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惡名

(2008-09-06 14:20:57) 下一個

By 西德尼·謝爾頓
  第一章
  太陽老早就落在遠方的山頭後麵了,但是"最後機會鎮"的白晝狂歡依然持續著。這是人們記憶中最酷熱的一次七月四日,空氣中感覺不到一絲絲的風,連主街底端、以木頭搭建的舞池上所懸掛的中國式燈籠也紋風不動。
  "最後機會鎮"的管樂隊穿著紅金相間、不合身的製服,搭配上一張鼓、兩把小提琴還有一把走調的五弦琴,在酷熱的天氣下,興高采烈地演奏出一支波爾卡舞曲。
  十來個各種年齡的壁花像哨兵一樣坐在以帆布為天棚的舞池邊緣,基中之一的麥瑞琦,從喉嚨到腳踝都包裹在寡婦的喪服中,坐在藤椅邊緣,不自在地變換著坐姿。在她單調乏味、黑色粗布長服的上衣底下,汗水像蛇一般緩緩地流過雙乳之間。她努力地不去理會自己的不安以及偶爾向她投射過來的目光,一邊看著一對對恣意歡笑、隨快樂的波爾卡舞曲在舞池中舞動的人,一邊覺得這一切離自己好遠。
  我明天不要穿黑色的衣服了。
  這個無意識的想法不請自來,強烈的程度令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麥瑞琦向四周看了一下,深怕自己已經將這個叛逆的想法大聲地喊了出來,但是並沒有人特別注意到她,這才讓她鬆了一口氣。她的丈夫麥都華去世已經一年,但是與他的死因有關的流言,仍然每天在她的背後流傳著。
  再也不要穿黑色的衣服了。
  這個決定一直揮之不去,除了討厭寡婦喪服之外,她也憎惡某些人稱呼她"麥寡婦"。三十歲就被稱為寡婦似乎太年輕了。
  她的父親如果還活著,就會告訴她,她剛受到聖靈的感召,應該加以服從。當她坐在那兒茫然地望著跳舞的人群時,有個想法使她興奮起來,那就是明天絕對要換下習俗所要求她穿上的喪服。
  她忍受哀悼麥都華的鬧劇已經夠久了,改變的時候已到。
  在喧鬧的管樂聲中,她想像著將暗淡的黑色絲綢、黝黑的斜紋布、以及許多個月以來所戴的孝布統統打包起來的快感。明天她要穿上灰色,或者甚至是淡紫色的衣服,這個顏色在著喪服期間被允許的--但通常隻在穿滿兩年的黑喪服之後。
  她的婆婆麥蘿琳終其餘生都將會在公開而又誇張地悲歎長子的英年早逝,而且一定會認為兒媳婦必須再穿一年黑喪服才適當,尤其是像麥都華警長這樣赫赫有名之士,其未亡人更非如此不可,麥蘿琳會覺得現在就舍棄傳統實在太早了,這些該做的事"一定得做完,至少是對麥家而言。"
  麥瑞琦一想到她的反抗必然會帶來的衝突,忍不住就歎了口氣,但是她那無聲的歎息在舞者們的歡笑聲與爵士舞步中消失得了無蹤跡。她無精打采地舉起那把她親手裝飾上黑玉珠和黑流蘇的黑色蕾絲扇,想要扇些微風驅走熱氣。
  音樂若能停下來該有多好,她決定下次樂隊一休息就要離開舞會回家去,兒子泰森與管家黛芬在等她。他們或許已拿出大家下午做好並放入地下室冰櫃的草莓冰淇淋出來大吃特吃了。
  有人碰了她一下,她看向坐在身旁的女人。自封為鎮民饒舌代表的雜貨店老板娘柯米莉剛剛對她說了些什麽,而且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麥瑞琦繼續扇她的扇子,音樂這麽吵根本就無法交談,所以她以嘴型說:"你說什麽?"
  米莉向她靠近了些,在她耳邊吼道:"我說,你看過這種景象嗎?真是的,我年輕的時候,我們絕對不可以像現在這些女孩這樣的露出襯裙來,真是可恥。"
  米莉寬闊僵硬的嘴巴,就像泰森的鐵猴子存錢筒一樣,一吞進硬幣,兩片嘴唇就一開一合。瑞琦僅僅點個頭,同時懷疑米莉是否真的年輕過,她覺得大家跳舞的樣子並沒有什麽問題。
  當一個身穿長衣、裙擺折邊像白色泡沫般的少女舞過她麵前時,她朝她笑了一下。在這個臨時搭建的舞池中跳舞的年輕人她幾乎都認識,"最後機會鎮"還沒有大到讓她無法認識所有的鄰居,特別是年輕的一輩。十年前她曾在鎮外新建的學校教過書,許多舞過她麵前的年輕人都曾經是她的學生。
  就一個假日而言,那天下午有著很愉快的開端。黛芬準備了一大籃的野餐食物,而在瑞琦的堅持下,這位管家陪同她和泰森參加了鎮上的野餐會。中午時分有個遊行活動,政治人物則在橫跨於大街兩邊的紅白藍色旗幟底下發表演說,七月強烈的陽光把人們的臉頰曬成粉紅色,把禿頭曬成紅色。她這一天過得很充實,沒有必要去參加舞會,但是某種頑固的好奇心把她帶到那兒去。如今瑞琦希望自己不要每次身處人群便陷入強烈的孤獨感之中。
  她渴望音樂趕快結束。當觀眾一點樂趣也沒有,一整個晚上都沒有人邀請她跳舞--雖然她未曾期待或甚至想要人邀她。她真不懂自己怎會來參加這個舞會,這個決定就跟要換下喪服的想法一樣,來得很突然。她最近覺得整個人飄飄忽忽的,像一艘沒有船長的帆船在人生之海上顛簸起伏,這並不是她想長久去擁抱的感覺。瑞琦回過頭望向長長的大街,覺得馬拉鬆式的波爾卡舞曲仿佛永不停歇。
  瑞琦刻意不去理會米莉以及坐在她另一邊的女人。這個女人對於震天價響的音樂充耳不聞,竟然沉沉地睡著,頭軟綿綿地垂下,口水自大張的嘴不雅地滴在上衣上。麵對這副模樣,瑞琦默默地把頭轉開。
  她看向最近的一盞中國燈籠,看見飛蛾撲向半透明的燈籠紙後麵閃爍的燭火,火焰中究竟隱藏著什麽樣的魔力,使得飛蛾撲向死亡?火裏麵到底有什麽東西使得蟲子無法抗拒,甚至無法自救?
  瑞琦覺得自己像撲向燭火而又脆弱的飛蛾一般惴惴不安。多年以前--在她嫁給麥都華以前,在她放棄教職當起妻子、母親、兒媳婦以前--曾經對自己充滿信心;那時候她可以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運,對每一天都滿懷期待與目標。
  然而即便是八年的婚姻生活也比不上這一年來的守喪所帶來的磨難,現在她是麥寡婦,且仍是人們閑言閑語的話題。
  不,自從既是警長又是父親與丈夫的麥都華,不名譽地在一家酒吧樓上破爛的房間內,心髒病發、死在鎮上最聲名狼藉的妓女身上之後,一切就不再一樣了。
  甘楠恩站在理發店與麵包店之間小巷子的暗影中,希望一身黑衣服可以讓自己不被人發現。孤零零的一個人,隱身在黑暗之中,他移動站立的位置,從壓得很低的黑帽簷底下觀看臨時舞池中的人群。
  他在錯落懸掛的紙燈籠下狂歡的舞者當中,認出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人他還叫得出名字,柯詹姆是雜貨店的老板娘的兒子,緊緊摟著一個豐滿、笑起來露出太多牙齒、看起來像家庭主婦的年輕女人,踩著回旋舞步經過眼前。而想要不認得席哈洛簡直不可能,痞子永遠是痞子。席哈洛應該十五歲了,但仍趁人不注意時故意去踩別人的靴子,如果被踩的人朝他的方向看,他又裝得像新婚之夜的處女一樣無辜。楠恩心想這個小壞蛋是否還一受驚就尿濕褲子。
  他怎會忘記今天是獨立紀念日呢?這一天是家人以及鄰居聚在一起去參加餐宴、遊行、舞會、還有煙火的日子。但這個假日與其他的假日一樣,對於像他這樣的男人而言,並沒有特殊的意義。
  如果楠恩記得這天是什麽日子,他就會將抵達的時間延遲到慶典結束後,那時比較容易溜進鎮上而不被人發現然後在當地租一張床,盡量不引起注意地把事情辦完。
  但他從來就不是特別重視日曆的人--結果便是像個犯人似的躲在黑暗中,而這也是鎮上大部分的好人對他的記憶,他怎會以為他可以回到"最後機會鎮"而不會激起以前的種種是非。
  直到音樂的節奏加快,跟不上音樂的人彼此倒在舞伴的懷裏,笑著道歉著一起離開舞池後,他才發現到她。當跳舞的人漸漸稀少,剩下來的人也陸續離開之後,他瞥見歐瑞琦在舞池的另一端。
  認出是她時,他是如此驚訝,差點脫口叫出她的名字。然後,幾乎是立刻的,他恢複了適度的鎮靜,這種鎮靜是他每一次發現自己陷入緊張的情境中時都會要求自己做到的。楠恩將兩手拇指掛在槍帶中,一肩斜靠在旁邊的牆上。
  目前,隻要望著她就夠了。
  歐瑞琦,瑞琦小姐,"他的"瑞琦小姐。
  她孤獨地坐在燈籠下,眼睛並未望向跳舞的人群,而是向上望著懸掛在她頭頂上的桔黃色燈籠。跳躍的燭光灑下來,她上揚的臉龐整個都沐浴在閃爍的光環當中。他覺得這個光環恰到好處,正適合像瑞琦小姐這樣天使般的人兒。
  十年前她曾經是他的老師,也是他唯一的朋友,當他無處可去時,她為他提供了避風港,保護他、努力教他讀書識字。但是他隻學會了自大、倔強、對於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充滿恐懼。
  十年的感覺像前輩子這麽久。
  望著她,一股奇異的饑餓感油然而生,但這跟隔壁麵包店傳來的迷人麵包香無關。她全神貫注地看著燈籠上,心不在焉地將一隻手放在腿上,在燭光下,皮膚有如象牙白,另一隻手握著一把扇子,緩緩地前後搖動,靜靜地努力扇出一絲涼意。燭光在扇子的一簇流蘇上閃動,而整把扇子跟她的衣服一樣黑。
  他馬上領悟到,她全身上下都裹在黑色之中--居喪的顏色。又一次,他想要立刻走向她,但是他又再一次製止了自己。他離開時,她並沒有活著的親人,然而她坐在那邊,從脖子上僵硬的蕾絲到掠過黑鞋子腳背的裙擺,全身都是黝黑的衣服,當她的腳尖跟隨波爾卡舞曲快速的節奏打拍子時,他瞥見她黑色的襪子。她的衣服上連一顆貝殼鈕扣都沒有。
  穿戴重孝,這是妻子為丈夫、母親為孩子的紀念。
  音樂突然停止,楠恩站直身子,今晚他不希望讓任何人看見他,至少不要讓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看見--如果他可以做到。他準備順著小巷子,沿著來時路回去,先取馬,然後到"滑溜酒吧歌廳",參加牌局或是玩個賓果遊戲,或是鎮上的混混會參一腳的任何放蕩的狂歡。
  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他瞥見瑞琦的眼睛,整個人頓時僵在原地。她的容貌美極了,深藍色的眼睛總是明亮動人,這麽多年來他未曾見過任何人擁有這樣的一對眼睛。今晚,雖然那對眼睛燦爛的顏色消散在黑暗之中,但即使是夜色也無法掩蓋住映照在她眼睛深處以及反射在她臉上的空虛。她的雙眼盯住舞池,仿佛突然中止的音樂把她從神遊中驚醒。而且將她拋回不安的現實中。
  他認出坐在她身旁的柯米莉,這個雜貨店老板娘的身體傾向瑞琦的反方向,朝另一邊的女人咬耳朵。由於瑞琦身穿寡婦的喪服,所以沒有人跑去向她邀舞,也沒有人跟她說話。她收起扇子,低頭看手,然後抬起頭來看向遠方,仿佛想要回憶起她身在何處以及接下來要做什麽。她那樣子就像在一片樹葉邊緣盤旋不決的蝴蝶一樣地脆弱,他可以感覺到她內心的緊張。
  標準的華爾茲節奏響起,楠恩雖然記不起曲名,卻認得出這個旋律。等他發現到自己跨出第一步時,他已經前往舞池的半途中了。當他到達帆布天棚的邊緣時,他不需向左或向右看,也不需與任何人的眼睛接觸,就知道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而他的全副精神在歐瑞琦身上。
  當他經過一個個目瞪口呆的旁觀者時,空氣中飄浮著的低聲耳語在他耳邊嘶嘶作響。
  舞池中的人群讓出一條路給他通過。楠恩從不畏縮,生命已經教導他凡事絕不可以猶豫,連一分一秒也不可以。瑞琦抬頭望過來,他從她眼中看到她驚訝地認出他來,而他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至少他的出現已經將她從失神的狀態中搖醒。她沒有移動,隻留在椅子的邊緣,依舊棲息著,但仿佛隨時想要逃跑。
  再走三步他就會站在她麵前了,他一直想要知道撫摸她,用雙手將她擁在懷中會是什麽樣的滋味。十六歲的時候,他上過幾小時的正式課程,在那短短的時間內,他隻知道盯著這個女老師的胸部看。
  楠恩向她伸出手,至少她已經不再麵無表情,她漂亮的眼睛不再黯淡無光,她的雙唇開啟,似乎想要說話,但是沒有發出聲音。她仰臉看著他,仿佛他是一個鬼魂,一個幻影、一個來自過去的幽靈。
  舞池的那邊,樂師演奏著,有些人並未注意到這場即將上演的戲。華爾茲的音符盤旋著,然而其他跳舞的人卻似乎忘了音樂的存在。楠恩等待著,並不理會眾人好奇的注視,也不在意他們的竊竊私語、緊張的低笑聲以及因認出他所發出的驚訝的喘息。他將心思集中於瑞琦的臉,尤其是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那深藍色的眼睛看起來像是黑色的。他在其中看到了一絲生命的火花,這令他鬆了一口氣。然而她的眼中也閃著某種挑戰的訊息。
  他傾身靠近她,隻讓她聽見他的話。"我可以請你跳支舞嗎?"
  瑞琦抬頭望著這雙多年未見、深不可測的黑色眼眸--確信她可在任何地方一眼認出基中的冷酷叛逆。
  甘楠恩。年長粗獷了些,經過風霜,也更有自信了。他的高視闊步不再是刻意裝出來的,而是來自她一看見他邁步超過舞池而來,立刻注意到的自信。
  "瑞琦?"
  他低沉的聲音隻比耳語高一點點。他正等候她的回答,而她毫不懷疑他還是像從前一樣缺乏耐性。他狂野的眼神穿透一切直達她的靈魂,褪去了往昔、喪服以及近來凝聚在她心頭的沉重。看到他,使她想起曾是一名熱忱新老師的自己,那時候,她知道她是誰、何去何從;那時候,她充滿自信、獨立自主。那個嫁給麥都華之前的自己。
  他的目光未曾離開過她的。她明白他正在向她挑戰,看她是否敢接受他的邀舞,而那自負的微笑似已預期她的拒絕。
  樂團正在演奏華爾茲舞曲,可是舞池中竟空無一人。僵坐在她身旁的柯米莉,渾身充滿敵意。這個嘮叨的老婦人極可能願意用錢買走她這個前排座位。這想法令瑞琦感到愉悅,但她並沒有露出笑容;她這陣子很少微笑。
  楠恩是舞會現場唯一佩帶手槍的男士。她不用看便知道他將手槍放在腰下一個飾有手雕玫瑰的特殊槍袋中。
  如同楠恩離開"最後機會鎮"之後家人所預期的,他因那把手槍而成名了,鎮上每個人都知道,包括麥瑞琦。
  瑞琦的目光環視了四周一下,發現所有的眼光都看著他們兩人。何不製造一些讓他們有話可談的話題呢?
  感覺到這種公然反抗的舉動相當新鮮有趣,她啪地合上扇子,讓它垂在腕際的細繩上,手滑過裙子放到楠恩的掌上。
  一點風都沒有。天氣熱得令人鬱悶難受,但他的肌膚卻是清涼而幹爽,不如她預期的那般熱。他拉她起身,用手攬住她的腰後。
  當他一個旋轉將她帶入舞池時,瑞琦聽到米莉抽了一口氣。和剛才同樣地,如果她有微笑的習慣,她此刻一定會綻開笑容。
  楠恩流暢而優雅的舞步,讓人無法將他與陰鬱、侵略性的眼神、保守的黑色服裝及腋下的槍聯想在一起。她忍不住猜想,他何時、何地學得這一身好舞技,更重要的是,是誰教他的。
  瑞琦全神貫注地於他下頦緊毅、完美如雕像的線條。他的下半張臉布滿了黑色的短須,漆黑的頭發拂著襯衫的衣領,嘴唇因為陰影的襯托而更顯著、豐潤。她與他目光交接,又很快地轉移開來,讓視線垂落搭於他肩膀的手上。她感覺到他結實的肌肉在黑色的襯衫下跳動著。他身上的一切都充滿了活力與陽剛味,一股早已陌生的感覺開始被激起。
  當他隨著樂曲與她在舞池中翩翩起舞時,他攬著她的方式便一點也不單純。她感覺到他的腿不經意地碰觸她,而她的臉頰因熱而泛紅。她將目光不移。他襯衫的領子敞開著,她發覺自己注視著他喉嚨的凹陷處。在黑襯衫的對比下,他的肌膚在燈光下閃著銅色。
  當她膽敢望他一眼時,發現楠恩的目光也正注視著她,嘴唇仍舊彎成嘲弄式的半微笑。
  "你在這裏做什麽,楠恩?"
  舞步持續著,他環視著周圍的人群,目光從陰暗的帽簷底下穿射而出。"現在不談這個,老師,"他用低沉、幾乎聽不見的聲調回答。再瞥視群眾一眼,而後說:"希望你不會在意成為話題。"
  瑞琦凝視四周,發現除了少數不認得他或根本不在乎的年輕舞侶,舞池中的人並不多。
  "這不會是第一次。"她告訴他。
  他快速地旋轉著,使得她的裙子整個飛揚開來。她無法不注意到當他又再度這樣做時,他們正好舞到柯米莉麵前。
  "瑞琦小姐,你做了些什麽,使得每個人都在談論著你?"
  "我做的比你少多了,甘楠恩。"
  音樂沒有任何預警地停了,他們發現自己站在舞池中央,幾乎緊貼著對方。他等她先移動。瑞琦向後退開,並打開了懸掛在腕際的扇子,開始不斷地扇動著空氣,試圖製造足夠的微風來冷卻她熾烈的臉頰。
  "謝謝你,楠恩。"
  他拉了一下帽簷。"我的榮幸。"
  她轉身走回舞池邊緣,而從柯米莉及她的同伴注視她的方式,她知道,楠恩尾隨在自己身後。她大膽的虛張行為所造成的後果,遠超過她所預期的一點點騷動。瑞琦繞過她們移向天棚的邊緣,走入泥土街道。往前跨了幾步後,她合上扇子,轉身麵向他。
  "我現在要回家了。"
  "舞會尚未結束。如果我猜得沒錯,剛剛那支舞是你整晚的第一支舞。"
  "也是最後一支舞。"
  "我送你回家。"
  "你不必如此。"
  "好吧!"楠恩把這當成她的拒絕後,眼神陰鬱下來,表情也轉為僵化。他轉身離去,傲慢地注視著"最後機會鎮"那些好居民。
  即使他們已避開慶祝活動,兩人仍舊是眾人注目的焦點。而她並無心傷害他。她怎會忘記他是多麽敏感的一個人?
  瑞琦伸手去挽他的手。"楠恩,我很抱歉。我很榮幸你能送我回家。"
  他緩緩地轉身麵對她。雖然表情仍舊僵硬,但他開始往她家的方向、沿著大街而走。瑞琦匆忙跟上去。
  "你還是住在相同的地方?"他問道。
  "是的。"
  他們又陷入了沉默,過去就像鬼影般橫亙在他倆中間,隱身在這籠罩街道的月光之中。她急切地想問一些問題,但她明白楠恩不會說,除非他已準備回答,因此她保持沉默。
  "你已經使自己成為傳奇人物,楠恩。"她說這句話時沒有笑容,語調也並不輕快。他已達成名槍手的夢想,她無法等閑視之。
  他們並肩沿著黑暗的街道而行,兩人都筆直地注視著前方。高大、強壯、自信的甘楠恩,絲毫不容他忽視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打破沉默。他舅舅擁有離鎮上一小時路程的終點牧場。
  "你回牧場去過了嗎?"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之後才回答:"還沒有,傑斯和依雲好嗎?"
  在問起舅舅及依雲之前,他曾遲疑了一下,他們是瑞琦最親密的好友。過去這幾年,時間及環境使得瑞琦無法隨心所欲地去探視他們。
  她看了楠恩一眼,發覺他對沿途經過的店麵似乎很有興趣。"他們都很好,"她說。"但他們目前不在家,他們帶著孩子去加州探視依雲的親戚。你知道他們的兒子跟你同名嗎?他八歲了,小依雷五歲。"
  "我在某處聽說他們有兩個孩子--"
  "我知道他們會很高興見到你--假如你不急著離開。"她明知不應操之過急,但她實在控製不住自己。
  楠恩大聲笑了出來,這種溫暖而充滿男子氣概的笑聲讓她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你是想迂回地問我,究竟又來'最後機會鎮'做什麽,對吧?"
  她在黑暗中微笑著。"沒錯,但你不一定得告訴我。"
  "你知道如果我不想說就不會說。"
  "我了解你這方麵並沒有改變。"
  "就說我來這兒是為了公事吧!"
  他的笑聲所帶來的暖意霎時凍結住。公事?殺人的公事嗎?
  "看來,你認為我變了?"他問道。
  "嗯,至少有一件是變了,你變得更高大了。"
  他自負的微笑顯然並沒有改變。她並不打算告訴他他變得多麽英俊,這一點他自己已很清楚。瑞琦看向他處。
  他們已抵達那圍繞著修剪整潔的草坪及通往門廊、邊緣遍植玫瑰叢平坦小徑的白色圍籬。她在園門邊停下腳步,手兒放在尖樁上頭。
  "今晚能見到你,實在令人驚喜,楠恩。"
  "我要陪你走到門口,所以現在還不必急著說再見。"
  瑞琦正想反對,但念頭馬上停止。一旦甘楠恩決定了的事,與他爭論是沒有用的。她打開了園門,走進通往前門台階的蜿蜒石徑。他緊隨在後。
  他們通過寬敞的前廊,來到門口的燈下。燈火閃爍著,溫暖的光吸引了飛蛾。他們身後的街道空無一人,門廊的角落沒於夜色當中。
  他們局促不安地默默站著。楠恩側著肩,隨意地靠在門框邊。
  瑞琦清了清喉嚨。
  "你結婚了,瑞琦?"
  這個問題是如此唐突,她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楠恩伸手撥弄她手腕邊黑色的絲質袖口。他如此輕柔地觸摸著衣料,若不是她一直盯著他的手,根本不會感覺得出來。
  "我嫁給了麥都華。"
  他停了一下才回答:"警長?那倒不錯。女教師嫁給將繼承大半個蒙大拿州的警長。多麽合適。"
  "他去世了,一年前死的。"她希望能在她的語調中加入少許的悲傷,表示她曾經在乎過,但她早在都華英年早逝之前就已不在乎那段感情了。
  楠恩更靠近了些。瑞琦想往後退時,發現自己已抵在門上無法再移動半寸。
  "原來,他已經去世了?"直到他低語問道,她才驚覺他的唇已太靠近她的了。
  "是的。"她迅速瞄了街道一眼,然後回眸望著他的眼睛。她舉起手來有些想抗議,但帶著不確定。"楠恩,我認為--"
  "那麽我不必擔心會因此而喪命了。"
  一切都在瞬間發生。他的手環住她的腰,一把拉她往身上靠,將她轉至陰暗處,壓在門邊的牆上。
  她尚未反應過來,楠恩的吻已經深入了。雖然曆經了生活的滄又,他的唇卻出奇輕柔、溫暖地抵著她的。他的手臂可靠而強壯。被壓在那兒的她毫無掙脫這擁抱的力氣。
  即使她的心底大聲地警告著,她還是閉上了眼睛。她已經太久沒被人擁抱過--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美妙。他堅定地吻著她。她的感覺將他整個的吸了進去;而他似乎是在品嚐她,看看能否攫取更多。
  都華老說她缺乏熱情。
  這個念頭就如一桶冷水澆在頭上,令她馬上清醒了過來--還有蕩在冷清街上的笑聲及悄然的談話聲。她迅速睜開雙眼,呼吸急促。接受邀舞造成騷動是一回事,但她卻從未想到要讓這樣的事發生。
  瑞琦將他推開。對自己瞬間陷入了他的懷抱感到憤怒,她直視著他的目光。他臉上那抹自負的微笑,就如同他佩帶的那把手槍,是甘楠恩天生的一部分。
  她用手撐開他的胸膛,保持一個手臂的距離。"看得出來你仍然不懂任何禮貌。為何要那麽做?"
  他的微笑更蕩漾了,即使在陰暗中都顯得燦爛。
  "因為那是我一直想做的事。"

