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衫落拓:這麽遠,那麽近

(2008-10-15 11:11:50) 下一個
  四月明明還是春天,但陽光已經有了幾分熾熱的感覺,於穆成來此地兩個月了,還真不大適應這個天氣。他和中介小劉從四樓下來,出了苑門,兩個苑之間是劃好位置的車位,小劉是個25歲左右的小夥子,渾身透著機靈。
  “於先生您看,這邊車位配比基本接近1:1了,如果決定買下來,停車也不成問題。”
  於穆成卻被車位對麵另一個苑的一個帶院子的一樓吸引了視線。這是本市近郊一個頗有規模和口碑的小區,傍湖而建,近1500戶的規劃,以四、五層樓的公寓洋房為主,加上幾幢小高層錯落其中,沿湖岸則是聯排別墅,整個小區落成也快六、七年年了。因為開發商和物業在國內頗有聲譽,小區建成以後就一賣而光,入住率在近郊這個位置也算可觀的。所有的一樓都有20到30平方米不等的帶花園的院子,幾乎家家戶戶都把院子打理得鬱鬱蔥蔥,花木扶蘇,一般都架了一把遮陽傘,散放著木製椅子,透著閑適的居家氣氛。唯獨他看的這家,除野草叢生外,再沒任何東西,往裏麵看,落地玻璃門內是水泥地,所有房間都沒窗簾,根本還沒裝修。
  “這家沒裝修,肯定是要掛牌賣的吧。”
  小劉笑了:“這家可奇怪了,交房都快七年了,主人從來沒來過。”他這中介是物業下屬的,所以知道得詳細,“好多人看中這處房子想買,我們聯係業主,他都說不賣,可也不裝修入住。這裏的房除頂樓複式以外,其他都是帶廚衛精裝修的,簡單鋪個地板配點家具就能租出去。人家也不租,估計是太有錢了,不在乎這個。不過,物業費倒是從來沒拖過。”
  於穆成點點頭,他倒也不見得非要買一樓,實在也沒時間打理院子,隻是看這處院子的雜草實在礙眼。
  “您看的這個四樓複式,不是業主出國是不會賣的,他家裝修您也看到了,花了心思,還基本是全新的,收拾一下就能入住了。要不您先看的那套靠近會所的小高層也不錯,就是得重新裝修。”
  於穆成走到自己的車邊:“謝謝你小劉,就這個四樓的。下午我讓我公司的人來和你敲定價格辦手續,你通知業主把相關文件都準備好。”
  小劉做成了生意十分開心,連連點頭:“您放心,我在物業等著。”
  半個月後,於穆成順利住進了這套四樓的複式房子。他回國不過一年,這次是接手家裏在本地投資的電控設備公司,本來他家在湖另一側還有一處別墅,但由此前掌管公司的姐姐姐夫一家住著,雖說姐姐姐夫有意移民,但他不想就這會跑去跟他們一家人住一塊。剛好他的大學同學、好友劉敬群住這個小區,他應邀來做客,一下看中了這裏幽靜的環境和物業管理,劉敬群也極力攛掇他搬來做鄰居。
  “我就喜歡這,除了買東西不方便,其他什麽都好,物業稱職,空氣好,又安靜。最重要是會所什麽都有,打球方便。”
  劉敬群和於穆成同年,都是33歲,他在一家外資公司做市場部副經理,他太太許曼是醫院外科大夫,29歲,結婚兩年了,還沒要小孩的打算,用許曼的話說:“劉敬群還沒玩醒。”用劉敬群的話說:“許曼自己還是個孩子。”兩人的恩愛是讓於穆成看著非常羨慕的那種。
  於穆成的確也和劉敬群一樣喜歡這裏,他一向並不愛熱鬧,留學美國幾年,對聲色犬馬沒了什麽興致。眼下接手姐夫留下的一個爛攤子,理了三個多月才基本理順,每天上班忙得有些心力交瘁。還真是愛這裏安靜的環境,每周和劉敬群去會所打兩次羽毛球,日子過得忙碌但也自在。
  周末是於穆成例行補眠的日子。但這個周六一大早,他就被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給吵醒了,拿起表一看,才八點半,不禁有點惱火,套了件T恤循聲上北邊露台一看,一輛卡車停在那處生了野草的院子前,幾個民工正熱熱鬧鬧在卸一箱箱的地板,一個紮了馬尾穿白T恤牛仔褲架太陽鏡的女子站在一邊指揮著。於穆成想,總算不用再低頭就看一院子野草了,於是消了氣,自己去煮咖啡。
  謝楠心煩意亂看著工人鋪地板,她訂的複合地板,鋪起來其實方便也快,一廚兩衛是買房時統一送的格式化的精裝修,過了快七年的時間,水槽、五金件、浴缸、沐浴房、抽水馬桶、麵盆上全蒙了厚厚一層灰, 但並沒損壞,估計做好清潔也能有個看相。但她就是覺得無名的煩躁,她想不明白怎麽就腦袋一熱決定來裝修入住了。下午還約了做窗簾的人量尺寸,然後再和好友高茹冰一塊去看家具。高茹冰是要結婚,她是抽的哪門子瘋呢,就要眼看口袋裏的錢嘩嘩往外流。
  裝地板的工人用掃帚清掃地麵,室內頓時灰塵撲鼻。謝楠無奈地走出來,院子裏也沒遮擋,五月底的太陽著實熾熱,她隻好走出去站到車位邊的樹蔭下。站了一會,累得不行,去撿一個才開封的裝地板的紙盒子,鋪樹蔭底下抱膝坐下才算舒了口氣。一個小姑娘牽條邊牧打她身邊走過去,她出神地看著。
  “楠楠,以後我們也養條狗,院子角上放個狗屋。”
  “不要,我怕狗。”
  “乖,你不咬它,它不會咬你的。”
  “項新陽你想死呀。”
  謝楠將頭埋在膝頭,想,自己一定是哪根神經搭錯了才會聽高茹冰的勸,搬來這裏果然是個瘋念頭,她應該把這房子賣了,再去買一處沒有任何回憶和牽絆的房子才對。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個聲音叫:“小姐。”她懶得理,那個聲音在她頭頂上再叫:“小姐。”她抬起頭,一個高大的男人正站在她麵前。
  她稀裏糊塗地問:“什麽事。”
  於穆成俯視著她,指一下她身後:“能不能讓一讓,我把車倒出來。”
  謝楠一躍而起,順手拾起紙盒子,走開:“不好意思。”
  於穆成說:“謝謝。”拿搖控鑰匙開了車,利索地倒出來開走了。他從後視鏡看去,那女子已經走回原位坐下了,繼續對著自己的院子發呆,不禁一笑。
  “我心疼我的錢。”謝楠累得坐在家具賣場的沙發上不想動彈了。
  高茹冰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你個守財奴。”
  “錢是我辛苦賺來的好不好,每一分都是,我守得好心酸的。”
  “笨哪你,還在跟我磨唧這個。你不想想,裝修好了搬過去,你就不用再租房了。一口一個心疼錢的,你怎麽不心疼你白交了這麽多年的物業費。”
  謝楠啞口無言,停一會不甘心了:“都怪你,有異性沒人性,要丟下我去結婚,不然我們不是住得好好的嗎?”
  “好好好,我這就去跟郭明說去,叫他打光棍,咱倆守著過一生。”
  謝楠笑了:“得得,小郭不得把我掐死才怪。”
  “選這個沙發好不好。”
  謝楠看下價格,頭猛搖起來,高茹冰無奈:“喂,我說的我自己。”
  “哦哦,好,坐著真舒服。”
  “你也得選個沙發呀,不然搬過去坐哪裏。”
  “買兩把椅子算了。”
  “那床呢?”
  “床?好吧,床得買。”
  “餐桌?”
  “我又不打算請客,現在的折疊桌你不要我就搬過去了,一個人用足夠了。”
  高茹冰瞪著她,謝楠被看得頭皮發麻,自動向後縮了一下。高茹冰坐到她麵前的茶幾上。
  “敢情我先跟你說的全是廢話你都打耳朵邊刮過去了呀。好,我有耐心,我現在重新跟你說一遍得了。你每月還貸多少?”
  “快1600塊,還要還8年多。”
  “你不住過去的話,我又不跟你合租了,這邊每月房租多少?”
  “你這不明知故問嗎?以前我們各出450,每月900塊。”
  “你注會倒是過了,小學算術沒忘吧,住過去了,你每月淨省900塊,更別說你冤枉交了快七年的物業管理費了。除了交通不夠方便,上班你得起下早床,我看不出有什麽不好。”
  謝楠剛要開口,高茹冰繼續瞪她:“我還沒說完呢。叫你去相親,你就拿一副老姑婆嘴臉出來對著我。好吧,我又不是你媽,不操這個心了,這年頭自己有份工作不結婚也能活得快活。可是你這麽省,都快趕上葛朗台了算怎麽回事?人家省是為了後代,你連男人都沒有哪來的後代。你說你收入也不算低,一心存錢不消費你是為啥呀?”
  “我……”謝楠沒啥底氣地說,“錢能給我安全感。”
  “去,你這人膽子趕上黑山老妖了,要個屁的安全感。聽我的,這次咱別刻薄自己了,買套好點的家具,把房子收拾得舒服點,就算安心以後自己一個人過也得過得舒舒服服呀。”
  “我哪有說過要一個人過一輩子了?”
  “那好,明天跟我去報名姻緣大會。”
  謝楠長歎:“算了,我還是掏錢買家具得了。”
  看著卡刷了一下又一下,謝楠倒沒剛開始那麽心疼了。高茹冰的眼光真是不錯,看著好東西也真是賞心悅目。她並不是一味不肯消費的人,隻是剛開始工作就被還貸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現在收入相對高了,卻還是心有餘悸,看著存折上上漲的數字也真有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開心——意識到這一點,她也真有點害怕自己以後成了葛朗台式的人物。
  訂好了家具,高茹冰的男朋友郭明也到了外麵。他們上了郭明的車,謝楠叫苦:“郭明,我是陪你家冰冰訂家具累得半死,本來這差事是你的,你得請吃一頓好的犒勞一下。”
  “我這不加班嗎?不然老婆大人的差遣怎麽也不敢逃。想吃什麽,隻管說。”
  三個人都愛辣,去吃了湘菜,然後郭明先送謝楠回家,再和高茹冰出去看電影。謝楠下車,回身伏在車窗上對著他們倆,非常誠懇深情地說:“冰冰,我知道現在這個男人占據了你的身你的心,可是我們相處的時光一刻比一刻少了,你一定要珍惜哦,晚上早點回家來陪我。”
  郭明笑得伏到方向盤上直抖,高茹冰敲一下她的頭:“你就作吧你。”
  謝楠哈哈大笑,獨自上了樓。她和高茹冰是大學同學,兩人都學的會計學,畢業後高茹冰進了一家商業銀行,她換了幾次職業後,現在在一家外企做財務主管。兩人家都不在本地,畢業後就開始合租,一直相處得十分親密。她倆現在租的是套老式的單位宿舍房,三樓,不規則的小兩室一廳,廚房衛生間都小,光線也不好,但好在是市中心,有一個院子相對安靜,離兩個人上班的位置都近,房東人也不錯,兩人一住就是四年。現在高茹冰要結婚了,郭明是公務員又是本地人,家裏早把房子準備好了。謝楠進門,燈也不開,盤腿坐到沙發上,借著路燈光,看著斑駁的牆壁、天花板,想,好吧,認命,別扭了這麽多年,也該準備和這裏說再見了。
  盡管把裝修簡化得不能再簡化了,但還是有很多瑣碎的事要做,飄窗台是裸著的,得裝塊台麵上去、裝燈、裝紗門紗窗、裝窗簾、等訂好的家具到位、裝熱水器、裝空調、開通有線、開通天然氣、開通寬帶、開荒保潔。連著一個酷暑,謝楠的周末有限的一點時間全搭在新房裏了。天氣越來越熱,近郊公汽線路又不多,每次撐傘走在大太陽下,謝楠就覺得崩潰。她唯一可以對著叫苦的人是高茹冰,可是高茹冰不同情她,她自己準備婚事也忙得團團轉了。
  於穆成不止一次看到一樓院子裏那忙碌的身影,他覺得這女人一個人來負責裝修,倒真是能幹。他就是怕裝修,才買的人家裝好的二手房,簽合同、辦過戶、換窗簾、買沙發電器、找保潔全是交給秘書做的。
  有兩次他在車站看到她等車,有心想帶她一程,又覺唐突,畢竟隻講過兩句話罷了,終於還是一下開了過去。
  他還是忙得夠嗆,姐夫留下的老臣子被他下狠手清理了幾個,剩下的人終於老實了,可市場部和技術部脫節,生產部和供應部又脫節,新招的市場部經理管不住底下坐大的業務人員,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眼看訂單紛至遝來,不理好內部各個環節,抓住這個機會,哪裏能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上求得發展。他每天和員工一塊打卡上下班,並不主張員工無故加班,但往往是留在公司最後一個才走,劉敬群笑他:“你這老板做得,比我這打工的累多了。”他也隻好苦笑。隻有到了周末他才能好好休息一下。
  這天晚上,於穆成帶著市場部吳經理陪兩個客戶吃飯,喝多了點,索性跟他們一塊去做了個足療。他回國後很少涉足這些場所,去了以後才知道居然是號稱國醫館的足療,沒什麽讓人想入非非的內容,再一想,吳經理怎麽著也不敢讓人來色誘才在公司發了雷霆之威還沒摸準脾氣的老板,不禁啞然失笑。他對足療神乎其神的效用沒什麽體會,做完之後酒倒是醒得差不多了,送了客戶開車回家,已經快十二點了,刷卡進大門時,發現旁邊停了一輛大卡車,一個女人在和值班保安理論著什麽。
  “那你讓我怎麽辦,車子進城晚了我也不想,我都等了這麽長時間了,人家還要趕路,我隻卸一架鋼琴而已,不會吵到誰的。”
  “可是我們有規定……”
  “我知道你們的規定,我是良民好不好,規定我願意遵守,可是現在情況就是這樣,我的鋼琴是人家給我順路從老家帶過來的,我已經麻煩人家了,現在如果不趕緊卸下來讓人家走,人家的行程會被耽擱,要不你叫值班經理過來我跟他說。”
  於穆成借著燈光一看,這個不急不躁的聲音正是一樓那個院子的主人的。他探頭出車窗對保安說:“如果隻是一台鋼琴卸完就走,好象不必拘泥吧。”
  保安猶豫一下,點了頭:“好,那請你們務必盡量保持安靜,不要驚擾其他業主,惹來投訴我們也不好做了。”
  謝楠鬆了口氣,她小時在父母監督下開始學琴,說不上多大愛好,可也被逼著過了業餘十級。上了大學後就隻在回家時隨手彈一下了,父母照樣為她保養鋼琴、定期調音,聽她說決定搬過來住,要趕忙聯係了一輛熟人開的跑長途的貨車幫她把琴拖過來。她為了等這輛車下班就跑了過來,已經在這邊幹坐了快四個小時,沒電視也沒書看,隻能把一份報紙翻來翻去連廣告都看了好幾遍。她對於穆成笑著點頭致謝,於穆成先把車開了進去,卡車隨後跟了進來,不管怎麽盡量,卡車開動的聲音在這個安靜的時間還是有點紮耳的。於穆成鎖好車回頭一看,兩男人正往下搬著鋼琴,還好不是那種巨大的三角鋼琴,隻是一架普通的珠江鋼琴,謝楠努力地幫著接,他走過去搭把手,四個人把鋼琴搬進屋子,也累得氣喘籲籲了。
  謝楠趕緊拿出一大袋事先買好的煙呀、礦泉水什麽的遞給兩個司機,不停地說謝謝,把他倆送走了。於穆成打量一下客廳,真夠空蕩蕩的,隻擺了一組灰色的沙發、一個茶幾加一個最簡單的電視櫃,上麵還是空的,什麽也沒有。和客廳相連的餐廳放一個小小的玻璃餐桌加四把椅子,不知怎麽的,這個四壁光禿禿沒一點裝飾的房間透著點淒涼。
  “今天謝謝你了,真不好意思。”
  於穆成聽出她話裏送客的意思了,笑了,抬下巴指一下沙發邊的鋼琴:“你的鋼琴就放這呀?”
  “地方多著呢,哪個房間都是空的,我慢慢挪唄,反正複合地板據說耐磨。”謝楠笑著說。
  “我幫你吧,太沉。”於穆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動了,謝楠並不推辭,兩個一個推一個拉把鋼琴挪進了朝北的一個房間,這房間同樣空,隻靠牆放了個樣式簡單的空書架。
  鋼琴歸了位,兩人全大汗淋漓了,謝楠喘著氣對於穆成說:“真謝謝你了,我叫謝楠,以後改天請你吃飯。”
  “於穆成。都是鄰居,不必客氣。”
  謝楠送他出來,於穆成走出還是一樣光禿禿的院子,順手幫她關上矮矮的鐵門,回頭一看,謝楠立在門廊燈下對他微笑,她穿著白色半袖條紋襯衫、黑色窄裙、中跟鞋子,一身的辦公室裝束,想來是下班直接過來的。不過她頭發紮成馬尾,樣子頗為俏皮。於穆成也對她揮下手,雖然衣服全汗濕了貼在身上,但心情還真是愉快。他想:嘿,還當真是助人為快樂之本了,然後又笑自己:如果人家不是個單身美女,恐怕自己沒這麽相助的熱情。這個鄰居,雖然也說不上大美女,但身材苗條,麵容清秀,言談大方,看著還是蠻舒服的。
  高茹冰的婚期訂在9月底,正好也是兩人租約差不多到期的時候。高茹冰的父母從外地趕過來送女兒出嫁,這幾天她把房間讓給二老,和謝楠擠一個房。高爸爸高媽媽一來就變著方的給兩人做好吃的,吃得謝楠眉開眼笑,趕著叫叔叔阿姨。吃完飯,兩老連碗都不讓她倆收拾。謝楠感慨,好多年沒受這般嬌寵了。
  “行了,湯也喝了,飯也吃了,跟我去盡義務吧。”高茹冰說的盡義務就是陪她去逛商場。
  謝楠叫苦,一邊拎包換鞋子一邊說:“你怎麽不叫你們家郭明陪呀,隻心疼他不心疼我。”
  高茹冰瞟她一眼:“我這是給你福利呀,還跟我唧唧歪歪,馬上換季了,你自己不用買衣服嗎?”
  “我的衣服夠穿了。”她說的實話,她就職的地方是外資啤酒公司華中分公司,對著裝要求甚嚴,不過也就是周一到周四套裝,周五能穿商務休閑裝,夏天可以稍微寬鬆,不必成套,七分褲、九分褲、涼拖、露趾涼鞋一律禁止,每半個月會有電郵提醒著裝,違者會受處罰。不比上海總公司那邊同事名牌成風,這邊都相對樸素,除了愛炫的幾位外,其他人都選價位適中的。謝楠懶得費腦筋,長期趁打折買個香港牌子“G2000”,覺得價位款式都能接受。
  高茹冰不理她,兩人出門打車上了商場,她試衣,謝楠負責發表意見。冷不妨高茹冰扔一件粉紅色衣服她身上,她抖開一看,是件繡花鑲珠片吊帶及膝小禮服裙。
  “發什麽呆呀,去試試。”
  “我買這個幹嘛,哪有場合穿呀。”
  “哎,你當我伴娘呢,我穿婚紗,你打算穿套裝站我旁邊充我們行長是不是。”
  謝楠隻好乖乖拿上衣服去試衣間,她出來時,坐沙發上的高茹冰吹了聲口哨:“你倒是照照鏡了,就知道我的眼光多好了。”
  的確,鏡中的謝楠看上去很是嬌美,她中等個子,本來就苗條,穿了吊帶的款式,肩部線條勻稱,纖細的鎖骨很是誘人。高茹冰湊上來壞笑。
  “你這女人,胸部蠻有料呀。”
  “別瞎說,”謝楠生怕旁邊營業員聽到,“呃,會不會太暴露了,你結婚呀,我穿這個不是太紮眼了嗎?”
  “襯托我嘛,不紮眼。”高茹冰得意地笑,吩咐營業員,“再拿件小號的,一起開票。”
  “兩件?”謝楠看看價格標簽,“好貴呀,我咬牙買一件當是捧你的場了就行了。”
  高茹冰白她一眼:“兩個伴娘呀,郭明的表妹早來試了,我就等著看你合不合適了。別咬牙了,我付帳。”
  “那怎麽行,你中獎發橫財了嗎?結婚要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高茹冰不理她,拿了營業員遞過來的票去付款。回來看謝楠還在發呆:“得了,你給我包的大紅包夠讓我過意不去了,再跟我算帳我就退給你。“
  兩人逛到盡興,提了大包小包等郭明開車來接,回家後躺在床上繼續閑扯著。
  “興奮不?”
  “力氣都耗在漫長的準備上了,有點麻木。”
  “我頭次當伴娘呢,倒是有點興奮。不知道這輩子有沒當新娘的命。”
  “滾,少跟我矯情,你哪是恨嫁呢,你是恨不能不嫁。”
  “你別把我說得跟天生孤老似的好不好,衝這麽漂亮的婚紗,我也願意嫁人呀。”
  兩人視線同時落到對麵衣櫥把手上掛著的婚紗上,那是高茹冰借出差的機會跑去蘇州買回來的,露肩,繁複的蕾絲精致動人。謝楠看高茹冰試穿時眼都直了,連說照得篷壁生輝,不結婚也得置上一件自己過癮玩。
  “我受夠了住出租房的日子了。”高茹冰輕聲說,“這四年還好算比較安定,以前下雨搬家你還記得嗎?”
  謝楠當然記得,在梅雨季節,兩個女孩子狼狽地拖著行李箱搬家,晚上展開被子,全是濕的,隻好搭件衣服胡亂混一晚。可是隻為這個理由結婚她覺得不大夠。
  “你愛郭明嗎?”謝楠以前沒問過這個問題,郭明無疑是愛高茹冰的,他們戀愛也快三年多了,郭明看高茹冰的眼神還是熱切的。可是謝楠覺得茹冰倒是有點過於理智了。
  “你又犯傻了。他家條件是不錯,不過他爸也就是個快退休的副廳。如果不是覺得能和他共度一生,我又何必嫁他?我想要安穩的生活,就這麽簡單。”
  謝楠放心了,她覺得這個理由足夠充分。
  高茹冰對著天花板出了會神:“你有那個房子傍身,還是不錯的,以後踏踏實實住進去,別想以前的事了,好好找個人談場戀愛。”
  “以前的事?得了,你看我象悲劇女主角嗎?我不敢說我忘了,但真是想得很少了。”
  “少跟我嘴硬,你要真忘了,會捱到現在才去裝修房子,說那麽多次你也不聽。”
  “投降,投降,是我犯擰好不好,我改。早點睡吧,你這幾天把精神養好,別整出黑眼圈來了。”
  周六上午,於穆成走上露台給自己種的幾盆花澆水,低頭一看,不禁有點鬱悶。距他上次幫著搬琴也過了好長時間了,那個院子並沒象他期待的那樣種上花花草草,不光仍然保持著雜草叢生的老樣子,並且還添了一把相當剌眼的大遮陽傘,綠白兩色,上麵醒目地印著“刷某行卡,瀟灑行天下”一圈紅字,一看就是把廣告傘,對比旁邊院子的木製骨架的棕色滌淪布傘和防腐木室外桌椅,他覺得這把傘豎那裏囂張得可怕,他想不通那位謝小姐怎麽會這如此沒品味
  不過他也沒空多想。澆完花,他下樓吃早點,換好衣服去機場,接他的前任女友周麗莎。兩人在美國讀書時戀愛了一段時間,隻是周麗莎先他一年拿到學位後回國,不到半年就發了言辭哀婉動人的郵件給他,提出了分手。
  說於穆成不難受是假的,可說難受到什麽地步了,卻也算不上。他回的郵件禮貌周到,祝福她有新的人生。這算是友好分手了,以後兩人也一直保持著郵件聯係,閑時會聊上幾句。於穆成回國時在上海下飛機,周麗莎還特意去接了他並一起吃飯,看得出她在上海發展得很順利,於穆成也就徹底放了心。
  周麗莎在上海一家外資公關公司工作,這次是來本地出差,提前一天打來電話給他。於穆成自然要去接她。
  周麗莎依然是那個時髦而生氣勃勃的樣子,兩個小時的飛機,她保持著最佳儀態,淺藍色的開衫配灰色長褲,細跟鞋,淡妝,頭發微微卷曲,外型十分醒目。一見於穆成她就使勁揮手大叫他的英文名字“Kevin”,已經好長時間沒人這麽叫他了。她拖著行李箱跑出來,放下箱子,握住他的兩隻手,歪著頭打量他。
  “哎,沒變化,分手對你沒一點影響呢。”
  於穆成哭笑不得:“對你有影響,你更漂亮了。”他抽回自己的手,拎起箱子,“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他直接把周麗莎帶到香格裏拉大酒店,看看時間,才11點半:“這樣,我們先去辦入住,你休息一下,我在樓下等你,帶你吃午飯怎麽樣。”
  周麗莎點頭,他帶她在總台開房間,把信用卡遞給前台小姐,周麗莎遞身份證填資料的工夫,他倚著櫃台閑閑四望,卻意外看到了謝楠。謝楠身穿一件粉紅色吊帶鑲珠片及膝小禮服裙,白色高跟鞋,頭發鬆鬆挽在腦後,化著精致的妝,整個人容光煥發,正和一個西裝筆挺、頗有氣勢的中年男人交談著從電梯那邊走了過來。她也看到了於穆成,正好周麗莎扯下他的衣袖把信用卡遞給他。謝楠嘴角上挑,對他笑著眨下眼睛算是打招呼,表情顯然是“不壞你好事”的那種,然後陪那男人走出大堂。
  於穆成多少有點意外,他幾次看到謝楠,要麽是T恤加牛仔褲,要麽是一身職業裝,都素著一張臉沒怎麽化妝,這次打扮得如此正式,倒真有些明豔照人,可是才上午就這麽盛妝和一個男人出入酒店,也真引人暇思。
  周麗莎拿了房卡上去放行李,他走到一邊接聽電話,一回頭,看到謝楠又走了進來,這回是一大群人,有捧了大束玫瑰、穿著雪白露肩婚紗的新娘,旁邊還有穿得深灰色西裝的新郎,另有一個女孩子和她一模一樣打扮。於穆成恍然,原來她是來做伴娘的,不禁很為自己剛才的聯想汗顏。
  一幫人簇擁著新人直接從大堂邊的樓梯上二樓餐廳,那熱烈歡樂的氣氛頗有感染力,不少客人都駐足看著。周麗莎不知何時下來,站在他身邊,發出了讚歎聲。
  “新娘真美呀。”
  新娘看上去的確豔光四射,潔白的婚紗下擺被謝楠稍稍提起,兩人一邊上樓一邊笑語盈盈,於穆成發現自己差不多是目不轉睛看他們上了樓才移回視線,周麗莎正微笑看著他。
  “Kevin,莫非你也想結婚了,看得這麽認真。”
  “婚禮總是讓人看著開心的。你想上哪吃?”
  “我頭次來這裏呢,哪知道去什麽地方,不過不能走遠了,我約了人,下午在酒店談事情,晚上還有一場應酬。”
  “那不如就樓上吧,二樓還有一個小餐廳比較安靜,粵菜做得不錯。”
  周麗莎點頭同意,兩人也上了二樓,宴會廳那邊新郎新娘正站在門口迎接來賓。他們進了相對安靜的小餐廳,服務員拿上菜單,周麗莎遞給於穆成。
  “你一向比我會點菜,而且知道我愛吃什麽。”
  於穆成點了魚翅湯、李子幹燉豬柳、一個香草高湯燉海鮮再加一份時蔬:“給你來份燕窩吧,養顏。”她點頭。
  菜上得很快,兩人慢慢吃著,隨意閑聊著在美國的同學、朋友的動向。
  “Kevin,我覺得你回國後變了不少。”
  “是往好的方向呢還是壞的方向?”
  “說不好,好象比以前沉靜了很多,可是待人又象比以前世故周全了不少。”
  “沒辦法,現實逼人呀。我現在業務應酬太多,隻希望新來的市場部經理能幫我把這方麵分擔過去。”
  “你以前都沒跟我說過家裏在這邊有生意。”
  “這還是我出國前老爺子投資的,先是他自己盯著,打開局麵後換姐夫來做,現在姐夫他們打算移民了,隻有我頂上,和我大學學的專業也算相關了。”
  “我總以為你回國後會在上海發展的。”
  “工廠不可能搬過去,那邊人力資源成本太高了。”於穆成一笑,“別總說我了,你呢,在那邊做得似乎不錯。”
  “還好吧,競爭是激烈點,可是有挑戰性,我喜歡。”
  “你的確適合上海,Lisa,看你做得開心,我也高興。”
  服務生端上一盅燕窩,周麗莎欲言又止,於穆成看出她的猶疑,但他並不打算開口去問。他們中間隔了一年半的時間,很多事情已經變得不複當初了。
  兩人安靜地吃完飯,下到一樓咖啡苑。周麗莎和人約定的時間沒到,於是請於穆成陪她再坐一會。
  “Kevin,你現在有女朋友嗎?”周麗莎突然問道。
  於穆成搖頭,周麗莎咬一下嘴唇:“如果我跟你說,希望我們重新開始,你不會馬上拒絕我吧。”
  “Lisa,我們都不是孩子了,這種事沒有如果的。”
  正好周麗莎的手機響了,她接聽:“吳總,您好。對,我在一樓,嗯,我看到您了。”她放下手機,對旋轉門處站著的一個男士揮下手,然後對於穆成說:“是呀,沒有如果,我知道。”
  那男人走了過來,周麗莎簡單給兩人做了介紹,於穆成禮貌地告退:“Lisa,記得把後天去機場的時間發給我,我叫司機送你去機場,先失陪了。”
  謝楠陪新娘走進宴會廳,真有點被眼前的大場麵撼到。郭明的父親官至副廳,家在本地,雖然顧及影響並沒有大肆操辦,但親朋好友全來是必不可少的,加上新娘從老家趕來的親戚、新人的同事同學,足足開了快四十桌。
  當新人伴著《結婚進行曲》,在兩個天使裝扮,帶著可愛小翅膀的孩子引領下,從中間通道緩步走上前麵小舞台時,跟在新娘後麵的謝楠覺得自己眼睛都有點濕潤了。專業的婚慶公司把宴會廳布置得浪漫華麗,請來的司儀很會搞氣氛,整個婚禮可說熱烈完美。
  謝楠和大學同學坐了一桌,大家畢業後各奔前程,難得七年後有這麽個機會聚到一塊,自然談興很高。在座的男同學大多有了女朋友,女同學已經結婚的不少,有人談起學校裏的舊事,對謝楠說:“都以為應該是你最先結婚,沒想到反而現在你最灑脫沒負累。“
  “命運嘛,誰說得清。”謝楠當時的戀愛來得熱烈,讓人記憶猶新不奇怪。她早已經不在乎別人提了,但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隻隨口扯到其他。吃了一會,她離席去幫高茹冰換衣服敬酒,這一套紅色旗袍是未來婆婆堅持要媳婦穿的,雖然不是自己的喜好,不過高茹冰十分明智,並不打算在小事上和他們對著來。她換上旗袍,對著鏡子轉身,謝楠點頭。
  “不錯,很有點少奶奶款。”
  高茹冰聳聳肩:“真土,本來我準備了一套禮服的。不過算了。”
  化妝師很麻利地替她補妝換首飾挽頭發,新郎郭明推門進來催了,兩人一同回了宴會廳。
  謝楠替她收拾婚紗首飾落在後麵,出來時一個人攔住了她。
  “你好,謝楠。”
  謝楠有點詫異:“你好,李銳。”
  “好久沒見了,最近還好吧。”
  “謝謝,不錯,你呢?”
  李銳點點頭,兩人相對無言,都有點不自在,四周那麽熱鬧到人聲鼎沸,李銳卻顯得和環境格格不入的孤單,謝楠正想開口,李銳先說了話,
  “你的電話號碼還是原來那個沒換吧。”
  “沒有。”不光號碼,連手機謝楠都是一用三年多了。
  “我……其實一直想給你打電話的。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謝楠一笑:“那還是隨緣吧,象今天這樣偶遇也不錯。”正好另一個伴娘,郭明的小表妹跑來找謝楠去給高茹冰去收拾行李,一對新人早預定好了機票,酒席後馬上去機場趕飛機度蜜月。她說聲“對不起”轉身離開了。
  李銳是謝楠三年前的男朋友。他是高茹冰的同事,他們倆認識自然是茹冰一手撮合的。用茹冰的話說:“李銳,讀金融的名校碩士,長相端正,無不良嗜好,前途光明,老家雖然在窮鄉僻壤,但隻有一個妹妹已經嫁了人,沒什麽大的負擔,很可以交往一下。”
  “你有當媒婆的潛質。”謝楠不敢拂茹冰的好意,也願意象她教誨的那樣抓住機會,於是兩人按茹冰的安排見了麵,彼此都還看得順眼,也就交往了起來。交往的過程有點平淡,但好象雙方有共識,覺得平平淡淡應該才是真吧,也就繼續了下去。
  兩人其實都很忙,當時謝楠除了工作還在攻注冊會計師的考試,李銳也極有上進心,總在加班,見麵算不上頻繁,約會的內容也不過是看電影吃個飯。某天送謝楠回家,就著月色,李銳吻了她,盡管謝楠對那個倉促的吻沒多大感覺,隻有些茫然,但李銳顯然是認真的。
  隔天李銳再約謝楠,頭次談起了自己的家庭。
  “我的家在偏僻的農村,很窮的那種,是你們城市長大的孩子不能想象的那種窮,供出我一個大學生不容易,我希望我能好好工作掙錢回報父母。”
  謝楠有點怕這樣交心,但她還是欣賞孝順、知道感恩的人的:“我能理解,我家在地級市罷了,父母也是工薪階層,單位效益都一般,我知道他們供我讀書也不容易。”
  “你這麽懂事又善解人意,又求上進,我想我們在一起的話,以後會生活得很好的。”
  謝楠被嚇到了,可是又覺得自己的驚嚇來得“矯情”:人家如此認真,以結婚為目的在交往,算得上是對自己的尊重和認可了,有什麽可以說的呢?她端詳李銳,中等個子,麵容清秀端正,看自己的目光也溫柔。她想,好吧,試試吧。於是任他把自己的手握著,慢慢垂下了目光,在李銳看來,這自然是嬌羞不勝的樣子。
  這樣繼續下去的話,結婚不是不可能的,但兩人分手也來得迅速決絕。
  當時茹冰所在的銀行在推轉按揭業務,就是說服客戶把在別的銀行辦的個人住房貸款轉到他們行來。新業務推廣,每人都有一定的任務,茹冰和謝楠一說,謝楠當然同意把自己的貸款轉到她那邊去。去銀行辦手續時,正好李銳從樓上下來看到了。改天李銳約了謝楠,臉色不大好看。
  “你沒對我說過你已經買了房,謝楠,我以為我們之間應該坦承。”
  謝楠有點無言以對,那套房是她連想都不願意多想的一個存在,隻在每個月按時往存折裏打款還貸時會惆悵一下,她沒想到過要向誰主動匯報。
  “我查了一下,這套房子是你讀大四時買的,已經還了四年多的貸款,就是說你讀書最後一年已經開始還貸了。你說過你家境普通,我很奇怪首付和還貸的錢是從哪來的。”
  如此咄咄逼人,謝楠臉色蒼白了,隻能說:“對不起,你的問題我沒法給一個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不必問了。”
  就這麽分手了,李銳的臉同樣蒼白。
  高茹冰對這樣的分手很是不滿:“你就說房子是你家裏人付的首付,先幫你還了兩年的貸款會死呀?再說你頭兩年的貸款確實是你家出的呀。”
  “我又何必騙他呢?那是幾年前的舊事了,和他沒一點關係,可他那麽介意,還要特意去查我還貸的情況,我猜我怎麽說他都會有芥蒂,不如算了。”
  “你是根本沒在乎沒想和他解釋對不對?”
  謝楠從來爭辯不過高茹冰,隻好點頭認罪算數。她沒想到今天見麵,李銳會和她搭話。其實她曾在街上碰到過他一次,那次他都把頭扭開當沒看見她,讓她難受又有些好笑。
  於穆成走出酒店,正碰上謝楠和一幫人送已經換了衣服的新郎新娘在門口上車。
  有人打趣新人:“造人計劃和蜜月要兩不誤,據說激情下產生的寶寶智商會高一些。”
  眾人大笑,高茹冰探頭出來笑罵:“你個流氓。”
  親友告別完了,謝楠笑咪咪地對著他們揮手:“玩得開心,記得給我買禮物。”
  汽車開走了,謝楠還在出神看著。
  “婚宴這麽早散場呀。”
  謝楠回頭看到於穆成:“嗨,你好。他們趕飛機去度蜜月呢。”
  “你回家嗎?我順路帶你。”
  謝楠喝了點酒,兩頰帶點紅暈,歪頭笑著問他:“你不用陪你女朋友的呀。”
  “隻是朋友,”於穆成倒不覺得她唐突,“我們走吧。”
  “不行呀,我得回租住的地方和房東結完帳再回去,不麻煩你了。”
  “沒事,我送你過去吧。你等我一下,我把車開過來。”於穆成也弄不清自己鄰裏互助得如此上心是為什麽,不知怎麽的,他看見謝楠的笑就覺得愉快。
  於穆成按謝楠的指點把車開到她租住的地方院子內,停好車下來,他樂了,院子口是個小商店,商店門口豎著把傘,和謝楠院子裏的那把一模一樣。
  “笑什麽呀?”
  他指指那把大遮陽廣告傘,謝楠也笑了:“冰冰,就是剛才的新娘,和我一直合租的。這是他們行的剩餘物資,哈哈,胡師傅和我一人一把,真實用。”
  兩人上樓,於穆成對這狹窄陰暗堆了雜物的樓道頗有些驚奇,沿途還散落著上午迎親時留下的一些彩帶。開門以後,房間一樣是小而光線不好,客廳放了一張樣式陳舊有些塌陷的布藝沙發,一台舊電視,倒是幹淨整齊。謝楠請他隨便坐,進了臥室關上門,過一會換了長袖T恤、牛仔褲出來,同時拎出了兩個紙箱子。
  “今天我算抓你的差了,正好你有車可以幫我把這些東西帶過去。”
  “沒事,舉手之勞。不過你搬家就這麽點東西嗎?”
  “我螞蟻搬家呢,已經一點點搬得差不多了,冰冰的父母早上也把該拿走的東西打包放他們車上了。這裏剩下的都是房東的。”
  門外傳來敲門聲,謝楠跑去開門,來的正是房東趙阿姨,她五十上下,看著十分和善。
  “趙阿姨,您檢查一下房內設施,然後我們結帳。”
  “小謝,我放心你們兩個,在這住了四年,從來沒給我添什麽麻煩,不知道再找房客能不能讓我這麽省心。“
  兩人坐在那很快對完了水電天然氣帳單,算出應該付的錢,然後趙阿姨把押金退給謝楠,謝楠將兩把鑰匙交還給她。
  “小高從我這出嫁了,我也沾點喜氣,小謝你也快了吧。”趙阿姨笑著打量一下於穆成,“你男朋友模樣很端正的。”
  謝楠大笑:“趙阿姨,這是我鄰居不是男朋友,謝謝您幾年來的照應,裏麵的窗子我都關好了,我們走了。”
  於穆成幫謝楠拎上紙箱下樓,把後備箱打開放進去,門口副食店出來一中年男人
  “小謝,要走了呀?”
  “哎,我要走了,胡師傅,再見了。”
  於穆成發動車子:“你人緣滿不錯呀。”
  “那是,”謝楠笑道,“住了四年了,都混熟了,搬走還真有點舍不得。”
  於穆成對於她竟然願意放著戶型通透光線明亮物業完善的帶院子的小區房不住,反而在這種環境一住四年很是不解,不過他想這不關他的事。兩人一路閑聊著回了小區,於穆成停好車幫她把東西放進院子裏,她還得繞進去從正門開門才能進去。
  “明天晚飯沒安排吧?”謝楠問,於穆成心一跳,沒想到她這麽直接,可是她接下來說,“你都幫我兩次了,我說了要請你吃飯的。不過也沒什麽好的,我明天燉海帶排骨湯,你如果沒什麽安排又不嫌棄吃得簡單,就請六點下來,如果另外有事就算了。”
  “好,我六點過來。”於穆成爽快地答應,兩人互道再見各自回了家。
  第二天六點,於穆成準時下樓,院子門開著,那把在他看來有點剌眼的傘收了起來靜靜豎在暮色裏,倒是順眼多了。他敲一下落地玻璃門,謝楠很快跑來開了門。
  這次客廳看著比上次也順眼得多,電視櫃上多了一台嶄新的21寸電視機,茶幾上擺了一個藤筐插滿了紅的黃的仿真野花,還是空蕩,可到底多了幾分生活氣息。看向和客廳相連的餐廳,小小玻璃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幾樣菜,一個大湯碗冒著熱氣。謝楠請他過去坐下不必客氣。
  “我和冰冰都不會做菜,也討厭油煙,隻有煲湯最簡單,材料準備齊,擱紫砂鍋裏燉一下午就行了,你別笑話我。”
  於穆成一看,除了湯以外,還有一盤拍黃瓜,一盤鹵牛肉,一盤涼拌西紅柿,果然不是買的現成的熟食就是現做的涼拌菜,不禁笑了。謝楠幫他盛好湯:“請吧,別客氣,不然我就當你是笑我請客請得寒酸了。”
  海帶排骨湯很是美味,於穆成喝了兩碗,然後謝楠給他盛了米飯,他吃得也很香,這麽捧場,謝楠自然開心。正吃著,於穆成手機響了,他放下筷子說聲“對不起”,走到旁邊接聽,是周麗莎打來的。
  “Kevin,是我,我在你家樓下,你車子旁邊,你下來接我一下好嗎?”
  於穆成吃了一驚,他昨天隻是在周麗莎問起時提了一下自己住在哪個小區哪個苑,完全沒想到她會自己跑過來,不過也不好說什麽了。
  “好,你等著,我過來了。”他轉向謝楠,“不好意思,我有個朋友來了,我得過去一下,謝謝你的晚餐,真的很好吃。”
  謝楠點頭:“沒事,你忙你的去吧。”
  於穆成走出落地玻璃門,出了院子,看到周麗莎果然正站在他的車邊,手裏拎了一大袋東西,正和一個保安說著什麽,保安見他出來,點頭致意走開了。
  “Kevin,你們這的保安挺負責的,一直送我進來了。你住一樓呀,院子怎麽這麽難看,光禿禿的,還弄這麽俗氣一把傘。”
  於穆成深恐謝楠聽到,趕忙說:“不不,我住這邊四樓,我們上去吧。”
  謝楠突然追了出來,站在院門口:“哎,你的鑰匙。”她手一揚,將於穆成吃飯時隨手放在餐桌上的鑰匙拋給他,於穆成伸手接住,謝楠轉身準備進門,周麗莎卻叫住了她。
  “這位小姐,請等等。”
  謝楠止步,莫明其妙看著她,認出是昨天和於穆成站酒店前台的女子。周麗莎卻不看她,隻看向於穆成。
  “Kevin,你不是說你沒女朋友的嗎?她是怎麽回事?我以為我們倆個還是能坦白相對的。”
  沒等於穆成說話,謝楠先不幹了:“喂,這位小姐,我和他就是鄰居而已,你沒事不要發揮想象力好不好。”
  於穆成狼狽地對謝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謝楠,很抱歉。”他轉頭對周麗莎說,“不是你想的那樣,趕緊給人道歉,Lisa。”
  周麗莎看看於穆成再看看謝楠,卻什麽也沒說,謝楠煩惱地擺下手:“得得,你們進你們屋去掉花槍吧,大家住這,各自避嫌好了。”她帶上院門,管自進了自家,關上落地玻璃門,唰的一下拉上了窗簾。
  謝楠坐回餐桌繼續吃飯,這是她搬過來做的第一餐飯,可不想被個不認識的人攪了心情。吃完飯洗碗,把多餘的湯放進新買的冰箱。看著保潔後簇新的廚房,不由得滿意地笑了。她想茹冰說得對,自己還真是和自己犯擰了太久。
  窩在沙發上看電視,新沙發果然舒服。她生活一向規律,看到10點,記起明天還要早起上班,於是去洗澡上床。新買的黑色鐵藝床,配高茹冰堅持指定的品牌席夢思,感覺和出租屋裏房東配的老舊且中間塌陷的床完全是天壤之別,她合上眼睛,再次在心裏說:茹冰說得對。
  於穆成接過周麗莎手裏的大袋子,發現很有點沉。他帶著她進了自己家,
  “什麽呀,就擱玄關這行嗎?”
  “我特意去超市買的菜,準備給你做飯的。以前我們在一起時,你最愛吃我做的菜了。就是今天和人談事情,耽擱得有點晚了。”
  於穆成有點尷尬,不知拿手裏的袋子如何是好了:“謝謝你,Lisa,不過不用了,我剛剛吃過飯了。”
  “你總和你的鄰居一塊吃飯嗎?我不知道這裏的鄰裏關係好到這一步了。”周麗莎有點尖刻地說。
  “Lisa,拋開別的不說,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你不覺得你說的這些話對我很不公平嗎?”
  周麗莎被這句話打擊到了,她努力撐著,但看出眼圈已經紅了,於穆成覺得不忍心,把大塑料袋放到廚房台麵上,回頭對她說:“你坐吧,想喝點什麽?”
  “Kevin,我是認真的,昨天中午我說想和你重新開始,對,我不該試探你說什麽‘如果’,我是自尊心做祟,我錯了。”
  於穆成走到沙發邊坐下,沉默了良久才說:“謝謝你,Lisa。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不過對我來說,分手不是一件隨便的事情,我們是成年人,不適合再玩分分合合的遊戲了。”
  周麗莎走過來,蹲在他麵前,手扶在他膝上,仰臉看著他,神情懇切:“Kevin,我知道我隻發一個郵件給你說分手傷害你了。我那時剛回國,一個人在上海那麽一個大城市,工作壓力大,隻覺得孤單得難受,你也沒給過我任何承諾,我對我們的未來沒有信心。”
  “我們分開都一年半了,你會突然對我有信心了嗎?”
  “我忘不了你啊Kevin,分手以後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腦袋裏盡是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給你做飯,你吃得那麽香,你帶我去滑雪,我們開車去黃石公園宿營,我們一起看書……太多了,這麽甜蜜的回憶,我怎麽可能忘掉。”
  “那是過去的事了,Lisa,現在你有你的事業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而且我覺得你隻是在回憶裏美化了我,冷靜下來你就會發現,我們,並不合適。”
  “你愛上別的女人了嗎?是不是剛才一樓那位小姐,請一定坦白告訴我讓我死心。”
  “她是我的鄰居,我們認識都沒多久。你今天已經對她很無禮,現在不要再亂猜了。我送你回酒店吧。”
  周麗莎慢慢立起身,神情黯然。於穆成不忍看她,拿起車鑰匙和門鑰匙先走到門邊,沒想到周麗莎突然幾步趕上來,從後麵緊緊抱住他,臉貼在他背上。
  “Kevin,我說了,不要馬上拒絕我,給我們一個機會。我知道你還是在乎我的,昨天你想都不想就拿信用卡給我開房,其實我出公差,可以報銷的。這點錢對你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麽,可是我很開心你待我還象從前一樣。”
  於穆成無奈,輕輕拍下她環在自己腰間的手:“Lisa,別孩子氣了,我們還是朋友,我招待你是應該的,你這樣讓我很為難,而且明天你再想起你現在說的話,也會後悔的。”
  周麗莎不吭聲,良久才鬆開手,掠一下頭發:“走吧。”
  於穆成將周麗莎送回酒店,一路上周麗莎都沉默著。他將車停到門口,門僮過來拉開車門,周麗莎回頭看著他。
  “答應我,好好考慮一下好嗎?”
  “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是幾點的飛機。”
  “九點。”
  “好,我待會就跟司機打電話,讓他7點半到酒店門口等你。”
  周麗莎點點頭,下車進了酒店,她的身材曼妙,背影挺得筆直,沒有回頭。於穆成歎口氣,給公司司機小袁打了電話,交代好時間地點,然後開車回了小區。他將車倒進車位,下來看著對麵的院子,裏麵客廳的燈光透過窗簾露出朦朧光線來,他有點猶豫,不知該不該過去道歉,但想起謝楠說的“各自避嫌”的話,終於自己上樓回了家。他給自己倒了小半杯白蘭地,靠在沙發上出神。周麗莎的建議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但他確實隻能誠實地對自己也對她說,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於穆成大學畢業後幫父親打理家裏的產業,過了幾年,身心疲憊,想換下環境,和家裏商量以後,才決定出國留學。他挑選了一番,經過申請,順利進了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雖然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金融專業最強,但他考慮到自己的興趣和家裏的需要,讀的是MBA。這所學校招生時注重學生的實際工作經驗,而於穆成在這方麵占有足夠優勢。他一向也喜歡紐約這座城市的包容性和國際感。
  他是在同學聯誼會上認識的周麗莎,周麗莎就讀於紐約大學公共行政學院,是個頗引人注目的女孩子,但於穆成的老同學、先到哥倫比亞大學讀金融的秦濤似乎並不喜歡她,他比較委婉的評價:“她太雄心勃勃了。”
  當周麗莎主動給於穆成打電話時,他確實有些驚訝,不過也沒理由拒絕她的邀約。獨在異鄉,好象很容易讓兩個人相互接近。交往了大半年,當周麗莎主動提出搬進他租住的公寓時,他覺得自己還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周麗莎性格活潑開朗,在床上表現熱情,知道怎麽享受生活,很有情趣,又做得一手好菜,願意在閑暇時下廚,懂得適時的沉默和給各自生活空間,於穆成覺得相處起來並不費力,而秦濤知道他們兩人同居了,也隻是笑著搖搖頭,沒再說什麽。
  知道周麗莎回國後不久給他發來了分手郵件,秦濤有些擔心自己的老同學:“還好,你沒陷得太深吧。這女孩子,太過精明了,也太知道自己要什麽了。”
  “你別來打擊我呀,也別把她想得太壞,她從來沒問過我家裏的情況,再說我家的環境,也說不上大富大貴。”他說的是實話,這裏開名車甚至買公寓引得當地人側目的中國留學生也不在少數,他隻是租了套半舊的公寓房,平時花錢絕對不大手大腳,如果周麗莎要吊金龜的話,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
  “穆成,我知道說了這話你虛榮心恐怕會受不了。不過有心的女孩子都明白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學費是比較高的,你又租的市中心獨住公寓,在紐約算是奢侈了,還用你把家裏的財產貼腦門上嗎?”
