了。
  “我有了合適的結婚對象,也幫以藍找了一個,航空公司最英俊的飛行員,一對飛行員。”方靜做了個鬼臉。
  “什麽一對飛行員?”直覺告訴肖凡,這裏麵不尋常。
  “你猜對了,他們是一對。”方靜坦承。
  “以藍同意嗎?”林以藍不妥協的性子,肖凡明白得緊。
  “我會求到她同意為止。”方靜輕快的腳步,不懂拒絕的味道。
  肖凡獨自一人吃午餐,鄰桌,有人舉杯向她致意,她抬頭,是熟人,她曾經的心理醫生,曾瓊。
  曾瓊也是獨自一人用餐。
  “真巧。”肖凡過去打個招呼,“你也來這裏吃飯。”
  “表麵上看來,我在這裏吃飯,但實際上,我桌上的午餐,一動也沒動。”曾瓊笑道。
  “那你在這裏做什麽?”肖凡笑問。
  “我在相親,那個男人沒來,我隻好在這裏發揮傳統女人最擅長的美德――忍耐。”
  “你的意思說,你在這裏等一個連相親都會遲到的男人?”肖凡驚問。
  “正確的說,是相親都不敢來的男人。”曾瓊站起來,看看手表,“遲到整整一個小時,他不會來了。我是時候尋找下一個相親對象了。”
  曾瓊離開之後,肖凡低頭在想,她想不通,曾瓊這樣的女子,也會接受相親。
  她想不通的事,還在後頭,吃完飯結完帳出來,她在餐廳的門口,遇見了楊浮生。
  “這世界真小。”對於楊浮生,肖凡心裏,一直有愧疚。
  “是啊,真小,”楊浮生笑道,“我有一件事想不通,你回來之後,仍然住在以前的房子裏,可見你並沒有把房子買給秦關關,你怎麽說服秦關關死心塌地幫你的?”
  “我現在的公司,秦關關和任祥占49%的股份,房子隻是一個賭注,如果紅顏知己失敗了,秦關關可以拿走那套房子,就這麽簡單。”
  “就是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你了解人心,極品女人是你第一個機會,一紙代理權不足以讓任祥這樣的人破釜沉舟幫你,但成功的極品女人卻不一樣。”楊浮生明白了,轉過話題,“挖牆角一事,我不想追究,想不想知道原因?”
  這也是肖凡的疑問。
  “我算了筆帳,極品女人這個單,我也賺錢了,此其一。魯天磊結婚了,新娘不是你,此其二。”
  “第一個理由我讚同,第二個,為什麽?”
  “魯天磊一直都是這樣做的,不是嗎。第一次是年齡比較大,但有經濟實力的妻子,為此,他可以少奮鬥30年。第二次是崇拜自己的小妻子,為此,他可以平平安安多活30年。找一個崇拜自己的女人做妻子,生活的確會因此而單純平順很多。”
  “那我祝你健康長壽。”肖凡不願再聽下去。
  “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來這裏,不是巧遇,曾瓊的相親對象,是我。”楊浮生的話,製止了肖凡離去的腳步。
  “但你沒進去。”肖凡說事實。
  “因為我看見了你,忽然覺得,生活裏隻剩下一潭死水,沒有激情,即使多活100年,也是枉然。”楊浮生笑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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