  第二章
  楠恩早就料到返回"最後機會鎮"會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而剛才那一個小時果真證實了他的看法。隻消幾分鍾的時間,他便使鎮上的傑出市民全注意到他,還把已故警長的遺孀按貼在她家的門牆上。
  隨著夜風飄來的音樂聲逐漸逝去,前廊的屋簷使得瑞琦的半張臉處於陰影當中,其餘的部分則沐浴在銀白而泛藍的月光下。然而,她的眼中無可否認地透著一股壓抑的怒氣,使他無法漠視她那剛被親吻過的、微微噘起的嘴唇。
  "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便常夢想著親吻你。"他坦承道。
  她啞然未答。楠恩發現自己正盯著她的烏黑秀發,並希望自己有權利拿走將它們束攏在一起的發夾。她以往總是紮著又長又厚的發辮,那發型遠比今晚這嚴肅又拘謹的發髻更適合她。他幻想著自己的手指梳過她的發絲,將它們溫柔地繞在手及腕上把她再次拉入懷中。
  她已因震驚而語無倫次。"我沒有……我從不曾--"
  "你不曾做過任何鼓勵我的事。你不可能猜得到我當時的想法。那時的你是那麽全心全意地想成為這個鎮上有史以來最好的教師,根本不知道一個十六歲少年正在教室後頭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或是猜想著如果他膽敢碰你,你會有什麽感覺。"
  他的目光自頭發移開,梭巡而下停在她頸上的脈搏跳動處。無法抑製的好奇心使他支起她的下巴,大拇指輕滑過她的下唇,她推開了他的手。
  聽見街上傳來的聲音時,楠恩注意到一群假日狂歡者正手挽著手沿著主街走來。瑞琦不像他,她得考慮到名譽問題,他轉身背向瑞琦,拉下帽簷,離開她身旁。他站在前廊角落,半個身子藏在陰影之中。
  幾個落單的鎮民走了過去,他們的聲音沿著街道回蕩而下。當他再次望向她時,瑞琦已恢複往常的鎮定。她泰然自若地站在門口,一隻手緊緊抓著門把,仿佛可以匆忙逃開的想法令她較有安全感。
  他理應作些合理的解釋。一個男人不會在十年後毫無理由地重新出現在她麵前。
  "我不是回來嚇你的,我回鎮上來看傑斯舅舅。"
  目前他隻能透露這些,隻能允許她知道這麽多。
  "你會等到他和依雲從加州回來嗎?"
  "也許吧!如果不是太久。"楠恩的眼光瞥過整齊排列在走廊上的藤編搖椅。他走上前搖了一下,試著去想像她和麥都華並肩坐在那裏看日落的情景,這種溫馨和諧的畫麵如此迥異於他一向不安定的生活方式,令楠恩難以想像。
  街道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笑聲,聲音在陰暗的商店前回蕩。
  "我希望你能在我見到他之前,告訴我他這些年過得如何。"
  "很晚了--"
  "我不是指今晚,"他再次若有所失地望著她,躊躇了一會兒,然後說:"謝謝你賞光同我跳舞,麥太太。"
  她以手勢阻止他。"請別那樣稱呼,叫我瑞琦就可以了。"
  是不是"麥"這個姓仍會引起她對失去的愛所感到的痛?
  "好吧,瑞琦。"他的思緒開始朝一種不可能、不合理性而且危險的路徑遊移。剛才那幾分鍾,他險些失控而使一個無辜的人陷入難堪的局麵,現在的他或許過著不同的生活,但剛才那幾分鍾已證實了他並未真的改變多少。
  他該盡快離開這幢房子和她。
  他道了再見,沒有等她回答,兩三步便跨出前廊朝與玫瑰花圃平行的雅潔小徑走去。他沒有回頭,直到他聽見開門的聲音。
  當房門在她身後合上,屋子便吞沒了她的身影。稍後走廊上的煤氣燈也逐漸暗淡下來。楠恩一聲不響地關上園門朝主街的盡頭走去,那裏聚集著許多酒館、破舊的旅舍和小餐館,他知道那些地方一定充滿了礦工、牛仔、流浪漢和滿身麝香或廉價香水味道的浪蕩女人。
  再一會兒他就要回到他熟悉的環境中了。
  麥瑞琦--穿著如此嶄新且清晰可聞的黑色絲綢,梳著雅致的發型,擁有清白無瑕的名聲與優雅的舉止,麥瑞琦絕不同於與他為伍的女人。她生活在一個他這輩子僅偶爾窺見的不同世界裏。
  楠恩經過一家旅館,二樓建築物前門隱晦地掛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客滿"。再往前走,他朝最近的一家酒館走去。今晚,不同於以往總是從房中某個角落傳來微弱的鋼琴聲,今晚的音樂來自"最後機會管樂隊"的幾個成員,他們再次聚集,敞開領口喝著一杯杯充滿泡沫的啤酒。室內因著兩管喇叭和伸縮喇叭的恣意咆哮,幾乎不可能再聽得到任何聲音。
  異於他稍早在舞會中所受到的待遇,他進入酒館內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楠恩走向吧台,將短靴跨在黃銅的踩腳杠上,傾身向前,手肘抵在破舊的木製吧台,酒保點點頭,做了個手勢表示他很快便過來招呼他。
  楠恩點了一份威士忌,但酒保送來雙份,因為樂隊中有人喊著要請在場所有客人喝一杯。楠恩背對室內站著,但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吧台後方牆上的鏡子。鏡中反映出他的眼神仿佛若有所思。
  他用幾秒鍾的時間研究了室內的每一個人,藉著某些容貌的特征或衣著款式去憶起他們,並迅速避開一些或許會對他的健康造成潛在威脅的臉。
  幾分鍾後,有個妓女站在他身旁,挑逗地倚在吧台上,手肘插在腰後,胸部誘人的暴露著,她有一頭黑發,發育良好的但瘦得離譜,她的肌膚泛著病黃色,頭發也需仔細地清洗。
  "嗨!牛仔,要不要請女孩喝杯酒?"
  他對酒保點個頭,不需要交換任何語言,一杯威士忌立刻出現在女孩的肘邊。樂隊這時剛結束了鬼哭神號似的嘶吼,開始鬧酒。她伸出手揉著他的前臂以示邀請。他垂下目光注視她的手,當他眼光上揚與她四目交接時,眼中的寒意使她很快地把手移開。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他一麵說,一麵舉起廣口玻璃杯喝了口酒。"除非由我說是誰、在什麽時間、用什麽方式。"
  她舔了舔唇,靠得更近,這次可無論如何不敢再碰到他了。"要不要和我上樓,牛仔?如果你說好,我會讓你整晚說個不停。"
  他看著她又噘嘴又皺唇地慢慢咬出每一個字的說話方式,斷定她以為這經過長久練習的老方法會是一種展示嘴唇和舌頭的性感表現。他"差點"要為她感到難過。然而他又有什麽資格去評斷她,當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靈魂其實並不比對方高尚多少。
  他也許聲名不佳,但這並不表示他饑不擇食。
  "算了,親愛的。"他說,半帶微笑地,想使她輕鬆一點。"我今晚沒那個心情。"
  她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再把一頭黑色長發甩至肩後。"也許改天吧!"
  "是啊!"
  改天。
  他望著鏡中的人群,但大部分時間都注意著門口唑他現在站著的地方,他可以輕易地一槍擊中任何有意找麻煩的家夥,有備無患。再要了一杯酒,他移了移重心開始去想瑞琦稍早所說過的話。他知道甘傑斯有兩個小孩,但不知道舅舅以他的名字為小男孩命名。
  誰猜得到呢?傑斯的妻子伊雲,曾告訴他,他舅舅對他的關心遠超過他所知的,也許好是事實,但他敢打賭命名一事定是伊雲的主意。他想要自己想那並不重要,卻又明知不然。為了某些愚蠢的理由,每當他想到那孩子,便禁不住要咧開嘴笑,但在今晚這種環境,楠恩臉上可毫無笑意。
  瑞琦站在黑暗的門廊,仍然驚得無法移動半步。
  甘楠恩回來了。
  還是那麽衝動、那麽深不可測,依然大膽得敢親吻她並坦承年少時的幻想。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談話對一個淑女而言是個侮辱,或用這種直接而露骨的方式對待她其實並不恰當--如同她從來未想過他藏有一份如此複雜而令她困惑的情感。學生時代的他總是惹麻煩,總是沉默寡言,但深深喜歡她?她想都沒想過。
  她也曾向傑斯和伊雲打聽他的下落,但令人局促不安的沉默使她很快便不再開口。
  幸好有這黑暗和片刻的孤獨,她舉起手來追撫著雙唇。當時間慢慢澆熄憤怒之火後,她憂慮地意識到她之所以如此激憤,乃因楠恩的吻撩動她的方式是麥都華從來不曾做到的,這事實加強了她的怒氣。
  在前廊上她曾以為楠恩或許也亢奮了,但現在她恢複了理智,既然她的丈夫曾說過她不懂挑逗男人的技巧,她明白那是極不可能的事。
  為了轉移這些古怪的思緒,瑞琦開始檢查門窗是否都已渙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注意力換個方向--有談話聲和笑聲自走廊盡頭的廚房中傳來,她朝向位於這幢既舒適、設備又完善的二樓建築後方的房間走去。這房是她的雙親遺留給她的。
  家是她的天堂,是一個屬於她自己的小天地的永恒象征,每當瑞琦回到家中,她感覺家正張開雙臂擁抱她、撫慰她。她的安全感來自於她知道家裏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而且都在掌握之中。
  她在廳前的帶鏡衣架旁停住腳步。拿下手腕上係著小扇子的黑色流蘇細帶時,瑞琦瞥見了鏡中的自己,這些年來她瘦了不少,她的眼睛下方出現了陰影,相對地也變大了些。她傾向前去仔細端詳,指尖滑過眼睫毛下的黑影,在微弱的光線下,她看不出眼睛周圍的細小紋路。
  "媽媽?"
  一聽見兒子的聲音,一切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她把流蘇扇掛在鉤上,順了順頭發,趕緊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並刻意使自己的腳步輕快起來,讓聲調也顯得活潑些。
  "你們倆在做什麽?"
  在這討人喜歡的廚房裏,瑞琦巧妙地運用深綠和奶黃兩種顏色來搭配屋子周圍的環境。瑞琦發現泰森和她的管家黛芬,正坐在房間中央那張堅固的橡木餐桌旁。
  "你們把冰淇淋都吃光了嗎?希望還沒,因為跳了舞讓我現在挺有胃口的。"她告訴兩人。
  泰森依然穿著夏天的燈籠短褲,白色襯衫上濺了一些草莓冰淇淋的痕跡。一條肩帶早已滑下他的肩膀。他有一頭紅發和深藍色的眼珠,翹鼻頭兩邊布滿了雀斑,這孩子一點都不像麥都華。泰森站在椅子上,用一支長柄湯匙往桶子裏挖冰淇淋。
  "冰淇淋超級好吃,我挖點給你,媽咪,如果黛芬可以再給我另一個碗。"
  "請給我一個碗。"瑞琦修正他。
  "請你再給我一個碗,黛芬。"泰森又說。
  黛芬站了起來。瑞琦望著他們兩人的動作,一個是她最寶貝的兒子,一個則是這些年來她深為倚重的女人。黛芬端莊而穩重,五官具有異國風味--黑發、黑眼、咖啡牛奶色的皮膚。據她自己的估算,年齡已近六十大關,外表卻顯得年輕得多,出生於田納西州的奴隸家庭,黛芬曾嫁給一個自由人,並且跟著她那頗具拓荒精神的丈夫移居到西部來,在四十歲左右成了寡婦。黛芬在麥家工作了將近八年,而她和瑞琦之間早已熟得不拘主仆之禮了。
  "你真的玩得愉快嗎?"黛芬問道,她的眉毛懷疑地拱起。
  瑞琦過了一會兒才坦承。"還可以。"她試著不讓自己想起楠恩強吻她的那一刻,一麵伸手去拿裝著冰淇淋的條紋陶碗,用湯匙到處挖著直到她挑到一顆特大號的冷凍草莓,把草莓送進口中之前,她不經意地說道:"我以前的一個學生回來了。"
  黛芬正仔細地看著她。"哦,是嗎?多久以前的?"
  瑞琦吞下草莓,又把湯匙放回冰淇淋中攪動著。"我在幾年前教過他,他現在二十六歲。"
  "哦,幾乎和你一樣老。"
  "他很晚才有機會上學,事實上,你可以說他是我的第一個失敗,他離開鎮上那年,仍是我的學生,但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幾乎是目不識丁。"
  對這個話題感到十分不自在,瑞琦迅速地轉移了主題。"告訴我你今天最喜歡的事,泰森。"
  雙頰塗滿了冰淇淋的泰森微笑道:"冰淇淋,還有野餐。"他說,轉著眼珠子望向天花板。"還有遊行,還有在外麵吃東西。"
  "我也一樣。"瑞琦也微笑道。
  "為什麽爺爺和奶奶今天沒有來?"
  瑞琦和黛芬快速地交換了個眼神,瑞琦要如何向一個才五歲大的小孩解釋她婆婆的孤僻性格呢?
  "嗯,羅琳奶奶不喜歡野餐。"
  "為什麽?"
  "嗯,因為有螞蟻。"
  他瞪著她,手上的湯匙停頓在距離嘴邊幾寸遠的半空中,他蹙起眉頭。"可是我沒有看到半隻螞蟻。"
  瑞琦知道他在等待一個合理的回答,而且他已經夠聰明得可以分辨什麽是實話。她歎了口氣,她要如何解釋身分地位的不同,或是麥蘿琳認為"最後機會鎮"沒有幾個場所值得她停留的真相呢?
  "奶奶隻是不喜歡交際應酬。"
  "你是說她不喜歡和別人在一起。"
  "是的。"
  "她喜歡我們。"
  瑞琦的確同意她的婆婆疼愛泰森,但她知道那個女人容不下她。"奶奶當然愛你,泰森,不過,難道你不認為現在已經是上床時間了嗎?今天對你來說,夠長也夠興奮了。"
  他不樂意地低哼著,但他一向是個溫順的小孩,所以並沒有爭辯;男孩爬下椅子朝門外走去。
  "等等,年輕人,"黛芬拿著濕抹布跟在他身後,手臂上搭著一件和他的短褲搭配的夾克外套。"在我把你那雙手擦幹淨以前你休想碰任何東西。"
  管家尾隨著男孩走出門外,到大廳。
  "我一會兒就上去幫你蓋被子、講故事。"瑞琦在他們身後喊著。她仍可以聽見兩人可愛的吱喳笑語,聲音隨著他們爬上樓梯而逐漸淡去。
  瑞琦回到廚房清理桌麵、熄燈。當她把湯匙和碗收齊放到幹水槽裏時,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不斷地反覆盤旋。
  甘楠恩回來了。
  他回來了,而且魯莽大膽到敢親吻她。
  一想到這裏,她的臉頰便燒灼般熱起來。她不敢去看自己反映在水槽上方玻璃中的影像。匆匆地回到桌邊,想要讓自己的心靈和雙手忙碌些。然而這些工作不用費太多心思,所以她的思緒又回去臆測前廊上那個吻的意義。
  她不能忍受楠恩僅僅是為了好玩而來調戲她的這種想法,她寧願相信他會吻她是因為往日的情誼,因為他們曾經相處過--一個不知如何掌握角色的年輕教師,和一個極度渴望友誼的困惑少年。當她還是他的教師時,她隻純粹把楠恩當成自己的學生。
  她對那個吻的本能反應令自己又驚又怕,因為在她的生命中,她不曾期待過任何男人。一個銀行家、一位資深律師,和一個鰥居且有四個小孩的牧場主人(全是社會上頗受尊重的人)都曾公開表明,一旦她守喪期滿,就要對她展開攻勢。她對他們總是不假辭色,因為她就是無法認同自己委身於任何男人的情景,但現在她站在這裏,為了楠恩的衝動而生氣,甚至更為了自己的反應而懊惱。
  盤子洗淨、桌子也擦過了之後,她關上煤氣燈走到門廊,她的目光不自覺投射在前門,不知不覺中,她舉起手來把手指按在唇上。
  由於想要把那難堪的時刻丟到腦後,麥瑞琦撩起她長及足踝的黑裙,藉著透過窗戶灑入樓梯頂端的月光,引導她一步步走上樓去。
  手裏握著韁繩,楠恩領著他的馬--"盾牌",沿主街而行。他喜歡漫步而不願騎馬,尤其更想深吸幾口夜間的空氣,把充滿汙濁煙味的"輕鬆酒館"拋至身後。他在街道盡頭一間大穀倉外停下腳步,研究著漆在敞開的兩道大門上的標示,上麵寫著"車馬出租與代詞"。房子裏暗得很,使他無法分辨得出裏頭是否有人走動。
  他走近門口,一隻手按在槍托上,叫道:"有人在嗎?"
  "那要看你想做什麽?"一個洪亮的聲音回應道。
  不管是誰在答話,沒等他說完,楠恩就把槍對準了穀倉內右邊陰暗的角落。
  他看著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從陰暗的地方緩緩走出來,雙手高舉過頭,表示自己沒有帶武器--沒有帶比他那一雙大手和那對鼓脹的二頭肌更危險的武器。
  "我想找個地方讓我的馬過夜。"
  "那種事不用亮槍,先生,除非你是想先挾持我。不過那樣一來,你就該急著出鎮,更沒有把馬給留下的道理了。"店主笑著說。但楠恩的槍沒收起來,所以他也就仍舉著手。
  過一會兒,楠恩才把槍收進皮套。"你不該悶不吭聲地走出來,這樣很容易被誤殺。"
  高個子的笑容仿佛蒙大拿開闊的晴空,雖然高過楠恩一個頭有餘,卻一點兒也不會讓人有壓迫感。他顯然還穿著當天參加慶典的衣服,蘇格蘭呢褲,白襯衫外加條紋吊帶,一雙靴子擦得晶亮,走起路來,反射著閃爍的月光。
  "沒想那麽多,敢找我打架的人沒幾個吧?"
  "你是很壯,但也壯不過一顆子彈。"楠恩不客氣地說。
  "你是要讓馬過夜還是要在這兒閑嗑牙?我早就要鎖門回房去了。"
  "我先付一個晚上,多少錢?"他在高個子仔細端詳的目光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銅板。"如果你還有個地方讓我睡,我可以出雙倍的錢。"
  "睡草房裏,行不行?"
  "隻要能躺下來就行。今天晚上,全鎮裏找不到一個空房間。"
  高個子往前走到亮處,仔細估量著楠恩說:"你就是那有名的槍手甘楠恩對吧,先生?今晚我在舞會中見過你。"
  楠恩並不認為自己在"最後機會鎮"的那幾年裏,認識這個人,想必是自己終究太惡名昭彰了。
  "是的,我就是。"楠恩等豐高個子有所反應,並拒絕他的投宿。
  "你是甘傑斯的親戚嗎?"
  "我是他侄子,你認識甘傑斯?"
  "我叫葛湯姆。"伸出熊掌般的大手,葛湯姆用力握了一下楠恩的手。"我太太是依雲的朋友。我們搬到這兒不久,孩子們的年紀和傑斯家的差不多。"他再詳細地打量楠恩,即使燈光微弱,臉上的不悅還是明顯得很。"我可不想找麻煩。"
  楠恩換著重心,馬韁輕輕地打著手心。"我也不想給你惹麻煩,隻是想找個地方睡覺。我可以先付錢。"
  葛湯姆看著他好一會兒。"你也認識麥太太嗎?"
  "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看見她和你跳舞,她也是我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受到傷害。"葛湯姆把厚實的臂膀交握在胸前。
  楠恩看看街道,再回頭看著葛湯姆,為有人關心麥瑞琦感到欣慰。
  "是的,我認識她,我們是老朋友。"
  葛湯姆走向正麵那堵牆,從牆上的架子拿下一盞油燈。"我的屋子就在後頭,早上起床就過來和我們一起吃早餐。"
  很少有人這麽友善地邀請過他。但這樣的熱情及和他的妻兒共進早餐的想法,都令楠恩渾身不自在。他皺了皺眉頭,注視著穀倉陰暗的內部,把錢遞給葛湯姆後說:"先付你錢,也許我一大早就會出門。"
  他看著葛湯姆撥弄著燈芯,再次覺得這高個子像頭大熊,正用肥厚的大手玩著看起來顯得很小的煤油燈。
  "如果這燈是要給我用的,那就不必了,月光已經夠亮。"楠恩告訴他說。"提著這燈上閣樓反而擔心受怕,不如不要。"
  葛湯姆把燈放回架子上。"隨你便,你的馬會在右邊最後一個馬欄裏。"
  楠恩卸下鞍囊,甩到肩上。再把他那楠溫契斯特來福槍從馬鞍邊的皮套抽出,走到上閣樓的樓梯。葛湯姆牽著他的馬向穀倉的後麵走去。登上樓梯時,一陣和著幹草與馬匹的刺鼻氣味,立刻使他憶起青少年時期的寄養家庭,和在"終點牧場"的日子,不情不願的他不知鏟了多少馬糞。
  上了閣樓,楠恩把鞍囊扔在地板上,在幹淨的草堆上躺下來,脫下帽子。閣樓的窗門開著,月光滿盈,吊幹草用的鐵鉤和繩索的黑色影像懸在半空中,楠恩雙手交握,墊在後腦勺,滿足地注視著寬大穀倉的尖頂,一邊整理他的思緒,並但願自己睡得著。
  回到"最後機會鎮"是一項無法逃避的錯誤,他深深地感覺到。雖然他不願承認,但是,遇見麥瑞琦,還有麵對她時的複雜情緒,在在困擾著他。他還以為自己早已把過去拋到身後,以為自己足夠堅強回到這兒來麵對一些邪惡。然而今夜,他不再那麽有把握了。
  他原本計劃來到鎮裏問些關於傑斯舅舅的消息、最近他在做些什麽等等的。是小事一樁。在平克頓偵探社工作都六年了,應該已經把對舅舅還有對這心胸狹窄的小鎮居民的憎恨祛除掉了。他覺得時間應該給了他足夠的信心去再度麵對他的舅舅。
  但是他錯了,在獨立紀念日慶典時入鎮,在舞池中認出許多熟悉的麵孔,多年後再次遇到麥瑞琦,令他感覺好像冷不防地被拉回過往的時空。他覺得似乎又回到十六歲離開小鎮的那天,還原為那個沒有父親、不識字、老惹是生非的問題少年,一無所有,隻有巨大如蒙大拿般的憤恨,還有他母親自殺時用的那把槍。
  放開手指,他抓過一枝幹草放在嘴中,邊咬邊嚼時,他努力要自己忘了在"最後機會鎮"的那段日子,專心於眼前的任務。他不是一時心血來潮便回到鎮上,不管過往的歲月如何想打敗他,任務還是最要緊。雖說他暫時被偵探社停職,但他仍然要繼續工作,形勢從來阻止不了他。
  他的良師、也是平克頓偵探社丹佛分社的督導江柏特,雇用他時就知道這一點。真是的!楠恩歎口氣,江柏特對他的工作方式太清楚,這也是他受到社方賞識的原因之一。不隻因為他是西部最厲害的槍手,更因為他總是不按牌理出牌,才會吸引江柏特找他加入。
  "我從你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楠恩。"禿頭、一臉絡腮胡的江柏特在初次見麵時對他說:"隻要你能控製住火爆脾氣,一定可以成為優秀的探員。"
  楠恩清楚地記得他們第一次交談,在阿布奎基一個擠滿人的酒館,他坐在角落裏的位子,背靠著冰涼的磚牆,看著酒客們。酒館裏沒有人不知道他的盛名,也知道最好別得罪他。那時他才十九歲,楠恩認為這是極大的恭維。
  他看著門口,這是使他能存活的習慣。外頭有一大堆想一夕成名的年輕槍手,幹掉像楠恩這種威名在外的槍手是揚名立萬、及前往枉死城最快的捷徑。江柏特走進酒館時,楠恩隻瞄了他一眼,並沒有把這個五十多歲、發福、穿著整潔毛外套、頭戴圓頂禮帽的陌生人看在眼裏。
  直到後來有個女侍穿過人群走過來告訴他,吧台邊那個留著絡腮胡的男子有事找他。
  楠恩看對方似乎沒帶武器,但仍可能藏著槍或其他的東西,不過那一身頗有品味的穿著和這破舊的酒館倒是相當不協調。楠恩同意和他在酒館後頭見麵,便起身從後門走出去。來到巷子裏,他在對屋的陰影底下站住,依舊把背靠在牆上,用一條腿斜撐著身子。狀似隨意,其實十分警覺。
  整整等了一刻鍾,江柏特才出現,他走過巷子,向楠恩自我介紹,兩人像兩隻對峙的雄貓般對看著,楠恩心知這又老又矮的家夥不是對手。江柏特輕聲但快速地說明來意。
  "甘先生,你聽過平克頓偵探社嗎?"
  很少人用先生這個字眼稱呼他,楠恩謹慎地打量江柏特。
  "我身上沒有任何懸賞。"
  "我沒說你有。"
  "那麽是誰要找我?"
  "是我們要找你,但不是你所想的理由。"
  有一群人喧鬧地從幾碼外的巷口經過,他們同時抬頭去看。"繼續說。"楠恩道。
  "你正提早走向墳墓,甘先生……"
  "那是你的想法。"
  "如果有機會利用你的能力賺錢,你有沒有興趣?從這個鎮飄泊到那個鎮,打打撲克牌,幹掉一個個來向你挑戰的人,這種沒完沒了的生活,真的就是你想過的嗎?"
  楠恩把手插進口袋。一陣微風從巷口吹進來,撩起幹沙,旋成一股迷你龍卷風。"習慣就好。"
  "我說那是死路一條。"
  對麵二樓窗口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在冷冷的夜裏,聲音聽來溫暖又沙啞。楠恩往酒吧隔壁的妓戶看,不耐煩地移開目光。"廢話少說,到底找我有什麽事?"
  "我叫江柏特,是平克頓偵探社丹佛分社的督導,我們正想找個像你這麽強的人,訓練成我們的偵探。"
  "為什麽?"
  "甘先生,我們的工作涉及各行各業。你是個名人,沒有人會想到你會為我們公司做事。而且,有些地方除了你,誰都去不成。更何況,你擁有一手高超的槍法,任何危險都難不倒你。"
  這老小子講對了一件事。三年來的顛沛流離,楠恩已經厭倦了。雖然安定的日子和他的個性不合,但生活能有目標,倒滿引起他的興趣。
  仿佛早就料到他會有興趣,江柏特進一步說明細節。"你必須到丹佛來,接受一年的指導,學習整個作業流程。一般來說,偶爾得做臥底工作,不過你有這麽輝煌的記錄,根本用不著假造新的身分。"
  在巷子裏待了半天,令他有些不安,楠恩建議道:"我們邊走邊說吧!"
  江柏特點點頭,他們一起走向狹窄的巷口。當他們來到一棟老舊、磚造平房的低矮木頭門前,楠恩停下腳步,從口袋裏掏出鑰匙。走進楠恩租來的老舊房間,兩個人都不得不低下頭來。楠恩比了個手勢,要江柏特在靠牆的坍塌小床就座。房間裏除了床上一塊印地安樣式的紅色網飾毛毯,隻有白灰灰的牆壁。
  楠恩走到角落的火爐旁。等江柏特走了以後,他會燒些木頭,驅走房裏的寒意。即使時已晚春,厚厚的磚牆仍使得冷空氣滯留不去。
  "有什麽意見嗎,楠恩,你覺得怎麽樣?"
  "薪水如何?"
  "周薪十五元,食宿和其他開銷另計。每個星期必須報帳和交工作報告。"
  "那算了,這工作我沒興趣。"
  江柏特站起來,走到楠恩的跟前,與他對視。
  "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麽,你不識字,這我們可以教你。"
  "你怎麽知道?"
  "不用瞪我,小夥子,我們注意你已經很久了。我甚至敢打賭,我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幾乎是個文盲,需要錢用就去賭博,必要時就喝酒。你舅舅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因為涉及三個州的連續搶案,在懷俄明地方監獄關了九年。你媽媽在你五歲時去世。我們懷疑你舅舅是想找出殺他的凶手,而在和匪徒廝混時遭到逮捕。"
  "我的事還有什麽你們不知道的?"楠恩問。這些人怎會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把這一切摸得一清二楚。
  "依我看,你沒有理由拒絕我們提供的機會。"
  他們促膝長談,直到午夜。楠恩一再地問各種問題,江柏特耐心地一一回答。當這男子走出他租來的房間時,楠恩已決定接受他的建議。三天後,他透過在阿布奎基當電報員的工作人員聯絡,當天下午就搭上了開往丹佛的火車。
  新生活從此展開。想不到,短短的六年後,他會回到"最後機會鎮",在一個穀倉的閣樓裏追憶往事,和不堪回首的過去在內心交戰。
  肩膀壓在鋪著草的地板不大舒服,楠恩翻身坐起來用手掃些幹草回來,墊一墊他臨時湊合的床。
  他閉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睡著。然而,麥瑞琦清晰明亮的影像又出現在他腦海裏。他睜開眼,四周的幹草沉浸在月光下。他想起滿月的夜晚,自己總不易睡著。
  他說老早想吻她的話並非說謊。多年前,坐在教室後排座位上,他無心聽課,一心隻想著撫摸她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然而撫摸、親吻和擁抱她的事,在當年和現在一樣不可能。當年,他和她的四歲差距好像是一百歲,她是鎮上有地位的人士,而且是他的教師呢!天啊!
  但是,無論他的表現如何,或逃學或破壞公物,她一直對他很好,總是耐心地原諒他。有一天晚上,他離家出走,她讓他在家裏吃飯,還讓他睡在起居室。
  楠恩歎口氣,翻了個身。他常認為自己已經改變了,但如果他真的變了,也就不會輕浮地跟他搭訕。何況,她是已故警長的寡妻,而自己既然不能暴露偵探社的身分,表麵上便仍是個連踏到她家門前都不夠格的混混。不過,也是依雲舅媽的好朋友,而自己得打探舅舅最近的活動。
  明天,他將去找麥瑞琦,向她道歉。但此刻,他隻能躺在黑暗中,想著明天早上是否會看見她以懷疑與鄙視的表情回應他--正如今晚很多人看到他時的表情。

  第三章
  瑞琦的花園反映出她特有的可愛。楠恩推開矮柵門踏進庭院時,許多花名他都叫不出來;不過,玫瑰他倒是認得。園裏相互輝映的鮮花的綠葉,很難叫人不去注意。當他繼續沿著通往前廊的石頭步道前進時,覺得自己就像煎餅鍋上的雪片般不得其所。盛綻如虹的玫瑰芨放出令人暈眩的氣味,在他四周飄移;這種芳香在暑熱中隻讓人覺得厭膩。現在不過是早上十點多,但烈日已毫不留情地發威了。
  楠恩行過寬大、陰涼的前廊,站在門邊以便觀察街道,然後敲門。不到一秒鍾的時間,門就開了。由於準備見的是瑞琦,所以,當他瞪著一位身穿黑衣、中年混血女人嚴肅的黑眼睛時,一時竟變得啞口無言。她緊緊地盯著他看,幾乎早有預料。
  "請問您找誰?"最後她終於問道。
  楠恩脫下帽子,為自己突然的緊張不大高興。"麥小姐……麥太太在嗎?"
  "她正在後院忙些植物,您是……"
  "敝性甘,甘楠恩。"
  女人抬頭對他微笑,點頭表示認可。她深巧克力色眼睛周圍的皮膚,皺成笑紋。
  "請進,甘先生。我叫黛芬,是麥太太的管家。她曾提起在昨晚的舞會見過你,請跟我來。"
  他踏進門廳,發現房子和自己印象中相去不遠,一邊想不知她還提過什麽。今天屋裏既暗又涼,是個躲避室外熱氣、令人欣喜的綠洲。屋內朝東的窗簾都已拉下,以防早上的陽光使房間過熱。楠恩拿著帽子走過門廳,刺馬釘的聲音在廳內回響。
  瑞琦的管家領著他前往屋後的廚房;經過開著的雙扇門時,楠恩朝起居室裏瞄了一眼。那個地方仍舊以高雅、舒適的品味布置--對他這種人而言是個陌生的領域。和"終點牧場"那棟搖搖欲墜的房子比起來,瑞琦的家是俯宮殿。
  還不到廚房一半的路途中,有腳步聲沿著走廊直接從頭頂上傳來,接著砰砰作響地循樓梯而下。一個稚氣而高亢的聲音叫道:"黛芬嗎?是誰?"
  管家稍作停留,楠恩也隨她停下腳步。他及時轉身,望著一個纖弱的褐發小男孩跳下最後兩階,搖搖晃晃地"降落"在樓梯口。他的腿看起來就像露在白色水手裝外的火柴棒。
  "你好,先生!"他匆忙地上前,頭往後傾,以便仰視楠恩。"我是麥泰森。"小孩同時伸出手來。
  楠恩藏住自己的訝異。瑞琦和她丈夫擁有小孩十分自然。但,昨晚她並未提及。
  即使在幽暗的走廊上,楠恩仍可看出這個孩子的外貌遺傳自瑞琦而非麥都華。他有一頭褐發、水晶般的藍眼洋溢著生氣、光彩閃爍。如此純淨的一張臉,仿佛被用心擦亮過,零星的雀斑散布在他的鼻梁上。由於從未和孩童交往,楠恩發覺自己笨拙地伸出手。
  "我是甘楠恩。"
  泰森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了一番,好奇的目光很快地停在楠恩腰上的槍。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男孩無法將目光轉離那件武器。
  "先生,你用過那把槍嗎?"
  "用過。"
  "真了不起!我能摸摸看嗎?"
  黛芬巧妙地幹涉道:"你先帶甘先生到外麵的棚屋找到你媽咪,好嗎?"她抬起頭來微笑,表示歉意,並點頭示意屋後的大概方向。
  "甘先生,穿過廚房之後,沿著後廊繞屋子的旁邊--"
  "奶奶說我們應該叫它回廊,"泰森嚴正地告訴大人。"不叫後廊。"
  黛芬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是,大褲子先生,你說的也許對,不過,對我而言那仍是後廊。"
  楠恩向管家點頭表示謝意後,不知如何是好地跟著泰森穿過廚房。他突然發現自己很少和小孩相處,與身高隻有三英尺多的孩子為伍,他覺得怪別扭的。
  他們踏出廚房的門,走過寬敞的後廊,向後院前進,泰森又再次跳下階梯,楠恩則緩步而下,並把帽子戴回頭上,以免烈日曬臉。
  小男孩輕鬆地在繁茂的花園裏穿梭,朝車房和後門附近一座滿是格子窗的建築走。楠恩俯視這個區域,發現瑞琦家是主街住宅中唯一屋後擁有如此廣闊花園的房子。如同屋前的庭園,園裏到處布滿盛開的花朵。她所修剪下來的廢枝隨處可見,但大體上,這個庭院如同五彩繽紛的拚花被。
  他們接近板條材質的建築時,楠恩發覺泰森把小手偷偷伸進他的手裏。震驚的他停下中幅的步伐,低頭俯視身旁的小孩。
  "你在做什麽?"楠恩問道。
  泰森抬頭望著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後,他耐心地解釋,仿佛那是世上最自然的事。"牽手啊!"
  "為什麽?"
  "我們將成為朋友,不是嗎?假如你是我媽的朋友,那麽你也會是我的朋友。"男孩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壓低聲音並向板屋瞄了一眼,好似不想讓瑞琦聽到。"我聽到媽嗎黛芬說昨晚你和她跳舞。"
  "沒錯。"
  楠恩猜測自己是不是將受到一個小孩嚴肅的責罵。他清清喉嚨,百分之百地如履薄冰。在形象完美的女士花園中牽著小男孩的手,讓他有種格格不入的感受。楠恩感覺汗水在肩胛之間滴流。他向板屋瞥了一眼,看見瑞琦仍在裏麵忙著,尚未發現他們;這讓他鬆了一口氣。男孩欲言又止。
  "你還有其他的話要說嗎?"楠恩問道。
  "她很喜歡。"
  楠恩把帽子頂高些。"喜歡什麽?"
  小男孩的兩腳不停互換,興奮得無法站在原地。"她喜歡和你跳舞。"
  楠恩皺了皺眉頭。"她真的這樣說?"
  泰森搖搖頭。"沒有,但是我十分了解她,而且我看得出來,她昨晚回來的時候不像往常那樣悲傷。"
  "噢?"
  "先生?"
  "什麽事?"
  "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和我媽跳舞。"
  楠恩無言以對,但是他知道自己剛獲得了項莫大的榮幸。他抿抿嘴角,盡可能嚴肅地答道:"謝謝你,我十分感激。"
  "來吧!"泰森再次拉著楠恩的手,身體往前傾,相信後者會在通往板屋的石徑時拉著他。"媽!"他大叫著,稚氣的聲音在靜滯的空氣中高揚。"你看!"
  瑞琦的頭和肩在板屋的角落出現,即使還有六碼之外,他看得出她戴著一頂寬邊的草帽,並在認出他的那一刻,雙頰泛紅。
  身為母親,她鎮定地等待他們,褪色的淺紫衣裙外圍著一件沾有土漬的園藝圍裙,一雙手專心地在上麵擦著。
  "是甘先生來了。"他們來到她身旁時,泰森自信滿滿地向她通報。
  瑞琦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楠恩。"沒錯,我看得出來。甘先生,是什麽風這麽快又把你吹來了?"
  望著她,楠恩發現自己很難集中思緒。泰森在身旁跳上跳下,他的手仍握住楠恩的手。有個男孩緊粘著他、聽著每字每句;這讓他根本無法道歉。
  "昨晚你沒說傑斯和依雲預定何時從加州回來。"
  她拉拉用來保護長袖及袖口的袖套鬆緊帶。楠恩端詳著她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白皙的臉側和透明肌膚下的青色血管。
  "他們預定去一月,而且,我想想--是三個星期前離開的。最遲應該會在下星期結束前回來。"
  泰森開始用他的手蕩秋千,前後擺動他的手臂,迫使楠恩不得不改變並換寬站姿以保持平衡。瑞琦注意到了。
  "泰森,別煩甘先生。"
  泰森立刻放手。"我現在可以摸你的槍嗎?"
  "不可以!"在楠恩回答之前,瑞琦斷然地阻止。"回屋裏去,要黛芬替大家準備些檸檬汁。告訴她,我準許你到地窖的冰箱拿些冰塊,放進檸檬汁裏。"
  "之後我能摸槍嗎?"
  "再說吧!"
  "媽……"男孩開始抗議。
  "快去,泰森。"
  楠恩望著他快速地沿小徑奔跑,頭和肩忽上忽下地在繁花和綠葉之間穿梭。瑞琦別過頭去正好給楠恩端詳她的側麵的機會。
  "我是為了昨晚的事來道歉。"他溫柔地說,猜測著她對這句話的反應。
  她很快地往上瞥了他一眼,一時大為詫異。
  "你似乎很驚訝。"他說道。
  "我從不知道你會為任何事道歉。"她坦承。楠恩幾乎笑了出來。"但願我已經略有改變。"
  他無法不看見她掃視過槍袋再重新與他對視時機警的目光。
  "你還有其他的事嗎?"
  他想多問一些有關傑斯和依雲的問題,但是他不想開門見山地承認。
  "你答應給我一杯檸檬汗的。"
  "我還要在這裏待一會兒,想在正午烈日當空之前,替這些室內植物澆水。"
  似乎有意忽視他,她四處磨蹭,俯身於各式各樣的翠綠盆栽問,並未察覺他正享受著她誘人的背影。
  楠恩扭頭瞥視,觀察鄰居是否有人看他們,附近遝無人影。因此,他讓自己的目光回到瑞琦的臀部上。
  對於他的"細細品味"毫無所知,她繼續手邊的工作。"每年夏天我都會把室內植物拿到外麵去,讓他們有機會享受溫暖的氣候。這幢板屋是在泰森出生之後蓋的,它可提供一些遮陰,而不必把它們排在回廊。"她緊張地閑聊著,一邊更換盆栽,一邊伸手扶住一個吊籃,小心地用長嘴管的金屬罐替它澆水。
  當她突然直起身,發現了他正垂眼盯著她時,楠恩不得不開始客套的對話。
  "昨晚你並沒有提到你的孩子,他幾歲了?"
  "五歲。"
  他母親用攻擊者的槍殺死自己和企圖強暴她的人時,他也是這個年紀,楠恩無法想像自己也曾那樣年輕、幼小和純真。
  "所有五歲的孩子都那麽小嗎?"
  "他是比同齡的孩子稍矮,我的姻親一直說,那是因為他太少做那些粗暴的運動,說我快把他變成媽媽的小嬰兒了。"她憂心地朝家裏望了一眼。"或許我是有點保護過度了。"
  楠恩不安地換個姿勢。"既然他尚未大到可以照顧自己,看護他並沒有什麽不對。"他輕聲說。親身的經驗使他得知,過度的保護可能比忽視及虐待好上許多。
  她提起一籃剪好的花交給楠恩。"替我把這些提回屋裏好嗎?兩個人都在這兒流汗似乎沒什麽道理。你先和泰森及黛芬喝杯檸檬汁,我隨後就到。"
  除了先前染紅雙頰的些微羞赧,瑞琦的氣已經消了。她輕鬆愉快地接受了他的道歉,看來那偷到的一吻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麽讓她心煩。奇怪的是,他對她的不為所動竟有些許失望。
  楠恩接過籃子,照她的吩咐離開。仍弄不清自己怎會任由瑞琦牽來扯去,他已沿著蜿蜒的花園小徑朝乳黃色的房子走去,努力在提著一籃鮮花的同時,表現出了一個槍手轉變成的調查員應有的冷漠與鎮定,閑散地漫步著。
  瑞琦鬆了一口氣。望著他朝屋後前進。除了槍帶上整齊排列的子彈所反射的陽光,楠恩是個從頭到腳全黑的注目焦點,和她夏日花園中多采多姿的花朵完全不協調,她凝望著他,直到他抵達階梯,她才轉過身去。
  身為獨生女,她一直在安靜、井然有序的環境下成長。她那認為外表重於一切的母親,堅決要她用高貴的舉止持己。即使在很小的年紀,時時刻刻都要冷靜、沉穩。不論什麽情況,瑞琦都必須記住自己是個淑女。
  然而,據麥都華說,她是過度沉靜,尤其是在床上。
  瑞琦走到最近才裝設的抽水幫浦旁邊,將澆水器掛在出水口下,開始上下扳動幫浦的把手。清涼的井水進入錫製的澆水器中。她以空著的手解開頸間的鈕扣。再伸手舀了水拍在臉和脖子上,但思緒仍無法阻止的回到楠恩身上。
  通常她並不是注重外表的人,但無可否認的,他仍十分英俊,一種桀驁不馴又粗獷的英俊。但他是一個惡名昭彰的槍手。身為一個有責任感且頭腦清晰的女人,楠恩並非她會允許自己去喜歡的人。
  直到水溢了出來濺濕她的裙擺和鞋子,她才趕忙放下把手,大步走回棚屋,並命令自己收拾散亂的想法,不得再對甘楠恩浪費思緒和心情。
  她曾是一名教師,是受過良好教育、以頭腦分析事情的人。她可不能任由楠恩那對黝黑的眼睛和慵懶的笑取代了她的理智。
  她在陰涼的棚屋內迅速移動,將水澆在印度橡膠樹、葉蘭和山茶花上。最後,她直起身,放好澆水器,脫下袖套,扔在置放著移植泥刀、園藝手套、鏟子等等園藝用具的架子上,然後解開圍裙,連同草帽一起掛在木釘上,這才離開棚屋朝房子走去。
  她一進廚房就發現了他。他竟然大刺刺地坐在她的桌子旁邊,泰森站在他張開的腿間,正在審視他謹慎地拿在手中的槍。
  "你做什麽?"她高而拔尖的聲音好像賣魚的婦人。
  楠恩和泰森同時說話。
  "他給我看他的槍。""給他看看我的槍。"
  黛芬自正在洗碗的水槽前扭過頭來,瑞琦先瞪了她一眼,才抓住泰森的上臂將他自楠恩身前拉開。瑞琦把兒子拉到裙褶裏壓住,雙手堅定地按著他的肩。
  "媽媽,你弄痛我了。"泰森抱怨著想掙脫她的掌握。
  瑞琦鬆開手,但仍不悅地瞪著楠恩。這名槍手的臉色開始陰沉,雙眼深不可測。他並未把槍收回槍套,隻以一種他自己做來自在熟稔、在別人眼中卻別具性感意味的姿勢將它放在大腿上。
  "我希望你能把槍收起來,甘楠恩。"當他根本不為所動時,瑞琦感覺到一種失去控製的驚慌,而她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的表情很明白地表示他聽見了,可是並不打算遵從。"我老早以前就不再聽你的命令了--"
  "泰森,請你離開一下。"
  "可是,媽--"
  "我說出去,立刻出去。"瑞琦轉向黛芬。"請你暫時讓他留在客廳裏好嗎?"
  瑞琦甚至懶得掛上微笑,她的雙手在腰際交握,努力武裝自己。她先深深地吸一口氣,再望向對麵不遠處那個男人一對黝黑且陰鬱的眼睛。
  黛芬擦擦手,帶著泰森離開。小男孩以一種母親突然變成怪物的不解眼神看著瑞琦,但未加爭辯地隨著管家去了。瑞琦一直等聽到客廳的門關上才再開口,楠恩則一直沒有動。
  "對不起,但我不會讓泰森暴露在危險之下。"
  楠恩張開未持槍的手,現出掌中的六發子彈。"它並未上膛。"
  瑞琦開始鬆懈下來。她舉手想拂開額前的一綹濕發,卻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便突然止住。"我不管槍有沒有上膛,這個屋子裏不準有武器。"
  楠恩仔細地看著她,由腳到發再回到眼中。"你應該知道,越禁止反而使人越想要的道理。"
  "泰森不是那種人,他不像……"
  "我?"
  無法再迎視他那具有穿透力的視線,她轉身向後門走去,希望紗門能飄進一些涼風,稍稍降低屋內的熱度。
  "你明知我沒那個意思。"她力圖辯解。"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不希望你兒子變成我。知道嗎,瑞琦,我也願向天禱告他不必變成我,我希望他在一切無缺中長大,會讀會寫,不必承受走過街上時人們在背後的指指點點。"
  瑞琦轉身看見他將子彈重新上膛,沉默地一顆一顆的放進去,好像在進行一種已成了他第二天性、他甚至不必垂眼去看便可完成的儀式。他看也不看地工作著,手指靈巧迅速而且堅定,一邊還說著話。
  "我希望你的兒子永遠不必孤單而寒冷地度過一夜,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為何落入那種地獄,又為何那般害怕,既不知道下一餐該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再看到下一次的日落。"
  她的心似在喉間跳動,看著他將手槍放回槍套,四個大步便來到她的跟前。瑞琦後退一步,背部便頂到後門的門框。
  他那叛逆的站姿與年輕時如出一轍,她那時就不怕他,現在更不。依雲曾把她所知的楠恩的童年告訴過她,因此瑞琦知道傑斯曾把小男孩交給鄰居照顧、自去追尋殺妹凶手的事。楠恩十六歲時才重新憶起深埋的噩夢:他母親並非被殺,而是當著他的麵舉槍自殺。
  楠恩的世界是支離破碎的。等他舅舅追凶、坐牢多年之後回來時,楠恩對這個將他棄置的人充滿了深深的怨和恨。當他是她的學生時,瑞琦自學頗能了解造成他的痛苦與叛逆的原因,如今她才發現,那些舊的創傷永遠存在楠恩內心和靈魂裏一個觸碰不得的角落,仍然非常真實而且隨時可能出現。
  她的人站在那裏,可是整個心神卻被攝入他眼中那片黑暗的風暴之中,她感覺自己以一種不應可能的方式,正無可自拔地被吸引過去。是他已變成的這個男人正太過強烈地吸引她,而非記憶中那個叛逆的大男孩。
  這個領悟既令她困惑,也令她霍然清醒。
  他的聲音很低,但她依然聽得清清楚楚。"有你這樣的母親在照顧他,泰森永遠不會長成像我這樣的人。"
  "對不起。"隔著一層突然出現的淚水,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臉。
  "永遠不要可憐我,瑞琦。"
  "我沒有,我隻是向你道歉。"
  脊椎頂著門框,瑞琦挺身注視著他。他一直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似乎在衡量她的道歉有多少誠意。
  她可以聽見他緩慢且平穩的呼吸,感覺到在他身體內翻滾的怒氣的熱度。昨夜他堅定的下巴有一圈胡渣的陰影,今天則刮得很幹淨,然而不管他的外表或他如何的盡力隱藏,楠恩就是有一種難以親近卻又叫人著迷的危險氣質,他的如此靠近也令她無法思考,任何女人都不能否認如此強大的吸引力,瑞琦以此為借口來解釋自己的反應。
  她突然覺得口幹,不自覺地舔舔嘴唇。"泰森一定開始擔心了。"瑞琦小聲道。
  "也許,但他也可能早忘了你那小小的爆發。"
  "泰森不會,他的記憶力好過大眾。現在,可否請你移動一下,讓我去拿個杯子。"
  楠恩突然站開,如釋重負的瑞琦很快走到廚櫃前拿下一個水杯,將它放在檸檬水旁邊。
  他則走到桌旁,拿起自己的杯子,三個大口就喝光了,頸部喉結隨著止下移動。他把水杯小心地放回桌上原有的一圈水印上,才抬頭說:"我想問問與傑斯有關的幾個問題。"
  瑞琦為自己和他倒了檸檬水。"你打算與家人重聚?"她放下水瓶,想著依雲和她的兩個孩子笑著對他說:"那真是太好了,我想依雲很高興--"
  "別太早下結論了。"
  她把眉毛一皺。"不然你是想做什麽,別說你隻是好奇。多年消失無蹤,沒頭沒腦地跑了出來,隻是好奇?"
  "就當我隻是好奇。"
  她盡力不去感覺因他的注視所引起的奇特反應,仰頭喝了一大口。"可說的其實不多,傑斯和依雲過得很好,他們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和一棟美麗的房子--"
  "牧場很賺錢嘍?"楠恩靠坐在桌邊,一條腿況且後晃著。
  "還不錯,另外是依雲繼承了一筆遺產。"
  楠恩猛然站直,靴子打在地板上。"是祖產嗎?她的家族都是演員,我的印象中他們並不是很有錢。"
  瑞琦仔細地看著他,太仔細了,他覺得。她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正朝哪邊思想。"這就是你回來的原因?因為你知道他們有錢了?"
  他盡力不讓這個結論激怒他。既然他如此努力要讓自己像個唯利是圖、惡名在外的槍手,她當然隻能朝這個方向想。他真希望自己能說出想要了解舅舅生活的真正原因,可是目前他還不能透露,但他仍不願她有所誤解。
  "我十年沒有回來,總不能毫無所知就騎馬到他們家門口,對不對?"
  "可是--"
  她尚未繼續,前門,出現一個不容拒絕的有力敲門聲,走廊那頭隨即傳來黛芬急急前去應門的腳步聲。
  "看來你有訪客了。"他說。
  他走過去拿起斜掛在一張椅背上的帽子,黑色的帽子上有一條蛇皮飾帶,上麵的圖案會因角度與光線的變化而發出翡翠般的虹光。瑞琦抬眼瞥看楠恩,他與她對視不移。
  "你要離開了或是要等他們回來?"
  "我想去'終點牧場',找個地方窩下來等傑斯返家。"
  她已聽見黛芬開門迎客,還有泰森的童語與兩個她太過熟悉的人聲。
  "昨夜你說是因一些事務回到鎮上。"瑞琦看向走廊,擔心著稍後將有的難過時光。
  楠恩一直仔細地觀察她,她知道他已感覺到她的慌亂。如果他看見了,她相信她的客人也會看見;而她不想讓他們占上風,因此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這是她的家,她要招待誰是她的自由。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你要我由後門出去嗎?"
  "當然不要。"她才不會讓兩位意外的訪客使她覺得愧咎,這兒是她的家。她也不會讓來人迫使楠恩像罪犯般由後門溜走。她挺起胸膛,扣起頸間那顆鈕扣,然後像個叛逆但不惜自殺的士兵,即將去麵對敵人般的站直。
  泰森和黛芬先後趕進廚房,管家的臉上一片無可奈何的表情。
  "我爺爺和奶奶來了。"小男孩跑到楠恩身邊,驕傲地宣布。
  黛芬雙眼一翻,經過瑞琦身邊說:"我去多倒一些檸檬水。"
  瑞琦忐忑不安地看著她的婆婆麥蘿琳穿著一身黑色的喪服,戴著黑珠項鏈、耳環及一頂飾有黑色鴕鳥毛的大帽子率先而至,腕上還掛著一把有荷葉邊的黑色洋傘。她一到廚房門口,便突然煞住腳步。
  緊隨蘿琳的身後,麥篤華也停下來自她的肩上瞠目直視。高大且身型仍然健壯的麥老先生有著紅中帶銀的頭發,足夠的財富使愛耍權勢的他更加作威作福。他深棕色的眼睛射向室內,看過黛芬、泰森和瑞琦,也將他們一一撇開。當他發現楠恩,他的下頦開始顫抖,張開嘴又緊緊閉上,從領口到發絲都脹成了紅色。
  瑞琦從未見這兩位姻親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不管對方喜不喜歡,永遠都在教訓人的蘿琳緊抿著嘴,視線橫掃室內一圈。瑞琦覺得自己等了將近一小時,事實是為時僅有兩秒鍾。
  終於,麥蘿琳傲慢地揚起下巴,視線順著鼻子看向楠恩,再轉成強硬的譴責瞪住瑞琦。
  "這人是誰,還有--你不穿喪服是在做什麽?"
  