  於穆成有點鬱悶:“老秦,你真是會煞風景。”
  “我說的實話呀,你們倆在一塊,我不會說這話,何苦壞人好事。紐約大學出了名的房租夥食費用高,周麗莎的家境肯定隻是普通,搬你這邊來後可再沒看她做兼職了。”紐約大學的確出過學生付不起宿舍房租睡圖書館的事情,當時轟動一時。
  於穆成不是情竇初開的小夥子了,他當然知道秦濤說的是事實,中國學生的圈子並不大,也有其他人帶著點惡意地對他說起過周麗莎過往情史。不過他覺得兩人相處得愉快也算緣份,並不打算去計較那些。至於給她交的學費什麽的,更是提都不用提的小事——既然當她是女朋友了,他當然願意在能力範圍內讓她生活得輕鬆一點。
  他知道秦濤是好意,不過說實在的,分手隻讓他惆悵,他並沒太難過,甚至還自嘲地想:果然不再年輕,連失戀都覺得打擊不到自己了。當初和大學裏交往的女朋友分手時,可是著實痛苦了好長時間。
  秦濤想來也是記起了大學時的舊事,微微笑了:“以前劉敬群和我都羨慕你,總能招來桃花。”
  “說得我這麽輕佻,”於穆成苦笑,“大學四年,我隻交了一個女朋友罷了,居然被你們倆個看成花花公子了。”
  “你不裝情聖扮情癡我就放心了,還花花公子。唉,我們都老了,我還真是想找個好人家的女孩子安定下來,可是這裏的圈子就這麽小,我看我也得學別人回國相親了。”秦濤已經在華爾街就業安定了下來,現在開始操心終身大事了,“你要回國了,可幫我留心著。”
  於穆成拿到學位後,在父親的催促下回國了。眼下他幾乎過著比讀書時還要緊張單調的生活,連自己的事都沒空理,真沒時間照顧到秦濤的囑咐。周麗莎這會提出複合,他發現自己心裏實在掀不起一點漣漪來了。
  他喝完杯中的酒,走到露台上看看,樓下那個院子已經熄了燈,他決定也去睡了,明天上班,要操心忙碌的事還多著呢。
  謝楠連著兩天上班險些遲到,再也不在心裏念“茹冰說得對”了。
  以前她租住的房子小是小點黑是黑點,可在市中心,到公司步行十五分鍾就可以了,從來沒試過遲到。現在她得坐40分鍾的公汽,要把堵車因素計算進去,整整得提前一個小時出門。她有時需要加班,超過晚上九點,就有趕不上回小區的末班車之虞,隻好打出租,出行成本一時大大增加了。
  另外謝楠還有個絕對不可以讓公司知道的小秘密,她私下在幫一家廣告公司代帳。那家公司兩人合開,都是她的高中學長,規模不大。剛成立時就找謝楠幫著處理帳目,一轉眼三年多了,廣告公司也日漸走上正軌,雙方一向合作愉快。謝楠自己的公司沒有對於業餘兼職的明文規定,而且業務毫不相幹,但不用拿腦袋去想也知道,這事還是不要公開的好。
  代帳用的自然是謝楠擠出來的業餘時間,可是她一搬家,路上花的時間狠狠擠占了業餘時間,讓她在心裏叫苦不迭了。這天她下班後去廣告公司做帳,老板之一張新對她說,隔壁還有間小公司也有意請她代帳時,她隻有搖頭苦笑了。
  另一個老板戴維凡不解:“哎,謝楠,你一向很能拚的呀,怎麽會拒絕自己找上門的錢。”
  “我也得有命賺那個錢呀,二師兄。”她管張新叫大師兄,管戴維凡叫二師兄。張新對這稱呼沒意見,不過英俊得過份、一向被女人寵壞了的戴維凡覺得二師兄分明是在影射自己是豬,抗議了N回,謝楠不理,他也隻好認了。做為回敬,他時常挖苦謝楠的愛財如命,謝楠當然還是不理,隻理直氣壯地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明明是美德,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呀。”
  “他們公司小,帳也簡單,應該占不了你多少時間。”
  “我現在搬遠了,不大方便。”她說了一半原因,另外她也怕鬧得動靜大了讓公司知道了就麻煩了,張新、戴維凡不同,畢竟是校友,他們兩個肯定不會透露她的事。
  戴維凡不理她了,轉頭繼續和張新研究汽車的資料,張新沒好氣地說:“你手頭才有點錢,消停點好不好,這麽急著換車幹嘛。”
  謝楠知道他們兩個同時買的富康,不過才開了兩年,笑嘻嘻問張新:“大師兄,你不是車迷嗎?怎麽倒不見你鬧著換車。”
  “你大師兄在拚命存老婆本呢,”戴維凡大笑,“我不婚,決定獨身一輩子,所以不用陪他省錢。”
  謝楠也笑了,她知道張新對在報社工作的女朋友羅音很是上心。張新瞪戴維凡:“老戴,你就給我嘴硬吧,我看有你哭的那一天。”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是天賦,你嫉妒也沒用的老張,快幫我看這個配置如何。”
  “這車是可以,可這家4S店給的舊車置換價太低,不劃算。要不你先把車掛二手車市場看看再說。”
  “那多麻煩呀,二手市場收車還不是拚命壓價。我不想費那個事了。”戴維凡家境算是可以,從來都是花錢大手大腳,張新也拿他沒辦法。
  謝楠心裏一動:“哎,二師兄,你的車打算賣多少錢。”
  戴維凡說了個價格,謝楠當場拍了板:“肥水不流外人田,賣給我吧,保證不耽誤你換新車。”
  高茹冰從歐洲度完蜜月回來約謝楠吃飯,發現謝楠已經買了輛二手富康開上了,不由大吃一驚。她仔細打量謝楠:“沒受啥剌激吧,怎麽一下花錢這麽爽快了。”
  “冰冰,你丟下我,和別的男人去風流快活,當然剌激到我了,我不管,我決定散盡家財,安慰自己一顆破碎的心。”
  “你少來,”高茹冰不吃她這一套,“說正經的,最近沒出啥事吧。”
  “沒事,”謝楠知道她是關心自己,心裏是感動的,“就是住那個鬼地方,交通太不方便了。你也知道我們公司,有車才給汽油補貼的。我每個月還得去下麵地市跑一趟跟經銷商對帳,公司的車隻許市內公用自己開,出了市區就得司機開,跟個男司機出差本來就不方便,我同事有幾個都自己買車了。我算了下,扣下我本來要用的交通費,差不多養車的費用跟車貼能打平,再加上車價也真是合理,就買了嘍。”
  高茹冰鬆了口氣:“我是讚成你享受人生的。雖然富康,也未免太普通了一點。到底搬過去還是有好處,把你不吃不喝不花攢錢的癮給治好了一多半。”
  “我還指著這車給我創造財富呢。”謝楠一本正經地說。她的確在對方承諾一定保密的前提下,接下了張新辦公室隔壁小公司的代帳工作,有了車,方便了很多。而且這車隻開了兩年,車況良好,又是個經濟型滿街跑的那種,不會引人注目,維修保養在本地來說,更是便宜得不可思議。她才不會圖拉風去買時髦車型呢。
  高茹冰遞給她一瓶香水:“給你的禮物,不許放著不用。”她知道謝楠對香水知之甚少,“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應該適合你的。”
  謝楠把問價格的話咽了回去,決定自己回家上網查:“冰冰,你對我最好了,雖然你移情別戀了,心裏還是有我的哈。”
  “去,別耍寶,”高茹冰猶豫一下,還是決定說了,“我和郭明在北京轉飛機的時候,在機場碰上項新陽了。”
  謝楠的筷子在盤子裏停頓住了,她不知道這個停頓有多久,等她回過神來,把蝦仁夾住放進嘴裏,發現對麵高茹冰的眼神是憐惜的。
  “不用這麽看我吧。人海茫茫,相遇也是平常事。”
  “他和我們同班飛機回來的,他問起了你。”
  “有什麽好問的,不過是大家各自活著罷了。不談他了,歐洲怎麽樣,給我講講見聞,可憐我最遠就隻去過香港,還是托公司的福。”
  說起謝楠那次去香港,高茹冰就覺得好笑。她去的時候正趕上香港聖誕節前的打折,同去的人無不殺得紅眼買得瘋狂。但她除了給高茹冰帶她指定的化妝品外,就隻給自己買了“G2000”的幾件衣服而已,回來還憤憤地說:那邊這個牌子賣得居然比內地還便宜。高茹冰瞪她,她笑著摸出兩件顏色不同、式樣一樣的針織衫:“看,貝納通的,打起折來真狠,我們倆一人一件,這該能算名牌吧。”
  “我們這年紀來扮TWINS會不會太惡了點。”高茹冰當時被逗得哈哈大笑。
  不過這會她真沒心情講歐洲,謝楠盡管一點表情也沒有,但她們同住了這麽多年了,怎麽可能不知道自己宣布的消息會讓謝楠心裏翻起多大波瀾,可是她又不能不說。
  “項新陽說他們公司接了本地大合同,他可能會近段時間在這裏長駐。我看他那意思,恐怕會來找你,所以先跟你說了,好讓你有個準備。”
  “你多餘操心呀冰冰,他不會來找我的。我們當初斷得幹淨,一點餘地也沒留,又沒誤會又沒巧合的,算是徹底相忘於江湖了,還有什麽可找的。”
  “他問我要你的電話了,我沒給,叫他少來煩你。”高茹冰歎口氣,“可是你現在搬過去住了,他是知道那房子的。”
  謝楠苦笑:“隨便他吧,要來的總會來的,你別操心了。吃菜,不然太浪費了。”
  吃完飯,謝楠開車把高茹冰送回家,然後自己回家,十月中旬,正是秋高氣爽的天氣,夜風涼涼吹拂,她開著車窗,享受著一個人獨自行路的那份寧靜。回了小區,她猶豫一下沒進大門,而是把車開到了環湖路,鎖上車門,坐到湖邊長椅上,看著反映著燈影、波光粼粼的暗沉沉湖麵,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心頭。她從來不愛回憶舊事,寧可將那些不能忘記的鎖在心底某個角落,然而她的心在今晚不聽從她素來理智的大腦指揮。
  “我們養條邊境牧羊犬好不好?這狗很聰明的,訓練得好相當於五歲小孩子的智力,可以看家。以後我們可以在這湖邊散步。我一手牽你,一手牽狗。”
  “哼,我才不要你牽。”
  “我錯了,楠楠別生氣,我不牽狗了,隻牽你好不好,不要跟可憐的狗狗吃醋嘛。”
  ……
  “我想在院子那個角上種一棵梅樹,這邊種上金銀花,我們老家院子裏的金銀花開了可香啦。”
  “都依你,最好再種點玫瑰,這樣以後情人節就不用出去買了,說不定還能賣花發點小財。”
  “你掉錢眼裏去了呀項新陽。”
  “錢眼有什麽好呀,我隻想掉到你的心裏去,一輩子待在裏麵。”
  ……
  年輕真好,怎麽惡俗的情話講出來都不會惡心到自己。那樣無保留的熱情和天真,大概一生也隻有一次了。
  謝楠隻覺臉上一陣發涼,她抬手一摸,果然是兩行眼淚不知不覺流了下來,她已經好久沒哭過,有時幾乎以為自己沒有流淚這個功能了。她橫七豎八地抹去眼淚,反正對著空曠的湖麵,不必擔心誰會看到。
  於穆成此時正站在她身後不遠的地方,他是下樓來沿湖跑步鍛煉的。跑到這裏,看到背影就知道是謝楠坐在那裏,正想過去打個招呼,順便為上次的事道歉,突然看到了她抬手狠狠抹臉,他站住腳步,知道自己這會要跑上去,就太過不識相了。他正要轉身離開,謝楠已經站起來回身走了過來,兩人麵麵相覷,謝楠隻好慶幸湖邊路燈昏暗,她看不清於穆成臉上的表情,希望於穆成一樣看不清她。
  “晚上好。”於穆成硬著頭皮打個招呼。
  謝楠點點頭:“晚上好,再見。”她不止步地向自己的車走去,按遙控開車門,很快發動開走了。
  兩人交錯的一瞬間,於穆成清楚看到了謝楠臉上的淚痕,那張曾經笑得俏皮的臉,居然也會有如此傷痛的表情,他不禁有些為她難過。於穆成想,這樣傷心,隻可能是為情所困了,肯定不是為那天的事生氣。他回頭看看湖邊空蕩蕩的長椅,走過去坐下,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去汗水。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靜謐,似乎很適合回憶舊事,可惜他盤算的隻是公司供應部門最近存在的問題,任一個地方,供應部都是老板的嫡係,不過他對現任供應部經理還真有點拿不準,決定再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謝楠早沒有了傷春悲秋的奢侈習慣,她處理完事情,準點上床睡覺,隻在第二天眼睛略有一點腫,也就過去了,她照樣上班忙碌,根本懶得再放任自己沉湎於往事。
  周四謝楠例行去下麵地市和經銷商對帳,她頭次自己開車兩天跑兩個市,先去的那個市是自己的老家。以前和司機一塊過來,總不好意思公然回家,現在自己一個人,辦完公事後很是開心地決定回家住了一晚。她享受著媽媽專門做的美食,覺得這車買得真是值。
  飯後,媽媽開始例行地操心她的終身大事,她想自己很少回家,沒理由不讓媽媽好好渲泄一下情緒,也隻笑咪咪地聽著,爸爸倒先聽得不耐煩了。
  “得了,楠楠難得回一次家,何必說這些不痛快的事。”
  “難道你想由著她當老姑娘呀,她的中學同學有的已經是幾歲孩子的媽媽,以前跟她合租的冰冰現在也出嫁了。她都快29了,還連交男朋友的心都沒有,我能不說說她嗎?”
  “她自己會處理好自己的事情的,你說也白搭。”
  “反正我不能象你這樣萬事不上心隻由著她的性子來。”
  謝楠隻好開口了:“好了好了媽媽,我沒打一輩子光棍的打算,我會去相親的,以後誰給我介紹朋友我都保證好好去了解,這態度可以吧。”
  “眼界不要太高,”媽媽依然憂心忡忡,“你已經拖到了這個年齡,就不能跟小姑娘一樣挑三揀四了。”
  爸爸又不幹了,憑什麽自己的女兒得將就呀:“你這叫什麽話了,難道是個男人就可以嗎?如果不仔細挑選一個能過一輩子的人,那還不如不結婚呢。”
  “你怎麽老是故意歪曲我的意思,難道我不是為楠楠好嗎?”
  謝楠發愁地看著有些激動的父母,她想這以後恐怕還是少回來的好,這個念頭一浮上來,她就有些自責。
  “好了,爸爸媽媽,我難得回來一趟,你們這樣我很難受的,我都說了我會好好交男朋友考慮結婚的事了,放心吧。”
  父母總算控製住了各自的情緒。謝楠走進自己的房間,躺到床上苦笑,她上哪找個男人結婚呢?一想到自己剛才許的願,她簡直要激靈靈打個冷戰了。突然記起高茹冰跟她提起過的什麽報社辦的姻緣大會來,據她說好多小白領都跑那去撞大運。“好吧,回頭我也去撞撞得了。”下了這個決心,她倒是很快就睡著了。
  時間一下到了11月,天氣秋意漸濃。周日上午,謝楠拎著上前麵超市買的幾樣菜往回走。到苑門口正要刷門禁卡,後麵一個女聲叫住了她:“對不起,你是住這個苑嗎?”
  她回頭一看,一個不認識的高挑女子從一輛白色高爾夫裏探出頭含笑看著她。
  “是啊。”
  那女子解開安全帶下車,走到她麵前,笑盈盈地說:“你好,我住那邊丁香苑,是你的鄰居。你平時坐530路公交嗎?”
  這個小區1500戶,有十多個苑,各個苑都非常省事的以花命名,謝楠住的是鬱金香苑。盡管這個問題來得有些莫明其妙,不過眼前女子眉目清秀帶著書卷氣,看著十分友善,她也不介意回答:“以前倒是老坐那個車,不過最近沒坐了。”
  “認識一下,我叫許曼,你平時上網嗎?”問題越來越怪,許曼自己也覺得好笑,臉上笑意愈發濃了。
  “上啊。”謝楠也覺有趣,歪著頭看著她。
  “小區業主論壇你上過沒有,業主QQ群你加過沒有?”
  “沒有誒,我才搬過來不久,都不知道這邊有群跟論壇。”
  “好,你等一下。”許曼跑回車邊拿了紙筆,伏在汽車引掣蓋上匆匆寫上網址和群號,過來遞給謝楠,“喏,你上去看看,再加下群,裏麵全是業主。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有人上個月在小區論壇發了個尋人帖,我覺得找的人很象你。寫得很有詩意的,你去看看再說吧。”許曼跟她揮下手,把車開向了丁香苑。
  謝楠嚇了一跳,本能想到了項新陽,隨即搖頭,他找她也犯不著用如此聳動的方法呀,而且她壓根就覺得他不會再來找她。回家後搬過筆記本,滿腹狐疑上網以遊客身份登陸了許曼給的論壇,都不用翻找,置頂的就是許曼說的尋人帖,謝楠點開一看,禁不住笑了。
  發帖的是個非常文藝的ID,叫風中歌唱,帖子的標題是“尋找10月18日遇到的一位鬱金香苑的妹妹”,發帖時間是10月20日,內容更是文藝得讓謝楠瞠目。
  “鬱金香苑的妹妹:
  你還記得幾米的漫畫《向左走,向右走》嗎?幾米用漫畫講述的都市寓言,還在我們身邊一遍一遍地演繹。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居住在同一個小區,卻從未遇見。但是直到18日的夜晚,在530路公車上,我終於相信,即使一個向左走,一個向右走,隻要時間到了,我們終究還是會相遇。
  我們在同一個站上車,我們一起下車。我們一起進同一扇院門。我們近在咫尺,似乎觸手可及,可是我們又素昧平生。我們在鬱金香苑門前擦肩而過,也許就錯過一輩子。不知名的妹妹,那天你長發垂肩,穿白色上衣,在秋風中純潔如白蓮。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誰,也不知你是否已為人妻。但如果你也象我一樣,在這個繁華又荒蕪的城市寂寞而單獨地生活著,請你一定要聯係我啊。
  因為兩個寂寞的靈魂如果有幸結合在一起,那就足以改變整個世界——我們的世界。如果你已是別人的新娘,就請把這個邀請當作個美麗的誤會。在這個現實而功利的社會裏,這樣的舉動也許太幼稚,太荒唐,但請不要懷疑我的真誠。今夜我再次路過鬱金香苑門前,已是秋風乍起,黃葉滿地,唯不見驚鴻照影的你。也許你從來不來小區論壇,也許你永遠不會看到這個帖子,也許我們自此不再相見,,那就請你接受我默默的祝福,,祝你幸福平安,到老了的時候,,也許還會記起。
  如果有幸,你能看到這個帖子,請你一定要聯係我.。因為我相信那不經意的對視間的感覺,應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謝楠低頭看下自己今天穿的白毛衣外套,再摸下頭發,知道許曼為啥和自己打招呼了,可是她最自戀的時候也沒覺得自己“純潔如白蓮”,更別說她十月一日就拿了富康再沒坐過530了。
  這樣的天真和深情還是讓人感動的,她倒是有些希望自己是故事女主角,至少也不用去什麽姻緣大會撞大運了嘛——真是對不住人家的癡心和抒情,謝楠為自己如此實際的想法汗顏。
  這個帖子熱得異乎尋常,點擊已經過了5000,後麵跟帖的樓也很高。有人回“樓主一片癡心蒼天可鑒”,有人說“這個MM最好還未為人妻,否則罪過大了”,有人出主意“你還不如到你們遇見的地方去等,比較實際,嗬嗬”,有人鼓勵“勇敢一點,再看見她了直接上去搭訕”,有人呼籲“鬱金香苑的鄰居都來提供線索幫樓主圓夢”,有人委婉批評“樓主太過文藝細膩欠缺行動力,可能會一再錯過”,有人猜測“有點象我們隔壁單元的那個美女”……
  謝楠看得大樂,也注冊了一個網名“家住鬱金香”,上去回了一帖祝福樓主能早日找到真愛。她已經好多年沒用QQ了,猶豫一下裝了個QQ,輸入以前的QQ號,密碼倒是爛熟於心,居然還能登陸,上麵所有的聯係人頭像全是灰的。她申請加業主群,很快就通過了。
  這個業主群居然有100多個成員,謝楠把群名片改成“新鄰居”,剛一進群,就受到了在線幾人的熱烈歡迎。一個名叫“霸王龍”的管理員直接就擁抱她了。
  “歡迎美女新鄰居。哇,六位數的QQ,眼紅。”
  “我不是美女,我是三角龍。”
  “歡迎加入恐龍家族,我是剛才在鬱金香苑門口跟你搭訕的那個瘋子,哈哈,論壇帖子看過了沒有?”許曼的網名還真是彪悍。
  一聽到鬱金香苑,幾個人全激動了,都問是不是鬱金香妹妹現身了,謝楠趕快聲明:“我剛看了帖子,很感動。我住鬱金香苑不錯,不過肯定不是故事女主角,我最近剛買了車,已經一個多月沒坐530了。”她沒說她從來上公汽都是有位置坐就閉目養神,沒位置坐就直視車窗外,沒有和任何人對視眉目傳情的習慣。
  “沒關係,沒結局的故事更浪漫。”霸王龍很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發上一句話,惹得幾個人紛紛給她白眼。
  謝楠正在笑,突然QQ頭像閃動,她想不到居然還有人待在自己這個多年沒用的號上看自己詐屍,連忙點開。
  “是你嗎,楠楠?”
  謝楠嚇得“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是項新陽。她的心怦怦亂跳,口幹舌燥地盯著前方。當年項新陽花錢申請了兩個相連的六位數號,一人用一個,連兩人的密碼也是設置成相同的兩人生日加姓名縮寫組合。隔了一會,她定下神重新打開筆記本,項新陽發來的對話一行接著一行。
  “我知道是你,楠楠。”
  “跟我說話呀。”
  “我回來了,很想見見你。”
  謝楠關掉窗口,對群裏正聊得起勁的鄰居說:“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先下了,很高興認識各位。”
  “美女以後多上來玩。”幾個人紛紛跟她道再見。
  謝楠下了QQ,關上筆記本電腦。她並不怨恨項新陽,但也無意再和他說什麽了。她脫下外套,開始一周一次地做房間清潔,126個平方的三房兩廳兩衛,雖然家具簡單到隻有生活必需,但也要花不少時間。她先把廚房通通擦拭一遍,好在幾乎不炒菜,沒什麽油煙。再打掃兩間浴室,整理臥室,把整個屋子用拖把全拖上一次。似乎必須再去買一台洗衣機了,以前住出租房用的是房東提供的舊洗衣機,現在總不能什麽都手洗吧,費時又費力。她已經陸續添置了空調、電視、冰箱、微波爐各一台,發現自己的小日子過得倒是越來越有規模了。這還要男人搞什麽呀?她一邊擰著拖把一邊對自己說。
  中午吃過青菜雞蛋麵條,謝楠開始例行地燉湯,今天準備做的是清燉牛肉湯。把牛肉切好,用清水燒開打去血沫,加進料酒、薑和花椒,一齊放進電子紫砂湯煲,設置到自動不用再操心,隻需要過兩個多小時把切好的蘿卜加進去就行了。她總是在周末燉上一鍋湯算是給自己補充營養,多餘的分成幾份裝保鮮盒裏放進冰箱,一個人差不多可以對付上一周。
  她拿上一本專業書,搬了把椅子到院子裏,秋日陽光和煦,她撐起大傘,隻將頭遮住,曬著太陽看書,倒也悠閑自在,不知不覺有點倦意,正在迷糊間,一個聲音輕輕喚她:“楠楠,楠楠。”
  謝楠猛地睜開眼,書掉到了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院門外站著的那人,是項新陽,扶著矮矮的鐵門,披著陽光,正看著她,仿佛他每天都這麽回來,每天都這麽喚著她的名字讓她開門。
  謝楠用手遮住眼睛,有些絕望地想:這個情景有點莫名的熟悉,好象隻在幾年前的夢裏出現過。但願眼前也隻是陽光下的一個白日夢,但願放下手後那裏空空蕩蕩再無一人。
  她終於也隻能放下手,起身走過去拉開院門。眼前的項新陽徹底裉去了往日的青澀,儼然已經是個成熟的男人了。他穿著白色襯衫加一件灰色背心,外套挽在手裏,不複以前的瘦弱,身材壯實了一些,清秀的麵孔有了幾分沉鬱。院子外麵傳來汽車關門的聲音,謝楠無意識地回頭一看,對麵車位那裏,於穆成從車裏走出來,對她微笑點頭致意,她心不在焉地也點了下頭,然後招呼項新陽:“進去坐吧。”
  項新陽坐到沙發上,謝楠沏了杯茶端過來,她的老家旁邊是茶葉產地,這茶葉還是上次回家媽媽硬要她帶上的,她一向不怎麽喝茶,沒想到這麽快派上了用場。項新陽伸手接過,他左手無名指上那個樣式簡單的白金婚戒落入謝楠眼內,她移開視線,坐到旁邊那張沙發上。
  “楠楠,這幾年你還好吧。”
  “還不錯,你呢。”
  “老樣子,這次我們公司中標了一個大項目,我可能要在這邊待很長一段時間了。”項新陽的公司是做建築施工的,這幾年房地產市場火爆,發展得自然不錯。
  “我聽冰冰說了。”
  “院子裏應該種點花草,這樣空著太可惜了。”
  “我才搬過來,懶得收拾,明年開春再說吧。”謝楠隨口應著,隻覺得荒謬,隔了六年多時間,這樣重逢,居然對答得如此禮貌周全客套流利,仿佛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過往。
  項新陽看著麵前的茶杯,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謝楠更是無意尋找話題。
  “我希望我沒打擾到你,楠楠。我隻是放心不下,想親眼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還不錯,”謝楠有點疲憊地回答,“謝謝關心,我猜你應該過得很好,所以倒是從來沒有不放心過。”
  這話聽來有些諷剌的味道,項新陽苦笑。眼前的謝楠其實沒有以前那麽鋒芒畢露,時間一樣給她留下了痕跡,她的肌膚不再是昔日那麽嬌嫩,眼睛沒以前那麽靈動,麵孔也不複圓潤而變得清瘦,倒是保持著秀麗。最大的變化是表情平靜得沒有波瀾,不再是那個在他麵前毫無保留、言笑無忌的少女了。
  “那就好,我希望我也能放下心來。”項新陽端起杯子,他一看知道這是她家鄉產的毛尖,這幾年他一直喝這種茶葉,透過玻璃杯看去,湯色碧綠而明亮,喝一口,果然是他早已熟悉的鮮醇而有回甘的味道。他放下杯子,知道自己再不能坐下去了,“我走了。”他倉促地說。
  謝楠送他出去,他再沒看她,頭也不回上了一輛深灰色沃爾沃S80,很快發動開走了。謝楠扶著院門站了好一會,緊繃的神經才鬆懈下來,疲憊感籠罩了全身。她慢吞吞走回客廳,躺倒在沙發上。
  於穆成在自家露台看到了這一幕。
  他倒不是有意窺探別人的生活。隻是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他應酬完了剛回家,比較閑適,看到難得的秋日好天氣,也出來坐在露台上豎的遮陽傘下,拿著筆記本處理郵件,無意中一低頭,盡收眼底。他把筆記本放在防腐木製成的小圓桌上,起身看著謝楠垮下肩膀,如同被打敗一般進了屋,再次為她感到難過。他並沒有過很深刻的為情所困的體驗,但似乎也被她的傷痛觸動了。
  謝楠頭次深深感謝有這麽一個獨處的空間,讓自己可以無所顧忌放任自己的情緒,不用向任何人解釋。
  可是其實她已經沒什麽情緒了。
  “我們以後,再不要聯係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會的。”
  “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過得比我好。”
  “去死吧,項新陽,別對我做出這麽一副深情的樣子,我希望你過得不好,不好。”
  那麽年輕意氣,帶著絕望衝口而出。過了這幾年,還是一樣也學會了掩飾情緒,禮貌地祝福。
  其實有沒有祝福都一樣,生活還是要繼續。大家都過得還不錯,好吧,見這一麵也好,可以永遠地放下心來,過各自該過的生活,謝楠想。她脫了力一般躺著,一動也不動,直到暮色漸濃,光線昏暗下來。她慢吞吞爬起來,出去收了傘,把書和椅子拿進屋,再走進廚房,不抱什麽指望的看燉的湯。
  時間太長,牛肉全熬爛了,不過也無所謂,她將蘿卜改一下刀切得更小一點扔了進去,不管怎麽樣,還是一鍋湯了。
  接到李銳的電話時,是12月一個星期四的下午。謝楠正下一層樓到業務部門去處理一筆財務支出。每到周四這個時間,公司的酒推都會回來開會報道,高挑明豔的女孩子穿著帶點金屬感的銀色短裙濟濟一堂,鶯鶯燕燕,語笑嫣然,很是賞心悅目。謝楠每次看到如此青春,都忍不住要起感慨。手機響了,她走到樓梯間那去接聽。
  “謝楠,你好,我是李銳。”
  “你好,有什麽事嗎?”她公事公辦的口氣顯然讓李銳有點繼續不下去的感覺,那邊沉默了一下。
  “我想約你明天一塊吃個飯,你有空嗎?”
  謝楠有些為難,她一向不善於直截了當地拒絕別人,何況她也不想傷害李銳,雖然交往時間不長,但她知道李銳自尊心十分強烈,打這個電話想必都是經過一番掙紮的。
  “隻是吃個飯而已,如果明天你不方便,我們另外約時間也行。”
  “那就明天吧。”謝楠不願意吊著人家,答應了下來,兩人說好時間地點,掛了電話。她想了想,撥通了高茹冰的電話,想問問她的意見,畢竟她和李銳是同事,她不想因為自己弄得高茹冰為難。她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茹冰了,結婚以後,果然是有了自己的世界,再不是那個業餘時間大半和她膩在一起的蜜友了。
  高茹冰接電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謝楠覺得不對,追問她怎麽了,她說:“我這會在醫院呢,我沒事,就是郭明突然生病了,在留院觀察等檢查結果。”
  謝楠吃了一驚,問清醫院病房,下班以後連忙開車趕了過去。她拎著一籃水果匆匆跑進病房,郭明半靠在床上輸液,高茹冰坐在床邊,兩人臉色看著都算正常,謝楠鬆了口氣。
  “你怎麽來了呀,謝楠。”郭明問。
  “你病了我能不來嗎?冰冰,沒事吧。”
  “沒什麽大事,剛出了結果,應該就是膽囊炎加膽結石,主要昨天發作得太厲害,他爸媽又特緊張,非送進來詳細檢查。”
  謝楠知道郭明是獨子,家裏重視異常:“嚇到我了,沒事就好,”
  正在這時,一個女醫生走進病房,叮囑郭明吃藥,謝楠一看,居然認識,是她的鄰居許曼。
  “你好,霸王龍。”
  許曼看到她,笑了:“你好,三角龍。真巧,這是你家人嗎?”
  “是我朋友的老公,許醫生,他的病沒大礙吧。”
  “放心,目前可以保守治療,先消除炎症。注意調整飲食,多運動,別喝酒,避免久坐,如果具備了手術指征,再開刀也不遲。”許曼很輕鬆地說,高茹冰和郭明都鬆了口氣。
  郭明說:“我說吧,你們都大驚小怪,非要把我關進來住一天什麽都檢查到才算完。”
  “這可不對,全麵檢查肯定是必需的,排除其他病變嘛。而且現在就是你這個年齡的人以為自己身體好,反而容易忽略隱患。”許曼嚴肅地說。
  高茹冰連連點頭受教,許曼對謝楠招下手:“哎,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說。”
  謝楠隨她到走廊上,許曼笑咪咪地說:“怎麽老沒見你上QQ呀。”
  “這段時間有點忙。”謝楠哪裏還敢上QQ,“我們公司也不讓QQ,全部MSN,不過論壇我倒是抽空會上去逛一會。對了,你怎麽叫霸王龍這麽威風的名字。”
  “他們以前欺負我,老說我是女博士,第三種人。我怒了,索性說我連第三種人都算不上,就是一恐龍,還是肉食的霸王龍。”
  謝楠不禁大笑,眼前的許曼斯文秀氣,非常符合女醫生的形象,和網名反諷得十分有趣。
  “哦,這個周六你有沒時間,下午三點,我們論壇打算在我家版聚,那個‘風中歌唱’答應露麵了,哈哈。”
  “風中歌唱”發了那帖後引起了眾多跟帖,可是事情也沒見有下文,謝楠還真有點好奇:“好啊,我上午會有事,下午正好有空,這還是我頭一次見網友呢。”
  許曼笑著將自己的房號告訴她,揮揮手走了。謝楠返回病房,發現郭明茹冰兩人正眼巴巴看著她。
  “她沒說什麽壞消息吧,還特意把你拉出去。”茹冰著急地問。
  謝楠連連搖手:“沒事沒事,她是我鄰居,跟我說小區裏的事呢。”
  “切,你想嚇死我呀。”高茹冰瞪她。
  郭明笑了,拉著高茹冰的手說:“都說了要你不緊張了,去吧,快去吃點東西,謝楠肯定也沒吃晚飯,順便給我帶點不是喂兔子的東西回來給我吃。”
  “你拉倒吧,你家老太太和醫生的話都白說了呀,老實吃幾天素吧你。看著點輸液,完了喊護士,我一會就回。”
  兩人沒有走遠,就在附近一家川菜館吃飯。高茹冰透著倦意,謝楠安慰她:“許醫生也說了,病情不嚴重,以後注意就行了,別擔心。”
  “你是不知道,他家老爺子老太太才走,老太太話裏話外都怪我沒把她的寶貝兒子伺候好。”
  “這要怎麽伺候才能不生病呀?再說你們不一塊吃飯嗎?你得叫她調整一下飲食結構才對。”高茹冰和郭明住的地方離郭明父母家步行隻幾分鍾距離,一向自己不開夥,晚飯去那邊吃過了才回家。
  “老太太可不這麽想,幸好老爺子還算講理,唉,也不想想我們結婚才幾個月,我就有心讓他長結石也沒這本事呀。”
  謝楠隻好安慰地拍拍她的手,這種婆媳爭執她沒主意可出,隻知道茹冰的婆婆是婦聯退休幹部,氣勢十分厲害的一個老太太:“反正你就每天跟她打一個照麵,別跟老太太爭,隨她去好了。”
  高茹冰倒笑了:“放心吧你,這年頭哪有受氣小媳婦呀,我懶得理她,反正又不打算和她過一輩子。哎,李銳是不是跟你打電話了?”
  謝楠吃了一驚:“你怎麽知道呀?不是你讓他打的吧?”
  “我會做那掉價的傻事嗎?”高茹冰白她一眼,“他心事重重來找我,說挺放不下你的。”
  放不下?謝楠覺得不可思議,兩個人也沒深入的戀愛多久,都分開三年了,而且還曾路上偶遇扭頭走開,她可不覺得自己有這份魅力讓人念念不忘至今。
  “我看他挺真誠的。據說還有人給他介紹過女朋友,也沒相處多久,說不定一比較還是覺得你好。”
  “這個,還有可能嗎?”
  “謝楠,人生就是妥協,我們越長大,需要妥協的地方就越多。”高茹冰突然正色說道,“你不能太認死理,我覺得李銳就是想明白了。至少他不會再跟你追究房子的事了對不對?”
  “可是我有什麽好讓他追究的呀,那根本和他啥關係也沒有嘛。”
  “你看你又認死理了不是。咱講道理好不好,房子的事的確是你自己的事,可是如果一個男人認真要和你交往,對你大學就能買房有好奇心是正常的吧,你能對你想嫁的男人理直氣壯說那個關你屁事嗎?如果他想通了,對你來說不是好事嗎?比你真上姻緣大會撞大運不好得多嗎?”
  謝楠被一連串的反問問得啞口無言,不得不承認茹冰一向的有理,自己一向的無理。
  “乖,他要約你,你就去看看再說,合得來能發展下去就是意外驚喜嘛;合不來,再說嘍。”
  謝楠隻好點頭。
  第二天,謝楠如約去了李銳訂好位置的餐館,李銳已經等在那裏了。這間是新開的準揚菜館,裝修得挺有情調,生意也不錯。謝楠雖然平時喜歡吃辣,但也決心聽茹冰的話,尊重人家的好意並好好表現一下,她在套裝上搭了條漂亮的絲巾,下班後還特意在公司洗手間補了淡妝,再灑了點茹冰送的香水。看得出李銳見到自己是很開心的,謝楠當然也高興。
  兩人聊天還算輕鬆,不過是說些各自的工作情況。謝楠正斯文地吃著大煮幹絲,不經意卻看到於穆成帶著幾個人走進了餐館。他也看到了她,微微一笑眨下眼睛,也做了個“不壞你好事”的表情,轉身進了包房,謝楠不禁好笑。
  “吃得習慣這個嗎?”李銳問她。
  “不錯。”謝楠說的實話,偶爾換下口味也不壞。
  “你肯出來,我很高興,”李銳語氣十分誠懇,“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太拘泥固執了,我一向對人對己都太嚴苛,有時會先入為主,不給別人解釋的機會。”
  李銳一做自我批評,謝楠簡直慚愧了:“別這麽說,過去的事了,”她試圖也做下自我批評,可不知說什麽好,“那個,這個蟹粉獅子頭不錯。”
  她分明看到李銳有點失望,隻能在心中暗歎一口氣。李銳剛才這話一說,她就知道其實他並沒對房子的事釋懷,還是等著她拿個合理的、說得過去的解釋來,才能和她重新也好繼續也好地交往下去。可是她沒法在短時間裏解釋清楚。特別是在才見了項新陽以後,現在她更不願意翻騰舊事徒增煩惱。
  她猜她隻能讓李銳失望了。不過她更愁的是怎麽跟茹冰交代。
  兩人吃完了飯,出了餐館。李銳準備攔出租車,謝楠忙說:“我開車來了,我送你回去吧。”
  “你買車了嗎?”李銳看向謝楠,目光一時間頗為銳利,謝楠倒坦然了。
  “就是個二手富康。”
  李銳搖頭:“晚了,不大方便,我自己打車回去好了,再見。”
  “再見。”
  李銳攔了出租,頭也不回上車先走了。謝楠知道不會再見了,她覺得抱歉,但也無可奈何。她上了車,一時有些無力感,伏到方向盤上。突然有人敲下玻璃,她抬頭一看,是於穆成,正彎下身子看著她,十二月的天,他居然隻穿了襯衫,並無一點瑟縮之態。謝楠怕冷,一向羨慕不畏嚴寒的人。她降下車窗玻璃。
  “你沒事吧?”於穆成的神情很是關切。
  謝楠掠下頭發,搖搖頭:“沒事,就是有點累。”她急於轉移話題,笑著問:“我怎麽總能在酒店呀餐館呀碰到你?”
  於穆成認真想了想才回答:“千萬別把我當酒肉之徒,我其實是很居家的一個人,到這些地方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帶點戲謔的嚴肅表情逗樂了謝楠:“你怎麽穿這麽點呀,不冷嗎?”
  “裏麵太熱,我出來透會氣。”他不抽煙,但也隻能忍著客戶吞雲吐霧,剛才借接電話出來了一會,正好看到謝楠和那個男人分手後各走各路。他本來準備進去了,卻看到謝楠遲遲沒把車開出來,走近一看,她正伏在方向盤上,那顯然不是一個開心的姿勢。於穆成倒是奇怪,自己怎麽總能看到她難過的時候,“上次的事,很抱歉。”
  謝楠茫然了一會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沒事,女朋友吃醋嘛,很平常,你哄哄她就得了。倒是我,當時說話恐怕衝了點。”
  “我們分手好久了,現在就是普通朋友。”於穆成哭笑不得。
  “那我們扯平了,剛才和我吃飯的是我的前男友,我們也分手好久了,本來以為還能在一起,”謝楠悵悵地說,“不過,還是不行。”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
  謝楠笑了,點點頭,係上安全帶:“說得對,讓它過去。你進去吧,小心著涼,我先走了,再見。”
  於穆成直起身體:“開車小心。”
  謝楠按許曼說的時間來到丁香苑,丁香苑在小區的三期,她住在一期,很少到後麵來,這時才發現小區綠化和景觀安排得宜,閑時在這裏散散步還是很舒服的。
  許曼也住一樓,院門敞開著,謝楠不勝羨慕地發現人家的小花園打理得非常漂亮,種了一棵桂花樹,葉子青翠.放了一個帶頂篷的雙人秋千架,盡管現在正當冬天沒什麽花開了,但仍然看著舒服,一條鵝卵石鋪的小徑蜿蜓著著從院門連接到進客廳的台階下。羨慕歸羨慕,謝楠並不打算效仿,她覺得自己實在是活得挺粗糙的一個人。
  許曼跑來給她開門,她家裝修得十分溫馨,裏麵沙發上,地板上散放的蒲團坐墊上已經熱熱鬧鬧坐了十多個人了,有男有女,年齡跨度還挺大,從二十多到四十出頭都有,於穆成也在其中,正和一個戴眼鏡的男人說著什麽,見謝楠進來,微笑著點頭打招呼。
  許曼大聲宣布:“各位,住鬱金香的美女來了。”
  鬱金香三字當真有轟動效應,眾人目光一下集中到謝楠身上,謝楠禁臉紅了:“對不起呀,讓大家失望了,我是住鬱金香的另一隻恐龍,不是風中歌唱要找的女主角。”
  眾人連說“哪裏哪裏”、“看來鬱金香苑盛產美女呀”,恭維得十分真誠。
  於穆成和劉敬群相視而笑,他們平常都不熱衷上BBS灌水,在許曼的強烈鼓動下看了那個論壇尋人帖,兩人看後不約而同大笑覺得不靠譜,著實惹毛了許曼,說他們兩個未老先衰隻知言利不懂傳情沒有情調不可救藥……
  劉敬群一向寵溺妻子的小情調,知道她雖然是外科大夫,拿來手術刀的手既穩又準,可浪漫起來不讓文青,隻好認錯:“是是是,太太說得全對,我們工科生太過世俗,不過基本還是可以改造好的對象,你千萬別放棄對我的挽救。穆成嘛,就由得他去了。”
  “請問一下哪位是今天的男主角‘風中歌唱’?”謝楠很有興致地問。
  坐角落的一個戴黑框眼鏡的男子站起了身:“你好,我就是。”這人看著大概二十六七的樣子,瘦高個,長相斯文,果然十分有書生氣。
  “祝你早日找到真愛。”
  眾人一齊鼓掌:“對,同祝同祝。”
  風中歌唱微笑著說:“其實我不急,我很享受這個尋找的過程。”
  劉敬群悄悄用胳膊肘捅下於穆成,於穆成隻好忍笑不語。謝楠坐下,著實有些駭然,她完全理解不來這樣的詩意。
  陸續又來了三個人,眾人隨意閑聊著,氣氛很放鬆。謝楠發現這裏沒人正式介紹姓名職業什麽的,都是相互稱呼網名,輕鬆愉快沒有任何壓力感。她在陌生場合一般很少說話,隻聽著也不覺得無聊。於穆成不知什麽時候坐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杯熱咖啡。
  “謝謝,你的網名是什麽?”
  “我是潛水的那個,沒注冊。”於穆成說的實話,他實在沒時間玩這個。
  這時有一人突然問許曼:“恐龍大夫,幫我看看胳膊上長的這是個啥?要不要緊?”
  許曼讓他挽起袖子,仔細看看,然後笑著說:“沒事,就一脂肪瘤,你要嫌有礙美觀,就跟我上廚房,我現給你割了,我們家刀是全套雙立人的,快著呢。”
  那人飛快放下袖子:“得,謝謝您受累了,我不麻煩您了。”
  眾人哄堂大笑,劉敬群一把把許曼拽進懷裏:“你想把人嚇死呀寶貝?”
  許曼坐劉敬群腿上直笑:“別怕別怕,逗你玩呢,絕大多數脂肪瘤不導致直接的症狀和並發症。要是突然有異常生長,就得趕緊就醫了。”
  很快閑談變成了商量新年晚會的事情。原來他們入住時間已久,平時經常相約出遊。這幾年論壇和QQ群都會在元旦搞個大的版聚加慶祝活動。每次活動都做得相當正式,有人負責做PPT,把論壇一年的FB活動做回顧;有人出節目,還有聚餐放焰火,費用參加者AA,總之都是盡歡而散。
  風中歌唱和謝楠一樣都是頭次和大家見麵,他的話也不算多,但點子倒是不少,大家一問才知道他做網站策劃的,搞活動是拿手。謝楠工作以後過的是異樣忙碌的生活,休假也不過是回老家享受媽媽做的飯罷了,現在看人家玩得如此投入,真有些感慨。
  告辭出來,於穆成和謝楠一塊往回走。說起風中歌唱的那份浪漫,謝楠邊搖頭邊笑了。
  “我很佩服,隻能說。”
  於穆成有些奇怪:“怎麽你不相信一見鍾情嗎?我以為女人都信這個的。”
  謝楠的視線落到遠處,淡淡一笑:“年輕時信過吧。”
  “可是你不正年輕嗎?”
  “我年輕過,哈哈,所以我願意祝福他。”
  於穆成理解地點頭:“他還小,的確可以慢慢享受這樣沒道理可講的一見鍾情和尋尋覓覓。”
  謝楠想起姻緣大會,果然是道理充足,臉上的笑意加深了。於穆成看她心情明顯愉快,一點沒昨天的無精打采,心裏竟然有點鬆一口氣的感覺。
  和於穆成道別後,謝楠回家歪在沙發上給高茹冰打電話,問郭明的情況。高茹冰讓她放心,已經出院回家休息了,近一段時間想都別想喝酒吃剌激食品而且還要健身。
  “我辦了健身年卡,陪他去,不許他偷懶,自己也能鍛煉一下。哎,我說你,也得注意一下身體,你們那會所有健身的設施吧,別吝嗇,為健康投資比什麽都值。”
  “我去跑步得了,省錢,效果是一樣的。”她接著老實把昨天的約會匯報了,然後等著茹冰的訓斥,沒想到茹冰沉默一下,並沒象往常那樣劈頭蓋臉說她一通。
  “算了,你們沒緣分也沒辦法,勉強不來的。”
  謝楠如蒙大赦,直差沒隔電話親茹冰了:“親愛的,你太善解人意了。”
  “郭明他們另外一個處有一新提的副處長,才35歲,前途很不錯,夫人幾年前生病去世了,有一小女孩五歲,你有沒興趣見見?”
  謝楠冷汗一下冒了出來,握著手機不知說什麽。她全部悲觀的想象力都隻到了亂哄哄的姻緣大會 ,還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給人當後媽的可能性。
  高茹冰長歎一聲,知道自己的介紹確實殘酷得沒有修飾:“對不起,楠楠,你不願意也沒什麽,郭明跟我說了,我聽了都很難接受。”
  “他也是好意,我考慮一下再說吧。至少過年回去跟我媽有搪塞的了,喏,不是愁我嫁不掉嗎?現在有這麽一人,您願意讓我嫁嗎?哈哈,看她還怎麽說我。”謝楠倒樂觀起來了,她想,嘿,還能壞到哪裏去了呢。
  高茹冰隻好也勉強一笑:“你呀,服了你了。不拿這事當包袱就好。一個人住那習慣嗎?不害怕吧。”
  “挺安全也挺安靜的,頭一天安靜得我都要失眠,現在習慣了,估計搬回市區該睡不著了。”
  “那就好,”高茹冰又歎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勸你搬過去是不是害了你,你這麽習慣一個人了,越發提不起勁去相親認識好男人。”
  謝楠當然不認為茹冰應該對她目前的生活狀況負什麽責任,但她得對自己承認,她還真的是越來越適應這樣一個人的生活了,如果父母也能接受,她才不要去相什麽親呢。不過不管是對父母還是對茹冰,她提也不敢提這話,而且已經老實報名,準備參加元旦報社在會展中心搞的姻緣大會。
  一年的最後一天,謝楠先是在公司處理手頭的工作,然後再去幹自己的私活,並沒時間參加小區的活動。
  等她把兩家公司帳務全處理完了,回到小區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遠遠就看到湖邊有煙花升起。她把車開過去,下來一看,好多人正聚集在湖邊棧橋處放焰火,許曼也在其中。她並沒走過去,隻倚車靜靜看著。他們投入的快樂讓她羨慕,她已經有點忘了自己上一次縱情開懷是什麽時候了。
  於穆成、劉敬群和秦濤三人同車返回小區。秦濤這次是回國度假,他家在本省一個縣城,已經回去探望過家人,現在專門到省城來看望住這裏的姑媽和老同學。這兩天他姑媽給他安排了緊密的相親活動,並代為報名參加明天的姻緣大會——吃飯時乍聽到這,於穆成和劉敬群兩人一齊放下筷子哈哈大笑了,直笑得秦濤麵紅耳赤。
  “你們哪,一點沒說幫哥哥我排憂解難還笑話我。敬群你娶了才貌雙全的女醫生,穆成從來不缺桃花,我一個人獨在異鄉為異客,苦啊。”
  “我沒資源呀,我們市場部的女孩子,肯定不符合你對賢良淑德的要求。我跟許曼說了,她說她肯定幫你留意未嫁的同事同學,這態度夠好了吧。不過你要去姻緣大會肯定搶手呀,正經華爾街專業人士,找什麽樣的天仙找不到?”
  秦濤這兩天見各式美女早已經晃花了眼睛,隻有苦笑的份了:“現在女孩子太現實了,對出國比對我感興趣得多,還有直接問我收入的,有點吃不消。”
  “你別太介意這些事,你個人的條件是你的一部分,”於穆成慢條斯理地說,“現在的情況也不可能先裝一無所有和人戀愛試出真心來。兩人相處得有感覺最重要了。”
  “穆成說得對,你假期也就這麽幾天,先見見再說,姻緣大會嘛,當然也是去了再說,指不定你的姻緣就在那裏呢。”
  三人在外麵吃完飯,又坐著聊了好長時間,才開車返回小區。秦濤不願意打擾姑媽,就借住於穆成家。
  他們也遠遠看到煙花,於穆成說:“你家許曼真會玩呀。”
  “那是,所以我說她整個還是一孩子。”劉敬群一說到老婆嘴角就含笑了,看得坐旁邊的秦濤好不豔羨。
  於穆成將車開到湖邊,一眼看到路邊獨自靠輛白色富康站著的謝楠,她穿著件紅色長羽絨服,雙手抄在口袋裏,半仰頭看著天空,她的臉被煙花一時印亮,又迅速隱入黑暗,有種異樣的生動神采。於穆成的目光被牢牢吸引了。
  秦濤隨劉敬群去了湖邊和那群人會合,於穆成走到謝楠身邊:“嗨,你好。”
  謝楠回頭微笑:“你好。”
  “怎麽不過去一塊玩?”
  “我剛回來呢,站這看挺好的。”
  於穆成也仰頭看向拖著長長嘯音衝天直上的煙花:“小時候盼望過年,好象很大程度就是想放鞭炮玩。”
  “我喜歡過年的氣氛,一家人在一塊,開開心心的,什麽樣的煩心事都可以擱到一邊。”
  於穆成被她臉上突然帶點稚氣的表情逗樂了:“你有很多煩心事嗎?”
  “多了,”謝楠也笑了,“人越大煩惱越多,我又是個活不通透的人,有時還愛自尋煩惱。”
  “可是我覺得你一笑,好象什麽也不在乎的那種表情。”
  “因為我想過了,在乎也是白搭唄,還能壞到哪裏去?”謝楠回頭看著他,“千萬可別跟我說,沒有最壞隻有更壞。”
  “不會,我一向樂觀。”於穆成很是實事求是地說。
  謝楠把手攏到嘴邊嗬口熱氣:“好冷,我先回家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再見。”
  於穆成是含笑說的再見,他還真有些期待再見。不過他沒想到第二天就再見到了謝楠,而且是在他聽著就覺得很不靠譜的姻緣大會上。
  他是應秦濤的再三要求陪著來的。秦濤平常看著城府深沉,其實是靦腆男人一個,有點異性交往恐懼症,說沒他壯膽就幹脆不去了。
  天氣陰沉而寒冷,但住會展中心走的人真不少。秦濤和於穆成進去以後,先憑報名單領取號牌和活動安排,秦濤別的是藍色相親牌,於穆成得到了一個白色親友牌,每個相親的人士可以帶三個以內親友入場。兩人走進去,立刻就被眼前的大場麵震住了,用人頭躥動來形容都顯不夠,整個一樓中廳熱氣騰騰,隨便估計一下也得有好幾千人在裏麵。
  秦濤喃喃地說:“一個報名的收50,這主辦報社可賺大發了。”他西服領帶原本筆挺,這會禁不住把領帶拉鬆了一點好讓呼吸順暢些。
  於穆成暗暗納罕:這個城市竟有這麽多曠男怨女嗎?再一想,秦濤不用說,自己不也是曠男一名嗎?
  “這個,怎麽相呀?難道看到中意的女孩子就上去問嗎?”