  第四章
  在門口遇見這對老夫婦時,為了瑞琦,楠恩盡力不讓自己的感覺表現出來,但是做不到。那婦人用一種摻雜了恐懼和鄙視的眼光看他,而男人冷淡的視線,則像是看到某種不祥之物。
  "這是我以前的學生,甘楠恩。"瑞琦介紹地說。
  她麵向他,不露聲色地請求。"楠恩,這是我的公公和婆婆,麥篤華和麥蘿琳。"
  "就是我的祖父和祖母,"泰森解釋說。他接著對麥家人說:"楠恩身上有槍哦,他連睡覺時也帶槍呢!這是他跟我說的,他還讓我……"
  "泰森,"瑞琦在他透露更多之前攔住他。"你送甘先生去騎他的馬好嗎?但要趕快回來。"她轉向麥氏夫婦,擠出一絲笑容。"我相信爺爺奶奶會很想看看你。"
  楠恩碰了碰帽子,向麥家人和黛芬點頭示意。當泰森再度拉他的手時,他看產不是那個男孩,而是瑞琦。
  "如果你要找我,我會在牧場。"
  他看到瑞琦緊抿著雙唇,快速閉上眼睛時,他知道自己說得太多。
  "楠恩,謝謝你來看我。"
  楠恩讓泰森牽著自己走出園門到棚欄後的拴馬柱。"盾牌"的身邊拴著兩匹相配的駿馬,身上有豐良好的配備。
  "楠恩,你什麽時候會再來?"泰森伸手摸著"盾牌"的口銜,露出渴望的表情。
  "我不確定,小夥子。"
  "你會回來帶我去騎馬嗎?媽媽說爸爸以前常帶我去,可是她不敢,怕我可能會摔傷脖子什麽的。不過,我猜你一定會牢牢抓住我的。"他滿臉信任和期待地仰望著楠恩。"我會坐得很穩。"
  楠恩的腦海中閃過一些回憶,傑斯舅舅以前也常讓他坐在鞍前載他。這孩子的要求不多,但楠恩沒有向人承諾的習慣,尤其是可能會做不到的事。
  "我不知道,泰森,我會考慮。"
  男孩的聲調因失望而降了下來。"每次媽媽這麽說時,就是不行的意思。"
  "當我這麽說時,就是我會再考慮的意思。"他放開泰森的手,走到馬的旁邊。
  泰森很快就被安撫下來,再度展開笑顏。"好吧,我會等你作好決定。"
  "我就知道你會的。"楠恩拉起馬鐙,檢查馬的腹帶,再把馬鐙放下。他敏捷地上馬,跨坐在鞍上。
  "你該回去了。"他提醒泰森。
  "看我能跑多快。"穿著鞋帶係到足踝的鞋,男孩轉身跑向屋子。楠恩看著他揮手消失在屋內,才掉頭朝"終點牧場"的方向前進。
  做得好,甘楠恩,他邊騎出鎮上邊想。即使一望無際的景色或是河川環繞群山的風光也不能令他心情愉快。通常,他是討厭城鎮而且樂於將之置之身後的,但留下瑞琦麵對她的公婆,卻不如他想的那麽容易。
  瑞琦得顧及她的名聲。她不會任自己投入一個像他這樣聲名狼藉的浪子的懷抱。而且,他提醒自己,他也絕不是能安定下來的人,何況是像瑞琦這型的女人。愛上她這樣的女人,會對男人有許多的要求。
  楠恩策馬疾馳,感覺到炎熱的空氣撲了上來。到了牧場就會涼一點--不多,但起碼不會這麽悶。也許溫度的改變可以讓他清醒並冷靜下來。
  楠恩注意到"盾牌"的疲倦,於是減慢速度。如果記得沒錯,從鎮上到牧場得騎上一個多小時。
  "老天,瑞琦,你到底在想什麽?"
  蘿琳闖入廚房,麥篤華跟在她身後。她看見黛芬正在倒檸檬水,便頓住腳步說:"如果是給我的,我不想喝。"
  瑞琦說:"我們以客廳去,好嗎?"廚房是全屋裏最小的地方,她不想在這又窄又小的地方安撫他們。
  "你倒是說說那個不法之徒在你的廚房裏做什麽。"篤華說。他冷酷地看著瑞琦,讓她反感地想起她死去丈夫的眼神。
  "我說過了,他隻是個老朋友,是我以前的學生。而且就我所知,他並沒有觸犯任何法律。"
  "他的名聲比他的舅舅更糟。"篤華說。
  "噢,老天!"蘿琳呻吟道。她開始用手扇著自己,發熱的臉頰為她那蒼白的臉增添顏色。"人家會怎麽想?還有,你為什麽除去重色的喪服?你沒有穿著這身打扮到別的地方吧?你瘋了嗎?"
  蘿琳緊抓著身旁的椅背,轉身問黛芬:"她昨天是不是曬太久的陽光?她病了嗎?"
  黛芬還來不及回答,瑞琦就扶住婆婆的手肘說:"我很好。事實上,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好,要談到客廳冷靜地談好嗎?"她巧妙地領著蘿琳,然後說:"黛芬,請你送些檸檬水和一壺冰水過來。"
  聽到泰森進屋和黛芬聊天的聲音,瑞琦才覺得輕鬆了點。她溫和地催促蘿琳走過走廊。
  她們身後的篤華開始說教。"你當初若搬來牧場住,我們就不必擔心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泰森早就該學學騎馬,照管他將來要繼承的土地。"
  這是老調重彈了,從她丈夫下葬的那天起,他就常提這件事。瑞琦一直婉拒這個建議。雖然麥家是本州最大的地主,而且他們住的大房子絕對有足夠的空間,但她仍然拒絕。
  她擁有屬於自己的完美的家。她沒和麥都華結婚時就已住在這裏,現在他去世了,她更不想放棄。她喜歡這個地方,不隻因為她的父母曾住在這裏,更因為這是她得以獨立的救生索。
  客廳的陳設恰到好處,毫不炫耀。瑞琦在繼承之後隻稍作了更動,她很滿意母親所選取的家具,一切都得體而高雅。雖然蘿琳並不以為然,但瑞琦不為所動。房裏的家具不多,但每件都顯得精致別具品味。台桌上擺著瑞琦的書、家族聖經,以及一個插滿鮮花的花瓶。
  蘿琳走向大沙發,整個人陷了進去,仿佛全身無力。像她這樣嚴以律己又健康的人一向很少生病,瑞琦知道麥蘿琳的虛弱是裝出來的。
  瑞琦在門邊坐下,看見老夫婦很快地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她知道一頓說教是逃不了了。
  蘿琳把手放在傘上,用教訓的口氣說:"瑞琦,親愛的,我不是幹涉你,隻是我想你不懂,人要時時小心顧到體麵。丈夫去世至少得穿重色喪服兩年--"
  "最近的禮俗隻要一年就可以了。"瑞琦提醒她。她瞥見篤華大步走到房間的另一邊。他停在鋪著鑲網邊的桌子旁,上麵擺著她的父母、祖父母以及泰森的照片。他的動作令她緊張,她努力注意蘿琳的話。
  "但是你這麽快就穿黑色以外的顏色……"
  "紫色和灰色也算喪服的顏色,蘿琳,"瑞琦去掉了較正式的稱呼。"還有白色鑲黑邊也是。"她拉起裙子。"我覺得這個顏色夠暗了。"
  蘿琳搖頭。"我擔心這會給泰森不好的榜樣。畢竟,他的父親--"
  提到她的丈夫,瑞琦的怒火就爆發了。"泰森的父親死在妓院的床上。這在泰森長大之後,又會給他什麽好榜樣?"
  蘿琳驚喘一聲,伸手壓著胸口。"我沒有以前那麽強健--"
  "你知道你壯得像條牛。"篤華自房間的另一邊大聲說,然後他把怒氣轉向瑞琦。"別管喪服或我獨生子做了或沒做什麽,那不是重點。我關心的是泰森,這是你邀請那個槍手時,忘了去做的事。"
  "我不知道他會來。"
  "昨晚在鎮上,你公然在神和眾人麵前和他跳舞。"篤華說。
  蘿琳驚訝地說:"什麽?"
  "我沒告訴你,親愛的,那是今天早上銀行裏的閑言閑語。我深知瑞琦的為人,認為他們胡謅,"他狠狠地瞪著他的媳婦,像要找出以前沒看出來的缺點。"現在我可沒那麽確定了。"
  "我跟甘楠恩共舞根本無傷大雅,你知道我不會做任何傷害泰森的事--"
  "人們常根據他所交往的人去評斷。你明知道我們一向不讚成你和甘傑斯的妻子來往。但是你還是這麽做。"
  "依雲是我見過最好、最仁慈、最真誠的人。"瑞琦辯稱。
  蘿琳搖搖頭。"我一直不懂為什麽像她那樣的淑女會嫁給罪犯。"
  "我不是來討論甘家人的事,"篤華說。他深吸一口氣,拉拉背心,這是他宣布事情時的習慣。"我們是來告訴你洛比快回來了,我們準備了歡迎晚宴,我們要你和泰森到場。"
  怒氣未消的瑞琦很難把注意力移到這個消息上。"他什麽時候回來?"
  "還不確定,但是大概就是這一、兩個星期。他在紐奧良的生意最近比較空閑,想乘機回來一趟。"
  她本來不想去,但洛比畢竟是泰森的叔叔,而且他一向是家族中對她較為友善的人。有他的陪伴,吃頓晚飯應該尚可忍受,而且她也真的很高興能再見到他。
  當她不願於結婚後放棄教職時,洛比曾是唯一支持她的人。可惜他們兩人的力量並不足以說服麥氏夫婦。
  瑞琦強迫自己相信,當上警長的妻子之後,繼續教書是不合社會規範的,尤其都華還是蒙大拿州最大牧場的繼承人。不過她一直很後悔放棄了深愛的工作。
  "我和泰森當然會去,"瑞琦保證。"瑪麗還好嗎?"她問及蘿林未婚的妹妹,她和麥家人住在一起。瑞琦本想借此來減緩緊張的氣氛,結果事與願違。
  "還是和以前一樣蠢,"蘿琳悶哼了一聲。"她居然想以朗誦詩來歡迎洛比。"
  "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瑞琦說。"如果她能在晚上表演些餘興節目,也許可以建立她的自信心。"
  "要想建立她的自信心,就叫她麵對現實,減掉七十磅。以免她上街人家就以為是穀倉搬家了。"篤華抱怨道。
  蘿琳終於把她的陽傘放在一旁,傾身說:"親愛的,別這麽責怪可憐的瑪麗,你知道她已經盡力了。"
  "我隻知道她每兩天就努力地清理我們的食物櫃。"篤華抱怨著。
  瑞琦努力不去揉壓太陽穴,真希望他們快離開。她想找個不失禮的借口離開,於是望向走廊。"我去看看黛芬怎麽還不來。"
  "你不懂得指揮仆人的要領,瑞琦,你跟他們太親近。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如果搬來牧場和我們住上一陣子--隻要幾年--等泰森大一點。你就能學會正確的理家方法。"
  蘿琳朝舒適的房間揮揮手。"我可以教你陳設家具的要領。你對架勢毫無概念……從你的居家布置就看得出來。人們從這種地方就能清楚了解這個家族的社會地位,並以此來評斷你和你的家人。你得處處小心,努力受人尊重。"
  "而必須遠離像甘楠恩那種不法之徒。"篤華提醒她。他站在窗前,敞著外套把手插在口袋中。陽光透進陰暗的角落,照著他背心上的金表。
  瑞琦幾乎快失去鎮定。她在長久的沉默中要自己記得昨晚的決定:如同她拒絕再為麥都華服重喪,她也拒絕再受公婆的控製。
  "你們沒有權利告訴我該不該和誰來往。"瑞琦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冷靜。
  蘿琳站了起來,雙唇因忿怒而顫抖。"你是說你還會見……那個亡命之徒?"
  "我不會見他,"瑞琦坦白地說。"但,我要不要見他是出自我的意誌,而不是你們今天在這裏說了什麽。現在,如果你們不介意,我的頭很痛。"
  蘿琳被這個委婉的逐客令所震驚,顫抖著彎下腰拿她的陽傘。"我不知道你是著了什麽魔,瑞琦。在你需要幫助時,我們為你和泰森做了那麽多。現在你居然這樣對待我們……"
  篤華走到妻子身後,他怒視著瑞琦,像是個警告。"我相信瑞琦好好想過之後就會恢複理智,晚宴的事我們會通知你。"他引領妻子朝門廳走去,接著又說:"蘿琳,你先去馬車上等我,我有事跟瑞琦說,一會兒就出去。"
  "但是--"
  "去吧,蘿琳。"
  蘿琳滿臉不悅地走了。瑞琦武裝好自己,準備接受她所擔心的事。
  "你若知道好歹,就不會再見那個人。"篤華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嚇。
  瑞琦抓緊裙子,瞪視著與她丈夫完全一樣的眼睛。這對父子都是冷酷專製,而且殘暴,一旦受人挑釁就變得很危險。瑞琦深知自己獨立的地位快要不保。雖然她感到恐懼,但是她不能在他冰冷的注視下退縮。
  "這是我的家,我做什麽隨我高興。"
  "事關我的孫子,我會站出來做對他最有利的事。這一點你要永遠記住。"
  "你用泰森來威脅我?"
  "隻是警告你!"他將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傲慢地笑著說:"我懷疑像甘楠恩那樣的男人在碰過你之後還會待多久。畢竟,如果你的床上工夫還好,我兒子就不必去找妓女了,對吧?"
  瑞琦不假思索地伸手想給他個耳光。他捉住她的手腕,慢慢地用力握住。瑞琦不讓自己露出痛苦的神情。最後,在她以為自己的手快要斷了的時候,他鬆開掌握,傾前用耳語的聲調對她說話。
  "都華說你在床上就像個瓷娃娃,"他用鄙視的眼光打量她。"娃娃是會破的。記住我們的談話,瑞琦,不要惹我生氣。"
  他向後退,狠狠地瞪著她,然後才轉身走向他的妻子。
  瑞琦用盡力氣大叫:"我已經三十多歲,而且這裏是我的家,泰森是我的兒子,我做什麽隨我高興。"
  "我們走著瞧,對吧?我們走著瞧。"
  騎馬經過他舅舅的土地,楠恩知道這裏沒有變。平坦而沒什麽樹的山穀蜿蜒而上,斜入到大帶山脈的山丘和洛磯山脈的支峰。牧地一片金黃,覆蓋著短而飽經風吹日曬的草地。密蘇裏河的支流橫切山穀,赤楊和白楊就種在兩岸。
  他騎上小丘,才得見牧場全景,穀倉、畜欄和其他建築盡收眼底。他策馬前進,驚訝地看著甘傑斯為家人所建的兩層樓房屋。屋子是安妮王後式的風格,看起來很新或不久前才粉刷過,矗立在楠恩從前住過的舊房子左邊。
  雖然讀過調查報告,但看到這幢壯麗的房子仍讓他的血液冰冷,記起他回來蒙大拿的目的。
  三年來,平克頓偵探社一直在追查一個在懷俄明、達科塔和蒙大拿搶劫火車的紳士大盜。忙於其他案子的楠恩,從未參與這個追緝工作,最近他才有空在丹佛的辦公室看到這份報告。
  令他震驚的是,偵探社把甘傑斯當成"紳士大盜"的頭號嫌犯。偵探社從犯案的地點研判,紳士大盜很可能就是他舅舅。
  楠恩從不懷疑傑斯,何況他知道傑斯已經和依雲結婚而且有了兩個孩子。但是從線索的描述看來,偵探社的人並不這麽想。
  這個大盜身高六尺,是一個有深色頭發以及自信和良好打扮的紳士;衣著光鮮、犯罪手法巧妙。而傑斯完全符合這些描述。"終點牧場"處在這些搶案的中心位置,三年內每隔五到六個月就有搶案發生。
  調查報告指出傑斯和依雲這幾年來到處旅行,遍及芝加哥、夏安、聖路易,現在則去了加州,而且是搭火車旅行。
  報告中,傑斯的嫌疑最大,而楠恩知道平克頓的人在苦無進展之下,很可能會直接把嫌犯當成搶匪捉拿。在搶案發生後,平克頓本人就趕到丹佛的辦公室坐鎮指揮,但至今仍無法將紳士大盜繩之以法。
  鐵路公司已加強防範,加派武裝警衛駐守在運鈔火車上。利用防盜保險箱難以撬開的特性,追使盜匪得用火藥炸開,而損毀裏頭的鈔票。但是紳士大盜並不用這種伎倆。他總能不引人注意地進入運鈔車廂。他非常的精明,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出火車。
  楠恩騎著"盾牌"觀察他舅舅的土地時,覺得有些緊張,而"盾牌"則急躁地想去山下的馬廄。十年前楠恩離開牧場的時候,傑斯還入不敷出,如今他卻能建豪華的房子,並整修舊穀倉和畜欄。他從沒聽過依賴波動的牛價和不定天候過活的牧場能維持十年的好日子。
  "盾牌"搖頭吐氣,邊側步邊想脫韁奔馳;楠恩伸手安撫它。找出傑斯致富的來源,並且平息偵探社的疑慮,全得靠他了。
  傑斯的工頭雷蒙出現在矮屋前,這棟屋子是那座雄偉的房子建好之前甘傑斯住的地方。他走出蔭涼的前廊到午後的陽光下,迎接騎到庭院的楠恩。
  楠恩在屋前下馬,他牽著"盾牌"的韁繩,不打算把它綁在前廊另一端的栓馬柱上。雷蒙專注而無惡意地打量他。
  在楠恩最低潮的日子之後,他就沒見過雷蒙。離開牧場的前一天,楠恩故意挑釁傑斯,想逼他開槍了結自己悲慘的生命。但是傑斯根本沒拔槍,他寧願死在楠恩的槍下。
  楠恩對空射了一槍,就頭也不回地騎馬走了。
  "好久不見,老兄。"原本高瘦的墨西哥人重了幾磅,但仍健壯如昔。雷蒙伸出手來。
  握手之後,楠恩看向那棟新房子。"看來傑斯過得不錯。"
  "他終於找到了幸福。"
  楠恩以韁繩拍拍大腿,移動一下。"顯然他也找到了不少錢,我聽說他有兩個孩子。"
  "沒錯。男孩用你的名字,女孩有一頭像她媽媽的紅發。"雷蒙微笑著,仔細修過胡髭的臉上泛出少見而明朗的笑容。"艾麗比她哥哥更像你,每天都會惹出一些麻煩。"
  楠恩勉強笑著。"我聽說他們全在加州。"
  雷蒙點點頭。"應該快回來了。"他的眼光掃到掛在楠恩腰後的槍,然後才看著他說:"隻要沒有人會來追捕你,歡迎你留下來。"
  楠恩壓下被激起的怒氣,以自己刻意造成的名聲,這種反應算是客氣的了。
  "就我所知,我目前並未被人通緝。"
  "我去拿房子鑰匙。"雷蒙說著走向前廊。一個金發藍眼的苗條女人,穿著黃色和深藍色的棉裙走出門口。她看到楠恩時停了下來。
  雷蒙對她輕聲的說話,向楠恩和大房子的方向點頭。那女人笑著走出前廊,用手遮陽,抬起頭看向楠恩。
  "歡迎你回家來,甘先生。依雲跟我說過你的事。我叫露西,是雷蒙的妻子。"
  真是世事多變,雷蒙是從哪裏找到這樣的美女?他在雷蒙進屋前,大叫:"如果可以,我想住邊界的守望工寮。"他扭頭看那棟大房子說:"我在裏麵會很不自在,老怕會踩到或是碰倒依雲的擺飾。"
  "她的確有很多漂亮的東西。"露西無心地說。
  很多漂亮的東西?那些偵探社懷疑是用搶來的錢買來的東西。
  楠恩真想騎上馬、遠離這裏,不管這裏的種種跡象,讓別的探員來找出真相。然而,他提醒自己,他是忠誠的平克頓偵探,他大老遠來蒙大拿是要證明他們是錯的。而一旦他發現任何不利的證據卻不予理會,他的下場將不隻是停職--還可能會被指控為同謀。
  "工寮一向是設備齊全,隨時可以住人。現在牛群正在另一邊的山頭放牧,不會吵到你。"
  "謝了,我每天都會過來看傑斯回來了沒有。"楠恩用手碰碰帽子,向雷蒙和露西示意,然後上了馬。

  第五章
  瑞琦坐在客房裏的大書桌前,伸手把窗簾係到一邊,想讓下午的微風吹進二樓的窗戶。桌上散放著她收集的彩色罐子和各種形狀大小的收藏盒,它們大多都已經打開,蓋子放在一旁,露出裏麵的珠子、蕾絲、仿珍珠和羽毛,幾卷彩色絲線整齊地放在日本漆器裏。珠子是以大小和顏色分類,羽毛則小心地放置在緞盒中。
  盡管下午的天氣炎熱,她仍上樓想借著裝飾扇子來放鬆自己,這是她最喜歡的嗜好,但是現在她除了盯著素麵絲扇和挑出各種形狀與深淺不同的紫色珠子之外,什麽也沒做。她很難不去想三天前和麥家人會麵的事。
  門口的時鍾敲了四下,餘音在屋內回蕩著。瑞琦推開扇子無心繼續。
  她伸手把散落頸背的幾綹頭發夾到頭上,從身旁的窗戶俯看花園。由於她的細心照顧,雖然天氣炎熱,但是花園仍綠意盎然。她的手臂和肩膀仍因自己為每株植物提水澆灌而酸痛。瑞琦用手支著下巴,靠在窗台邊,研究著盛開的花朵,讓自己的心悠遊其間。
  自從上次在廚房會麵之後,瑞琦就沒見過麥家的人或是甘楠恩,但她一直在想著他們的事。她言出則行,不願隻為了安撫麥蘿琳而重穿黑色喪服。黛芬和泰森十分樂於除下喪服,瑞琦宣布他們可以穿上黑色以外的服裝,雖然她打算續穿灰暗的服色直到守完喪期。
  發現自己在想楠恩是否仍在甘傑斯的牧場,或已不告而別,她感到不安和刺痛。楠恩一直在她心頭,而且泰森每天都會談到他--他的槍、他帽上的蛇皮飾帶--還有反覆地問她知不知道楠恩何時會來帶他去騎馬。
  不管她怎麽勸說,泰森仍然深信楠恩會再來。
  "我和楠恩是朋友,媽媽。"他的話像是說,她絕對無法了解男人之間的友情。
  聽他述說著楠恩的事時,她知道泰森多麽需要有個榜樣。
  麥都華也許是個不忠的丈夫,但他卻盡力為泰森做個稱職的父親。他在家時常陪兒子玩鬧,或說些兒時的故事以及在牧場長大的情形。麥都華喜歡載著泰森驕傲地騎馬經過大街。他們戴上相同的帽子、穿上相同的夾克,盡管那些衣帽都已太小,但他仍需要男性的影響。
  她的公公雖然口口聲聲說要參與泰森的生活,但是他忙於牧場的事,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孩子相處。瑞琦倒很慶幸這一點,她認為麥家老夫婦太過專橫,財富令他們的為人處事沾染了她不希望泰森學到的性格。
  她把桌上的罐子拿近些,伸手抓了把珠子放進空盒裏,想等到下次再做,反正她連圖案都還沒挑好。
  牆上掛有各式各樣的扇子,有的是她搜集來的,有的則是別人送的。
  其中有具百年曆史、以珠母貝、象牙或檀香木為骨的宮扇,有的則式樣小而樸素,大概有三、四十年的曆史。還有一些手繪或用線縫繡,以及用緞帶、絲、珠子、羽毛或蕾絲裝飾的扇子。居中那把最耀眼、用深紅色鴕鳥羽毛做的大扇子,則是依雲送的禮物。依雲笑著說那是在她"重新做人"之前,跳舞賣藝時用過的扇子。
  瑞琦認為依雲是最善良的人。麥家老夫婦之所以看不起依雲,是因為她丈夫的不良名聲--他們並不了解依雲的身世。她是個演員,從小就隨雙親到處表演,之後在懷俄明當舞娘。但依雲決定找份正當工作,因此去擔任某傑斯的管家。依雲的過去是個秘密,而瑞琦多年來也一直守口如瓶。
  她放下窗簾時,聽到有人開了前門,隨即聽到黛芬叫她。
  "我馬上下來。"瑞琦回答,她回頭確定房間是否整齊,她不能忍受淩亂的房間。正想著她是否會再有甘楠恩的消息,下樓走到一半看到大門入口時,瑞琦僵在樓梯上。她緊抓著扶手。站在門口的是牽著泰森的楠恩,他抬頭看著瑞琦,好像不懂自己怎麽來到這裏。
  "看,我在城裏遇到誰了,"黛芬開心地笑著,瑞琦走下樓。"甘先生說他最喜歡牡蠣炒小牛肉,所以我就自作主張,邀請甘先生今天來家裏吃晚餐。"
  泰森雀躍不已地說:"他說如果你同意,他可以在晚餐前帶我去騎馬。所以請你同意吧,媽媽。"他側著頭向她請求。
  瑞琦看著楠恩。"你確定他會安全嗎?"
  "我保證他會安全。我們隻是騎到街的另一端,繞一圈就回來。"
  "可不可以繞兩圈?"泰森請求。
  "從你媽媽的表情看來,能繞一圈就不錯了。"楠恩告訴泰森,接著他問黛芬:"請問離晚餐還有多久,夫人?"
  "至少還要一個小時,夠你們繞個兩圈,而且還有時間可以在前廊喝茶。"她對正感到手足無措的瑞琦眨眼。
  "我們很快就回來。"楠恩說,然後側身讓泰森先出門。他回頭對瑞琦保證:"我會小心的。"
  "我知道。"瑞琦回答,深信他會小心。
  但她仍忍不住陪他們走到前廊,看著楠恩輕鬆地抱泰森上馬。他毫不費力地跨坐在男孩的身後。楠恩一手扶著泰森的腰,一手握著韁繩,他讓馬慢慢地走著。泰森回頭開心地咧嘴大笑。當他們慢慢前進時,他神氣地揮手,像大官出巡似的。
  瑞琦揮手道別之後就走進屋內,急著找黛芬問話。她在廚房裏找到她,不等瑞琦開口,黛芬就說:"別問我為何不先問過你,就請他回來吃晚餐--"
  "你怎麽知道我要說什麽?"
  "我在門口就看到你的表情了,沒看過有人這麽努力保持鎮定的。"
  "什麽呀?"
  "甘先生大概也注意到……請把肉刀遞給我。"
  瑞琦走到抽屜前拿出刀子遞給黛芬。"我們看到甘先生走向電信局,泰森向他招手,問他何時可以載他騎馬。"
  "楠恩有厭煩的表情嗎?"
  黛芬把肉塊放在包裝紙上。"沒有,他隻是問我你會不會生氣。我說不會,因為我覺得沒有什麽不妥,相信你也會這麽認為。他問我什麽時候比較方便,我說現在來就可以,而現在快到晚餐時分了,所以我請他順便留下來吃晚餐。我告訴他我要煮的菜,他說那正是他最喜愛的食物之一。"
  "就這樣?"
  黛芬點頭。"就這樣。"他把量杯遞給瑞琦。"能不能幫我裝杯麵粉。"
  瑞琦拿了杯子走到廚櫃前,打開放麵粉的箱子,手伸到一半問黛芬說:"黛芬,你跟我六年了。這些年來,你從未帶人回家吃過晚餐。"
  黛芬打個蛋在碗裏,回身說:"你沒有不高興吧?"
  "沒有,但為什麽是甘楠恩?你出去辦事時也遇過我不少的朋友,你也認識很多都華的老朋友……"
  "你看甘楠恩的眼神不同於其他人。"
  瑞琦險些把杯子掉下。"別荒唐了。"
  "荒唐?我太了解你了,你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任何男人。"
  瑞琦知道黛芬保留了:"包括麥都華"這一句沒說出口。
  瑞琦沮喪地把麵粉遞給黛芬,捧著臉坐在桌旁,黛芬暗示的事,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然而這也解釋了自從碰見楠恩後所產生的感覺。她想起他邀她共舞的那個晚上,自己居然那樣輕易地就答應了。雖然她盡量不去想他在門口突然吻她的那一幕,但是這份記憶仍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我該怎麽辦?"她喃喃自語。
  "你應該上樓梳洗一番,換套衣服,然後下樓到前麵招待客人喝杯冰茶。記得要對他親切一點,他可是從你丈夫去世後,第一個上門做客的紳士,就這麽辦吧!"
  "但是黛芬,這太快了。都華去世才一年,我還不想和別人交往。而且,像甘楠恩這樣的人……這是不可能的--"
  "你的口氣就像蘿琳夫人。如果現在是除下喪服的時候,當然也就是開始過新生活的時候。何況,一起吃頓飯會有什麽問題?"
  "應該沒有。"
  "那你還猶豫什麽,還不快去準備?"
  "麥家的人若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氣壞了。"
  "你在意嗎?"黛芬用叉子打蛋。
  "不會。但是我才和他們起過爭執,我希望在洛比的歡迎晚宴之前不要再起爭執。"
  "洛比的歡迎會每過幾個月就辦一次。"黛芬抱怨道。
  瑞琦同意她的看法。洛比因為在紐奧良投資生意,所以一出門都是好幾個月。
  不過他都會盡可能回來。而每次回來,麥家就舉辦晚宴。麥蘿琳喜歡找機會在她富麗堂皇的家裏招待客人。
  瑞琦起身,看著黛芬熟練地把牛肉浸入打好的蛋汁中,再沾上麵粉。
  "我還是覺得不太好。"她說。
  "他隻是來吃頓晚餐。"黛芬提醒她。"上去換衣服吧,巧克力布丁之後的事就別去想了。"
  瑞琦想想也覺得沒錯,就接受黛芬的建議上樓去了。
  餐廳因燭光而顯得明亮。看到瑞琦坐在餐桌的另一端,楠恩想起這個男主人的位子不是他的。他覺得她的樣子很緊張,而且是越來越嚴重。他們之間隔著雪白的桌巾,然而他知道現實生活中,隔在自己和麥瑞琦之間的遠不隻這張桌巾。
  他和泰森的騎程什麽也沒發生,隻是在路上泰森會叫住每個認識的人,向他們招手。雖然對方也會向他們揮手,但是楠恩看出他們看到他時的不悅。他們騎回家時情形也是如此。
  瑞琦請他坐在前廊的藤製搖椅上,泰森則在吊床上搖來晃去。他們一同坐在前廊,看著傍晚時分街上往來的人。瑞琦常站起來幫楠恩倒茶,要不就是去弄弄泰森的枕頭。楠恩再度想像著麥都華從前和家人坐在前廊的情景,他想那幅景象一定比現在協調得多。
  "再吃點胡蘿卜好嗎,甘先生?"
  他向坐在左邊的黛芬搖頭。"我吃得夠飽了。"
  "隻剩一點了……"她慫恿地說。
  楠恩看向泰森,他向他扮鬼臉,拒絕接收剩餘的蘿卜。瑞琦若有所思地看著楠恩,他問"那你呢,瑞琦?"
  她號了一跳。"對不起,你說什麽?"
  "要吃胡蘿卜嗎?"
  "噢,不要,謝了。"
  他接過黛芬手上的青瓷碗,把剩下的菜肴舀到自己的盤裏。"我好久沒吃這麽豐盛的食物了,黛芬。"
  "能喂飽男人的肚子,是件快樂的事。"她起身走向廚房。"我們的甜點是巧克力布丁,吃完紅蘿卜的人才能吃。"她走出餐廳時提醒泰森。
  "我不吃布丁了,黛芬。"瑞琦說。"隻要咖啡。"
  楠恩端詳著她正對管家說話,從沒想到喉部的輕顫會這麽吸引他。她回頭看見他在看她,臉頰立刻紅了起來。
  "我想你不介意黛芬和我們一起用餐吧?我們通常是在廚房裏用餐,比較方便……"
  "你知道我的出身,瑞琦,不必講究太多禮數。在廚房吃飯沒什麽不好。"
  餐桌上不但鋪著桌巾,中央還擺了一盆花。他相信黛芬用了最好的瓷器和銀餐具來招待他。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管家很喜歡他。
  用過甜點,瑞琦建議大家到客廳去。泰森和他們開心地談笑,然後決定去拿他的寶貝萬花筒來給楠恩看。
  瑞琦和楠恩分別坐在壁爐旁沙發的兩端,等泰森回房裏拿他的寶貝。
  "他很喜歡你。"瑞琦輕聲地說。她不自在地坐著,又站了起來。
  "他很可愛。"
  楠恩看著她走到壁爐旁的盆栽附近。"瑞琦,我知道我讓你緊張,我看完泰森的東西就走。"
  "是萬花筒。"她心不在焉地說。"請你別急著走,泰森很喜歡有你作伴。"
  "那你呢?"
  她的手放在腰際,十指交纏著。當泰森回到客廳時,她的眼中充滿了疑惑。
  "就是這個。"泰森說,非常自傲地把萬花筒交給楠恩。"放在眼上,朝向亮的地方轉著看。"
  楠恩閉起右眼,拿起這個像望遠鏡的東西,對牢著看。他看見裏麵色彩繽粉,變化萬千的景象。他大笑著向後仰,朝向桌旁台燈不停地轉動筒身。在木製的鏡筒中,顏色不停地跳著舞,不斷地組合變化,而且一個比一個有趣。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他放下萬花筒時,發覺泰森正對他微笑,瑞琦則困惑地看著他。
  "我從沒看過你笑得這麽開心。"她說。
  "你沒見過我做的事還多著呢!"他回答,對她眨了眨眼。
  "我可以再看看你的槍嗎?"泰森問道。"我給你看了我最寶貝,而且是世上最有趣的東西耶。"
  楠恩立刻嚴肅起來,他看向瑞琦。他看得出她希望他拒絕。然而他認為在有人監督之下主這孩子認識槍,總比他因太過好奇而趁人不在時偷拿別人的槍來玩好得多。
  "先問你媽媽再說。"楠恩告訴他。
  "拜托啦,媽媽。"
  瑞琦把手交叉在胸前,走近他。"隻要你知道,我之所以答應,全是因為甘先生是個專家--"
  楠恩忍住笑。"沒錯。"
  "--而且他知道他在做什麽。除非有我的同意,你絕對不能碰槍,你能保證嗎?"
  泰森站在瑞琦和楠恩之間。他一邊的吊帶垂了下來,燈籠褲一邊的褲角沒扣好、褲腰的衣服也沒塞好。他睜大眼睛點頭。"我保證做到,媽媽,我發誓。"
  在他誠心發誓之後,楠恩才從槍套裏拿出槍來。他取出子彈,把槍交給泰森。
  "這可不是玩具。"楠恩說,他看著槍,想到要是沒有它,他的命運也許就會不同。
  "這把槍是哪裏來的?"泰森問道。
  楠恩不由得僵硬起來,這把槍有太多不好的回憶,它原屬於一個流浪漢,他和他的兄弟去了甘家牧場。那個人襲擊楠恩的母親,她就用這人的槍殺死他,之後又用這把槍自盡。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我記不得了。"楠恩撒了謊。
  "這把槍好重喔!"
  "對你來說是太重了。"楠恩說。然後他把槍的各個部位告訴他,泰森跟著複主誦一遍。
  "你為什麽老是帶著槍?"泰森問他。
  "大概是我已經習慣,沒帶槍就覺得怪怪的。"
  男孩貼在他的腿旁凝視著他,他的眼睛像瑞琦一樣,又大又藍,他先回頭看看母親,輕聲對楠恩說:"你真的也帶著它睡覺?"
  楠恩對瑞琦眨眨眼。"當然。"
  "楠恩--"瑞琦的聲音帶有一絲警告。
  泰森把槍交還給楠恩,認真地問:"你把它綁在睡衣外麵嗎?"
  "我不穿睡衣。"楠恩不假思索地回答。
  追根究底的天性使泰森立刻追問:"除了槍以外,你還穿什麽睡覺?"
  楠恩看向瑞琦,見她正強忍著笑,鬆了口氣。她的表情像在說:"你自己解決吧!"
  "我什麽也沒穿。"楠恩老實說,他的回答令泰森大笑。
  楠恩把子彈裝回去,把槍放回槍套中。
  泰森止住笑,回頭看著母親說:"你微笑的時候真漂亮呢,媽媽。"
  "我同意。"楠恩說。她立刻收起笑容,嚴肅起來,仿佛害怕他的注意。
  她向壁爐退去幾步。"你該上床睡覺了,泰森。跟甘先生說晚安。"
  "楠恩可不可以送我上床,說故事給我聽,媽媽?"
  瑞琦微微蹙眉。上次見到他時,他隻認得自己的名字。"你今天纏住甘先生夠久了,我想他還有自己的事--"
  "我還挪得出時間說個故事。"楠恩沒有承認自己的轉變。
  "你確定?"她小心地看著他,眼中透露關懷。她不想讓他出醜的好意令他心中一陣溫暖。
  泰森已經進入走廊。
  "不一定要識字才能說故事。"楠恩起身伸腰,向她保證沒問題,但仍沒告訴她真相。
  "別讓他耍弄你,楠恩。"她警告道,他拾步上樓時,聽到她在他身後大聲地說:"不管泰森怎麽說,他一定得穿著睡衣睡覺。"
  楠恩在男孩脫下鞋子和衣服時環顧泰森的房間。房間雖然不大,但到處都是明亮的家具、圖畫書和各式各樣的填充動物。帶輪子的皮製小馬放在角落,旁邊還有木頭火車。除了到處都是的玩具,幾乎每樣東西都是整齊而幹淨的。
  楠恩不由得想起他在泰森這般年紀時,鋪在油膩的爐子旁、肮髒地板上的草席就是他的麻床。傑斯去追殺使楠恩的母親自殺的凶手後,把他丟給文奧琪,他便過著那樣的生活,她算是收留了他。
  泰森把鞋子丟在一邊,動手解下吊帶時,楠恩努力回想自己還有母親送他上床、幫他梳洗、照顧他時的情景--但是他什麽也想不起來,隻有一個渴望的大洞。
  "我不要穿睡衣。"泰森站在床上說,他脫得隻剩內衣。
  "不行,你不能這麽做。"
  "但是你就可以。"
  "我可沒跟兩個女人一起住哦!"楠恩提醒他。"有女士在場的時候,男人就得留意自己的行為,你知道。有女人在房裏時,有很多事我們就要做到,像是進屋時要脫帽,還有上床時要穿睡衣。"他撿起丟在床角的睡衣交給泰森,他則乖乖地接受了。
  楠恩看著這個小男孩,他結實的手腳、淩亂的頭發以及窄小的雙肩。他也曾是非曲直這樣幼小、無助而脆弱,任由收養他的人驅遣。
  楠恩突然很想保護這男孩,這念頭令他嚇了了跳,傑斯在楠恩的母親死後立刻離開了他--這是他最後一次被人遺棄。所以在楠恩離開"終點牧場"後,他發誓絕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以免再遭人背叛。他以為自己的心早已像石頭一樣沒有感情了,直到最近和泰森相處之後,才又打開了心扉。
  泰森爬到床頭,拍拍身旁說:"你得坐在這裏。"
  楠恩在窄小的床邊坐下來。
  "向後靠吧,媽媽都是這樣。"泰森等著楠恩坐好。"楠恩,你認識我爸爸嗎?"
  楠恩把手抱在胸前,背靠在床頭,小心地不讓靴子碰到床單。麥都華的畫像放在床邊的桌上。他不太記得這個高大的棕發男人,他曾在楠恩第一次的街頭槍戰後質問他。
  "在我十六歲的時候見過他一、兩次。"
  "他是警長哦!"泰森驕傲地說。
  楠恩從來沒做過任何讓人為他驕傲的事。不久前他才令江柏特失望,因此將他停職六個月。
  "也許這樣能讓你學到凡事要三思後行,"江柏特在他們分手時告訴他。"我們不希望再有這種因為一個人的衝動而連累大家的事。"
  這話很傷人,但是江柏特不得不說。楠恩在一次行動中,導致一個無辜的路人死亡以及兩人嚴重受傷。
  "說故事好嗎?"泰森的話將楠恩拉回現實。
  楠恩說到在大峽穀的精彩追逐時,小男孩就睡著了。
  楠恩下樓時,屋裏已經變暗。黛芬早已做完廚房的工作,回房去了。屋裏隻剩下客廳還亮著燈,楠恩循著光走回瑞琦那裏。
  他看到他獨自坐在沙發上,似乎若有所思。他真希望能為她帶回所有失去的歡樂。他靠在門邊,凝視了她一會兒。
  "你和你的公婆之間還好吧?他們還在意那天在廚房看到我的事嗎?"
  "為了泰森,我盡量和他們好好相處。"
  他真想為她找回共舞那晚她眼中的神采。他認為隻有一個人能做得到,就是她已逝的丈夫。
  "你也許不再穿喪服,但是你還在悼念你的丈夫,對吧?"
  她眼中的哀愁立刻為懷疑所取代。"你是這麽想的嗎?"
  "你今晚看起來心神恍惚,很茫然--"
  "我……剛開始很愛都華。"她慢慢地承認道。"但是不久後,我發現我永遠也不能變成他想要的那種女人。"
  楠恩走進房中,坐在她的身旁。"沒有人會不想要像你這樣的人。"
  她看起來很訝異。"的確就有,而且我還不幸地嫁給了他。我盡力想做驪十全十美。我以為那是都華要的,但是不論我做什麽他都不滿意。"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看向房間的另一頭。終於,她用近似耳語的聲音說:"我不能在床上滿足他。"
  楠恩感到進退兩難。對瑞琦這樣出身良好、規矩的女人來說,要承認這種事,想必是非常的痛苦。他真希望自己從沒提起她死去的丈夫。
  "瑞琦,你不用再說下去。"
  "我藏在心裏太久了,說出來讓我輕鬆許多。"她低頭看著雙手,一遍又一遍地摸著手背。"我幾年前就不愛都華了,我懷泰森的那一晚是我們最後一次睡在一起。"
  她的手抖得厲害,於是他伸手壓住。楠恩緊緊握住她的雙手,用拇指揉著她的手背,感覺她皮膚下細小的骨架。他沉默不語,讓她發泄她的痛苦。
  "都華心髒病發作,死在一個妓女的床上。"她搖頭,忍住淚水。"這是鎮上最大的趣談,雜貨店裏一沒有話題,就又有人拿出來說。"
  "那天我跟公婆起爭執時,老麥先生就說都華早就告訴他,我不能滿足他。"她頓了一下,眼眶充滿淚水。"全城的人都知道,現在你也知道了。我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楠恩坐近些,伸手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輕輕地擁著她,提供他唯一能給的安慰。他溫柔地揉著她的背。
  "對不起,楠恩。"
  他有點驚訝她沒有掙脫他的懷抱。"為什麽道歉?"
  "因為我這樣的崩潰在你的身上。"
  "你以前不也照顧過我;"他提醒她。"收留我,讓我在這裏吃睡。你還陪我回牧場,讓我不必一個人麵對傑斯。"
  他感到她在他的胸前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他為了麥都華對瑞琦的所作所為而恨他。這個人太愚蠢,看不出在她冷靜的外表下,瑞琦其實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人。他突然想到,在走出她的生命前,自己能為她做什麽。他能為她找回自信,他可以趕走她眼中的陰霾。
  經過幼時的變故,他從不期望過正常的生活,他有太好的榜樣,深知這種事要互相配合才能彼此滿足。楠恩打賭,麥都華之所以覺得瑞琦不能滿足他,是因為他不知道要如何給她歡愉,將她擁入懷中讓她重生。
  他要向她證明麥都華是錯的。
  "瑞琦?"他抬起她的下巴。她黑色的睫毛閃著淚光,雖然紅著眼眶但眼中仍有光彩,她滿麵愁容。
  "我敢保證那不是你的錯。"他輕聲告訴她,眼光離不開她的唇。
  "這是什麽意思?"她輕聲地說。
  "你願意讓我示範給你看嗎?"
  "我不認為--"
  "別再思考了,瑞琦,讓我吻你。"
  "像上次那樣?"
  "不,這次由你來決定。"
  她張大眼睛,困惑地注視著他。他能感到她的緊張和恐懼,他看得出她在猶豫。
  "瑞琦,讓我吻你吧!"
  她微微點頭,閉上了雙眼。
  他聞著她秀發的清香,他的手撫摸她的頸背時,她上衣領口上的蕾絲挑逗著他的指尖。他任拇指在她的喉頭上下撫弄,而她的肩變得僵硬。當他的唇覆蓋她的時候,他聽到她吸了一口氣。
  楠恩先是緩慢地移動,淺嚐、輕咬著她的唇,讓她放鬆,然後才逐漸深入。他用舌慢慢地分開她的唇。
  當他的吻深入她溫暖而潮濕的口中,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他不由得將她拉近自己,感覺到她豐滿的胸緊抵著他的。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他擔心她會推開他。然而他隻聽到她喉中傳來的低吟。她原本垂在兩側的手,試探地摟著他的腰。他的吻更進一步,壓得她更緊,他的舌纏繞著她的,感到她在自己的懷中顫抖。
  他抬起頭,滿意地深吸了口氣。他知道她正害怕又失敗了。
  他拉著她的手感覺他狂奔的心跳。
  她睜大雙眼。
  "瑞琦,光是一個吻,你就能讓我有如此的反應。你想要更進一步,看看你還能做到什麽嗎?"