  秦濤拿出剛領的活動規則,兩人湊一塊現場研究,才發現人家報社倒沒白收那50塊錢,安排得至少看起來還是非常周到花哨的。
  每個報名者的基本情況都已經做成了展示牌,密密麻麻掛滿四周,然後每個人都會發即時貼,看到中意的展示牌可以將自己的號碼貼上去;現場劃分相親專屬區和親友區,一個封閉,一個開放;封閉區有“八分鍾交友”、 “紅桌尋緣”等名目繁多的速配遊戲,隻對報名相親者本人開放;開放區有情緣劇場互動演繹經典愛情、單身魅力秀表演,親友可以參與相親互動。
  於穆成苦笑:“老秦,這個,恕我不能奉陪你全程,你真得一個人去了。”
  秦濤看著眼前烏泱烏泱的人群,愣是不敢邁步:“我看算了吧,我這會頭已經開始暈了,我怕我進去得走丟了。”
  於穆成指一下活動安排的一個速配遊戲:“你看這個,要求全用英文交流的,你應該有優勢呀,而且你想找的就是能夠適應國外生活的女孩子嘛。估計這個活動人應該少點,去試試,也省得白來一回。”
  秦濤被他說動了心,重新鼓起興致,跑到這個遊戲的報名點一看,不由大喜,因為排隊的人不少,可是明顯女多於男,工作人員正起勁吆喝讓男士上前,他一上去就馬上被工作人員安排進了遊戲環節。
  於穆成發現已經有女孩子有意無意瞟向他,看到他掛的親友牌都有點掃興的表情。他不願在這賣呆,無聊地退出來,想上會展中心二樓的咖啡店找一個稍微清靜的地方坐會,卻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自動扶梯邊,正是謝楠。
  謝楠衣服上別著代表女性相親者身份的粉紅色號碼牌,大衣和小皮包挽在手上,臉色發白,神情緊張地看著場內,拿不定主意是走還是留,根本沒看到隻隔了幾步的於穆成。
  她沒帶親友團,是獨自一個人來的。
  早上起來,謝楠仔細化了淡妝,灑了點香水,穿了粉色羊絨開衫配及膝A字裙加皮靴,再披上大衣,對著鏡子照了又照,覺得應該算比較出得場麵了。但她幾乎是進門第一時間就後悔了,洶湧的人流讓她覺得呼吸都有窘迫感,她看了不到十個展示牌,就覺得完全是大海撈針,眼前發花,實在堅持不下去,至於上台表演,她更是想都不敢想。
  當一個半老太太湊近她看她的標識牌號碼時,她嚇了一跳。那老太太很仔細地打量她,眼神著實犀利,然後說:“小姐,你看著很斯文,是什麽學曆?現在做什麽工作?願意和我兒子交往一下嗎?”
  謝楠給嚇結巴了:“您,您,那個,您兒子他,他自己沒來嗎?”
  老太太透著自豪地說:“他是博士,工作太忙,我先幫他篩選一遍。你應該有本科學曆吧?哎,對了,你有口吃嗎?”
  “那個,那個,是,我一緊張,緊張就……”謝楠前所未有地結巴著。
  老太太搖頭走開了。
  又有一對看著儀態莊重和善的老夫婦向謝楠走過來,謝楠想自己的老人緣還真是不壞。老先生很是客氣地問她芳齡,她如實說了28歲,人家遺憾地搖頭,說自家孩子才27歲,希望找個25歲左右的。
  謝楠漫無目的亂轉了一會,退出來靠著人比較少的自動扶梯旁邊呆了半晌,想,這個大運可真不好撞,也許還是郭明說的那個喪偶副處長比較實在一點。於穆成走到她身邊她都沒有覺察。
  “謝楠,你沒事吧。”
  謝楠回過神來,看到於穆成不禁一窘,這種場合碰到熟人當然不是什麽好感覺,隻好期期艾艾地說:“真巧,你也來相親的嗎?”
  “不是,我陪一朋友過來的,他去參加遊戲了。”於穆成簡直不相信,“那個,你是來相親的?”
  謝楠有點惱羞成怒了:“不然我元旦不休息跑這來幹嘛。”
  “對不起,是我多事了。”
  謝楠氣餒:“該我說對不起,我是緊張到了。算了,我先走了。”
  “哎,不是才開始嗎?”
  “我算了,”謝楠擺手,“還是去見我朋友介紹的喪偶副處長比較靠譜。”
  她轉身要走,於穆成卻不假思索地攔住了她:“不如我們試著交往一下吧。”
  於穆成的話驚住了謝楠的同時,也驚住了他自己。他成年以後很少有這樣衝口而的時候,可是他的吃驚很快就過去了,看著謝楠眼睛和嘴都張得圓圓地看著自己的樣子,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早就有這個念頭了。
  “我今年33歲,未婚,目前在一家電控設備公司做管理工作,無不良嗜好……”
  謝楠舉手打斷他:“你要是開玩笑的話,我現在就告訴你,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我很認真的。你看我們是鄰居,算知根知底了;我和許曼的先生劉敬群是大學同學,不算來路不明;你見過我的前女友,我也見過你的前男友,都不用再翻舊帳了;你既然來相親,應該是想找男朋友了,我也很想找個女朋友。”於穆成有條不紊地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很合拍呀。對了,你燉的湯我也很喜歡。”
  謝楠目瞪口呆看著他,覺得如果他沒瘋的話,就一定是自己在這個嘈雜喧鬧的場所出現幻覺了。她一聲不吭掉頭就往外走,於穆成緊隨她走了出來,會展中心前麵是空曠的大廣場,寒風撲麵而來。於穆成接過她手裏的大衣給她穿上,動作十分自然。謝楠裹緊大衣,看著隻穿了薄薄一件運動外套的於穆成,好不鬱悶。
  “你還跟著我幹什麽?”
  “你開車來的吧?把車停這,上我的車,我帶你上我工作的地方看看,證明我不是無業遊民。”
  “喂喂,我不要去,我更不會為公平起見也帶你上我的公司的。”
  “那個以後再說。”他不由分說扶住她的肩膀帶著她往停車場走,不容謝楠去找她的車,已經先打開自己的車門,謝楠身不由己坐了上去,很有點搞不清狀況的感覺。
  於穆成開車時沒有講話,隻由著謝楠發呆慢慢消化他的突然表白。
  可是謝楠大腦處於空白狀態,她瞪著前麵,完全不知道走的是哪一條路。直到於穆成的車停到近郊一個工業園前麵,她才回過神來打量四周。這裏算是本市開發得較為成熟的工業開發區,眼前的工業園看著麵積不算小,門口掛著“成達電控設備有限公司”的牌子,另外釘著一塊“開發區治安重點保持企業”的銅牌。於穆成按下喇叭,一個保安跑出來開啟了伸縮門。
  於穆成探出頭去問保安:“小陳,張家港那邊的貨送過來沒有?”
  “還沒有,於總,不過司機打過電話來了,路上出了點小問題,大概晚上六點到。”
  於穆成點點頭,將車開進一側的車棚停好,謝楠下車,四下看著,其實她什麽也沒看進去,隻是在納悶自己幹嘛發瘋跑來了這裏。郊區的風格外大一些,吹得人遍體生寒,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於穆成牽住她的手,領她向辦公樓走去。謝楠冰冷的手被他的大手握著,那股暖意是她歡迎的,再一看四下,很顯然是假期,根本沒人,她也就懶得縮回來了。
  看得出這個公司設計得樸實實用,辦公樓和生產車間都是兩層,樓體相連。於穆成的辦公室在二樓,一個套間,既不大也說不上布置奢侈,外麵是秘書的位置,裏麵一間,擺著普通的辦公桌椅加一部電腦,一側是文件櫃,靠窗邊放了一組黑色皮沙發加一盆盆栽,沒有任何個人色彩。
  於穆成打開空調,請謝楠坐下,去外麵飲水機那給她倒了杯熱水,放到她麵前茶幾上。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於穆成覺得好笑:“我剛才自我介紹到哪了,要不要繼續?”
  “算了,”謝楠歎口氣,“我們以後再交換這方麵的信息吧,今天震蕩來得太大了,我有點接受不了。我隻打算去相個親認識個男人,沒想到老天會砸個現成的男朋友到我麵前來。”
  “這麽說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麽了就說我同意了?”
  坐她身邊的於穆成呲牙一笑,謝楠頭次隔得如此近、如此正式地看他,發現他長得還真不壞,端正的麵孔,眼睛明亮有神,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整齊潔白的牙齒。他也正打量著她。
  “還算滿意吧?”
  謝楠臉騰的紅了,不肯示弱地說:“湊合算得上五官端正。”
  “我對人評價沒你這麽苛刻,我對你很滿意。”
  謝楠發現,她的確一點也不了解麵前這個人。之前除了他幫著搬琴,她請他吃飯那次,兩人都隻是偶遇再加隻言片語地交談,現在居然坐到一塊認真說起交往,她覺得荒唐又古怪。
  “那個,我能請問一下你為什麽會突然做這個決定嗎?”
  “我想我是對你一見鍾情了。”於穆成看謝楠一臉要抓狂的表情,連忙安慰地握住她的手,“好啦好啦,我說正經的。我覺得你很好呀,長得漂亮,又能幹,又獨立,看著很懂事,通情達理,尤其做的湯也好喝。對了,你用的香水也是我喜歡的味道。”
  他的語氣非常誠懇,謝楠卻泄了氣,放棄再問什麽的打算了,她看出眼前這男人根本不是她先認為的那樣斯文敦厚熱心助人,倒是很有點……無賴,如果他不想說,她怎麽問大概也是白費力氣,不如省省。抬眼一看,他明顯忍著笑意的樣子尤其讓她不放心。
  “至於我自己,隻要相處下去,你會發現我有很多優點的。”
  “我28歲了,沒時間浪費,交男朋友都是以結婚為前提的。”
  “我也一樣,我家裏早催我結婚了。”
  謝楠啞然,想至少雙方倒是有了一個共同點了。
  “而且不是我自大,我覺得我怎麽著也比喪偶副處長要來得多點吸引力吧。”
  謝楠深悔剛才在會展中心說話沒經大腦,隻好咬住嘴唇不說話,於穆成拍拍她的手,她才發現敢情自己的手一直就在他手裏握著,連忙往回縮,沒想到他反而握得更緊了一點。
  “我看你也別糾結了,我們慢慢來好了,先訂好規則,然後好好相處。覺得合適,我們就結婚;不合適,就算了。”
  “聽著你倒是很講道理的樣子,你先說說規則看。”
  “保持一對一的交往,交往期間,你別去相親,也別去什麽姻緣大會,我也一樣。有什麽事,好好商量,相互坦承。這是我的規則,你可以補充。”
  謝楠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哪說起,隻有眨巴著眼睛看著他的份。於穆成覺得她這個樣子著實有點傻,可也著實透著點和年齡不符的稚氣感。他很是體貼地說:“沒事,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隨時告訴我,隻要合理,我們都好商量。”
  謝楠被狠狠鬱悶到了,掙紮了一會才說:“那個,我們不算熟,慢慢來成不成,我是說,那個……”她覺得自己今天又要再次犯結巴了。
  於穆成大笑:“我同意。”顯然完全理解她的意思。
  謝楠隻覺自己的臉火燒火燎般發燙,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端起水大口喝著。
  “對了,你要是煲了湯就請我過去喝,這個要求不過份吧。你不願意炒菜,我來做也行。我覺得這樣加深了解很有必要。”
  謝楠盯著水杯不吭聲,她實在是有點應付不來這種自來熟了。
  剛好於穆成電話響了,他說聲“對不起”,站起來走開一點接聽,是秦濤打來的。可憐的秦濤在姻緣大會大受歡迎,目前已經陷入了眾多女孩和她們父母的包圍,他覺得有點無福消受如此多的飛來豔福,打電話來求於穆成救他脫圍。於穆成笑著答應他馬上過來。
  他關上空調,想起什麽似的,從桌上拿張名片遞給謝楠:“喏,我的名片,不然你恐怕連我的名字是哪三個字都不知道,還有我的電話。”
  謝楠萬般無奈地接過名片,隻好也把自己的名片遞一張給他,他滿意地收起來,帶著她下樓上車,很快開回了會展中心。
  兩人再踏進會展中心,都覺一股熱浪撲麵而來,裏麵的人顯得比他們離開那會又多了許多。於穆成給秦濤打電話,謝楠隻好脫下大衣挽在手裏。過了一會,秦濤出來了,一手拎著西裝,一手拿個樣式很女性化的手機——那是他姑媽硬塞給他在國內聯係用的,胳膊下還夾了個大紙袋,雖然滿臉都是汗光,可看得出來還是很興奮的。
  “穆成,今天收獲真大,好多女孩子給我留資料留聯係方式,就是太多當爹媽的圍著問長問有點掃興。”秦濤一眼看到旁邊站著的謝楠,眼睛一亮,“這位小姐是?”
  “不許打我女朋友主意,老秦。”於穆成將謝楠一直忘取的相親號碼牌摘下來,順手扔旁邊垃圾箱裏麵。
  秦濤嘿嘿直笑:“早上在家還跟我裝淡定不肯來呢,這麽會工夫就相中女朋友了。”
  於穆成笑著給他們倆人做了介紹:“老秦,今天過足癮了沒,聽說這個活動中午供應盒飯,要不你就在這吃,然後下午繼續?“
  秦濤連連搖頭:“不用了不用了,這些資料已經把我整得頭昏眼花了。“
  “那好,拿上資料慢慢回家研究吧,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飯。”他回頭還是用很體貼的語氣問謝楠,“你喜歡什麽口味的菜?”
  謝楠悶悶地回答:“辣的。”
  於穆成眨下眼睛:“這個有點問題呀,我口味比較偏清淡,不過也不算什麽大問題,我們求同存異好了。”
  秦濤看下於穆成再看下謝楠,他實在有點不明白,昨天吃晚飯時還和他一樣單身的老同學怎麽以如此神奇的速度交了個女朋友。他覺得這個姻緣大會真是奇妙,而胳膊下夾的紙袋實在是相當重要了。
  於穆成對本地餐館並不熟悉,每回應酬都是市場部或者行政部經理給他訂位子。他打個電話給吳經理報上自己的要求,隨即告訴謝楠他們要去的地方。謝楠說:“那個餐館我知道,我自己開車過去好了。”不等他回答,拔腿就先往停車場走去。於穆成看著她的背影,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搞什麽呀穆成,說你桃花多你還不承認,這才多大會功夫呀。”
  許穆成按遙控打開車門:“老秦,千萬別再說我桃花多這類話了。我們同學的時間最長,我總共交過幾個女朋友你全知道,把我說得跟花花太歲似的。”
  秦濤看謝楠開著富康從旁邊咻的一下跑過去,笑著係好安全帶:“我怎麽覺得這位謝小姐有點躲著你呀?”
  “所以我要加把勁嘛。”於穆成不急不躁地發動車子,“放心,她慢慢會習慣我的。”
  謝楠食不知味地吃完這頓飯,聲稱自己和朋友約好了去逛街,和於穆成、秦濤道了別,獨自開車走了。
  於穆成象十足一個標準男友。她先進了他訂好的包房,坐著發呆,他進來以後幫她掛好大衣,點菜時征求她的意見,點的菜兼顧了三人的口味,吃飯時幫她盛湯,和秦濤聊天也不忘照顧到她的反應,出門時幫她披衣服,囑咐她開車小心。
  他表現得殷勤又自然,謝楠不知道他入戲如此之快算怎麽回事,她心裏七上八下,覺得如果再這麽跟他下午接著待一塊,有點要瘋了的感覺。她需要自己找個地方清靜下來好好想想。
  本來她有最清靜的地方——她的家,可是她這會不能回家。她實在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和一個鄰居攪到一塊,弄得現在隻好提著包在商場漫無目的亂逛。當高茹冰打來電話問她姻緣大會的情況時,她期期艾艾不知道說什麽好。
  高茹冰了解她,哼了一聲:“就知道你嘴硬罷了,肯定臨陣脫逃了吧。”
  “那倒沒有。”
  “少廢話,你現在在哪?”
  “在商場呢。”
  “上我這來吧,我今天燉了羊肉湯。”
  “你也做飯呀?”
  “現在跟他們一塊吃得嘴都淡出鳥來了,隻好自己改善一下。”高茹冰老實不客氣地說。
  高茹冰的家在市區一座高層公寓的20樓,陽台望出去是公園,景觀十分好。郭明眼巴巴看著高茹冰盛出兩碗漂著紅油、香噴噴的胡蘿卜羊肉湯來,謝楠看得好生不忍。高茹冰把一盒脫脂牛奶放到郭明麵前,郭明慘叫一聲。
  “不公平呀不公平,這什麽世道呀。”
  高茹冰“撲哧”一笑:“別叫了,乖乖喝了,待會你還要去你媽媽家去加餐呢。我也就新年第一天放縱一下自己,保證把這鍋湯喝完了就天天陪你,你吃啥我吃啥,好不好?”
  “別,你們吃吧,大不了我不看,眼不見心不煩。”郭明也笑了,拿起牛奶進了書房。
  謝楠和高茹冰痛快地吃著羊肉喝著湯。高茹冰抬眼看看謝楠的打扮:“今天收拾得挺好呀,我不信姻緣大會就沒一個跟你搭訕的。”
  “有,都是老頭老太太,大概我長了張賢惠媳婦臉。可是一個嫌我結巴,一個覺得我年齡偏大。”
  “結巴?你什麽時候添了這毛病了,沒那麽慘吧。”
  “比我說的還慘好不好。放眼看去,女多男少,滿眼都是青春少女。我看了看人家男的提的條件,好象我還真隻能配喪偶的了。”
  “別胡說,那些男的通通沒眼光。”
  謝楠笑了,擦去鼻尖上沁出的汗:“隻有你一直偏心我,冰冰。”
  “你真同意去見那喪偶副處長嗎?”高茹冰倒有些遲疑了。
  謝楠覺得自己今天要第三次犯結巴了,她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突然就多了一個男朋友出來:“那個,那個,還是不要吧。我,我……”
  “你還真結巴上了呀。”高茹冰大笑,“得了得了,不要就不要,我也覺得怪煩的,憑什麽咱該給人當後媽呀?”
  “有個人,其實是個鄰居,跟我說了,想和我交往。”
  高茹冰大感興趣:“那是好事呀,什麽樣的人?多大?做什麽的?長得怎麽樣?”
  謝楠索性把於穆成給的那張名片拿出來遞給她:“33歲,就住我後麵一個苑。長得,端正吧。“
  高茹冰研究一下那名片:“應該算年輕有為呀,你好好把握機會,別再一副對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連姻緣大會我都去了,還哪有不提起精神的呀。”謝楠苦笑,“可是總覺得這事不大靠譜,和個鄰居交往,萬一分手了,我不得搬家呀,不然每天見麵多難受。”
  “你真得把你這個凡事悲觀的毛病好好改改了,如果連戀愛之初都沒信心,那我們怎麽過漫長的一生呀?”
  謝楠承認高茹冰說得有理,但她的問題是她現在找不到戀愛的感覺。想想都覺得這事來得不真實,如果不是手裏拿著這張名片,她簡直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個可笑的夢——說不上噩夢,可也算不上美夢。
  晚上,謝楠洗了澡,換上套夾棉家居服,拿條毯子搭腿上,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當玻璃門上響起輕輕的敲擊聲時,她都沒有在意,敲擊聲加重一點,她驚了一下,跑過去拉開紗簾一看,於穆成正站在那裏。她才想起,自己上午添了個鄰居男朋友,可以一抬腿就過來的那種,隻好老老實實開門。
  於穆成一身運動服、慢跑鞋的裝束,掃一眼她穿的碎花家居服,笑了:“看著我好象並不太開心呀。”
  謝楠坐回沙發,扯過毯子給自己搭上:“你允許我有點適應的時間嘛,我一向接受新事物就慢。”
  他坐到她旁邊:“好吧,我們來安排一下明天的約會。”
  “明天?我要去買洗衣機和取暖器。”
  “我陪你去好了。”
  謝楠張張嘴,又把話咽了回去,於穆成暗笑,繼續說:“明天下午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晚上再找個地方吃飯。”
  這麽緊鑼密鼓地安排出一個標準的約會,讓謝楠覺得心慌,可是她沒有任何拒絕的理由。本來她計劃的不過是早上睡個懶覺,出去買洗衣機,回來等送貨順便煲湯。想到煲湯,她記起以後還得請麵前某人同喝,各種念頭亂紛紛湧上心來,讓謝楠不知說什麽好。抬起頭一看,於穆成正摸著下巴,一臉好笑的表情注視著自己,她啞然失笑。
  “好,就按你的安排來。”
  “你一點不反對讓我很沒成就感。”
  謝楠斷定此人的惡趣味比自己想象的嚴重:“我幹嘛要反對,交往嘛,肯定就是這樣的呀。”
  於穆成大笑,站起身:“那好,我明天十點下來叫你,你看選鄰居當男朋友多好。我去跑步了,你關好門窗,早點休息。”
  謝楠送他出去,看他替她關好院門,揮下手跑步離開,重新回到沙發上窩著,有點發愁地看著電視。她想她的生活大概從此不一樣了。
  生活的確不一樣了。
  謝楠對著收集的洗衣機宣傳單研究,他說:“這麽麻煩幹什麽?”隨手指一下價格讓謝楠根本沒列入選擇範圍的一台,“這個就不錯嘛。”
  營業員起勁大讚他的眼光好,滔滔不絕報出一連串數據力證此機型如何好用超值。謝楠一向怕人推銷,買什麽東西都情願自己研究好了直接指定叫人開單子。她悄悄扯下於穆成的衣袖:“我們再看看吧。
  於穆成很合作地隨她再看其他,可沒走兩步,又在一台洗衣機前站住了:“這個也不錯。”
  謝楠怕他再把營業員招過來:“我有預算的,這個和剛才那個都不在範圍以內。”
  “你預算多少?”
  謝楠說的數字是他剛才指的那台洗衣機價格的一半,於穆成若有所思:“那不如這樣,我平常沒用洗衣機。你就出那麽多錢,剩下的我出,算我們合資買下的,以後你不能拒絕我使用這台洗衣機。放心,我會在合理的時間內使用的。” 沒等謝楠張口反對,他已經拖著她的手走回去叫營業員開票了。
  他接過票去付款,謝楠跟在他身後要同去,他笑道:“你給我留點麵子好不好,一台洗衣機兩人去刷卡會很奇怪的 。”
  謝楠隻好留在原地填寫送貨單,交代營業員明天送貨。於穆成拿著發票回來:“走吧,我們去看看空調。”
  謝楠隻當他自己要買空調,順從地跟他過去,他和營業員交談了幾句,突然回頭問他:“你的客廳有多大。”
  “我不要空調,我沒這預算。”謝楠拉他的衣袖把他拽到一邊,惱火地說,“別再跟我說你要來跟我合用了,我連一半的預算都沒有。”
  “你不怕冷嗎?”
  “怕。”
  “那還買取暖器嗎?”
  “當然買,那在預算以內。”
  “我們好好分析一下嘛,空調會比較實用一些,取暖製冷可以兼顧。不裝的話,夏天你的客廳根本沒法坐人。”
  “夏天我待臥室裏。”謝楠隻在主臥裝了一台空調,她的計劃是如果父母來住,就在客臥再裝一台,客廳根本沒在她考慮範圍以內。
  於穆成又笑了:“你是說夏天我也可以進你臥室嗎?”
  “如果到夏天我們兩個還在交往的話。”謝楠火更大了,衝口而出。
  “看看,你根本對我們一點信心也沒有。”於穆成不急不惱地說。
  謝楠啞然,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很有道理,卻怎麽被他一說就成了無理取鬧,深呼吸一下,她開了口:“對不起,我的語氣有問題。不過這是我的原則,我們隻是試著交往,看有沒相處下去的可能性。如果我們都覺得真的能繼續,你放心,到時候我不會介意刷爆你的卡的。”
  於穆成笑著說:“說實話,我真的很期待這一天。”
  他那樣露齒而笑,神情溫暖,謝楠小小目眩了一下,那一點怒意煙消雲散了,她覺得自己當真有點神經過敏。等於穆成挑了台取暖器並去付款時,她再懶得提她的原則來煞風景了,反正她留下他的付款小票,把他的卡號記下來,回頭直接把錢打到他卡上去。
  接下來去吃飯,然後看電影,謝楠都表現得十分配合,倒是於穆成不斷接到手機,他一直不大放心的供應部終於出了問題,讓他的頭痛不已,知道自己的元旦假期算是結束了。看電影的後半部分,他基本是在外麵不停打電話。等他再走進去時,電影已經接近尾聲,謝楠並不問他什麽,他隻來得及說個“對不起”,燈就亮了。
  兩人從電影院出來,於穆成抱歉地說:“對不起,公司出了點事情,我得趕去上海出一趟差,秘書已經幫我訂了機票,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飯了。”
  “沒關係。我自己搭車回去就行了。”
  “我送你,我也得回去收拾行李呢。”
  他在鬱金香苑門口放下謝楠,謝楠下車躊躇一下,回身敲下車窗玻璃:“不然我開車送你去機場吧。”
  於穆成微笑:“不用,我自己開車過去,車就放在機場好了。”
  謝楠回家。她得坦白對自己承認,她多少有點鬆了口氣的感覺。好多年她沒和一個男人這樣膩在一起大半天了,很有點不適應。
  她走到落地玻璃門前,拉開窗簾,外麵天空陰沉沉的。她想,不知這樣的天氣是不是適合飛機起降,隨即意識到自己竟然是在牽掛著於穆成了,趕緊把電視打開,坐到沙發上。
  以前住出租屋時,她和茹冰有個同樣的癖好,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開電視,然後該幹嘛就幹嘛去,直到上床睡覺才關掉。什麽節目無所謂,隻要不是唱戲就行。好象有個不相幹的聲音在屋子裏回蕩,顯得不至於冷清無聊。她不知道茹冰婚後有沒改變,反正她是把這習慣帶到了新家。
  電視裏播放的什麽節目她沒一點感覺,她記起昨天那個陪她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那樣地強忍笑意,似乎一心隻想故意引她發急。她再次問自己:他喜歡我什麽呢?我又喜歡他什麽?難道我真的已經到了沒有要求,隻本能抓住麵前漂過的每一根稻草的地步嗎?不過這根稻草看著如此的不確定,又如此的讓人……放不下。
  她坐不住了,重新走到玻璃門那看著外麵。過了一會,於穆成提個行李箱挽個筆記本包走到了車邊,開了後備箱將行李箱放進去,然後拉開前麵車門,仿佛是想到什麽,突然停頓,向她這邊看了一眼。謝楠拉開門,沒穿外衣跑了出去。
  “路上小心,到了給我打電話。”
  於穆成將筆記本包扔到司機座上,捉住她的手:“快進去,小心著涼了。”雖然這麽說著,卻沒放開她的手,再仔細看向她,聲音更加溫柔,“我盡快回來。”
  謝楠回到屋子繼續看電視,可是還是一樣對看的什麽都沒概念。她抱住靠墊縮在沙發上,有點恐懼,可是恐懼裏分明還混合著一點她陌生的情緒,讓她怔忡不安。
  於穆成出差五天,周四深夜十一點多才下飛機。出機場後他發現下起了小雪,這個冬天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雪。他開車進了小區,駛進停車位,看看謝楠的家,她的白色富康停在院子前,好象臥室還透出點燈光。他有點奇怪,謝楠作息非常守時,隻要不加班,基本十點就洗漱上床。他到上海第二天應酬晚了回酒店,想給她打電話,發現她已經關了機,還有點擔心。第二天早上,謝楠倒是主動打了他電話。他不理解怎麽會有人這麽早就睡,謝楠很理所當然地說:“我按這個時間上床已經有六年多了,極少數特殊情況除外。”
  他上飛機前給謝楠發過短信,這會心裏一動,將才打開的後備箱合上,走進她的院子,客廳的燈突然亮了,謝楠睡衣外穿了件長羽絨服拉開玻璃門,於穆成連忙走進去擁住她。
  “冷不冷?”
  謝楠的確怕冷,但她有點不適應他的擁抱。趕快掙開他的手:“你等一下。”跑去廚房,拔掉一直保溫的紫砂鍋插頭,把下班回來燉好的湯盛出一碗,放到餐桌上,“山藥排骨湯,比較清淡的,快趁熱喝點。”
  “你趕緊上床,小心著涼了。”
  謝楠飛快跑進臥室,把羽絨服脫下搭在床尾,鑽進了被子。於穆成坐到餐桌前,慢慢喝完湯,把碗拿進廚房洗了擱進櫥櫃。靠在廚房門站了一會,努力平靜一下心緒。
  他連日在上海和張家港之間來回奔波了幾趟,總算初步解決了供應部經理惹出的亂子,但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了。剛才在機場吃了一頓貴而無味的晚餐,現在這碗湯很受他的胃歡迎,更讓他覺得溫暖。這不是頭一次女孩子為他做飯了,但卻似乎是最能打動他的一次。
  他走進謝楠的臥室。這間臥室和整個房子一樣布置很簡單,一個白色的大衣櫃,一張黑色的鐵藝床,藤製的床頭櫃上放著台燈。謝楠縮在粉綠色碎花被子裏看書,看到他明顯有點緊張。
  他暗暗好笑,走過去坐她身邊:“湯很好喝,謝謝你。”
  謝楠不自在地看著他,很想直截了當說“不早了,請早點回家休息”。可是看他帶著胡子茬的下巴和滿是倦意的臉,又有點說不出口。
  “想我了嗎?這幾天?”
  謝楠無可奈何地說:“不想是不可能的。”她說的大實話。
  “那就好,因為我也想你。”
  這樣靜謐的冬夜,這樣輕輕的訴說。謝楠擁住被子不吭聲,於穆成拿過她手裏的書放到床頭櫃上:“睡吧,我從正門出去,你不用起來關門。”
  謝楠順從地躺下,於穆成給她把被子拉好,拂開她額上的頭發,俯身輕輕吻一下,附在她耳邊說:“做個好夢。”他的聲音低啞而溫柔,然後關上床頭燈走了出去。
  一動不動躺在床上,謝楠隻聽他關好客廳落地玻璃門,拉好窗簾,然後關上所有的燈,拉開入戶防盜門走了出去再帶上門。她輕籲一口氣,放鬆了身體,可是耳際仿佛還殘存著他呼吸的熱氣。她向來睡眠並不算好,特別下半夜容易驚醒,所以隻好在無奈下選擇早睡。此時心神有些激蕩,更加難以入睡了。她將頭埋進枕頭,輾轉了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著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驚醒,發現透過窗簾進來的光線已經有些明亮了,不由一急,抓起床頭櫃的手表一看,居然才四點。她有點不敢相信,深恐誤了上班時間,下床撩開點窗簾往外看出去,居然院子裏已經覆了一層白雪,細細碎碎的雪花仍然飛舞飄灑著。她不敢久看,哆嗦著回到床上鑽進被子,再無一點睡意了,可是貪戀被子的暖意,靜靜躺著。
  “這麽靜,都可以聽到雪落的聲音。”
  “亂講,雪花這樣輕飄飄落下來會有聲音嗎?”
  “有,你聽。”
  “我隻聽到了你的心跳聲,不要推我嘛。”
  ……
  往事從來愛在這樣無緣無故驚醒的淩晨亂她心神。謝楠並不喜歡回憶,如果可能,她願意選擇性失憶,可是哪裏由得她有選擇。她疲憊地抹一下臉,決心這次放棄猶疑,不管結果地好好戀愛。
  也許,這是我擺脫舊事的唯一機會了,她想。
  早上,謝楠怕下雪交通堵塞,特意比平常提前二十分鍾出門。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她院子裏仍是覆蓋得不算完整的白色。但外麵地麵那層薄薄積雪被早起的人踩出成串的腳印,再經車子一輾壓,沒剩多少痕跡。
  她的車位就在院子旁邊,開了車門,她發現前擋玻璃的積雪上居然有幾個字,好奇地繞到車頭一看,卻是幹巴巴地寫著:“小心駕駛。”不禁笑出了聲,伸手將字跡抹去,回頭看下於穆成平常停車的位置,已經空了。
  接下來幾天於穆成都很忙,他已經請原來的供應部經理自己請辭,同時委托專業公司幫忙再找一個合適的人選,到位之前,他隻能自己兼管供應部。好多訂單交貨期都在年前,他不得不讓生產部經理安排加班,自己也陪著一塊拚命了。
  不過每天加班,於穆成都堅持最多隻到九點。一方麵工人也很辛苦,另一方麵他不願意錯過和謝楠相處的那一點時間。他一般九點半到家,停好車會敲門進去小坐一會,同時眼巴巴看著謝楠。謝楠無奈,隻好準備好湯,有時直接盛湯給他喝,有時用湯加點青菜煮點麵條。他的口味偏清淡,她為了遷就他,隻好不做自己喜歡喝的羊肉湯。好在他都吃得十分捧場,讚不絕口,她覺得自己那點犧牲也算值了。
  到了快十點,謝楠會很不給麵子地打嗬欠,於穆成奇怪這麽早怎麽可能睡得著:“你該不是就想趕我走吧。”
  謝楠將另一個嗬欠捂住:“你可真能想象。我每天醒得太早,隻能晚上早點睡,不然睡眠時間不夠怎麽上班?”
  “一般幾點醒?”
  “五點吧,有時四點。”
  “有沒試試晚點睡,調整一下生物鍾。”
  “都試過,沒用。你以為我喜歡在大家都享受睡眠的時候瞪眼睛看天花板呀。”
  於穆成奇怪,他覺得謝楠不該是那種會失眠的人:“那以後試下晚上跟我一塊跑步吧,可能會對睡眠有幫助。”
  “暖和了再說,這種天。”謝楠瑟縮一下,“還是不要。”
  “冷嗎?得,你趕緊去睡吧。算我求你,咱再買台空調行不行,我真的需要和你合用。”別說謝楠,於穆成也覺得這客廳冷得夠嗆,他習慣了冬季供暖,象謝楠這樣要麽縮臥室裏要麽硬抗,他受不了。
  “不買,嫌冷你回你自己家去。”提起合買謝楠就惱火。新買的洗衣機的確物有所值很好用,可是號稱和她合買的某人一次也沒來用過。她倒也並不真期待他拎一堆髒衣服大模大樣跑過來,就是隱隱覺得自己有點上了他的當。
  於穆成知道她在別扭什麽,不過並不在乎。收到信用卡對帳單,看卡上規規矩矩有零有整多出了半個洗衣機加一台取暖器的錢時,他還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呢。
  接近月底,也接近農曆新年了,於穆成忙碌,謝楠也沒閑著。她例行地去下麵對帳,她和同事是輪著跑省內的,這回去的是本省東邊的兩個地市,和她的老家是反方向。到H市開車就花了快四個小時,忙完了,正趕上當地辦事處全體員工吃年飯,堅持請她同去。正吃飯的時候,電話響了,是於穆成。他們這幾天差不多每天見麵,反而很少通電話了。她一邊接聽一邊走出來一點。
  “在幹嘛呢?這麽吵?”
  “吃飯呢,人多,是挺鬧的。”
  “啊,你今天在外麵吃飯嗎?”於穆成似乎有點意外。
  謝楠這才意識到,昨天於穆成要招待客戶,打電話給她讓她自己早點休息不用等他,她隨口答應,居然忘記跟他說今天省內出差了,事實上她也真沒跟人匯報行蹤的習慣。想到於穆成出差上海差不多天天給她電話短信,她有點慚愧:“那個,我昨天忘跟你說了……”話沒說完,手機沒電自動關了機,她懊惱地看著用了快四年,鍵盤字母磨得模糊的手機。一時不知該怎麽好,想了想,安慰自己,待會回賓館充了電再打也不遲。
  吃完飯,回到賓館已經快八點了,她拿出充電器插上,才打開手機,就不停響起接受短信的“嘀嘀”聲。她連忙打開,全是於穆成發來的。
  “怎麽回事?”
  “請快點給我回電話。”
  “沒事吧,你在哪?”
  謝楠慌忙拔他的電話:“對不起呀,剛才手機沒電了。”
  “沒什麽,吃完飯早點回來,好象又快下雪了。”
  “我,我現在在H市呢,過來對帳的,明天才能回。”
  於穆成沉默一下,輕輕笑了:“我說,你有沒一點當人女朋友的自覺呀,好象出差之前應該跟我說一聲吧。”
  謝楠自認理虧,隻好低聲下氣認錯:“對不起,我忘了,以後不會了。”
  她的態度倒讓於穆成沒話可說了:“算了,你開車注意安全,天氣預報今明兩天都有小雨雪。有什麽事回來再說吧。”
  謝楠鬆了口氣,丟下手機,打開電視,也不調台,隨便屏幕上幾個人絮叨著股市消息。她靠到床頭,有點沮喪,可是又有點開心,畢竟好久沒人這麽牽掛她的行蹤了。
  第二天她開車去另一個市對完帳,吃完午飯就動身返回省城。果然下起了小雨雪,天空陰雲密布,光線昏暗。高速公路上電子提示牌提示過往車輛謹慎駕駛,大部分人都自覺放慢了速度。謝楠更是一向沒開快車的癮頭,控製著車速最多隻開到90碼。
  離省城還有一個小時車程時,前麵還是發生了三車追尾的事故,一輛商務車車速過快失控撞到中間隔離帶,後麵兩輛小轎車煞車不及直撞了上去,一輛被撞得打橫攔在路中間,另一輛急打方向盤撞上了路邊護欄,都不同情況受損了。後麵馬上一長排車被阻住了,司機紛紛下車,有人幫忙把車內受傷的人抬出來,有人打電話報警。
  謝楠離得近,趕忙停好車,從後備箱取出一把傘,和另外幾個人一塊跑上前去幫傷者遮住雨。又有人打電話到直播的交通台報告這起車禍,此人大概不是第一次打這類電話,描述得堪稱有聲有色,和主持人互動得十分起勁。旁邊有人聽不下去了:“這位老兄,人家傷者還躺在這裏,你行行好不要這麽渲染細節好不好?”其他人也紛紛附合。
  那人訕訕收了電話,不想又奔回車上拿來一部相機對著幾輛受損的車一通狂拍,再拍傷者。閃光燈連閃,謝楠才驚覺,也不好說什麽,隻皺眉將頭扭開。好在高速交警出警速度不錯,警車、清障車、急救車分別鳴號趕來,傷者被迅速抬上救護車,受損車輛被清理開,警察疏散司機有序離開。
  謝楠回到車上,已經凍得麵青唇白了。她剛才奔下去得急,沒顧上穿羽絨服,肩頭、後背露在傘外,已經被被雨淋濕。趕緊係上安全帶,一連發動車子,一邊將空調開大,好一會才止住了哆嗦。到省城時不過下午三點半,她直接回公司接著上班處理帳目,公司暖氣一向強勁,很快她就覺得有些鼻塞頭痛了,暗叫不妙,知道是感冒的前兆,抽屜裏放了常備的藥品,可是想到還要開車回家,也不敢吃。五點時,於穆成打來電話,問她回市區沒有。她這才想起自己又沒報告行蹤,不禁暗自慚愧:“回來了,我在公司呢。”
  “你待會就在公司等著我,我今天不用加班,來接你出去吃飯,好嗎?”
  “好。”盡管沒胃口,謝楠還是馬上答應了。
  於穆成把謝楠帶到一家新開的農家菜館:“市場部的人推薦的,他們說本地人都喜歡這種口味。你陪我吃了這麽長時間清淡的,一定煩了吧。”
  “沒有啊,至少我不長痘痘了。”謝楠笑著說。
  農家菜做得很是美味,尤其一道據說用土灶木柴慢火煨出來的雞湯,濃香四溢。謝楠一聞之下,居然也胃口大開,喝了不少,倒覺得鼻塞症狀好象輕了許多,隻是頭越來越重,有點不勝支撐了。
  於穆成注意到了她的異狀,伸手過來探一下她的額頭,皺起眉:“你好象有點發燒,我帶你上醫院吧。”
  “不用了,吃點藥可以了,大概就是淋了點雨受了涼。”謝楠擺手,她一向討厭上醫院,也真覺得自己的情況沒嚴重到要上醫院的地步。
  於穆成想了想,打電話給許曼。
  “哎,人家是外科大夫呀。”謝楠小聲抗議。
  於穆成不理她,詳細對許曼描述謝楠的症狀:“有一點熱度,不過不算高,臉色嘛,有點蒼白,反應也有些遲鈍,”謝楠橫他一眼,“也不算很遲鈍就是了。發冷?”他看向謝楠,謝楠搖頭,“還好。有些頭痛鼻塞。剛喝了點雞湯,嗯,嗯,好的,知道了。”
  放下電話,他對謝楠說:“以後有不舒服一定要馬上告訴我,不要自己撐著。今天遵醫囑,我們先吃藥觀察一下再說,如果燒不退,明天老實跟我上醫院。”
  於穆成結了帳,出去開車找到一家藥店,一會買回了一包藥和一瓶水,拆開包裝遞了四片給謝楠:“維生素C、感冒藥和阿司匹林,趕緊吃了。”
  “不行呀,回去再吃藥吧,我還得開車呢,一吃感冒藥我就嗜睡。”
  “你的車就放公司吧。明天要是好了,我送你上班;要是不見好,我送你上醫院。”
  謝楠隻求不上醫院,連忙接過來就水喝下去。於穆成把座椅往後放倒,讓謝楠半躺下,將自己的風衣搭到她身上:“躺一會吧,到小區我叫你。”
  謝楠很快就睡著了,盡管睡得並不踏實。等於穆成輕輕搖醒她時,她發現天已經黑了。於穆成繞到車子這一邊,拉開車門:“用不用我抱你?”
  謝楠嚇得搖手:“沒那麽誇張好不好。”
  於穆成扶她進屋,很理所當然地說:“你收拾一下睡衣和要換的衣服,上我那去吧。”
  謝楠再次被嚇到:“幹嘛?”
  “你這邊很冷知不知道?”於穆成用的是對付感覺遲鈍者的口氣,很循循善誘地說,“許醫生說了,你得注意保暖,最好有人照顧,隨時注意體溫變化,一旦升高,不及時送醫會轉肺炎,到那會就由不得你不想上醫院了。我那邊有客房,你要真不願意上我那也行,反正我今天晚上得照看著你,你不介意我今天住你這吧,雖然我也很怕冷。”
  謝楠被打敗了,隻好老老實實進臥室拿了睡衣和準備替換的內衣裝進一個小包,鎖上門,跟於穆成去了他家。
  於穆成的家的確很暖和。前任業主下了大本錢裝修房子不說,還裝了地板散熱供暖係統。這也是於穆成一眼看中這套房子的原因之一,他從小生長在有集中供熱的城市,實在是不能適應此地冬天的陰冷。
  謝楠滿心不自在,加上身體不舒服,無精打采哪都不看。
  於穆成領她進了一樓的主臥,指給她看:“我平時住樓上。這間臥室沒人住過的,這邊是浴室,櫃子裏有全新的毛巾和牙刷。你先去洗個澡,然後上床好好睡一覺。待會我在樓上書房處理事情,晚上就睡你對麵的客房。你覺得不舒服就馬上叫我。”
  他出去了,並且帶上門。呆站了一會,謝楠環顧四周,這間臥室很大,布置得很女性化,全套白色的家具,特別床頭還做了手繪,怒放的玫瑰配著粉白的牆麵十分嬌豔,但床上是深藍色的床罩,看著並不很搭調。她懶得看了,心想來都來了,也不用再犯別扭了。她進浴室,匆匆洗了澡換上睡衣,掀開床罩,爬上那張尺寸大得在她看來有點離譜的大床,很快又沉沉睡著了。
  於穆成輕輕推開一點臥室門,借著外麵的光線,隻看到黑暗中自己床上一個纖細的身形一動不動躺著,他輕輕帶上門,上樓進書房處理自己的工作。快12點時,他再走進臥室到床邊用手試下謝楠額頭的溫度,好象基本正常。她仍睡得很熟,連姿勢似乎都沒變過,一隻手虛握著擱在下巴下,半張臉都埋在了枕頭裏,呼吸細微而平穩。於穆成放了心,就讓臥室門開著,自己進對麵客房去休息了。
  謝楠半夜醒來,很花了一點時間才記起自己正躺在哪裏。不知是吃藥的原因還是暖氣太熱,她出了一身的汗,頭發、睡衣、床單都汗濕了,按亮台燈坐起身,拿起放在枕邊的手表一看,是淩晨三點。她發愁地抱膝坐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對麵客房燈也亮了,於穆成一身灰色睡衣走了過來,摸一下她的額頭,吃了一驚。
  “快去再洗個澡吧,換我的睡衣。”他掀開被子,不由分說把她抱進浴室。
  謝楠大急:“我自己來,自己來就行了。”
  於穆成好笑,把她放在淋浴房前鋪的一塊棉線地毯上,一會功夫拿套藍色條紋睡衣進來放在衣物架上,走出去帶上了門。謝楠洗澡洗頭,感覺腦袋清醒了好多,沒有下午那種墜墜的感覺,鼻子似乎也通了。她套上於穆成的睡衣,挽了好幾道才湊合沒遮住手腳了。
  她找到吹風機,把頭發吹到大半幹,才有精神打量浴室。她驚訝地發現這間浴室麵積大不說,裝修得也有點女性化,和她那個開發商贈送裝修的標配浴室大不一樣。牆麵貼著閃著金屬光澤感的藍白兩色馬賽克,鑲著帶金色花紋邊框的鏡子,地麵鋪的同色係的地磚,一角是個粉色的按摩浴缸,另一角淋浴間花灑很大還帶有按摩水嘴,金屬毛巾架上疊著厚厚的白色毛巾,粉色的抽水馬桶旁邊搭配了一個同色的淨身盆,這個她還隻是在高茹冰裝修房子時才知道是派什麽用場的。她看看自己扔在洗衣籃裏堆成一堆的衣服,搖搖頭,想,還是明天再去操這個心。赤足走出浴室,她驚住了,她記得自己入睡時明明床上是一套深藍色的床單被套,現在卻全換成了淺米色的,鋪得整整齊齊。
  於穆成端一杯水走了進來遞給她:“喝點水吧,出了這麽多汗。”他頭發有點淩亂,精神看著卻很好。
  謝楠聽話地喝完水,猶豫一下:“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這麽客氣,可真是還沒拿我當男朋友。”於穆成再摸一下她的額頭,“應該沒有發燒了。”
  謝楠鼓起勇氣,抱住他將臉貼在他胸前,輕聲說:“謝謝你。”
  不待於穆成反應過來,她已經鬆開手,飛快地上床鑽進被子,把頭埋進枕頭裏去。他既驚訝又開心,看她如此窘迫,不覺又有些好笑。他俯身替她把被子理好,吻一下她露在外麵的耳朵,發現那裏已經紅了。他在床邊停了一小會,關上燈回了客房。
  也許是藥物作用,謝楠頭一回在醒來後又再次睡著了。第二天早上睜開眼睛一看表,大吃一驚,手忙腳亂穿衣服洗漱,匆匆出房間,發現於穆成早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餐桌邊吃著簡單的早餐:吐司麵包片加咖啡。看她跑下來,說了聲“早”,轉身進廚房去給她端出一份牛奶燕麥粥和兩片吐司:“要不要煎雞蛋?”
  謝楠急急地說:“我要去上班了,不吃了。”
  “我建議你最好請一天假在家休息。”
  “不行呀,快放假了,事情好多。”
  “那也得吃早餐,待會我送你過去,來得及。”
  謝楠隻好坐下老實吃早餐,一邊吃一邊看表,勉強吃完了燕麥粥,隨於穆成出門,突然又記起一件事:“我換的衣服還在裏麵沒拿。”
  “鍾點工會洗的,別管了。”
  謝楠一想到自己的內衣會在一個男人家裏被一個鍾點工洗就傻了眼,於穆成不等她在那轉念頭,直接擁著她下樓出苑門上了車。謝楠也懶得再想別人看到會怎麽想了,反正她每天早出晚歸,左鄰右舍都不熟,隻對鍾點工會洗自己內衣有些耿耿於懷。
  於穆成發動車子,她抓緊時間放下遮陽板,對著化妝鏡仔細看看自己的臉,著實有點蒼白。公司要求,女員工上班必須淡妝。她一向是按淡妝的最下限對付這條規定,現在拿出化妝包拍點化妝水上去,塗粉底液,撲上散粉。趁紅燈車停穩了,拿出口紅仔細塗上。再看看,總算顯得精神了點。一回頭,發現於穆成正饒有興致看著她。
  “看什麽呀,”謝楠很不自在地收起化妝包。
  於穆成發動汽車:“口紅顏色我很喜歡。”
  謝楠覺得他嘴角那個笑意十分可疑,可是也無話可說了。到了公司樓下,離打卡時間隻剩了四分鍾,她匆匆說個再見衝進了寫字樓,總算幸運擠進了人滿為患的電梯,再衝進公司搶在差不多最後一刻打了卡,長籲了一口氣。前台小姐阿MAY拿著本地晨報對她直揮:“謝姐謝姐,快看,你上報了誒。”
  謝楠想,今天早上驚嚇也未免太多了一點吧。連忙拿過報紙一看,是報道昨天在高速上發生的車禍,附了署名熱心讀者孫先生提供的黑白照片。一張是三車相撞橫住道路,一張就是她蹲著身子和另外一個人撐傘替半躺在地上的傷者遮雨的情景,照片拍得相當清晰,畫麵中她半側著臉,但認識她的人無疑馬上就能看出是她。她暗怪這位孫先生多事,也沒多想,放下報紙去做事了。
  於穆成直到午休時間才得空翻一下當天的報紙,他一眼就看到了這張照片。放下報紙,他直接上網登陸報社網站,找出當天報紙這篇新聞的電子版,網頁上附的照片是彩色的。他把照片另存下來放大一點,可以清楚一個人正扶著傷者,另一個人站著舉傘擋在他們頭上,謝楠正努力一手將傘遮住傷者,一手握住傷者的手。她隻穿了薄薄毛衣,大半個身體都在傘外的小雨中,側麵照顯得她睫毛纖長,麵部清瘦而下巴尖削,臉色雖然蒼白,卻有一種寧定的氣息,好象麵對的並不是一個頭部血肉模糊的傷者。
  原來她是這麽著涼的。
  可是她卻一個字也沒對他提起,這恐怕不見得是覺得小事不足掛齒,為善不欲人知了。她實在是把自己的情緒習慣性地掩藏得太深。她甚至出差都忘了告訴他一聲,而且差不多沒有主動問過他的行蹤,他講什麽,她都會認真地聽、點頭,但很少發表意見。
  於穆成往椅背上一靠,有些惆悵地想,要真正接近謝楠走進她的內心,他恐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記起今天淩晨那個短暫的擁抱,那個柔軟的身體貼在他胸前,那一聲低語,那個發紅的輪廊小巧的耳朵,他覺得,他願意付出更大努力:因為值得。
  謝楠沒想到晨報上那個小小的照片會有那麽多人注意到。沒等公司同事議論完,高茹冰先打來電話,問清楚她沒事以後就罵她:“白癡,這麽冷的天,你倒是先穿上羽絨服呀。”她隻好諾諾連聲。
  接近中午時,她桌上的座機轉進一個外線電話,她拿起來習慣性說:“財務部,你好。”
  電話那邊沉默無聲,她試著再說一聲:“喂,你好?”
  “楠楠,你好,我是項新陽。”
  謝楠揉著太陽穴,隻覺得那裏有點隱隱作痛,不知說什麽好。
  “我看了報上的照片,你沒事吧。”
  “沒事,我既沒受傷,也沒趕上救人,隻是撐了一下傘而已。”
  “我在你樓下,楠楠,一塊吃午飯吧,我很想見你。”
  “我們不用再見麵了,七年前就說好了的。”謝楠疲乏地說,“分手就是分手,無謂還留一點尾巴沒什麽意思。你走吧項新陽,對不起,我先掛了。”
  就算沒有於穆成的存在,她也不想再見到項新陽了。往事對她來說隻是沉重的一份回憶,甜蜜的部分讓後來的分手來得更傷痛。她並不怨恨,但也無意再和前男友有任何牽扯。中午她沒下樓去慣去的餐廳吃飯,隻請同事幫她打包帶一份上來,去茶水間隨便吃著,一邊吃一邊接到於穆成的電話問她有沒按時吃藥和吃飯。
  “藥吃過了,正吃著飯呢,你呢?”
  “我吃過了,晚上我有個應酬恐怕回來得比較晚。我已經叫鍾點工晚上七點去你那裏,把我家鑰匙和門禁卡給一套你,那會你應該回家了吧。”
  “不要,我七點到不了家,我今天晚上有事。”她說的實話,今天晚上的確約好了要去張新那邊做帳,而且她真不敢接鑰匙和門禁卡,那意味著什麽?同居嗎?她可不想這麽快走到那一步。
  於穆成就知道她要推托,根本不理會:“反正她七點會去一趟你家,你不在就算了,我晚上回家接你也一樣。”
  謝楠抗議:“我已經好了,不用麻煩你了。”
  “第一,你是我女朋友,這根本不能算麻煩,如果你堅持不要我照顧,我們的關係才真有麻煩了;第二,你並沒完全好,你家還是太冷,不利於你好得徹底。”於穆成的語氣根本不容她反駁,“就這樣說定了,乖乖吃飯,下午多喝點水,再見。”
  謝楠怎麽也想不明白,她總說不過高茹冰就算了,很多時候茹冰教訓她,她都是心服口服的;可是現在來了個於穆成,也能三下兩下就把她弄得無話可說,而且她不服氣都找不著反駁的辦法。
  沒等她把飯吃完,外麵前台的阿MAY就激動得聲音變了調地叫著她:“謝姐謝姐,快點來,有人送花給你,快點來簽收。”
  謝楠歎口氣,把吃剩的飯盒扔過垃圾桶,拿紙巾擦下嘴走出茶水間,來到前台。本公司的年輕女孩上班時收花的不少,樓下市場部去年情人節還發生過一個女孩子收999朵玫瑰的浪漫場麵。謝楠當然知道區區一束花是驚不到愛生活愛八卦的前台小妞阿MAY的,她之所以興奮,肯定是因為上班以來就沒看到過自己收過花。
  前台上擺著一束用淺黃色和粉白色棉紙紮起來的雙色鬱金香,花束不大也不算招搖,不過看著生機勃勃很是醒目。午休時間還沒完,大家都沒什麽事,好多人跑出來看熱鬧。謝楠無可奈何地簽收,阿MAY興高采烈地說:“謝姐,我剛查了,雙色鬱金香的花語是‘美麗的你,喜相逢’,你最近一定有豔遇。”
  “散了吧散了吧,沒戲看了。豔遇?還木偶奇遇呢。”謝楠翻一下,花沒有附卡片。她苦笑,其實不是完全沒有數。她猜花是項新陽送的,跟那個什麽“花語”沒關係,他們以前曾同去看鬱金香花展,她當時說過她喜歡這種姿態挺拔的花。買房子時,項新陽還特意選了小區的鬱金香苑。她拿花走回財務部,順手擱在電腦旁邊,出納在旁邊鬼鬼地笑,問用不用找花瓶插上,她搖頭。
  手機響了,她拿起來一看,是戴維凡,連忙走出去接聽。
  “沙師弟,報紙我們都看到了,別說,側麵還挺上鏡的,哈哈。”戴維凡在那邊大笑。
  “二師兄,不要就此成了我的粉絲才好。”
  “現在我代表你大師兄通知你,不好意思,我們兩個今天晚上都有約會,改明天盤存帳目吧。”
  “好吧。”
  “看吧,我就知道不會有問題,你大師兄還生怕臨時改期你不方便,我都說了咱沙師弟不戀愛不享受勤勤懇懇工作拚命一心賺錢,肯定不會沒時間的。”
  謝楠恨得牙癢:“衝你這句話,我明天沒空去做那個帳,拚了命也出去找個豔遇,免得給你看死了。”
  “別別別,算我沒說好了,我們明天見,還那個時間。”
  謝楠想,好吧,今天還是得回家麵對送鑰匙的鍾點工了。一想到自己把內衣留給人家洗了,她就全身不自在。
  下午五點半下班,她穿上大衣到前台打卡,阿MAY和她一塊下樓。這小姑娘年方二十一,正是青春無敵的時候,她討厭別人叫她的本名“玉梅”,大家隻好如她的願叫她阿MAY。阿MAY對公司所有人的桃花運都有強烈的好奇,這會纏著謝楠問她知不知道是誰送的花。
  謝楠倒是一向覺得她活潑得很好玩,並不煩她:“我說了不知道呀,你肯定第一時間就把花翻了個遍,還來問我。”
  “有個神秘追求者多浪漫。”阿MAY看著電梯上方做向往狀。“哎,謝姐,你怎麽不把花拿回家呀。”
  “放辦公室不一樣嗎?對著的時間還長一些。”
  “有道理。”
  阿MAY是無牽無掛的月光一族,父母寵愛,並不指望她養家,一上班做前台雖然薪水有限,但馬上買了輛小QQ開著。兩人一齊下到地下停車場,道了再見各自取車。突然一輛深灰色沃爾沃S80插上來停到謝楠車前,謝楠愕然回頭,項新陽打開車門走了出來。謝楠好不煩惱,這會正是下班時間,下來取車的同事越聚越多,阿MAY已經從她的小QQ裏鑽出來,扶著車門看得興高采烈了,其他人矜持一些,但也是有一眼無一眼地瞟過來。她當機立斷,決定不給他們八卦的機會。
  “晨報社對麵有家綠門咖啡館,在那等我,我馬上過來。”她也不看他,徑直上了自己的富康,項新陽會意,馬上返身上車開走了。謝楠係上安全帶,扶著方向盤,還沒來得及發動,阿MAY的小QQ已經躥了過來。
  “謝姐謝姐,這是不是給你送花的男人,他好帥,開的沃爾沃呢。”
  謝楠強打精神探頭出來笑道:“送什麽花,他跟我問路呢。”
  “切,我才不信,他看你的眼神,沒問題才怪。”阿MAY知道謝楠不想說的話,她就不可能問出什麽了。不過她已經看得開心了,招招手,把車開走了。
  沒問題才怪。謝楠在心裏重複著,跟在她後麵把車開出了地下車庫。
  綠門咖啡館在晨報報社對麵,這條路相對安靜,比較好停車。張新在報社傾訴版工作的女友羅音經常在這接待讀者,和咖啡館老板成了好友,給他們每個人都發了個打折卡。而高茹冰的新家離這裏不遠,謝楠沒有喝咖啡的愛好,早把卡轉送給了她,隻聽她說過這裏氣氛不錯。
  謝楠停車,看到項新陽的沃爾沃就停在前麵不遠處。她遲疑良久,還是下車進了咖啡館。頂新陽站起身對她招手示意,她走了過去坐到他對麵。
  “想喝點什麽?”項新陽招手叫來服務生。
  “就檸檬水吧,我吃感冒藥呢,最好不喝咖啡。”
  “還是著涼了嗎?”項新陽著急地問,“要不要緊,我帶你去看醫生吧。還有,你吃了感冒藥就嗜睡,不能開車。”
  “預防而已,晚上回家再吃,沒事的。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
  項新陽看著謝楠,神情凝重:“我隻是很想見你,楠楠,你知道看到報上的照片我是什麽感受嗎?”
  謝楠盯著麵前玻璃杯中的檸檬片:“這個,坦白講,我不知道,也不關心。對不起,也許我冷血吧。分手就是分手了,你有妻子,我有男朋友,大家各走各路,沒必要做個牽牽絆絆的姿態。”
  “我和唐淩林,已經分居了,我也向她提出了離婚。”
  “那是你的家事,請不要跟我說。我和你戀愛在你結婚之前,我從沒攪進過你們的關係裏麵。現在、以後更不會枉擔這個名聲。”謝楠的聲音冷淡,還是沒看他。
  項新陽頹然低下頭:“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完全有理由不原諒我。”
  謝楠卻抬頭認真看向了他:“項新陽,那都過去了。我恨過你,也的確曾經不想原諒你。可是恨人是件很累的事,我早想通了,我背負不起不如放下。至於原諒,你並沒有負我,隻是誠實地向我講了你的苦衷,讓我及時知道了我們不能繼續。我不需要原諒你來證明自己寬容,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諒才活得輕鬆。”
  “我們徹底成陌路了嗎,楠楠?”項新陽聲音沙啞,俊秀的麵容有了一絲扭曲。
  謝楠突然無法維持自己的鎮定了。麵前這個人曾經和她在最單純無憂的時光裏戀愛了快三年,她關於青春的記憶充斥著他的身影。他們甚至一起去訂了房子,計劃安下一個帶花園的家,那時他們對於未來的計劃和憧憬那麽多,而每一個都和對方密不可分。
  “我們七年前就已經是陌路了。”她的手指慢慢來回在綠格子桌布上移動,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可是指甲因為用力已經泛白。
  項新陽注視她纖細的手指,那曾經是他非常珍愛的一雙手,十指纖長,指尖圓潤,橢圓形的粉紅色指甲閃著健康的光澤。他最先注意到她就是在學校的一次聯歡活動上,她表演鋼琴獨奏,雪白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秀麗的麵孔微微垂著,自有一份動人心弦。其實她不過是被媽媽硬逼著學琴,談不上多大愛好,過了業餘十級以後就隨心彈著玩了。從小到大要秀才藝,她都敢拿出來唬一下人,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唱歌跑調,跳舞僵硬,唯有這個勉強能見人,不用可惜”。
  那時的她,跳脫飛揚,明明彈著一首曲調安靜柔緩的曲子,可是嘴角笑容綻放得活潑。誰去介意她的琴藝呢?至少項新陽不介意。她起身謝幕,他拚命鼓掌。她亮晶晶的眼睛向台下一掃,他覺得至少有一刻,他們的視線相接了。
  此時咖啡館裏響的背景音樂也是鋼琴曲,她就坐在他對麵,兩人之間隻隔一張桌子,可她幾乎不看他了。偶爾一眼,眼神也是平靜得讓他心悸。
  他想伸手握住這隻依然皮膚柔滑細膩的手,讓她停止這樣用力地在桌布上劃動,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會縮回去,說到底,他也沒資格了。他已經把自己手上的結婚戒指取了下來,可是他依然是個已婚男人。
  “以後別用這麽聳動的方式送花或者找我了,對誰都沒有好處,白給人增加點談資罷了。”
  其實他曾經表達得更激烈,開著家裏的車,到她的宿舍樓下,打開後備箱,裏麵滿滿全是玫瑰,周圍的女同學羨慕得齊聲尖叫,她幸福得摟住他的脖子,當眾吻他。年輕時愛得張揚而理直氣壯,仿佛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現在她回頭再看,對那樣的炫耀揮霍愛情隻覺得有隔世之感。
  “我已經提出離婚了,和你沒有關係,楠楠,是我自己的婚姻走到了盡頭。在離婚辦下來之前,我不會再來找你了。”
  謝楠苦笑,再度看著他:“你總是這個樣子,項新陽。突然就對我說,我們不能繼續了,你必須和另一個女孩子結婚。現在又突然來說,你不能和妻子繼續了,你要離婚。這和我有關係嗎?”她手撐桌子站起來,“以後不用特意來通知我了,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出了咖啡館,寒風吹在臉上生疼,謝楠在包內摸索了好一會才找到車鑰匙。上車插進鑰匙,她的手在抖,點火點了兩次才發動。她茫然向前開著,遇紅燈停,遇綠燈行,不隨便超車,變線打燈,所有的交通規則她都遵守著,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裏開。
  也不知開了多久,她停到路邊,有些驚恐地發現,自己好象在這個待了十年以上的城市迷路了。深冬時節,夜幕早已降臨,路燈光照得這條比較偏僻的街道冷冷清清,所有的車輛都和自己對向而駛,車燈耀眼地一晃而過。
  她悚然而驚,手把方向盤,心狂跳起來,額頭冒出冷汗,隻覺此時情景如同在哪個淩晨將她嚇醒的噩夢中似曾見過。她做過很多次醒來以後隻有模糊印象的夢,可是現在她突然覺得所有的夢都變得清晰如在眼前,她深深呼吸,對自己說:鎮定鎮定。
  電話鈴聲響起救了她。她摸索著拿出手機按接聽鍵,是於穆成。
  “回家了嗎?”
  她勉力說:“沒有,你呢?”
  “我這邊應酬完了,正準備回去。你還在外麵呀,不會是怕接鑰匙和門禁卡怕得都不敢回家了吧。”他的聲音溫暖,帶著點戲謔,倒讓謝楠鎮定了下。她看向四周,有行人從車邊走過,還回頭掃了她一眼。
  “呃,那個,倒也不是……”怎麽說呢,難道說自己迷路了嗎?她現在實在沒力氣給自己編個說得過去的說法了。
  “你怎麽了?現在在哪裏?”於穆成發現了她聲音的不對勁。
  “我……你等我下車去看看。”謝楠下車走上人行道,終於看清楚了路牌,鬆了口氣,“沒事了,我知道在哪了。”
  “把位置告訴我,我過來接你。”
  “不用了,這裏路不好走,單行線很多。”
  “我讓公司司機開車帶我過來。”
  謝楠覺得自己這會兩腿發軟,也確實無力開車了,於是把位置告訴了他。她還是剛剛才發現,自己闖入了一條單行道,難怪隻看到車子對向開過來。沒有出事也沒被警察抓住,算是今天唯一走運的事了。她把車調個頭停到對麵人行道邊,完全不理解,自己是怎麽跑到了這裏。
  狂跳的心終於漸漸放慢了速度回複正常,謝楠坐在車裏覺得有點冷。她看向路邊,行人低頭匆匆而過,前麵不遠處,有一家小吃店還開著門,門口桔黃色的燈光透著暖意。她下車,鎖上車門走了進去。這是一間麵館,小小的店堂收拾得十分整潔,零落坐著兩三個人埋頭吃東西,沒人說話,熱氣蒸騰在房間內,倒也讓人心神安穩下來。
  謝楠看下餐牌,點了一份原湯餛飩,很快一個中年男人把漂著香菜的餛飩端了上來。餛飩肉餡鮮美,加了紫菜、香菜、冬菜、蝦皮、蛋皮的湯味濃而不油膩,謝楠盡管沒什麽食欲,也慢慢吃著,胃裏有點暖意後,人多少好受了一些。
  她自嘲地想,還真是一個可笑的經曆。她開車向來謹慎,認路本領也算不錯,這條路她以前也走過,所以解釋不了剛才那種強烈到荒唐的迷失感。她一向並不分析自己的行為,現在隻能對自己說:好吧,那就是因為餓了,對,餓了。
  於穆成打來電話,說已經過來看到她的車了。她結帳出門,還特意回頭記下店名,預備有空再來吃上一次。
  於穆成帶了個司機過來,他交代司機明天接他的時間,讓司機把他的帕薩特開走了。此時他正站在她的富康旁邊,一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吃了一驚,伸手摸她的額頭,感覺還好:“感冒加重了嗎?要不要去醫院?”
  “沒事。”謝楠搖頭,於穆成接過她的車鑰匙按搖控拉開副駕門,她突然從身後抱住他,低聲說:“謝謝你,穆成。”
  他返身將她摟進懷裏,意識到這是她頭次叫他的名字,叫得十分自然,有點低啞的聲音讓他怦然心動:“來接一下女朋友都要謝嗎?”
  她隻是搖頭,她其實是謝謝他剛才把她從那麽可笑的夢魘中解脫了出來。但她並不解釋,隻將臉緊緊貼在他胸前,那裏寬厚而溫暖。隔一件薄薄的毛衣,她能感到他的心跳。於穆成一手環住她一手托起她的臉,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他俯下頭,嘴唇落在她帶點涼意的柔軟的唇上,她飛快地吻住他然後放開,匆忙含糊地說:“不要,這是路邊呀。”
  她掙脫他的手,坐到副駕位置上。於穆成也馬上上車,坐到駕駛座上往後調整著座位,係上安全帶發動了車子。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遇紅燈時,他側頭看謝楠蒼白的臉上泛了點潮紅,神情委頓,不禁有些擔心。盡管手動檔開得不順手,於穆成還是開得比平時快許多。
  謝楠這回是毫無抗拒地隨他上了樓。一坐到沙發上,一把鑰匙和一張門禁卡就擺到了她麵前,於穆成閑閑看著她,一副她說什麽他都有話回答的樣子。謝楠明知道自己說不過他,不過還是猶疑,眼睛四下掃視著。
  於穆成的客廳是挑空設計,空間既高又寬大,看得出當初裝修很花心思,但在謝楠看來有點過於精細了。發現謝楠看著花紋繁複的樓梯扶手,於穆成說:“這可不是我的品味。”
  “你裝修都交給別人自己完全不管的嗎?”謝楠巴不得有個別的話題可以談一下,同時也真詫異昨天睡的那個臥室的裝修,覺得和於穆成這個人完全不搭。
  “我買的二手房呀,前任業主裝好的,我隻換了家具窗簾什麽的,把樓上臥室和書房整理了一下。你看你睡的臥室,那麽女性化的裝修,我也懶得改動了。上次老秦過來,本來我讓他睡那裏。他一進那個房間就跑出來了,說睡那恐怕會做綺夢。”於穆成起身去倒了杯水遞給她,“把藥喝了。”
  謝楠喝藥,放下水杯,不可避免地又看到放在茶幾上的鑰匙跟門禁卡,眼神躲閃了一下,這副糾結的樣子讓於穆成不想逗她了,他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摟住她的肩:“這不算是要求你跟我同居,你愛住哪都可以。一開始我就同意了,我們慢慢來。我也不要求你給我你家的鑰匙作為回報,可以放心了吧。”
  謝楠垂著目光,於穆成隻能看到她的側麵,睫毛微微有些顫動,他無奈,正想說話,謝楠卻回頭看向了他,微微一笑:“對不起,我這人一向有些別扭。冰冰罵我了好多回了,好象也沒把我罵醒。”她拿起卡和鑰匙放進包裏,動作幹脆利落,注意到於穆成的表情,她說,“別意外,我還是有優點的,就是別扭勁過了能很快想通。”
  “我注意到了,而且覺得很驚喜。”於穆成一本正經地回答,“現在我們來討論一下春節的安排好不好。”
  “呃,我已經有安排了,回家。”後天除夕,謝楠的公司隻上半天班放假,她早就計劃好開車回家趕家裏的團年飯,現在很是警覺,深恐於穆成又提出什麽新花樣來。
  “我也要回家呀。”之前兩人算是“交換信息”了,於穆成知道謝楠家在本省的一個市,而謝楠也知道了於穆成祖籍山東,目前全家定居在杭州,“不過我打算初二去海南待上幾天,我們一塊去吧,我讓秘書給你訂好機票。”
  海南的陽光、沙灘對於謝楠很有誘惑,可她不敢答應。先不說她對於穆成的不確定感,她媽媽若知道她這麽神速交了男友還要一同出遊,恐怕就會抓狂:“我去不了,你玩得開心。”
  “你不去,我怎麽會開心?去吧,隻待三天,就我們倆。”
  謝楠當然知道去了意味著什麽,她並不算保守,但她覺得自己已經走得太快了,現在需要時間好好想想:“不行啊,家裏事情很多。”
  於穆成也不勉強她:“好吧,我明天要陪員工吃年飯,可能回來得晚一點,你自己安排自己。”
  謝楠點頭,她頭次覺得和於穆成這樣相處也不錯。他明顯對什麽都有計劃,但是也並不固執,算得上好溝通,也許這樣飛來的一個男朋友也真還不壞。她想得出神,沒留意自己正倚在於穆成懷裏,姿勢很是親昵。
  於穆成還有一堆文件要看,但他很享受這樣一個柔軟的身體放鬆地靠在懷裏的感覺。之前她曾兩次主動抱他,可是感覺身體都繃得很緊。現在她懶洋洋歪著頭倚著他,烏黑的頭發擦著他的下巴,他可以嗅到從她發端傳來的香氣。慢慢她的頭又向他懷裏沉了一下,他啞然失笑,意識到她是開始瞌睡了。他抱起她走進臥室,她一下驚覺,睜開眼睛,卻也隻將頭往他胸前又靠緊了一點,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喃喃地說:“完了,我以後要習慣你的照顧了怎麽辦。”
  “那不正好嗎?”他把她放到床上,坐她身邊,凝視她的眼睛,“信任我,習慣我,你要做的就是這個。”
  謝楠微笑:“原諒我是個別扭的女人。”
  “我有耐心等你別扭完了想通。”於穆成語氣平淡而鎮定,“但是,一味患得患失,你會失去很多人生樂趣。”
  謝楠垂下眼簾良久不做聲,於穆成幾乎以為她是睡著了,她突然睜開眼睛,很鄭重地說:“我努力。”
  於穆成頭次聽到如此實在不帶一點調情色彩的許諾,他撫著她尖尖的下巴,笑了:“相信我,這個過程沒你想象的那麽艱難。”他俯頭,親一下她的唇,“你一認真,神態就特別稚氣,知道嗎?我喜歡你這個樣子。“
  於穆成走了出去,謝楠看著他的背影出神,她對自己承認,有一個懷抱可以倚靠的感覺真好,她不自覺開始貪戀這種感覺了。
  謝楠覺得,托於穆成這個來得很神奇的男朋友的的福,自己這個春節從一開始就過得可算不錯。
  吃了團年飯,一家人守在一塊看無聊的春節聯歡晚會,居然也看得非常開心。尤其媽媽提起她的終身大事,她理直氣壯說自己交了男朋友,父母簡直大喜過望到了讓謝楠汗顏的地步,她沒想到自己在兩老眼裏已經困難至此。媽媽兩眼放光地開始查問詳細,她隻好用對付高茹冰的方法,把於穆成的名片給她看。
  媽媽端詳名片,反而有些猶豫:“不是什麽有錢人吧,找個家境普通能長久過日子的人比較可靠。”
  爸爸破天荒附合媽媽:“對,門當戶對的好。”
  謝楠知道父母的心結在哪,她對於穆成的家境沒概念,他們“交換信息”還沒具體到那一步,隻能含糊地點頭。突然想起這個自己都沒確定的事情最好別讓媽媽抱太大希望,忙說:“我們才認識不久,隻是感覺還行,媽媽,您先別擔心那麽多。”
  “行了行了,楠楠自己有分寸的,你可以少操點心了,我們的女兒,怎麽可能沒人追。”
  謝楠搖著爸爸的手嗬嗬直笑,厚起臉皮說:“就是就是,還是爸爸了解我。”
  到了十點,她強大的生物鍾開始讓她犯起困來,回到房間躺到床上,手機響了,是於穆成打來的。
  “不會是已經上床了吧。”
  謝楠老實承認:“是呀,你在幹嘛。”
  “帶姐姐的孩子放鞭炮呢。”果然,他那邊傳來劈劈啪啪的響聲,還有小孩子大叫“舅舅,快來看”,他笑著說“就來就來”,然後對她說,“真的不陪我去海南嗎?”
  “別誘惑我,我媽不會放我去的。”
  “你媽管你管這麽嚴呀。”
  “嗯,她永遠覺得我沒長大。”
  “那你這幾天準備幹嘛呢?”
  “吃喝玩樂,走親戚,看朋友。”
  聽筒裏又傳來那個清脆的童音:“舅舅,幫我拆這個。”於穆成還是那句“就來就來”,謝楠禁不住笑了。
  “聽著安排得很豐富呀,閑下來會不會想我。”
  謝楠一下不知說什麽好了,於穆成在那邊笑了:“算了不為難你了,你早點休息,如果白天沒空想,能夢到我也不錯。再見。”
  放下電話,謝楠對自己的煞風景完全無力了,她居然不會順口說出一個“想”字來。
  其實,她是想於穆成的,想的時間和次數多到讓她覺得危險。隻是她已經太久沒對一個男人撒過嬌,恐怕做為女人的這個功能是有點退化了。她挫敗地躺下,一點睡意突然沒了,拿起手機,寫了條短信,不給自己猶豫的時間,發了出去:“我很想你,穆成。”
  接連收到好幾個短信,全是大家轉來轉去的程式化的拜年信息,她悶悶地逐條回複。然後接到高茹冰的電話,兩人閑聊著,高茹冰囑咐她回來時記得給她帶她家鄉出產的一種花椒油,兩人都特別鍾愛這個味道。
  “你今年過年不回家嗎,冰冰?“
  那邊茹冰沉默一下:“這還是我頭一回沒在家和父母一塊過年,我想他們一定覺得很寂寞。”茹冰家在西南一個小城,下飛機後還要轉車,她和郭明都有一天值班,假期被分割得支離破碎,回去一趟確實不易。但謝楠推及人,想如果除夕這天自己不回家,父母肯定會失望了。她不知道怎麽安慰茹冰。
  “等休假再一塊回去吧。”
  “隻有這樣了,為人妻為人媳,很多事身不由己了。剛才就是給家裏打電話,反而媽媽要來安慰我,讓我不要任性。唉,我真是心酸。”
  兩人都是獨女,感同身受,同時沉默了。還是茹冰強笑一聲:“大過年的,不說這個了,你幾時過來,初六下午還有個同學會呢。”
  謝楠並不熱衷同學會,差不多每回聚會都會有人有意無意提她不愛回憶的事。她回想自己的年少輕狂,隻會苦笑,倒也並不介意那一點惡意,但肯定不願主動去給人添話題談資了。不過這會她不想掃茹冰的興:“看吧,我盡量提前一點回。”
  兩人接著隨意聊了幾句,掛了電話。幾乎同時,一個電話打了進來,是於穆成的:“你在和誰煲電話粥呀?難道沒有另一個電話接進來的提示嗎?”
  “我這手機古董機型了,哪有這功能。”
  “好險,收到短信太多,差點錯過了你這一條,又怕你到點就關機睡覺了。”
  她臉上一陣發熱:“錯過了就錯過了唄,又不是什麽重要的話。我真的要睡了,好困。”
  “那怎麽行?不許睡。”他輕聲說,“我也想你,很想。”
  她把頭埋在枕中,握著手機含糊地“唔”了一聲,耳邊響起一陣陣的鞭炮聲,間或還有煙花升空的嘯音,她一時搞不清這聲音來自窗外還千裏以外的他家。
  “我不去海南了,我們都早點回來好不好?”
  “好。”謝楠聽到自己想也沒想地答應。
  “乖。”於穆成顯然沒想到她這麽爽快,大喜過望,“我去訂初二回來的機票。”
  “不要啊,我怎麽樣也得初四才能走,不然跟家裏沒法交代。”
  “好吧初四,說定了,我訂初三的機票,要不要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開車呢。”
  做了這個決定,謝楠感覺有點如同失重般的輕微眩暈,她遠離了衝動已經很久,但她不後悔,關上手機,很快就熟睡了。
  謝楠初四吃過午飯,動身回省城。父母將她愛吃的食物裝了好多放後備箱裏,另外特意去買了好幾瓶花椒油,讓她帶給茹冰。
  春節假期,高速路十分通暢。她下午四點進了小區,在院子邊停好車,開後備箱把東西全拎了出來,繞到苑門那刷卡進大門,正努力騰出手來按單元門密碼,手機響了。她猜是於穆成,路上已經接到他一個電話,問她到哪了,並囑咐她開車小心。她一鼓作氣按開單元門,拿鑰匙開自家防盜門,衝進廚房把食物放到調整台上,又狂奔回大門邊解除警報裝置,不然控製中心會收到報警認為她家有非法闖入。完成了這一係列動作,手機還在響,她才得空拿出看,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聽。
  “你好。”
  “請叫項新陽接電話。”一個女聲開門見山地說。
  “對不起,你打錯了。”
  “得了,謝楠,別裝了,我是唐淩林。”
  “我知道你是哪位,可還是得說你打錯了,老婆找老公,不應該打給我。”
  “他若肯接我電話,我何必打給你。現在過年,我不想說不好聽的,請你讓他接電話。”
  “唐小姐,或者我叫你項太太吧。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很過份,我和項新陽早在七年前就分手了,完全徹底。你找不到他,那是你的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去貼尋人啟事吧,或者廣播找人、報警,隨便你,請不要再來騷擾我。”
  謝楠掛斷電話,坐到沙發上。她的好心情被一掃而空了,拿著手機的手不住顫抖。她意識到這一點,把手機扔在沙發上,用力用一隻手按住另一隻手,可是仍然控製不住自己。她隻好抖著手拿起手機撥通了茹冰的電話。
  “你有項新陽電話嗎,冰冰?”
  “有,上次在機場碰麵他留名片給我了。楠楠,你別做傻事呀,幹嘛要他電話?”
  謝楠苦笑:“我瘋了才會和他去拉扯,躲著還惹一身的事呢。唐淩林剛才打我電話了,滿處找他,說他不接她電話,懷疑是我把他藏起來了。”
  高茹冰頓時大怒:“這女人有病呀?自己的老公自己看不住也就算了,怎麽會想到給你打電話,她怎麽有你的號碼?你們那點事都過去多少年了?”
  “算了冰冰,過年呢,我不想多事。麻煩你幫我給項新陽打個電話,請他自己去麵對自己的老婆,別給別人添事,更不要再來打擾我了。對不起,我盡給你找事,實在是我沒他號碼也不想和他聯係。”
  “嗯,我來打,你別生氣了,不值得。”
  謝楠放下電話,呆呆坐著,她倒沒生氣,就是覺得異樣無力。她沒想到過,這樣無聊的戲碼還是會找上了自己。也不知坐了多久,通往院子的落地玻璃門傳來敲擊聲,她驚得跳了起來,知道是於穆成,她才拉開玻璃門,於穆成闖了進來,一把抱住她,咬著牙說:“你這狠心的女人,回來了也忍著不上去,非要我來抓你才……”
  謝楠踮起腳尖吻住他的嘴,將他的話堵了回去。於穆成被她冰冷的嘴唇嚇了一跳,一邊回吻她一邊說:“很冷嗎?手也這麽冰。上我那裏去吧,我給你準備了晚餐。”
  謝楠點頭,居然毫無平時的別扭,拿了自己的包,正要出門。扔在沙發上的手機響了。她連忙跑去拿起來接聽。
  “楠楠,我給他打電話,他也不接。發了短信,他才給我回了電話,放心,他說不會再讓唐淩林來煩你了。”
  “謝謝你,冰冰。”她還想說下去,於穆成從背後抱住她,吻住她的另一隻耳朵,她勉強忍住一聲驚呼,“我回頭再跟你打電話。”
  她掙開他,一聲不響隨著他走。外麵已經是暮色沉沉,正值假期,小區十分安靜,兩人出了她住的鬱金香苑,向後麵走進於穆成住的海棠苑。上了四樓,於穆成拿鑰匙開門,隨手將鑰匙扔在玄關上,回身將謝楠摟進門,一手關上門,同時重重吻上了她。
  謝楠手裏的皮包、圍巾通通掉到地上,她抗拒不了向她壓迫過來的力量,踉蹌退了一步,後背抵到門上。她退的同時他跟進,灼熱的氣息充斥在她的呼吸裏,她情不自禁張開嘴,迎接他的攻占,隻覺得一陣眩暈席卷而來,意識模糊間,於穆成將她的羽絨服脫下來,她配合地抽出手,讓羽絨服掉到地上,重新抱住他。任他的吻一路向下落在她的頸項上,她輕輕喘息著頭向後仰靠到入戶門上,一瞬間有些驚恐,仿佛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可是沒容她退縮,於穆成重新吻住她的嘴唇,這次他放慢了節奏,溫柔地吸吮,把她最後一絲清明的意識奪走了。
  於穆成抱起她直接走進樓下主臥,把她放到床上,兩人再度交纏到一起,他的嘴唇灼熱地落在她裸露的肌膚上,他的手在她身體上遊移,他輕輕啃咬著讓她發出低低的呻吟。當他進入時,她的手指緊緊攀住他的肩頭,兩人同時發出喘息,他帶著滿足,她帶著微微的痛。她緊閉雙眼,咬牙將手指掐進他背上緊實的肌肉裏。
  他留意到她緊張的神情,努力用吻安撫著她,讓她放鬆下來,但同時他已經控製不了自己。終於他的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猛烈,在她帶著哭音的尖叫聲中爆發了。
  他撫摸著她光滑的背,她正蜷縮著身子躺在他懷裏,頭枕在他的臂彎,一動不動。他附到她耳邊輕聲問:“是不是弄疼你了。”
  她不吭聲,不習慣和人討論這個問題。疼嗎?也許有一點。這不是她的第一次,但離她的上一次,確實有長長的七年時間了。她已經不適應這樣的熱情,但她得承認,於穆成是個體貼的男人。他的手順著她的背往下,停留在她的腰際。她的腰很細,皮膚柔滑細膩,他輕輕撫摸著,她扭動了一下身體試圖擺脫他的手,他卻把她抱得更緊一些。
  “不裝睡了嗎?”他輕輕笑問。
  謝楠的頭抵在他胸前,悶悶地說:“誰裝了呀,我都說過了到十點才睡的,現在幾點?”
  “不知道,管它呢。”
  謝楠翻個身,拿背對著他,突然吃了一驚,這時才發現房間窗子隻拉上了一層紗簾,還沒完全拉嚴,可以看到如鉤的一個月亮掛在對麵樓頂上,冷清的月光透了進來,“天哪,你,你都沒拉窗簾。”她嚇得又有點結巴了。
  於穆成好笑,這裏的樓間距不算小,而且窗子關得嚴嚴的,室內沒有開燈,隔了窗紗,對麵就算上了紅外夜視設備也不大可能偷窺到室內春光,不過看謝楠驚恐的樣子,他還是去拉上了窗簾才躺回床上,重新抱緊謝楠。室內陷入黑暗,謝楠定下神來,安靜地靠在他懷裏。
  “餓不餓,我準備了晚餐。”
  “你會做飯嗎?”
  “我早說過了,相處久了,你會發現我這人有很多優點的。”
  “那會讓我不安的,我怕相處久了,你會發現我這人沒什麽驚喜,我不會做飯……”
  他一手按住她的嘴唇,吻她的肩和後頸:“你已經給我了最大的驚喜,我想這個驚喜夠我消化很長很長時間。做飯,誰介意呢?”
  於穆成準備的晚餐著實讓謝楠嚇了一跳。
  一眼看去,其實桌上中西合璧,內容並不多,一道白灼基圍蝦,一個海鮮清湯,一盤蔬菜水果沙拉,再加一盤炒飯,關鍵是他的排場來得很大。
  客廳隻留了個落地燈開著,音響放著舒緩的樂曲,餐廳的燈全關上了,餐桌中間擺著水晶花瓶插著一束百合,全套的餐具,兩頭放著燭台點著蠟燭,一瓶紅酒已經打開,兩隻酒杯各倒了三分之一杯酒。謝楠洗澡出來,呆呆站著,的確有點看傻了,於穆成端著才烤好的一道羊排從廚房走出來,他放下羊排,取下烤箱手套,過來抱住謝楠。
  “是感動得呆了吧。”
  謝楠苦笑:“我是不是得去換衣服呀,怎麽看自己都有點不搭調。”她穿著碎花長袖睡衣睡褲,頭發用橡皮圈紮在腦後。於穆成倒是白色襯衫深色長褲,十分整齊,他大笑,推她走到餐桌邊給她拉開椅子。
  “不用,我喜歡你的睡衣。”
  菜出乎意料的很美味,於穆成照顧她的口味,特意在烤羊排時加了點辣椒。謝楠吃得開心,也喝了不少紅酒。吃完飯後, 她臉色緋紅,兩眼迷朦地半躺在沙發上發呆,於穆成把餐具放進廚房交給鍾點工第二天來處理,走過來坐到她身邊,把她抱到自己懷裏,謝楠懶洋洋用手指比畫著他的眉毛和鼻子。
  “這樣吃下去,我會長成一頭豬的。”
  “我們試試看,看我能不能把你喂成一頭豬。”
  “我才不要。”謝楠吃吃笑,“我不要被飼養,不然到了挨宰那一天會很慘。”
  “你沒醉嘛,”於穆成好笑地將手伸進她的睡衣摸索著,小腹是平坦的,腰是纖細的,“放心,離豬的標準還差得遠呢。”
  “誰說我醉了,我隻喝了一點而已。”
  “那我們接著喝吧,”於穆成很是壞心地說,“來點朗姆酒好不好。”
  “為什麽我覺得你笑得不懷好意。”謝楠斜睨著他。
  於穆成大樂,附她耳邊對她說:“據說朗姆酒能催情的,可以使女人從冷若冰霜變得柔情似水。”
  話音沒落,謝楠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他痛得皺眉卻也不收回胳膊,隻回敬地咬她的耳朵,她鬆開口,笑著躲閃:“別別,別鬧了,我們好好說會話成不成。”
  他改成輕輕舔她的耳垂:“你說,我保證好好聽著。”
  她隔著襯衫輕輕撫摸剛才咬過的那一處留下一點濕印的地方:“可我忘了我剛才想說什麽來著。”
  “我們有的是時間,你慢慢想。”
  時間仿佛突然充滿了彈性,每一刻都變得纏綿而悠長,可是一轉眼,時間又流逝得比平常迅速。
  第二天,於穆成帶謝楠開車去了省內一處溫泉度假村,他征求謝楠意見,謝楠似乎根本放棄了抵抗,沒任何異議地答應了下來。
  這處度假村剛剛開發,人不算多。開發商是於穆成家的舊識,他們入住了預留的一套小別墅。吃過午飯,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兩人同去泡溫泉。
  這裏溫泉四麵環山,雖然正當隆冬,但山腳下綠草如茵,山上樹木青翠,空氣新鮮,帶著寒冷清涼的味道,溫泉熱氣蒸騰起來,又平添暖意。裏麵規模很大,號稱有超過100個風格各異、大小功能不一的溫泉池,兩人換上遊泳衣,披上浴衣,就近去了別墅不遠處的一個日式溫泉湯屋。
  說是溫泉屋,其實是一個不大的溫泉池上加蓋了一個四麵透風的木製亭子,擺了幾把躺椅。池子裏熱氣嫋嫋升上來,謝楠先是一路叫冷,到了池邊伸手下去探下水溫,一下縮了回來:“這麽燙,會給煮熟了的。”
  “這個池子水溫40度,算不錯了。”於穆成把浴衣解下扔到椅子上,坐在池邊,先把水掬起來澆到腿上、身上、手臂上,然後把腿泡進池中,謝楠如法炮製,兩人就這麽慢慢將全身浸入了池子裏,腦袋靠著池邊疊放著的浴巾上,旁邊各放一瓶純淨水,除了隔一會喝上幾口,都一動不動享受著。
  謝楠的臉很快被蒸得紅紅的,隻覺全身被泡得沒了一點力氣,閉得眼睛懶得動彈,最後還是於穆成強製性把她抱了出來:“不可以久泡的,別貪舒服不動。”他給她披上浴衣,兩人慢慢走回別墅淋浴,各據一隻躺椅繼續休息。
  謝楠從大學畢業以後沒有好好休過假,高茹冰勸她出去玩,她都有各種理由和雜事占據了時間,從最開始的工資有限要省錢還貸、要進修、要一門門考注會,到後來的忙升職、忙加班、幹私活。現在她這樣完全無所事事地躺著,才發現自己過的這幾年是別人所謂牛一樣的生活,她想:茹冰還真是沒說錯,我的確是對自己太刻薄了。
  於穆成抱起她,把水杯遞到她嘴邊,她就這麽喝,都懶得睜開眼睛。
  “看來真是適應我的照顧了吧。”
  “是呀,你麻煩大了,我以後會飽食終日,賴上你吃定你,你想抽身都抽不掉,隻好後悔:怎麽會給自己惹上這麽個大麻煩。”
  “你拿身體來補償我吧,”於穆成笑著說,將她的浴衣帶子拉開了點,輕輕摩挲著她浴後溫暖柔嫩的皮膚,“什麽樣的麻煩我都認了。”
  謝楠睜開眼睛瞟他一眼,於穆成隻覺這一眼眼波流轉,似嗔似怨,欲語還休,好不誘惑,眼前的謝楠完全不象平時那個過分拘謹、時不時犯別扭的女人。他拉開她夾住頭發的發卡,讓她帶點潮濕的頭發散落下來,雙手捧住她的臉,凝視她的眼睛,深深地吻下去。
  吃過晚飯,兩人在房間休息一會,繼續去泡溫泉。靠別墅區這邊靜悄悄無人走動,兩人赤足穿著拖鞋走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上,頗有點寒意。謝楠怕冷不願意走遠去別的花樣名目繁多的池子,兩人還是進了下午那間溫泉屋。泡到水裏,謝楠仰望著亭子外的天空,她頭次見到這樣帶點淡藍色的夜空,一彎新月,綴著幾點寒星,顯得高遠而遼闊。
  於穆成的手在水中握住她的手,他同樣順她的視線仰望。遠處傳來人語聲,更顯得冬夜靜謐。
  “如果下雪,就更有意思了。”謝楠想象一下雪花飛舞在溫泉上的情景,笑了:“可見人多貪心了,總希望美景良辰全為自己而設。”
  “這個願望並不奢侈呀,下次下雪我一定帶你來,或者找個冬天假期我們去日本。”
  謝楠搖頭:“貪心過多,會受懲罰的,我已經很滿足了。”她回頭看著於穆成,“謝謝你,穆成。”
  月光下她的臉微微仰起,一雙眼睛亮如寒星,於穆成手輕輕用力將她帶入懷中:“不許再說謝謝了。”
  “好。”謝楠微笑。
  “試著把我的愛看成理所當然。”
  謝楠的微笑一瞬間有些凝結,她沒說話,隻仰頭吻著他。
  第二天中午吃過午飯,於穆成開車帶謝楠踏上返程的路。車快到市區時,謝楠手機響了,是高茹冰打來的。
  “楠楠,你在哪呢?怎麽還不過來?”
  謝楠有點蒙:“過哪來呀?”
  “同學會呀,我早跟你說了,你不會還在老家吧。”
  “那倒不是,我回來了,可是冰冰,你知道我不……”
  “除了那個八婆,誰那麽多事呀?不過今天還好啦,她帶著老公來炫,應該沒那麽大酸勁來挖苦人。知道嗎,田力回來了,還帶了個美國妞回來了,剛才還問起你呢。快過來吧。”
  田力是她們的大學輔導員,當時和同學的關係處得很好,在她們讀大四時,田力去了美國留學,送行時班上女同學大半都哭了。他遠道而歸,當然應該去見上一麵。
  “好吧,我來。”謝楠問清楚地點,轉頭對於穆成說,“穆成,我那邊同學會呢,送我過去,你先回家好不好,晚上我自己回去。”
  話音還沒落,高茹冰的電話又打過來了:“哎,差點忘了,你那個鄰居男朋友呢?沒事的話叫他一塊過來,看那個八婆還能說什麽。”
  “不要了,還巴巴帶男朋友去秀多沒勁。”
  於穆成卻聽見了,略提高一點聲音說:“好,我馬上送她過來。”
  高茹冰大笑:“楠楠,你的鄰居男朋友挺上道的,不錯,我喜歡。”
  謝楠哭笑不得,橫於穆成一眼,於穆成一臉無辜:“又不是玩地下情,我沒這麽見不得人吧。而且這是放假我才有這閑功夫,擱平時,你們下帖子請我我也未必有空。”
  謝楠也不理他,抓緊時間拿出化妝包化妝,總算這兩天睡眠充足,泡過溫泉的皮膚狀態正佳,整個人看上去說得上容光煥發,上起妝來也很貼伏,撲上一層蜜粉後,再塗點唇蜜,側頭請於穆成批評,於穆成一臉讚賞地點頭。
  同學會安排在本地一個突然之間就熱門起來的茶餐廳,這裏比較裝修特別,差不多每桌的桌椅都不一樣,各種燈飾、小擺設、裝飾畫和沙發組合形成了不同氛圍。一般可以找到獨處的安靜角落,也可以十幾個人圍坐聚會。食物種類豐富,西式、中式都有,味道還不錯,價格也算平易。雖然是初六,可大廳裏人也坐了不少。謝楠和於穆成走進二樓一個大包房,裏麵已經坐了十多個人,一般都是一個同學帶一個人來的那種組合。高茹冰和郭明都在其中。謝楠出現頓時引起歡呼:“謝楠遲到了,待會要罰酒。”
  昔日的麻辣輔導員田力果然帶回了個美國女孩子,名叫Amanda,棕色頭發,一雙活潑的褐色大眼睛,主修的居然是中國近現代文學,講一口還過得去的文縐縐的中文。大家亂哄哄做著介紹,好多人當然地把目光投入了於穆成。於穆成十分泰然,和眾人一一打招呼,恢複了那個內斂沉穩的樣子。
  坐謝楠旁邊的高茹冰悄悄對她說:“不錯,不錯。”然後壞笑著看她,直把她看得莫名其妙,以為自己在車上匆匆化的妝出了問題,茹冰才低聲說,“有男人滋潤就是不一樣啊不一樣。”
  謝楠紅著臉狠掐了她一把,正要說話,對麵坐的徐燕說了話:“謝楠,現在的新男朋友看著很不錯呀,在哪高就?”
  徐燕就是高茹冰說的“八婆”。其實她相貌可人,嬌小的個子,一張不顯年齡的娃娃臉,也在一家銀行工作,精致的打扮頗顯氣質。她對別人都還算正常,就是從來不喜歡謝楠,從在學校起一直到畢業以後的曆次碰麵,總會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明挖苦暗損。謝楠懶得探究原因,簡單歸於八字不合,隻習慣性對她的冷嘲熱諷無視作為回答。
  於穆成很是誠懇地說:“說不上高就,在一間小公司做點管理工作。”
  徐燕點點頭,這時她老公夏斌打完電話走了進來,他是個微微有點發福傾向,但還算胖得合理很顯儀態的英俊男人。一眼看到於穆成,他吃了一驚:“於總,新年好。”
  於穆成也有點意外,眼前這人是獵頭公司向他推薦的供應部經理候人之一,他們過年前專門約時間麵談過,但他當時就認為夏斌的資曆和處事並不適合他對這一職務的要求:“你好,夏先生,真巧。”
  他們也沒多說,隨即聽田力和Amanda象講相聲一樣繪聲繪色描述他的學校趣事,當說到一個墨西哥同學追一個日本美女時出的花招時,大家同時大笑,沒想到徐燕還是借機發難了。
  “謝楠,這倒有點象以前項新陽追你時的哄動哦。”她天真地眨著眼睛,笑盈盈地說。
  這句話很有冷場的效果,高茹冰揚眉正要說話,謝楠拉一下她,苦笑:“你真是我的忠實粉絲呀徐燕,日後我要寫回憶錄,一定找你。”
  徐燕嬌笑:“那麽羅曼蒂克的往事,怎麽可能忘記,我的灰暗大學記憶可全賴有這樣的浪漫事件發生在身邊,才增添了色彩。呀,對不起,於先生,你不介意吧。”
  這個惡意比她以前的哪一次冷嘲都來得明顯,周圍同學都有些不安,夏斌更是頻頻拿眼睛狠狠瞪向妻子,隻差沒直接拉她衣服了。
  謝楠正要說話,於穆成伸手摟住了她:“當然我不介意。謝楠沒人追,我反倒要奇怪了,難道你們大學的男生都這麽沒眼光嗎?”
  大家很是心照地齊聲大笑,總算把這個話題揭過了。
  謝楠悄悄將手遞給於穆成,回眸對他一笑,可是笑容裏多少有點苦澀的意味。於穆成也笑了,用力握一下她的手。
  接下來大家閑聊,總算氣氛融洽。差不多到了吃飯時間,叫來服務員各自點餐。茶餐廳就這點隨意,不用強求一致。謝楠點了份煲仔飯,於穆成點的鰻魚飯。
  高茹冰一邊吃著她點的黑椒牛排一邊跟謝楠竊竊私語:“哎,這次運氣不錯,他看著很好,你可別再犯別扭了。”
  謝楠無奈:“我哪有犯別扭的資格。”
  “你說這話就是犯別扭,今天懶得理你了,明天中午到我家來,我請你吃飯,順便好好給你上課。”
  “你又饞人家郭明,還說陪他吃素呢。”謝楠看一眼正吃著意粉和於穆成閑聊的郭明。
  “我陪呀,不過郭明風格很高,說過年可以例外,而且他明天值班,眼不見為淨。我準備做羊肉火鍋,你男朋友要有空一塊過來吧。”
  “他明天有事,算了。”
  於穆成出去接個電話,一回身,正看到夏斌站在包房門口迎著他,抱歉地說:“對不起,於總,我太太有點口無遮攔說話不經大腦,你別介意。”
  於穆成微微一笑:“我不介意,夏先生,但我女朋友顯然不開心。每個成年人都應該對自己的言行負責任,說話直率是一回事,帶有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沒什麽惡意的,”夏斌隻好說,“請不要放在心上。”
  於穆成點點頭,兩人回了房間。
  吃完飯後,眾人還說要找個地方去K歌,謝楠和於穆成都一向不好卡拉OK,就先行告辭。
  坐在車上,謝楠一直不說話,於穆成瞟她一眼:“還為剛才的事不高興嗎?”
  “那倒也不至於。”謝楠苦笑,徐燕不喜歡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完全沒放在心上,“隻是我在想,是不是要向你主動坦白往事,省得日後你聽了受驚。”
  “一場校園戀愛不可能有多驚悚吧,而且我的優點之一就是不容易受驚。”
  “不過是眾人注目下的戀愛分手,沒有第三者,沒有多角戀,如此而已。”謝楠想,自己還真是想坦白都無從說起了,現在回憶那些隻屬於年輕時候的瘋狂,果然是不可理喻。
  於穆成注視著前方,穩穩把著方向盤:“如果有一天,你覺得往事就是往事,想起來覺得有趣,提一下而不覺得為難,我會很高興和你分享回憶。現在你不願意提,就不用說什麽,更談不上跟我坦白。我不介意你的過去,隻要我們有共同的現在和將來就足夠了。”
  車子正好遇紅燈停下,謝楠欠身過去吻一下他,於穆成笑著說:“不許說謝謝,實在無以為報的話,我還是願意接受以身相許。”
  謝楠忍笑不理,停了一會,還是說:“謝謝,穆成。”
  “項新陽可能真的是要離婚了。”
  謝楠盯著高茹冰家的天花板不說話。兩人中午痛快地吃了一頓羊肉火鍋,這會正各躺一張沙發上發懶。電視機聲音開得小小的,放著一台熱鬧的歌舞節目。兩人都沒看電視,隨意閑扯著,如同她倆以前合租時一樣。
  “那天我發了短信,他給我回了電話,我們聊了一會,聽得出來他情緒很不好。”
  “他的問題隻能他自己解決了,唐淩林那個人……”謝楠打住,雖然在茹冰麵前,她也不想評論。
  “算了,不說他了。於穆成看著不錯,處理事情很成熟,你好好戀愛,別再出什麽花樣了。”
  “他是不錯,可是我覺得,太沒真實感了。不是說他這個人不真誠,我隻是覺得,我覺得,”謝楠正努力尋找能達意的辭句,不提防高茹冰丟一個抱枕過來砸到她身上。
  “就知道你要犯傻,不然我叫你過來幹嘛。什麽叫真實感呀?你是不是覺得一個好男人愛上你就不真實了。”
  謝楠摟住那個抱枕不吭聲了,每次高茹冰一義正辭嚴,她都會自覺做出一個乖乖聽教訓的姿態來。
  高茹冰坐起身瞪著她,顯然沒被她的姿態打動:“平時看你帳也算得明白,話也說得清楚,你倒說說看,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謝楠隻好也坐起身,陪笑說:“息怒,你息怒,冰冰。我全招還不成嗎?”話是這麽說,她還真不知道從哪招起,她也不知道她那點深切的不安全感要怎麽說才能說清楚。
  好在高茹冰了解她,不需要她招供:“我也不跟你充知心姐姐,可是我畢竟結了婚,總比你多了解男人一點吧?一個男人肯跟你以結婚為目的來交往,那就足夠證明他的誠意了,你如果對他沒點基本的信心,是件很傷人的事。”
  “我隻對自己沒信心。”謝楠嘟囔著說。
  “你憑什麽就說對自己沒信心呀。我還真就見不得你這個樣,談一次戀愛就把自己談得五癆七傷幾年緩不過勁來了。你以前那點滿不在乎的勁頭都哪去了。”
  “全被生活給磨沒了唄。”
  “你跟我講相聲呀?一句頂一句接得這麽利索。生活隻折磨你一個人了嗎?我不一樣生活著嗎?回回那個八婆挖苦你,也沒見你這麽快頂回去。”一提徐燕,高茹冰就有點惱火。
  “我頂她幹嘛呀?你不覺得她現在遠沒以前含蓄了嗎?以前在學校還知道說‘12點了,灰姑娘現形了,馬車變南瓜了’。現在好,來得這麽直白。知道的是她看我不順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跟她有奪愛之恨不共戴天呢。”
  高茹冰也被逗樂了:“得,我承認你現在比我有修養,什麽都忍得下去了。”
  “我倒不是忍。隻是想,以前在學校,我那麽任性,年少輕狂,談個戀愛恨不能告訴全世界,那個樣子恐怕是挺招人討厭的。”
  “你談你的戀愛,你招搖你的,關她什麽事呀?用得著從頭到尾耿耿於懷這麽多年?難道她暗戀項新陽不成?”