  第六章
  令瑞琦感到震驚的是,自己不但不想拒絕,反而想要更多。在這之前,她所知道的吻是在臉頰上的輕啄,或是麥都華那種粗暴、強索、止於緊閉雙唇間的交換。
  楠恩的吻則全然不同,它誘人而且令人興奮,更不用說是對她的激發了。
  她迷失在他的眼神中,隻能輕聲重複他的話:"更進一步?"
  楠恩點頭。
  瑞琦覺得在他的懷中,她很難去思考。他的吻削弱了她的意誌,卻沒令她的感覺遲鈍。她仍能感到他如雷的心跳,並訝於她的吻能令男人--更不用說是甘楠恩這樣的男人有這般反應。
  他說他可以教她接吻的事,倒是說對了。
  她閉上雙眼,抗拒心中一陣陣的遺憾,她知道事情不能再繼續下去,身為麥瑞琦,受人尊敬的寡婦和母親她不能這麽做。
  "我做不到,楠恩,你知道的。"
  "我懂。"他的聲調因遺憾而低沉。"不過我證明我的看法了嗎?"
  他仍難以相信她能這麽快就使他亢奮。她換個話題。"我太老了,不適合做這種事。"
  "你多大了?"
  "三十歲。"
  "就這方麵的事我們的年紀差不多。"
  "謝謝你,楠恩。"
  "謝什麽?"
  "謝謝你今晚證明的事,你讓我將有很多事可想。"
  她看到他的眼神若有所思。"你給我的更多。"他起身拉平襯衫,調整他的腰帶。"我該走了。"
  "我送你到門口。"
  她讓客廳的燈亮著,陪他走到漆黑的門廳。他們停在黑暗中,在她轉身為他開門時,彼此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
  "我的帽子呢?"
  "在院子裏,"她提醒他。"在搖椅上。"
  他仍舍不得離開,眼中露出遙遠的神情。
  "怎麽了?"她問。
  她的話似乎把他拉回現實。"我在想你可知道,經過了這麽久,傑斯再看到我會有什麽反應。"
  "嗯,我想他會很驚奇吧!"
  "別安慰我了,瑞琦。"
  他的話讓瑞琦停下來思考。楠恩不告而離開舅舅,他們之間還有一些未解決的事。如果楠恩當年離開的原因除了叛逆之外還有其他,認識他的人大都不知道。
  "你離開很久了,楠恩,我相信傑斯寧可把過去的不愉快放在一邊。現在家人就是他的一切--任何人看到他和依雲以及孩子在一起的情景都能體會到,他對你也有相同的感覺。你會等他回來嗎?"
  他停了一會兒才回答:"會的,我會留下來。"
  "如果你要我陪你去,盡管告訴我。"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撫著她的唇。"謝謝你,瑞琦。"
  "我才要謝謝你,楠恩,你教了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的事。"
  他的唇邊泛起迷人的微笑。"還想不想多上幾堂課?我們甚至尚未入門。"
  "不用了,謝謝你,甘先生。"她把他推向門廊。
  楠恩走出去,拿起在藤椅上的帽子。她關上門,不想看著他離去。她走過安靜的房內,回到客廳拿燈,然後走上樓去。她的房間在走廊的前端,那曾是她父母的房間,也是她和麥都華過去的臥室。
  一進房門,她就吹熄了燈,寧可待在黑暗中。她在房裏熟練地走動,雖然她對現在的自己感到陌生。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凝視著蒼白的月光。她伸手解下發夾,甩下她的長發,享受保守發式所沒有的舒適。
  她慢慢地除去衣服,先脫下上衣,把它放在梳妝台前的椅子上,然後是鞋子、長裙和內衣,遠處的街角傳來馬的嘶嗚聲。她扭頭往窗外看去,心跳暫時停止。她大膽地想著也許楠恩會徘徊在門外,也許會回來告訴她,還需要為她做特別的指導。
  真是傻念頭,她責備自己,她猜想若再往下發展,恐怕就會觸犯禁忌了。她今晚也許忘記了禮儀規範,但她還沒有失去理智。
  她想嚐試裸睡,但終於召回理智而穿上睡衣。睡衣是薄料子,式樣簡單而保守,高領口及長袖子都鑲著縐邊。但她覺得自己的膽子似乎大了些,所以放開了脖子的鈕扣。
  當瑞琦爬上床時,她曾有多少個晚上,像這樣地等待麥都華回來。在蜜月之前,她曾幻想著做愛的場景,猜測著其中的神秘。經過她母親對生活的教導和對愛的解釋後,瑞琦把所有對性的探求全留給都華來帶領。
  經曆過楠恩的那一吻後,她在想母親是否遺漏了一些重點。
  "男人不希望發現自己的妻子是蕩婦,瑞琦。"她的母親在她十八歲之後,就如此告誡她。
  "不要讓你的丈夫認為你太大膽,隨時要保持莊重。你可以把心輸給他但是絕不能失去你的道德品格。他可能會要求你做一些事,"她的母親神秘地警告她。"但是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尤其是高尚的女人絕不會去做。"
  瑞琦用手臂遮住眼睛,呻吟著。楠恩那熱情的吻一定是她母親所說,絕不能做的事。
  她從沒在男人麵前脫衣服,也從沒在白天看過都華衣衫不整。他男性的神秘隻在被單下展現。他曾粗魯地想激起她的反應,但也隻是隔著睡衣用力地揉著她的胸部。之後,他會很快地掀起她的衣擺,便把自己推向她,咕噥和喘息聲中還夾雜著低聲的咒罵。他用力向她推擠,粗魯地搖著床,直到他的種子灑入她的深處。
  結婚那麽些年,他從未像楠恩那樣使她的心跳加速到那個程度。曾有那麽一刹那,她真的不想要他停止,因為她仿佛即將發現偉大的寶藏。
  如果楠恩在她的身體裏麵移動,那會是什麽樣的感覺?她猜想他會溫柔而有力的,他會享受也會帶給她歡愉。如果他的一吻在任何啟示,那就是她極可能在他懷中找到她一直無法擁有的滿足。
  她翻身抱緊枕頭。由於瞥視到楠恩所揭露的世界讓她如釋重負,而想大哭一場,也因為她永遠無法擁有那樣的世界而感到悲傷。但現在,至少她已知道是她丈夫的愚昧,以及自己的無知,導致婚姻的破滅。
  可惜的是,揭開這潘朵拉的盒子,讓她瞥見盒內寶藏的是甘楠恩。
  楠恩失神地走過人行道,沉重地踱向電信局,想要發電報給江柏特說明自己的行蹤。這原是昨天遇到黛芬之前打算做的事。
  他保持警覺,準備在看到黛芬、泰森或是瑞琦時先躲起來。他避開一個正拉著哭哭啼啼的小女孩離開雜貨店糖果櫥窗的嚴厲婦人。當他經過店門口時,他縮著頭,用帽子遮住臉。
  在昨晚之後,如果再見到瑞琦,他會無法克製誘惑。她曾對他有過太高的期望,他則以離開學校而令她失望。那時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憤怒,急於脫離傑斯和牧場,寧可放棄讀書寫字。
  他不願再讓她失望,不要她期望他會出現在她的大門,向她許下承諾。不管是對她或是那男孩。
  他向雜貨店探頭看了一下,裏麵有很多人排在櫃台前結帳。他可以等到人少一點再去買日用品。
  到了街尾,楠恩停下來等裝滿蔬菜的馬車經過之後再過馬路。當他走到對街時,酒吧的大門被推開,一個身穿棕綠色格子衣服、光頭而肮髒的醉漢吵鬧地出來,差點踩到他的腳。
  他全身充滿酒臭味,跌跌撞撞地走著。楠恩抓住這個圓胖老人的後領,把他推回人行道上。
  行人散了開來。有兩對迎麵走來的行人停住腳步。男士拉著衣著光鮮的女士,立刻轉身離去。她們還好奇地回頭看,她們的男伴則嫌惡地帶她們離開。其中一個還用警告的眼神瞪著楠恩。
  "你看什麽看?"心情極差的楠恩狠狠瞪視著那人,希望對方膽敢出手,他便可發泄心頭的怨氣。
  "是啊,"那老醉漢跟著說。"你看啥看?"
  聽到醉漢的聲音,楠恩回頭仔細端詳那老人,再次拉著他的領口用力搖。那醉漢雙臂橫檔在前。"別拉我。"他哀求著。
  "別擔心。"楠恩低聲說。
  他拉著這個矮他一截的老人走回酒吧,穿過稀疏的人群,朝向最裏頭的桌子。
  "我們再喝一杯吧,老朋友。"他的聲音大得讓附近的人都能聽到。
  一位長得不錯的苗條女侍跟著他們來到桌前,她曾在七月四日那天向他搭訕。楠恩推老人後座手,向她說:"兩杯威士忌,純的。"
  楠恩很快地環顧四周,然後低身靠近老人,無視他身上濃厚的臭味。
  "你怎麽找到我的?"楠恩一麵看著別人走進酒吧,一麵問老人。
  江柏特微笑著,伸手拿下了裝在胡須下兩顆塗黑的假牙。他垂著頭,用手支住,雙肘靠在桌上。他看著酒杯說:"這是我的看家本領。"
  "你真臭。"
  "你也好不到哪去,楠恩。有麻煩嗎?"
  "還不是和以前一樣--隻是這次是女人。"楠恩勉強地承認。除了他的導師,他是不會把心情不好的原因告訴任何人。
  "沒想到你會和女人有瓜葛。"
  "愛上她們,然後離開她們,這就是我。"他很少和女人扯上關係,所以楠恩對自己笑了笑,然後故作輕鬆。他低靠著椅背,伸直雙腿交叉,專心看著靴上的塵土。
  "你這次看起來好像言不由衷。"江柏特說。
  "怎麽樣?"楠恩說,他改變了話題。"你說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沒找你,我們是在這裏執行任務。"
  "在'最後機會鎮'?"
  江柏特環顧四周時似乎很茫然,其實,他和楠恩一樣的警覺。那個苗條的黑發女侍端來了兩杯威士忌。
  "有時候事情就擺在你的眼前。"江柏特伸手拿了威士忌,帶著深意地搖晃酒杯,才一口飲下。
  楠恩突然看著女侍,想記起上回她告訴他的名字。她向他眨眼,放下東西,沒要小費轉身就走。
  "就是她?"
  江柏特點頭。"艾琳是我們最好的偵探之一。"
  "真令人驚訝。"
  "也許吧,不過我自有我的做法。對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這裏做什麽?"
  "返鄉探親罷了,"楠恩自然地說。"我在這裏長大。"他不去想小時候的醜惡回憶。"我路過這裏,想來看看有沒有改變。我想也許可以找到一些和紳士大盜有關的線索。"
  "你在停職中。"
  "而且停薪。你用不著提醒我,我已經得吃老本了。"
  "有時候得給你們年輕人一些教訓。"
  楠恩放下酒杯。"這是慘痛的教訓。"
  江柏特啜了一口,轉身直視著他。他眼中偽裝的醉態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讓突爾沙的埋伏失敗,但事情終究發生了。楠恩,你的衝動造成一個無辜的人死亡。"
  楠恩忍住反胃的衝動,他以為那兩個人隻是受了傷。"是哪一個死了?"
  "那個老人。"
  楠恩推推帽子,無力地靠在椅子上。他安靜了好一會兒,直到一個男侍自他們身邊的後門走進來,他才開口。
  "我討厭聽到這種事發生,但是在那種情形下,我不知道事情會不會重演。"
  "這就是你的問題,楠恩,你不懂得控製自己。衝動和偵探工作是不相容的。"
  楠恩很清楚昨晚他完全能控製自己的情緒。要不然事情發展下去,他很可能當場就在沙發上壓住瑞琦對她做愛。
  "見到你舅舅了嗎?"江柏特問道,把他拉回現實,讓楠恩知道他相當清楚他回蒙大拿的原因。
  "如果你知道我回來的原因,為什麽讓我走?"
  "我們知道你所有的事,孩子,我想我以前就告訴過你了。"
  "我還沒見到傑斯,"楠恩終於坦承。"他和家人去了加州。"
  "這倒是方便。紳士大盜昨天下午襲擊伯靈頓線,地點在夏安和海勒那之間。警衛說他偽裝成列車長,直接走進運鈔車廂。他抓住裏麵的警衛,塞住他的口,把他綁在保險箱的把手上。他由他們的眼前溜走。而且還有足夠的時間換裝,混在乘客當中,並在他們發現以前下了車。"
  "我們在丹佛時曾調出監獄記錄,得出不利於你舅舅的結論。"江柏特往下滑坐。
  楠恩把玩著杯子,他的胃在打結。"我知道。我看過報告了,所以你決定回到這裏。"
  "丹佛方麵還有另一個嫌犯,但是沒有確實的證據。你認識麥洛比嗎?"
  "我知道他是誰。"
  "既然你在私下探查這件案子,也許你可以從他身上查出些什麽。"
  江柏特看了一下四周,確定沒有人在竊聽,然後喝了一口酒。"如果你的舅舅確實有罪,你會不會逮捕他?"
  楠恩歎口氣。他看著房間對麵,光線從大門上泄進來。"不會是他。"
  "要真是他呢?"
  "我會盡到我的責任。"
  "和艾琳保持聯絡,她不像你那樣引人注意。"他們都沒忽略別人對楠恩好奇的眼光。
  "這麽說我也加入辦案嘍?"
  江柏特微笑。"就如我剛才說的,非正式的。"
  "那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隻要你在這裏,你可以盡量去查。要是你的舅舅有罪,由你去說服他自首比較容易。我回去試試取消你的停職處分,但是在這之前,平克頓偵探社並不承認你的調查工作。我們不為你或你的行動負責,你隻能靠自己了。"
  楠恩先用手掌揉著頭,才戴上帽子。
  "如果你不照規矩行事,我們都會丟了工作,楠恩。我的退休金就靠你了。"
  "現在要做什麽?"
  "我要搭下班火車回丹佛,你別惹任何麻煩。"
  楠恩推開椅子起身。"知道了。"
  楠恩走向門外時,江柏特緊跟在後,裝著哀求他再給一杯酒喝。
  他們同時推開門。楠恩推開門時,江柏特已經衝了出去。
  "謝謝你的酒,小朋友。"江柏特低聲說著,他撞向楠恩,善意地拍他的背。他咂咂嘴說:"下次再一起喝一杯。"
  楠恩推他走向街上。既然他可能會待上一陣子,楠恩決定多買些日用品以供這段日子在小木屋裏的需要。他掉頭走回雜貨店,結果和瑞琦碰個正著。她死命抓著泰森的手,盯著楠恩,眼中露出責難。
  "那是你的朋友?"她冷淡地問。

  第七章
  楠恩不理會旁人的眼光,急忙去追瑞琦。瑞琦一手提著購物籃,一手使力地拖著泰森,逃避楠恩,往大街走去。但是楠恩不能讓瑞琦未聽解釋便含怒而走。
  他幾個大步就趕上她,並抓住她的手臂阻止她前進。她轉過身,從她以藍色緞帶為飾的時髦草帽底下怒目瞪視他。
  "放開我!"她命令式的說。
  "嗨,楠恩。"泰森快樂地打著招呼。
  "嗨,泰森。"楠恩全神注意著瑞琦。"你為何那麽激動呢?"
  她垂眼瞥向他的手指,他的手因抓著她的手臂用力過猛令她灰色上衣的袖子都皺了。她冰冷的目光令他無法動彈。"放開我。"
  "你要先聽我的解釋。"
  他們就站在柯家雜貨店門前的路中央,兩旁行人熙來攘往,從瑞琦的肩膀上望過去,楠恩瞥見柯米莉正由櫥窗後窺視他們,即使她裝作是去拿口香糖罐。
  "我有不聽的選擇嗎?"
  楠恩鬆開她的手臂。"瑞琦,我確實是偶然在街上撞上那個老酒鬼。我覺得自己不該推倒他,所以才請他喝酒,如此而已。"
  "早上十一點就喝威士忌?我從你的呼吸就聞得出酒味。"她感到震驚又惡心,避開他的目光望向別處,腳尖憤怒地點著。
  泰森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兩人之間,抬頭望望楠恩,又看看他母親。楠恩低頭看他,他翻轉眼珠聳聳肩,默默地表示同情。
  "你不能總是像老師那樣斥責我。"楠恩的提醒略顯多餘,他的聲音低到隻有她才能夠聽見。
  瑞琦不予理會,舉步開始離開。
  她才走了幾步就又被他突然抓住。瑞琦的購物籃掉在人行道上,楠恩去替她拾回時,心裏希望她不要再為他的阻擋去路而爭吵,以免再產生尷尬的場麵。
  "我為那句話向你道歉。"他說,把籃子交還給她。
  "你本來就應該道歉。"她從他的手中拿回籃子,雙手交疊在胸前。
  "他是認真的在道歉,媽媽。"泰森插話,悄悄地去握住楠恩的手。
  楠恩閉上眼睛,從一數到五,深深地吸一口氣。他覺得自己的生活逐漸失控,先是柏特,現在則是瑞琦。炎熱的午後令人汗流浹背。馬匹與馬車川流不息經過主街,在熱氣中揚起重重灰法。他想要離開這個城鎮,暫時拋開那些窺伺的眼光,瑞琦應該也需要紓解情緒。
  "我們去騎馬好嗎?"他提議,急於離開市街。"我們可以找一條小溪玩水,或坐在樹蔭下乘涼。"他望向瑞琦憤怒的目光。"大家都冷靜下來。"
  "答應吧,媽媽!"泰森興奮的跳躍。
  "我不能去,"瑞琦低吼一聲,鼓起勇氣向四周圍瞄一下。"我下午還有事,我答應黛芬--"
  "我可以去。"泰森對楠恩確定地說。
  "不行,你不能去。"瑞琦說。
  楠恩察覺到她愈來愈困窘,很明顯的,他們已經成為大家注目的焦點。他看得出瑞琦不會答應去騎馬兜風,現在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快將他們帶離街上。
  "那麽,你去辦你的事,我帶泰森去騎馬,好嗎?我會準時送他回家吃晚餐。"
  瑞琦環顧四周再望著泰森。她拉好頭上的草帽、移動一下手上的購物籃。
  當她拭去泰森額頭上的汗,並將覆蓋在他臉上的散發往後拂順時,男孩抬頭望著她,亮晶晶的眼中洋溢著渴望,使她明白她無法與他們兩人對抗,於是緩緩地點頭同意,令楠恩有些意外。
  "去騎騎馬也許對他有益。"她讓步妥協道。
  "你也很有好處,與我們一起去吧!"
  她無奈地看著他搖搖頭。"我不能去,楠恩,我們已經製造太多話題了,我去辦自己的事,稍後再見。"
  "我們走吧,楠恩。"泰森拉著他的手。
  "你真的不跟我們一起去?"楠恩問。
  她微笑搖頭,彎身親吻泰森的臉頰。"要當心啊!"
  "噢,好的,媽媽。"他蹙眉並在親吻的地方拭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的親熱令他感到困窘。
  "等會兒見,"楠恩保證地說。"別為泰森擔心。"
  楠恩望著她抬頭挺胸、準備打仗似的進入柯家雜貨店,瞬即消失於陰暗中。
  "我們去哪裏?"當他們手牽手沿木板人行道而去時,泰森問。
  "先去牽我的馬,再去我小時候常去的一個隱密的水池。"
  "跟我一樣小的時候嗎?"
  楠恩低頭望著身旁的男孩。泰森眼中充滿對英雄的崇拜,令楠恩覺得負擔沉重。當他必須離去時怎麽辦?
  "我小時候並不像你這麽乖。"
  "真的嗎?"泰森微笑說。
  如果他曾經是乖孩子,楠恩也已經記不清楚那麽遙遠的事。"真的。"
  楠恩牽回"盾牌",替泰森脫去外套、解開領口與袖巾,卷起男孩的衣袖。他們騎上馬後,楠恩輕觸"盾牌"促它上路,往郊外的方向去。楠恩將馬引入一條巷子,在酒館的後門拉住馬匹下地。
  "你能替我拉住馬嗎?"他問泰森。
  "當然可以。"男孩的語氣比表情更肯定,並以纖細的腿壓向馬身。楠恩鑽進後門,一引起艾琳的注意,便退回外麵等她來。泰森抓住韁繩,一麵跟楠恩閑聊酷熱的天氣,並告訴楠恩他還不會遊泳,但是他很快會學會。
  艾琳終於溜到外麵。她一身眩麗藍黑色的緊身束裝與黑色網狀的絲襪,襯著蒼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愈顯俗麗。她的胸部幾乎完全暴露。泰森看到她的出現頓時安靜無聲,卻毫無羞怯地盯著她。
  "楠恩,"她好奇地看一下泰森。"看來你撿到一些多餘的行李。"
  "不是永久性的。"楠恩此語一出,感到有如背叛了男孩。
  "我會暫時待在'終點牧場',如果你需要找我,工頭會傳話給我。"
  "你要多留意你的舅舅,也許會查出一些線索。"
  楠恩搖搖頭。"我舅舅沒有犯罪,雖然那僅是我憑直覺的判斷,你說呢?"
  她聳聳肩。"世上沒有鐵定的事。憑他過去的記錄,他的旅行與似乎無盡的錢財來源,偵探社認為憑這些證據就已經足夠,但是他們還要更多。他很少進城。祝你好運啦,謝謝你來告訴我你會在何處。我該回去了。"
  她看看巷子之後,急欲返回裏麵。她打開門時,音樂、笑聲、雪茄惡臭的氣味一泄而出。她進去後悄悄地把門著,吵雜聲也同時戛然而止。
  泰森吹出一聲破破的口哨。"哇,她的胸脯真大啊!"
  楠恩對男孩的觀察不禁失聲大笑。他緊緊抱住泰森,才策馬小跑而去。
  "孩子,抓緊,我們要去遊泳。"
  五個半小時後,瑞琦站在後門,以憤怒的眼光盯著楠恩。泰森看來很疲倦,但是神情愉快,頭發仍然潮濕,臉頰被太陽曬得通紅。他仰臉朝著楠恩微笑,有若對著一個神,而非一名槍手。當她凝視兒子仰望的臉時,她明白自己正以兒子的心去玩一場危險的遊戲。
  "進來,泰森。黛芬已把晚餐準備好了。"
  "楠恩可以留下來嗎?"
  楠恩難以相信她仍在為他於早晨十一點喝一、兩杯酒而生氣,或許是她心情不佳吧。
  "我不能留下,"楠恩自找台階。"我必須在天黑之前趕回牧場。"
  感覺到他了解她的情緒而製造借口令瑞琦略感寬慰。她覺得自己好虛偽,既想要他留下來,又知道最好不要。他太有吸引力,卻非自己的良伴。她氣楠恩成為槍手,也氣自己那麽渴望想要接近他。
  "看來你的怒氣尚未全消。"
  "我有比較多方麵需考慮。"她告訴他。
  "我希望你也會想到我。"
  "才不會。"她回答得未免過急。
  其實是想的太多,這也是她的困擾。想到昨晚的他如何令她心動,她幾乎在他的懷抱中神魂顛倒,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會發生的結果才更令她驚嚇。
  那天下午,當她去辦事時,所到之處都被迫忍受冷眼斜視與閑言閑語。在楠恩的擁抱中所經曆的熱情,一跟真實生活中的他與他的名聲比較,便顯得微不足道了。她甚至會思考,她是否在利用他來激怒麥氏家族,利用他來重建自己的獨立。
  "我們明天再見。"他伸手想去觸撫她的臉頰。
  瑞琦僵硬的態度令他將手縮回。
  "我不認為那是個好主意。"
  從他冷漠的反應,她看得出她的話令他不悅。
  "好吧,那麽我改天再來。"
  她還來不及說不可以,他已經走開了。他跨上馬鞍、頭也不回就策馬離去,顯然是生氣了。
  "你為何不留楠恩吃晚餐?"當天晚上,瑞琦坐在泰森的床邊念故事時,泰森問。
  "甘先生是個很忙的人。"瑞琦拉攏睡袍的衣領,將原本靠著櫻桃木床頭板躺著的枕頭弄膨鬆,他喜歡的故事書擱在她的腿上。
  "他說我們可以隻叫他楠恩,還說有一天我會成為遊泳健將。"
  "他告訴我,你們隻是去玩水,而不是遊泳。"
  泰森搖頭。"玩水是小女孩跟女人的事,男人要會遊泳。我們去了楠恩的秘密水池,脫光了衣服跳下水去。"
  "你脫光--"
  "那水高過我的頭,但是楠恩說他若讓我淹死,你會活剝他的皮,而黛芬也會將他打得比小牛排還薄,然後把他煮了當晚餐吃。"
  瑞琦忍不住笑起來,雖然她的心情仍然沉重。泰森開口閉口都是楠恩,楠恩讓他開槍,射了一輪子彈--但是楠恩一直握著他的手。楠恩讓他駕禦"盾牌";楠恩遊泳比魚還快,他是條赤裸裸的魚。
  楠恩、楠恩、全是楠恩!
  她很害怕泰森太過喜愛楠恩。倘若後者離去,男孩必會心碎。
  瑞琦念一個章節後就將書合上。外麵夜已深,但是樓上的房間仍然保有白晝的餘熱。當她提起台燈時,泰森踢開被單蜷伏在枕頭上,看著她。
  她的睡袍因彎腰而略微扯開,泰森純真地問:"媽媽,為什麽你不穿那種漂亮的緊身內衣呢?"
  "什麽漂亮的緊身內衣?"
  "你知道的,就是那種有蕾絲邊、會露出大部分胸脯的東西。你可以穿酒館小姐黑藍相間的那種。"
  她感覺滿臉灼熱,生氣又難堪,小心將台燈再度放回床頭櫃上。
  "什麽酒館小姐?"
  "楠恩的朋友啊,她有好大的胸脯。"
  她強忍著自己即將爆發的脾氣,坐在床的邊緣,努力抑製心中的憤怒,強裝溫和的聲音,好奇地問:"你什麽時候見過那位小姐?"
  "就是今天,我們去遊泳之前。楠恩帶我繞到酒館後麵,然後我得替他拉著馬,讓他進去一會兒之後,他的朋友出來,他告訴她,如果需要找他,他在傑斯與依雲的牧場。"
  "我明白了。"瑞琦是真的明白。她氣得滿臉通紅,隻想用雙手勒死楠恩。
  "媽媽?"
  "什麽事?"
  "你滿臉通紅,樣子很好笑,你最好去喝一杯水。"
  "我會的,現在就下樓去。"
  她站起來,準備冒險走過黑暗的屋內。她非常懊惱,怕潑出油燈的油而燒了這屋子。
  "你要去弄嗎?"她要進入走廊時泰森喊著。
  "你也要喝水嗎?"
  "不。我是說,你要去弄一件緊身內衣嗎?"
  "我不要,絕對不要。但是,下次我會問問甘先生這件事。我一定會的。"
  盡管次日暴風雨的烏雲聚集,也比不上瑞琦內心愁雲滿懷。她做晨間的工作時喃喃自語的複述在她將楠恩趕走之前,想告訴他的話。他怎麽可以帶她的兒子去見一個身穿緊身內衣、展露雙胸的妓女?
  她希望能一個獨處,早餐之後,瑞琦便要黛芬帶泰森出門,女仆將他留在朋友家裏玩,她則逕自去購買日用品。之後,兩人去威靈頓旅館的咖啡廳享受一頓午餐。瑞琦不要楠恩出現時他們在場,因為她要對他斥責的話將會令他難以忘記。
  她試著看報,掃描頭條新聞及有關惡名昭彰的紳士大盜搶劫火車的詳細報道。精神一直未能集中,最後她放棄,到客廳摘除放在壁爐四周一些盆景的枯葉。這時,敲門聲響起。
  瑞琦丟掉枯葉,在鏡子前拉平衣服、整理儀容。她的秀發曲卷有致,相當整齊。不管氣候多燠熱,她乳白色上衣的扣子依然扣到脖子下方。放下卷起的袖子、扣好袖扣,再撫平黑色裙子因皮帶百起皺的部分。
  她的臉紅得有些凶,瑞琦抿一下嘴唇,向大門走去,心理作好戰鬥準備,迅速旋開大門,想不到外麵竟是麥蘿琳與她的妹妹瑪麗。她們一身黑色的裝扮,宛如兩隻大老鷹並肩站在一起,蘿琳很高,身旁的妹妹相形之下簡直像個侏儒。芳齡三十二歲的瑪麗,在男性人口極多的情況仍然未嫁,也屬異數。她不僅泮得過度,竟還容許蘿琳頤指氣使並視為理所當然。這位溫馴、紅發白膚的女人,平日隻知作詩寫曲,更喜歡在麥家的社交聚會表演。
  "瑞琦,你是請我們進去,或是要讓我們站在此地曬太陽?"蘿琳全身黑色,不悅地看看瑞琦乳白色的上衣,跨進門檻。
  瑞琦退開一步,不甚恭敬地說:"真抱歉,蘿琳,我沒想到你會來。"
  瑪麗隨後進來,對瑞琦抱歉地笑著,以與她的體型非常不相稱的碎步,隨著她的姊姊進入客廳。
  "那你在等誰啊?"瑞琦隨她們後麵進來時蘿琳問道。"不會是那姓甘的家夥吧?"
  "我--"
  "不需要否認。謠言已經在城裏滿天飛,昨天許多人都看見你跟他在街上交談很長的時間,而且你還讓泰森跟他騎馬出城。"
  流言傳得真快,若非她也在生楠恩的氣,瑞琦會告訴蘿琳,兩天之前他們還曾經在一起吃晚餐。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令我的兒子有危險。你會很高興知道我不會再與甘楠恩見麵。"瑞琦盡力抑製不悅的聲調。
  "我還在猜你還會多久才會省悟。"
  瑞琦很想告訴蘿琳,是因為楠恩與酒館妓女秘密會麵她才作此決定,但她隻是告退進入廚房準備一盤餅幹與冰茶。當她重回座位後,才感覺比較自在。
  蘿琳坐在大廳中央的桌子旁邊,垂眼看著陳列的家庭生活照。她每一張仔細地看,然後麵有慍色,以略帶責備的眼神轉向瑞琦。
  "我兒子的照片呢?"
  瑞琦先遞一杯茶給瑪麗再傳給她一碟檸檬甜餅。"以目前的情況,我決定最好讓泰森將它保留在他的房間裏。"
  "我不明白你的態度,瑞琦。我可憐的都華數年來都是你的好丈夫,隻因為一個小小的輕率--"
  "請別再談這件事了,蘿琳。雖然我很感激你和篤華盡力協助,但是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我也重新站起來。"她深深地吸一口氣,強裝笑容。"我們談些愉快的事吧!"
  瑪麗斜坐在一張安樂椅上,當她將第二片餅幹塞入嘴裏時,緊身胸衣上已經覆罩一層餅幹屑。她很專心地聽她們交談,並在咽下餅幹後,適時地替瑞琦解圍。"洛比明天就要回來了,我們將在第二天為他舉行晚宴,會有巧克力蛋糕。"
  "好像很令人興奮,"瑞琦說,在蘿琳端起茶杯時,問她:"你要我們幾時到?"
  "你何不早上出門,並準備在那邊過夜。夜晚駕馬車返回城裏未免太遠了。"
  "再說吧……"瑞琦用與泰森打商量時常用的語氣回答。
  "我的孫子哪裏去了?"蘿琳像突然想起似的坐入椅中,眼睛四處尋覓。瑞琦在長沙發的另一端坐下,瑪麗又拿了一片餅幹。
  瑞琦告訴蘿琳,她的兒子早上會在朋友家。也幸好泰森不在,否則他必定會把昨天與楠恩出城的事說個不停。
  "他在城裏沒有合適的玩伴真是不好。"蘿琳說。"天知道,我也是非常渴望能找到可以接受的同伴,但是整個郡裏根本找不到社會地位相等的,"她作態地歎息。"我很想成立一個婦女聯盟,但是恐怕很難找到合格的人。"
  瑞琦緊閉雙唇,僅以點頭回答,內心則為蘿琳難過。她婆婆根本是住在蒙大拿州的社交沙漠中。她訂閱婦女月刊,以期得到最新的流行訊息。她很虔誠地閱讀這些雜誌並傳給瑞琦。在她的意識裏,她是一根梁柱,極願擁護蒙大拿的社交界。可惜隻有極少數的人,有文化又富有,而且大部分住在離此很遠的地方,譬如海倫娜城。
  "洛比好嗎?瑞琦問。努力不去想決心與楠恩結束關係的事。
  "他當然很好,"蘿琳說。"他來信說在紐奧良的進口生意做得很好,但願泰森會遺傳一些做生意的能力,他可憐的父親可從來沒有。"
  "可是,他是個好警長。"這點瑞琦很願意承認,無論她丈夫曾經多麽惡劣地背叛她。
  "哎,他當警長隻是為了刺激他父親。身為長子,他的心思應放在牧場上,學習如何經營與處理事情。"蘿琳說著啜泣起來,她伸手進手提袋裏摸索尋找手帕。她抽出大條棉質黑色蕾絲邊的方巾將它甩開,瑞琦則望向他處。
  蘿琳拭去眼眶上的淚。"幾乎從他出生,我可憐的都華與他父親總是在爭吵,兩人脾氣真像。"
  "別再使自己難過了。"瑪麗告訴她。若不是瑪麗開口,瑞琦幾乎忘記她還在客廳內。她瞥向瑪麗,正好看見她已吃盡盤中的餅幹,將盤子置於椅子旁邊的桌上。
  蘿琳繼續啜泣說:"我隻是忘不了死去的兒子。"她突然把手中的方巾捏成球狀,傾身靠向她的媳婦。
  "我想請你幫忙,瑞琦,請你在星期四的餐會穿些比較合適的……黑色?我厭於回答人們一再地問我,為何你那麽早就脫掉喪服,而且……"
  瑞琦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為了不傷和氣,我同意穿黑色,因為那是為洛比返家舉行的。但之後,你必須了解我的立場。"
  "可是關於姓甘的那個人--"
  "你不必擔心他,"瑞琦告訴她。"我說過,他隻是一個以前的學生經過此地而已。他自己也是這麽說的。"
  "我聽說他非常英俊。"瑪麗的話引起瑞琦的注意。這女人坐在椅子邊緣,臉帶紅暈,唯一能使她如此感興趣的,隻有她的詩歌。
  "他是那種黝黑高大、英俊又危險的類型,是嗎?"瑪麗繼續說。"他確實在槍戰中射死過幾百個人嗎?"
  "我很懷疑。"瑞琦翻了一下眼睛。
  "我聽說他的槍從未離身。"
  "這是普通常識吧!"瑞琦喃喃地說。
  "瑞琦,你真大膽,竟讓他進入你家裏。這種惡棍必然難以預料,你孤單又容易受到傷害,誰知道他會存何居心。"
  瑞琦並未作答,瑪麗則作發抖狀。"我想到他就會不寒而栗,但這使我想要為這種人寫一首詩。"
  蘿琳起身。"瑪麗,起來,我們該走了,我們有很長的食物清單需要采購,好讓賈姬做一頓美食給洛比享受。"
  談到美食,瑞琦經常懷疑,蘿琳的法國廚師是否是真正的法國人,或他僅是以一種古怪的腔調來欺騙麥家,取得豐厚的薪酬,見姊妹倆準備離去,她真是如釋重負,站起身隨蘿琳來到門口。
  "真高興我們談過了。"蘿琳來到走廊。"篤華聽見泰森與那個無賴在一起,極為擔心,而你最近又呈現出前所未見的野性。我告訴他全是無稽之談,那完全是天氣熱引起的,你很快就會恢複你的智慧。至於那個姓甘的人,根本不值得顧慮;看來我對我。我們星期四再見,晚餐訂於七點。"
  "謝謝你的招待,"瑪麗大手大腳地抱了瑞琦一下。"請多小心。我甚至無法想像和甘楠恩這種具有威脅性又恐怖的人說話,我會緊張至死--"
  "瑪麗,快走吧!"蘿琳已在走道外頭,站在園門旁邊。"你要讓我熱死嗎?"
  當他們沿人行道走去,瑞琦返回屋內。關上大門,籲了一口氣,將頭斜靠在門上。她的夫家何時才明白她尋求獨立自主的決心?以及她不再與楠恩見麵,不是因應他們的要求,而是因為她不隻即將失去好名聲,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已岌岌可危。