  提到項新陽,謝楠眼神就黯淡了,她重新躺下:“我猜她就是單純不待見我吧,雖然我真不知道我有什麽好讓她不待見得這麽持久的。算了,不說她了。”
  高茹冰也躺下:“也對,你放下了,她放不下是她活該。哎,楠楠,跟你說個事。”
  “說呀。”
  “我懷孕了。”
  謝楠嚇得一彈而起:“你這女人,懷孕還吃羊肉火鍋,還叫我跟你帶花椒油,我要叫郭明好好管管你。”
  “沒見我今天做得不算辣嗎?就是不敢吃之前告訴你怕你大驚小怪的。”高茹冰氣定神閑地躺著,“這是早早孕呢,我上午才確定。沒事的,等有妊娠反應了,我想吃都吃不下了。”
  “郭明知道嗎?”
  “我早上去查的,拿到結果就給他打電話了,他都樂傻了。”高茹冰笑道。“他愛孩子比我來得厲害,我現在隻發愁,我母性好象不夠強。”
  謝楠走過來蹲到她跟前,老實不客氣伸手進衣服摸下她的肚子,高茹冰大笑:“你有點常識好不好,現在能摸到個啥。”
  “我不管,郭明待會回來肯定要摸的,我搶先摸了寶寶了,哈哈。”謝楠坐到地毯上,看著她,“真好啊冰冰,我要當幹媽了。”
  “怎麽你好象比我還興奮,我自己倒沒太大感覺,隻想已經滿29歲了,再不要孩子就得當高齡產婦,反正總得要,來了就要著吧。”
  “沒你這麽不厚道的好不好?我隻比你小四個月,你這不是提醒我就算馬上找個男人結婚,以後也是高齡產婦了嗎?”
  “所以你要抓緊手頭這個男人嘛,笨。”
  “怎麽抓,男人跟沙子一樣,握得越緊,流得越快,不如順其自然吧。”
  “我就不喜歡你這個論調,你如果總是患得患失的,那還不如什麽都別做的好,何苦還要去戀愛?”
  “得得,你別激動,是我不對。”謝楠趕緊認錯,“我以後再不惹你生氣了,堅決把你當老佛爺來伺候著,你說什麽都對,這態度可以了吧。”
  高茹冰給氣樂了:“少給我這麽誇張。郭明已經緊張得什麽似的跟我絮叨了半天,我給家裏打電話,爸媽也恨不能馬上飛過來照顧我,估計晚上再跟公婆一說,他們也得激動半天。我蠻平和的人,被你們這麽一弄也得神經質了,你們跟平常一樣對我行不行。”
  謝楠手機響了,她今天沒開車,是於穆成送她出來的,說好了辦完事來接她。高茹冰揮手趕她:“去吧去吧,我也去睡一覺,明天還得上班呢。”
  於穆成今天心情不錯。剛和獵頭公司給他推薦的另一個供應部經理候選人談過,他對這人基本滿意,而且待遇方麵也達成了一致。謝楠上車以後,他直接開車去超市。他推輛推車,謝楠負責往裏麵放東西,看著十分居家。很快謝楠就發現,其實遠不如自己一個人買東西效率高。
  兩人站在日化區,於穆成問她:“你用哪種牌子洗發水?”
  “我不缺洗發水。”
  “我那邊都是男用洗發水呀,除非你答應把你的全搬上來,我們就不用買了。”
  謝楠想:這算什麽,真的同居了嗎?我幾時同意同居了來著?想起高茹冰的話,隻好在心裏對自己說:不糾結不糾結。她不情不願走過去拿洗發水,於穆成得咬牙才能忍住笑意,他發現自己確實越來越喜歡看謝楠自己跟自己掙紮的樣子了,實在是惡趣味到了極點。
  好在沒容謝楠多煩惱。春節假期上班的第二天,才把新上任的供應部經理李勁鬆介紹給他的同事,於穆成就必須趕去上海出差。
  於穆成和上次一樣,輾轉於上海和張家港之間,隻好安慰自己,等李勁鬆上了路,就不用他這麽奔波了。再回到上海,跟客戶談完事情再吃頓便飯,已經是晚上快八點了。他攔了輛出租,剛坐上車,接到了前女友周麗莎的電話祝他:“Happy Valentine's Day, Kevin。”。他才注意原來今天是情人節,實在忙得沒概念了。他記起謝楠,有些歉意地想,居然挑這麽個日子出差,同時對著電話說,“你也一樣,Lisa。”
  司機回頭問他去哪,他報上華亭賓館,那邊周麗莎已經聽到:“Kevin,你來了上海居然不通知我。”
  “隻是辦點小事,明天就回去。”
  “我馬上開車過來。”不等他回答,那邊周麗莎已經掛了電話。
  周麗莎自上次出差回去後仍頗有風度地堅持和他保持著聯係,逢各種中外節日都會發短信或者直接打電話來給他問候。他把這當成公關公司從業人員的職業習慣,也沒放在心上,都隻禮貌地回應,這會還真有點摸下巴苦笑了。
  到了酒店,他去登記入住。剛進房間放下行李,就接到周麗莎電話說已經到了樓下大堂。他下樓,看見周麗莎坐在那裏,穿的居然是非常正式的晚裝,頭發挽在腦後,妝化得明豔照人,一件大衣和一個小小的銀色手袋挽在手上。於穆成不得不佩服敢在冬天還這個打扮的女人為美麗付出的代價,情不自禁想到謝楠一個冬天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還經常說冷的樣子。
  “晚上好,Lisa,今天打扮得這麽漂亮是有約會吧。”
  “你來了,有約會我也推了呀。”周麗莎半真半假地說。“你怎麽住這裏,太不安靜了。”
  “比較方便見客戶嘛。”
  “這邊三樓有爵士樂隊表演,我們上去坐坐吧。”
  “不好意思呀Lisa,我馬上還要出去。”
  周麗莎凝視他:“Kevin,你是在躲我嗎?”
  “你想太多了,Lisa。”於穆成溫和地說,“我們是老友了,有時間坐一坐吃個飯都很平常,但今天特殊,我不想讓我女朋友誤會。”
  “這麽說,你有女朋友了。”周麗莎落寞地垂下目光,苦笑,“我就知道,誰也不會在原地等著誰。”
  “你會遇到一個更適合你的男人的,Lisa。”
  “怎麽你這麽怕她誤會,她喜歡追問你的行蹤嗎?那豈不是以後我去你那邊出差都不能跟你聯係了。”周麗莎恢複了鎮定,行若無事地笑著問。
  “她不愛追問,所以我更不想給她任何誤會的可能。”於穆成坦然地說。
  “這樣,”周麗莎微微點頭,“她很幸福,我羨慕她。你要去哪,我送你過去。”
  “謝謝你,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買點東西。我送你出去。”於穆成幫周麗莎披上大衣,送她到停車場。走到車邊,周麗莎突然止步,回頭看著他,伸手拿起他係的領帶。
  “Kevin,其實我們很有默契的,記得嗎?這條領帶還是我在美國時買給你的生日禮物,”她放下領帶,指一下自己戴的項鏈,“這條項鏈,也是你送我的情人節禮物。”
  於穆成低頭看下那條藍色條紋領帶:“你一向對於搭配很有心得,Lisa。這條領帶很好配衣服,可是對我來說,它就是我幾十條領帶中的一條,沒有特殊意義。你今天不說,我還真記不起來它的來曆了。”
  “你真是坦白得殘忍,”周麗莎苦笑,美麗的眼睛有了點淚光,“Kevin,可我記得你送這條項鏈給我時的每個細節。我無意中跟你說我最愛看的電影是Breakfast at Tiffany,你就特意去那裏買了這個送給我,知道我有多感動嗎?以後的每個情人節,我都會戴上它,不管有沒有你在身邊。”
  輪到於穆成苦笑了。他記得周麗莎跟他提到那部電影時目光流露的希冀。那會他們同居不算久,相處融洽,他覺得這願望也不算奢侈,特意去Tiffany看了看,選了條款鑲碎鑽的鉑金吊墜配16英寸項鏈,價格他認為在合理範圍以內的送給了她。
  “我們有過開心的時光,Lisa,但那是過去了。人生無非聚聚散散,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真正想廝守一輩子的那個人。我現在認為我找到了,也祝福你。”
  周麗莎聳聳肩:“這樣一個情人節,我的確需要祝福。”她拿出鑰匙開了她那輛嶄新銀灰色馬六,“再見,Kevin,我們以後再聯係。”
  她開車走了,於穆成看看時間,走出賓館,一邊給謝楠打電話。
  “在幹嘛呢,寶貝。”
  謝楠聲音懶洋洋的:“看電視唄,在下雨,外麵好冷,你那邊呢?”
  “晴天,滿街的人,好多女孩子拿著玫瑰花。”於穆成慢慢走著,一邊說,“我才知道今天情人節,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家裏了。”
  “沒事。”謝楠當然知道今天是情人節。白天上班時阿MAY那裏叫人出去簽收鮮花就沒停過,叫她去收花時,她還以為是於穆成送來的。但到前台一看,仍然是一把鬱金香,這次是鮮紅色的,當時就有點不知道怎麽好了。偏偏阿MAY還要興致勃勃邊百度邊報料:“紅色鬱金香的花語是‘我愛你’,真直接呀謝姐,你還是不知道誰送的嗎?”她隻有咧一下嘴算是回答。
  “不會生我氣了吧。”
  “我哪有那麽容易生氣呀,你明天就回嗎?”
  “嗯,明天下午的飛機。今天在你自己家嗎?”
  “你又不在,我當然回自己家了。”
  “會不會想我想到孤枕難眠?”
  “切,你別寂寞難耐才好。”
  “放心,我有潔癖。而且我會為你守身如玉的。”他輕輕笑,謝楠覺得自己完全招架不了他的厚顏,隻好不吭聲。
  “告訴我,想要什麽情人節禮物,我這會去給你買。”
  “算了,我也沒給你準備禮物,我們兩免好了。”
  “那怎麽行,你就是我一生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他總是把情話講得這麽自然,謝楠自慚沒這個本領,無以回應,隻能任臉慢慢變紅。
  “說呀,喜歡什麽?”
  謝楠“撲哧”笑了:“要什麽都可以嗎?”
  “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摘給你。”
  “要那玩意兒幹嘛呀,不能吃不能用的。哎,我要存心整你的話,不如叫你去買套內衣送給我,看你會不會去。”
  於穆成大樂:“我當然會去,快點把尺寸報給我,我買了你一定要穿給我看。”
  謝楠沒想到這人臉皮這麽厚:“滾,不要。”
  “那我猜了,應該是……”於穆成故意停下不說話,謝楠果然急了。
  “不許瞎猜,我剛才開玩笑的,我不要這個。”
  “那你要什麽?”
  “記帳吧,一時想不出來。”謝楠打個嗬欠。
  “這才幾點呀,你不會又想睡了吧。”
  “還真是呀,雨聲最好催眠了。”
  走在一個人來人往卻沒一張熟識麵孔的繁華城市街頭,和她這樣絮語,於穆成覺得開心。但他對她這種兒童式的上床時間毫無辦法,隻好叮囑她記得關好門窗。
  謝楠的確有點睡意,但她這會肯定是睡不著的。她走到落地玻璃門前,看著自己家的院子。窗外寒風吹著冷雨,看去視線一片茫茫。那束紅色鬱金香此時正放在她家茶幾上。下班時她鬼使神差地順手把花拿下了樓,取鑰匙開車門時才意識到,也隻好帶回自己的家。她回頭一看,鬱金香花嬌豔欲滴地盛放著,給自己這個安靜冷清得過份的房子添了點暖意和色彩,她想,真是可惜,也隻能這麽寂寞的開放了。隔著冷雨,看自家的院子,的確荒涼得可怕,到了春天,非得抽時間種點花花草草了。
  她回到客廳,對著電視機,盤腿坐在沙發上猶豫,要不要找茹冰要來號碼,給項新陽打個電話,請他停止這樣無意義的行為。可再一想到他的妻子唐淩林的彪悍勁,她就真有點想往後縮的感覺,決定還是省省吧,別給自己找事了。
  於穆成出差回來,不管謝楠情不情願,兩人好象真得算同居了。
  春節假期結束,兩人恢複了工作狀態。謝楠的時間還是較有規律,於穆成的公司去年重回正軌,業務有了可觀的增長,各部門也都有了相對合適的人選負責,部門之間的協調問題基本解決。他父親對這邊情況相當滿意,同意追加投資,開始籌建二期廠房以擴大產能。一方麵生產銷售不能放鬆,一方麵又要抓基建,找設計院設計,找施工單位招標。他越來越忙碌,回家吃晚飯的次數很少。
  表麵看謝楠的生活沒什麽變化。如果不用加班也不用做帳,她下班回來就給自己做簡單的晚餐,然後開著電視一邊看書或者一邊擺弄自己的筆記本,到了快十點去洗漱上床就可以了。
  可是她發現於穆成似乎存心不讓她的生活保持原樣。頭兩天,她在自己家待著,差不多天天到了九點半左右,於穆成就準時開車回家來敲她的玻璃門,吃過夜宵也不肯走,還聲稱要上去拿睡衣牙刷過來。謝楠大駭,她潛意識不願意留他在這過夜,似乎希望至少為自己保留一個獨屬於自己的空間,於是隻好老大不情願地跟他上去。
  到了第三天,她認了命,索性直接自己拿門禁卡和鑰匙上樓。
  她把自己家冰箱裏的食物拎了一大包上去,走進廚房。於穆成家的廚房很大,設備齊全,和廚房相連還有一個半封閉的生活陽台,裏麵放了台帶烘幹功能的洗衣機,謝楠看到後連生氣的勁頭都沒了,隻聳聳肩,把它和別的事情一樣接受了算數。
  於穆成這天回家得稍晚,已經快十點了,在樓下看到謝楠的家一點燈光也沒有,隻好怏怏上樓。開門看到謝楠正穿著睡衣盤腿坐沙發上看書,電視機開得很小聲地播著一檔談話節目,他所有的疲乏全沒了。
  “你總能給我驚喜。”他坐到她身邊,舒服地伸直兩條長腿,“知道嗎?這差不多就是我的夢想了。”
  謝楠抬手捂嘴打個嗬欠:“我要去睡了,廚房有小米粥,你想吃就自己去盛。”
  “你給點麵子配合一下好不好,問問我的夢想是什麽。”於穆成不滿意地說。
  “家裏有個女人給你做宵夜吃唄,還用問。”
  “說得我也太沒追求了吧,那個充其量隻是個鍾點工就能滿足的小願望而已,”於穆成笑咪咪摸著她的頭發,“回家就能看到你,真好。”
  不知怎麽的,謝楠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了。她垂下頭,盯著放在膝上的書。
  “可是怎麽我的待遇降低了這麽多,在你家都是你把宵夜端出來給我的,這會卻要我自己去盛了。”
  “在我家,你是客嘛。這會你是主人,應該是你好好招待我才對。”謝楠拿搖控關電視,準備起身,“我要去睡了。”
  不等她完全站直,於穆成一把將她拽進懷裏:“不許走,我還沒好好招待你呢。”
  他吻得她喘不過氣來,隻好氣息不定地求饒:“別,我去給你端粥還不行嗎?不要啦。”
  “晚了寶貝,”他獰笑,“我現在不想吃粥了。”
  兩人作息時間不同步,開始時讓於穆成有點苦惱。他習慣了晚睡,每天睡七個多小時仍然精力旺盛。一般他晚上回得早的話,都會去跑下步回來吃點東西再去處理文件,11點半左右上床。可是謝楠差不多是雷打不動地要10點上床,就算有時強撐著等他,也是幹脆在沙發上就睡著了。她要是在睡著後被他忍不住弄醒了,雖然不至於有很大的床氣發作,但醒後很難入睡,第二天精神極差卻是顯而易見的。
  後來他總算找出了他認為兩全其美的辦法。頭一晚謝楠獨自入睡,淩晨醒來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時,差點尖叫出來。待看清楚是於穆成糾纏上來,氣得狠狠推他。
  “你想嚇死我呀。”
  於穆成並不說話,隻用一個吻來回答她,手探進她的睡衣撫摸著她的身體。她迷迷糊糊地回應著他,覺得如同做夢一般。晨曦慢慢透一點進了窗簾,這個時刻是她最孤單的時候,外麵那麽靜,所有的人都在享受黎明前最沉酣的睡眠,而她卻總在含義不明的夢中突然醒來,然後一個人等著天亮。
  此時這個男人用他有力的手臂緊緊擁抱她,他溫暖的身體交纏著她,他的唇在她的身上烙下一個個炙熱的吻。她的身體先於她的心做了出反應,歡迎這樣的熱情,她伸雙臂摟住他,輕輕呻吟喘息著把自己交給他。他的吻更加纏綿,他的身體覆住她,在幽暗的室內光線中起伏,同時一聲聲低叫著她的名字。
  室內歸於平靜,他抱著她沉沉睡去。她仍然睡不著,可是隻覺得內心滿足愉悅。她想,是不是所有的孤獨都不過是需要一個可以分擔的肩膀,而這個肩膀正在她的枕邊。她就著半明半暗的光線看著他,他沉睡時的表情十分安詳,這樣的安詳讓她覺得安全。對,就是安全,她輕輕對自己說,一邊靠他靠得更緊一點。
  再以後,兩人的相處在最短時間內達成了默契。
  於穆成建議說他的書房不算小,可以共用。她上去參觀了一下,二樓除了一個儲藏室外就是他的書房和臥室,果然很大,裝修得相對簡潔。臥室連接著一個小陽台,書房和露台相連。過道盡頭樓梯上去還有附送的一間小小的閣樓,隻放著一張鄉村風格的碎花麵包沙發,一個書架式音箱,再加一個跑步機,謝楠倒很是喜歡那裏鼓鼓的沙發和斜坡頂下的的老虎窗。但她既不願意和於穆成兩個人膩在書房裏,也不願意一個人待在閣樓。她的理由當然是她必須在做事或者看書的時候開著電視,不然不習慣。於穆成對她的癖好覺得好笑,但表示尊重,並說等稍微有空了,就去把閣樓好好布置一下,裝台液晶電視,放張書桌。
  於是到了晚上,謝楠一般是盤踞在一樓客廳寬大的沙發上,於穆成在二樓書房,互不相擾。
  於穆成放她到時間獨自去一樓主臥睡覺,但會把自己的手機定到早上五點報時響鈴,到了時間就直接下樓來鑽進她的被子,摟住她,有時會吻她然後作愛,有時直接就睡著了。謝楠佩服他那種折騰起來又能馬上入睡的本領,可是倒也很歡迎這樣的安排。
  隻有一點,謝楠堅持著。她堅決不肯把自己的衣服留給於穆成請的鍾點工洗,堅決每天起床後把自己的床重新鋪好。
  於穆成覺得好笑:“你這是不想在這個房子裏留下痕跡給人家看到是不是?”
  謝楠不理他,顧自收拾自己的東西,她也不怕麻煩,每天背個大包把自己的衣物全拿下樓放自己家去,該晾的晾,該掛的掛。
  於穆成對此很不理解,但也無可奈何,隻能由得她去。他每天回來能看到她安靜待在沙發上,旁邊的落地燈開著,光圈寧靜地籠罩著她蜷坐的身體,電視開得低聲,熒屏忽明忽暗,就覺得自己所有的辛苦和勞累都有了回報,至於她的小孤僻和小別扭,他想,慢慢來吧。
  隻有一點讓他不安,她表現得太過通情達理太對他沒有要求了。他晚歸,她從不追問去向;他打電話回來主動報告,她也隻簡單“哦”上一聲,最多加一句“開車小心”;她要晚歸,肯定發來短信講清楚會幾點到家。她白天的平靜和淩晨床上的脆弱表現得好象不是一個人。
  天氣仍然寒冷,但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
  早上,於穆成端著咖啡從自家餐廳看下去,對謝楠說:“等我這周忙完了,給你院子種上點花和樹吧,你喜歡什麽。”
  “隨便,能開花的都行,最好種生命力強不需要多照顧的。”
  “你還真是沒要求呀,有時我都納悶,你對我有要求嗎?”
  謝楠放下牛奶,看他一眼,想判定他是隨口一說還是準備找茬惹她發急。最近於穆成很忙,但忙碌之餘居然添了個毛病,經常會冷不防說點怪話,以把她惹毛了再自己努力按捺下火氣為樂,她若真的惱了不理他了,他又會過來逗她哄她。她總是搞不清他是一本正經開玩笑呢還是開著玩笑說正經話。此時於穆成立在窗前,正回頭笑著看著她,心情倒是很不錯的樣子。
  “當然有,從一開始我就說了。”她吃掉手裏的最後一點麵包,端起牛奶喝完,“我先走了,再見。”
  她拎著個筆記本包,背著個皮包,再拿了個裝著她的衣服的大帆布包,急匆匆換鞋子出門。一會工夫,於穆成可以看到她疾步走向自己住的苑,她走路時腰背筆直,步子邁得很大,頭發隨風飄拂,顯得十分灑脫。於穆成倚在窗前看著她,嘴角含笑,記起她一開始說的其實是很幹巴巴的一句話:“我28歲了,沒時間浪費,交男朋友都是以結婚為前提的。”
  最近他經常招惹她,一方麵是自己的惡趣味發作,另一方麵,他還真想看到謝楠的冷靜會堅持到哪一步。自己在她眼裏算什麽,隻是一個不錯的結婚對象嗎?他發現,原來糾結可以有傳染性,自己也有點糾結了。
  謝楠衝進公司打完卡,正要進去財務部,阿MAY一把拉住她,繞出前台盯著她背的包。
  “謝姐,哪買的,仿得真好誒,快告訴我,我也要去買。”
  “仿什麽?”謝楠搞不清她說的什麽。
  “這個包呀,簡直和正品一模一樣,摸著手感真好。”
  謝楠知道不妙,這個深棕色軟皮包是於穆成從上海出差帶回來的。晚上他敲開她的玻璃門,把包遞給她說:“情人節快樂,希望你喜歡。”同時看一眼她茶幾上擺的紅色鬱金香,謝楠心裏一陣發毛,她實在是看花開得嬌豔舍不得下狠手丟掉。不過於穆成什麽也沒說,那天她簡直是心虛地乖乖跟他上了樓。
  這個皮包看著樣式簡潔大方,很好配襯她上班被要求穿的職業套裝,她的確一看就喜歡。現在看阿MAY的反應,她估計這包恐怕不便宜。
  謝楠吱唔著想走,但阿MAY不放她,拉她進前台,拿出一本厚厚的時尚雜誌,火速翻到一頁,指給謝楠看,圖片上的包和她背的完全一樣。對於名牌皮包,謝楠隻對LV有印象,還是托高茹冰的福,她去歐洲度蜜月時買了一個回來,拿給謝楠看時,謝楠被價格嚇到,很是敬畏地摸了幾下。此時看到這個圖片下寫的價格,她抽了口冷氣,忙說還有事要做,匆匆跑進了財務部,一路隻想上班怕是不能再背這個包了。
  也難怪阿MAY覺得她是買的仿貨,她這幾年根本和時尚絕緣。先是沒錢,後來就是把理財當成了愛好。她沒時間成天盯盤炒股,隻拿了少部分錢做長線。高茹冰在銀行工作,經常向她推薦理財產品或者基金,她算接觸基金比較早的一批人,手頭持有的基金表現讓她相當滿意,她近來總在盤算的是要不要贖回一些提前還部分房貸。
  周六早上,於穆成去和設計院溝通二期廠房設計方案。一大早就出了門,謝楠躺在床上發懶,居然在他走後又迷迷糊糊睡著了。這差不多是她破天荒睡的一個回籠覺,再醒來時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她懶洋洋爬起來梳洗,一出臥室頓時嚇呆了,一個穿著物業製服的中年女子正在客廳做著清潔,兩人麵麵相覷,還是對方笑著先開了口:“早上好,謝小姐,我姓劉,幫於先生做鍾點工的。”
  謝楠好不尷尬:“你好,呃,你忙,我正要出門。”她一溜煙跑回房間,換衣服整理床鋪清理自己的東西,沒等她忙活完,半開的臥室門上響起敲門的聲音,劉師傅正站在那:“我來整理吧,你別管了,我今天正準備洗床單呢。”
  “那個……謝謝你。”
  “沒事,這是我的工作。”劉師傅比謝楠坦然大方得多,謝楠一想到人家還洗過自己的內衣就沒勇氣看她了,拎起背匆匆說了個“再見”就跑了。她一口氣衝下樓跑回自己的家坐到沙發上才定下神來,正在此時,室內對講又響了,她連忙接聽,是小區控製中心打來的,說有一家庭院設計公司的車已經開到了小區大門口,手裏拿著訂單說是約好了今天給她家做庭院園藝。謝楠頭一下大了,她想準是於穆成做的好事,這點小院子用得著勞煩什麽庭院設計嗎?可是也隻好請控製中心放人家進來了。
  一會的工夫一輛小貨車停到了她家院子前麵,四個人下了車,她出門走過去,領頭一個人問:“你好,是謝楠小姐吧。我們是宜園園林公司的,我姓趙,今天來給您做庭院綠化。”
  “那個……謝謝,趙師傅,”謝楠也懶得多說話了,“你們大概得花多長時間。”
  趙師傅打量一下她的院子:“今天能做完,您家院子不大,下的訂單都附了圖紙,要求寫得很詳細,並不複雜。”
  “那我不在家不影響你們做事吧,或者我先把錢付給你們。”
  “不用了,這個單子已經預付了。你不用守著,隻管把門鎖好,下午五點之前回來驗收簽字就可以了,要不要再核對一下設計上的要求。”
  謝楠滿心不是滋味,擺下手:“算了,不用了,你們照做就是了,麻煩你們了。”她進去關好門,換牛仔褲球鞋,套上一件短羽絨服,拿上包鎖門。繞到院子前麵拿車,幾個工人已經卸下了一棵包紮得嚴嚴實實的樹,正往下搬著各種說不出名堂的花草、架子和工具,這個雜亂的場麵更添了她的煩惱,她逃跑一樣開車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煩的是什麽。按說有人肯這樣花心思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應該覺得開心才是。但她就是高興不起來,這種比較強勢自我的態度讓她有點接受不良。她努力說服自己應該懂得惜福,心想,要把這當成煩惱說給茹冰聽,怕不給罵個半死才怪了。
  正想到茹冰,茹冰打來電話,問她有沒空陪她逛街買東西,她馬上答應下來並說到她家樓下去接她。
  “哎,邪門了呀,平時叫你逛街買東西你推三阻四叫苦不迭的。今天怎麽這麽主動?”高茹冰坐進她的富康,她連忙殷勤地遞個靠墊給她,茹冰打一下她的手,“去,不許這樣剌激我,我還沒到那時候好不好。”
  的確,穿著短大衣的高茹冰看上去身材依然苗條,行動依然敏捷,謝楠上下打量她,很是猶豫:“能不能帶你出去瞎逛呀?要不我去買本懷孕指南看看再說。”
  “謝楠,你不許這麽招我,我已經快被郭明弄崩潰了,他現在走路都要攙著我,我拎個包他都要搶過去。”
  謝楠嘿嘿直笑:“人郭明這麽疼你,你還有啥可說的。”
  郭明追下來敲敲謝楠這邊的車窗玻璃:“我老婆可交給你了,謝楠,幫我看好她。”
  “我投降,我投降,郭明,我不接手你老婆了,要麽你上車一塊去。”
  “她嫌棄我,”郭明悲憤地控訴,“沒見過這樣的女人,孩子還沒出生呢就嫌棄孩子的爹了。”
  高茹冰忍笑:“算我求你了郭明,犯人還放風呢。眼看肚子要大了,我出去買幾件衣服就回好不好?謝楠做證,我保證不亂跑不亂跳不亂吃。楠楠快走。”
  謝楠陪高茹冰直奔本市最大的一個購物中心,先去孕婦裝專櫃挑適合開春穿的服裝,高茹冰進試衣間試衣服,謝楠看對麵嬰兒區粉嫩色彩的嬰兒服完全看呆了。直到高茹冰拍她。
  “怎麽樣?”
  的確好看,簡直看不出是孕婦服,燈芯絨印花的質地,長款高腰設計,非常有女人味,可是在謝楠看來,價格也很好看。她一邊點頭表示讚賞一邊嘀咕:“你上班穿行服,了不得小號換中號,中號換大號,幹嘛要買這個。”
  高茹冰瞪她,她隻好識相地住了嘴。
  “喂,我隻生這一個呀,難道沒權利好好美一下,讓自己心情愉快更利於寶寶發育呀。”
  “有權利有權利。”謝楠連忙認錯,“那邊小寶寶的衣服真是可愛呀,看著讓人就產生購買衝動。”
  結果兩人滿載而歸,同去購物中心七樓一家以粥聞名的餐廳吃了中餐。高茹冰意猶未盡,謝楠堅決不幹了,非要送她回家,說怕郭明等會來追殺她。
  兩人回到高茹冰家裏把戰利品攤在床上,郭明看到那幾套小衣服兩眼放光,連呼可愛,謝楠得意洋洋,這是她堅持掏錢買下來的。
  “你們兩個呀,都是對孩子慷慨對媽刻薄的人。”高茹冰直搖頭。
  從高茹冰家出來,謝楠開車去超市買了菜然後回家準備燉湯做晚飯。果然購物有助於發泄不良情緒,她覺得自己想通了,糾結沒人對己都沒意思,既然接受了於穆成,就試著接受他的全部吧。
  停好車,看到自家院子裏幾個工人還在忙,她先跑上樓把買來宰殺好的雞去了油,加了枸杞放進紫砂鍋慢火燉上,再下樓時,那邊已經快收尾了,她的院子整個變了模樣,雜草不見了,靠客廳一邊種了棵看不出名目的樹,下麵是一畦矮矮的植物,靠牆放了三層鐵藝花架,錯落有致擺了各種盆栽在上麵,中間青石板鋪的路沒有變動,另一邊擺了個很是低調的老式桐油布色調的遮陽傘,傘下是一張小小的鋁製圓幾和兩把椅子,她的那把廣告傘已經被收起來放到了客廳門邊。謝楠隻好承認這把傘要好看得多,再順著柵欄看過去,她呆住了,別的植物她沒概念,這個是從小就長在她家樓下,她肯定不會認錯的。
  “趙師傅,這個是金銀花嗎?”她竭力鎮定住聲音問。
  “是呀,完全按訂單的要求來的,”趙師傅取出單子指點著,“這邊一叢全是金銀花,那邊是一棵梅樹,就是下單子時指定挑好的那棵,這裏欄杆種的是蔦蘿很快會爬藤的,那邊是玫瑰……”
  謝楠打斷他:“請把單子給我看看。”
  訂單附了她院子的平麵圖,打印有詳細的綠化要求。她的視線一下落到訂單下麵客戶簽名一欄,那裏是她曾經十分熟悉的字體、熟悉的名字:項新陽。
  “我想在院子那個角上種一棵梅樹,這邊種上金銀花,我們老家院子裏的金銀花開了可香啦。”
  “都依你,最好再種點玫瑰,這樣以後情人節就不用出去買了,說不定還能賣花發點小財。”
  “你掉錢眼裏去了呀項新陽。”
  “錢眼有什麽好呀,我隻想掉到你的心裏去,一輩子待在裏麵。”
  謝楠機械地看工人收拾工具,機械地在訂單上簽字確認,機械地聽趙師傅講日常維護方法。等他們都上車了,她才想起來追過去問價格,趙師傅說:“錢已經付過了。”
  “我就想知道一下具體價格。”
  趙師傅翻一下手裏的單據,告訴了她一個數字,她點點頭,說:“謝謝你們,再見。”
  她扶著院門站著,看著全然陌生的院子,拿出手機給高茹冰打電話要項新陽的號碼,高茹冰不解,她隻說回頭解釋,拿到號碼後馬上打給頂新陽,頂新陽立刻接聽了。
  “頂新陽你好,我是謝楠。”
  “楠楠,你好。”頂新陽的聲音明顯有些激動。
  “我們見個麵吧,看你方便嗎?嗯,好的,好,五點,還是綠門咖啡館。”她收起電話,跑上樓取包然後下來發動自己的車子,於穆成的車正駛了進來,對她亮一下燈,她搖下玻璃,匆匆地說,“穆成,我有急事,出去一下,你別等我吃飯了,紫砂鍋裏燉了雞湯。”
  “開車小心,”於穆成叮囑她,她點頭答應,發動車子走了。於穆成停好車準備回家,無意間回頭看到謝楠的院子,頗有點驚奇。走過去一看,他想,這肯定不是謝楠一天能完成的工作,倒是象專業公司來做的,很有規劃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想通了決定不刻薄自己了。
  謝楠開車先找了個ATM取款,然後直奔綠門,頂新陽這次還是先等在了那裏,她脫下外套坐下,從包裏拿出錢推到他麵前。
  “新陽,這是院子綠化的錢,請把發票給我吧。”
  項新陽沉下臉來:“楠楠,你特意叫我出來就是為了這個嗎?”
  “你弄得我很為難,新陽。”
  她從認識一開始就是連名帶姓地叫他,即使在非常親昵的時候。這樣的稱呼透著股學生時代的氣息,他也習慣了。現在她突然叫他“新陽”,顯得反而客氣而有距離感。
  “對不起,楠楠,我沒別的意思,隻是受不了到了春天,你還是成天對著一個雜草叢生的院子。”
  謝楠抬起頭注視著他,發現他消瘦了不少,神情中含著痛楚,她的心也一緊,隻能硬著頭皮:“新陽,該我說對不起。可是我不能不再說一次,你必須收下這錢。我以為上次我應該都說清楚了,我們的生活真的不能再有這樣的交集了。你有妻子,我,也有了男朋友,我珍惜現在的生活。”
  “我忘不了你,楠楠。我努力掙紮,想告訴自己,我隻能做那樣的選擇。做出選擇以後,我應該理智,對別人對自己都負責任。我也的確是這麽做的。可是一旦回來這裏,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我受不了看著你這麽孤單的生活在那個空落落的房子裏,是我的錯,我希望能彌補你。”
  “我們一定要把自己弄成悲劇的主角嗎,新陽?過去的事了,誰能彌補誰,誰需要誰的彌補。”
  “是的,我知道我沒法彌補你了,你的青春,就這麽被我耽誤了,我隻丟下一句讓你忘了我好好生活就自己跑去結婚。你又這麽倔強,完全不肯接受我的幫助,自己把還貸帳戶也換了,隻一個人硬撐著。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一定很苦。”
  謝楠頭次有了淒涼感,眼前這個困於舊事的男人曾是她投入愛了三年的戀人,那時的他何嚐不是青春飛揚神采動人,時間把他變成了一個氣質沉鬱的男人,再一細看,她悚然而驚,項新陽的鬢邊竟然有了絲絲白發,她伸手過去握住他的手。
  “新陽,請別把我的生活說得這麽悲慘,沒錯,我是拖到今天也沒結婚,可這不關你的事。我交過男朋友,隻是覺得不合適,於是分手。現在又有了新的男朋友,目前相處得不錯。我並不比這個城市裏的其他人活得更苦或者累。”
  “你總是這麽善良。”項新陽苦笑,“我知道你從來不想讓我為難。”
  謝楠疲乏而又無奈,對這種不在交流狀態的對話沒辦法了,她將錢推過去一點:“當幫我一個忙好不好,把這錢收下,我們再不要見麵也不要聯係了,這樣對你我都好。”
  “我和唐淩林談了離婚,她提了條件,要求我淨身出戶。我不在乎,楠楠,我願意放棄一切,隻要你肯重新接受我。”
  謝楠完全被嚇呆了,她往自己椅背上一靠,怔怔看著項新陽,知道他不是隨口一說,良久她才艱難地開了口:“新陽,我要怎麽說你才能明白。我負擔不起決定你的生活這麽大一個責任,而且我不是原來你愛過的那個無憂無慮把戀愛看得比天還大的女生了。七年的時間橫在我們中間,現在看著你,我為你難過。你浪費了七年時間追悔你做的一個決定,而且我早就承認了,這個決定其實換誰都是非做不可的。你現在這樣做對我來說有意義嗎?”
  “過去的七年,我無時不在想你,”項新陽眼神好象越過麵前的她看到了遠方,“我去了陌生的城市工作,努力說明自己接受現實,希望可以重新開始生活,可是我做不到。唐淩林對我很好,但每天看到她,我都會想,我想要的生活不是這樣的。我曾經和一個女孩子有過約定,有過非常具體的規劃,我們要買一個帶院子的大房子,種上梅樹和金銀花,再養一條邊境牧羊犬,有空時牽手在湖邊散步,喝著她家鄉產的毛尖,聽她彈琴給我聽。”
  謝楠絕望地看著他,她隻知道往事愛在某些孤寂的時刻浮上來亂她心神,但從沒想到項新陽陷溺往事如此之深。
  “你這樣子,對你自己、對唐淩林都不公平。”她想自己居然要扮心理醫生了,真是荒唐,天知道自己的平衡來得有多脆弱,可是也隻能咬牙說下去了,“我們隻能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實……”她辭窮,努力在心裏組織著字句,項新陽苦笑了。
  “無非就是付出代價而已。以前我的家,我父親的公司,我的哥哥懸在我一念之間,我付不起那個代價,隻好犧牲掉你。現在,我隻需要考慮我一個人,我不在乎錢,如果錢能補償唐淩林,我願意全部給她。”
  “可是我有男朋友了,新陽。”
  “他愛你嗎?”
  謝楠被這個直截了當的問題問住了。當然,於穆成的情話很甜蜜,但他從來沒有直接對她說到愛:“我們相處得很開心,我珍惜眼前的時光。你的生活,真的是你自己的事了,新陽。我沒法幹涉你做你的選擇,但請不要把我當成你做選擇的前提。”
  項新陽沉默一下,將桌上放的錢收起來:“我明白,楠楠,你並不確定目前的這段感情對不對。我給你時間,而且,在我離婚的事全部辦完之前,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出了咖啡館,天已經完全黑了,謝楠先上車,從後視鏡可以看到項新陽正立在人行道邊注視著她,神情專注而平靜。她不敢再看下去,匆匆發動車子走了。她這會不想回家,胡亂轉了幾個路口,還是去了上次的那家小麵館,叫了一碗餛飩,慢慢吃著。吃完了漫無目的胡亂開車在市區亂轉,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嘛。
  她以為自己放下了往事,也理直氣壯要求項新陽放下,現在她嚴重懷疑自己對別人對自己究竟了解多少。
  車窗外的城市沒有白天的喧嘩,滾滾車流中,沒人會注意到別人準備去向何方。謝楠開了收音機,一個溫柔的女聲正絮絮念著聽眾來信訴說的感情問題。
  “……他(她)真的愛我嗎?我很迷惘,我不確定這一段感情,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主持人停頓一下,“以上這位來信的聽眾,你的困惑,我能理解,每個人麵臨選擇時都會猶疑,其實每一段感情隻是對自己來說獨一無二,從我的角度,我建議理智,可是有時我們也隻能聽從我們的心。接下來為大家送上一首遊鴻明的老歌:《地下鐵》。”
  今夜又在這班那班
  來回這段地下鐵
  看著人來人往
  尋找一個熟悉的背影
  時間隨著行人
  緩緩後退彷彿又看見
  你的臉
  地下鐵趕快飛
  被風吹散了發尾 讓人頹廢
  外套上的雨水在臉上排隊
  也不敢吹 忘記了也無所謂
  地下鐵趕快飛
  我的愛人有點累 我有點醉
  我的終點永遠在你下一站
  你趕快睡
  輕輕靠著我的背
  這些年早就習慣送你到揮別
  你也一直以為
  下麵才是我的終點站
  我在下個出口等待
  最後一班回程的
  地下鐵
  這首歌謝楠早就聽過,不過今天主持人放的是個爵士版,沒那麽淒切。接下來主持人念的信無一不是紅塵男女的糾葛,念一段信,會說上一段悲天憫人充滿慈悲勸誡意味的點評,再放上一首纏綿哀怨的情歌。謝楠頭次聽這個節目,還真是聽得感覺奇妙,敢情這個城市有這麽多的癡男怨女,天天上演不同的故事,陽光下麵哪有如此多的新鮮事呢。又或者無非男女,都不新鮮,隻是自己在感動自己罷了。
  他人杯酒,似乎也能澆自己胸中塊壘。把窗子搖下來,讓冷風吹到臉上,謝楠漸漸平靜了許多。她想,自己的確是又在跟自己糾結了。她打起精神,轉向回家的那條路。
  回家以後,謝楠站樓梯那跟在二樓書房的於穆成打了個招呼,回房洗澡。站在沐浴間裏,她長時間地把臉放在溫暖的水流中衝洗著,可是水流衝不順她亂紛紛的思緒。她換了睡衣出來,差不多已經是她平時上床的時間了,抱膝靠在床頭坐著,突然對今天晚上的睡眠一點指望也沒有了。
  於穆成正在二樓看著市場部的報價文件,他對市場部吳經理的看法比較複雜,他的缺點隻能算能力問題,一方麵這人交際手段不錯,和客戶溝通能力很強;另一方麵在技術上確實欠缺了一點,和技術、生產部門的銜接合作始終說不上流暢,可是真想找到完全適合自己要求的人實在太難了。他頭痛地揉一下太陽穴,一抬頭,看到謝楠站在書房門口,這是她頭一次在他工作時走進他的書房,站在門口,神情很是猶豫。於穆成放下文件,愉快地笑:“過來呀,寶貝。”
  謝楠走過去,他拉她坐到他腿上,頭埋到她頸上嗅著她身上浴後的清香。
  “累嗎?臉色怎麽不大好,我看明天能不能早點回來陪你出去走走。”
  “我沒事,你忙完這陣再說吧,”謝楠看著於穆成,他的神態也透著點疲倦,她站起來,走到他身後,替他按摩著肩膀和頸部。她以前長期練琴,手指頗為靈活有力,一下下揉捏在他有些僵硬的肌肉上,讓他很是受用。於穆成向後仰著頭,半閉上眼睛舒服地歎息。
  “好了,真舒服。”他拉她坐回到自己腿上,吻她的手。
  “呃,那個,看到我的院子了嗎?”
  “看到了。”於穆成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她的頭發,“不過,我不是說了等有空我來弄嗎?寶貝你也太能幹了。”
  謝楠在他膝上轉身麵對著他:“我哪有那份超能力,不是我,穆成,是我前男友叫園藝公司來做的。”她決心坦白麵對這一團亂麻了,反而鎮定下來。
  於穆成有些意外,略略皺眉:“他都沒經你同意就這樣做嗎?有點太自說自話了吧。”
  “園藝公司的人早上來的,我……還以為是你叫他們來的。”
  “我得承認,也難怪你這麽想,倒是很象我的作風。”於穆成摸下巴苦笑了,“你真倒黴呀楠楠,攤上的男朋友好象都這德性。”
  他的態度讓謝楠覺得放鬆了一點:“我剛才去把錢還給了他,請他再不要這樣了。”
  “嗯,還了就算了吧。”於穆成淡淡地說,“不過一定要清楚告訴他,你已經有男朋友了,這些事以後肯定不方便由他來做。”
  他平淡語氣裏的那點霸道讓謝楠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停了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跟他說了,說得,說得……很清楚了。”
  可是於穆成接著笑道:“其實我很吃醋,他可以這麽有把握知道你喜歡什麽花,我問你你也不過打發了我一個隨便罷了。”
  他的語調一如既往帶點調侃,謝楠隻能鬆一口氣苦笑:“我和他沒什麽了,早斷了。算了,我知道你也不需要我做什麽解釋,你不會介意的。你工作吧,我先去睡了,你待會也早點休息。”
  於穆成看著她走出書房,卻沒心情再看文件了。他不介意嗎?其實他是介意的。可是謝楠很自然地認為他全沒把這一切放在心上,同時居然為他的不上心鬆了口氣。他想,他們中間總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走上和書房相連的露台,俯頭看著謝楠的院子,黑乎乎地看不出什麽名堂。他記得去年秋天也在這個位置,她看到謝楠送走一個開沃爾沃的男人,在荒蕪的院子裏手扶院門呆立良久,然後垮下肩膀慢慢走回客廳,那個哀傷的姿勢讓他當時很不忍。
  情人節第二天她家茶幾上擺著一束鮮紅的鬱金香,看到他看花,她滿臉的不自在。是那個男人嗎?
  三月的風仍帶著寒意,他隻穿了薄薄一件長袖T恤,抱著胳膊站著,想樓下臥室裏的那個女人,此時她在想什麽呢?她真正走出了那段往事嗎?
  他下樓時,謝楠已經上床睡著了。她睡覺總是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身體側向一邊微微蜷縮著,據說那是個沒安全感的姿勢。寬大的床上,她的身形顯得嬌小而單薄。他心情複雜地立在門邊,好一會,才上樓去睡了。
  謝楠輾轉反側,好容易才睡著。仍然是猛地驚醒,心怦怦狂跳著,按亮台燈看一下表,還差幾分鍾才到四點,她關上燈,重新躺下,再沒一點睡意地看著天花板。這段時間她仍然會早醒,但多半都是五點左右於穆成快下來的時間。她苦澀地想,竟然真的形成依賴了,這麽容易。自己長久的堅持,努力維持的平衡如此迅速就潰敗了。她將頭埋入枕中,枕上似乎也有於穆成的氣息。以前她醒來不過是靜靜躺著等待天亮,今天卻隻覺得淩晨的寂靜漫長得難以忍受。
  她掀開被子下床,摸黑找到自己的拖鞋走出臥室,遲疑了一下,這個屋子對她來說仍是陌生,她讓眼睛適應一下黑暗,扶著扶手上了樓梯,來到於穆成的房間。
  於穆成的臥室門並沒關,站在門口就能看到他很是霸道地躺在床中央,被子隻蓋在胸口,一隻胳膊搭在外麵。她走過去,輕輕爬上床,努力不驚動他,鑽進他的被子,於穆成睡得很熟,居然一點反應沒有。謝楠一點點將臉貼到他肩膀上,觸到他睡衣的質料,輕輕鬆了口氣,這時才發現自己一直咬著牙,腮都有點酸酸的感覺了。
  好吧,我就是依戀他了,謝楠對自己承認,而且承認這一點好象也並不難,隨便他怎麽樣想吧,隨便以後怎麽樣,我要的是眼前的溫暖。
  她把臉更緊地貼到他身上,感受著他的體溫,睡衣下他的身體緊實,臂膀那裏肌肉帶著彈性,她合上眼睛,讓自己也沉入黑暗之中。
  於穆成的手機很盡責地5點開始響鈴,他帶著睡意伸手去按停,準備起身下樓,這才發現身邊的謝楠。他摟住她,輕輕吻她的額頭。
  “以後不要這麽早鬧醒自己了。”謝楠低聲說,“我反正是要醒的,我上來好了。”
  “這鈴聲倒真是煞風景,要沒它,我一醒來摸到你,準以為自己做了個類似聊齋的綺夢。”
  “對不起。”她的頭埋在他胸前,含糊地說。
  “為什麽要道歉?”他將她摟緊一點。
  “謝謝你一直容忍我的別扭和自私。”
  “別扭,也許有點吧,“於穆成輕輕笑,“可是自私,從何說起?你若是自私點,可能倒不會別扭了。”
  謝楠不吭聲,伏在他胸前聽著他的心跳。
  於穆成平靜地繼續說:“兩樣我都不喜歡,親愛的,我是說道歉和道謝。我願意你在我麵前率性而為。”
  可我好象永遠過了率性而為的歲月了,謝楠想。她並不說什麽,隻將手伸進他的睡衣,撫摸著他的身體。微微的晨曦中,她的麵龐懸在他眼前,頭發披拂下來飄蕩在他臉上,她柔軟的身體伏在他的身上,輕得仿佛沒有重量,卻又如此真實地激動著他。他抱緊她,放棄意識,重重吻著她。
  “今天晚上有沒時間,一塊吃飯吧。”這天早上吃早點時,於穆成對謝楠說。
  “你今天怎麽會有空?”謝楠倒是無所謂。
  “我姐姐姐夫移民辦好了,過來會朋友辦點小事,他們想見見你。”
  謝楠呆呆地端著牛奶做聲不得。
  “吃個飯而已,沒這麽可怕吧。”於穆成覺得好笑。
  “哦,好。”謝楠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繼續喝牛奶,突然想起一件事,“我還是搬下去吧,不然多不方便。”
  “那個倒不用,他們在湖對麵有套別墅。”
  謝楠一想到晚上就緊張,她從來都有點怕和生人打交道。她匆匆吃了早點,和於穆成道別,跑下樓回自己家換衣服。不過衣櫃裏掛的要麽是穿來穿去的通勤裝,要麽是周末時穿的運動休閑裝,實在換不出什麽名堂,時間也不早了,隻好撿一件樣式大方的米色套裝,裏麵配紅色條紋襯衫,然後匆匆出門。
  到了中午,謝楠仍然心神不定,於是趁著午休給高茹冰打電話討教。高茹冰大笑。
  “哎,發展得不錯嘛,到見家人這一步了。”
  “隻是一塊吃個飯。”
  “誰沒事請個不相幹的人和自己家人一塊吃飯。”高茹冰啃一口蘋果,“你別緊張,跟平常一樣,保持大方禮貌就可以了。”
  “我……就是緊張。”
  “你呀,我早說了你的膽子全沒用在正常地方,看見蟑螂老鼠不逃不叫,看到生人就完全失語。真是怪事。”
  “你第一次見郭明家人是怎麽表現的。”
  高茹冰得意洋洋:“當然是斯文淡定,不卑不亢,有問必答,矜持含蓄。”
  謝楠被打敗了:“這十六字方針,真是……太有才了,我馬上去寫下來背熟。”
  “說正經的,你別緊張就行了,跟平常一個樣就準沒錯。”高茹冰將蘋果核扔進垃圾桶,“跟你說點輕鬆的,我最近終於不怎麽吐了。”
  “那真好,你多吃點,一定要保證營養。”謝楠知道茹冰過去一個月被晨吐弄得很煩,“哎,寶寶會動了沒。”
  “常識呀常識,一般到4個半月才會動呢,我這才三個月多一點,郭明恨不得天天要趴著聽一下,怕了他了。”
  謝楠嘿嘿笑,心情果然輕鬆了不少,絮絮叮囑她別吃辣多喝水多吃水果多喝牛奶,直到高茹冰討饒:“我都記住了,姑奶奶,我也怕了你了,放過我吧,實在不能再聽你和郭明一樣的嘮叨了。”
  和於穆成約好的時間是六點半,謝楠五點半下班後,趁同事都走了,跑去洗手間補妝,正努力對著鏡子刷睫毛膏的時候,手機響了,她隻好停下來接聽。
  “你好,謝楠,我是唐淩林。”
  謝楠煩惱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一定要在今天嗎?一定要是現在嗎?可是唐淩林今天的聲音平和有禮,她做不到硬下心來不理睬。
  “你好,有什麽事嗎?”
  “你下班了吧,我在你樓下,想和你談談。”
  “我等會有個約會。”
  “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我在你們寫字樓旁邊的咖啡館等你好嗎?”唐淩林覺察出謝楠的不情願,輕輕一笑,“我已經打算永遠離開這裏,恐怕以後我們都再也沒機會坐在一起了,請不要拒絕我。”
  時間果然對每個人都是一樣公平,謝楠知道自己固然不複青春飛揚,而麵前的唐淩林也成了一個氣質沉穩嫻雅的女人。她是謝楠的師姐,和項新陽同齡,當時在學校就是校辯論隊的辯手,以思維敏捷、言辭犀利而聞名。此時她穿著羊絨開衫配及膝裙,打扮得很是大方得體。她從來隻能算相貌端正,但現在麵孔上沒有了一股以前的狠厲勁,倒是看著舒服了很多。
  她問謝楠想喝點什麽,謝楠搖頭:“我還要趕時間,不用了。”
  “那我們直接進入正題好了,我打算和項新陽離婚了。”
  “你特意來通知我這個嗎?”謝楠煩惱地說,“我要怎麽說才能讓你們明白,這個真的和我沒有關係了,我從來都沒插足到你們夫妻之間,你們的動向沒必要告訴我。”
  “可是你一直就插在我們之間,象一顆芒剌,七年了,我無時無刻不是在忍受。”唐淩林平靜地說,好象講的隻是個事實而不是一個指控。
  “你要這樣說,我就沒辦法了。我和他戀愛時,你不是她女朋友;你和他結婚前,我們就分了手。我可以坦然地說,我對你們的婚姻沒有任何責任。”
  “你當然可以坦然看這一場笑話,因為一切是我強求來的。”唐淩林仍然語氣淡淡的,“我經常想,如果退回到七年前,我能知道是這麽個結果,還會不會不顧一切非要從你手裏搶到這個人才甘心。”
  “我怎麽可能把這當笑話來看,”謝楠苦笑,“不過算了,隨便你怎麽想吧。”
  “你恨我嗎?”
  謝楠認真想一下:“這個答案對你重要嗎?好吧,我不是經常想這個問題,但我認為我在接受現實的時候就已經想通了,大家都不過是做了自己必須做的選擇。就算項新陽不顧他的家庭一定要選擇我,我猜我也承受不起那麽大一個犧牲。所以我不恨任何人。”
  “哪怕我曾經那麽咄咄逼人讓你為我讓路嗎?”
  “我讓路不是因為你,甚至我都說不上讓路,那會我根本沒那麽高尚的情懷會想到去成全誰。你有項新陽想要的東西,他選擇了你,就這麽簡單。”謝楠確實很煩這樣被迫陪著追憶似水流年,她抬腕看一下手表,但唐淩林全不理會她的示意。
  “現在看起來,你是我們三個人中最拿得起放得下的那一個了,隻可憐我和項新陽在婚姻裏相互折磨了這麽多年。”
  “你真會說笑呀,我根本兩手空空了,拿什麽放什麽?而且冒昧說一句,我覺得人都要接受現實,不管是你還是你先生,沒必要糾結於過去。”
  “我真該讓項新陽來聽聽你的高見。”唐淩林嗬嗬笑了,“早知道你這麽看得開,我應該早幾年就同意他回來發展。可惜我一直想把他和你分隔開,如果心理上不能,至少距離隔得遠點也好。七年了,他隻是對我冷淡,倒確實沒做過任何和你聯係的努力。我開始在想,我應該放心了,沒必要一定向他要求熱情,也許我們青春不再,熱情是個奢侈的要求。我認命,甚至考慮為他生一個孩子了。沒想到,一回來,他就突然發作了。”
  她的笑讓謝楠有點背上發涼:“今天就是談這個嗎?我不想表現得無禮,但我真的還有個約會。”
  “我和他如果離婚了,你有什麽打算?”
  “我要講多少次呀項太太,你們離婚,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有什麽樣的打算,也和你們沒有關係。”
  “我前段時間碰到過徐燕,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聽說他環境很不錯。”唐淩林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閑閑地說。
  “你們倆都這麽關注我,我不知道是該榮幸呢還是苦笑。”
  “他對你有項新陽那麽好嗎,我是說你的新男友?他會愛你愛到項新陽那樣的地步嗎?”
  謝楠沉下臉:“你到底想說什麽呀?”
  唐淩林根本不在意她的怒意,聳聳肩:“原諒我這個即將失婚的女人胡言亂語吧,不過我真的是很好奇呀。我和項新陽結婚七年了,無論做出什麽樣的努力,也沒能打動他。我試著對他溫柔,他會對我客氣;我試著跟他親熱,他會對我禮貌;我試著和他談心,他會和我講天氣;我試著發怒,他會沉默。我不得不想,嗬嗬,真是報應,我得到了他的人,他就用心理上為你守貞來報複我。”
  謝楠完全目瞪口呆了:“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說真的,我也不知道,也許就想給你心裏也種上一根剌吧。他要離婚,好吧,我同意,我糾纏累了,想給自己保留一點自尊。不過財產方麵,我不會心軟,畢竟當初就是我家幫了他家走出困境。他現在有的一切,他是付出了努力,可是對不起,他想追求真愛就必須得付出代價。我猜他一自由就會來找你,該輪到你來糾結了,要不要放下現成的男朋友吃這個回頭草呢?一個為了你變得一無所有的項新陽,你要嗎?”
  “你們夫妻一場,就這麽恨他嗎?”
  “我從來不故做大方。對,我恨。我恨他那麽坦白地利用我,我恨他從頭到尾不給我半點機會,我恨我自己拿得起了卻放不下,我恨他對誰都善良卻隻對我殘忍。好吧,現在我想看看他那麽不尊重婚姻地愛你會愛出個什麽結果來。”
  “你的想法,我完全不能理解,”謝楠艱難地說,“如果說項新陽沒有放下舊事的話,也請你反問一下自己,你是不是也一直介懷往事和人在較勁。你花太多時間想我了,這樣對你的婚姻沒任何幫助。對於項新陽,我隻是一個過去罷了。你或者他一定要給這個過去加上特殊的含義,我沒辦法。你們的婚姻弄成這樣,我很遺憾,但你歸罪於我,我沒辦法接受。我還是那句話,你們的決定,和我沒有關係。”
  “你果然狠,我以為真愛的話是不計較時間不計較財產不計較一切的,看來也隻有項新陽那個傻子一個人在玩真愛這個奢侈的遊戲。”唐淩林招手示意服務員過來買單,“我已經請了律師,讓他代表我和項新陽談離婚的條件。接下來,該輪到我看笑話了。”
  “看誰的笑話?能從這件事裏看出笑話來,你一定有非凡的幽默感。”
  唐淩林的臉上重新出現了謝楠熟悉的狠厲表情,但也隻是一閃而過,她很快恢複了平和:“謝楠,有沒有成就感?一個男人,雖然被迫和你分了手,但一直把你供在他心頭的神龕上,漠視自己的妻子,把自己的婚姻當成一個不得不忍受的枷鎖。先是遠遠地關注你,一重新見到你,馬上就再也按捺不下去,想擺脫老婆和你複合了。”
  “你今天說這麽多,就是想給我心裏種剌嗎?好吧,你成功了。開心嗎?希望你開心,不然我又得為你遺憾了。”謝楠盡可能同樣心平氣和地說,“說到成就感,很荒唐。那對我有意義嗎?我們都是女人,你覺得一個女人是願意活在一個她愛的男人身邊還是願意待在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心裏。該說的我全都說了,希望以後我們不用再為這件事糾纏不清了。”
  她拿起包和風衣,沒有說再見就走了出去。如果可能的話,她的確一點也不想再見到唐淩林了,這場不愉快的對話勾起了同樣不愉快的回憶,讓她心亂如麻,很想找個地方獨自待會。但一看手表,已經快六點半了,她隻好強打起精神,返回自己工作的寫字樓取了車,趕向於穆成說好的餐館。
  到了於穆成訂好的包房門口,謝楠先有些膽怯了,經過剛才那樣勞心勞力的對話,她猜自己的樣子一定好看不到哪去,正想著要不要先去洗手間整理一下,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於穆成:“怎麽還沒過來?堵車了嗎?”
  她隻好推開包房的門走進去,一邊說:“對不起,我臨時有點事,耽誤了大家時間,不好意思。”
  於穆成迎上來,給她介紹早已經坐在那裏的他的姐姐和姐夫。謝楠突然意識到給高茹冰打電話時居然忘了問最關鍵的問題:應該怎麽稱呼最好?跟著於穆成叫“姐姐”、“姐夫”?她完全老不起那個麵皮;叫“李先生”、“李太太”?未免疏遠得可笑。她隻能含糊地一帶而過,好在於穆成的姐姐姐夫都是三十來歲的樣子,同樣斯文有禮,讓謝楠平靜了不少。
  於穆成招呼服務員上菜,席間談的都是公司的情況以及姐姐姐夫動身前往加拿大的行程。謝楠沒有插話的習慣,隻靜靜聽著。不過姐姐不知是怕冷落了她,還是實在好奇心發作,笑著轉向她問道:“謝小姐,我就叫你楠楠吧,你和阿成怎麽認識的。”
  謝楠老老實實地說:“我們是鄰居,住一個小區,就這麽認識了。”
  於穆成撐不住笑了,他姐姐瞪他一眼:“就知道你嘴裏講不出一句真話來。”再轉向謝楠,“剛才我們問他了,他說你們是相親認識的。”
  謝楠記起那次姻緣大會,大窘,於穆成悄悄伸手在桌下握一下她的手,解圍地說:“以楠楠的說法為準,我說的不算。”
  他知道謝楠緊張,很快把話題又轉到公司的事情上了,幾個人討論得很熱烈。吃完飯後大家一塊出了門,謝楠鬆了口氣想,可算是結束了。他們倒都是很親切,可她就是全身都繃緊了沒法鬆馳下來。沒想到他姐姐又突然轉向了她:“楠楠,去過杭州沒有。”
  她稀裏糊塗地搖頭:“沒有。”
  “找個時間讓穆成帶你回去玩玩吧,其實現在這個季節最好了,草長鶯飛,湖光山色無一不美。”
  “那也得老爺子給我放假呀。”於穆成笑著插上來摟住謝楠的肩,“現在這個忙法,別說帶女朋友回去給爸媽看了,都快沒時間守住女朋友了。”
  “去,說得爸爸好象在壓迫你一樣。”他姐姐敲一下他的頭,“二期廠房動工了你就可以放鬆點了,以後也可以帶楠楠到加拿大來度假。”
  於穆成開車送他們回去,謝楠和他們一一道了再見,上了自己的車,她隻覺得已經累得不行了,好象剛剛不是吃了一餐飯而是跑了半程馬拉鬆。她回了小區停好車,拖著步子爬上四樓,把自己扔在沙發上,才想起來,忘了回自己家拿衣服,可是真懶得動了,各種念頭一個接一個在心裏翻湧,一時有些不勝負荷了。呆了一會,記起茹冰的話,泡個澡能減壓。她從來都是淋浴,還真沒用過那個按摩浴缸。
  把浴缸注滿水,然後把自己浸進去,她長籲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半躺著,唐淩林的話在耳邊回響著。
  “我和項新陽要結婚了,我希望你從他的生活裏消失。”
  “不要再糾纏項新陽了,你那樣哀求他,隻會讓他更為難。如果你真為他好,就應該安靜走開。”
  “你能給項新陽什麽,一段幼稚的戀愛而已。你這會讀大三,還可以活在象牙塔裏。他不同,他有他的責任。如果他現在任性,以後也會恨自己,也會恨你。”
  唐淩林其實一點沒變,隻不過把她的狠厲掩蓋得比以前深了。要說她怎麽傷害了她,其實也未必。因為謝楠當時處於全然麻木的狀態,那些鋒利如刀的話一下下從她耳邊刮過,她全無反應。最能傷害她的那個人已經和她告別了,十分溫柔,可是不留任何餘地。
  “我們以後,再不要聯係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會的。”
  “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過得比我好。”
  “去死吧,項新陽,別對我做出這麽一副深情的樣子,我希望你過得不好,不好。”
  她的反應是毫不溫柔的,帶著憤怒和絕望。她那會沒學會微笑著告別,留一個美麗的背影給別人看。也許她這輩子也學不會做那樣的姿態了。
  一隻帶點薄繭的手輕輕撫到她臉上,她睜開眼睛,於穆成正站在浴缸前關切地看著她:“這頓飯吃得很難受嗎?”
  “那倒不是,”她側頭把臉貼著他的手,“就是累了,希望我的表現沒讓你家裏人失望。”
  於穆成在浴缸邊緣坐下:“怎麽會緊張成這樣,怪我沒早點跟你說,其實他們都挺好相處的。”
  “你說了我也一樣緊張呀,我就是怕見生人,從小就這樣。以前我媽叫我下樓去小賣部買包鹽我都要扭上半天。”
  於穆成笑:“原來你從小就是個別扭的孩子。”
  “嗯,從小別扭。學鋼琴時第一次上台演出,我哆哆嗦嗦地被老師推上去了,隻鞠了個躬,抬頭看底下黑壓壓的一片人,嚇得就跑了下來再不敢上去了。”
  “後來怎麽收場?”
  “老師逮到了我,批評、利誘全用上了,我軟硬不吃。”記起這段往事,謝楠對著天花板笑了,“結果隻好取消我的節目。”
  “以後都沒上台演出嗎?”
  “哪呀,回家挨了我媽一頓揍,老實了,跟老師寫了檢討,下回演出,乖乖上了場,一點別扭不敢犯了。有了第一次,以後再上台,隻當下麵是一堆大白菜,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了。”
  “你媽對你很嚴格嗎?”
  “嚴著呢,我爸寵我,哈哈,我媽要打我他就會護著我。”
  “原來你的別扭得用一通揍來治呀。”於穆成做若有所思狀,謝楠斜睨他一眼,他忍不住大笑,伸手試一下水:“都涼了,趕緊起來。”
  “把你的睡衣借給我吧,我忘拿衣服上來了。”
  “不借,看你以後還要不要天天跟逃難似的把衣服背上背下。”
  謝楠咬著嘴唇不理他。
  於穆成扯過一條大浴巾,示意她站起來。謝楠不動,隻歪著頭看著他,他壞笑,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帶,她身不由己站了起來,被他用浴巾裹住。她惱火地一掙,直接投進他懷裏,濕淋淋的身體將他的襯衫全弄濕了,於穆成丟掉浴巾直接抱起她:“這可是你招的我,不能怪我。”
  她不語,緊緊摟住他,帶著點說不出的絕望,記起自己跟唐淩林說的那句話:你覺得一個女人是願意活在一個她愛的男人身邊還是願意待在一個遙不可及的男人心裏。眼前這個身體這個懷抱如此真實,她不願再想其他了。
  劉敬群和許曼給於穆成打來電話,約他周末去周邊一個小鎮踏青看桃花。於穆成仍然很忙,但他想也應該推掉事情放鬆一下了,於是答應下來。他晚上跟謝楠說時,謝楠有點心不在焉。
  她才出差對帳回來,順便回了一趟家,媽媽自然又關切地問她和男朋友有沒進展,什麽時候能確定下來:“你馬上快滿29歲了楠楠,按我們的算法就是30了,真的不可以再拖了。”
  麵對媽媽,謝楠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底氣,隻能含糊地點頭:“知道,知道。”
  最近於穆成忙得團團轉,他們說話的時間都很少,隻維持著一個同居的狀態,連戀愛都沒空在“談”,如何談得上進展。開車走在回來的高速公路上,打開一點車窗,風已經是吹麵不寒了,可是謝楠並無輕鬆之感。
  回到家後,於穆成照例晚歸。謝楠隨便吃了點東西,開了電視,強打起精神拿出筆記本盤點著代帳公司的帳目,張新和戴維凡的公司最近業務發展得很不錯,謝楠覺得應該建議他請一個專職會計了。
  於穆成回家時,她已經有些睡意朦朧了。
  “又怎麽了?難道不覺得在家裏待著挺悶的嗎?而且最近我都沒空陪你,你的睡眠好象也不大好,最好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那個,許曼……”謝楠期期艾艾地說,“他們不知道我們在一起吧。”
  “正好趁這個機會昭告天下嘛。”
  謝楠隻好閉嘴。她最近睡眠問題確實更嚴重了,唐淩林還真是成功地給她心裏種了一根剌。白天她可以拒絕去想她說的那些話,可是每每還是在淩晨無緣無故醒來,越醒越早,隻好自己摸黑上樓去於穆成臥室。她知道他近來也很辛苦,並不願意打擾他,隻是躺在他身邊,心裏會稍微平靜一點。不過這樣把一個男人當成救命稻草般抓著,讓她覺得沒法接受。
  周六早上於穆成開車帶上她去小區南門集合時,那裏已經停了一長溜車,除許曼、劉敬群兩人外,上次在他們家見過的那些鄰居加網友大多數都在,另外還有一些生麵孔。一看到謝楠從於穆成車上下來,許曼輕輕吹了聲口哨,劉敬群也是一臉大感興味的表情。
  謝楠頓時滿臉通紅,好在其他人跟於穆成和她都不算熟,並沒人格外注意到他們。剛好又有一輛寶藍色標致206開了過來,論壇發帖尋人的文藝小青年風中歌唱牽了一個女孩子下車,成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找到鬱金香妹妹了嗎?”大家紛紛問他。他但笑不語,身邊的女孩子個子不高,模樣清秀,舉止十分大方。
  “我叫吳倩倩,很高興認識大家。我不住你們小區,不過偶然看了風中歌唱發的帖,十分感動,主動和他聯係加了他QQ。”她笑盈盈地說,“有機會的話,我會在這邊買套二手房,爭取當個名副其實的鬱金香妹妹。”
  眾人哄然叫好,連稱佳話。劉敬群悄悄捅一下於穆成:“我倆都太落伍了,沒想到不靠譜的事也能有個靠譜的結局。”
  “你家許曼又該得意了,會說夢想照亮現實之類的話吧。”於穆成也悄聲說。
  “都不用拿他舉例,許曼看你和這位謝小姐在一塊,肯定就會說緣妙不可言了。”
  於穆成嘿嘿直笑。劉敬群指一下他的車:“換車了呀。”
  他今天開來的是一輛白色寶馬X5:“哪呀,我換車也不會選這種。姐姐姐夫的車,他們不是移民了嗎?二手處理了也不合算,就給我開了。”
  於穆成送走姐姐姐夫以後,把車開回家,嚇了謝楠一跳。他解釋了以後,謝楠仍然滿腹狐疑地打量車,她對車價沒什麽概念,但寶馬總是知道的。看她那樣子,於穆成決定把姐姐的別墅也留給了自己的事晚點再說,省得她不好消化。
  隔了好一會謝楠才突然問:“穆成,你家很有錢嗎?”
  於穆成做認真思考狀:“倒也說不上,反正從來沒上過任何一個富豪排行榜。”
  謝楠也懶得問了,隻在那轉著自己的念頭,於穆成摟一下她:“你不會是歧視有錢人吧。”
  “我是怕有錢人歧視我好不好。”謝楠沒好氣地回答。
  於穆成沒拿這話當真,隻玩笑地親她一下:“我這會靠你養呢,你別歧視嫌棄我就好,不然我飯都沒得吃了。”
  家裏日常買菜是謝楠,於穆成給了她一張卡,她倒是沒說什麽就接了,可總也沒見她用過。於穆成問起,她隻瞟他一眼,悶悶地說:“買個菜刷卡會不會很奇怪?而且,要不要我給房租你?”嚇得他當時不敢做聲了。這算是少見的謝楠能把他說得回不了話的時候。
  這次出遊,是許曼在小區論壇發帖組織的,有意同行的報名跟帖。這會她點一下人數,人到得差不多了,好多人是全家出動,帶著老人孩子。裝了電台的湊一塊對好頻道,許曼和另一個論壇版主老鄧對於組織此類出遊早有心得,很快就把車編隊排好號,一溜十多輛車按順序出發了。
  天氣很不錯,大家都脫去了厚厚冬裝。陽光溫暖,春風軟軟拂麵而來,由不得人心情不好。車開了兩個小時就到了這個以大片桃林聞名的地方,此時剛到四月,成片的粉紅色的桃花、金黃色的油菜花競相開放,田野一片柳綠桃紅的大好春光。眾人靠路邊停好車,開始各自行動。
  許曼看著於穆成牽謝楠的手,又忍不住笑了:“你們倆,什麽時候開始的?”
  謝楠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劉敬群拍下她的頭:“老婆,不許八卦。”轉頭看向於穆成,“不過,我也好奇,哈哈。”
  於穆成滿不在乎地說:“近水樓台,我天天看到她能不動心嗎?”
  謝楠狠掐他掌心一下,他呲牙:“得得,我不說了。哎,許曼,問你個事,失眠有沒比較好的治療方法。”
  “你當我包治百病呀,上回問感冒這回問失眠,”許曼笑盈盈地說,“不過穆成,我看你不象會失眠的人,是幫謝楠問吧。”
  “是呀,”於穆成不管謝楠繼續掐他,隻捏緊她的手,“她淩晨特別容易醒,白天精神不好。”
  “有沒做過全麵體檢?”許曼恢複了醫生的專業麵孔,問謝楠。
  謝楠無可奈何地回答:“公司年年體檢,沒任何問題,除了血色素偏低和低血糖。”這兩樣都不算什麽毛病,她一般隻需要盡量不空腹亂跑,車上常備巧克力就能解決了,真沒太當回事。
  “那我覺得你這是典型的亞健康狀態,辦公室人群、壓力大的比較容易這樣,得注意調整自己,然後最好就是加強鍛煉身體,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和作息時間。”
  謝楠點頭受教,於穆成說:“沒說的了,等會回去就買運動服,以後和我一塊晚上去跑步。唉,敬群,我最近也真是忙得焦頭爛額,跑步、打羽毛球都停了好久了。”
  劉敬群搖頭:“所以我說你這老板當得比較慘,趁早提拔一個能分擔子的人是正經。”
  “最近找到了一個供應部經理,不錯。我覺得他應該還有潛力,得再看他一段時間。”
  “現在市場形勢應該很不錯呀你們,我覺得適當把產品方向轉向高壓應該有前途。”
  劉敬群所在的外資公司業務和於穆成公司有重合之處,兩人很有共同語言,立在車邊一下討論得熱烈了。謝楠和許曼相視一笑,許曼說:“不理他們,我們走,居然跑這裏談這些破事兒,真是煞風景加辜負大好春光。”
  鄰居中有好多人都是攝影愛好者,這會都拿出大得嚇人的各類單反相機、三角架取景拍照,幾個小孩在油菜花中穿行追逐,還有人饒有興致挖起了野菜。謝楠和許曼走過去很是希罕地地看著,她們倆都是城市長大的,對這個可說是一無所知。
  “這能吃嗎?”許曼嘀咕著。
  一老太太回頭得意地說:“不認識吧,這個叫小蒜,也有人說叫野蔥,炒雞蛋可香呢。這邊這種是薺菜,包餃子香著呢。”
  兩人被說得都來了興趣,蹲下身子跟著老太太一塊挖了起來。
  於穆成和劉敬群走過來,看到謝楠和許曼手裏各握了一大把說不出名堂的植物,不禁大笑。
  “幹嘛呢這是,拔草玩呀,破壞農村植被來了呀。”劉敬群接過許曼手裏的“草”研究著。
  許曼嗔怪地不依:“這是你的晚餐,給我拿好了。”
  謝楠站起身,蹲得太久了,眼前發黑一陣頭暈,於穆成連忙扶住她:“低血糖你還蹲著?不會我晚上也得吃這個吧?”
  “那可不,不然我不白忙活了嗎?”謝楠得意地揚一下那把小蒜,“開後備箱,我放車上去。”
  於穆成隻好從命,再取出一瓶礦泉水倒出來給她洗手,拿出巧克力塞到她嘴裏,然後陪著她順著田梗慢慢閑蕩。
  “太舒服了。”謝楠深呼吸一下,“春天真好。”
  於穆成完全同意,眼前美景加上身邊的人,他覺得實在就是舒服兩個字。
  走到一個清澈的水塘邊,兩人都穿的牛仔褲,坐在池塘旁邊一塊青石板上曬太陽。謝楠懶懶靠在於穆成身上,半合著眼睛享受著陽光和春風,經過一個漫長陰冷的冬天,這樣的好天氣簡直如同恩賜
  於穆成側頭看她,她架著墨鏡,頭發綁成馬尾,陽光照著她的臉,有點蒼白的皮膚也透出了一點緋紅。
  “最近好象不大開心呀,是不是因為我沒空陪你。”
  “不是呀,我還怕我太膩著你了讓你煩呢。”
  “怎麽會這麽想?”於穆成實在覺得有點匪夷所思,“我倒是想讓你膩著,讓我也體會一下被人膩著的感覺。不過最近我們都隻有吃早點的時間有空說會話,還好你願意遷就我上樓陪我,不然我真得鬱悶死了。”
  謝楠的臉一瞬間又通紅了,她對自己每天早上非要跑到於穆成床上找到一點安睡的感覺很是耿耿於懷。於穆成暗笑,可是看她低下頭去,耳朵都透出了紅,不敢再逗她,隻好趕緊說別的事。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嗎?”
  “記得呀,你幫我搬鋼琴嘛,真是熱心助人的好人。”
  於穆成顯出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怎麽在這之前你對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嗎?”
  “之前?”謝楠完全困惑,“之前我們見過嗎?”
  “你裝地板那天,”於穆成隻好來喚起她的記憶,“記不記得,坐在我車子前發呆,我叫了你兩聲你才回過神來給我讓路。”
  謝楠苦苦想著,卻不得要領,她隻記得自己在整個裝修過程中都是無奈的,成天看著錢嘩嘩往外流,辛苦、煩惱加肉痛,卻不得不忍著。對於穆成說的場景,還真是全無印象。
  於穆成不禁鄙視自己,居然會把這樣的細節記得這樣清楚,不過沒辦法,他就是記得。那個把頭埋在膝蓋上對著自己院子想事情想得渾然忘我的女人,他叫了兩聲她才抬起頭,那天她也是這樣紮著馬尾。她神情疲憊,眼神也是迷惘的,可還是敏捷地一躍而起,沒事人一樣走開。
  “我那會樣子一定狼狽得很吧。”謝楠有自知之明,那段時間到了周末就跟打仗一樣到處跑,完全不化妝,用高茹冰的話說,是“成天一副心事重重,苦大仇深的樣子”。
  “不算狼狽,就是有點夢遊的表情。好象不是在給自己家裝地板,倒是被抓差來做一件不情願的事。”
  謝楠記起當初高茹冰苦口婆心的勸說,也笑了:“我嫌煩呢,還好茹冰說服了我。”她突然頓住,停了好一會才說,“不然就不可能認識你了。”
  後半句話突如其來,說得含糊而小聲,可於穆成聽了,隻覺心神蕩漾,仿佛這句話直直到了心底那個最柔軟的地方。這算是謝楠最接近於表白的話了,他攬住她,把她拖進懷裏,直接吻她的唇,她掙紮著推他:“別瘋了,也不看看這是哪。”
  他摘掉她的墨鏡直視著她的眼睛:“桃花盛開的田野嘛,不能怪人春心浮動。而且,”他湊近一點,“你還講了這麽催情的話。”
  謝楠一臉無辜:“我說什麽了呀我。”
  “還裝。”他重重再吻下去,謝楠笑著求饒:“不敢了,我再不敢了。”
  “那好,你說,再不敢什麽來著。”
  謝楠拚命忍笑:“再不敢隨便和陌生人搭腔了唄,不管他顯得多熱心助人也不能放進屋去。”
  於穆成給氣樂了,沒等他作勢動手,謝楠連忙說:“我錯了我錯了,我改。”
  “怎麽改?”
  “你說怎麽改我就怎麽改,這態度成吧。”謝楠很是楚楚可憐地說,可是嘴角帶點狡黠笑意,於穆成也笑了。
  “我給你先記下帳,晚上回去再一筆筆算。另外,我還得忙上一段時間,等廠房的事差不多了,帶你去杭州好不好?那裏的春光更美,順便也見下我的父母。”
  謝楠被“見父母”三個字砸蒙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地看向於穆成。
  “你自己說過嘛,我們的交往是以結婚為前提的,現在可不許對我不負責任始亂終棄。”於穆成語調懶洋洋地說,“也不許因為我忙得顧不到哄你你就嫌棄我。”
  “哎,問你個事行嗎?”謝楠伏他腿上看著池塘,無意識地揪著地上長的青草。
  於穆成一下下撫摸著她烏黑的頭發,她的頭發這麽多年沒燙沒染,稍有點硬的發質摸著很是光滑順手:“說呀。”
  她揪幾根草在手裏轉來轉去,卻好半天也沒說什麽。於穆成納悶,將她身體扳過來對著自己,卻發現她的神情有點緊張。
  “想問什麽?”
  謝楠微微一笑,努力把表情放輕鬆:“可能是一個傻問題吧,穆成,我想知道,你喜歡我什麽。”
  於穆成還真給問住了,他認真思索了一下:“全部,你的全部,包括你的別扭。”
  謝楠雙手環住他的腰抱住他,隻覺得春風駘蕩拂麵而來。於穆成對她講過許多更為甜蜜動聽的話,但哪一句也比不上這一句讓她沉醉,果然春天的田野十分強大,她想。
  謝楠這天上班時,突然接到了項新陽哥哥項新海的電話。她和項新海隻在七年多前見過一麵,且說不上愉快。印象中他和項新陽長得有相似之處,但神態頗有些驕矜,是個不算討人喜歡的男人,可是畢竟麵貌模糊了。當然她更記不住他的聲音,禮貌的“你好”以後,那邊自報家門,她才恍然。
  項新海很客氣地問好,然後約她同吃晚飯“談一談”,謝楠實在有點哭笑不得了。
  “對不起,項先生,最近你家裏的人走馬燈似的輪流約著要和我談,我很困惑,”她走到樓梯間,靠著扶手,同樣很客氣地說,“也很困擾。方便的話,我們現在在電話裏談好嗎?”
  “我知道新陽和唐淩林都找過你了,真的很抱歉打擾你。”
  “沒關係。不過我覺得他們找我都很荒謬,我對他們的婚姻沒有任何看法和責任。項先生你該不會也為這事想和我談吧。”
  項新海被她的話將住了,停了好一會才歎口氣:“對不起,謝小姐,我知道以前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和新陽。”
  “那是舊事了,項先生,舊事重提沒多大意思。”
  “新陽是我唯一的弟弟,幾年前如果不是因為我惹出的事,弄得家裏的生意幾乎要玩完,自己也差點坐牢,他不會丟下你和唐淩林結婚,我對他對你始終很抱歉。”
  “項先生,不要再提這些了好嗎?我對新陽從來沒有誤會,我知道他做出的選擇是為了他的家。我覺得換了誰,在那種情況下大概都不可能有別的選擇。所以,大家能做的,就是都接受現實好了,這就是我的看法。”
  “你很通情達理,謝小姐。所以我現在有個不情之請,想請你勸新陽收回離婚的要求。”
  “對不起,我不願意看到任何人的婚姻破裂,可是我沒任何立場去插手他的家事。對新陽和唐淩林,我全是這麽說的,今天隻好對你再說一次。”謝楠不帶任何情緒地說,“我和新陽,早就分手而且沒聯係了,他的婚姻和我沒有關係。而且我現在有了男朋友,實在不方便管閑事了。”
  “閑事嗎?”項新海在電話裏苦笑,“謝小姐,你認為新陽提出離婚是為什麽?他實在是抱著想和你複合的念頭,誰都能看得出來。”
  “你該不會為他腦袋裏的某個我不知道也不能左右的一個念頭找我來負責吧。”
  “我知道你沒責任,謝小姐,事實上我是在請求你。如果你願意和新陽複合,我倒是不會反對他提離婚,我也希望他能開心啊。可是聽唐淩林說,你現在有了不錯的男朋友。我實在不想讓新陽為一個不可能實現的想法就去拆散自己的家庭。”
  謝楠簡直無言以對,可是項新海並不打算就此打住:“到了我這個年齡,已經不相信愛情了,或者說我相信生活中有更重要的事情。新陽不一樣,他一直善良、理想主義,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他現在願意放棄一切,隻求離婚。他們兩個的婚姻牽扯到兩家人在公司裏的股份,並不隻是新陽一個人說什麽都不要就能解決問題的。你認為他的選擇明智嗎?”
  “我不評價和我沒有關係的選擇。”
  “這樣看來,你比新陽明智得多,謝小姐。以前我也不喜歡唐淩林,可是她和新陽結婚七年了,對新陽的確非常好,有耐心,而且包容。如果不是新陽有你這個心結,他們倆人的生活應該是可以幸福的。”
  謝楠冷笑:“你真是含蓄呀項先生,這樣批評我自己根本無能為力的存在。我希望新陽幸福,可是除了祝福,我不知道我還能給他什麽。”
  “你能。去勸他放棄離婚這個念頭,可能也隻有你的話他聽得進去。我並不是怕我的弟弟離婚後變成一無所有,現在我自己的生意做得也還算過得去,他一無所有了,我也能支持他。但我不願意眼看他為一個虛無的目標放棄他自己這麽多年努力經營的事業,放棄對他那麽好的妻子。”
  謝楠苦笑:“讓我去勸他,唐淩林恐怕不會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項新海覺察了她口氣的鬆動,連忙說:“事實上唐淩林並不想離婚,她對新陽的確算是很寬容了。她剛和我談過,說之前找過你,不過她心高氣傲,對你說了很多不留餘地的話,她很抱歉,你的號碼也是她給我的。”
  謝楠並不需要唐淩林的歉意,事實上她還真是懷疑象唐淩林這樣生活得理直氣壯的人會對別人抱歉:“再說吧,項先生,我現在上班,真的不方便長時間接聽私人電話。”
  無論是唐淩林的強硬還是項新海的委婉懇求,都不會讓謝楠動容。但是,項新陽不同,她無法忍下心來不理會他的處境。
  謝楠心裏猶豫不決,決定還是下班後跟茹冰商量一下再說。她在外麵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趕去處理了張新隔壁公司的帳務,再和張新約好了對帳時間。出來後給茹冰打電話時,她正好由郭明陪著散完步回家。
  謝楠特意拐去以前兩人愛去的甜品店買了點心和紅豆沙、綠豆沙拎上去,茹冰一看大喜,最近她食欲頗好。她的肚子已經微微凸起了,她告訴謝楠,已經感受到了胎動,不過不頻繁,郭明都沒趕上過一次,很是不甘心。
  郭明悻悻在一旁說:“當爸爸就是這點不合算,什麽都比當媽媽的晚體驗一步。”
  “去,書房去,等會要有動肯定馬上叫你。”茹冰遞杯綠豆沙給他哄走他,轉頭看謝楠,“說,最近又犯傻了沒。”
  “你先答應我別生氣別發火,不然對寶寶不好。”
  高茹冰恨不能跌足了:“完了,你準是已經做了傻事了。”
  “我就那麽不出息嗎?”話是這麽說,但和高茹冰講起最近的事,謝楠還是惴惴的,知道挨罵幾乎不可避免。
  果然,茹冰的教訓撲麵而來。
  “又要你去充哪門子聖母?”
  “這種事能夠沾邊嗎?躲還來不及呢,你腦袋沒壞掉吧。”
  “你以為你能拯救項新陽嗎?”
  “他哥給你下套呢,也就你這傻孩子會直著脖子往套裏鑽。”
  “你都忘了他們家裏人以前怎麽對付你的嗎?”
  “你還愛項新陽不成?”
  被訓得臊眉搭眼的謝楠猛然搖頭:“我們不可能了。”
  “你不愛他的話,拿什麽立場去勸他?”
  “難道跑去跟他說你現在過得很好,叫他別來煩自己,乖乖忍受自己的婚姻嗎?”
  “你就沒想想,如果還和他牽扯不清,現在的男朋友會怎麽想?”
  謝楠連忙說:“穆成不會介意這個吧,他總說他不在意往事,重要的是現在。”
  高茹冰做個忍無可忍,無語問蒼天的表情:“楠楠,你是豬呀你。男人說這話你也信?我不是說於穆成在撒謊,他足夠成熟的話,確實不會介意跟自己不相幹的往事。可是如果往事和現在糾纏到一塊了,你猜他會怎麽想。”
  “怎麽想?我也沒怎麽樣,我隻想……我又不是……”謝楠在高茹冰的目光下語無倫次了,她從來抵擋不了她的教訓。
  “你連跟我都交代不過去,怎麽去跟你男朋友交代呀?”
  “我……難道不管項新陽嗎?”
  “你拿什麽去管他呀?車軲轆話難道讓我再說一次嗎?你不是他媽,你就是個前女友,沒一個現任老婆或者女朋友不討厭前女友這種生物的。你沒立場去管他了,他是成年人,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你管好你自己是正經。”
  謝楠不語,可是眼珠轉著,一副想心事的樣子,高茹冰懷疑地看著她:“你別轉糊塗念頭啊,我一看你這個樣子就很不放心,總覺得你會幹出傻事來。”
  “冰冰,我隻是……從前愛過他。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現在看他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我真的不忍。”
  “於是你就要拿自己的生活去給他殉葬嗎?”
  謝楠搖頭苦笑:“我沒高尚到那一步,也沒自以為是到那一步。”
  “七年了,你生活中有幾個七年能夠重來。你對他沒有任何虧欠,他要當情聖是他自己的選擇,何況照我看,他這麽任性甚至都不是因為有多麽愛你,他隻是為了青春時期的一個不甘心罷了。”
  謝楠咬著嘴唇不做聲了。
  “你答應我,別去找他,不然我跟你翻臉都是有可能的,我可不想跟個智障的人當朋友。”
  謝楠的確在心裏有了個打算,不過她不想拿這個打算來煩高茹冰:“不會啦,放心吧,我這不跟你商量嗎?你就是我的指路明燈,冰冰。我要犯傻,對不住自己更對不住你。”
  “你拉倒吧,留著點甜言蜜語哄於穆成是正經。你要實在不放心項新陽,我去和他談談得了。”
  “不要。”謝楠嚇一跳,“不許去,提都不要提這個話了,我已經夠讓你操心了,還要你個孕婦幫著出頭去談這種事,還是不是人呀?郭明知道了非和我絕交不可,不行不行。我發誓不去找他不行嗎?”
  “孕婦真受歧視,這也不能幹那也不許幹,談個話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會為他激動。算了,不去就不去,你答應我別幹傻事就行了。”
  於穆成對新任的供應部經理李勁鬆的表現相當滿意,他不是名校畢業,之前一直在一家外企工作,但限於學曆,並不得誌。到任以後,他差不多在最短時間內就熟悉並接手了公司的供應和物流工作,讓於穆成沒想到的是,他的技術功底比較紮實,甚至對於市場部一些訂單的處理也能幫上忙,這樣大大減輕了於穆成的負擔。
  於穆成騰出時間,終於和設計院敲定了二期廠房方案,然後經過招標確定了施工單位。他的本意是直接開工,但行政部錢經理再三勸說,希望借這個機會,請一些政府部門和往來單位算是公關。他想了想,覺得也有一定道理,於是召開部門經理會,研究了一下,定在四月下旬的一個周一下午做一個簡單的開工儀式。
  散會後大家各自出門,錢經理留在最後,突然對於穆成說:“於總,有個事,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錢經理是一家老國企廠辦主任出身,四十出頭,長袖善舞,處理對外各路關係以及應付政府領導都很有一套,人是十分精明的那種,不過有時說話就太有點轉彎抹角了。於穆成笑:“老錢,有話直說。”
  “經委的趙副主任對你挺關注的,上次我去辦立項手續,他特意問起了你,提到有個侄女,剛從英國留學回來,學曆、相貌、性格都不錯,想讓我找個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老錢,這種事你可別瞎攬,我有女朋友了。”
  錢經理心裏暗暗擦了把汗。於穆成從來不跟員工談自己的私生活,不過他當然和同事一道聽過保安傳的八卦,說元旦假期於總帶個女人來過公司,樣子很是親密。趙主任和他說這事時,他保持一向的謹慎態度留了一手,沒敢大包大攬當一件美事接下來:“那是那是,我都跟趙主任說了,於總的私事我不清楚,隻知道未婚,還得問問有沒女朋友呢。”
  於穆成笑著搖頭:“早點回家,大家這段時間都辛苦了。”
  於穆成難得地按時下班,他停好車,看到謝楠正在自己院子裏提著噴壺給花澆水。一個多月的時間,花的長勢都相當不錯。兩邊爬藤的金銀花和蔦蘿繁盛茂密地將院子欄杆纏繞得密密麻麻綠意盎然了,玫瑰也已經長出了好多小小花蕾。夕陽照過來,小小的院子看得非常有模有樣,全無以前的荒涼感。
  看到於穆成,謝楠放下水壺:“希罕呀,回來得真早。”她的臉被落日餘暉照得鍍上了一層金色,看得十分明麗。最近於穆成嚴格執行許曼的建議,在家會逼她一塊跑,不在家也會打電話叫她下樓跑步,不許窩家裏當沙發土豆。下雨的話,就讓她上閣樓跑步機,堅持了半個月的樣子,氣色看起來倒真是好了一些。
  “好象不大歡迎我早歸呀。不過你得習慣,”於穆成隔著院門笑道,“新廠房馬上動工了,我的生活也要基本恢複正常了。”
  “那好啊,你早點回來可以做飯給我吃。”
  於穆成大笑:“你倒是來得坦白,承認我做的飯比你好吃了吧。”
  謝楠還真不敢在做飯這個問題上爭取占到上風,自己一個人煲點湯吃點涼菜湊合也就算了,但拿這個對付於穆成,她覺得有點說不過去。在高茹冰的建議下,她買了一本烹飪書,閑時細細研究,獨自在家也悄悄實驗了,不過對爆油鍋然後倒進青菜的“哧拉”一響還是覺得有點手忙腳亂不能適應。
  兩人上樓,謝楠換了衣服去做飯,於穆成看她象模象樣切菜,再象模象樣開煤氣灶準備炒菜大感興趣,終於在她把青菜倒進鍋裏然後防備地拿起鍋蓋當盾牌擋住自己時大笑了出來,再看到她炒一下菜,居然還去翻一下食譜,於穆成簡直要樂倒了。
  早上,於穆成挑選西裝和領帶。生產企業上班,平時對著裝沒什麽要求,基本上公司裏唯一天天穿得最整齊的那一個是市場部吳經理。不過今天是開工儀式,於穆成決定穿正式一點。他拿兩條領帶下樓,征求謝楠的意見。
  謝楠剛吃完早點,正對著化妝鏡補上口紅。她看看領帶,看看西裝,再看看於穆成,猶豫地指一下其中一條,於穆成快速打好領帶,她卻說:“哎,我又想了一下,另一條好象更好看一些。”
  於穆成懷疑地看著她,她聳一下肩:“那算了,我不發表意見了。”
  於穆成扯下打好的領帶,換上另一條打好:“別別,你的意見很寶貴,還是盡量發表的好。再看看。”
  謝楠很一本正經地仔細打量他,居然又眼光滑向才扯下來的領帶,做出一副要說不說的表情。
  於穆成恍然大悟:“玩我。”
  謝楠竊笑,起身快步走到門邊換鞋子準備開跑,於穆成一把抱住她:“現在變得很頑皮了呀,哪有那麽容易跑的?”
  謝楠抬手整理他的領帶和襯衫領子:“收拾一下,倒是挺帥的。”
  “知道我帥了吧,把我看緊點,別讓別的女人打我的主意知道嗎?”
  “怎麽才能看緊呢,要不要剌個記號在這裏。”謝楠摸一下他的臉,“五個字:許看不許動。”突然出其不意踮起腳在剛才摸的地方用力親了一下,“算了,敲個章可以了。”
  沒等於穆成回敬,謝楠掙脫他:“糟了糟了,要遲到了。”她抓起玄關上放的包,一陣風一樣跑出了門。於穆成先走進洗手間,鏡子中自己臉上有一個不算濃豔但輪廊清晰的口紅印,不禁笑了,他拿起毛巾,一點點擦掉,這個女人,最近好象開朗了許多,講起話來神采飛揚。他得承認,自己看著也開心。
  謝楠下班後去了張新公司,她專心做帳,張新把員工放走了,專心對付自己的策劃方案,戴維凡則在專心對著電腦抽煙加發呆,八點半時張新的女朋友羅音帶了宵夜上來,招呼他們一塊吃。戴維凡也不吃,走到窗台那看著外麵,沉默得實在反常。
  “我二師兄怎麽了,沒見過他這樣呀。”謝楠好不納悶。
  羅音斜他一眼:“春天來了,春心萌動了吧。”
  “可是我怎麽覺得二師兄一年四季都會動春心呀。”
  張新和羅音齊聲大笑出來,戴維凡回身,恨恨地說:“謝楠。你平時看著挺老實的,現在也來一塊擠兌我了呀。”
  羅音拚命忍笑:“人謝楠多一針見血呀,把你那點臭毛病一句話概括齊了。”
  戴維凡從來對羅音的諷剌挖苦沒有還手之力,總是跟張新說:“你找個這麽厲害的女朋友完全是來治我的。”這會踱過來夾個小籠包丟自己嘴裏:“羅音,算我求求你了,你當麵損我也就罷了,我保證逆來順受,千萬別去跟她說我什麽呀。”
  “我說你個頭。我現在跟你說正經的老戴,你去招惹她,是你自尋死路,我就等著看你撞牆那一天呢。”
  “我認了。”戴維凡突然語氣平靜而堅定地說。
  羅音倒無語了,停了一會聳下肩:“好吧,每個人一生都會發一次瘋,不然白活了。”
  謝楠猜一向自命風流的二師兄大概也嚐到為情所困的滋味了,看他臉上的表情,黯然得甜蜜,煩惱得甘願,不禁暗暗好笑。她不打算再打趣他了,於是打岔說到他們的會計業務:“大師兄二師兄,我覺得你們目前這樣的業務量,可以考慮請一個專職會計,對你們的發展會比較方便一些。”
  “哎,謝楠,聽說你把隔壁老王的帶帳給辭了。”
  “是呀,剛做完最後一次,我覺得他的公司運作得不規範,我不想多事。”
  張新點頭:“也是,他那邊現在是有點不靠譜,你謹慎一點沒錯的。我們這邊嘛,我知道你是在為我們考慮。不過目前業務還沒穩定下來,我和老戴再商量一下,你還是先做著再說。”
  謝楠辭了那邊帶帳的工作,一方麵是對他們公司不看好,另一方麵也是想,如果於穆成生活規律了,她也可以多陪陪他。他對她除了正職工作還兩頭帶帳很是不解。
  “你缺錢用嗎?”
  “誰敢說自己不缺錢呀。”她沒好氣地說。
  “那又沒見你刷爆我的卡,你可是跟我許了願的。”
  謝楠啞然,然後發狠:“拿錢砸我是嗎?好,周末就去商場。”
  於穆成笑:“說定了,我幫你提東西去。”
  謝楠開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這,嘴角浮上一個笑意,她的車窗全搖了下來,四月中旬的春夜,微帶涼意的風吹在臉上,十分愜意。
  成達電控設備公司二期廠房開工儀式如期舉行了。
  這個工業園還是於穆成父親早早征下的地,當初投資立項時是做的比較保守的規劃,在現有廠房後預留了一塊,現在派上了用場。
  除了設計方、施工方,行政部錢還請來了銀行、供應商、客戶,當然也有稅務之類的政府部門。他們算是在開發區落戶比較早的公司,近幾年發展得不錯,尤其去年利稅情況很受開發區好評,來捧場的開發區領導也不算少了。
  於穆成並不愛應酬這種場麵,好在倒也不需要他多操心,錢經理把流程安排得很妥當。簡短開工儀式以後,他和部門經理陪同各路來賓去生產現場參觀,接一個電話落在了後麵,突然一個清脆女聲跟他打招呼。
  “於總,你好。”
  於穆成回頭一看,眼前站著個嬌小的女人,穿一身合體的藏藍色西服套裝,看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是誰,隻好禮貌地一笑:“你好。”
  “於總不記得我了吧,我是謝楠的同學,徐燕,過年時見過麵的。”
  於穆成點頭:“歡迎,徐小姐,請隨便參觀一下。”
  “我跟我們主任一塊來的,於總公司的貸款業務放在我們行裏,以後得常跟你聯係了。”
  他對她印象欠佳,無意敷衍她:“我有點事,失陪,徐小姐請自便。”
  徐燕並不介意他的態度,仍然不緊不慢跟在他身邊:“我和謝楠同學多年了,很高興她有這樣好的歸宿。”
  於穆成不禁好笑:“好的,我會轉告她的。”
  “她一直挺幸運的,我們都覺得她還真有點灰姑娘體質。”徐燕似乎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了,“她以前的男朋友家裏條件也很好,追她追得很厲害,大學沒畢業呢就差不多訂婚了,還聯名買了房。可惜男朋友後來變了卦,和別人結了婚,對她打擊挺大的。我們當時還真怕她想不開呢,現在很為她高興。”
  於穆成停住腳步,眼神銳利地看向徐燕,徐燕避開他的目光:“我可沒別的意思,於總,就是為她開心,難得有個人不介意她的往事。對了,聽說她以前男朋友回來見過她一次以後,回家就開始鬧離婚,淨身出戶也在所不惜。”
  “徐小姐,上次你先生跟我道歉,說你說話有口無心,我看你家先生真的不夠了解你。不過我願意把對他說的話再對你說一遍,說話直率是一回事,帶有惡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覺得我是惡意誹謗謝楠嗎?”徐燕也不示弱,“她有什麽好值得人誹謗的。我不過隨便講點事實罷了,於總不會不願意麵對事實吧。”
  “你眼裏的事實對我沒有任何意義。我為什麽要介意她的往事,沒有往事的人生活貧乏可憐,隻能靠八卦別人找樂。”於穆成淡淡地說,“還有比找樂更無聊一點的,就是不知道自己那點損人不利己的惡意是為了什麽。徐小姐,你覺得你屬於哪一種?”
  沒等徐燕說話,財務部經理陪著一個人走了過來:“於總,介紹一下,這位是主管我們這邊貸款的陳主任。”
  陳主任是個看著十分斯文灑脫的三十歲左右男子,和徐燕同樣一身藏藍色西裝,他對於穆成伸出了手:“陳向遠。很高興認識於總,我有點事耽擱了一下,不好意思來晚了,這位是我同事徐燕,於總已經見過了吧。”
  “陳主任,幸會。”於穆成和他握手,“剛剛和徐小姐正討論我們公司在貴行的貸款業務。”
  “於總公司是我們行的優質客戶,以後合作的機會一定很多。”
  “一定。”他對陳向遠微微點頭,“請隨便參觀,我失陪一下。”
  於穆成丟下他們轉身走了。財務部經理不知道一向不動聲色的他怎麽會突然一副心情欠佳的樣子,隻好趕緊招呼陳向遠和徐燕進去參觀。
  於穆成獨自走到二期廠房工地前,說是今天開工,其實樁基工程已經動工了幾天,那個鬧騰一般人走近了受不了,但他不在乎,好象在這一片喧嘩中他才能把自己內心的波動壓下去。
  晚上循例請來賓一塊吃飯,於穆成義無反顧必須做陪。他平素喝酒一向節製,但今天卻頗有些來者不拒的味道。雖然有各部門經理幫他擋酒,他也喝得有點過了。好容易到大家酒罷散場,他派了市場部和行政部經理去陪沒盡興的客人繼續唱歌,自己帶點酒意準備去停車場。
  “於總,你這樣子不適合開車。”供應部經理李勁鬆跟了出來,他也喝得臉紅紅的。不過他沒開車,正準備去叫出租,“我找司機過來送你吧。”
  於穆成也覺得酒意上湧有點頭暈,他點點頭。李勁鬆叫來司機把他送回小區,司機停好車後先走了。他往自己住的苑走了兩步,想起什麽似的,止步回頭,看下謝楠的房子,裏麵黑黑的,記起她昨天說過今天要幫人做帳,會回得晚一些。他拎了西裝走過去,伸手到裏麵拉開院子門插銷走進去。借著外麵暗黃的路燈光,也能看到各種植物長得都不錯,紅色的玫瑰已經開放了幾朵,月色下顯得楚楚動人。金銀花也長超出了柵欄的高度,開始冒出花苞。空氣中似乎有暗香浮動,很有美景良宵的意味。
  於穆成將西裝扔在圓幾上然後坐下,伸直兩條腿,疲憊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再仰起頭,隻見大半輪明月掛在中天,如洗的月光灑在小小的院中,他突然有點想抽煙,但他隻在大學時期抽過煙,已經十來年沒碰那個東西了,真不知道這個念頭是怎麽突然就蹦了出來。
  沒過多久,謝楠的白富康開進了小區,她停好車,正準備從苑門進自己家大門拿東西,卻看到院子裏麵坐了一個人。她吃了一驚,細一看,是於穆成。她鬆了口氣,推開院門走進去,隻見於穆成坐在椅子上,領帶拉鬆,襯衫領口敞開,似乎正在出神想著什麽。
  “你怎麽黑燈瞎火坐這呀,嚇我一跳。”謝楠走進院子,“回來多久了?今天開工儀式不錯吧。”
  “很順利。我坐這看你的花園呢。”
  謝楠興致勃勃地說:“再過半個多月,金銀花就該盛開了,我從小就最喜歡金銀花的香氣了,到那會要是晚上坐在院子裏一定特別舒服,”
  於穆成沒有做聲,謝楠注意到他的沉默,走過來坐到他腿上:“累了嗎?呀,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他的臉色和平時沒什麽兩樣,神態也很平靜,但呼吸中帶著酒氣。
  “是呀,的確喝了不少,好久沒喝這麽多了。”
  “你不是自己開車回來的吧。”
  “司機送回來的。”
  謝楠點頭:“你等會,我去開門,給你泡點茶,我上次回家帶回來的新茶,喝了應該能解酒的。”
  她匆匆出了院子,繞去前麵苑門,於穆成看著她的身影,抬手揉自己的太陽穴,他還真是好久沒這樣喝酒了,此時頭有點隱隱作痛。
  謝楠拉開客廳的落地玻璃門:“穆成,快進來坐。”
  於穆成站起來走進客廳,謝楠挽他坐到沙發上:“你靠一會,我去燒水,馬上好。”
  她敏捷地關上客廳紗門,拉上紗簾,將吊燈燈光調暗,然後跑去廚房,將開水煲注滿水插上電源,又進浴室,擰濕一條毛巾出來。
  於穆成仰靠在沙發背上,半閉著眼睛,神情疲憊。謝楠半跪到他身邊,輕輕替他擦拭著臉,他覺得一陣清涼,睜開眼睛注視著她:“謝謝,寶貝。”
  謝楠微微一笑:“以後少喝點酒好不好,想不想吃點水果。”
  於穆成搖頭:“就喝點水吧。”
  “好,等一下。”她匆匆跑進廚房,拿出茶葉,看著水燒開,泡了一杯茶端出來放在茶幾上,然後坐到於穆成身邊,輕輕用手指替他按摩著太陽穴,於穆成索性躺倒,將頭枕到她腿上。
  謝楠慢慢按摩著,撫一下他的眉頭:“奇怪,今天這裏老是皺著,有煩心的事嗎?”