  第八章
  金色的陽光劃破陰影,鋪陳於瑞琦的前廊。兩天後,楠恩出現在她的門口,他敲了兩次門,手持帽子,耐心地等人來應門。久等無人回應時,他伸手去轉動門把,發現門並未上鎖。他看了街上一眼,推開門進入門廳。
  他悄然關上大門時,聽見瑞琦從樓上喊道:"黛芬,我在樓上。"
  楠恩微笑著跨步上樓。來到階頂即是麵向大街的主臥室,由敞開的門前可以看見她的臥室正如他想像的--一如瑞琦般具有女性的溫柔與美麗。室內整體全部采用奶油色與黃色、摻雜著明豔的玫瑰紅與深綠色。鮮花點綴在梳妝台上,置於掛著花邊紗簾的大窗邊。微風吹動薄紗,輕撫水晶花瓶裏燦爛的花朵。
  未見她的人影,隻聽見她在紫紅色布料的屏風後麵移動,棕色的秀發露出在屏風上。他看見她穿衣時纖細的手臂往上伸。他再跨前一步進入房間時,地板上的吱嘎聲令他止步。
  "黛芬,請你把放在床上的晨縷拿給我。"
  楠恩留意到一件長而炫目的緞質衣服鋪放在床上。他將帽子拋在衣服邊,隨手拿起晨縷,感覺似乎是抓著一堆羽毛。他伸臂將衣服揚開,在身前緊緊地貼了一下,悄悄地走向屏風。他低下身,將衣服遞給她,不讓瑞琦由屏風頂端望見他。
  "今早的散步愉快嗎?"她問,隨即又說:"希望泰森沒將樓下弄得一團髒,你沒給他吃的東西吧?"
  楠恩抱著手傾靠在梳妝台邊。瑞琦由屏風後走出,看見他時突然怔住,輕聲驚叫。她迅速抓攏晨縷,但他已經觀賞到她曲線玲瓏的身材了;她穿著黑色的緊身衣褲與黑色的長襪,連鑲花邊的襪帶也是黑的。
  她抓緊衣服的腰部和頸部。但曲線仍是畢露的。楠恩笑著,離開梳妝台向她走去。
  "出去。"她使盡力氣,指關節都泛白了。
  他微微一笑。"這不是我所預期的歡迎方式。"他再前進一步。
  她則往後退。"你完全不受歡迎,請你在泰森與黛芬回來之前離去。"
  "你為何這麽生氣?"
  "我想你應該明白。"
  "你還在為我太晚送泰森回來而生氣?"
  "不是。"
  "我確實猜不到真正的原因。"
  "你很明白我為什麽生氣。"她仍然緊緊抓住晨縷經過他,在梳妝台前坐下。
  楠恩蹙額,從鏡中瞥視她,猜測能否以一些甜言蜜語安撫她。
  "你發現我讓泰森開槍?"
  "我發現的比這些更多。"
  "瑞琦,別這樣。"
  她挑一個簡單型的黑玉耳環。"我要你現在就離開。"
  他走到她身後,雙手置於她的肩上。她的態度僵冷。企圖把他甩開。兩人的目光在鏡中交集。
  她站起來,迫使他倒退。她的晨縷露出缺口,黑色內衣閃現,她迅速拉裙緊緊裹住。
  "泰森已經告訴我那位酒廊小姐的'漂亮緊身衣'與她展露完美身段的方式。"
  "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
  "我力圖改變我的生活,楠恩,我決意從創痛與內疚的陰霾,以及都華引起的震蕩中,重新支配自己的生活,我不願麥家的人再來指揮我,也絕不會讓你愚弄我。"
  "如果你能暫時冷靜聽我說,我會解釋。"
  激動與迷惘充斥於眼中。她轉身走回梳妝台,找出另一隻耳環。當她要將耳環穿過耳洞時,顫抖的手格外明顯地引人注意。她背對著楠恩,但是鏡子卻讓他清楚地看見她的眼中含著淚珠,閃爍欲滴,不禁默默地咒罵自己。
  他走過去,伸出手。
  她轉身看著他的手掌,再望著他的臉,將黑玉珠子放進他的手中。楠恩靜默且小心地捏住她的耳垂,指尖下的耳垂溫暖而柔弱,他一下子就找到耳洞,輕而緩慢地為她戴上耳環,再往後站。
  瑞琦再轉身麵對著鏡子,開口說話時,聲音並未顫抖。"你親吻我之後,走出這裏便直接去找她。"
  "我不是都華--"
  "你是否一路笑著過去?"她的眼睛反映出心中所感到的背叛。"你是否很得意自己能夠使瑞琦小姐變成熱鍋上的螞蟻?你與那位穿緊身胸衣的女郎曾在床上開懷大笑吧!"
  他抓著她,硬把她轉過來。他放開她時,絲質晨縷也被扭開,滑薄到一邊的肩,憤怒使她不想理它,可是他卻無法不予理會,他的目光落在花邊束胸邊緣露出的誘人肌膚上。
  "我隻想說一次,僅此一次,"當他的神智恢複清醒,他說。"我從未與這個城裏的任何女人睡過。那天晚上離開你之後,我就直接返回牧場,直到第二天你在街上見到我。"
  "你是說我的兒子在說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兒子並不清楚我去找那位女郎,並告訴她可以在何處找到我的真正原因。那是公事。"
  "公事?"
  "這件事我求你信任我,瑞琦,我求你相信我。如果我能夠告訴你真相,我一定會說,但目前還不可以。"
  她想要相信他--她的眼神如是說。經過麥都華的事,他無法責備她的易怒與猜疑;但是他極度希望她能相信她錯怪了他。
  "瑞琦?"他伸出手握住她的。
  "你必須走了。"她輕聲說。"泰森快回來了--"
  "除非你說你已相信我。"
  她試圖抽出被握住的手,可是他緊抓不放。她因使力而令胸部上下起伏,內衣以上的部位特別誘人。她合上眼睛,努力想著該怎麽說。
  "我仔細思考後決定,如果你能夠不要再來找我,對我和泰森都有益處。"她說。
  他並未料到她會如此說。這不像瑞琦,不像是他心儀的瑞琦小姐。他曾經認為無論別人怎麽說他,或他做過什麽事,瑞琦永遠都會站在他這邊。
  他緩緩地上下打理她。"又穿上黑色衣服了?你又讓麥家的人控製你了是嗎?"
  "完全沒有,"她為自己辯護。"今天晚上有歡迎洛比回家的餐會--我穿黑色是要省去蘿琳替我感到抱歉。"
  "麥洛比回來了?他何時回家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
  留意到她已迅速起疑。他提醒自己要小心應對。"難怪你會改變心意,"他告訴她。"他會停留多久?"
  "我不清楚。"瑞琦的手撥弄發梳,拿起來翻轉一下,又放下來。
  她似乎突然留意到他的問題,反擊地問:"那根本與你無關,不是嗎?"
  "你的事都與我有關。"
  "那天晚上的事,我想了很多,我想終止這些毫無意義的事,以免不可收拾。"
  "永遠是最理性的瑞琦小姐,毫不考慮自己的感覺。"楠恩想擁抱她,但是他堅持地留在原地。
  "正如我說過的。泰森已經非常喜歡你,我必須為他設想。"
  "以犧牲你的感情作為代價?"
  "他是我的兒子。在你離我們遠去後,隻剩我們互相扶持,我不願意看他傷心。"
  這句話令他陷入沉思,她說的對,泰森已經對他產生崇拜。瑞琦仔細地盯著他,期待他會因她的要求便走出她的生活。
  一個更好的男人也許會應她的要求去做,但是他從不想做一個更好的男人。他的意誌力從來比不上她。楠恩的手從她的肩膀滑向她的手肘。拉她靠向自己,迫使她更加貼近。他凝視她仰望的臉,她的櫻唇充滿挑釁,怒火在眼中燃燒。
  "'毫無意義'?我們的事仍然未了,瑞琦。你以為你能夠要我離開且忘掉一切?"
  "你說到哪裏去了?"她低聲地說。
  "我說的是這個。"他突然將嘴唇壓上去,饑渴的舌尖強迫她張開櫻唇,她奮力以雙掌頂他,他則不管她半真半假的掙紮,繼續以熾熱的吻攫取她的唇,直到她的抵抗消減。
  一陣幾乎令人心跳停止的時刻過後,他繼續沉醉在她迷人的玫瑰香味,以及當她在他的懷中移動時,晨袍產生摩擦的嘶嘶聲。他想將她全麵占有,完全地吞噬掉。她欲拒還迎地在掙紮中發出一聲輕吟。她的嘴焦急渴望的在他的唇下尋覓。他鬆開她的手臂,感覺她整個人陷入他的懷中。
  楠恩以流利的動作,伸臂至她的膝下將她抱起。瑞琦不假思索地勾住他的頸項。他將她抱至床邊放下她時,兩人的唇才稍微分開,急促地喘著。瑞琦從濃密的睫毛下凝視他深黑的眼睛充滿著熱情,她長而卷曲的秀發淩亂地披散在肩膀上,手不安地擱在內衣的上端,乳頭有若成熟的草莓頂在薄薄的布料下,顯得更加誘人。
  兩人四目凝視,他勃起的疼痛提醒了她的影響。"你無法否認我們之間確實有些東西存在。"
  她局促不安地動著,但是並不逃避。"你瘋了嗎?"
  "瘋到居然認為曾經是我老師的你,會與這毫無價值的槍手有某些情愫?"
  "不是這樣--"
  "你很明白,起碼一部分是的,瑞琦。究竟發生什麽事,我並不比你明白。但是,最起碼我願意承認,有些無法控製的事發生了。我想這種現象也同樣發生在你的身上,難道你就無法對自己誠實一些,瑞琦,難道你從不堅持自己的感情?"
  等待著她的回答,他慢慢咬著她的唇,並以手去撫弄她頸間的脈動。她緊緊抓住他的襯衫顫抖著。
  他以她的緘默表示接受,低頭去親吻她的頸窩,舌尖輕舔她的鎖骨。當他的手觸及她的酥胸,他感到她的心在急速狂跳。
  "瑞琦,吻我,放開你自己。"
  一聲屈服的輕歎,她顫抖的手順著襯衫而上,勾住他的頸,深長而徹底回吻他。他緊緊壓著她,熟練地移動他堅挺的硬物頂住她的兵陵地帶。
  瑞琦的呼吸更加急促。他的臂緊密地壓著他,輸送另一波衝擊給她。她輕聲呻吟著迎上去,指尖插入他的濃發,令他的唇更緊貼著她,並以舌尖去促他更進一步。
  他已堅硬如鐵,他以更激烈的動作摩擦她,回應她每個熱情的吻與動作,急促呼吸的熱氣頻頻吹在他的臉頰上。
  "你真是美極了,瑞琦。"他抵著她的喉嚨輕聲說。"永遠都如此美麗。"他發出讚美的歎息,嘴唇逐漸移向她隆起的雙峰。
  當他隔著纖薄的晨袍吸吮她的胸脯,她的身體彎成拱形,高亢地喘息。他的手撫過膝下,一邊沉重地呼吸著。他緊緊擁抱著她,令她無法動彈地、固定在他身下。
  "楠恩,請你停止--"
  他在一片熱情的暈眩中低呼,額頭抵在她胸前。
  "現在要我停止,真是困難。"
  床上的她宛如一個墮落天使,秀發披散在床單上,恰似一圈黑色的光環;激烈的親吻使她的嘴唇略呈紅腫。但她的眼神令他清醒,她顯得暈眩而迷惘,慎重而不願意相信自己對他竟有如此的驅策力。
  他引導她的手順著兩人之間滑下,強迫她握住他的勃起,感覺它快速的脈動,怒張地頂住他粗糙的褲子。
  "這不是我假裝得了的,瑞琦。"
  她滿臉泛紅,羞赧地合上眼睛。"請別愚弄我,楠恩,我受不了。"
  他翻身坐起,也把她拉了起來,再以手指梳著她的秀發,讓頭發披散在她的肩上,又拉起一束鬈曲的頭發,刷過她的胸前。
  "你的頭發放下來真美。"
  她的眼光瞥向房間的門,略顯緊張地舔一下唇。"楠恩,請你趕快走。他們很快就回來了。"
  他站起來,很想再次擁抱她、占有她。在此刻之前,他一直相信他的心早已硬化到不會感受他所經曆的這份狂亂的感情。
  "你真能出自內心地告訴我,你不想再見到我?"他問。
  她緩緩地眨了兩下眼睛,恍若她剛從夢中清醒。瑞琦撥開臉上的散發,把低垂的晨袍拉上肩膀。"我需要時間考慮……"
  他繞到她的身後,拿起床上的帽子。
  "去參加你的餐宴吧,我不會逼你。當你願意承認抗拒不了我們之間的事時,你知道我在哪裏。"
  該說的都說了,一切也已盡力而為了,他轉身離開她戴上帽子,以迅速的步伐下樓。來到樓下時,他聽見泰森稚氣的聲音與黛芬一起出現在門口的走道上。不願與他們碰麵,楠恩采反方向沿走廊到廚房由後門出來,他原先便把"盾牌"留在那裏。
  他騎上馬時,仍然覺得一顆心難以掌控。一邊策馬離去一邊扭頭回顧,臥室的窗上並無她的蹤影,隻有窗紗隨著微風拍窗輕歎。他並不期望會在窗前看見她,或是聽見她呼喊他的名字。但是,他依然回顧。她需要時間思考他所強迫她去感受的,及他所說的一切。如果她真要他離開她的生活,那就如她所願吧!目前,他得去辦公事,讓她有時間去決定。他非常清楚,像麥瑞琦這般通情達理的女性,絕對不會迷糊地作出任何決定。
  這一夜異於往常地燠熱,未有絲毫微風吹過典雅豪宅上的寬闊大窗。從州裏各地來的四十位貴客,擁擠地坐在一排排的椅上,麵對著盡頭處的音樂廳,欣賞瑪麗朗誦她最新的詩歌作品。
  瑞琦在第一排與洛比並肩而坐。她真希望能挑選最後麵的座位,能在溜出去時不會被人注意。現在她被圍困住,垂視手上緊握的折扇直到一根薄脆的象牙片"啪達"折斷,她才強迫自己放鬆。
  幾尺之外,瑪麗裹在一堆有著紅色蕾絲邊的黑色緞布站在那裏,草莓色金發長及手腕像件起伏的披肩,雙手緊緊地交疊在豐胸之下。她的眼睛往上凝視,好像詩中的主角正在天空翱翔。雖然瑪麗並未提到楠恩的名字,但他顯然就是詩歌的主題。
  他在白晝及夜晚神出鬼沒
  有著一片烏雲的陰影
  宛如身著黑袍的幽靈
  極端恐怖
  謹慎,無疑而脆弱的心
  浮光一瞥勾魂攝魄
  瑞琦不敢去望坐在偌大的溫室花瓶前、麵對與會朋友的蘿琳。後者明顯地正極力抑製心中的憤怒,一邊緊閉顫抖的嘴唇,但臉部的表情已在燃燒。瑞琦不難想像曲終人散後,瑪麗將有的遭遇。
  他的槍明亮堅硬,冷酷致命
  出鞘疾如閃電快如風
  惡名遠揚傳四海
  攝奪錢財猶如江洋大盜
  手冷心黑
  瑞琦感覺洛比在她身旁不自在地欠動著。他們在這間窒悶的廳內,已有一個小時了。他傾身在她耳邊低語說:"是否我的想像力太過豐富,還是母親真如一座火山快爆發了?"
  瑞琦自睫毛下偷偷瞄向蘿琳,發現她已顯露出即將中風的狀態,雙眼無神地望向群眾。當瑪麗提高音階朗誦、吟唱以"江洋大盜"馳往心愛女士的門前,而後在一場激烈的槍戰中,一顆子彈穿透他"飄泊的心",他不幸死於她的懷中。
  瑪麗以幾近吼叫的聲音,以"飄泊的心"結束這場吟詩的高潮。她踮起腳趾,伸高雙臂,直向天際,像狂風般地揮舞雙手。
  "天哪!"洛比輕聲說,隨即跳起來熱情地鼓掌,並迅速過去抱住姨媽,動作好像在搖晃一桶水。恐怖刺耳的高音於焉結束。
  然後他環住她的肩,轉向目瞪口呆的聽眾。"請再一次掌聲給我姨媽及她戲劇性演出的超凡作品。多麽感人的歡迎方式。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餘興節目了。現在,請大家回到宴客廳享用香檳與甜點。"
  瑞琦看著她的小叔引導瑪麗至鋼琴的凳子上。他輕拍她的肩,直到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兩頰的紅暈消褪,並依稀聽見他說:"創新的……具代表性的……"
  她稍微扭頭望向逐漸稀少的人群,發現許多位女士把半張臉藏在扇子後麵,男士們則竭力抑製笑聲。篤華則早已避開,瑞琦猜想,他一定是躲進書房裏享受喝酒與吞雲吐霧的樂趣了。
  廳中隻剩瑪麗、洛比、瑞琦與蘿琳時,後者終於站了起來。她走到瑪麗麵前,氣急敗壞地以高八度的聲調說:"你究竟在想什麽?"
  有若剛從睡夢中清醒,瑪麗全身發抖地凝視蘿琳。仿佛弄不清對方是誰,然後,她悔罪似地問:"你是什麽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你究竟在做什麽?你很清楚,瑞一概而論與那……那個槍手的謠言已經四處流竄。"
  洛比迅速看向瑞琦,眼中有著不悅的詢問。她用嘴型說:"我等會兒告訴你。"然後她站起身,希望能悄悄地溜出去。室內大量的溫室花朵釋放出醉人的芳香,令她感覺頭暈。
  "我寫的詩並沒有錯啊!"瑪麗啜泣地說。"我隻是描寫一個杜撰的槍手,至少,我並沒有招待他。"
  瑪麗嫉妒的聲調令瑞琦更加難堪,她的眼淚決堤而出時,蘿琳把箭頭轉向瑞琦。
  "我老早告訴你,跟那種人周旋不會有好結果,看看你做的事。"
  瑞琦在走往門口的中途停住,提起笨拙的黑色禮服裙擺轉過身去。"你不可以將這些事歸咎於我。"
  她瞥向瑪麗,看見她俯在鋼琴上,極為傷心地哭泣。洛比依然站在姨媽後麵,但是,隻有付出略微的關注。他一逕利用大理石壁爐上方的鑲金邊鏡子檢查儀容,調整絲質的領結與領尖。
  "我感覺頭痛劇烈,如果你們不介意,我想到外麵呼吸一些新鮮空氣。"瑞琦說。
  "我陪你去。"洛比迅速來到她旁邊。他身上穿著格子羊毛上裝,舉止優雅、儀表威嚴。他棕色的頭發摻雜幾絲赤褐色,胡髭修飾整齊,優雅世故的氣質,是他母親窮極一生之力也達不到的。
  他來到瑞琦身邊,扶住她的手肘,引她走出敞開的門。來到也有幾對夫婦散步的寬大陽台,其他人則聚著聊天或品嚐香檳與巧克力。
  "我們去花園吧!"他提議。"看來在'最後機會鎮'上,尚有很多生活趣事,你沒有在晚餐時提起。"
  她向他微笑。自從都華帶她回家去見雙親,他們就成為朋友。雖然他是弟弟,但是由各方麵來說都比都華成熟。他頗有生意頭腦,凡事能洞燭機先。都華不願在牧場工作,常跟父親作對,甚至以當警長來激怒他。雖然洛比亦曾告訴她,從未有過回來經營牧場的意願;然而,他卻能說服父親相信在紐奧良經營進出口的生意更有利可圖,能夠使他們的資本更能活絡運用。事實是,他也做到了。
  音樂飄浮在寧靜夜晚,濃鬱的茉莉花香令人沉醉。他們挽著手在廣闊的花園中散步,享受寧靜的片刻。
  "現在你願意說說經過了嗎?"
  瑞琦打開扇子,輕搖涼風在她臉上。他們轉過一個彎,經過一個種了各類鮮豔色彩之繡球花、喇叭花的大花盆。
  "七月四日那一天,我以前的一位學生回到鎮上,他當著眾人邀我跳舞。這件事被你母親聽見了,第二天,她和令尊就來到我家裏。"
  "這位赫赫有名的學生是誰?是否就是瑪麗詩歌裏的那個主角?"
  "他的名字叫甘楠恩,你應該沒聽過……"
  他努力去想。"是甘傑斯的親戚?"
  她點頭。"是他的侄子,楠恩十年前離開鎮上。"
  洛比在一朵極為美麗的黃玫瑰前停住,彎身將鼻子湊近花瓣。他直起身時,神情愉悅地微笑。那份貴族氣息是都華身上所欠缺的。"離開家就是這點不好,會不懂大家在說些什麽。"
  "楠恩在外地有些名氣,他從未提起自己的生活,但似乎是到處流浪。"
  她折起扇子,任它掛在腕上。敘述楠恩的情況,使她覺得自己很愚蠢。
  她真的曾經那麽沒有安全感,又那麽需要受到關懷,甚至甘冒失去名譽之險,成為全鎮批評與嘲弄的對象?她必定曾經失去理智,才會令甘楠恩試圖使她相信他們之間有互相吸引的元素。然而,當她在他的懷裏時……
  洛比將她從迷思中喚醒。"你對他的感情不會是住址的吧,瑞琦?如果他是你的學生,他一定比你年輕許多。"
  羞赧的紅暈泛上臉頰時,她很慶幸此刻是夜晚。"他比我年輕四歲,我對他當然沒有特殊的感情。"
  她立刻知道自己在說謊。她對甘楠恩的感情非常迷惑,難以用語言表達,但願洛比並未聽出她語中的破綻。
  他們來到以白色木格子為牆的涼亭。從此地望去,整棟華宅的外貌盡入眼底:它有雙塔式的造型、美麗的圓頂、五尺高的石獅捍衛著大門。
  人們的談話與喧笑如蟬聲嗡嗡奏鳴,隨著夜晚微風流動。花園內迷人的香味,融會出一種薰香味。洛比更接近瑞琦,並握著她的手。
  "我要你知道,在任何情況下,我都願意盡力幫助你。"他說。
  她先凝視著他們交纏的手指,再往上接觸到他熱誠幽黑的眼睛,她希望洛比能令她有溫馨的感覺,就如楠恩觸摸她時的感覺,即使隻是少許。
  "謝謝你,洛比。"她知道他的話是誠摯的。
  她忽然想到,若她是與洛比結婚而不是他的哥哥,她的命運又會如何?老先生仍不好應付,但是洛比不會像她的丈夫那樣在各方麵與他父親爭吵。他隻會離父母而去,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
  "你真是非常美麗的女人,瑞琦,"他輕聲地說。"一位令任何男人都會以擁有你而感到自豪的女人。瑞琦,別將你的一生與個人的美譽,押在一個英俊的惡棍上。和一個危險人物有所牽連,無論多麽刺激,也隻是短暫的。"
  "我與他毫無關聯。"她抗辯著,但願他未如此接近事實。
  "瑞琦,看著我。"他要求。
  她吃驚地抬起頭。他乘機托起她的下頷時,在她明白之前親吻了她。她並無退縮,或是回避他的偷吻。她太想比較他與楠恩的調情技巧,隻盡力放鬆自己,品嚐這片刻的甜蜜,並體會洛比的親吻是否會產生與楠恩一樣的影響力。
  他的親吻比較飄忽短暫,楠恩則比較有力,然而楠恩的吻具有一種與他的性格大相逕庭的溫柔。她合眼靜待洛比更深入,但是,他隻以舌尖循著她的嘴唇遊移,並未鼓勵她有所回應。與楠恩相比,他的親吻較像兄妹。也許洛比正是這個意思,也或者是不願驚嚇她。
  無論如何,這種親吻方式都是令人失望的。洛比或許比較世故、富有,也受過良好的教育--這些都是楠恩所無法企及的--可惜,他的親吻就是無法產生電光石火的感覺;驚愕之後隻有尷尬。
  "我大哥是個笨蛋。"他輕柔地說,往後退但並未放鬆她的手。
  我老早就知道了,他的話令她想起楠恩最近也說過這句話。
  "太熱了,我需要扇子。"她輕聲說,想讓他們之間有些距離。
  他這才放開她的手。瑞琦甩開扇子,嚐試以涼風扇走臉上尷尬的紅暈。洛比扶著她的手肘,引她回屋。
  "別忘了我隨口說的話,我十分明白要與我的父母親溝通是多麽困難。"
  "我常提醒自己,一切都是因為他們對泰森的關心;他們畢竟是他的祖父母。"
  "請你考慮我的話。都華去世已經一年,我想,坦白說出我對你的愛慕,應該不會太唐突。我極願給你及泰森一個最好的居家。隻要你願意,我也很樂意帶你去看全世界。"
  他超越友誼的提議,令她失去鎮靜,鞋跟不小心卡進踏石中,幸好洛比適時扶著她。
  他們來到前廊時,麥蘿琳正站在陰影中。寬大的雙扇門裏泄出大量的光線,投射在她嚴峻表情的輪廓上。瑞琦深怕婆婆看見他們的親密,心虛地往花園回顧一下,幸好,自陰影中,走道以外的景物全看不見。
  "洛比,我希望你能夠多陪陪來訪的朋友。"蘿琳不悅地說。
  "我回來了,不是嗎?"他平直地對她說。
  "我看到了。讓我單獨與瑞琦說些話好嗎?"
  他望向瑞琦,看見她點頭,才進入屋內。瑞琦以為自己會因為獨占洛比的時間而遭受斥責,想不到蘿琳卻說:"我知道你堅持在今晚返回鎮裏,但是瑪莎已經讓泰森在樓上睡覺了。我希望你能夠讓他與我們一起過夜。"
  她原想拒絕,隨即又煞住自己。麥家有足夠的人手照顧泰森,包括瑪莎年輕活潑的愛爾蘭女傭。她自己也需要獨處的時間與短暫的喘息,以便整理情緒和對楠恩的感情。
  "這個主意確實很好,我知道你非常喜歡泰森與你作伴。"
  瑞琦的同意令蘿琳驚訝得一時啞口無言。"噢,那麽……"
  "明天黃昏時,我會來接她。"
  "明天晚上就來與我們共進晚餐吧!"蘿琳說。
  瑞琦多麽希望這女人能夠請求而非命令。"好,"她不願再引起無謂的爭端。"我們明天見。"
  洛比來到空蕩的音樂廳,站在金邊的鏡子前,歎賞自己上衣絕佳的剪裁,將頭發往後撫順。
  追求哥哥的寡婦,可能並非他所想像的那般容易。他已經給她一年的哀悼期,因為他是個堅守禮節的人,而他善良的嫂子又必須遵循蘿琳的指示。他沒料到的是,回來時竟發現瑞琦已經心有他屬--而且還是一個極有企圖心的年輕槍手。雖然,這不似是她的作為。都華曾私下告訴他,與瑞琦同床猶如跟一條死魚共寢。
  這時,他父親與其他男人的哄然大笑聲從隔壁的房間傳來。洛比蹙額,不懂他與父親為何如此不同。無論聚集多少土地與牛群,他就是無法改變自己--一個粗魯而沒有水準的牧場主人。
  其實父親與都華不僅容貌酷似,其他方麵亦極為相似。他的哥哥竟在一個窮鄉僻壤的城鎮,真正享受當警長的樂趣。掛上警徽令都華覺得更像男子漢,卻阻撓了篤華與蘿琳為他所安排的計劃。
  洛比自上衣口袋拿出雪茄與精巧的金剪刀,他剪去雪茄末端再伸手拿起火柴時,再次想起甘楠恩。
  這個人或許跟他一樣根本不想要瑞琦,她隻是他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但是甘楠恩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麽?他不可能知道泰森繼承的財富,要待他成年時才會給他,因此他或許是為了追逐錢財而來。但甘楠恩追求瑞琦仍可能尚有其他原因。
  黃昏後,第一個客人剛抵達時,傭人從城裏緊急運送一批食品。同時留下一封信給洛比。他問是來自何人,傭人說是"最後機會酒廊"的調酒員要他去拿並傳遞增這封信。
  書信來自甘楠恩。在今晚之前,洛比對於甘楠恩是何許人毫無概念,更不知他為何提議見麵,討論"共同的利益"。
  洛比並無意與這名槍手在明日指定的地方會麵--直到甘楠恩的名字與瑞琦相連。或許甘楠恩要求會麵乃因認定他是麥氏家族的代表,而想說服他付出一筆錢,作為離開瑞琦的代價。
  縱使瑞琦曾經明言,她與甘楠恩之間純為友誼,但是他這位直率的嫂子並不善於說謊。看來甘楠恩的要求不能置之不理。
  瑞琦與甘楠恩之間必有超乎友誼的事發生,必須迅速處理--特別是萬一甘楠恩控製了瑞琦的感情,勸誘她與他結婚。這將會妨礙他的長遠大計。
  洛比又對著鏡子瞧自己從嘴裏抽出古巴雪茄,吐出一圈又一圈藍色的煙圈。他要得到瑞琦,不是因為情欲,而是因為這是唯一不必謀害大哥的兒子即能取得麥家全部產業的捷徑。
  他想喝一杯酒,於是走向男人聚集的書房。或許由這些人口中他能夠搜集到更多的資料,再去赴明天的約。