  項穆成仍然閉著眼睛:“是呀,以後我有什麽心事都瞞不過你了,真要命。”
  “你想瞞我什麽呢,不如現在都說出來,以後我可以試著睜隻眼閉隻眼裝不知道的。”她輕笑。
  於穆成睜開眼,兩人視線交接:“什麽樣的事在你容忍範圍以內呢?”
  謝楠倒沒想到隨口一句玩笑引來這麽認真的追問,她想一想:“不是原則問題,我猜我都不會太介意。”
  於穆成也笑了,重新閉上眼,謝楠的手指繼續向下揉捏他肩膀的肌肉,隔著薄薄白色襯衫,可以感覺他的身體竟然繃得有點緊,她想他是太累了。俯下頭看著他,她的的眉心仍然鎖著,雙唇也抿得緊緊的,下巴有點微微的胡子茬,襯衫領口解開了一粒扣子,露出一點健康的皮膚,拉鬆的領帶垂到身體一側。看到領帶,記起早上自己小小的惡作劇,謝楠忍不住想笑。
  謝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試下溫度,已經不燙了,她輕輕拍下於穆成:“起來喝點茶。”
  於穆成依言坐起身,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味道鮮醇而有回甘,帶著清香:“這茶不錯。”
  “嗯,我老家旁邊是茶葉產地,這種毛尖並不算出名,但愛茶的人好象都挺喜歡的。”
  喝了幾口茶,於穆成放下杯子,突然伸手將謝楠攬入懷中,沒等謝楠反應過來,他已經將她壓到沙發上,吻住了她,他的呼吸中帶著點酒氣,口腔內又有茶的清香,他的舌頭很迅速地撬開她,輕輕舔著,突然又狠狠吮吸起來,他的手伸向她的襯衫,靈活地解著扣子,揉捏著她的胸,謝楠有點被弄蒙了,可是也有點被他的熱情煸動起來。不過看下風將客廳的紗簾吹得微微飛揚,她實在有點害怕被過往的鄰居看到。她回吻他,一邊勉強掙脫一點,帶著點喘息悄聲說:“不要啦,我們上樓去你那吧。”
  於穆成突然鬆開了她,坐直了身體,謝楠有點狼狽地坐起身,扣上襯衫的扣子,這時她才覺出了於穆成表現得有點怪異。
  “你怎麽了,穆成?”
  於穆成端起茶杯,慢慢喝一口茶,然後轉頭看著她,她臉上紅暈未褪,頭發有點淩亂,滿眼都是疑惑不解。
  “這房子對你有特殊含義嗎,楠楠?”他語氣十分平淡地問
  “什麽意思?”
  “你從不留我在這裏過夜,我在這裏和你親熱你也表現得不情願。你不願意我破壞這個房子帶給你的回憶對嗎?”
  果然該來的總歸會來,謝楠苦澀地想。她直視著於穆成的眼睛:“直說吧,穆成,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有人對你說了什麽?”
  “你很聰明。今天的確有人對我說了些閑言碎語,本來我完全不需要理會的,可到底我也是個俗人,居然還是理會了。”
  “不外是說房子是我前男友買給我的吧。”
  “這個我不會介意,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可以有很多種表達的方式,有人願意用錢,我覺得兩廂情願無可厚非,不關其他人的事。”
  “那麽你想說什麽?”
  於穆成微微歪頭想想:“你這一問,我還真覺得自己很猥瑣了。我想說什麽來著,哦對了,是些小八卦。比如,你前男友見過你後回家開始鬧離婚之類。”
  謝楠臉色發白了:“你該不會認為我和你交往的同時,又去和他攪不清,還鼓勵他鬧婚變吧。”
  “那倒不會,親愛的,你太誠實了,不是那個材料。叫你腳踏幾隻船,你這愛糾結的孩子恐怕會先把自己逼瘋。”於穆成銳利地看著她,“我唯一擔心的,是你沒把往事和現實分清楚。”
  “我還要怎麽分?”謝楠疲憊而絕望,“要我衝去對他說,從我眼前消失,從我生活裏消失嗎?”
  “如果心中沒有掛礙,他就算成天在你眼前轉也沒有關係,我更不會在意。可是楠楠,你明明沒有徹底放下往事。以前我就納悶。為什麽你會把這裏一空七年,寧可去租住又小又黑的房子。你不敢麵對這裏帶給你的回憶對嗎?”
  “你真客氣呀,寧可自己納悶著也不直接來問我。那麽照你想,我又是怎麽想通了願意搬過來了呢?”
  “你的室友結婚了嘛,我猜你也覺得別扭了七年時間,應該夠了。”
  “你全中了。可不可以停止這樣分析我、解剖我,你已經讓我無地自容了。我的全部心理、全部行為用別扭兩字概括足矣。”謝楠苦澀地笑了,“沒錯,我有一個別扭的性格,有一段糾結的往事,我的前男友突然又出現在我的生活裏了,我沒有快刀斬亂麻的勇訣,我對我的現任男友也不夠坦誠,讓我再想想,我還有哪些罪過來著。”
  於穆成惱怒地注視著她:“你覺得我是在指責你或者討伐你嗎?你錯了,我說過,我喜歡你,就是喜歡你的全部,包括你的別扭。我承認我甚至是在享受你的別扭,看你一邊和自己的原則抗爭一邊對我妥協,我有點竊喜,原諒我的這點惡趣味吧。我不能接受的是,你接受我,隻是努力在按你和別人都認為正確的方式生活,隻是把我當一個適合結婚的對象而不是一個愛人。你真的沉湎於往事不能自拔了嗎?”
  謝楠咬住嘴唇,無言以對,她從來辯不過他強大的邏輯,盡管此時她心中翻湧了成百上千個不不不,可是她竟然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能理解你們有過很深的交往和感情,甚至談到過結婚。我也妒忌那個男人和你擁有共同的回憶,他知道你最喜歡的花是什麽,願意那樣花心思來為你布置院子,我猜他一定很愛你。可是其實那都沒關係,隻要那是過去的事,我可以不計較,誰會沒有前塵往事呢。我隻是希望,我愛的女人,不受往事的糾纏,能同樣愛我,我們能共同生活在當下。”
  “你已經下了結論不是嗎?你認為我不愛你,隻是覺得你條件夠好,是個好的結婚對象罷了。我還有什麽可說的,我隻能說抱歉了。”謝楠靠到沙發上,再也無力支撐自己挺直身體直視他了。
  於穆成怒意更盛:“你倒果然誠實得可以,我看我們今天也談不出什麽了,原諒我喝多了有點借酒裝瘋,還是各自冷靜一下吧。”
  他掉頭拉開紗門走了。
  謝楠隻聽院門被帶上了,她仰頭靠著,拿手遮住眼睛,陷於思維空白的狀態。晚風吹動窗紗,帶點涼意也帶來了點花香,她的手都舉麻了,放下來,夢遊一樣走到門邊,外麵月色下她的小小院子顯得靜謐美好,她的視線落到圓幾上,那裏丟著一件灰色西裝上衣,她走出去,將它拿進屋,握在手裏呆立了一會,隨手放到沙發上。
  她環顧自己的房子,126個平方的三房兩廳,隻放著最簡單的家具,確實太空曠了。她本來是打算今天回來和於穆成商量自己的一個決定的,一路上她都在組織詞句,不知道如何開口才最好,現在看來,她不需要再費這個腦筋了。
  她關好客廳門,關掉燈,進了主臥,找出自己的睡衣,進浴室刷牙洗澡,對著鏡子往臉上拍爽膚水,鏡子裏那張沒表情的臉突然讓她覺得陌生得不敢多看,她丟下瓶子,到臥室揭開床罩,發現自己長時間沒在這裏睡了,床上鋪的居然還是一床厚厚的冬被,隻好強打精神將被子折起來放進壁櫥,再拿出一床薄被,這樣折騰了一通後,終於躺到床上。她合上眼睛,對自己默念:過十點了,是你早該上床的的時間了,你這樣作息已經快七年,生物鍾早已固定下來。睡吧睡吧,什麽也不要想了,如果甚至連可以逃避的夢鄉都沒有,多可悲。
  於穆成在鳥鳴聲中醒來,天才蒙蒙亮。他的手往旁邊一摸,摸了個空,頓時睡意全沒了。往常總會有個柔軟的身體無聲無息躺在他身邊,他在睡意朦朧中觸到她,會攬住她,繼續沉入夢鄉。他拿起手表,就著微光看看時間,剛剛五點,原來糾結、失眠通通都會傳染。
  昨晚的對話一點點在腦海中清晰浮現,他懊惱地坐起來。沒錯,借著酒勁,他把心裏的猜測和不確定全說了出來,回家以後洗了個澡倒頭便睡了。但他現在根本沒覺得痛快,眼前全是謝楠那張發白的麵孔,不知道經過昨晚,她可憐的睡眠是不是全給攪了。
  他穿著睡衣走上露台,四月的淩晨,溫度還有點低,新鮮的空氣帶著涼意,他倚著欄杆,俯看下去,小區十分安靜,各式車輛整齊地順停車位排放著,偶爾隻有一個保安巡邏走過,不時對著肩上佩戴的對講機低語兩句,小鳥不停地在樹上、屋項上飛來飛去,啁啁啾啾地叫著。
  再看謝楠小小的院子,一把遮陽傘收起立在那裏,各色植物在晨風中靜靜搖曳,她家所有的窗簾全都拉得嚴嚴實實的,和其他屋子一樣,似乎還沉浸在黎明前的夢鄉之中。可是他知道,她肯定醒著,正寂寞地躺在床上。是閉著眼睛受心事的折磨還是呆呆看著天花板呢,他不清楚。
  此時他們隔得那麽的近卻又如此的遠。
  他記起去年也差不多是這個季節,中介陪著他來看房。那天陽光燦爛,有幾分熾熱的感覺。看看東邊的天空,已經透出一點紅霞,今天也應該是個好天氣吧,新的一天,能將昨晚不愉快的對話忘掉嗎?他苦笑了。
  於穆成再無睡意,他走進書房開了電腦處理郵件。郵箱裏有秦濤的郵件,告訴他公司有意調他到北京任職,“美國經濟不景氣,回國成了大家爭搶的美差”,另外他和上次姻緣大會結識的一個女孩子相談甚歡,唯一猶豫是對方小他近10歲,“她的青春讓我怦然心動,穆成,我完了,我的理智全部完蛋了”,於穆成隻回了簡單幾個字:“隻能祝你好運,老秦,依我看你確實需要祝福,回來再聚。”
  再回複幾個工作往來郵件,時間也差不多了。他下樓給自己煮咖啡,拉開冰箱,冷藏室裏麵是分碼得整整齊齊用保鮮袋保鮮盒裝好的各式食品。冷凍室放著幾袋速凍食品,謝楠偏愛中式早餐,一般早上會給他烤吐司,給自己蒸點速凍的奶油饅頭之類的東西。他突然忘了自己開冰箱是想取什麽,重重甩上了冰箱門。
  端著咖啡,於穆成走到餐廳窗子那裏,果然沒過一會,謝楠準時從鬱金香苑那邊繞到自己院子前停的白色富康前,拿鑰匙開車門,坐進去,發動車子,倒出停車位,開上車道,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沒有任何旁騖。
  這個女人呀,居然說自己缺乏勇訣。於穆成無聲無息地笑了。他隻想,好吧,看看怎麽哄回她了,怎麽把她的那點糾結全給抹平,怎麽把往事從她心裏趕走。
  晚上下班後,於穆成仍然有應酬,這次是陪公司一個大客戶,正如劉敬群所說,高壓產品現在勢頭看好,而生產船用控製產品的市場也大得讓人興奮。陪客戶吃了飯,他讓市場部吳經理繼續下麵的節目,自己開車回家,差不多已經是晚上快九點了。他停好車,下意識看向謝楠的家,客廳有燈光透出。他倚著車想,要怎麽去哄她呢。平時她倒並不難說話,很多時候都表現得十分通情達理,願意配合他的調侃。不過經過昨天那樣的對話,恐怕這別扭的女人會給冷臉自己看了。
  他正準備過去,客廳的燈光突然熄了,他抬腕看看表,不過九點,不禁納悶,過了一會,就看到謝楠一身運動服,頭發挽成個髻,從苑門那慢跑了過來。她跑步總是從這邊車道拐過去,穿過小區中間景觀道再去湖邊。她也看到了於穆成,並沒停下腳步,隻點一下頭:“晚上好。”然後揚長而去,於穆成盯著她的背影,著實有點吃驚了。
  接下來兩天,不論於穆成早歸也好晚回也罷,他發現謝楠似乎很斷然地開始了和他的冷戰。早點回來,可以看到她給花澆水,澆完水回客廳拉上紗簾,可以想見是隨便吃點東西然後待在沙發上開著電視看書或者擺弄筆記本,到了九點的樣子,就可以看到她換上慢跑鞋、運動服出來跑步,跑半個小時一定回來,然後臥室燈亮,他猜她是洗澡然後靠到床上再看上一會書催眠。到了十點,如同聽到熄燈號一樣,她的房子就陷入了黑暗。
  居然這麽輕易,她就恢複了自己的生活,於穆成簡直是怒極想笑了。他想好吧,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好了,也該冷靜夠了。
  第二天,他在快下班時拿起手機拔謝楠的號碼。謝楠很快接聽了。
  “你好。”
  “好吧,我認輸了,我猜我不可能等到你主動來給我打電話。楠楠,待會下班我來接你一塊吃晚飯好嗎?”
  那邊謝楠明顯遲疑,他也不急,靜靜等著。
  “那個,我今天出差了,現在在外地。”
  於穆成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頓時大怒:“又玩這一手,你還是沒想到應該跟我說一聲嗎?”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扔到辦公桌上,走到窗前看著外麵,樓下停著一輛集裝箱車,供應部經理李勁鬆正指揮工人在上貨。手機響了,可是他一時沒有接聽的心情了。
  不是你說要我們各自冷靜的嗎?我應該打電話給幾天不說話的男朋友報告行蹤嗎?謝楠此時正坐在鄰省一個經銷商的辦公室裏,她咬著嘴唇對著帳本,想了又想,還是走出辦公室撥於穆成的號碼。打到第三遍於穆成才接聽。
  “對不起,穆成,這次出差是公司臨時安排的,我明天就回來。”她的聲音聽著軟弱而小心。
  於穆成沉默一下,歎口氣:“好吧,我也說對不起,剛才我的態度有問題,明天幾點回來?”
  “對完帳先回公司,應該正常下班吧。”
  “明天我有個應酬,可能稍微回來晚點。你回了以後,我們好好談談,你路上開車小心。”
  “嗯,知道了,再見。”
  謝楠放下手機,微微苦笑,也隻能回辦公室繼續埋頭於工作。
  她這次是臨時接替同事出了本省到鄰近一個省份去對帳,本來她負責的一向是省內賬務部分。鄰省這兩個城市是去年新開發的市場,開車也不過四個小時的路程,謝楠不喜歡坐亂哄哄的長途車,寧可自己辛苦點開車過來。
  今天第一個城市的對帳進行得很順利,當地經銷商老孫晚上請她吃便飯,狀似無意地問起以前負責這一塊財務的小石的情況。
  “他提出辭職了,好象準備去上海發展。”
  老孫點頭:“小謝,明天去的地方,比較有意思,王進剛這人可一向出了名的強勢呀。”
  謝楠莞爾,她知道老孫是好意,王進剛的強硬作風在公司業務部門早有人議論:“我隻是對帳,和他大概都不會直接打交道的。”
  老孫也一笑:“反正之前小石和他的關係很好。來,吃菜吃菜,你臉色不大好,明天一早走我也不能送你了,自己開車注意安全。”
  晚上謝楠進了酒店房間,順手開了電視機,疲憊地靠到床上。她每個月都會出差,千篇一律的標準間不會讓她有陌生感,不過她就是覺得彷徨。她不想自憐,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她想不自憐都難了。
  “還是各自冷靜一下吧。”
  這兩天,於穆成丟下的那句冷冷的話不斷在她耳邊回響,當然,冷靜,對他很容易,因為他從來都是冷靜的。
  她不一樣,她隻能努力用固定的作息時間困住自己,讓自己沒有餘暇去幹不冷靜的事情。她隻是努力克製著才沒在深夜從自己床上爬起來去找那個溫暖的懷抱。躺在黑暗中,她對自己說:你這樣隻顧自己,把他當塊浮木抓著,實在是對他不公平,不可以這麽自私了,給他點時間空間吧。
  好在還有出差,財務經理一向是派男同事處理省外帳務的,這次接替小石的人還沒到位,問到她頭上,她一口答應了,離家兩天,隔出四個小時近三百公裏的車程,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冷靜。
  她已經連續失眠了好幾天,跑步也沒有任何幫助,黑眼圈自己看得都觸目驚心。今天上午開車過來時居然開始犯困,她大駭,明白這麽撐著開下去恐怕會出事,不得已停到一個高速服務區,放下座椅小睡了一會,才繼續上路。
  吃完飯回酒店路上,想到明天還要長時間開車,她隻好下了狠心,停到一家藥房前,下車買了一盒安定。
  她以前再怎麽失眠,也沒想過要借助藥物,但想到明天還有兩個小時的車程,再加上工作和差不多三個多小時的返程,不能不妥協了。到了9點半,她洗了澡後,倒了半杯水,按說明拿出兩片小小的白色藥片看了好一會,還是一口喝了下去。果然她對藥物很敏感,不到十點就開始來了睡意,連忙關機上床,居然在這張完全陌生的床上睡得死死的,直到第二天早上七點才醒。這樣完全無夢、絕對沉酣的睡眠讓她又是害怕又是安慰:原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第二天,謝楠吃過早點後退了房,開車先去加油,然後發動車子上了路,差不多兩個小時後趕到了另一個城市,這次對帳卻碰上了麻煩。
  謝楠坐在經銷商財務室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這樣對帳,我來一趟就毫無意義。”
  對麵財務小鄭是個染了黃頭發衣著前衛的女孩子,嘟著嘴說:“以前石主管來都是這樣對完報表就走的。”
  “公司的對帳規定我不用再跟你重複了,現在要麽請你馬上給你們王總打通電話我跟他說,要麽我打電話回公司,說明你們不配合對帳。”
  小鄭無奈,撥通王進剛電話,謝楠跟他交涉。果然王進剛的強硬名聲不是白來的,他先是火氣很大地說了一通經銷商的財務自主權利,然後告訴謝楠,小石一直就很配合他這邊的工作,他的業績也是整個華中公司上升得最快的。
  謝楠隻好明確地說:“王總,我隻管財務,不管業績,那是業務部門的職責範圍。我來的目的就是按公司規定對帳,如果您覺得規定不合理,可以向公司投訴;如果您拒絕對帳,我這就走。”
  王進剛不耐煩地說:“得得,你對就是了,我看能對出個什麽名堂來,我中午就回公司,你把對帳的結果給我看了再走。”
  謝楠把電話遞給小鄭,小鄭接聽電話,頻頻點頭,掛上電話後對謝楠說:“我也沒辦法,謝主管,反正現在老板開了口,你對吧。”
  快到12點時,謝楠揉著酸痛的頸項,已經發現了問題的嚴重性,倒吸一口冷氣,她還是頭一次碰到象王進剛這樣膽大妄為的經銷商,小石用那樣簡單違規的方式對帳已經很離譜了,居然之前業務部門會全無察覺就更奇怪了。
  她當場打定主意,對一直寸步不離的小鄭說:“鄭小姐,公司人事部還有通知,請各地經銷商把招聘人員待遇情況做個匯總帶回公司,下一步研究統一薪資。你看能不能把你們的工資報表複印一份給我。”
  小鄭大喜,她這邊工資水平一向較低:“終於想到我們了,謝主管,你等一下。”
  她興衝衝拿了報表去二樓複印,謝楠拿出手機對著帳本有疑問的地方快速拍照。這個手機還是於穆成硬塞給她的,同時瞟著她那電池老化必須天天充電的手機說:“莫非你也是因為那個著名的理由不肯換手機。”
  她當時發蒙,她純粹就是覺得還能用罷了:“什麽理由?”
  “有人說不換手機是因為舊手機聽了自己太多秘密,舍不得丟掉。”
  謝楠看看舊手機,用了四年,著名的皮實機型,功能簡單,按鍵已經磨得看不出字母。而這四年對她來說,還真是感情生活接近於空白狀態,沒有任何秘密可言的四年,這個文藝的理由在她看來可笑到了荒唐。
  好在換了手機,不然她現在怎麽辦。小鄭拿著複印好的報表進來時,她已經恢複了工作的狀態,到了快十二點時。她關上筆記本,對小鄭告辭。
  “哎,王總說讓我們陪你吃飯呢。”
  “那個就不麻煩了,我有同學在這邊,約好了一塊吃飯。吃完飯我再過來,大概王總也差不多回了。”謝楠拿上自己的東西,笑咪咪告辭開車走了。拐上大道,她毫不遲疑換檔加速,駛上了回去的路。
  駛出城後,謝楠在一個鎮子停下,看油膩的餐館環境實在沒有食欲,但她不敢空腹開車,隻能請老板下了碗加點青菜的清水麵條,勉強吃下大半碗後繼續上路,路上接到王進剛的電話,她隻說公司急電她返回,對帳還沒完,改天再來,王進剛當然疑惑,但也無可奈何。
  下午四點時謝楠趕回了公司。一到公司,她就把自己對帳的結果、手機拍的照片給財務部經理看。果然不出她所料,經理麵色大變,細看之下,居然手也抖了起來,隻跟她說:“你今天下班別走,我馬上去見總經理。”
  謝楠長籲一口氣,她知道事態的嚴重,但畢竟和自己沒關係,可能牽涉到的是她的前同事小石、業務部分管那一片的經理,頂頭上司財務部經理恐怕也有失察之責。她這樣一路狂奔回來,此時隻覺得疲憊不堪。等到五點半下班時間,也不見經理回來,同事陸續走了,辦公區變得空蕩蕩的。她拖把轉椅過來把腿擱上,給於穆成打電話。
  “穆成,我回來了,不過今天晚上要加班。”她硬著頭皮說,弄不清這麽正大光明的理由,自己怎麽說得毫無底氣。
  “沒關係,我等你,你回來了直接上我這來好嗎?”於穆成的語氣倒是頗為溫柔平和。
  “那個……好吧,再見。”
  她去樓下吃了簡單盒飯,上來繼續等著,也隻能開著電腦隨意瀏覽網頁打發時間。直到九點多,才接到總經理秘書的電話。走進總經理辦公室,裏麵業務部經理、財務部經理全在,她隻能把自己知道的情況和判斷再重複一次,總經理麵色凝重地點頭:“辛苦了,你可以先走了。”
  謝楠如釋重負,下停車場取車,晚上車行很是順暢。駛上回家的和平大道時,她突然覺得左後胎似乎有點不對勁,隻好將車開到路邊停下,下來借著路燈光一看,左後胎明顯癟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麽紮破了,後備箱有備胎,但她不會換,記起公司司機曾說過,如果胎破了最好馬上換掉,強行開的話可能把輪轂傷了損失更大。她躊躇著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離家至少還有四公裏路。近郊的公路,來往的車輛都是一掠而過。正在這時,手機響了,她跑回車上拿出來接聽,是於穆成打來的。
  “你們加班加得很不人道呀,才出差回來,會不會很累,要不要我來接你。”
  謝楠苦笑,“我在回來的路上,車胎破了,我正想辦法呢。”她突然看到一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駛了過來,眼睛一亮,連忙揮手,“待會再說,有救了。”
  “哎哎,你倒是說清楚你現在在哪呀?”
  “就是和平大道呀。”出租車停在了她的車邊,她匆匆掛了手機,
  司機探出頭來說:“我可不會修車呀,你要回家就請上來。”
  “不用你修車,師傅,幫我換下車胎吧,我付錢。”
  司機很爽快地下了車,拿來千斤頂、搬手等工具,讓謝楠開了後備箱,拿來出備胎,很利索地開始卸下破車胎。
  於穆成開車趕出來,他沿和平大道走著,留意對向車道的情形,開出幾公裏就看到了對麵路邊停的白富康和旁邊站的謝楠,另有輛出租車停在車後。但是這條大道中間有景觀隔離帶,他隻有開到前麵老遠才能調頭過來。等他開到謝楠車後停下時,正看到謝楠遞張鈔票給那個出租車司機,司機高高興興走了。
  謝楠看到於穆成,倒小吃了一驚:“你怎麽來了?”
  於穆成的怒氣騰地一下又上來了:“謝楠,你總不記得你有個男朋友可以用對不對?”
  謝楠被他的嚴厲語氣嚇住了:“你……會換輪胎嗎?”
  於穆成冷笑:“你行,什麽事你都能自己搞定,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你的獨立我見識了,印象很深刻。”
  “我又怎麽了?”謝楠終於火了,“你看我不順眼可以直說。你要我們各自冷靜,好,我老實待一邊好了;我去冷靜了,你又怪我沒向你報告行蹤;現在我找人換個車胎也能得罪你呀,難道非要我在這裏哭著給你打電話求你來救我嗎?你的控製欲未免太強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什麽都要按你的步驟來。可是我很累,我配合得很辛苦知不知道?”
  “這可得算你頭次跟我講這麽多心裏話了,謝楠。這幾天我都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霸道,我知道我們的關係裏,一直是我主動,有時我是半強迫你來接受我,我覺得你自己跟自己糾結,會錯過很多人生樂趣。我不願意我喜歡的女人把青春白白浪費在這上麵。”
  “沒辦法,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不過看著我自己糾結,你都能找到樂趣,我真慶幸自己還有這麽點娛樂功能。”
  “我那天喝多了,說了很多傷人的話,我道歉。”
  謝楠咬住嘴唇沉默一下,艱難地說:“我很珍惜我們的關係,甚至我可以坦白承認,我越來越依賴你,到了讓我自己害怕的地步。可是我真的覺得,我們還是冷靜一下吧。給你時間也給我自己時間,大家好好想一想。”
  於穆成微微點頭,昏暗路燈下他的臉毫無表情:“回去吧,你臉色很差,早點休息。”
  謝楠上車,於穆成替她關上車門,轉身上了自己的車,不緊不慢跟在她車後,到了轉彎該進小區時,謝楠卻從後視鏡看到他的寶馬X5掉頭走了,她也懶得多想了,兩天的奔波、白天精神的高度緊張加上剛才的突然發作,她已經累得不行,隻想快點回家把自己丟到床上。
  謝楠的公司陷入的震蕩遠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托MSN以及茶水間、洗手間、樓梯間這些八卦集散地的福,消息傳得快到讓人瞠目。原來謝楠發現的王進剛的賬務問題根本不過是冰山一角,公司派出的調查人員過去,很快就發現他居然和當地一個無名廠家勾結起來冒用公司品牌私自灌裝生產銷售。
  本來按通常情況,這件事情一般會公司內部消化掉,處理相關責任人員,處理經銷商,而不會把事情鬧大,以免對外造成負麵影響。但偏偏王進剛幾乎同時又被某個人匿名舉報了,據說舉報材料極之詳盡,當地工商部門和報社同時介入調查,一時輿論大嘩滿城風雨,在當地貨品全部下架封存等待處理,其他地方的銷量也一落千丈,整個公司的品牌形象受到嚴重影響。總經理被上海總公司嚴厲問責,同時還第一時間聯係了公關公司專程過來做危機公關。
  公司內部受影響最大的當然是業務部門,然後財務部已經辭職、還沒正式辦完手續的小石也在接受人事部門的調查。謝楠倒是沒受波及,畢竟那邊不由她負責,她做的隻是省內財務這一塊。
  周六周日並入即將來臨的五一長假,都得繼續上班。她照常做著日常手頭的工作,同事隻覺得她在這個非常時期表現出的沉穩淡定十分可疑,紛紛旁敲側擊向她打聽,可惜她能貢獻的資料少得讓所有人失望,而且她講話時明顯的心不在焉,眼神時常飄到遠處,也讓同事隻能知趣放棄盤問。
  這一次的問題雖然是謝楠最先發現的,但她真的並不關心。她的心被自己的事占得滿滿的,處理日常工作都是勉力為之了,哪有心情參與八卦。
  她已經接連幾天沒有看到於穆成的車了,他家的燈也一直沒亮過。以前自己對這段戀愛的最壞猜想也不過是對茹冰嘀咕“和個鄰居交往,萬一分手了,我不得搬家呀,不然每天見麵多難受”,沒想到先搬走的竟是於穆成。這樣的冷靜果斷夠徹底了吧。
  她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畢竟這次是自己要求冷靜的。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好。
  “你接受我,隻是努力在按你和別人都認為正確的方式生活,隻是把我當一個適合結婚的對象而不是一個愛人。”
  “我隻想希望,我愛的女人,不受往事的糾纏,能同樣愛我,我們能共同生活在當下。”
  她反複思忖著這兩句話,這差不多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直接說到愛,可是居然是在這麽苦澀微妙的情況下說的。這兩句話如此誅心,讓她一時鼓不起勇氣為自己辯解。
  是這樣的嗎?她在心裏質問自己,態度比於穆成更加嚴厲。她想如果自己都不能誠實麵對自己,又如何去麵對他呢。稍有閑暇,她會走到樓梯間,拿著手機反複看著那個熟悉的號碼,卻始終下不了決心按撥打鍵,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中午她無情無緒地下樓,勉強自己隨便吃了點東西。上樓時碰到阿MAY,很神秘地對她說:“謝姐,剛才上海那邊公關公司來人了,一男一女,這兩人看著又專業又帥氣,一路講的都是英文。那女的長得雖然不算頂漂亮,可身材好,氣勢更是十足,穿的GUCCI的套裝,拎的LV,太好看了。”
  饒是滿腹心事,謝楠也好笑了,公司上下波動不安,紛紛猜測這次事件會牽連到哪些部門哪些人,偏這女孩子第一時間注意到的總是這樣不相幹的事。
  下午謝楠被財務經理叫進會議室,說是公關公司需要了解第一手資料。她進去一看,發現阿MAY說的氣勢十足的公關專家居然是和自己有過兩麵之緣的於穆成前女友周麗莎,不禁微微一怔。周麗莎記性也不錯,顯然同樣認出了她,十分客氣而專業地點頭,自我介紹叫Lisa,同時介紹自己的同事,一個說話帶粵語口音的年輕男子Sam。
  他們問的問題其實十分簡潔,一邊提問一邊記錄,很快就完成了這項工作,然後和謝楠握手道別。謝楠返回財務部時經過前台,阿MAY連忙抓緊時間悄聲問她有何感想,謝楠哭笑不得,同樣悄聲說:“你消停一下吧,又不是明星來了,還感想。”
  她回財務部繼續做事,臨近下班時,經理將她叫進自己辦公室,長歎:“這回小石害慘我了,謝楠。”
  他一向比較照顧下屬,謝楠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卻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才好:“應該業務部門負主要責任吧。”
  經理搖頭:“好在是你先發現了問題,我們不算太被動,不然夠嗆了。”
  他隨即談到月底去各地對帳應該注意的問題:“辛苦你了,馬上又得出差一趟。”
  等工作談完,差不多快六點了。謝楠倒不介意晚下班,反正回去也不過是對著一個空房子。她拿了茶杯去茶水間倒掉殘茶,近幾天她晚上再沒服藥。為保持白天工作的狀態,她開始每天泡茶喝。喝著喝著,倒也有些喜歡上了這種微微苦澀又帶甘醇的味道。
  一進茶水間她怔住了,周麗莎正背對著她在操作台上調著咖啡,她脫了外套,淺色襯衫裏隱約可見裏麵的吊帶,實在是個窕窈的身影,一邊攪著小勺一邊講電話:“Kevin,那我們說好了,明天見,我在這邊等你,到了打我電話。”停了一會,她點頭,聲音帶點笑意:“好啦,我知道了。”
  謝楠當然知道Kevin是於穆成的英文名字,她有點進退兩難,正準備走掉,周麗莎收線回身:“嗨,謝小姐,你還沒下班?”
  “你好,周小姐,我正準備走。”
  她隻好走過去倒掉茶葉,清洗杯子,然後禮貌地對周麗莎點頭準備走掉,沒想到周麗莎卻說:“上次,我是說在Kevin家那次,我當時情緒化了一點,很抱歉。”
  “小事,早過去了,沒什麽的,我都忘了。”
  “真有趣,沒想到會在這碰到他的鄰居,我還約了他明天一塊吃飯。”
  謝楠微微一笑:“是呀,真巧,我有點事,先失陪了,玩得開心。”
  進了電梯,她的笑容才一點點從臉上消失掉,掛下一張臉,和裏麵站的所有都市晚歸男女一樣疲憊而麵無表情。她盯著變動的樓層數字,想:這樣多好,站在人群之中,誰也不認識誰,不用跟任何人掙紮出一個有風度的微笑。
  下到地下車庫,各人沉默地取自己的車,一一發動,迤邐向外開去,謝楠尾隨著上了路麵,快速駛出一段路,拐上一條較安靜的便道,將車停到路邊,伏到方向盤上,才略微放鬆了一點。她慶幸明天出差,不需要經曆在寫字樓下碰到來接前女友吃飯的於穆成這種尷尬場麵。
  茹冰說過,沒一個現任老婆或者女朋友不討厭前女友這種生物的,可是她還真是調動不起來討厭的情緒了。或許是因為我離前女友這個角色也隻一步之遙了吧,她想。
  趴了一會,她活動一下酸麻的手臂,決定還是回家去好了,收拾一下東西,早點吃安眠藥打發自己睡覺,明天還得開幾個小時的車。她突然有些厭倦這份日複一日毫無變動的工作了。可是再一想,幸好有工作可以占據自己的時間,不然先抓狂的那個人肯定是自己無疑了。
  車開進小區停好,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她站到車邊,先看對麵空著的那個車位,再抬頭看向四樓,那裏依然沒有燈光。白天她還掙紮要不要報告一下行蹤,現在她想,似乎沒這個必要了。
  謝楠回家,打開門窗通風。她走進院子,這幾天都是晴天,十分幹燥,花都有點蔫了。她提了噴壺接水先澆金銀花和蔦蘿;玫瑰比較耐旱,可以不管;再把花架上幾樣盆栽一一澆到。然後坐下,掃視著小小的花園,嗅著晚風中淡淡的花香。是時候和這個房子說再見了,她在心裏對自己說。
  於穆成一連幾天都是下班以後沒應酬的話就自己找地方吃飯,休息一下,去酒店室內遊泳池遊泳,然後開車回他姐姐留下的別墅睡覺。別墅其實和他自己住的小區隻隔一個湖罷了,平時委托物業公司幫助打理花園,一個鍾點工一周來做一次清潔。室內所有的家具全蒙了白布單隔塵,他也懶得揭開,反正隻把二樓一間臥室理出來睡個覺。他怕自己回到家,再看到樓下那個女人,會幹出比無緣無故發火更荒唐的事,這算是他成年以來頭次對自己的自控能力失去了信心。
  他看到了報紙對謝楠所在的公司遇到的麻煩的報道,倒也並不擔心,畢竟外資公司應對這類危機的能力是比較強的,而且謝楠做的是單純的財務,應該不會受到波及。但他還是看了很久報紙,同時老實對自己承認,確實是在想念她了。
  於穆成認真想想,這幾天的易怒和不講道理實在有點讓自己都覺得吃驚,仿佛謝楠每說一句話都能輕易勾起他的怒氣。可是稍一平靜,浮到他眼前的全是謝楠咬著嘴唇的樣子,她不想說話時、無話可說時、默默隱忍時全都會咬住嘴唇。他想,自己對她這副糾結的樣子還真是沒有抵抗力,好象已經不能光用惡趣味來概括了。
  晚上於穆成沒有了任何辦公事的心情,他把姐夫酒櫃裏存的威士忌開了一瓶,倒了小半杯加點冰,坐到三樓露台椅子上慢慢喝著。別墅區比一般小區更顯安靜,隻偶爾有車亮著前燈開過。這幢別墅正麵臨湖,景觀非常好,夜風帶點涼意吹拂著,放眼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對岸自己住的小區,那邊燈光星星點點,他不知道哪一盞燈是他想看到的。再看看表,已經過了十點,她應該已經關燈上床了,不知道是不是仍然被失眠困擾著。
  “你的控製欲未免太強了,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什麽都要按你的步驟來。可是我很累,我配合得很辛苦知不知道?”
  “我很珍惜我們的關係,甚至我可以坦白承認,我越來越依賴你,到了讓我自己害怕的地步。”
  他再次確認,糾結確實是一種可以傳染的狀態。他一向自負處事不疑,行事果斷,享受所有事情處於自己控製之下的狀態。現在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如謝楠所說是控製欲過了頭:我愛這個女人,但我的愛沒給她安全感,居然還讓她覺得疲憊了,讓她覺得依賴得有點恐懼。
  於穆成有輕微的挫敗感。他晃動手裏的酒杯,看冰塊一點點變小融化。
  可是這樣的挫敗感居然也混合著甜蜜,她遲疑之間轉動的眼睛其實總帶了點不自覺的認真,她含糊說出的情話一樣透著認真,她就是那麽個別扭得認真的女人。他突然覺得自己是有些殘酷了,居然會說到享受她的別扭,天知道她的糾結讓她自己有多為難。
  也許自己逼她逼得太狠,該給她一點空間讓她想清楚了。
  接到周麗莎的電話,他並不起勁,周麗莎卻很直接地說:““我明天要過來出差,看有沒空一塊吃個飯,叫上你女朋友,我很想認識她呢。”
  於穆成苦笑:“來了再說吧,最近她也比較忙。幾點的飛機,我讓司機去接你。”
  “不用,我和同事一塊過來的,這邊有人接,我們明天再聯絡。”
  周麗莎到了以後再度打來電話,顯然全然沒把他的不起勁放在心裏,他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於是約好第二天七點去接她吃飯。提到地方,他才知道是謝楠上班的寫字樓,不禁想到在這種情況下偶遇謝楠可要了他的命了,恐怕怎麽說也說不清。連忙借口不大好停車,在隔一條街的地方等她。
  這次周麗莎表現得十分大方自然,沒有提任何涉及兩人過去關係以及複合的話,她一向開朗健談,話題豐富,兩人邊吃邊聊,一頓飯吃下來,於穆成覺得還算愉快。吃完飯後,兩人去了藍色天空和周麗莎的同事香港人Sam會合。
  藍色天空是一家法國人開的酒吧,一向以老外聚集、音樂勁爆聞名本市。Sam在那玩得很是開心,於穆成有點嫌鬧,不過想到自己回別墅也不過是一個人坐在露台上喝悶酒,對著湖對麵的小區星星點點的燈光發呆罷了,也就待了下來。
  周麗莎和Sam說的一句話飄進他耳內,引起了他的注意:“Lisa,你們這次來是給這家啤酒公司做公關嗎?”
  “是呀,說來真巧誒,昨天還碰到了你的那個鄰居,原來她在我們來公關服務的這家公司做財務。”
  於穆成這一驚吃得不小,隻能若無其事地說:“這麽巧呀。”
  “我跟她道歉了,上次是我太孩子氣了。謝小姐人不錯,很大方。”
  於穆成苦笑了,他想象得出謝楠隻要願意,可以大方坦蕩到何種程度。
  “Lisa,謝小姐現在是我女朋友。”
  周麗莎吃了一驚:“哎,我昨天隨口跟她說了今天要和你吃飯,她不會誤會吧。這要怪你不好,Kevin,先跟我說和她隻是鄰居。”
  “當時是那樣的。”於穆成有點坐不住了,“不好意思,Lisa,Sam,我得先走一步了。”
  周麗莎也說累了要回去休息,Sam遠沒盡興,一個人留下了。
  兩人出門上了車,於穆成先送周麗莎回酒店。
  “Kevin,原來有沒有愛情還是不一樣的。”周麗莎上車係好安全帶,突然說道。
  於穆成一怔,將車倒出停車位駛上大道:“怎麽講?”
  “以前你跟我在一起,沒有這麽用心過,一直都隻是隨遇而安地接受我的存在。恐怕我離開時,你也不過聳了下肩罷了。”
  “我以為我們不用講舊事了。”於穆成微微一笑。
  “放心,我沒那麽無聊到你女朋友那去扯這些陳年往事,隻是有點感慨罷了。知道為什麽回國後我給你發郵件談分手嗎?其實我是很想和你繼續下去的。”
  “也許是對我失望了吧。”於穆成穩穩握著方向盤,看著前方。
  “我試過想等你追求,可是我發現我會無休止地等下去,也未必能等來那一天。好吧,我試著主動,你接受得不算遲疑,我還想,畢竟你還是對我有感覺的。”周麗莎憶起往事,神情溫柔。
  “我說過,我們的確有過開心的時光。”
  “是呀,不過那對我來說是珍貴的回憶,對你也隻是開心罷了,我到底沒能給你的生活打上我的印記。”
  於穆成無言以對。
  “隻要還待在你身邊,我覺得我努力做個你需要的知情識趣、體貼懂事的女友,我們可以很好地相處下去。你寬容,懂得尊重人,是個很好的情人。有時我甚至偷偷想,這樣子一直相處下去,走到婚姻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一旦分開,我就對你一點把握也沒有了,我受不了那樣懸在半空的感覺,讓我對自己都不確定起來。”
  於穆成自嘲地笑:“看來我真是個很糟糕很自我的男人。”
  “你很好,隻是我想我不是那個能夠真正打動你的人。發那份郵件以後,我後悔過,還努力想挽回,可是沒用。現在看來,我當初的決定還真是沒有做錯。”周麗莎靠到椅背上,“所以我羨慕謝小姐。”
  車到了周麗莎住的酒店,於穆成轉頭看向周麗莎:“晚安,Lisa。你這樣能幹大方、懂得把握自己感情的女孩子,不需要羨慕任何人,我還是祝福你,早點遇到自己的MR. Right。”
  周麗莎笑了:“嗬,真老套,可是謝謝你,Kevin,晚安。”
  於穆成駛出酒店,看看時間,已經快十點了,他將車停到路邊撥通謝楠的號碼,謝楠很快接聽了,聲音有點睡意朦朧的。
  “楠楠,在家嗎?”
  謝楠不願意讓自己坐在酒店房間裏對著電視機,卻不由自主去想象於穆成和周麗莎的約會。她吃了安眠藥,腦袋昏昏沉沉,正準備關機睡覺,接到這個電話不覺苦惱,難道又要上演出差沒報告招他發火的情節嗎?也隻好硬著頭皮說:“我又出差呢,月底呀,例行的,明天回來。”
  於穆成這才記起已經是月底了,謝楠明顯帶點防備的口氣讓他有點無奈:“那好,你早點休息,有什麽事我們回來再說吧。”
  “嗯,再見。”謝楠關了手機,試著想理解這通電話的含義,可是藥力襲來,她無暇多想,很快沉入了夢鄉。她從網上也能查到借助藥物的危害,隻好平時盡量不服。但出差在外,的確需要這樣徹底純粹的睡眠,不然在冷清陌生的環境裏輾轉反側,第二天工作也還罷了,長途開車就真要了命了。
  謝楠第二天回到公司向經理匯報了工作,經理已經接到通知要在假期去上海總公司開會。他把財務人員先集中開了個簡短的會議,重新發放了嚴格的對帳工作製度。
  謝楠迅速看了之後暗暗叫苦,照這個製度執行的話,以後基本沒有固定的負責區域,大家都會輪換各地奔波了。她剛剛接連出了兩趟差,體力嚴重透支,隻覺精疲力竭,用安眠藥固然換來了睡眠,可是白天精神依然欠佳,不用照鏡子也能想象得到自己麵無人色,實在有點受不了這樣勞累了。
  同事也是各有議論,但沒人敢在這風口上挑戰公司的安排。再加上今天是四月的最後一天,馬上是五一長假了,據說黃金周已經帶來了大量負麵作用,很有取消的可能,上班族還是很珍視這樣也許以後說沒就沒的假期,大家臨近下班時談得多的還是假期出行計劃。
  有人問到謝楠,謝楠搖頭,於穆成跟她提過五一帶她去杭州,不過在這個雙方輪流提出冷靜的時期,就不用再想這個問題了。她自有她的安排,收拾了東西,拿上筆記本和包,她開車回了家。
  於穆成安排好員工的放假和加班計劃後,也盡可能快地趕回了家。他駛進小區停車位時,太陽剛剛落下,天色仍然明亮。謝楠的白色富康已經停在車位上了,他下車正打算走過去,卻看到一人從小院裏走了出來關好了院門,那人先跟他打了招呼。
  “於先生,你好。”原來是物業的地產中介小劉,當初於穆成的房子也是經他手買到的。
  “你好,小劉。”
  “於先生在這邊住得還開心吧。”
  “還不錯。”於穆成疑惑地看看謝楠的房子,小劉笑了。
  “對了,於先生以前還問過這房子,現在這家業主聯絡了我打算掛牌出售了,我剛來看房估了價,於先生自己或者是有朋友如果對這有興趣的話,一定記得來找我。”
  於穆成點點頭,小劉走後,他站在那裏強迫自己壓住怒意,保持平靜,可是胸口隻覺氣悶,太陽穴那血管也有突突跳動的感覺。他掉頭回自己的家,先在沙發上坐了一會,然後上樓進自己臥室,拿出箱子開始收拾行李,三下兩下胡亂從衣櫃裏拉幾件襯衫T恤長褲丟了進去,一回頭,發現謝楠正靠臥室門站著,她一向走路毫無聲息,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上來的。此時她臉色發白,手裏拎著一件灰色西裝。
  “穆成,這是你上次忘在樓下的西裝。”
  於穆成接過西裝:“謝謝你,還特意跑一趟送過來。”
  謝楠勉強鼓起的勇氣被他的冷淡嚇得消散得七七八八了,看下他手裏的箱子,遲疑一下:“你……要出去嗎?”
  “對。”
  謝楠沉默一下:“如果不是太趕時間的話,走之前可不可以談一下?”
  “談吧,我們也好正式告個別,我還真不習慣不辭而別。”
  “什麽不辭而別,是說我出差嗎?你不會還為這個生氣吧,好吧,我承認是我不好,以後我會注意的。”
  於穆成的怒火再次成功地被她挑了起來:“你居然會說你沒有快刀斬亂麻的勇訣,連準備賣掉房子一走了之這樣的事你都能不聲不響地做,我還真是低估了你的這股子狠勁。那麽我想請問一下你,你是打算就這麽從我的生活裏消失呢,還是給個麵子揮下手說個再見。”
  謝楠這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她搞不明白不過剛剛才送走中介,他怎麽就知道了自己要賣房,而且生了這麽大氣。她腦袋一陣發暈,隻能勉力說:“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們到客廳去說吧。”
  她努力撐著走下樓,走進廚房,打開櫥櫃拿出糖罐,給自己調了一杯濃濃的白糖水,一口喝了下去,過份的甜意噎得喉嚨發痛。她合上眼睛扶著調理台站著,等著因低血糖引起的這陣眩暈感過去。
  一雙有力的手從她身後扶住她,於穆成抱起她走到客廳,坐到沙發上。他知道她的這個毛病,摟住她,讓她躺到自己懷裏。看著她沒什麽血色的臉,於穆成的怒意一下全沒有了,隻想,這些天的冷戰,算是把她才健康起來的一點好氣色給都弄沒了。謝楠一動不動依偎著他,臉貼著他胸口的襯衫,良久,她才睜開眼睛,試著坐起來。
  “躺著別動。”
  謝楠微微苦笑,嗓子因為糖份的燒灼變得低啞:“我沒事了。這個樣子,我們沒法好好談,我怕我會抱住你求你別走,到那時你該有多為難,我又該有多恨自己。”
  “可是你幾時給過我這樣為難的機會?你從來都是一副隨便你吧,愛留留,愛走走的姿態。”
  “因為我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曾經有過一次戀愛,用盡了力氣也沒留下那個人。我懷疑我有留住別人的能力。”謝楠盯著天花板慢慢地說,“如果一定要說我把往事和現實混在了一起,那就是這。我努力擺出一個不介意的樣子,告訴自己,沒希望就談不上失望。”
  “看樣子還是得怪我沒能給你足夠安全感。”
  “不,穆成,你很好,隻是我太自私了,從來想到的都隻是怎麽避免讓自己受傷害。就算是今天,我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來找你,想試一試,讓你知道,這次戀愛對我來說很重要。我欠你一個坦白:如果說最開始,我隻是把你當一個適合結婚的對象在交往,後來肯定是視你為愛人了。”
  於穆成眼睛發亮,需要強自鎮定才能穩住心神。但謝楠並沒看他,她需要在勇氣消散前將話說完。
  “穆成,我並不是想扮可憐留住你。你如果已經做了決定,請不要改變。你要真的想走,我猜我也留不住。你一向明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不象我。說這些,隻是想讓你知道,這場戀愛不是你一個人在付出,你給了我美好的時光,我會永遠珍惜。”
  “為什麽要用這樣告別的口氣?你以為你說了這些以後,我還走得掉嗎?”於穆成抱緊她,“或者說,我會放你走嗎?”
  謝楠有些猶豫地看看他,再看向天花板出神。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室內光線昏暗,她小小的麵孔仰靠在他懷裏,眼神有點遊移,不知道又在轉什麽念頭。於穆成也不說話,經過這麽幾天的冷戰,他享受此時這個柔軟身體抱在懷裏的感覺。他俯下頭,輕輕吻她的唇,居然是甜的,這才記起她剛喝過糖水,他吮吸著、品嚐著,謝楠很快就有點喘息了,她突然用雙手捧住於穆成的臉,將他和自己分開一點距離。
  “我們把該說的都說了吧,省得彼此還有陰影。這個房子,我的確找了中介,打算掛牌賣掉。”
  “是因為我那天說的那些醉話嗎?”
  “不是。”謝楠遲疑一下,咬著嘴唇,突然又有點不知從哪裏說起了。
  於穆成歎口氣,捉住她的手:“不想說就不用說了,我猜是我逼你逼得太狠,讓你想逃避了。”
  “逃避?”謝楠有點茫然,“你是說賣房嗎?不,穆成,賣房的決定其實和你沒什麽關係。之前我就想賣房了,也打算跟你說,隻是有點不知道怎麽說才能說清楚。大概徐燕也跟你說了,這個房子是我以前男朋友買給我的,確切講,他付了首付,但寫了我和他兩個人的名字,交了五個月房貸以後,我們……分手了。不過他特意跑去找人把購房合同做了更名,改成我一個人的名字。”
  “我說過了,我不介意這事。”
  “可是我介意,足足介意了六年,每個月還貸、交物業費,就是從來沒過來看過這房子一眼。冰冰勸了我好多次,我就那麽得過且過拖著,直拖到她結婚沒人跟我合租沒人陪我了才算數,你說的,還真是一點沒冤枉我。”
  “我那天喝多了,而且吃醋衝昏了頭,說了好多廢話。”於穆成苦笑了。
  “據說酒後說的大半是真話,穆成,冰冰罵過我是豬,她沒罵錯,我的確夠自私夠笨,從來沒站在你的立場想過,居然總認為你的寬容是無邊無際理所當然的。”
  這樣的自我檢討讓於穆成覺得很是堵心:“你該不是就此對我幻滅了吧。我一直都想把你縱容得率性而為任性一點,讓你開心起來享受生活。可是現在看,我好象把事情搞砸了。一直以來,反而是你在遷就我,縱容我的控製欲。”
  “控製欲嗎?忘了吧穆成,我隨口說說罷了,要不是你,我大概總也走不出來。”謝楠抬起頭看著他:“我其實是個很怯懦的人,對於不愉快的事,寧可當它不存在。之前你對我一直寬容,我就樂得當鴕鳥,一直回避談自己。我想我也應該多為你著想了,不能濫用你的寬容。這個房子的確是我自己的一個心結,我想賣掉它,算是徹底和過去告別。”
  “過去總是一個人生活的一部分,我從來沒有要求你用這種方式來表明你的決心。”
  “不是為了做個姿態給你看,穆成。那個房子對我來說的確和過去牽扯太多,對前男友來說也是。他大概看我一個人住那裏,就有錯覺,認為我還陷在往事裏麵沒走出來,認為他耽擱了我必須給我補償。我想處理了,對大家來說都好。”
  於穆成凝視她,撫摸著她的頭發:“隻要不是為了避開我,我沒意見。”
  “避開你?”謝楠微笑:“想避開的那個人是你吧。”
  於穆成有點狼狽了,摸摸下巴:“我這幾天沒回家,其實都是住別墅那邊,不然我怕我回來又不依不饒找你吵架,然後你又摔個冷靜給我。”
  “其實你一直冷靜,不冷靜的那個人是我。本來我想不來打擾你,由你做決定吧。可是終於還是來了,我要說的都說完了。”謝楠合上眼睛,往於穆成懷裏依偎得更深一點,輕輕地歎口氣:“對不起,再借我靠一會。”
  “為什麽是一會,為什麽是借?我願意讓你一直靠下去。”
  “你不是要出門嗎?”
  於穆成被問住了。良久,他再摸一下下巴,欠身拿出錢夾,抽出兩張機票遞給謝楠看,都是明天上午飛往杭州的,一張寫著他自己的名字,一張寫著謝楠的名字。
  謝楠拿著機票,眼睛卻看著他打開的錢夾,那裏插著張照片,她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仔細看看,照片的確是自己的麵部側影,她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拍過這張照片給於穆成。
  這張照片是於穆成從晨報的網上那個車禍現場圖片報道抓下來打印出來的,他一直放在錢夾裏,不過這會他不打算解釋照片的來路,隻微微一笑:“感動嗎?我經常會拿出來看的。”
  謝楠臉紅了,掩飾地看向機票,沒有說話。
  “我又自說自話了,上午讓秘書訂的機票,本來準備今天回來向你求和,然後不管你願不願意,都要拖你去杭州。”
  “騙人,你明明現在準備走。”
  於穆成無奈:“好吧,我招認,我剛才是有點氣瘋了,以為你準備賣掉房子一走了之,再不理我了。”
  謝楠將頭埋在他懷裏不吭聲,於穆成撫摸著她的頭發,決定也把話說清楚:“我看我還是接著招認好了,我心裏有鬼。昨天我和以前的女朋友一塊吃飯了,聽好了,僅僅是吃飯而已。吃完了才知道,她這趟出差是來你們公司公幹,和你碰了麵不說,還告訴了你我請她吃飯。我以為你是為這誤會我,連解釋也不要聽,一怒就要賣房走人。”
  他解釋得這麽詳盡,謝楠反而有點窘了,嘟噥著說:“我哪有這麽小氣,又哪來那麽大氣性。”
  “是我小人之心了,我錯了,你別跟我計較。”於穆成非常大包大攬地認錯,他現在心情大好,準備無條件服軟,看看謝楠得理不饒人的樣子。
  可是謝楠並沒清算的意思,隻是有點仿佛無法啟齒,咬著唇想了一會才說:“我主動來找你,你不會又認為我是單純把你看成一個好的結婚對象吧。”
  “我的確就是一個好的結婚對象呀。上進、負責任……”
  謝楠一下坐起了身就要站起來,於穆誌連忙將她拖回腿上:“好,我保證不開玩笑了。”
  “我去喝水,剛才糖水太甜,嗓子好難受。”
  “你給我好好坐著,別擺出一副拔腿要走的姿勢嚇我,早晚被你弄出心髒病來。”於穆成把她移到沙發上,順手開了落地燈,走去廚房倒來一杯水遞給她,看著她慢慢喝水,然後接過杯子放到茶幾上,重新抱住她。
  “你不找我也一樣,估計等我生完了氣,肯定還是會灰溜溜過去找你的。我完了,算是被你吃得死死的了。”於穆成笑咪咪看她,“而且我這人不愛糾結,我早想通了,你能把我當成好的結婚對象,也算是對我負責了。”
  謝楠眼神還是有點飄忽不定,但她並不打算糾纏這個問題:“我餓了,下去做飯了。”
  於穆成不放手:“這麽晚了,別做了,我帶你出去吃。”
  兩個人都不想走遠,就到近郊一個農家菜館。最近各式農家菜突然在本市大熱,裝修一律故做返樸歸真,門口掛大紅燈籠,服務員圍印花布圍裙,餐館牆上掛一串串老玉米、紅辣椒當裝飾,擺的全是各種尺寸的仿製老式八仙桌加靠背椅。
  謝楠有點打不起精神,疲倦不可抑製地襲來,吃什麽都味同嚼蠟。不過於穆成一句話還是讓她一下瞪大了眼睛。
  “我看你是太累了,沒胃口的話別勉強自己,吃完了回去收拾一下衣服,明天跟我去杭州。”
  “不行啊,我跟中介說了,這幾天在家,等他帶看房的人過來。他說手頭還正好有人求購鬱金香苑的房子。”
  “真要賣嗎?不如賣給我吧。”
  謝楠咬著嘴唇低下頭去不吭聲。
  “哎,你還挑買家嗎?”於穆成無可奈何,“我沒別的意思,隻想給你省點事。而且在我看,你的心結打開了,房子賣不賣根本不是問題。”
  謝楠放下筷子,微微苦笑:“穆成,我們都不要再和這個房子有瓜葛了好嗎?”她下了決心似地說,“我看我把最後一點也坦白完吧,其實我想賣了以後按比例把首付款還給項新陽,就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弄得我跟逼供一樣了。”於穆成有點吃驚:“你堅持還錢給前男友,可是很侮辱他呀,如果他真愛你的話。”
  “他正鬧離婚,我不想再給他任何錯覺了。”謝楠遲疑一下,伸手過去握住於穆成的手,“他從此恨我的話,也許對他更好一些。穆成,請你不要介意,我保證,我沒別的意思。”
  “我這通醋吃得,算是徹底嚇到你了。沒事,我不介意。”於穆成搖頭,“可是站在男人的立場,我猜他不會喜歡或者接受你這個決定。”
  謝楠一時有些茫然,於穆成歎口氣:“傻孩子。”他招手叫來服務員結帳,“不提這個了,我保證不插手,房子隨便你怎麽處理。我們隻去三天就回來,可以給小劉打電話,讓他三天以後再帶人來看房。”
  開車回家的路上,謝楠就睡著了,她的頭歪靠在椅背上,居然一下睡得很沉。於穆成想了想,把車開到小區湖對麵的別墅,先下車開了大門,然後把謝楠抱下車,上了二樓臥室,將她放到床上,給她脫了鞋子,將她放平,可是她幾乎馬上就一翻身,側躺成她習慣的那樣微微蜷縮的姿勢。借著從落地長窗透進來的月光,可以看到她的臉蒼白疲憊,眉頭也略皺著。他輕輕撫一下她的眉,但那裏也沒有舒展開來。
  他猜這幾天她一定累壞了。他俯下頭,輕輕吻一下她的眉心,拉過薄被給她搭上,走出了房間去洗澡。
  謝楠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幾乎以為自己又在做莫名其妙的夢。她嚇得用手捂住嘴,好在一側頭,看見於穆成躺在身邊,睡得正沉。她籲了一口氣,撐起身體,看著那張安詳的麵孔,一下平靜了下來。
  才四點不到,她沒有了睡意,起身下床,走到風吹拂著微微飄動的紗簾處,發現這是一列落地長窗,窗外夜空高掛著一輪明月,月光如水般將清暉灑下來。她將紗門打開,走上和臥室相連的露台。憑欄望去,眼前是一片靜謐而暗沉的湖麵,對麵燈光勾勒出湖岸的輪廊。夜風吹來,帶著湖水的氣息和微微的涼意,讓人心懷一暢。
  有多久沒有如此平靜的心情對著這樣的月白風清,謝楠問自己,我錯過了多少風景,如果一路糾結下去,還將錯過什麽。
  一雙手從背後抱住她,於穆成的下巴抵住她的頭發,她靠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謝楠在他懷裏轉身,靠在欄杆上麵朝著他,把玩著他睡衣的紐扣,月光下她微低的臉柔美動人,細密的睫毛在臉上覆出小小陰影:“這是哪裏呀?”
  “我姐姐留下的別墅,我這幾天都住這裏。”於穆成低頭,吻她的頭發,“對麵就是我們住的小區。”
  謝楠回頭再看向對岸,是呀,她也曾坐在那邊的湖岸邊遠眺這裏:“怎麽帶我來了這?”
  “你睡得太沉,抱你回家得上四樓,我倒不怕鄰居看,就怕弄醒了你。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好?”
  “誰說的,我都睡得跟死人一樣。”謝楠說的實話,吃過安眠藥後的那種睡法,的確無夢無意識,沉得讓她不免破天荒閃過一個神經質的念頭,害怕會就此一睡不醒。
  於穆成的手臂惱火地一緊:“還跟我嘴硬。” 然後微微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語著,“好吧,我承認,我沒睡好,我很想你,剛才伸手在床上摸不到你,也一下就醒了。”
  謝楠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冷嗎?”
  五月的第一個淩晨,氣溫是宜人的涼爽。她緊緊捏住那一粒扣子,低聲說:“不冷,我隻是害怕,穆成,我怕終於有一天,你再也忍受不了我了。”
  “怎麽會這樣想。”
  “還用說嗎?如果我是你,也寧可對著一個灑脫開朗點的女人。”
  於穆成輕輕笑:“半夜起來反省,可真不是個好習慣。我倒寧可你繼續跟我別扭下去,不患得患失想太多。而且,你始終不信,我愛你的別扭。”
  “才怪。”謝楠苦笑,抬手摸下他的臉,“我自己有時都討厭我自己。”
  “好吧,我自虐上癮,就是被你這個性格吸引住了,這個理由夠強了吧。”於穆成凝視著她,“在我說想跟你交往以前,就看到過很多次你獨自傷心的樣子,可是改天再看到你,你總是若無其事。我從來沒有英雄情結,沒法拯救一個甘心自溺在自己往事裏的人。可是你就是你,我愛你對自己的堅持和勇敢。”
  謝楠抱緊他,仰頭吻他,然後看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我也想你。”她再吻他的唇,“穆成,真的很想。”她在自己心裏繼續說:“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你。”抬手摟住他的脖子,更深地吻進他的唇。
  她頭次如此主動索取著他的熱情,他又怎麽需要更多的煽動。他將她壓在露台欄杆上,一路吻到她的下頷、喉嚨,讓她發出低低的喘息。
  他將她抱起,走回臥室,一邊吻她的唇,她無言地抱緊他,回吻他。他把她放到床上,一顆顆解著她穿的半袖襯衫紐扣,一點點吻下去,一個個吻烙在她的肌膚上,灼熱得有點發痛,仿佛所到之處都點起了小小的火焰。她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喘息著淪陷,心甘情願。
  他在她耳朵低低喚著她的名字,聲音的纏綿和身體的激烈衝剌讓她進退失據,隻能將自己徹底交付出去,可是這樣的交付同時也意味著占有,他占據填滿了所有的空虛。他的呼吸和她同樣急促,終於她在他的迸發中呻吟出他的名字,而三個字同時落入對方耳中。
  我愛你。
  所有的疲憊和等待,所有寂寞的時光,所有關於過去的無奈記憶,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時,兩個身體的無限契合,兩顆心的無限接近。

  項新陽番外一

  我愛她,從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相信有一見鍾情這麽回事。那時她讀一年級,我念大四了。
  最先注意到她就是在學校的一次聯歡活動上,她表演鋼琴獨奏,纖細修長雪白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秀麗的麵孔微微垂著,我的心開始隨著她的手指舞動。
  那時的她,跳脫飛揚,明明彈著一首曲調安靜柔緩的曲子,可是嘴角笑容綻放得活潑。我不懂音樂,但我為那個明朗得無思無慮的微笑沉醉。她起身謝幕,我拚命鼓掌。她亮晶晶的眼睛向台下一掃,我覺得至少有一刻,我們的視線相接了。
  我開始追求她,她並不矯情,頭一次我牽她的手,她的臉紅得仿佛著火一樣,可也隻是由我握著並不縮回去。
  她喜歡連名帶姓地叫我:項新陽,項新陽。
  我喜歡她這種孩子氣的叫法,那麽天真,帶著嬌嗔。
  在家裏,我有兄有姐,都年長我不少,我是最小的一個,一向大家寵著我。以前我覺得家人的寵愛讓我有點無奈,可是現在我理解了,去寵愛一個人,原來是件讓自己覺得快樂的事情。看她洋溢著快樂的臉,隻覺得我的快樂比她來得更多。
  我們的戀愛可能和其他的校園戀情沒什麽兩樣,我也肯定不是唯一一個寵著自己女朋友的男生。
  我畢業了,進了家裏的公司。其實公司由大哥打理,我還是清閑。可以有大把的時間戀愛。大哥某次碰到我們,打個招呼上下打量一眼楠楠,後回公司對我笑著搖頭:“希望你戀愛了這一次,體會完了以後可以終身免疫。”
  這叫什麽話?如果愛情是種病毒,我願意感染,我放棄免疫。
  “你一點也不喜歡唐淩林嗎?真是可惜,她是獨女,如果娶她,我們兩家公司有可能合並,市場份額會更大一些,”大哥看到我的臉色,笑了,“算了算了,別這麽看我,當我沒說。我們家裏,你還是有權任性的。”
  任性嗎?也許吧。我們的確是在任性地享受初戀。我們擁有了彼此生命中的第一次,那麽甜,抱著她聽窗外北風呼嘯,我在心裏發誓要嗬護她一生。
  去公司施工現場辦事,一眼看中了這個臨湖樓盤,改天我帶上她過來,她茫然:“這樣鬧哄哄的,有什麽看的呀。而且好冷。”
  我拿戶型圖給她看:“你看,我最喜歡這個戶型了,三房兩廳,通透朝陽,帶個院子。”
  她還是不解:“你要買房嗎?”
  “對,我想買下來。我一直喜歡有院子帶花園的房子,可惜現在光靠我自己買不起別墅。”我指著戶型圖說,“楠楠,以後我們也養條狗,院子角上放個狗屋。”
  “不要,我怕狗。”
  “乖,你不咬它,它不會咬你的。”
  “項新陽你想死呀。”
  我沒跟家裏說,就去付了首付款。手頭隻有這麽多錢可供我自己支配。拖了她去簽合同時,她才反應過來。拉著我跑出售樓部,一直跑到湖邊。
  “不要啊,我沒錢,也不可能找家裏要錢,不要寫我的名字。”
  我握她的手:“我們肯定會結婚的對不對。”
  她漲紅臉:“可是我才大三呀。”
  “我會等你畢業。到時候我們結婚,一起生活在這裏。”我指著湖邊剛修好的沿湖景觀道,“我們養條邊境牧羊犬好不好?這狗很聰明的,訓練得好相當於五歲小孩子的智力,可以看家。以後我們可以在這湖邊散步。我一手牽你,一手牽狗。”
  “哼,我才不要你牽。”
  “我錯了,楠楠別生氣,我不牽狗了,隻牽你好不好,不要跟可憐的狗狗吃醋嘛。”
  她還是猶疑:“這麽貴。”
  “我們家公司是施工方,我拿的內部認購價,很合算,每個月還貸對我的工資來說也不是問題。”
  她咬著嘴唇,我正準備說話,她突然說:“我明年就畢業了,一定找個工作好好掙錢,和你一塊還房貸。”
  多好,我心花怒放了。簽了合同,以後跑這一片工地格外勤快。有空也會帶她來,她對這裏的興致也不下於我了。
  “我想在院子那個角上種一棵梅樹,這邊種上金銀花,我們老家院子裏的金銀花開了可香啦。”
  “都依你,最好再種點玫瑰,這樣以後情人節就不用出去買了,說不定還能賣花發點小財。”
  “你掉錢眼裏去了呀項新陽。”
  “錢眼有什麽好呀,我隻想掉到你的心裏去,一輩子待在裏麵。”
  ……
  放暑假,我找大哥借了車,送她回家,見了她的父母,他們對我們這麽早確定婚姻很是詫異,對我們買房更是愕然,可是他們還是寬容接受了我。
  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個夏天,每到周末我都會盡量拿到車,開四個小時去她家所在的那個城市。她帶我在那個小小的城市遊逛,她的父母做好吃的等我們回來吃,知道我愛喝茶,總是給我泡好當地產的毛尖。她家住二樓,樓下是一大片種了金銀花的花壇,我愛上了那種清香。
  那時我不知道,美夢這麽易碎。
  正準備帶她回家見見我的家人,家裏的公司突然出了事,大哥為攬工程大膽融資參與墊資競標,卻卷入了一個扯進複雜官司的項目,父母幾乎一夜白頭,擺在我麵前的選擇突然簡單得讓我沒辦法說不。
  “本來我說過我們家裏,你可以任性的。沒想到反而是我的任性得讓你來收場。”大哥非常難過。
  我能怎麽做?從來他們為我付出,現在輪到我為他們付出了。我沒有選擇,可是讓我怎麽去麵對楠楠。
  她的反應比我想象的還要激烈,緊緊抱住我,反複說的全是“不要”、“不要”。我狠心掙脫她走掉,想長痛不如短痛吧,再不接她的電話。可是到底放不下心,找到她最好的朋友茹冰,把做好更名的購房合同給她,請她轉交。
  “項新陽,你想害死她呀,把個背了房貸的房子給她,她一個才讀大四的學生怎麽還?”
  “我會每個月把錢打進帳戶裏麵的,不用她操心。”
  “你很快是有老婆的人了好不好?你猜她會接受一個有婦之夫幫她供的房嗎?你猜唐淩林會怎麽說?”
  提到唐淩林,我和茹冰一樣有點寒意。茹冰隻知道她是畢業了的學姐,以前是校辯論隊的主辯,言辭犀利得讓所有人生畏;而我從小認識她,知道她的狠厲,我隻是不懂,她有什麽理由接受雙方家長安排的這個荒唐的婚姻,好吧,我不用懂,我隻希望大哥沒事就好。
  “幫我拿給她吧,我會想辦法早點籌錢把餘款還清,不會讓別人來傷害她的。”
  茹冰也隻好不情不願接了過去。
  我一直神不守舍,唐淩林終於要和我“好好談談”了。太諷剌了,我不知道明明一向性格強勢的她,為什麽要來配合我做這樣隻能讓雙方無奈的選擇。我應該感激她給我這個機會,可是看著她,我隻覺得無力。
  她頭一句話就讓我驚呆了:“其實我喜歡你很長時間了。”
  “那對你會更不公平。”我隻能這麽說。“其實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她笑了:“但這就是我自己的選擇。真喜歡一個人,不會計較公平與否。我隻想知道,你和你的前任女友是不是了斷徹底了。我想既然談到結婚了,這樣才是對彼此最大的尊重。”
  我隻能點頭,就算不是尊重彼此,僅為楠楠著想,也隻有讓她忘了我才是對她最好吧。
  我剛剛控製不住自己去學校見過她,算是最後的告別了。她那麽蒼白憔悴,根本不看我。
  “我們以後,再不要聯係了。”
  “嗯。”
  “忘了我。”
  “放心,我會的。”
  “答應我,你要好好生活,過得比我好。”
  “去死吧,項新陽,別對我做出這麽一副深情的樣子,我希望你過得不好,不好。”
  那種鈍鈍的痛,我必須要走出好遠才能慢慢感覺到。她果然不會原諒我,可是我需要的其實也不是她的原諒。她若真的祝福我有更好的人生,我反而會更痛苦。
  唐淩林挑眉一笑:“我聽另一個學妹說,你們聯名買了房。”
  我頓生厭惡:“這個你不用管吧,婚前財產,我想我有支配權。”
  “放心,我沒那麽小氣,”她若無其事笑笑,拿出一張卡,“這卡上有二十萬,請你拿過去給她把餘款全付了,多餘的留給她。她一個學生,家境也說不上多好,不適合背這麽重的包袱。然後,我希望她是翻過去的那一頁,我們都不用再提起她。”
  我承認我對她刮目相看,不是因為區區二十萬,而是她行事的果斷:“拿回去吧,她不會要這筆錢的。”
  “我無意用我的錢去侮辱她,不然我自己找她的時候就直接拍給她了。”
  “你去找過她嗎?”我大驚。
  “放心,目前我沒立場為難她,隻是勸她接受現實罷了,而且我看她也很平靜了。據我所知,你仍在往還貸帳戶裏每月打錢,你的錢你支配,我沒異議。但我想我們要結婚了,繼續這麽做對我們三個都沒好處。你直接去把提前還貸的手續辦了吧,如果心中有介蒂,這筆錢你可以手頭方便了再還我。“
  她行事強勢,可是很大方,我承認。我拿了卡,去辦理提前還貸,可是楠楠已經把還款帳戶更換了,手機號碼停用了。我隻好再找茹冰。
  “我幫不了你,她犯起傻來誰也管不了,本來她連購房合同都不肯接的。她父母來學校看過她了,我勸了又勸,眼前是她家裏在幫她還貸。你若真為她好,就從此從她眼前消失吧。”
  她父母隻是小城的工薪階層,我居然給了這麽重一個擔子他們背,枉他們曾經那樣慈愛地接待我。
  “某些人講的風涼話她已經聽得夠多了,什麽‘12點了,灰姑娘現形了,馬車變南瓜了’之類。好在是大學最後一年,大家很快要各奔前程了。”茹冰冷冷地說,“我會勸她收房以後就把房子給賣了,不用再和你有任何瓜葛,所以,讓你未來太太也別再來煩她了。”
  我的確再沒來煩她了,回去將卡交還給唐淩林:“我們結婚吧,我會努力好好和你生活,隻是,再也別去打擾她,我們以後再也不要提起這件事。”
  婚後我們去了外地分公司,生活一直平靜。我感激唐淩林家伸出援手,將我的家、我的大哥帶出了困境。我想專一對待我的婚姻就是最好的報答,我的確是個專一的丈夫,對任何女人都沒多餘的注意,可是我管不住我的心。
  我給小區物業中介留了手機號碼,告訴他們隻要這房一掛牌出售就第一時間聯係我,可是他們說那房子一直那麽空著,既不租也不售,每月物業管理費從沒拖欠過。
  每年回家過年,我都會悄悄開車跑去那個小區,看著那個長年荒蕪的院子,然後去寒風剌骨的湖邊坐上好半天。
  我托人幫我帶她家鄉產的毛尖,從此我隻喝這種茶。
  有空時我會隱身掛一個QQ號,這個號被我刪得隻有一個好友了,可是那唯一的頭像灰了幾年,沒有任何動靜。
  我不會去打擾她了,可是我希望她想到我的時候,我在那裏。
  回到本地處理一個工程時,唐淩林長歎:“也許我不該再難為你向你要求熱情,我們也能過得很好,畢竟這個婚姻是我求仁得仁。”
  我不理解她的話,但我也沒有弄懂的渴望。我們過得不好嗎?應該不錯吧,我們從不爭吵,從來相處融洽。這些年,她變得越來越溫文爾雅,成了我家人都喜歡的一份子。
  在機場碰到新婚的茹冰,她對我還是那麽冷淡,仍然告訴我不要去打攪楠楠。我為楠楠慶幸有這麽一個有義氣的好友。
  從其他校友那,我知道了她任職的公司,也知道她在茹冰結婚以後,終於搬去了湖邊小區居住。
  想念她,牽掛她,好象成了一種習慣。星期天上午,我登陸QQ,突然發現那唯一一個頭像亮了起來,我的心開始狂跳。
  “是你嗎,楠楠?”
  “我知道是你,楠楠。”
  “跟我說話呀。”
  “我回來了,很想見見你。”
  她沒有回答,那個頭像重新灰了下去。我再也坐不住了,抓起鑰匙開車直奔小區。
  秋日陽光和煦,院子前停了一輛半新的白色富康,她坐在一把印著廣告的大傘下,手裏拿著本書,正在打盹。這個依然荒蕪的院子,剌痛了我的眼睛和我的心。我盯著她,喉頭好象哽住了一樣,好久才輕輕喚她:“楠楠,楠楠。”
  她猛地睜開眼,書掉到了地上。她那麽目瞪口呆地看著我,突然用手遮住了眼睛,仿佛想擋住眼前的一切。
  我隻能靜靜站在院門那。
  她終於放下手,起身走過去拉開院門,很客氣地招呼我:“進去坐吧。”
  她的房間空曠,隻放了最基本的家具,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
  我坐到沙發上,她沏了杯茶端過來,坐到旁邊那張沙發上,神情淡漠,好象招待一個並不算太熟的客人,有禮而疏遠。
  “楠楠,這幾年你還好吧。”
  “還不錯,你呢。”
  “老樣子,這次我們公司中標了一個大項目,我可能要在這邊待很長一段時間了。”
  “我聽冰冰說了。”
  “院子裏應該種點花草,這樣空著太可惜了。”
  “我才搬過來,懶得收拾,明年開春再說吧。”她隨口應著,
  多麽荒謬,隔了六年多時間,我們隻能如此禮貌周全客套流利地對答得,仿佛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過往。
  我看著麵前的茶杯,艱難地說:“我希望我沒打擾到你,楠楠。我隻是放心不下,想親眼看看你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還不錯,”她有點疲憊地回答,“謝謝關心,我猜你應該過得很好,所以倒是從來沒有不放心過。”
  這話聽來有些諷剌的味道,我苦笑。眼前的她其實沒有以前那麽鋒芒畢露,時間一樣給她留下了痕跡,她的肌膚不再是昔日那麽嬌嫩,眼睛沒以前那麽靈動,麵孔也不複圓潤而變得清瘦,倒是保持著秀麗。最大的變化是表情平靜得沒有波瀾,不再是那個在我麵前毫無保留、言笑無忌的少女了。
  “那就好。”我無話可說,端起杯子,一看就知道這是她家鄉產的毛尖,這幾年我一直喝這種茶葉,透過玻璃杯看去,湯色碧綠而明亮,喝一口,果然是我早已熟悉的鮮醇而有回甘的味道。我放下杯子,知道自己再不能坐下去了,“我走了。”我倉促地說。
  她送我出去,我再沒看她,頭也不回上了車,很快發動開走了。
  她不快樂,我負了她,誤了她。這個認識快把我逼瘋了。
  可是我能怎麽辦?我看著扶方向盤的手,那裏的結婚戒指提醒我,我是個可悲的已婚男人,我有一個對我無可挑剔的妻子。
  唐淩林一向敏銳,察覺了我的沉默和焦灼。她很認真和我交談,不過我能說什麽呢?我隻能疲憊地說:“我們改天再談吧,現在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終於,溫婉了六年多的她發怒了:“沒想到一回來你就開始發作了,我們六年的婚姻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嗎?我所有的努力,你都完全漠視嗎?”
  我無言以對,隻能說:“對不起。”
  “我要你的對不起有什麽用,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對不起,就是決心要對不起她了,好吧,你倒是說說看,你有什麽打算?”
  我本來毫無打算,可是聽了這話,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滋生了:“淩林,我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你本來可以有更好的選擇。我們都還算年輕,現在重新開始,也許對彼此都好一些……”
  她摔了一隻花瓶,打斷了我的話:“你休想,項新陽。請你捫心自問,你講的話對得起誰。你把我們的婚姻當什麽了?就是權宜之計嗎?我付出六年的忍耐換不來你一點感覺嗎?”
  果然,六年,她也隻是在忍耐我,可憐的淩林,我的確也沒有權利這樣對待她。也許結束是最好的選擇吧。我並不回應她的發怒,我想她有權利發火,而她也隻是摔門一走了之。
  在報紙上看到一張不起眼的車禍現場照片,我一下呆住,是楠楠,那麽清瘦的側影,那麽單薄的衣著。我沒有她的手機號碼,直接開車到她公司樓下,查到她的公司總機,再轉接財務部。
  她接了電話,還是冷淡:“分手就是分手,無謂還留一點尾巴沒什麽意思。你走吧項新陽,對不起,我先掛了。”
  可是我發了狂一般想見到她,把車停到地下車庫,我叫旁邊花店送一束鬱金香上去,然後就是在車裏靜靜等著。終於她下班了,看到我明顯無奈,隻好叫我去綠門等她。我知道我的做法是有些無賴,可是也隻能這樣了。
  她來了,還是一樣不看我。
  “七年前我們就是陌路了。”
  “我已經有了男朋友。”
  “我不需要原諒你來證明自己寬容,你也不需要我的原諒才活得輕鬆。”
  “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
  談話過程她始終保持著理智和冷靜,可是出了咖啡館,她拿車鑰匙的手在抖,打火兩次才發動車子,我怕她出事,一直跟在她後麵。剛開始看,她車開得平穩,沒有違規,沒有超速,可是很快我就發現了她沒有開回家的意思,隻是完全沒有目的在亂轉,兩次轉回同一個路口不說,居然又駛進了一個單行道。
  這樣實在是危險,我大急,想要跟過去,卻被阻在一個紅燈後,變燈後我急忙想強行左轉,突然冒出來的交警攔住了我,敬禮之後要我出示駕照,告訴我那邊是單行道,不可以逆行。好容易在認錯以後被放行,我隻能急急駛向另一端的路口。
  一路開著車,我的心怦怦亂跳,每個紅燈每個車輛滯行都讓我憤怒加慌亂,好容易,繞到了單行道的另一端入口,我放慢速度,生怕錯過她的車子。
  終於我看到了那輛白色富康停在路邊,我停下,正要下車,卻看到一個個子高高穿風衣的男人從另一輛車上下來,站在富康邊打著電話,同時讓他自己的車開走。一會,楠楠從一家小店出來了,她抱住了那個男人,兩人親吻,然後上了車。我頹然靠到椅背上:果然她有了男友。我應該為她高興,希望這個男人能珍惜她,好好待她。
  回到家裏,消失了好幾天的唐淩林在等我,手裏同樣捏著那份報紙。
  “你去找她了吧。”她的聲音平靜,可眼神憤怒。
  我不想否認:“淩林,對不起,這些年我沒能象你期望的那樣對你,我太自私,隻想著接受你家的幫助讓我大哥走出困境,全沒想過你做為一個女人對於婚姻應該有很多期待。我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可是你還年輕,有權利重新開始過不一樣的生活。”
  “真是動聽呀,項新陽,聽起來好象是全然為我考慮一樣。”她嘲諷地笑,“如果不是回到此地重新見到舊愛,你會有這樣一份自覺,認為在婚姻裏你確實虧欠了我嗎?”
  “不關她的事,淩林,在回來以前,我已經六年多沒和她有任何聯係了,你認為我們這六年的婚姻是正常的嗎?”
  “這樣說的話,我隻會加倍恨你,你明明知道我們的關係不夠正常,可是你付出過一丁點努力來讓它正常嗎?我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我們的婚姻是我求仁得仁的選擇,怪不了任何人,我愛你,願意付出真心求得你的真心,可是你居然就這麽冷靜地看我一個人掙紮努力毫不動容,現在還來給我這麽一句話。”
  我怎麽說都是錯。
  我想如果決定要結束了,何必還多解釋呢,就讓她恨我好了。我的沉默更激怒了她,她站起來逼到我眼前。
  “你認為你和謝楠的感情如此聖潔永恒嗎?放成熟一點吧項新陽,你該長大了。誰沒在學生時代戀愛過,有多少人的戀愛修成了正果,又有多少感情能一直保鮮不褪色?你現在所有的不甘心,不過是因為你做一個好夢卻沒能睡到自然醒,你在情正濃時就被打斷了。可是你大哥的困境不是我造成的,你為你們的偉大愛情沒敵過這點考驗就遷怒於我對不對?”
  唐淩林的口才的確是一流的,她的剖析聽得我驚心:“從始至終,我沒恨過你,淩林,我對你隻有歉意。”
  “歉意歉意,我要你的歉意有什麽用呀?”她咬牙說,“想離婚嗎?我現在告訴你,我不答應,因為我很倒黴,居然還保留著對你的一點情意,不想看你犯傻犯到家。”她目光移向我的左手,“這麽迫不及待,戒指都已經摘掉了嗎?是不是去對她表白了你的決心。哈哈,對不起,你若真愛她,就尊重她,別以一個有婦之夫的身份去褻瀆她。”
  她還是摔門揚長而去。
  我處理著公司在本地的項目,她在這邊和外地分公司之間飛來飛去,似乎有意避開我,停留在外地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一些。我們會在公司碰麵,可是隻談公事,至少在人前維持著和平。時間一天天過去,春節來了,我們還是不可避免地要一齊回雙方父母家裏。在我家,她一直言笑晏晏,和所有人都相談甚歡,我感激她的大方得體;到了她家,我盡力陪她父母親戚聊天,連一向不愛的麻將都勉強上場湊數了,不過也不知哪一點觸怒了她,回來她突然又爆發了。
  “演技真好呀項新陽,你這麽成功扮演了一個肯為兄長犧牲的好弟弟、一個孝順的女婿、一個忠實於舊愛的情聖。就沒一點心情扮演一個好老公給我看看嗎?”
  “我們一定要在過年的時候吵架嗎?”我很疲憊也很無奈。
  “因為你已經決心不跟我談了,我想吵一吵也許倒不失為一個有效的溝通方式。”
  “這樣真的很沒必要,淩林,我相信這麽做你心裏並不好受。”
  “那倒是,眼看著你非要在我麵前演出全本的《複活》,我真的很不是滋味。幸好謝楠自己還算爭氣,做著大公司的白領,領著一份不錯的薪水,沒去玩淪落風塵什麽的,不然你恐怕這會殺我的心都有。”
  我苦笑,不想聽她這樣口不擇言地發泄:“我看我還是先出去一下的好。”
  我拿了大衣和車鑰匙出門,找間酒店住下,一個人一待就是兩天,除了去遊泳池遊泳,去餐廳吃飯,去酒吧坐坐,根本連門也懶得出,手機也關了。晚上從十六樓酒店房間看底下車來車往的街道,我知道我是任性了,可是倦意實在鋪天蓋地,再不任性一下,我怕我會發瘋。
  大哥找到了我,鐵青著臉:“要不是過來招呼客人,看到你的車停這邊,已經準備報警了。”
  到底還是得回到塵世,我退房開手機,撲麵而來全是短信。我隨手刪著,突然看到高茹冰發的消息,要我馬上和她聯絡。我嚇一跳,連忙打過去。
  “你搞什麽鬼呀項新陽,這麽大人玩失蹤,知不知道你老婆打電話找謝楠要她交你出來。”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淩林會找上謝楠,她一向處事冷靜理智,可是再想想她最近的頻頻動怒,好象也沒什麽可奇怪的,隻好向茹冰道歉,請她轉告楠楠,一定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
  茹冰歎氣:“新陽,你和你老婆都放過楠楠吧,這麽多年,她夠不容易了。先是在學校聽夠了風言風語,然後一工作就背著房貸這麽大的壓力,過的是最儉省的日子,刻薄自己的程度是你不能想象的。現在總算交了個體貼的男朋友,又怎麽招惹你們了。”
  我的心酸到說不出話來。放下電話,大哥看著我:“你不能這麽回去責怪唐淩林,錯在先的是你,如果你沒有憑空消失,她不會滿處找你。”
  我的確沒怪淩林,所有的錯都在我:“大哥,我想離婚。我已經很對不起淩林了,再這麽下去,隻會逼得她越來越象怨婦。”
  “大哥沒資格插手你的生活了,”他黯然說道,“可是你要好好想想,你的妻子對你其實足夠包容了,如果非要離婚,你的事業怎麽辦?別跟我說你不在乎,男人到了你這個年齡,還拿愛情說事不是奢侈就是天真。”
  的確,六年多來我專注事業,一心打理著妻子家的公司,說我不在乎,那是假的。可是我想,我必須得放棄了,不管是為了淩林,還是為了自己。
  淩林的反應是冷笑:“離婚嗎?可以,你淨身出戶好了,你家持有的公司股份全部過戶到我名下。”
  我有點無語,我個人淨身出戶當然沒關係,我認了,可是兩家公司基本相互注資交叉持股了,我怎麽能當得了那個家。
  我們就這樣僵持著。情人節那天,我看公司秘書收到男朋友的玫瑰時笑得那麽燦爛,心中一動,記起讀書時我做得最招搖的那一次,開了大哥的車,裝了一後備箱的玫瑰跑過楠楠宿舍樓下,喊她下來,她開心得摟住我吻我,周圍的同學尖叫著。後來她悄悄跟我說:不要再那樣了,有同學說風涼話了。她並不在乎,可也不想再剌激人家。就是那個夜晚,下著小小的雪,她頭次留在了我的公寓裏。從此以後,情人節對我有了不一樣的意義。
  “這麽靜,都可以聽到雪落的聲音。”
  “亂講,雪花這樣輕飄飄落下來會有聲音嗎?”
  “有,你聽。”
  “我隻聽到了你的心跳聲,不要推我嘛。”
  ……
  我們的確揮霍了愛情,可是如果預先知道結局,我想我會更加揮霍一點,才能多一點記憶。我打電話給花店,訂了一束鬱金香,請他們幫忙送去楠楠的公司。晚上,下著冷冷的小雨,我開車無目的亂轉著,還是有雙雙對對不畏寒冷的小情人在街上逛著。看他們甜蜜的調笑,我有隔世之感。
  不知不覺,我竟然把車開到了她住的小區。猶豫一下,我還是報了她的房號給保安,登記以後駛了進去。她的車停在院子前,她的客廳透著燈光,窗紗拉了一半。她一個人在家,我站在雨中的院門外,可以看到她窩在沙發上對著電視出神,我送的那束鬱金香擺在她麵前的茶幾上。這樣一個日子,她男朋友居然沒有陪她,由著她一個人守著個空空的房子聽冷雨敲窗。過了一會,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玻璃門前,看著自己家那個雜草叢生的院子,我站在黑暗中,離她那麽近。我心痛她的孤單,但我想我不應該打擾她。
  轉眼到了早春時節,我又去了一趟,院子仍然荒蕪著,我再沒法忍下去了。找了一家庭院園藝公司,給他們下了訂單。可是周六晚上楠楠就打來了電話約我出來,堅持要把錢付給我。
  “我有男朋友了,新陽。”
  “他愛你嗎?”
  可憐的楠楠,被問住了,臉上的表情帶點倉惶。她一向誠實,我知道她並不確定,那麽我還是可以爭取的,隻要我恢複了自由身,我可以來照顧她,補償她這些年的寂寞孤單,她不必非得接受一段不確定的感情。
  回家後我聯係了淩林,告訴她:“我個人名下的財產,我可以完全放棄,涉及到公司的部分,希望你理智一點,我們夫妻一場,沒必要弄得那麽僵。”
  “這麽說你下了決心了吧,大概又去見了謝楠了吧,難道她沒告訴你,她現在有了男朋友,從相貌到條件都很不錯的。”淩林慢條斯理地說。
  “這些我知道,不過很奇怪你怎麽知道的。”
  “我關心她嘛,畢竟我親愛的丈夫關心了她這麽多年。我隻奇怪這種情況下你還要談離婚,難道真是厭惡我們的婚姻,到了連個名份都不能容忍的地步了嗎?那好,和我的律師去談吧,我預先告訴你,他很會談條件,我給他的底線就是寸土不讓錙銖必較。我願意放你自由,看你一無所有,然後再去和另一個條件夠好的男人去爭奪你寶貴的初戀,我猜應該很有看頭。”
  我心底升起寒意,並不是為了她描繪的我離婚後將麵臨的困窘,而是看著淩林有點扭曲的麵孔,我感到難受,我問自己:我居然會把我的妻子逼到這個地步嗎?
  “我們不妨賭一下吧,看看她會不會陪你一塊為真愛不顧一切。”她丟下這句話,準備轉身走掉,臉上卻突然出現痛苦的表情,用手抵住了胃,我連忙扶她到沙發上坐下。她一向有慢性胃炎,恐怕這段時間又發作了。我倒來熱牛奶遞給她,她慢慢喝著。但疼痛並沒明顯緩解,我不顧她的反對,強行抱她去了醫院,醫生讓她留院檢查,我陪在旁邊照顧她。好在檢查結果出來,並無大礙。
  她吃著我買來的粥,一邊搖頭:“新陽,你一直善良,除了對我們的婚姻殘忍,你大概對誰都狠不下心來。可我一向是個狠女人,別指望我改變決定。我肯定不會配合你演祝福你有新的人生這種戲碼。”
  “你做你認為應該做的事吧,隻要你覺得開心就好。”
  “我不會開心,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罷了,怎麽可能開心?可是隻要你一意孤行,我隻能這樣了。”她抬手摸摸我的臉,“如果你改主意了,我願意給你機會我們從頭來過。”
  可以嗎?這樣百孔千瘡的關係,你對我實在太寬大了。我苦笑。
  “你不會知道我從什麽時候開始愛你的。”她靠到枕頭上,半閉上眼睛,“我從來沒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她的聲音低到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遲疑一下,拂開她額頭的亂發,她握住我的手,緊緊貼在她臉上。
  接下來,隻要一提到離婚,她就很客氣但堅決地要我或者我的家人去跟她的律師談,但拋開這件事,她對我、對我的家人仍然很好,無可挑剔的好。她不再和我爭吵,我晚歸,她不再長時間出差,在家的話會做好飯等我回。
  我的父母兄姐通通不讚成我的決定,輪番來勸說、威脅或者哀求我,我隻能勉力支撐著,反過來唐淩林倒會來安慰我,我不得不承認,我抵擋不住這樣的攻勢了。
  突然,我接到那邊物業中介的電話,通知我楠楠已經準備掛牌出售了。打電話的是個姓劉的小夥子。
  “項先生你好,我查到您留了電話這邊,一直關注鬱金香苑這個單位,現在業主決定轉手了,您看您還有沒興趣過來看一下。”
  她怎麽會突然決定賣掉這套房子,我有強烈的不安感:“我有興趣,業主什麽時候在。”
  “5月4日起,業主在家,您過來的話來物業找我,我領您過去。”
  5月4日上午,天氣晴好,陽光熾烈。我開車去了鬱金香苑。停好車,我站在院門外,那個小小的院子已經是姹紫嫣紅開遍,楠楠正站在院中,拿了噴壺給盆栽澆水。她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人字拖,神情恬靜,嘴角微微含笑,看到我,她有點詫異,但還是馬上放下噴壺來開了院門。
  “新陽,你怎麽來了?”
  “聽說你準備賣房,我來看看。”
  她垂下眼簾靜默了一會,然後看著我:“對不起,新陽,我的確想把這裏賣掉。我和男朋友,打算近期結婚了。”
  “他待你好嗎?”天知道我不該問這個問題,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
  她的臉一下紅了,可是躊躇一下,她看著我的眼睛,輕聲而清晰地說:“很好,他很好,
  我點頭:“那就好。”回頭看一眼長出無數蓓蕾的金銀花,“我祝你幸福,楠楠。”
  “你也一樣。”她輕聲說。
  我仍然點頭,再不需要說什麽了,我沒有說再見,出門上車而去。很奇怪,我沒有任何失落的感覺,我用我全部青春愛過的那個女孩終於站在陽光下用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告訴我,她是幸福的,這就足夠了。
  我想我不會再來打擾她了。

  於穆成番外

  “寶貝,該醒醒了。”
  她不理我,把頭更深地埋進枕頭裏。
  “到時間該起床了。”我湊她耳邊輕聲說。
  “放假呀,求求你,我好不容易有睡懶覺的感覺。”
  “我知道怎麽治你的失眠了,保證接下來都讓你天天想睡懶覺。”
  她一下瞪大眼睛,臉轟地一下燒得通紅:“你……討厭。”
  我親她的耳朵:“每次你臉紅,這裏一定紅得發燙;每次看你發紅的耳朵,我都想親。”
  她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是:難怪你這麽喜歡招惹我。
  我湊近她:“是呀,你看你弄得我變態了,所以你得對我負責。”
  她隻好沒有招架之功地往被子裏縮。
  我大笑:“得得,不逗你了,真的得起床了,我們要趕飛機呀。”
  她起床洗漱,回小區收拾簡單的行李,上車開到了機場,一直都有點夢遊的表情。我看得暗暗好笑,知道她那莫名其妙的緊張恐怕是又發作了,隻安撫地牽住她的手辦登機手續。
  飛機起飛了,我替她解開安全帶:“好啦,現在走不掉了,告訴我,緊張什麽?”
  “那個,你父母知道你要帶我過去嗎?”
  “我打算給他們意外驚喜呢。”我一本正經地說,“想想看,他們催我結婚都已經基本不抱指望了。”
  她也以不抱什麽指望的眼神看我,然後索性往椅背上一靠,閉上眼睛休息。
  哪能這麽放過她,我湊近她耳邊低聲說:“很累嗎?我是說昨晚。”
  被我嘴唇輕輕觸到的那隻耳朵驟然溫度升高。她偏開頭避開我,一邊緊張而飛快地看下四周,希望沒人注意到她的狼狽。五一假期的上午,飛機差不多滿員,幸好坐的公務艙,相對空得多。她鬆口氣,伸手過來狠狠掐我一把,不過我並沒退卻的意思,由得她掐。她隻掐了一下,轉而揉揉掐的地方,這個總也狠不起來的女人。
  “你今天氣色好很多了,不信照下鏡子。”
  她斜睨我,她從不知道她這樣斜睨一眼總能讓我心裏一蕩。
  過一會,她還是忍不住問:“那個,你父母對你的女朋友有什麽要求嗎?”
  我大樂,同時擺出嚴肅的麵孔認真思索:“肯定有,而且很多。”
  她眼巴巴看著我:“比如?”
  “要嫻淑,持家有道。”
  她點頭,仿佛在心裏暗自思量自己是否合乎這一標準。
  “要大方,斯文有禮,出得廳堂,下得廚房。”
  “那個……”
  “還要個性好,能包容,溫柔體貼。”
  她沒什麽底氣地咬著嘴唇不吭聲了。空姐走過來送飲料,她也沒反應,我幫她要了杯橙汁,自己要了杯咖啡
  “他們很講道理的,要求好象也不算過份。”
  她又點頭:“倒也是。”
  “那你愁什麽?”
  “我……”她囁嚅一下,“會不會要求我做頓飯給他們看。”
  居然擔心的是這,我有點不可思議。
  “茹冰就是呀。我剛才上飛機前給她打電話,她跟我說第一次去,郭明的媽媽就要求她做飯,說以後用不用她做是一回事,會不會是另一回事,一定要有做飯的誠意。”
  “不好說呀,不過我爸媽都是山東人,偏好麵食。定居南方時間久了,這裏的菜係他們也喜歡。”
  她的表情真是變幻不定,肯定在想這樣南北交融的口味應該是什麽樣的,我翻報紙,勉強忍笑。
  “難怪你拖到現在也沒結婚。”她冷不丁下了這麽個結論。
  我摸下巴,本來還在擔心逗她逗得太狠了會讓這愛糾結的女人心事更重,沒想到居然等來了這麽一句話。
  “你知不知道,你惡趣味發作時的典型表情就是這麽忍著笑。”她一手按下報紙,盯著我。
  完了,居然被她看透了,還怎麽混。我放下報紙:“不緊張了吧。”
  “不緊張,大不了就是不討你父母喜歡嘍。”輪到她好整以暇了。
  我啞然失笑,停了一會,握住她的手:“他們沒任何理由不喜歡你,因為我喜歡你。”
  果然還是這樣的坦白對她能無往不利,她的臉馬上又紅了,幾乎囁嚅著說:“我……你跟你爸媽說,我會學著做飯的。”
  嗬,這傻孩子。
  我喜歡的,父母怎麽可能不喜歡。而且來之前就給他們打了電話,告訴他們這就是我的選擇了。
  老爺子一聽她是注會,做財務工作的,馬上兩眼放光:“正好把家裏的財務好好管管。”
  媽媽也跟著起哄:“是呀,阿成是需要有人好好管管了。”
  居然從錢到人,他們都願意交給她管。回房間後,我說:“你夠厲害呀,不開口就把我爹媽收服了。”
  她算是不緊張了,歪頭看著我:“沒辦法,誰讓我長了一張賢惠媳婦臉,上次姻緣大會上,盡是老先生老太太代表兒子跟我搭訕。”
  我哭笑不得:“你這是在影射我的品味嗎?”
  她笑咪咪不說話。
  好吧,被她打敗了。可是眼前的她這個樣子帶著狡黠笑意斜睨著人,怎麽看也不是一張“賢惠媳婦臉”。
  把她拖我腿上坐著:“來,說說看,你打算怎麽管我來著。”
  “管你吃管你喝管花你的錢,可以了吧。”
  “唉,你多少也來一點精神層麵的好不好?”
  她把手按到我胸口:“要管你的心嗎?”
  我將手覆到她的手上:“那當然,相應的,我也要管住你的心。我很公平的,以後不許說我控製欲強。”
  她笑得伏倒在我懷裏:“好,給你管,你不要有嫌煩的那一天才好。”
  嫌煩嗎?撫摸她的頭發,我猜要等來那一天,我們得先一齊變老。
  她這樣一個女人,糾結別扭的同時也勇敢。
  我問她:“你連睡衣都不肯放我這邊,賣了房子打算住哪?”
  她眨下眼睛,認真地說:“我打算去市區交通便利的位置買套小房子。房子到手之前嘛,我先去租房,把車賣掉,可以省好多。”
  “這就是你說的最壞打算嘍?”
  沒等我拉下臉來,她抱住我,下巴抵住我胸前:“當然啦,如果你肯收留我,我就不用租房了。”
  玩我,哼,我居然被玩得很開心,我果然是沒救了:“我不隨便收留人的,不然怕以後沒女孩子肯嫁給我了。”
  “也是呀,被你收留了,我猜我以後哪怕去見喪偶副處長都沒資格了。”果然她心情一放鬆就很調皮了。
  “我早說過嘛,我比喪偶副處長總要多點吸引力。”
  她把玩著我的襯衫紐扣:“聽說控製欲強的男人不高興被別人搶台詞的,我給你機會哦。”
  “那我決定收斂一下我的控製欲了,試一下被你控製是什麽感覺。”
  她咬著嘴唇想了想:“和我結婚吧,穆成,我想和你生活在一起。”
  我以為她會按老習慣說得吱吱唔唔語焉不詳,哪知道這麽直截了當。她說得對,我不該讓她搶我台詞,隻能重重吻她找補回來,這麽擰的女人,肯主動說出結婚,讓我不感動都難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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