  第九章
  濃密的鬆林籠罩山丘,遠方傳來藍檻鳥尖聲鳴唱,喚醒睡在小木屋內、古舊窗戶下的楠恩,這裏原是甘傑斯讓巡視邊界的人住的房間。楠因此上身裸露,兩臂齊伸向上,舒展筋骨後,以手指扒過他的頭發,粗魯地高聲打完嗬欠,調整一下配掛在腰下的槍袋。
  他走過房間,點燃放在角落的火爐,他往上瞥見一道陽光穿透天花板,忽地決定以修整屋頂來排遣早晨的時間,似乎會比望著時鍾枯等與麥洛比的見麵更佳。
  "終點牧場"這棟古老的邊界木屋,除了火爐與硬木地板是新的,其餘的幾乎完全未變。鐵架上的床已經下陷,毛毯能夠嗅出黴味,食品架上已經蒙上一層灰塵。盡管如此,他仍然寧願住在這個地方而不喜歡住在傑斯與依雲精致的新屋。
  掀開火爐上的門時還會抗議似尖叫,他先拿一些鬆木碎片塞進去,劃一根火柴將之引燃為小火後,再加進大片此薪。一邊準備煮咖啡,他的思維又飄向瑞琦,想起她奶油色的廚房,她一定也正在那裏享受咖啡。他幾乎能夠嗅到剛出爐的麵包香味,也能夠看瑞琦穿著絲質晨縷與黛芬、泰森坐在桌旁聊天談笑。
  他明白,麥瑞琦穿著什麽或她早上起床後是何模樣,完全與他無關,但是,卻依然無法忘懷。
  他的胃開始咕嚕作響,他望向食品架,決定吃罐水蜜桃。他拿下罐頭,吹走蓋上的灰塵。當他以折疊刀在罐頭封口上割成齒形狀時,努力去思考偵探社列為第二號的強盜疑犯--麥洛比。
  得知洛比返家後,他立即去酒館與艾琳碰麵。艾琳說,麥洛比的嫌疑是她提出的。他經常穿梭在本州各地,也是這家酒館的常客。她發現每次麥洛比匆匆出城後,都有火車搶案發生。
  她又說,麥都華之弟似乎發了財,一些是來自家族的投資,其餘的,則來自他在紐奧良的事業。
  楠恩不解地是,一位出身富裕、且是全州最大牧場的兩位繼承人之一,為何會淪為盜匪?依表麵來看,隻有貪婪,再不就是麥洛比的事業並未如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樣成功。楠恩的結論是,或許那是一種挑戰,某些男人喜歡在危險之中獲得滿足。
  他告訴艾琳,他來"最後機會鎮"是為了證明舅舅無罪。依雷蒙與"終點牧場"的其他擁工而言,傑斯絕無以此惡行葬送自己與家人的前途之理。傑斯漂亮的新屋所費不貲,以他那座小牧場而言,不可能有此收入,但是雷蒙向他保證這些錢來自依雲所獲得的遺產。
  與艾琳交換情報之後,楠恩認為並無跟蹤麥洛比的必要,不如設法誘使他認罪。於是他寫一封信約洛比會麵。地點就在距離小木屋不遠處、"終點牧場"東北方的角落、與麥氏土地交界的地方。艾琳找了人在麥家聚會那晚將信送達。
  麥洛比若出現。楠恩將直率地陳述他涉案的嫌疑,他必定會否認。然後楠恩將要求加入行動,身為一名槍手,他的聲名已經說明一切。但是他願意討論雇用的條件--一個麥洛比若是紳士大盜就絕不會拒絕的條件。一旦麥洛比同意,楠恩將聯絡江柏特共同設下誘餌,以期將麥洛比當場逮捕。
  今日的會麵難以預料。萬一發生槍戰,楠恩自信勝券在握,但這種情況應該不會發生。他需要的不僅是一具屍體,而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舅舅的確是無辜的。
  罐頭中的水蜜桃甜而光滑,但是與新鮮的比較仍略嫌遜色。他端起鐵盤一口吮盡餘汁,以手背拭嘴。驕陽已經高掛,夏日烈光投入室內,微塵在悶熱的光線中遊浮。
  咖啡煮沸後,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想著昨日他對瑞琦是否逼迫太過。她並未全然否定兩人之間擁有燃點,一經點燃足以令他們受傷。但是她仍什麽也沒說便要他離開。
  看見她身著黑色內衣,令他未及深思後果便將她推到床上。像瑞琦這樣的女人,不是任人玩弄或任意需索的。想獲得麥瑞琦的男人,必須願意對她與婚姻忠誠,同時亦要有能力照顧她和她的兒子。
  即使他說出自己是一個偵探,有正當的薪酬,而且也願意定居下來,她會下嫁給一個偽裝的偵探嗎?一個經常奔波於各地的男人,或許並非她理想中的合適丈夫與父親。再者,若有人發現他已婚且家有妻小,在"最後機會鎮"又有舒適的小屋,他的偽裝就不成立了。
  他又陷入一個矛盾的情況中。楠恩拿起鐵盤走向屋外的小溪,想讓自己與鐵盤同時浸泡在溪中,讓清涼的水衝醒頭腦。
  "你真能出自內心地告訴我,你並不想再見到我?"
  楠恩的話、他的愛撫與親吻,整夜縈繞瑞琦腦際。洛比的提議亦同時幹擾她的思緒。她獨自回家後一直難以入眠,隻得有若籠中困獸在室內來回踱步,直到曙光乍現。她喜歡自己的生活有條不紊,既有混亂就要去解決。她要去向楠恩誠實地說,她確實曾經愛戀他,但是他們兩人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的生活實在無法接納他。
  趁一切尚未太遲、在她陷入迷戀之前拒絕他,能夠避免芳心破碎。楠恩目前或許愛戀她,但是萬一都華所說她是性冷感的話成了真,她將受不了再一次的屈辱。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考慮泰森的前途,為了兒子,她不能接納一個玩命搶手。
  瑞琦走到角落的衣櫃,凝視掛在櫃內的衣服,寡婦式的黑色服裝信晨並不適用。她打算騎馬,於是選擇了一件幹淨但是略微褪色的藍色長裙、扣子扣到領間的端莊白色寬鬆上衣。但願此種莊重的服飾不至於帶給如甘楠恩這樣熱情的男子太多的誘惑。
  手執著帽子,盡力不引起早起之人的注意,她沿著麵向大街的房屋與商店後的狹窄巷道,直奔馬房。
  寬大的馬廄有著挑高的拱狀屋頂,當她進入裏麵陰暗的內部,感覺頗似一間空蕩的教堂。她呼喚正在清理畜舍的湯姆。
  他馬上將鏟子擱在一邊,走出來見她。"早啊,麥夫人,我能為你效勞嗎?"
  她微笑地對著這位強壯的年輕人說:"我想騎馬出去。泰森在他的祖父母家,而今日天氣又是如此美好。所以我想既然有這樣好機會,我該花數小時--"她發現自己嘮叨不休突然停住。"騎馬去郊外--"
  他並未多問,立即去馬房將馬牽出,並安上馬鞍。瑞天局促地等待,不時望向空曠的街道,希望趁人們仍在睡夢中時,盡快離去。
  湯姆將馬牽到上馬的台子邊,協助瑞琦上馬後,將韁繩交給她。
  "你請小心,好嗎?"
  "我會的。"她說後,即驅使這匹大馬轉向街道,突然又聽見他喊:"麥夫人?"
  瑞琦將韁繩往後拉,轉過上半身。"什麽事?"
  湯姆看來有些不安,他提提褲腰,手掌在脖子後摩著,臉部如紅菜般通紅,最後才正眼看著她。"我隻是想告訴你,人們談論你的事,我全不相信。"
  瑞琦保持鎮靜。"你的話是什麽意思?"
  "他們談論你與那位槍手交往,就是甘傑斯的侄兒。"
  她感到非常驚訝且不知所措。
  仿佛察覺她的尷尬,湯姆再說:"我見過甘楠恩,就在他進城的那天晚上。他來寄放他的馬,還睡在我的廄房內。看來很令人喜歡--雖然脾氣火爆了些。"他的臉半偏著,向馬廄的牆壁一點。"隻是讓你知道,我不會說人閑話。"
  瑞琦感覺自己雙頰泛紅,最後她向他道謝後,即往"終點牧場"的方向馳去,她的視線緊盯前方,奔過大街。
  當她策馬沿路前進時,她訓誡自己。想不到她記憶中十六歲的楠恩,如今已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槍手。一個有理性的女人,當他邀請她跳舞的那晚就應該拒絕他。一個有理性的女人,就不應該邀他進入她的家,共進晚餐,或讓他擁她入懷。她曾經試圖自麥家贏得獨立自主,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努力已告失敗,他們才是正確的。無論她的意圖多麽純真,隻要與甘楠恩有所牽連,都會令她身敗名裂。
  當她策馬前行時,她責罵自己的愚蠢。現在她更不能回頭了。她絕不懦弱,她一定要當麵告訴他,這是她做人最基本的態度。
  --"當你願意承認抗拒不了我們之間的東西時,你知道我在哪裏。"
  回憶他的臨別話,令她心跳加速。當她騎馬來到小木屋時,她突然想到他或許又會遽下結論,認為她是為了情欲而來找他。
  她必須說服他並非那樣。雖然她對楠恩的感情與她所學習去相信的有所抵觸,當務之急是立刻結束。
  她策馬來到牧場後的小丘,往下遙望傑斯與依雲的新屋。那是兩層樓的牧場式房屋,白色柵欄圍出的花園是依雲的理想。那裏是個充滿愛、祥和與寬容的地方,是楠恩永遠也無法體會的。瑞琦陷入沉思。她多希望依雲此刻在家中,衝泡一壺茶,傾聽她進退兩難的局麵。
  即使從這個距離,瑞琦仍認出甘家的工頭雷蒙正要騎馬進入畜欄。她在他抬頭瞥見她之前策馬轉身繞向山丘後。她選擇繞過馬廄與房屋的小徑進入鬆樹點點而立的丘陵。
  自山坡小木屋的屋頂上,楠恩清晰地看見瑞琦馬越過廣闊的牧場下方。他放下修補木屋頂的鐵槌,看著她接近。當然希望她來承認她的感情,可惜她選擇的時機真不好。
  楠恩坐在屋頂上,一支腿彎在胸前、手腕擱在膝上。從她悠閑的姿勢,可以斷定瑞琦尚未發現他。她隻是全神貫注於老木屋敞開的前門。她是個自信且騎術不錯的女士。
  她進入林間,來到一段很長的斜坡時,他隻看見藍色、白色在林間閃爍穿梭。他站起來,振臂伸向天際,舒展筋骨,鬆馳蹲伏在屋頂上敲打引起的僵硬。
  她來到小屋前的空地停下時,他在屋頂上的移動引起她的注意。她抬頭望向他,但沒說什麽。
  "來得可真早。"他說,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
  瑞琦凝視著楠恩,全身襲上一陣溫熱。他裸露上身地站在屋頂,長褲掛在腰下,被永不離身的槍拉得更往下墜。皮膚被烈日曬成古銅色,顯示出裸露半身似乎是他的習慣。寬闊的肩膀與胸肌顯出優美的體形。
  瑞琦深深地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來此的用意,摒除心裏短暫的迷思。
  "非常美的早晨。"她努力保持聲調的冷靜與冷漠。一顆心其實怦怦狂跳。
  他察覺她的語音與態度有些躊躇。楠恩走到屋頂邊緣,蹲身抓住屋簷,然後如猴子翻身,掛在屋簷幾秒鍾後,雙手一鬆,瀟灑落地。
  他的雙手互相搓了搓,將帽子稍往頭頂上推,一步步靠近她。她的眼神是謹慎的,因此,他並未伸出手去,任由她自己跨下馬鞍。事情很明顯了,她並不是來投懷送抱的。
  他仔細地看她,揣測她的來意。"瑞琦,真沒想到你會來這裏。"
  "我有些事必須告訴你。"
  他瞥向出地平線還不久的清晨太陽。"看來你想說的話,一定曾經令你徹夜難眠。"
  他終於伸手去捧著她的臉頰,以拇指在她的眼下輕拂。"而且還令你眼下出現陰影。"
  他的手帶來一陣灼熱與冷栗。注視他那令人迷惑的深邃黑眼實在太危險,因此,她偏臉望向別處,並往後退一步,希望能夠擺脫他的撫觸。
  "你來此,是你已經想清楚且不再欺騙自己了?"
  "不是--"她盡力掩藏眼中的驚慌。
  但他看得一清二楚。"你想要我,就如我想要你一樣。"
  他低沉誘惑的聲音,有著超乎想像的危險。她犯下個最大的錯誤--與他對視。他正仔細地觀察她,等待她感情的告白。她的血液急速流竄,心髒加速跳動。一股最甜蜜的暖流升上心頭,令她大聲喘息出來。她一生中從未如此想要任何東西,而他隻是碰了她的臉頰。
  如此極度的渴望反而令她恢複理性。
  "不……"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接著說:"很抱歉令你失望,但是我遠道來此並非是來同意一些暫時的迷戀--"
  "不僅如此,你我都明白。"他打斷她的話。
  她搖頭否認,又往後倒退,雙臂保護性的抱著腰。"讓我說完。"
  "你在心裏已經準備得很周詳了,是嗎,老師?"
  "楠恩,請別這樣。"
  他看來非常不悅。"繼續說,你剛才說到'暫時的迷戀'。"
  "你知道我們之間就是如此。你自己曾說,你無法作任何承諾,而我並不是來尋求任何承諾,也不在追尋一種不當的戀情。我必須考慮泰森。因此,我覺得有必要親自告訴你,請你以後別再來我家,我會很感激你。"
  楠恩想起泰森那副英雄崇拜的天真表情,從未有人如此敬仰他。他驚訝地發現,自己亦頗重視這男孩的感覺。
  "你將如何告訴他?"
  "就說你有急事,突然出城去了。"
  "他會很在意我的不告而別。"
  "我會說,你想要對他告別,但是時間太倉促。"
  "謊言未免太多了,瑞琦。"
  "我並未說謊。"她輕柔地說,因受不了他質問的盯視,而將臉轉開時,雙手明顯地顫抖。
  "你一直在說謊,瑞琦。你對自己,也對我說謊,現在你又計劃對泰森如法炮製。"他來到她身後。寬邊的帽簷遮住她臉部的表情。但是他知道那兒充滿困惑與否定。
  他似乎聽見她輕聲說:"請你不要。"但他仍以雙手扳住她的肩,輕輕地將她轉過來麵對著他,然後他開始解她的帽帶。
  "我知道你不想再見到我的原因,它與你所有的推托之詞無關,你隻是害怕這個……"
  楠恩輕柔地拉開她的草帽,將它丟在旁邊,然後低下頭,直到四唇相印。他的吻非常輕,盡力的溫柔與不帶要求。但他終於無法抗拒地以舌尖去舔舐和輕咬。他感覺一股震顫急速搖撼她,他抬起頭。
  "你害怕自己不夠好,是嗎?你仍然相信都華所說的一切。你認為你在床上是個失敗者,而且害怕去發現事實。"
  她淚眼朦朦,竭力抑住不令它流下臉頰,但仍失敗了。他的手沿著她的雙臂上下滑動。然後握住她的柔荑。她的手指低垂無力,仿佛喪失了生命的意誌。她恨他能洞悉她內心深處依然難以忘懷的事實。他說的都是真實,她在心裏承認。她真正擔心的並不是個人的名聲,反正她在都華死後早已受盡閑言風暴的摧殘。
  她也知道,她決定不依靠麥家,不管任何人說什麽都早已傷害不了她。她的作為不會改變他們對泰森的愛,因為他是都華的兒子、他們的血親骨肉。他們不會為了怨恨她而剝奪她兒子的繼承權。
  楠恩的話粉碎了她的藉口,令她了解事實的所在。他揭穿了她內心的恐懼。他的眼中現在充滿饑渴與熱烈的欲望,但是,當他發現她的不足時,它們將會變成什麽?懊悔、失望,或是她經常在都華眼中見到的--冷漠且毫不隱藏的無情的羞辱?
  "承認吧,你真的是害怕,害怕別人觸碰你。"
  她扭身離開,走向站在遠處的馬。瑞琦將臉埋進馬的頸部,強忍激動欲哭的淚水。"我是害怕。"她輕聲地說。
  他接下去的話既強烈又清晰。"我也曾害怕親密,從前簡直嚇得不得了。"
  他沒有向她走去,亦沒再說什麽;隻是站著等待那些話滲透,等待她明白話中的涵義。他明白,接下來會有某些問題,他從未向任何人說過答案。但是,若能夠引導瑞琦走出她的陰霾,他願意回答。
  過了一會兒,她才仰起頭,以手背在臉頰上擦拭。她扭過頭去,眼中充滿疑問。"你一生中從未害怕任何事,甘楠恩。"
  她看見他的眼睛因痛苦而變為陰沉,仿佛看見了幽魂。閉著的唇形成一條橫線,再次變回她曾經試圖教導的那個十六歲的叛逆少年。瑞琦沉靜下來,努力去回想他的一些過去。
  她知道他是甘傑斯未婚妹妹的私生子。母親在他的麵前被殺。甘傑斯歸咎於三個企圖強暴她的流浪漢。他將楠恩托請鄰居照顧,自己則千裏追蹤那些殺死甘莎莉的罪犯。
  傑斯十一年後返鄉。那期間,他跟隨一幫歹徒,希望能夠藉此接近那三名罪犯,將之以謀殺他妹妹的罪名繩之以法,卻在該幫歹徒策劃一次銀行劫案中被捕。服刑九年後才返回家鄉,接回那個男孩。不久之後,他將楠恩帶至瑞琦的教室,希望她加以教導。
  瑞琦仔細研究楠恩--他有堅強的下頷與堅定的唇線--她以為了解他的一切,卻無法明白,他為何說他害怕親密與觸碰。
  "發生了什麽事?"
  他放鬆肩膀,緩緩地長歎一聲,遙遙望向鬆林遠方、覆著被炎夏曬枯之野草的山丘。站在他舅舅的土地上,俯看地平線上的景色,恍如時光一分一點的重現。
  他在這片土地出生,在非他所造成的情況下被迫離開。他令別人以為他是因為不願屈從舅舅的意思與難以理解的叛逆才離開的。
  這隻是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他責怪舅舅丟下他去搜捕凶手。
  無人知道事情的全部。他轉過身,發現瑞琦正以全世界最湛藍的眼睛凝視他。雖然她或許會反對他躁進,但是他知道她很關心他,而在某方麵她或許會永遠關心他。很久以前他就已信任她,才會去找她協助。他認為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他都願將性命托付給她。所以秘密又何嚐不可告訴她?
  "我舅舅去追蹤那一幫殺害我母親的人時,將我留在鄰居文奧琪的家。"
  她點頭。"我小時候曾聽父母親提過,但是每次我一出現,他們就不再多談。"
  他微笑著想像她八歲時紮長辮子、結蝴蝶結、穿花裙的模樣。
  "傑斯完全不知道文奧琪是何話人。她生活隱密,住在一間搖搖欲墜、極簡陋的小屋。但是傑斯抱著我騎馬到她的住所,她的表現應是友善的。"
  "奧琪很會說表麵話。她告訴傑斯,她很樂意照顧我。她說自從在德州領養一個忘恩負義的男孩後,她一直挺孤獨的。"
  他將手插進口袋,轉過身,要說其餘的部分時,他不願讓她看見他的臉,怕自己再也無法隱藏。
  "我對傑斯最後的記憶是,他以幾乎令我窒息的力氣抱著我,小聲說他很快就會回來。要我聽奧琪小姐的話……做個乖孩子。"
  瑞琦注視著他背部完美的曲線。他挺著肩眺望遼闊的牧園,線條十分緊張。一種深深的、難以忍受的恐懼,開始湧上她的心頭。他被文奧琪照顧的期間必定曾發生過事情,一些黑暗、可怕、她可能會受不了的駭人聽聞的事。
  "楠恩,別再說了,其餘的不必告訴我。"
  "我知道不必說,但是我想說。我要你明白,人的心靈與意誌受到極度的創傷後,仍是有可能痊愈的。"
  她緩緩地移到他身後。他未回頭看她,隻往後伸出手。她猶豫了一下,終於伸手讓他握著。手指互相交握,他們一齊凝望太陽逐漸高升。
  他清一下喉嚨。瑞琦深怕見到他的眼淚,便保持目光直視,聽他繼續說。"文奧琪是個蓬頭垢麵的邋遢女人。她的小屋十分髒亂,垃圾堆積如山,她在廚房的角落為我搭了簡陋的小床。她警告我,若是不乖、行為不良,她將會打得我隻剩半條命。我從未懷疑她的警告。"
  "我從未受過鞭打,也從未做錯任何事而應該遭受鞭打。我害怕極了,我親眼看見母親的死,傑斯隨即棄我遠去,我不敢瑞惹奧琪生氣。我要做她一生所見最乖的小孩。"
  "那夜,晚餐之後,她一麵喝酒,一麵哭著說那個忘恩負義的男孩,竟然遠走高飛。她說她曾經祈求能夠獲得一個像我這般的乖孩子作伴,如今她終於如願。她愈喝愈醉,也愈令我驚嚇,因為她開始以詭異的眼神看我。"
  無法抑止的恐怖冷顫竄過全身。有如那晚她放鬆心情,向楠恩傾訴。她看得出楠恩必須把話說出來,她隻需傾聽。
  "那晚,奧琪要我與她同床,那使我已經全毀的生命再次改觀。"
  "我不想再聽下去。"瑞琦輕聲說,手緊緊地握住他的。
  "我省略汙穢的細節,你隻需知道她沒有權利做她對我做的那些事,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對一個孩童做那些事。"他說最後一句話時聲音極度顫抖,最後如釋重負深吸了一口氣。
  "這種事一直持續到傑斯返家?你怎能忍受那麽多年?"
  "我隻是一個和泰森一樣大的小孩,孩童沒有任何選擇。"他聳聳肩表示無奈。"我在大約十二歲的時候,逃回荒廢的'終點牧場'。挖出我母親用以自殺的那把手槍。當初我趁傑斯在埋葬母親時,將它藏起。因為在我幼小的心中,我想槍既然能夠令母親致死,也會殺害傑斯。"
  他空著的手指循著槍把的弧線撫弄著。
  "奧琪那時雇用了一名流浪漢幫她做事,她派他把我找了回去。我既饑餓又求助無門,隻好又將槍藏起來,別無選擇地回去。但那晚我堅定地告訴她,若是她再碰我,我會殺死她。那時我已經長得同她一般高。她說,反正我也太大了、不再適合她的胃口,不再是她喜歡的可愛男孩。之後,她要那個流浪漢離開,逼我一個人做兩份工。"
  瑞琦閉上眼睛,阻擋因他的話引起的悲慘畫麵。他被甘傑斯不知情的丟給一個醜陋又變態的女人時,甚至比泰森現在的年紀更小。
  "傑斯什麽時候才回來?"
  "大約是我十五、六歲時。有一天,奧琪進城買補給品時,聽說傑斯已自獄中開釋。她未告訴我原因,就在兩天內將她的土地賣給你的婆家,帶了一些東西倉皇地離開了。一周之後,傑斯回來才把我帶回家。"
  "他發現奧琪的作為時,有何反應?"
  "我的天啊,瑞琦,我如何能告訴他?今日之前,我從未告訴任何人。"
  瑞琦轉身麵對他,雙手握住他的前臂,嚐試想像這些年來他所獨自背負的重擔。他年輕時那些毫無理性的叛逆行為與為何那般地怨恨他舅舅,突然之間有了解釋。
  "難怪你與傑斯無法相處,是嗎?"
  "我責怪他將我遺棄,交給奧琪。當他回來時,我發誓再也不當任何人的乖孩子。"
  "因此傑斯雇用依雲後,你就永遠地離開了牧場?"
  他點頭。"我已設法將奧琪對我的作為自腦海摒除,直到有一天晚上,撞見傑斯與依雲正在做愛,一切回憶再次出現--母親的自殺、奧琪等等的一切。我無法再待下去,無法麵對傑斯與依雲、無法忍受真相,隻好一走了之。"
  淨化心靈的過程比他想像的容易。因為瑞琦站在他身旁、握著他的手,沉默地給予鼓勵,他感覺仿佛已將內心的陰霾衝除。若能有助於瑞琦了解他是如何克服這一切,說出這些就值得了。
  她的和依然搭在他的臂上,眼中有著超越愛與關懷的某些東西流露。
  "嘿,瑞琦,我不要你可憐我。"
  "我並不是可憐你,"她真心誠意地說。"我禁不住拿你和泰森比較,深知你一定有著難以置信的堅強才熬得過來。"
  "隻是固執吧!"他勉強擠出笑容,抓起她的手,以拇指摩娑她的指關節。"這其中是有涵義的。"
  她往下凝視他那正極其溫柔地輕撫她的手。"你說曾無法忍受撫觸,結果又是如何克服的?"
  "我在丹佛認識了一位比我年長幾歲、仁慈又智慧和愛心的女士。"
  瑞琦感到一陣莫名的嫉妒,雖然她明白她應該感謝有人在他極度需要協助時,適時地給予援手。
  當他持續地看著她時,她不自然地伸手去撫順她的秀發。"我的樣子一定糟透了。"她的聲音略帶緊張。
  "瑞琦,你美極了,你是我所認識最仁慈的人,麥都華不該使你認為自己配不上他,他瓦解了你的信心,其實錯誤全在於他。你現在害怕再次失敗。我願意打賭,你正害怕若讓我愛你,會引出你的渴望。"
  "如果是你錯了呢?萬一都華說的全是真實的,怎麽辦?"她問。
  她想望向別處,但是,他扶著她的下頷,使她對著他的目光。"我說對了嗎?"他輕聲地說。
  "是的。"
  "我能夠證明你是錯誤的。"
  她的眼睛充滿渴望與疑惑。他多麽希望它們閃閃發光充滿往日的熱情與自信。他要成為重燃那火花的人。
  "隻有一個方法可以證明。"
  她來不及抗拒已被他迅速地擁入懷中,將他的熱唇印上。他熱烈的親吻迫使她略微後仰,伸手環住他的頸部,再以熾熱的親吻徹底的回應。他的舌尖侵入她溫暖的嘴中深處,極盡親熱地逗弄,直至她發出呻吟聲。
  他輕輕地推開她,往下凝視她的眼睛。"有些事我是絕對不會弄錯的。我會教你什麽是被尊重、關愛、占有與撫觸,讓一切仿佛是你的第一次。我深信能夠協助你克服恐懼。你相信我嗎,瑞琦?"
  他已經粉碎她最後的防禦。她無法再拒絕,隻能說,別再抵抗向欲望屈服吧,並祈禱他的話是正確的。
  隻要再騎上一短程就能夠看見甘家土地的小木屋。麥洛比拉住韁繩,停馬遠眺。他提早出發,企圖先來查看甘楠恩。
  他的記憶依然正確,木屋果然仍在鬆林中一片空曠的地上。
  但他意外地發現瑞琦的灰黑斑點馬竟在附近走動。馬嘶聲令他略微後退,將自己的坐騎移進隱密的樹林中。他滿心疑惑。瑞琦若不是與甘楠恩在一起,有何理由來此?
  洛比推開外套的邊緣,以便取槍。他從馬鞍上滑下,輕聲落地,然後沿著木屋側麵前進,直到聽見輕聲交談的聲音。他的手緊緊握住槍托,好奇迫使他更往前趨進些。
  洛比看見一名年輕人緊緊抓住瑞琦的上臂,他馬上推測這人就是甘楠恩,此時他的靴子踩到一根樹枝,引起斷裂的聲音。
  甘楠恩聽見聲音,抬眼向上望並迅速地拔出手槍。他轉動瑞琦,使她背對自己緊緊相靠,以她作為盾牌。
  洛比一眼就注意到這年輕槍手非常英俊,而且正以冷峻的目光盯視他。看來這年輕人有能力於瞬息間作出任何反應!
  "你該不會輕舉妄動做出愚蠢的事吧!姓麥的?"甘楠恩態度輕鬆地說。
  "絕對不會,你應該也不會吧?"
  甘楠恩咧開嘴似笑非笑地。"絕對不要猜測任何事。"
  洛比留意到瑞琦被甘楠恩的手臂所困,她睜大的眼睛充滿疑惑。
  "放開我,楠恩。"瑞琦開始掙紮,她的聲音略微顫抖。
  楠恩反將她拉近,一手緊緊壓住她的肋骨,他的槍就在她的腰際,槍管直接指向洛比。
  "放她走,姓甘的。"洛比警告他。
  "為什麽?你以為你是誰?"
  "楠恩,不要緊的,他是洛比--我的小叔。"當她努力想扭頭去看楠恩時,顯得更加狂亂。"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我就是來弄清楚的。"洛比毫不畏縮地與甘楠恩互相盯視著。"甘先生邀請我於一小時內在此附近會麵。我對他的用意感到好奇,因此提前出發;認出你的座騎時,我想知道你為何會在甘家的土地上。"
  洛比發覺她與甘楠恩的秘密會談令她十分意外。
  "我--"瑞琦剛啟口說。
  "住口。"甘楠恩的語調與他的目光同樣冷峻。他極粗魯地拉住瑞琦,有效地切斷她的答覆。"我也沒想到她會來這裏,她還是和我小時候一樣,喜歡管人閑事。"
  當瑞琦開始認真地掙紮時,洛比的手握住他的槍。然而,要射甘楠恩一定會傷到瑞琦。
  "丟下你的槍,麥先生。"
  洛比仔細觀察楠恩,完全無法理解。他丟下他的武器,但一直注意著甘楠恩的手槍。"現在,該你收起武器,並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要與你談一樁生意,麥先生,但是這位女士在此,我們隻好延期再談。"
  洛比謹慎的保持麵無表情,避免泄露他的思緒。"放開他,我們男人自己來談。"
  "時機過了,你先騎馬離開吧!"
  他打定主意要查明甘楠恩的意圖,洛比搖頭說:"你一定是開玩笑。我不可能棄瑞琦不顧就離開,你看她--她都快嚇昏了。"
  "現在我隻能看著你。"楠恩凶狠地說。他能夠感覺瑞琦在發抖,但麥洛比的突然出現,令他太過震驚。將瑞琦拉進懷中是一種本能的動作,意圖造成麥洛比的特殊印象。他多麽希望瑞琦能明白他的意圖,隻是目前他隻能盡可能輕柔地對待她,卻又得擺出洛比若逼他太甚,隻好傷害她的樣子。
  他感覺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楠恩,聽我說,我不明白為何--"
  "住口。"
  一陣冷顫之後,她很快又吸進一口氣,令他急於找出解決目前情勢的方法。他必須與瑞琦單獨相處,才能夠對她解釋一切,但是又必須讓洛比相信即使必須違法,他也不會感到不安。
  "退後。"他以手槍示意,迫使洛比倒退。"將手舉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楠恩押著瑞琦逐漸側移,想去木屋後係馬的地方。
  "放開她,姓甘的,我警告你。"麥洛比的恐嚇並未能阻止他。
  "別這樣,楠恩放開我!"瑞琦開始用力扭動,令他幾乎踩到她的裙擺。楠恩目不轉睛地注意麥洛比,一麵彎下頭使他能夠在她的耳邊低語:"繼續掙紮,但相信我。"
  他抬起頭時,故意提高聲調,讓麥洛比聽見他說:"……你再亂動,我就不客氣了。"
  瑞琦迅速瞥向楠恩,再轉向洛比。她抗拒他的摟抱,但是未盡全力。瑞琦願意信任地合作,楠恩默默地感謝著。
  "解開它。"他們來到他的馬旁邊,他命令她。
  她放開原本緊緊握住他前臂的手,去解馬的韁繩。她的手顫抖得極厲害,弄了三次才把簡單的結解開。
  "騎上去。"他命令她,一支手緊緊握住韁繩。另外一支手上的槍,仍然瞄準麥洛比。
  瑞琦提起長裙,一副隨時要跑的樣子。
  "別跑,瑞琦。"楠恩說。他與她迷惑的眼神交會,時間在他互相凝視中停止,一秒、二秒。
  她騎上馬。楠恩仍然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他們尚未離開樹林。
  "趴在地上,麥先生。"
  麥洛比絲毫未動。
  "快趴下!"楠恩命令他。
  他終於跪下,然後雙手伸開,麵朝下,趴在地上。
  楠恩將腳放在馬鐙,旋身而上,坐在瑞琦後麵。她並未抗拒他的摟近。
  "快求救命。"當他踢一下"盾牌",令他行走時,他貼近她的耳邊輕聲說。
  "救命!"當他們疾馳經過木屋時,她激烈地狂喊。他們迅速地離開空地和麥洛比。
  "甘楠恩,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當他放慢馬步時,瑞琦質問道。他們已進入鬆林,兩人動作一致地伏下,避開低垂的樹枝,開始爬上小山丘。
  "我會解釋,隻是當你聽完後,我希望你會相信我。"
  
  第十章
  "真是的!"
  瑞琦聽見楠恩低聲咒罵,隨即彎身加快馬匹的速度,使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瑞琦不得不抱得更緊。她企圖向後看,追著他們而來的人是洛比嗎?希望不是。
  她看見朝他們奔馳而來的是甘傑斯。楠恩突然收緊韁繩,馬兒跟著猛然止步,差點將瑞琦摔下來。
  楠恩迅速拔出手槍。
  "楠恩,你在做什麽?那是傑斯!"她心中一陣狂亂,同時也對自己驚慌失措的表現感到生氣。
  楠恩凍住了,兩支手臂像虎頭鉗般,緊緊箝住她的肋骨。經過剛才那番折騰,瑞琦的發辮早已鬆開,一頭亂發無助地糾結著。她伸手撥開臉上的發絲。
  楠恩沉默地注視著接近中的舅舅。甘傑斯在數碼外勒住馬,那雙神似楠恩的黝黑眼睛隱藏在帽簷之下。
  傑斯身穿紋褲、蘭襯衫和皮革背心,儼然是個成功的中年牧場主人。他的黑發黑眼、頎長健壯的體格,顯示出兩人間親密的血緣關係。他們宛如一對父子,甚至像對兄弟。
  "看來什麽都沒變。"傑斯緩緩地說,看了看指著自己的槍。
  "大概吧!"這是楠恩唯一的解釋。他的聲音中帶有一絲遺憾。
  傑斯憂慮地看向瑞琦。"你還好吧,瑞琦?"
  他的關懷觸動了她。憤怒、困惑和脆弱齊浮上心頭,淚水也不爭氣地湧出。瑞琦正要開口,便被楠恩打斷。
  "她很好。"
  "雷蒙說你住在邊界小屋。"傑斯再次凝視楠恩。
  "你們不是去了加州嗎?"楠恩反問。
  "我們昨晚回來的。"甘傑斯眼中載滿了關懷和失望。雖然瑞琦不清楚楠恩的動機,也無法確定自己的安危,但是她仍想安撫傑斯。她不願見他絕望的眼神,也不希望楠恩看到。
  "放開她,楠恩,"傑斯再度嚐試。"放開她並離開此地,瑞琦是無辜的。"
  "如果你讓我們離開,她就會安危無恙。"
  "邊界小屋發生了什麽事?一分鍾前我聽見槍聲。"
  楠恩的馬顛簸了一下,他放鬆對瑞琦的箝製,抓緊韁繩。瑞琦想乘機逃脫,又怕楠恩在混亂中傷了傑斯,便保持不動。
  "我隻是命令麥洛比趴在地上。"
  傑斯一臉懷疑。"就這樣?"
  "就這樣。"
  瑞琦知道這兩人誰也不願先退讓。"求求你,傑斯,"她輕聲道。"不要阻止他,讓我們離開。"
  傑斯深思般的打量他們,接著拉轉馬身朝向小屋。在他離去前,又自馬鞍上轉身說:"如果你尚存理智,就讓她毫發無損的回去。麥家人不會放過你的。"
  楠恩點點頭,一直等到傑斯遠去才再開始行動。瑞琦在他策馬之前輕觸他前臂的健壯肌肉。他收好手槍,歎了口氣。
  "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麽回事嗎?"
  楠恩俯視她,往日的暖意又回到眼中。"我們必須在你的小叔聚集搜索隊之前,先到山上。"
  他撥開她頰上的發絲,小心地讓她坐得更舒服些。"我知道自己要求很多,但是信任我好嗎,瑞琦?"
  她努力想解讀那對深不可測的黑眸。
  "為什麽你總是有辦法說服我站在你這邊?"
  "因為聰明的你知道何謂真假。"他環視肩後,以單手調整帽子,再把她的裙擺塞入膝下,以免造成馬兒不安。
  "準備好了?"
  "我們去哪裏?"
  "找個藏身處。相信我,瑞琦,我隻有這項要求。"
  一天中的第二次,楠恩要求她的信任。"我希望自己不會後悔。"瑞琦說。
  高大的馬穿越鬆林,開始往上坡前進,楠恩喃喃道:"我也是。"
  他們騎了兩小時,到達一處蔭涼的草地。它四周有著高大的鬆樹,一條小溪潺潺流過。楠恩知道瑞琦累壞了。在山腰途中,她早就放棄矜持,倚靠在他的裸胸前。有好幾次,楠恩忍不住想親吻她的頭發,但是他極力抗拒這份誘惑。在為自己辯白之前,他不願貿然行事。
  當務之急是說服瑞琦配合他的新計劃。楠恩確定,麥洛比已經認定他為不法之徒。他必須讓瑞琦平安返回鎮上,同時又得避免牢獄之災。江柏特已經明白表示,在他停職期間,偵探社不會出麵保釋他。
  這片林地較山下涼爽。楠恩騎向樹蔭處,一支藍檻鳥振翅而飛,陽光下的藍翼顯得光彩奪目。如果他們也能輕易拋開世事該有多好。
  他們停在樹蔭下。溪邊的草地柔軟誘人,宛如情侶的天堂。
  但是他們不是情侶--除非瑞琦了解他的苦衷。楠恩伸手協助她下馬,感謝天,她沒有拒絕。
  瑞琦不安憔悴的神態令楠恩感到一陣懊悔。她的秀發披散蓬亂。他抬起手,打算撥開一綹落在臉龐的卷發。
  瑞琦伸手抓住楠恩,阻止了他。那雙有神的藍眸凝視他的,以微弱但不容置疑的語調說道:"解釋。"
  楠恩垂下手,轉身自鞍袋中翻找襯衫。
  瑞琦注視著他敏捷地解開皮索,拉出一件黑色襯衫,她無法不看他光滑健壯的背部和寬闊的雙肩。兩小時的陽光洗禮加深了他的膚色,添上淡淡金紅。最後,瑞琦強迫自己移開視線,專心打量四周。
  上山途中,楠恩似乎一直在尋找這片幽僻的峽穀。她的處境十分明顯--喊破了嗓子也沒用,方圓百裏之內根本沒半個人影。她必須和這個綁架她的男人獨處。
  一般女人遇到此種情形可能會嚇壞,但瑞琦不會;或許有些擔心,但絕非害怕。
  楠恩永遠不會傷害她,瑞琦十分清楚,但是這一切和洛比有什麽關係?她不耐地等待他穿好襯衫。除非楠恩準備好,否則不會有任何解釋。他扣好半排鈕扣,轉身問道:"要喝水嗎?"
  瑞琦點點頭。楠恩扶她至溪邊,兩人輕鬆得如同走進一處上流沙龍。瑞琦跪在草地上,彎身掬起一把水。冰冷的山上融雪幾乎將她的手指凍僵。
  她大口地喝著水,跪在旁的楠恩也是。瑞琦潑水清洗曬傷的臉頰,立即感到全然舒暢。她拍掉臉上多餘的水分,沾濕手指向後梳理頭發,然後坐在溪旁。她一瞥楠恩,發覺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好多了?"他詢問。
  瑞琦點點頭,等著。
  "數年前,一個男人改變了我。"楠恩舒服地坐著,目光瀏覽過她全身。瑞琦有一份恬靜之美,被風輕拂的濕發落在額際,好似溫斯洛(譯注:荷馬·溫斯洛--美國畫家(1836-1910))畫中的人物,楠恩默想道。
  他知道瑞琦會安靜地聽完整個細節,然後再盤問他。
  "他叫江柏特,就是鎮上那個醉漢。我們不是萍水相逢,他是平克頓偵探社的總管。"
  "他在追捕你嗎?"
  楠恩微笑地搖搖頭。"某方麵來說,是的--我必須依照他的規定生活。"楠恩歎口氣,扯下一片草葉,來回地玩弄著。"我是一名偵探,瑞琦--雖然目前正停職中。"
  "什麽?"
  "我知道這很不可思議。我已經為偵探社工作了六年……"
  "但是……我聽說……我們聽說你--"
  "是個無所事事的槍手。一個浪子?那是我的掩護和偽裝。有些傳言是真的,但是我從來沒有公然殺過人。即使有,也是為了自衛。"
  他丟開草葉,兩手抱住膝蓋。"長話短說,數年前柏特在阿布奎基找到我。他認為我是個可造之才。"
  "一開始我猶豫不決,因為我目不識丁,柏特也知道。後來我答應到丹佛接受訓練,沒想到獲益非淺。柏特請特別教師指導我讀書寫字和算術。最後他們要我廣涉各類文哲作品,並利用晚上和柏特一起討論。讀書為我開啟了一扇門,令我渴求知識。"
  瑞琦十分高興,即使她失敗了,別人仍然成功地幫助了楠恩。"繼續說。"她鼓勵著。
  "他們認為可以之後,我便加入實際訓練,先和一名夥伴共事,偽裝成咖啡和茶的巡回銷售員。"楠恩盯著溪後的鬆樹。"這個偽裝持續了將近一年。"他持起瑞琦的手,來回地輕撫,最後望入她眸中。
  "也就是那時候,我提過的那位女士出現了,她令我再度感覺完整,將我自奧琪的傷害中拯救出來。"
  嫉妒象猛虎般撕裂她的心。楠恩在乎這個神秘女人,多年來不曾忘懷。瑞琦低頭掩飾自己的反應,任他輕撫。她努力推開刺痛感,強迫自己聽下去。
  "兩年後,我正式成為偵探社的工作人員。"
  "你剛才又說自己被停職了。"
  楠恩鬆開手向後仰,伸長雙腿交叉著。他放低身體躺在草地上,任由帽簷蓋住眼睛。楠恩枕著手思索良久,最後決定簡略帶過。
  "上回我在堪薩斯首府托皮卡追拿一名偽造歹徒。在毫無援助下,為了不讓所有努力付諸流水,我選擇了單獨行動。發生槍戰那天是周六下午,街上擠滿了人,行動結果造成兩名無辜民眾受傷,一名死亡。"
  為此,楠恩的良心已經飽受煎熬。
  "所以你被停職……"
  楠恩頂高帽簷,視線移向瑞琦。她盤腿而坐,寬裙小心地塞在腿下,紅紅的臉蛋寫滿了期待。
  "停職後,我發現自己閑得發慌。不過,這不是我回來鎮上的原因。我正在私自調查一連串火車搶案,追蹤'紳士大盜'。"
  瑞琦訝異地睜大眼睛。"我才看過他的新聞。他在三月底偷了一筆某公司要付薪的巨款,最近又搶了另一輛火車。"
  楠恩坐直身體。"洛比三月時在家嗎?"
  "洛比?為什麽,我不--"她皺起眉頭,思緒飛快地轉動。"你認為洛比是紳士大盜?太荒謬了!"
  "是嗎?想想看。洛比總是來來去去。每次搶案後,他便函會在家裏出現。他所聚集的財富--"
  "你怎麽知道?身為他的家人,我甚至不了解他的經濟狀況。"
  "偵探社什麽都知道,相信我,洛比的確很有錢。但是我們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
  "如果他是頭號嫌犯,為什麽他們不派個在職的偵探來?"
  "最近搶案頻傳,鐵路公司又急於破案。偵探社幾乎傾巢而出。當時傑斯是唯一的嫌犯,我回來是為了洗刷他的罪嫌,後來才發現洛比的事。"
  懷疑開始啃噬她的心。楠恩是為了火車搶案才回蒙大拿,而他的頭號嫌犯是她的小叔。不隻如此,他還可以在她身上挖出傑斯和依雲的第一手消息。
  楠恩回來後,便巧妙地進入她的生活,和泰森做朋友,並一直想證明他們之間相互吸引。昨天他才溜進她的房間,原來這一切隻是在利用她。
  "瑞琦,怎麽了?"楠恩不用猜也知道,瑞琦已經認定他說謊了。她存疑的眼睛噴著怒火,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要的是證據,"她低聲說道。"一直以來,你就在刺探傑斯的消息,現在又是洛比……"
  "你不相信我?"
  "楠恩,這是天方夜譚,但是很奇怪,我相信你。它把許多事情串連起來,直到現在我才恍然大悟。我隻是不懂,你為什麽要讓洛比和傑斯認為我是被你綁架。"
  她的語氣冰冷。雖然瑞琦宣稱相信他,但是某件事使她不快。楠恩猜不出她的心思。
  他瞥向"盾牌",它正在附近享受青草大餐。"我和洛比約在木屋會麵。在指認他為紳士大盜後,我會要脅他讓我參與搶案。如果洛比同意,下一步就是通知偵探社守株待兔。"
  楠恩晃動頭部,紓緩一下肩膀的壓力。他不喜歡瑞琦的眼神。"但麥洛比似乎決定提早開始調查我,或許這樣也好。更能說服他我是個壞蛋。畢竟,什麽人膽敢教訓自己以前的老師?"
  "但是你會被通緝。傑斯說的沒錯--麥家人不會放過你。"
  "一旦你安全返家,他們就會冷靜下來。"
  "你考慮過我的名聲嗎?"
  楠恩凝視她。"告訴大家你是設法逃脫的。等洛比被監禁,一切就會水落石出。"
  "如果洛比沒被監禁呢?"
  "什麽意思?"
  "萬一他是清白的呢?"
  "清白的人不會考慮和我這種名聲的人見麵。"
  她嚴厲地注視他。"清白的人總會做些容易後悔的事。或許他是好奇,或許他隻是在找我。"
  "為什麽我覺得你站在他那邊?"
  瑞琦不理他的問題。她站起身,拍拍裙子,心想蘿琳會如何麵對這件醜聞。泰森呢?希望親戚們能瞞住他這件事。
  "我們必須在事情失控之前回去,"瑞琦唐突地宣布。"送我到近郊,我可以步行回去。他們會以為我是自行逃走。"
  楠恩立即趕到她身旁。在她向馬兒走去時,抓住她的手臂。
  瑞琦僵立在原地,她將視線掃向楠恩的手。"放開我。"
  楠恩放開手。"怎麽了?你說你相信我。"
  瑞琦步向馬兒,丟下一句。"噢,我相信。"
  "那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瑞琦停在"盾牌"身旁。楠恩走近她,瑞琦氣自己的顫抖。"你有沒有良心?你是不是利用每個人,包括泰森,以便達成你的目的?"
  他蹙眉,伸手摸摸下頦,然後垂下。"抱歉,瑞琦。雖然我接受過教育,但是腦筋大概還很遲鈍。你在說些什麽?"
  "我!"瑞琦大喊,嚇了自己一跳。她隨即降低至最小音量。"我--和泰森。你想盡辦法接近我、玩弄我、讚美我,讓我以為自己真的吸引了你--"
  "你是啊!該死,你總是--"
  "--你吻我,試著去……去……"淚水滾下她雙頰。"其實你在利用我。你隻是想得到洛比的消息。"
  "自從舞會那天起,我所想要的便隻有你。"
  楠恩向前一步,瑞琦試著退後,卻發現自己已經靠在馬身上。馬鞍扣帶戳著她的背。
  "想想看,"他說。"那天晚上我甚至不知道你已跟麥都華結婚。"
  "你們早就調查清楚。"
  "我隻是個偵探,不是上帝。"
  "我不相信。"
  "真的,我不是上帝。"
  她幾乎微笑了,楠恩敢肯定。他輕輕撫摩她的臂膀。手指和她的交纏在一起。
  "很抱歉你被牽連其中,真的。我絕不會傷害你和泰森,你知道我永遠不會。"
  瑞琦想要相信他。楠恩的手是如此溫暖,他的黑眼緊緊鎖住她的,令她如飛蛾撲火般地走進他懷中。楠恩拭去她頰上的淚痕,在她的太陽穴上印下一吻,瑞琦輕歎一聲。
  "噢,楠恩,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麽了。"
  楠恩抬起她的下頦,深深望入她眼中。"相信我,瑞琦,我今天說的全是實話。我不願見你趟入這場渾水,但是洛比的出現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我們必須想辦法使你脫身--"
  瑞琦沉默良久。"我們該怎麽辦?"
  楠恩心中一陣釋然。"你原諒我了?"
  "暫時。"瑞琦放鬆地倚在他懷裏,雙手摟住他的腰。"真是一團亂。"她喃喃說道。
  "恐怕還會更糟。"他輕柔地說。
  瑞琦拉回身子。"怎麽可能?"
  楠恩輕撫她臉頰,撥開她太陽穴旁的頭發,在她唇上輕輕一啄。"我愛你,瑞琦。"
  "你說什麽?"
  "我說,'我愛你',但是目前我不能作任何承諾。"
  她伸手畫過他的唇,凝視他的臉,他的眼。"我沒有要求承諾。"
  "我不能保證--""我有過一次婚姻,而那保證不了什麽。"
  
  第十一章
  下午兩點半,韋漢尼警長狹小的辦公室裏悶熱難當。一顆汗珠沿著他的太陽穴緩緩流下,麥洛比難以置信地瞪著這個肥蠢的"法律保護者",像個沒事人般地靠在搖搖欲墜的橡木旋轉椅上。
  空蕩蕩的辦公桌上隻有一疊通緝海報,壓在最上頭那張是紳士大盜。韋警長粗肥的手指交纏在啤酒肚上,一臉茫然地聽著洛比重述綁架案。
  他打打嗬欠。"看看我有沒有說對,你要我召集搜索隊捉拿甘楠恩?因為他綁架了麥太太?他綁架你媽媽做什麽?"漢尼皺眉摳摳大腰帶,一雙無神的灰眼瞪著洛比。
  洛比咬緊牙根,一字一句慢慢吐出。"他綁架的不是我媽媽。是麥瑞琦,我嫂嫂。而且他還用槍威脅我。"
  "為什麽?"
  "或許我壞了他引誘瑞琦的計劃。"
  "也許她是自願的。七月四日那天,幾乎全鎮的人都看見他們共舞。"漢尼不雅地打了個嗝。
  洛比一陣畏縮。他恨透甘楠恩令他出盡洋相,同時又得克製自己不跳過桌子,把眼前這隻豬捏個半死。
  然而,他全力保持鎮靜。"當時她曾奮力地逃走,我聽見她在馬上尖叫。再說,以瑞琦的地位,怎麽會看得上甘楠恩?她明顯是被綁架。"
  韋警長歎口氣,雙手支著桌麵霍然起身,椅子跟著滾向牆邊。"她真的大喊救命?"
  "我要救瑞琦。不管你幫忙與否,十分鍾內都會有一團搜索隊出發。韋警長,別忘了你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新任警長是麥篤華親自挑選的,因此隻要牽涉到麥家的糾紛,韋漢尼都必須睜隻眼閉隻眼。
  警長臉色泛白。"我會去柯家商行發布命令,再到學校鳴鍾,以引起鎮民注意。"
  "很好,我等著出發。找到人後就到酒館跟我會合。"
  漢尼蹣跚地走向帽架,取下磨損不堪的淺黃寬帽往頭上戴,腋下的汗一覽無遺。
  洛比厭惡地轉開身。"韋警長?"
  "什麽?"
  "傳話下去,我們絕不空手而回。"
  麥洛比移至門口,注視著警長朝柯家商行緩緩前去。不需多久,瑞琦被甘楠恩綁架的事便會傳遍鎮上。等她獲救,她一定得想辦法挽回自己搖搖欲墜的名譽。屆時他隻需寬宏大量的現身,表明自己願意不計前嫌的接納,瑞琦就會感激的聽他擺布、任他使喚了。
  他看著韋警長進入柯家商行,心中暗暗欽佩父親的選擇。在這個充滿笨蛋的鎮裏,警長可說是穩居冠軍寶座。洛比幾乎同情起母親,輕易地理解了她對此地的憎恨。如果父親先死,不到兩小時內她一定會搬到海倫納市,住在城西那些華麗的大廈之中。
  洛比真等不及要離開"最後機會鎮",尤其是瑞琦和泰森已在他的掌控之下。
  瑞琦緊握楠恩的手,穿過後花園中每株熟悉的植物,在黑夜中領路前進。她的房子在前方隱約可見,屋內一片漆黑。現在才約莫九點,黛芬應該不會這麽早睡。瑞琦希望她是在麥家陪泰森。
  遠方一記關門聲使他們猛然蹲下。瑞琦屏住呼吸,身後的楠恩也是。當一輛馬車駛過街上,楠恩保證似地輕拍了她一下。他們再度往房子潛行。
  雖然他們安全地抵達後廊,瑞琦依然不敢鬆懈。洛比現在一定正大肆搜尋他們,但他會不會認為楠恩敢大膽到藏身她家?會不會有人埋伏在裏頭?
  後門旁的秋海棠盆栽下藏著一把鑰匙,瑞琦彎腰拾起它,光滑的葉片悉索搖動。楠恩不發一語地接過盆栽,讓她尋得墊盤上的鑰匙。等她拿到鑰匙,楠恩悄悄地將盆栽放回。
  大門無聲地推開,楠恩尾隨瑞琦進入幽暗的廚房,他鎖上身後的門,持起她的手將鑰匙置於她掌心。他輕聲道:"我們成功了。"
  "你真瘋狂,甘楠恩。"
  "放輕鬆,沒有人想得到我們會在這兒。"他走向每扇窗戶,拉下所有窗簾,然後停在房間中央的桌旁。
  瑞琦不認為他知道自己說中什麽,因為泰森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她已經聽從他的計劃把馬藏在近郊並回到鎮上。
  "黛芬呢?"他問。
  "可能和泰森在麥家,至少我希望是這樣。"瑞琦雙手互握,竭力保持鎮定,不去思考兒子可能經曆的煎熬。
  "有東西吃嗎?我餓死了。"他打開櫥櫃尋找食物。
  "噓,我來。"她推開楠恩,打開麵包櫃,取出半條黛芬做好的甜麥麵包。遞給楠恩後,她又打開櫥具櫃找切麵包的刀子。正要打上櫃門時,門廳傳來的腳步聲令她全身凍結。
  來福槍上膛聲隨著腳步接近。"站住別動,否則讓你全身開花。"
  瑞琦不住顫抖,麵包刀跟著鏗然落地。門口的人影再前進一步,瑞琦屏住呼吸,楠恩往前將她推到身後。
  "黛芬?"他說。"是我們。"
  "瑞琦?"
  疲憊和安心的淚水刺痛她的眼睛。"是我,黛芬,還有楠恩。"
  來福槍再度喀喀作響,黛芬小心地將它立在廚房門旁,然後走進來。她和他們一樣降低音量。"你們嚇死我了。"
  瑞琦向前摟住她。"抱歉。屋裏沒點燈,我以為你在麥家。"
  "他們派人告訴我不必擔心泰森,他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全鎮都在找你們。"她轉向楠恩。"他們要以綁架罪名逮捕你,楠恩。我實在不願相信,但是時間一拖,我也失去了主張。"
  "我很好,"瑞琦保證。"楠恩沒有綁架我。"
  "發生什麽事?"黛芬急欲了解。
  楠恩回答:"那是刻意安排的,目前我隻能透露這麽多。今晚我會在此過夜,然後趁天亮前離開。明天,瑞琦會讓大家相信她是自己安全逃回鎮上的。黛芬,我們需要人鐵協助。你能不能掩護我們?"
  "你決定這麽做嗎,瑞琦?"
  "請你幫忙,以後我再跟你解釋。"
  "好吧,你們先上樓休息,等一下我送點冷食上去,順便準備洗澡水。"
  瑞琦伸手捏捏她的手。"謝謝。"
  "我欠你一份情,黛芬。"楠恩說。
  "你隻欠我一個解釋,不過我願意等。我現在衣衫不整,你們先上樓,我來點燈準備些食物。"
  楠恩慢慢走過二樓的每個房間,在拉下窗簾之前,駐足於每扇窗戶旁,俯視下方的街道。鎮上顯得相當寧靜。
  瑞琦並沒有直接回房,她走進泰森的房間。楠恩立在走廊上等候,他能夠輕易分辨出她在黑暗中的側影,看著她在房內遊走,撫平寂寥的床單,停下腳排好填充玩具、一本書、一副像框。
  他聽見她歎氣走出房門並帶上門。他的心跟著揪緊,他從來不想傷害他們兩人。
  瑞琦走到他身邊,下垮的肩膀和零亂的步伐顯出她的疲乏。他執起她的的箜遷狹窄的走廊走向她的房間。牆上掛滿了照片。那天他哄泰森上床時便注意到了--一些她過去生活的拚湊,有她與父母的合照、泰森的嬰兒照,還有結婚照。
  這個大房間曾經屬於瑞琦和都華,他有點料想到自己會被阻擋在門外,卻發現她在房內等他進入。
  "可以點燈嗎?"她問。
  "窗簾都放下了,隻要不太亮就可以。"
  她走到床頭幾,把一盞防風燈交給楠恩。楠恩將它放在化妝台上,自後口袋拿出火柴盒,點亮後扭小燈火。蓋上燈罩後,他脫下帽子,放在化妝台前拉出的矮凳上。
  "我懷疑我睡得著,"瑞琦大聲感歎,保護性地抱著腰,一麵向更衣屏風慢慢走去。
  他走過去抓住她的肩膀,將她轉向自己。"別擔心,瑞琦。沒人想得到我們在這裏,即使有,黛芬也會打發他們。明早我離開後,一切就會沒事。你準備好怎麽說了嗎?"
  "別擔心,我的理智還在,"她保證道。"明天我會告訴警長,我用棒子把你敲昏並偷走馬匹。後來馬在鎮外丟下我跑掉,我隻好沿路摸黑步行。筋疲力盡的我回家睡了一晚,安安全全的。"
  "很好。"
  "有說服力嗎?"
  "他們會相信你的,你是麥瑞琦。"
  "希望如此。你叫?你要去哪裏?"
  "我會去向傑斯解釋,盡力得到他的協助。"
  "我原本期待你們能在另一種狀況下重聚,我真的希望你和傑斯這次能和好。"她以指尖揉揉太陽穴。"洛比怎麽辦?"
  "風頭過後我再找他,他既然相信我是綁匪,也會相信我的計劃。"
  "如果他不是紳士大盜呢?"
  "那麽,我又把事情搞砸了,不是嗎?"
  "恐怕如此。"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傷人,但至少她是誠實的,楠恩安慰自己。他將瑞琦擁入懷中,輕輕撫弄她的背脊,渴望他們能遠離此時此地。"別擔心,瑞琦,一切都會沒事。"
  "希望如此。"她輕聲說道。
  黛芬端著一整盤的食物出現在門口,楠恩放開瑞琦,伸手接過盤子。對剛才的情景,黛芬不置一詞。
  "洗澡水快準備好了,"她告訴瑞琦。"吃飽後到廚房。我會帶著來福槍上床,如果有人敲門,就交經你處理。"
  "我要怎麽感謝你,黛芬?"瑞琦聲音顫抖。
  "別再說了,"黛芬道。"這裏也該來點刺激。"
  楠恩看著她離開,他將盤子放到四柱大床上,等著瑞琦過來。
  "再不來就要被我吃光了。"眼前有冷雞肉、一堆切片麵包、奶油和蜂蜜。盤中央立著一大壺的牛奶和兩隻玻璃杯,旁邊還有一壺咖啡和茶杯。
  瑞琦放鬆自己在床邊坐下來。她瞪著雞肉,想到今晚必須和楠恩共處在一個屋簷下,她食欲盡失。
  "你可以睡走廊最後一間客房。"當楠恩咬下雞腿肉時,她不假思索地衝口說出。
  楠恩緩緩咀嚼、吞下,一句話也沒說。他再次進攻那塊腿肉,眼光則不離她的臉。楠恩用手背抹抹唇,露出一抹笑容。
  "聽你的。"
  "你為何這樣看我?"
  "哪樣?"
  "似乎很可笑的樣子。"她說。
  他的笑容褪去。"相信我,瑞琦,那絕不是可笑。隻要看著你,我就無法控製那份喜悅。"
  她臉紅地看向別處。
  "你刻意避開我下午說的那些話,不作評論。"
  "什麽意思?"
  "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並不是每天都向一個女人說我愛她。事實上,這是第一次。然而除了臉紅之外,你並沒有任何反應。"
  他或許隻看出她的臉紅,但是瑞琦知道自己絕對有反慶。她的掌心發汗,一顆心跳得比賽馬還快,而身上某個難以啟齒的部位更是虛軟無力。
  她猛地站起身,絕望地想逃開那對黝黑又期待的眼神。她知道他在等待,知道他想確認她的感情,但是她的舌頭卻如同打結般無法言語。終於她擠出話。"我下樓洗澡了。"並在楠恩開口前離開房間。
  洗過溫水澡後,瑞琦換上黛芬為她準備的細麻睡衣,頓時感到神清氣爽。在月夜中,她徐徐梳著秀發,享受微涼夜風吹拂。陣陣的茉莉花香自開啟的窗戶飄入,隨風舞動的簾子款款生姿。
  那會是天堂,她知道,站在後陽台上,掬飲著清新空氣,陶醉在花園的芬芳裏,享受那片寧靜,但是她不敢冒險被人看見。她把水留在澡盆中,將髒衣服隨意掛在手上,然後步出廚房。她踮起腳通過黛芬的房間,裏麵傳出的鼾聲足以吵醒死人。
  多麽周到的保證啊!瑞琦想著,然而黛芬睡著了也好,因為她自己根本無法入眠。來到走廊盡頭,她一手放在橡木柱上,沿著樓梯開始向上走。
  樓上悄然無聲。雖然她希望楠恩此刻已在客房安歇,但是他不會輕言放棄的。或許他仍在她的房內。
  楠恩愛她。
  她知道楠恩不是輕易許下承諾的人。在他的告白中她訝異的發現兩件事:一是他愛她,一是他從不曾向別的人示愛。他是個慎重的人,通過了種種考驗才成為今天的男人,瑞琦驚歎地想到,這需要多大的力量和韌性。
  她已願意承認她的感情,並卸下防衛試著再愛一次,讓自己去感覺,品嚐愛與被愛的滋味。楠恩帶給她一份她從不敢奢求的感覺--一份火般的愛情。
  他愛她,而她也愛他,這事實不容再逃避。
  瑞琦停在門外。燈已經熄滅,四周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楠恩床上的身影。緩緩地,她踏入房內。
  他不在床上。她急急轉過身,裙海如浪般打在腳踝上。
  她顫抖地捂著唇,深深吸口氣,徒勞地想要放慢慌亂的腳步。她匆匆行過走廊,一雙赤足輕拍過光滑的硬木地板。
  她顫抖地轉動客房門把,迎接她的仍是一片陰暗,然而這次她聽見床單悉索作響。
  "瑞琦?"
  "是的。"
  她聽見楠恩鬆口氣,將手槍收入皮革槍套。瑞琦緊抓著門邊,渾身發抖地靠在上麵。楠恩自床上撐起身,將槍帶卸在床頭幾上。
  "過來,瑞琦。"
  她踏入房內,關上身後的門。這裏的窗戶俯瞰花園,陣陣夜風自微啟的簾子送入。她走到窗前,雙手放在窗台上,深吸一口氣才轉過身來。
  "瑞琦,請你過來。"
  他的細語飄浮在黑暗中,瑞琦向前走到床邊,看見白色床單上黝黑的身體。楠恩以手肘撐著自己,雙眼凝視著她。她仍然保持距離。
  "我以為你會爭取睡在我房間。找不到你時,我還以為你離開了。"她輕聲道。
  "我能去哪裏?我滿腦子想的全是你,我想撫摸你、躺在你身旁,同時將你緊緊摟在懷裏。"
  她禁不住發抖,感謝老天楠恩不知道這番話有多麽感動她。一陣甜蜜的暖流湧向瑞琦,深化她的防衛。
  "我愛你,瑞琦。"
  "我知道。"她好怕。她的心幾乎因害怕而撕裂。他一定聽得見她的心跳聲,感覺到她的惶恐。
  "現在一切掌握在你手中,你知道。"他溫柔地說。
  "這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麽,老師?"他無意輕浮;他的聲音愛撫著那兩個字。
  "我想要……"所有的話梗在她喉裏。
  "你想要什麽,瑞琦?"
  "我想要你。"她輕輕回答,終於道出事實。
  "為什麽?"他追問。
  "我愛你。"她大聲說出。
  "你害怕嗎?"
  "不,是的,我不知道。"
  楠恩側過身,倚著一支手肘注視她。即使在黑暗之中,那對炙熱的眼光仍然能灼透她的睡衣。
  "不必害怕。今晚讓我成為你的老師。"他承諾道。
  你等著,躊躇地站在床邊。都華和她總是千篇一律;她會躺在他身旁,等著他將睡衣拉高至腰際。他總是將她壓在床墊上,一麵握著自己,一麵笨拙地在黑暗中摸索,不管她是否準備好便進入她。然後都華會開始流汗喘息,邊衝刺邊咒罵,直到筋疲力盡地倒在她身上。
  都華是她的丈夫,行房是她的職責,她的母親總是教導她要盡守職責。
  不管今晚的課程是什麽,她都希望能為她揭開歡愉的神秘麵紗。
  她的眼睛已經適應黑暗,可以清楚看出楠恩躺著注視她。被單鬆鬆地掛在他腰部,其下是完全的赤裸。瑞琦再往床走近一步。
  "別動。"楠恩告訴她。
  瑞琦僵在原地。
  "脫掉睡衣。"
  她的嘴幹澀得說不出話來。她舔舔唇,吞口口水後耳語。"什麽?"
  "脫掉睡衣,慢慢的。"
  她從不曾一絲不掛地站在男人麵前。趁著恐懼淹沒她之前,她迅速解開睡衣上的四顆象牙鈕扣。即使她的手抖得厲害,扣子仍然輕易地一一滑開。
  等到鈕扣完全解開後,瑞琦彎腰拉起裙底,慢慢地將它往上脫,露出她的足踝、小腿,然後是大腿。
  "繼續。"當她害羞在停在腿間三角地帶,楠恩的聲音抽緊。
  "楠恩……"
  "你很美,瑞琦。"
  這句話鼓勵了她。她一個動作將睡衣拉高至胸部,越過頭,然後從手臂滑下。還好房內沒有點燈,瑞琦慶幸的丟下睡衣,落在地板的衣物看來宛如白色的顏料。
  她赤裸地站在楠恩麵前,讓他盡情欣賞月光下若隱若現的胴體。楠恩緩緩地伸出手,指尖拂過她的腿,再往上到她的腰。
  當他將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腰側,瑞琦忍不住戰栗,一股強烈的需要替代了恐懼。
  楠恩懶洋洋地以掌支頭,同時不停地愛撫她。他的手來回地在她的腿、腰、臀部之間來回。他輕輕擠壓她,一聲呻吟自她喉嚨逸出。
  "張開腿。"
  瑞琦順從地閉上眼,房間跟隨著天旋地轉。楠恩的手輕輕滑下,順著膝蓋滑回兩股之間。想到楠恩將發現她的潮濕與渴望,她幾乎因羞愧而死。
  他的手指探得更深。
  她緊握雙拳,呼吸跟著屏住。
  他輕輕撥弄她女性的毛發,一邊愛撫一邊探索,瑞琦咬住下唇,唯恐自己呻吟出聲。
  楠恩捧住她,掌心來回地摩擦著,瑞琦感覺他將手指滑入她,認真地撫弄著。
  她緊閉雙眼,無力地仰起頭,熊熊欲火喚醒了每一寸意識。她感覺到淩亂的長發輕刷著腰際,涼冽的夜風撫過燥熱的肌膚。兩人濃濁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放鬆自己,瑞琦,"他沙啞地耳語道,同時反覆地撫弄她。"享受它。"
  瑞琦再次呻吟,她的身體跟著扭動,懇求楠恩加快節奏。不到數秒,瑞琦開始痙攣,她重重喘息著,口中不斷低哼。
  "跟著我,瑞琦,"他告訴她。"今晚我還會給你更多。"
  瑞琦完全信任他,在他的手和手指達到了高潮,一波波的愉悅幾乎令她死去。最後,瑞琦全身戰栗的回到現實。楠恩並沒有放開她,他領著她走向床邊。
  "伸手拉開被單。"他告訴她。
  她幾乎無法集中意識。
  "拉開被單。"他重複道。
  瑞琦伸手抓住被單,緩緩拉起,然後手腕一抖,將被單掀向他的腳踝。
  楠恩完全勃起;他想要她。
  "這說明了我多想要你。"他喃喃說著將瑞琦拉近,使她碰觸自己的欲望中心。他使她握著他的男性,輕歎一聲躺回床上。
  "這就是你對我的影響,瑞琦。"
  "我愛你,楠恩。"她輕聲說道,臉部輕蹭他的鎖骨。
  "今晚讓我用各種方式愛你,老師。"
  
  第十二章
  韋漢尼和搜索隊既無能又令人沮喪,可惡的甘楠恩也失去了蹤影,麥洛比困在他父親的圖書室之中,一麵踱步的聽著老人咆哮,一麵看著他灌下一杯杯白蘭地。那是上好的酒--不過他那沒教養的父親根本喝不出來。對洛比而言,這隻是白白糟蹋了白蘭地。
  "假如她以為在這個……這個意外後,她還可以大搖大擺地來帶走泰森,那她就錯了。誰敢說她自己不想和那個無賴走的?"
  在短短二十分之內,麥篤華已第四次提出同樣的問題。洛比不得不重溫那天下午的情景。瑞琦並沒有奮力掙紮。她看起來相當震驚、困惑,甚至有點擔心,但是她害怕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他根本想不起整個細節。
  她不可能和甘楠恩共謀。如果真是這樣,有什麽目的呢?
  盡管篤華大聲駁斥他的看法,洛比仍然相信事情十分單純,甘楠恩為了某個理由執意綁走瑞琦。雖然瑞琦的失蹤對未來有利,但是洛比仍然必須表現出全力營救的樣子。
  "父親,冷靜下來,這樣太傷身體。"
  "我很好,身體強壯得很。"
  "你看起來快中風了。"
  篤華對他怒目而視,警告般地搖搖頭。"我告訴你,那女人別想再忽略我們為她做的一切。我了解我的兒子若在這裏會怎麽做。"老人紅眼中充滿淚水。"我們或許會鬧意見,但是我知道他疼愛小泰森,我不會眼睜睜讓那女人教壞他的。"
  "你不認為自己對瑞琦太嚴厲了嗎?我們應該先找出她--假設找得到--然後再了解事實。老天,可憐的瑞琦也許嚇壞了,你卻忙著為她貼上通奸的罪名,打算帶走她兒子。"
  "為了這件醜聞,你母親已經臥病在床了。"
  洛比走到餐車旁為自己斟一杯白蘭地。他以掌心暖著手中的液體,對父親的話聳聳肩。
  "你也知道母親最會小題大做。"
  他走到巨大的紅絲絨布簾邊,分開它並瞪著戶外陰暗的景色。今晚的月色暗淡,使得搜救工作隻能進行至黃昏。由寬闊的花園向遠方眺望,可以看見一望無際的牧場,牧場的後方則是丘陵地和山脈。
  他放下窗簾,轉身麵對父親。後者坐在巨形的櫻木書桌後,雙眼冰冷地陷入真皮安樂椅中。
  "等我們找到瑞琦--"
  "假如我們找到她。"篤華打斷。
  "等我們找到她。一切讓我全權處理。目前你情緒不穩定--"
  "我沒有不穩定!"
  "--這可能會嚴重破壞你和泰森的關係。畢竟,瑞琦是他母親,他會恨你拆散他們母子。你希望這樣嗎?"
  洛比預測會有一場爭論,但是等篤華再度開口,他已經較為冷靜。"經過這件事後,她的名聲會一落千丈,她必須搬來與我們同住。"
  現在不是提這件事的時機,但是洛比會帶著瑞琦遠走紐奧良--帶著瑞琦、男孩和麥家另一半的繼承權。
  "或許吧!"他隻能如此回答。
  "就是這樣。明天搜索隊會逮住那惡棍,瑞琦搬進來後,泰森就可以永遠留在我們身邊--回到真正的家。"
  洛比避免去看那滴濺在他父親硬挺襯衫前的酒漬。他走向巨大的雙扇門,一手停在水晶門把上。他轉過頭,擠出一抹微笑。
  "這一切等明天就能知道了,不是嗎?"
  瑞琦用臉頰磨著枕頭,感覺自己生氣勃勃,舒服地貼著漿硬的布料,愉快地嗅著被單上發出的淡淡薄荷香。她深深吸氣,伸個懶腰,然後張開眼麵對嶄新的一天。
  她駭然發現自己仍然一絲不掛,被單早已褪至腰上。她慌亂地巡視門窗,抓起被單往頸上牢牢揪著,然後緊閉雙眼。
  她數到十,又數了一遍。最後才鼓起勇氣睜開眼,她的視線掃過客房。楠恩不在這裏,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他來過。唯一不同的是她慵懶的滿足感,臉上泛起的紅暈,還有一種想向世人宣告的全新暈眩感。
  客房像往常一樣整潔,棉布簾輕拍著窗,對門的角落,有一組被單架,壁紙上的鮮黃薔薇栩栩如生。工作桌上仍然堆著她裝飾扇子的零件,所有的錫罐和盆子都整齊地排成一列。
  一切如常,卻又今非昔比。
  愛情改變了她,賦予她全新的自信。昨夜楠恩以各種無法置信的方式取悅她,而在天亮前,她更大膽地采取主動。
  熱氣湧上她的雙頰,在最後一次中,楠恩甚至鼓勵她跨在他身上,馳騁他直到他們同時爆發到最高點。事後她再次在他臂彎中沉沉睡去。
  昨夜楠恩的確成了她的老師。都華總是把她貶低為冷感,但在短短數小時內,楠恩啟發了她。她在他的撫觸下重新蘇醒,感覺身下的他一再加快了衝刺。
  現實如潮水般擊中瑞琦,她該如何起床麵對黛芬?她膽怯地想起邊界小屋,回憶起楠恩憤怒的解釋和對洛比的指控,一聲鴿子悲鳴自窗外柳樹枝傳來,瑞琦的心情跟著跌落穀底。
  楠恩連聲再見也沒說,留下她單獨對抗流言。瑞琦甩開被單,刻意不看自己,不看那副被楠恩愛過的軀體。她強迫自己加快動作。門口附近的五鬥櫃上擺著一座瓷鍾,一群嬉戲的小天使在裏頭轉呀轉的。鍾敲了六點半,提醒她得趕快著裝去警長的辦公室。她必須通知韋漢尼她已安全歸來。
  瑞琦的睡衣被丟在床邊,她抓起它,胡亂地往頭上一套。一麵走一麵把手塞進袖子,然後扣起領子。為了確定時間,她再度向鍾看去,這次卻發現了某樣東西。
  一大把花擺在衣櫃的另一端。一朵美麗的紅玫瑰、一朵百合,還有許多紫羅蘭,全都采自她的花園。瑞琦緩慢地過去,垂眼瞪著這些花。天鵝絨般的玫瑰花瓣看來就像她今早的感情一樣脆弱。她舍不得摸它,隻彎下腰吸收它的香氣。
  一張折好的短箋擺在花旁。瑞琦微笑地抬起,當她閱讀著楠恩用心寫下的工整字體後,她咬住唇,努力不讓淚水落下。
  親愛的瑞琦:
  當我在黎明前走進你的花園,看著眼前的花海,湯瑪斯·貝利的詩立即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我願是那林中彩蝶,
  生於玫瑰、百合、紫羅蘭相會處。"
  柏特指導我背這首詩,但直到今天我才開始感激他。
  堅持到底,瑞琦
  楠恩
  瑞琦又讀了一遍,她的疑慮隨之煙消雲散。她小心地折好短箋,決定將它放在靠心的位置。她帶著花離開房間。看來脆弱的玫瑰仍然緊緊地抓住它的花瓣。
  "黛芬?"瑞琦站在樓梯上往下喊。她聽見管家打開房門,不消片刻便出現在扶梯旁。
  "你會吵醒死人,"黛芬警告。"我還以為你怕別人知道。"
  "楠恩一定走了,他的房間是空的。"瑞琦希望黛芬相信她昨晚後便沒再見著楠恩,宛如一名槍手在她家過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突然間,她想起手中緊抓的花束,它逃不過黛芬了然於胸的眼神。
  瑞琦將頭發往後撥,以單手握著花束。"換好衣服後我會先去找警長,再去接泰森回家。"
  黛芬思索地揚起一道眉。"我陪你去。"
  "我會處理的。"
  "我相信你會,不過我還是要陪你去。"
  瑞琦瞟了眼管家和自己的睡衣。"那就趕快,因為我二十分鍾之內要出門--噢,還有,穿全黑的衣服。最後提醒大家我仍是麥都華的遺孀。"
  四十分鍾後,身著寡婦喪服的瑞琦站在韋警長辦公室,以前她常常幫都華送三餐來此,而那是痛苦的往事。漢尼坐在桌後,仔細地審視她。他抱著雙臂,倚在肚皮上。
  "請把你的逃脫經過再說一次。"
  瑞琦清清喉嚨,努力地鎮定一些。"我用棍子打昏甘楠恩。"
  "棍子?"
  "嗯,應該算是樹枝。"
  "樹枝。"
  "沒錯。"她用力點點頭。
  "然後你偷了他的馬。"
  "嗯,他昏過去了,所以那不是真的偷,我隻是把馬騎走。在快到達鎮外的時候--"
  "你被甩下馬,隻好沿路走回家。"他替她說完。
  "是的。"
  "除了把你嚇壞了之外,姓甘的沒動你一根寒毛?"他掩不住懷疑的口氣。
  "一點也沒錯,我們反覆核對供詞至少四遍了,警長。我可以離開了嗎?我必須通知麥家我沒事,並接我的兒子回家。他可能開始懷疑我為什麽不去接他了。"
  警長看看她,再看看黛芬,嘟起厚唇又搔搔下巴。"麥洛比隨時會到,不如你親自向他解釋,我寧可他聽到第一手的消息。"
  她怕死了向洛比解釋,他比警長了解她--萬一被他看出他說謊怎麽辦?再者,楠恩已經在她心中植下懷疑的種子,她一定會在行為上泄漏出來的。她需要時間思考,更周密地準備她的說詞。她必須讓大家都相信她,否則楠恩的案子和性命都將有危險。
  "警長,我真的很想去辦自己的事了。"
  "我相信你是,但是有件事我還搞不懂。"漢尼告訴她。
  她確定漢尼搞不懂的不隻一件事。但她盡可能耐心地問道:"什麽事,警長?"
  "甘楠恩那小子為什麽要綁架你?"
  "我也想知道,瑞琦。"
  她轉過身,發現洛比就站在她眼前。她好整以暇地扯下騎馬手套,看來十分自製和輕鬆。瑞琦感覺黛芬靠近她,她衝動地直想抓住管家的手,但這不是退卻的時刻。蒙騙韋漢尼有如囊中取物,不過對付洛比又是另一回事;他太了解她了。
  "洛比!"她迅速自震驚中恢複。瑞琦趕忙走向洛比,並伸出手,他迎上前握住她的雙手。他們注視著彼此,瑞琦很想移開卻又不敢。最後,洛比的視線掃過她的全身。
  "感謝天你安然無恙。"他拉近她,一手保護似的搭在她的肩上。
  "是的,我很好。"接著她又追加一句:"感謝天。"
  漢尼起身繞過桌子。四個人在小房間內顯得太擁擠。外頭的大太陽再加上酷熱的七月,使得房內感受不到一絲微風。
  "洛比,"瑞琦搶先開口,以免漢尼擔出更多質疑。"你能送我去麥家山莊嗎?我要見泰森。"她略微停頓,似乎在整理混亂的思緒。"經過這一切,我必須知道他是否安全。"
  "當然安全,不過我會立刻護送你去。"洛比轉身麵對警長。"看來你可以回到原本的工作了,漢尼,除非你有辦法將姓甘的繩之以法。"
  "我會叫搜索隊繼續追蹤。據麥太太說,他已經沒有馬了。"
  "那應該對你有利。"洛比低頭看著瑞琦。"對了,你的馬在我那裏,我把它帶了回來。"
  "謝謝。"她勉力地說。
  "黛芬要一起去嗎?"洛比問她。
  瑞琦快速地看了看黛芬。"不。她需要留在家,以防……嗯,隻是以防萬一。"
  "好。"洛比舉帽向黛芬道別,勉為其難地朝漢尼點個頭,然後領著瑞琦走出門外。"我們路上慢慢談。"
  楠恩努力不去想瑞琦,他必須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他找到藏在鎮外峽穀的"盾牌",騎著它直奔"終點牧場"。他在途中遇見雷蒙,工頭堅持陪他到主屋。
  "你的舅舅和舅媽都在家。"一向沉默寡言的雷蒙主動開口。
  "昨天我和他打過照麵。"楠恩說。
  雷蒙從寬大的墨西哥帽下緊緊盯著他。"昨天搜索隊來過這裏,我看你還是沒變。"
  "你也許會大吃一驚,"楠恩道。一陣沉默,他再度開口,"不說點智慧之語嗎?我記得你總是出口成章。"
  "這一次卻無話可說了,我的朋友。"
  他們沉默地並騎,好像回到往日牧牛的情景。馬兒奔馳過一座山坡後,主屋和附屬建築便映入眼前。楠恩覺得自己大概永遠也習慣不了這棟大房子。
  這地方就像個大宅邸,柔和的藍灰輕綴淡淡粉紅,使他想起依雲。四座煙囪立在不同的屋脊上,所有的窗戶都建成八角窗的樣式。
  他們將馬係在後廊附近的柱子。楠恩看向新屋幾碼外的長形平房。那是他的出生地,然而卻稱不上家。他在這裏從未有過快樂;即使有,也不複記憶。他離開後,舊屋已被重新翻修油漆過。
  雷蒙沒有敲門便進入廚房,楠恩跟在後麵。工頭的金發妻子露西,正忙著盛上爐子裏的炒蛋和玉米餅。一間明亮的小室毗連於旁,兩個傑斯和依雲的小型翻版--一個黑發黑眼的男孩和一個滿頭紅卷發的女孩--正坐在圓橡桌旁,好奇地瞪著楠恩。
  楠恩點頭招呼雷蒙的妻子,走進餐室中。他看著孩子,瑞琦提過他們的歲數,他試著回想。
  "你是誰?"小女孩詢問,她的碧眼又圓又亮,像極了她母親的。
  "我是甘楠恩。你是誰?"
  "你是楠恩表哥?"男孩喊著。"我也叫甘楠恩,我的名字是跟著你取的。"他跳下椅子,坐在楠恩邊。"昨天每個人都在找你。你該看看那場麵,"他聲音中的敬畏使楠恩相當不自在。"一整團該死的搜索隊全在找你。老天,真不是蓋的。"
  女孩跪在椅子上,低頭俯視她哥哥。"甘楠恩,我要告訴媽媽你又說髒話。"她轉頭麵對表哥,驕傲地宣布:"我是愛莉,今年五歲。"
  楠恩向小美女伸出手。"很高興認識你。"
  "乖乖,你惹麻煩了,"男孩告訴楠恩。"我從沒看過爸爸那麽生氣。媽媽叫他冷靜下來,先聽聽你的解釋再說,不過爸爸不認為你會再回來。但是你回來了。"他快樂地搓搓手。"乖乖,我等不及要看好戲!"
  露西手忙腳亂地端著盤子走進來,置於桌上。楠恩的胃此時咕嚕作響。露西迅速打量他後一笑。
  "雷蒙去通知甘先生。你要吃些早餐嗎?"
  "好的,"楠恩點點頭。"如果不太麻煩。"
  他注視著這個金發女郎走回爐邊,再次猜測雷蒙在何處認識他。"終點牧場"不在任何驛站的路線上,據他所知,工頭也極少去鎮上或其他地方。然而,楠恩已經十年不見雷蒙了,他應該比任何人更了解事在人為的道理。
  孩子們依然熱切地注意他,楠恩瞥向走廊,輕輕地用帽子敲著大腿。露西盛好早餐走過來,將盤子遞給他,楠恩道謝後開口:"你怎麽會來這裏的?"
  女人頓時滿臉通紅,伸手將散發塞至耳後。"我……我曾經和依雲一起工作,在'維納斯王宮'。"
  "你是一名舞者。"
  "曾是。我聽依雲的堂哥說她嫁給牧場主人,在'最後機會鎮'近郊擁有廣大土地,所以我來探望她。我在別處出了點狀況,總之,依雲收留我,隨我愛留多久就留多久。"她聳聳肩。"這是我作過最好的決定,因為我認識雷蒙、嫁給了他。"
  楠恩將帽子遞給露西,手持餐盤走向桌子。愛莉說:"坐我旁邊,楠恩表哥。"
  "他要坐我旁邊。我和他同名,不是你。"小楠恩向妹妹大吐舌頭。
  "別那樣。"楠恩告訴他,同時挑了兩人中間的椅子。
  "對。再做一次我就告狀。"愛莉警告地搖搖頭,火紅的卷發跟著跳動。
  楠恩警告他的侄女。"沒有人喜歡告密者。"當淚水盈滿她的雙眼,順著麵頰滑下時,楠恩自覺像個大壞蛋。
  "嘿!我很抱歉。"楠恩靠向愛莉,不確定該怎麽做,笨拙地拍拍她的頭。
  小楠恩則不在意地舀起一匙炒蛋送進嘴裏,口齒不清地說:"別被騙了,楠恩表哥,她可以為該死的芝麻小事而哭。媽媽說這是安氏家族的遺傳--他們全是演員。我們才去加州探望爺爺奶奶,那裏--"
  "楠恩!"
  甘依雲活力十足地衝進房內,完全繼承了她家族的戲劇天分。她將一頭金紅秀發高高綰起,蓬亂中帶有幾分風情。她在襯裙外套了件束腰睡袍就衝下樓來,鮮黃的蕾絲內衣自紫緞睡袍領口露出。
  楠恩站起身,見到依雲真好,至少,她熱忱歡迎他。傑斯的反應則是求知數。
  依雲展開雙臂,他們緊緊地擁抱彼此,然後她拉開身,仔細地審視他。
  "氣色不錯,楠恩。原本我還無法想像,但是你看起來健壯得很。"
  楠恩大笑,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遍。"而你仍是那麽美麗。"
  依雲羞紅著臉,伸手將睡袍拉緊些,但光滑的紫緞又立刻滑開。她轉身麵向孩子們,兩個小蘿卜頭毫不掩飾他們的好奇。
  "你們見過表哥了?"她問道。同時伸手至愛莉的餐盤,偷拿一塊吃了半口的玉米餅。
  "他最喜歡我。"愛莉馬上回應。
  "騙子!"小楠恩叫著。
  甘傑斯大步跨入,雷蒙隨後,立刻平息了這場騷動。兩個孩子屏息以待,不知道他們父親會如何教訓他任性的外甥。
  "麥瑞琦在哪裏?"傑斯劈頭就問。
  依雲轉向楠恩,她的笑容隨之黯淡。"昨天警長和洛比帶著搜索隊來這裏找你。他們指控你綁架瑞琦,我說這其中一定有誤會,你絕不可能--"
  "依雲!"傑斯聲音中帶有絕對的警告。
  她不再說話,等楠恩解釋。
  楠恩瞥視雷蒙和露西,再看向孩子們。他不願在眾目睽睽下解釋一切,或是質問傑斯。
  "我們能私下談嗎?"他詢問舅舅。
  傑斯似乎略帶遲疑地點點頭,但他立刻步出房間,楠恩則緊跟在後。
  "我也在場,不管你們喜不喜歡。"依雲警告著,她從愛莉盤中偷走最後一塊玉米餅,跟著他們走向寬大的走廊。
  楠恩跟在傑斯後麵,目光瞥向橡木地板,高雅側桌和長絲絨地毯。走廊直通門廳,右側有一道雙扇門。傑斯推開門,等楠恩和依雲進入客廳後,他關上身後的門。
  空火爐旁擺設一些家具,楠恩走向前,立刻看見天花板上畫有粉紅和藍綠的花卉。臂爐架以手工雕刻而成,一些瓦磚裝飾在邊緣,顏色和頭上的繪畫一模一樣。一個看來像是木乃伊棺木的箱子立在火爐旁邊。
  "很有趣。"楠恩告訴依雲。
  "傳家之寶。"她笑笑。
  楠恩挑了張靠近大窗的椅子坐下。自從出獄後,傑斯很痛恨窄小、無窗的空間,而新房子顯示他對光線、通風的需求。依雲正要在楠恩對麵坐下,又突然跳起身。
  "要喝些咖啡嗎,楠恩?你呢,親愛的?"
  兩人都拒絕。
  依雲緊緊注意著丈夫。楠恩半是希望他命令依雲,不過他也不反對傑斯讓她留下,必要時依雲可以壓住傑斯的火氣。
  "首先,瑞琦非常安全。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時候,她睡得正甜。"
  廳內突然一陣死寂,接著依雲低呼出聲:"天哪!"
  楠恩發覺自己說得太曖昧,隨即補充:"至少,她管家是這麽說的。"
  傑斯明顯地鬆了口氣,往柔軟的沙發坐下來。"一切都澄清了,還是警長仍隨時會找上門?"
  "我不知道,希望不會。"
  傑斯的黑眼噴著怒火,嘴唇跟著扭曲。"什麽狗屁答案!孩子們都在廚房裏,而你卻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帶來麻煩?"
  依雲走過來坐在他旁邊,伸手拍拍他的肩。"嘿,傑斯--"
  "不要對我來'嘿,傑斯'這一套。"她丈夫警告。
  "等一下的談話內容,絕不能泄漏出去。"楠恩意有所指地看著依雲。"了解嗎?"
  她用力點點頭,身體往前傾。"了解。"
  傑斯沉默地等著楠恩繼續。
  "瑞琦是唯一知道來龍去脈的人。長話短說,我是平克頓偵探,大概有六年之久了。"
  "明天豬還會飛哩!"傑斯手指扒過頭發,喃喃自語道。
  "很抱歉總是令你失望,傑斯舅舅,但是你知道我不會扯這種漫天大謊的。我當偵探之後,一直以原本的槍手名聲作為偽裝。這次回來是另有任務。昨天將瑞琦牽扯在內是意外的變數。"
  "如果你是偵探,警長為何在追捕你?"依雲想要知道。
  "偵探社並不承認我的行動,因為我被停職六周--不過那是另一件故事。"
  "什麽任務?可以告訴我們嗎?"依雲幾乎坐到椅子外了。
  楠恩深吸一口氣,接著長長籲出。他正視著傑斯的雙眼。"我正在緝捕紳士大盜--你們都知道,這些年來他在此地搶劫了不少火車。我痛恨這麽說,但是傑斯,你是平克頓認定的頭號嫌犯。"

  第十三章
  緊張的氣氛在甘家的客廳裏有如電流般流竄,即使是屋外畜欄裏牛馬的吵雜聲,也無法驅離空氣中彌漫的不祥和緊張。
  傑斯就那樣坐在那裏瞪著楠恩,他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沒有任何跡象顯示那些指控曾造成任何傷害--但是,楠恩知道,過去那些年的牢獄生活使得傑斯成為一個隱藏情緒的高手。
  依雲就不同了,她的大眼睛裏立刻充滿淚水,她急速地眨動雙眼努力不讓淚水流下來。
  "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楠恩?當你離開家的時候,你對傑斯造成的傷害還不夠深嗎?現在你回來了,卻讓過去再一次重複。"
  依雲深愛著丈夫,楠恩知道瑞琦是這世界上唯一另一個會這樣站出來為他說話的。
  "我很抱歉傷害到你們任何一個人,"楠恩仔細地看著傑斯,這些話的確出自心底深處。"但,所有的搶案都發生在蒙大拿境內或附近,又因為你我曾因搶劫罪而服刑,很不幸地,你便成為平克頓所懷疑的嫌疑犯之一。"
  "他出獄之後,就一直是個模範市民啊!"依雲爭論道。
  楠恩站起來,在壁爐前來回踱步,最後再次走回來。他停在剛才所坐的椅子後方,手撫著椅子的織錦布料。
  "那也是我的想法,但隻擁有一座小牧場的主人似乎住不起這麽好的房子。"楠恩說,環顧著這個房間。"屋子裏擁有許多非常昂貴的家具。除了瑞琦、葛湯姆跟他的家人,你們幾乎不和其他人往來。這使得我們由鎮上的其他人問出你們的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沒有人對你們有所了解。"
  "你認為這些都是用偷來的錢買的?"傑斯指著周遭事物問。
  "我不這麽想。我聽說你繼承了一些財產,依雲。"
  依雲從長條椅中跳了起來。"的確!我繼承了曾曾祖父留下來的部分珠寶。"
  "依雲,坐下。你並不欠他任何解釋。"傑斯緩緩地說著。楠恩認得這樣的語調說話。
  依雲不理他。"你真的相信我會用偷來的錢過日子?"她走向臂爐邊的木乃伊棺槨,指著它說:"這東西在我的家裏好多年,它是一件幸運物。當我的堂哥送給我的時候,傑斯打開它,才發現箱子裏的木乃伊並不是真的,而是曾曾祖父的傀儡人偶。"
  她走向窗邊的一張安樂椅,那張椅子的角度使得楠恩之前沒看見那個腹語師的人偶,依雲拿起那人偶向他走來。
  "這是契斯特,"她告訴他,把那畫得像是埃及法老王一般的關節活動型人偶交給楠恩。"拿去,拿著它。"
  "沒關係,不必這樣。"楠恩拒絕了。
  "不,請你拿著它。"
  楠恩小心翼翼地拿著那個人偶依雲把它轉過來讓楠恩看到契斯特的後腦,她指著一扇小門,依雲壓下小門,彈開後露出裏麵一個小小的密室。
  "曾曾祖父為數不少的珠寶就藏在這裏。在他老邁後,顯然忘記他把那些珠寶放在哪裏了。它們被藏在契斯特裏麵許多年,直到傑斯找到那個密門後才被發現。"
  她把契斯特拿回去,溫柔地抱著,並對丈夫微笑。她把人偶放回椅子上,走回傑斯身邊坐下,握著他的手繼續說:"當然,我們把發現的東西和家人一起分享。傑斯把珠寶的使用權交給我,但隻能用在房屋及孩子身上。他堅持牧場的經營要靠它自己的營收。事實就是那樣,楠恩!我不要任何人在這屋子裏毀謗我丈夫,否則,你大可以回到你原來所在的任何地方。"
  楠恩的目光從依雲的身上移開,轉向傑斯,再轉回來。
  "我從來都不相信那些指控。我隻覺得很抱歉,必須當這壞消息的傳遞者,我所想像的返鄉之行絕不是這樣。"楠恩說。
  不可否認的痛苦陰影仍然爬進傑斯的眼中。"你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傑斯說。
  "我今天早上走進這裏的時候,你不也相信我仍在法律錯誤的一邊嗎?"楠恩提醒他。"我想這大概就是人類的天性,傾向於相信對方最壞的一麵。"
  傑斯低頭看著依雲放在他手裏的手,再看著楠恩。"你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如果我可以。"
  "當年,是什麽事使你離開?"
  楠恩的心瑟縮了一下,他曾經責怪傑斯把他丟給文奧琪,但經過這些年,他已經了解錯不在傑斯。他舅舅一心一意要找到殺害妹妹的凶手,以為自己或許不能在幾小時內回來,最晚幾天之內就會回來。
  楠恩曾經認為自己永遠不會原諒他,但現在,在他掙紮地想著如何告訴舅舅的時候,他了解到他曾經為過往所苦,但已克服過來。他也了解到,現在把一切都告訴傑斯,隻會讓舅舅為了不必要的罪惡和羞愧平添沉重的負擔。
  所有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也該被埋葬起來。
  楠恩要把它們留在那兒。
  "我離開是因為我非常生氣你就那樣把我丟在身後,然後又回到我生命中。來指揮我。你是一個有名的槍手,我覺得我也辦得到,但若被呼來喝去就不可能,所以我必須離開。"這是事實,經過稀釋淡化過的事實。
  過了一會兒傑斯才有反應。當他開口的時候,他並沒有看著楠恩或依雲,而是望著那扇寬大的窗。"我多麽希望是別的事讓你回家,而非因為我是搶案的嫌犯。但,有些時候我們隻能接受現實給我們的,不是嗎?"
  傑斯站起來,走向正仔細觀察他的楠恩,向他伸出一隻手。楠恩很快地站起來,沒理會傑斯大林的手,而是伸臂抱住舅舅。兩個男人沉默地站著,不大自然地彼此擁抱著,直到依雲跳起來同時擁抱他們兩人。
  楠恩首先退了出來。依雲的雙眼閃著淚光。"你得告訴平克頓那些人,你舅舅是無辜的。如果他們需要和我或我的家人談珠寶的事,我們都會很樂意。"她說。
  "我不覺得會有那樣的必要。"楠恩說。
  "你有其他的嫌犯嗎?"傑斯想知道。
  "隻有一個。"
  "是誰?"依雲挽著丈夫的手。"是我們認識的人嗎?"
  "也許。"
  "你說與瑞琦有某種關聯,這和你帶著她逃跑有關嗎?"傑斯問。
  依雲驚喘了一口氣。"瑞琦跟這件事會有什麽關係?"
  "沒有,真的!"楠恩說。"忘了我告訴過你們的任何事……"
  "哈!"依雲笑著說。
  "好吧,你們無法忘記,但起碼要答應我,在我還在辦這件案子的期間,不對任何人提起任何一個字。你們能答應我嗎?"
  傑斯點點頭。
  "我還是不能相信!你,竟然是平克頓的偵探!"依雲又笑了起來,當楠恩交叉起雙臂等待答案的時候,她舉起右手發誓。"我保證,我絕對不會說任何一個字。"
  瑞琦緊緊地抱著泰森,寧願忍受客廳的窒息,也不願意讓他離開她腿上,蘿琳放下沉重的織棉窗簾,它雖使得屋內一片昏暗卻幾乎令人窒息。
  瑞琦的頭痛得怦怦作響,不隻是因為天氣,也是因為麥家人朝她轟炸了超過一小時的一連串質問。泰森的突然出現,有效且暫時地打斷了這會談。從篤華的臉色和刻劃在蘿琳額間深刻的皺紋不難看出,這場質問離結束還早呢!
  她第無數次地想,楠恩如何能經常地處理那些借口且讓他的故事保持一致?她差不多都用單一音節的字來回答問題,害怕多說一個字都會有些細微的枝節溜出口,而證明了她在說謊。
  在從鎮上出來的路上,她曾經盡可能小心仔細且緩慢地對洛比解釋,她是如何從甘楠恩手中"逃脫"。他顯然是相信了,也沒有再問任何問題。他們在客廳坐定後,他甚至好心地對他的父母解釋一切。
  她低下頭親親泰森的頭頂,並借由個舉動偷偷地瞄了她已故丈夫的母親。蘿琳正用力地扇著扇子,雙眼像子彈一樣地盯著瑞琦,她的雙唇緊閉,兩眼沉思地擠在一起。
  "泰森,"蘿琳突兀地打破了這短暫的沉默。"到樓上去找瑪莎,我們和你媽媽還有事要談。"
  泰森擔憂地看著瑞琦的方向。"媽媽,很重要的事嗎?"
  "沒事的,親愛的,我很快就會上樓。"
  "樓上好熱啊!"他哀求地說,"我想回家!"
  她知道他已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客廳裏的緊張,瑞琦拂開他的頭發,把他抱下地站著。"去廚房看看賈克做了冰檸檬水沒有?"
  "那不像黛芬做的那麽好喝!"他告訴她。
  "泰森,不可以和長輩回嘴。你母親要你去做一件事,你就該聽從。"蘿琳冷淡地說。
  "我立刻就會去看你。"瑞琦輕輕地說著,捏了下他的手,暗地裏對自己發誓要盡快結束這無聊的事。她渴望帶著兒子回家去,但她也不想冒任何風險讓楠恩的身分曝光。她必須再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一段時間。
  一直坐在另一端冷眼旁觀的洛比,這時站起來走向瑞琦椅旁的那張邊桌,拿起一本皮麵精裝書,隨意地翻閱,隨後又把書本放下。
  "我不了解的是甘楠恩綁架你的動機。"他慢慢地說著。
  瑞琦也隻能長長地歎了口氣。"我也不知道,誰知道罪犯的心理是怎麽想的的?"
  "幾天前你並不認為他是個罪犯。"蘿琳提醒她。
  麥篤華握著一杯白蘭地坐在長靠椅的角落裏,雙腳靠在一張有網子的腳凳上,自從她進來就一直瞪著她。
  "我改變了對他的看法,"瑞琦承認。"他並沒有說出他把我帶走的原因,不過在我敲他頭之前,他也沒什麽機會可說。他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沒理智地吼叫,我想他可能已經神智不清!"
  "他是否提到過我?"洛比問著。
  瑞琦怕自己說不了謊,隻簡單地搖搖頭。
  "那你和他在邊界小屋做什麽?"洛比降低聲音說著,但蘿琳清楚地聽到了他說的話。
  "豈有此理!"蘿琳喃喃自語著。"這麽下等的人!"
  "我告訴過你,我是去要求他不要再來討好泰森,我已相信蘿琳的話是對的。"瑞琦交叉手指放在腿上,目光低垂。"我開始注意到人們常在我身後竊竊私語,他毀了我良好的名聲,而我不要事情繼續惡化。"
  經過一個無眠的夜晚之後,她是那麽地緊張與疲憊,幾乎已處於落淚邊緣。她利用鬱積的情緒,利用在忍受這麽久的質問後所產生的惡劣情緒,閉上眼,讓自己的眼淚逐漸形成並在眼眶裏打轉。
  當她抬起頭看向洛比,滿眼的淚光使他的影像模糊。
  "你了解的,不是嗎,洛比?"她輕聲地說。
  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搖晃著,當他在她身邊單膝跪下時,她總算鬆了一口氣。他握著她的雙手輕輕地拍著。
  "我當然了解,你隻是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結果卻變成什麽樣子!"
  "當然是掉進了一團爛泥裏!"篤華對著他襯衫的前襟喃喃自語著,蘿琳厭惡地看他一眼。
  "甘楠恩是個瘋狂而卑劣的動物,"蘿琳抬起身打了個冷顫,仿佛隻要想到他這個人就會讓她惡心到極點。"我實在無法想像,那種人把手放在我身上!"
  你當然無法想像!瑞琦看著洛比依然覆蓋在她手上的手。
  "我們別再胡亂討論了,瑞琦,他有沒有傷害你的名譽?我想,這是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蘿琳說。
  瑪麗選擇了這個時候,犯地打開門衝進來。
  幸好她已經打了個草稿,瑞琦想。
  "瑞琦,"瑪麗衝到她身邊,手臂圈住了瑞琦的肩膀。"太可怕了!你可以都告訴我的!"她跪在幾尺長綴著翡翠的黑紗上,蒼白的臉上緋紅的雙頰形成兩塊明亮的印記。
  "瑞琦?"蘿琳催促地問。
  是的,他已損害她的名譽。在那一夜將盡時,她乞求著,乞求著楠恩讓她的身體能愉悅地顫動。她真想大聲喊出實話,想讓他們震驚到瘋掉。
  "沒有,"她小聲地說著,抬頭看著洛比,仿佛向他求援。"沒有,他沒有侵犯我。"
  洛比站了起來,但沒有走開。"瑪麗,你帶瑞琦上樓去吧,這房裏太悶了,我想晚餐前,大家都需要透透氣和休息一下!"
  "的確,"這年華不再的紅發女人站起來,握著她的手。"來吧,瑞琦。我會陪你,你可以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她低語著。
  瑞琦一心隻想跑向最近的出口,然而,她隻有用盡身上每一絲的鎮定力,那過去她曾用來鎮壓一屋子蠢蠢欲動的學生的力量,讓她沸騰的怒氣平靜下來,任由瑪麗帶著她安靜地走開。
  洛比看著瑞琦離開房間,然後把手放到口袋裏,開始踱步。
  "你的看法如何?"他的母親在門一關立刻問道。"我覺得她在說謊,我認為這件事不止這樣。"
  "我覺得她說的是實話。"洛比努力地說著謊話。他垂眼看著布滿刺繡的背心,用手拂開了一段破壞完美外觀的線頭。
  瑞琦太不會說謊?他對自己說。
  但,她為什麽要說謊?她到底是想隱瞞些什麽?
  兩個小時後,當全家人聚集在擺滿了豐盛食物的餐桌旁時,洛比仍相信她有所隱瞞,他看見瑞天將盤中的食物推至一旁。
  "不舒服嗎,瑞琦?"他隔著一桌子的銀器、水日暮途窮器皿和瓷器問她。
  她看看他,再看了看周圍的人。"這裏太熱,我吃不下。"
  這房間是他母親盡其所能創造出來的富裕環境,像是牛群之中一座文明與壯麗的高嶼。要過好生活,必須有財富。對他來說,錢永遠都不夠,世上沒有錢太多這回事。
  他再次看向瑞琦,他們的眼光一交會,她馬上就收回視線。他害怕他已失去她了!她正從他的掌握之中溜走,麥家一半的財產也隨著她溜走。
  坐在她身旁的孩子正將馬鈴薯泥挖進嘴裏,一邊對他母親微笑。感謝天,這小鬼比較像瑞琦而不是都華,洛比想著。在他的監護之下長大,將來也可被塑造成他想要的樣子。但這表示得讓孩子活著,而在他長大到一定的年紀之後繼承財產。
  不,這孩子絕對會擋路。但現在洛比不會花時間煩惱麥泰森。他有著更大的事要處理。
  姓甘的這小子到底在哪裏?洛比想著,更重要的是,他到底是要幹什麽?他一整天沒聽到警長的消息,無從得知姓甘的究竟在哪裏,還有他什麽時候會更進一步聯係。
  他必須知道這謎團的謎底,而最快的方式就是瑞琦。
  "洛比,你有沒有聽見我在說什麽?"
  他母親尖銳的聲音將他驅離了思緒,他開始回過神來。"抱歉,母親。你說什麽?"
  她盯著他瞧。"我說,在這種情形下,瑞琦最好搬進來和我一起住。"
  "我真的不覺得--"瑞琦剛開始要說。
  "現在你根本不可能回到鎮上,那麽多人在談論……"蘿琳看著孫子,把話吞了下去。
  "人們在談論什麽呢?"泰森冒出這句話來。
  "沒什麽,親愛的。"瑞琦告訴他。
  "奶奶剛才說--"他繼續說。
  "奶奶說錯了。"瑞琦輕柔而堅定地說。
  洛比小心地把刀叉放在盤中,拿起餐巾擦擦嘴,再折好放在盤旁。"瑞琦,我想你會需要一些新鮮空氣,"他提出邀請。"到陽台走走如何?抱歉,爸、媽,我們先離座了。"
  瑞琦鬆了口氣的神態是如此明顯,甚至有些好笑。她幾乎是跳起來的,洛比在通往陽台的門口等她,他母親很明顯地在對他發火,一點也不隱藏她的怒氣。
  他們離開其他人,走入外麵的一片黑暗之中。雖然她仍必須小心謹慎,仔細地選擇她所說的每個字,瑞琦對這片刻的歇息已經覺得很感謝了。他們繞向陽台最遠的角落,洛比停下來往後靠在圍著陽台的欄杆上,由口袋裏掏出細長的雪茄。
  她往外看,目光越過花園直穿過屋外的夜色,深深地吸了口氣。
  "你知道他們的話沒錯,是吧?"他問著。
  "有關什麽?"
  "回到鎮上。"
  瑞琦假裝不懂他在說些什麽。"今晚我暫時不回去,但明天--"
  "瑞琦,不管你是否想去麵對,這個意外都無可挽回地改變了你的生活。"
  的確呢,如果他知道真相!
  他仔細地盯著她看,太仔細了,瑞琦感覺到皮膚起了陣疙瘩。
  洛比離開欄杆,向她走過來,快得讓她來不及反應而事先移開。他伸出手,以一種看來漫不經心的神態溜向她的腰際,如果他是想安慰她,那麽他是可悲地失敗了!
  "讓我幫助你把這一切都拋到身後,瑞琦,跟我回紐奧良,我們一起去環遊世界。"
  他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泰森怎麽辦?"她用低低的聲音問著,她知道他們現在正在篤華的書房外麵,書房裏現在沒有人,但屋裏的每扇窗都開著,她可不想讓任何人聽到他們的對話。
  此刻她想要多了解他在紐奧良的生活。
  "泰森當然可以一起來,他畢竟是我的侄子。"
  "那會很花錢,"她說著,一邊玩著一顆袖扣。"我們三個人一起環遊世界。"
  他頭往後仰,吐出一片煙雲,然後再低頭看著她。"我不用操心錢的事,瑞琦。"
  "不用?"
  "不用!"
  她正想探問他是如何經營事業,他撣開手中的煙,把她拉入雙臂之中。
  她的第一個反應是掙紮,但她強迫自己放鬆下來,讓他認為她相信他,希望這樣能讓他相信她。洛比低下頭親吻她,對她的順從感到訝異,但也樂於借機利用她,他用力收緊雙臂,將他的雙唇壓向她。
  瑞琦閉上雙眼,卻假裝表現出一點她曾在楠恩雙臂中感受到的熱情,所有的感官都在抗議。她讓洛比加深他的吻,也對他張開了唇,他的舌頭乘機滑入其間,雖然夜色很暖,但在她逼著自己伸出雙臂滑向他頸項的時候,她卻在發抖,不是因為熱情,而是由於厭惡,這個吻似乎不斷地加深,她的神智卻變得格外清楚。洛比將她拉得更近,手由背後滑向她的腰,再蓋住她的臀部。
  瑞琦喘著氣推開他。"洛比,你嚇壞我了!"
  "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你知道我等待這一刻已經有多久,瑞琦--"
  "這不是很美妙嗎?"甘楠恩的聲音劃破沉重的夜色。
  洛比愛的宣言就此卡在喉嚨裏,他很快地放開瑞琦,兩個人一起看著甘楠恩利落地越過陽台上低矮的欄杆,幾乎無聲地落在離他們一尺之外的地方。
  一身子夜般漆黑的外衣,楠恩狀似隨意地靠在欄杆上,但感覺上一點也不輕鬆。他的心在看到瑞琦回應洛比的吻時,殘酷地扭絞在一起。
  他努力解讀她臉上的表情,想看進她雙眼的深處,但它們躲藏在夜色的陰影之下。她究竟是還站在他這一邊,還是已經背叛了他?
  她昨夜是否學得太好了?是否他的做愛技巧啟發了她未曾發現的、反覆無常的後麵?他無法相信,他一點也不相信。這件事一定有個合理的解釋,但他的怒氣突然地就淩駕理智。
  雖然隔著陽台,瑞琦可以感覺到楠恩的緊張,她試著離開洛比,但她的小叔抓住她的手,害怕會激怒洛比,她並沒有甩開他。但她必須讓楠恩知道,她並沒有背叛他。"進屋裏去,瑞琦,我要和麥先生單獨談話。"楠恩沒有一絲暖意地命令著。
  "我要留下來。"
  "我要你離開。"他的語調裏沒有任何可以爭論的空間,但她仍盡力嚐試。
  "請你……"她必須讓他知道她說過些什麽,也要讓他知道他依舊可以執行誘捕洛比的計劃,她並沒有透露他是平克頓偵探社的人。
  "瑞琦,也許你最好讓我們獨處。甘先生顯然覺得有些事必須討論。"洛比催促著。
  瑞琦覺得兩個專注的視線讓她落入陷阱,她的腦筋快速地轉動,心怦怦地跳著,洛比沒有攜帶武器--至少,她覺得沒有,因為蘿琳絕不允許在她的餐桌上有任何武器。
  楠恩的槍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見,每當他移動,月光的光芒便在冰冷的金屬上反射出來。
  他能保護自己的。
  搜尋的看楠恩最後一眼,瑞琦不情願地依照他們要求的離開了。
  楠恩看著她離去,暗暗地欣賞她輕輕地拉起裙擺的優雅方式。有意讓洛比趟出第一步,他發覺他並不需要等太久。
  "姓甘的,這到底是做什麽?"
  "我想你知道。"
  "我並不想站在這裏和你玩貓捉老鼠的遊戲。我們兩個人都有更重要的事,比方說,你該逃離警長的追捕。"洛比提醒他。
  "警長的追捕?你比我更需要吧!"楠恩挑戰地說,他看著洛比微微地僵硬了一下。"總有人遲早會猜到,你就是那個惡名昭彰的'紳士大盜'。"
  "荒謬!"
  "是嗎?麥先生,搶案都很巧合地和你回家的時間相同,你怎麽解釋?"
  "巧合啊!"
  "我不認為如此,更何況,我有證據。"楠恩大膽假設。
  "當沒有任何東西的時候,你怎麽可能有證據?"
  "你怎麽能確定沒有任何東西?除非'你'就是紳士大盜?"
  洛比避開這個問題的答案。"原來這就是那一天你想要見我的目的。你為什麽要把瑞琦扯進來,為什麽綁架她?"
  "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跑了出來,叫嚷著叫我別靠近她和男孩,我大可以告訴她我知道你就是紳士大盜,不是嗎?我並沒有多想,也看不出有其他的方法,隻好先帶著她一起走,把她嚇個半死,以向你證明我是認真的,看來,那真有效,把她直接嚇進了你的懷裏。"
  "你沒有把這愚蠢的猜疑告訴她?"洛比質問著。
  "我可沒那麽笨。除此之外,如果我曾經在她心中種下任何懷疑的種子,像瑞琦這樣一絲不苟的人會讓你碰她嗎?"
  "你說的有理。"洛比很明顯地放鬆下來,他踱到一張藤編的長靠椅旁坐下,交叉著雙腿,手放在一隻膝蓋上,瞧著楠恩一會兒。"如果你有證據證明我是紳士大盜,為什麽你不到當局那兒揭發,並且領取獎金?"
  "然後殺了一隻會幫我生金蛋的鵝?我當壞人太久了,誰會相信我的檢舉?更何況我隻想分一杯羹。"
  洛比笑了笑。"我想,我開始了解了。你帶走瑞琦隻是為了要向我顯示你的認真?或者,你想要暫時地擁有她?"
  "我要女人的時候,不需要去偷。"楠恩冷淡地對他說。
  "當然不需要,"洛比說。"像你這樣英俊,當然不需要。"
  假裝毫不在意洛比的調侃,楠恩向後靠,把手放在陽台欄杆上,仿佛他擁有全世界的時間。他可以聽到屋內的聲音,雖然對話並不清楚,他覺得還是能分辨出瑞琦的聲音。要多久才會有另一個麥家人出來?
  "我怎麽知道自己能信任你?"
  這個問題還是讓楠恩有些訝異,他一直希望,但從沒料到如此容易便困住洛比。
  "你無法知道,但是依我看來,你沒有太多選擇。我善於玩槍,可以說是這附近最厲害,這就是我能提供的。"
  "我曾經想過要擴張我的生意,"洛比突地站起來,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在楠恩的正前方停下。"你或許正是我所需要的人。"
  到目前為止,麥洛比仍沒有承認他的罪行,楠恩需要遠比譏刺更多的武器。
  "在兩天內我會有件工作交給你,"洛比繼續說著。"不是什麽複雜的事,隻是一筆快速的資金。我會在早上告訴你細節,我們可以在邊界小屋那裏再碰麵。如果你方便過來。"
  楠恩的思緒快速地轉動著,他必須傳話給柏特,而且必須在下一次搶劫行動前安置人員--他不能再失誤了。一絲令人不安的疑慮仍徘徊不去,事情進行得好像太過順利了些,瑞琦是否背叛了他?麥洛比是否設下陷阱等他?
  楠恩知道他也必須見到傑斯,以確定"終點牧場"裏的人不會阻礙這次的聚會,但在這之前,他必須單獨見到瑞琦。
  屋子裏,瑪麗開始演奏鋼琴,並唱起歌來,美妙悅耳的聲音清晰響亮地由開著的窗戶傳了出來。
  洛比開始移動,朝門的方向走去。"在那之前,盡量躲起來吧!警長仍然在找你,雖然我懷疑他在黑暗中找得到他自己的屁股。"
  楠恩舉起手至帽簷拉了一下,然後跳過欄杆,再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洛比獨自進到屋子裏,瑞琦放心地歎了口氣。她從窗邊的長靠椅,看見他停在餐車旁邊,為自己倒了一大杯白蘭地,用他的掌心圈起酒杯,等待他的手把酒弄暖。
  瑪麗的聲音隨著音階顫動著,那聲音正折磨著瑞琦疲憊衰弱的神經,她希望這不會吵得泰森無法入睡。
  蘿琳和篤華已回到他們的套房裏。篤華在一天的嚐試之後又回到他的酒杯中,而蘿琳,在無法從瑞琦那裏得到任何消息之後,像陣風似的上樓去了。
  仿佛能夠讀出她的心思,洛比由杯緣上方對著瑞琦笑了笑,朝正迷失在音樂中的姨媽走過去,他拍拍瑪麗的肩膀,讓她嚇了一跳,驚喘了口氣,她和鋼琴便突然靜了下來。
  "我想瑞琦會需要一些安靜,不是嗎?"
  瑪麗看著瑞琦,後者努力露出微弱的笑容點點頭,肯定了洛比的說法。
  "音樂是能安撫人心的。"瑪麗哼道。
  "今晚不一樣。"他堅持地說。
  她啪的一聲合上樂譜,站起來。瑞琦看著她踩著清晰可聞的腳步聲離開,立刻站起來走到洛比身邊。
  "他到底想做什麽?"瑞琦問道,表現出對楠恩的突然造訪感到侮辱的樣子。
  洛比靈巧地轉動他的手腕,旋轉著杯中的白蘭地,看著杯裏的液體。"姓甘的迷上你了。不過,別擔心,我已經警告他不準靠近你。"
  這場遊戲的進行遠比她預料的快速,瑞琦抱著自己的腰阻止雙手顫抖。"謝謝你!"
  洛比仔細地看著她。"你應該看看當我告訴他,你已同意和我一起去紐奧良的表情。"
  "你做了什麽?你怎麽可以說出我根本沒有同意的事!"她無法掩飾從心裏升起的怒氣和蔑視。她的雙手握成拳頭,朝他走了一步,然後發覺了她的錯誤。
  洛比正像隻貓對它掌中的金絲雀微笑,他喝完最後一口酒,放下酒杯,朝著她的方向走了兩步。
  "也許,你畢竟還是關心他的。"
  "不,不是那樣……隻是……我不希望你隨意地搬弄事實。"
  他再次前進到可以用他的拇指和食指撫弄她的耳垂。瑞琦僵住了,深陷於她為了保護愛人所編織出來的網。
  "他究竟有些什麽竟會讓你如此興奮,瑞琦?"
  "他沒有……"
  "別告訴我那不是真的,當他在黑暗中出現,我可以感覺你全身散發出來的激昂情緒。"他將手撫過她的頸項,用他的拇指輕輕按摩著她的頸窩。"我可以感覺出來!"
  她想要甩掉他的手,但是她不能。他眼中有某些東西,某種黑暗和威脅的東西,把她釘在那裏,讓她保持安靜。
  "因為他是一個惡名昭彰的壞人嗎?如果你喜歡壞名聲,我也可以給你。"
  "放開我。"她低語著。
  "當然,這事實並沒有嚇到你,不是嗎?"他斜著頭,臉上有著冷酷的譏諷笑容。
  他眼中的傲慢讓她想起他哥哥,太多了,她努力找回自己的智慧、意誌和力量。
  "放開我!"她再說一次,但這次加重了力量。瑞琦掙紮著,試圖要抽身,但他的手放在她的喉嚨上,讓她無法動彈。
  "為什麽我們不直接說出事實,瑞琦?"
  "你是什麽意思?"
  "我對你夠了解了,我知道你隱瞞著某些事情。"
  她可以感覺到她的臉脹紅了。"沒有,我沒有!"
  "那是什麽?姓甘的對你說了些什麽?"
  "什麽也沒有!"
  洛比的聲音愈來愈低,他朝走廊看了一眼,然後把她拉近;他們倆之間隻有幾寸。"不管他告訴了你什麽,或是你們倆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麽,這一點也不重要了。明天之前,他就永遠消失。你的名聲已經岌岌可危,你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跟我一起到紐奧良去。"
  消失?他是什麽意思?楠恩會永遠消失?到哪裏去?
  一陣驚慌,她抽出手臂,趁著他感到訝異的時候,脫離他的掌握。她跑向通往陽台的門,在驚慌匆促中,撞倒擺放蘿琳昂貴燭台的桌子。
  洛比轉眼間就趕上她,他抓住她的腰,讓她失去了平衡。瑞琦踩到裙擺,感到自己摔向地上,她伸出雙臂想要撐住自己。然而她仍撞倒了一個花架,把一隻中國瓷花盆摔碎在地上。泥土和瓷器的碎片飛散滿地,花架撞在陽台門上,把門撞開。
  洛比跨騎在她身上,把手往後伸準備揮出,瑞琦用手肘把自己撐起來,對他嘲笑著。
  "打我啊,洛比。我倒想看看你怎麽向你的父母解釋這一切。"
  "我能應付他們的。"他向她保證。
  陽台上傳來輕微的聲響,瑞琦向上看,令她更緊張的是楠恩出現在敞開的門口,他的槍正瞄準著洛比的心髒。
  "先對我解釋這一切如何,麥先生?"
  
  第十四章
  "離開她身上,麥洛比,這樣誰都不會受傷。"
  楠恩站在門口,臉上沒有一絲猶豫或恐懼,他的槍直指著洛比。瑞琦則努力地站起來。
  "別做傻事,甘楠恩。"洛比的聲音壓得低低的,舉起一隻手表示屈服,另一隻手則扶起瑞琦。
  瑞琦顫抖著站起來,想要逃開,但是洛比仍不肯放開她的手。她還來不及眨眼,就被洛比推到身前,作為他的擋箭牌,當她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被他用來作為人質脅迫楠恩,一股無名火頓時充塞全身。
  "如果你不希望她受傷,就把槍拿開,立刻出去,甘楠恩。"
  楠恩搖搖頭。"抱歉,太遲了。"
  樓上模糊的說話聲停止,接著是砰砰砰的腳步聲。瑞琦看向走廊,再看看楠恩,他仍然沒有移動。洛比把她拉得很近,近得她都感受得到他襯衫的釘飾壓迫著她背部。
  "限你一分鍾之內離開,"洛比對楠恩說。"等我爸爸看到你,你等著下地獄吧!"
  "我下地獄不隻一次了。"楠恩向他強調。
  楠恩的眼神中透出陰森嚴峻,足以讓任何人相信,他曾經見過地獄的最黑暗深淵,不怕再一次迎頭闖進去。
  門廳裏,喊叫聲回蕩,一直傳到走廊這裏來。瑞琦試著要掙紮,但是洛比把她貼在胸前緊緊抓住,通向客廳的雙扇門刷地打開。穿著睡衣的麥篤華撞進房間裏來,兩手揮舞著一把來福槍。
  "怎麽回事--"他的下頦顫抖,充血的眼睛努力要看清眼前的狀況。
  楠恩先發話抓住他的注意力。"麥先生,在你輕舉妄動之前,我想你應該先知道,我是平克頓偵探事務所的偵探,我是來逮捕你兒子,他涉嫌搶劫。"
  "胡扯!"篤華說,他那警覺的眼光銳利地掃向還抓著瑞琦的洛比,再看看楠恩。
  瑞琦感覺到身後的洛比轉移重心,他一隻手放開她伸到外套口袋裏翻找。她趁他不注意,以鞋跟用力往他腳上踏去,再用手肘撞擊他的肋骨。
  洛比驚痛地悶哼一聲,放開手,失去平衡而猛跌至一旁,瑞琦慌忙竄開,洛比舉起手,她看見他手掌中幾乎完全掩匿住的迪林格手槍發出一閃的銀光。
  在她能夠有所行動出聲示警之前,洛比已經瞄準楠恩開槍了。
  楠恩立即還擊,打中洛比的肩膀。子彈的後座力使得洛比轉身跌向牆壁,然後倒在地上,瑞琦尖叫一聲,伸手拉住厚重的窗簾保持平衡,她緊抓著天鵝絨窗簾布,驚恐萬分看著麥篤華在昏醉狀態中,努力要穩住來福槍,他瞄準楠恩開火。
  這一槍偏得遠了。子彈打中壁爐上方那麵鑲金的鏡子,背麵鍍銀的玻璃碎片像流星隕石一樣四散飛濺,大片的玻璃則像瀑布般泄落在爐前地上,裂成碎片。不過這些碎裂聲並不能掩蓋住楠恩再次開槍的聲音。子彈打中麥篤華的手,他丟下槍。
  篤華痛得大喊,捧住手彎下腰,瑞琦放開窗簾,開始跑向楠恩,楠恩仍然像個複仇天使一樣佇立門口。
  接著,在她雙眼一黑之前,她看見楠恩望向她肩膀後麵,表情憤怒而驚恐。
  楠恩盯著麥洛比,在瑞琦開始向他走過來的那一刻,發現紳士大盜隻是倒下來,還沒有死。所以當瑞琦張著雙眼,恐懼地向他走來時,他也看見洛比舉起他的槍。
  時間為楠恩慢了下來,整個情節仿佛一個心跳接著一個心跳發生。瑞琦掙脫洛比奔向楠恩,這同時麥洛比舉起手槍再次開火。楠恩大喊:"不!"衝向瑞琦,抱著她閃開洛比的子彈。兩個摔倒在地,他立刻瞄準麥洛比連開三槍,同時麥洛比又再多開一槍。楠恩緊抓住瑞琦的腰滾開,並小心不要壓在她身上。
  槍聲的回音消減後,就聽見咒罵聲和尖叫聲。麥蘿琳站在通向走廊的雙扇門門口,僵立在那裏,兩手緊拉著睡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瞪著兒子的屍體--拚花地板上,洛比躺在一灘血中,她身邊是瑪麗,兩手捂著脹紅了的臉頰,正以她的最高音階尖叫著,頭發蓬亂狂散,仿佛"哈姆雷特"中瘋了的奧菲莉亞,匆忙披上的睡袍斜掛一邊,露出裏麵的睡衣。
  確定洛比不再構成威脅之後,楠恩放開瑞琦,走過去奪下麥篤華的來福槍,對這個負傷的牧場主人隻粗略地瞥一眼,便不再理會他。老人咆哮咒罵,受傷的手壓在胸前,睡衣染上了斑斑血跡,蘿琳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洛比,夢遊似的走向他的屍體。
  楠恩帶著來福槍,回到瑞琦身邊,將來福槍放在地上,坐下來溫柔地抱起她。看到她太陽穴上的頭發黏了一束束血痕,嚇得楠恩心跳加速,撥開瑞琦的頭發檢查傷口,確定隻是皮肉傷之後,才喘口大氣放下心來。
  瑞琦發出呻吟,楠恩把她抱近一點,她把臉頰枕在他的前襟上。
  "我要看著你為此被吊死,甘楠恩。"篤華威脅他,血跡沾汙了他胸前的睡袍。
  蘿琳坐在洛比的屍體旁,執起他了無生意的手,眼淚無聲地流下臉頰。她對瑪麗的哭悼、楠恩抱著瑞琦的情形、篤華的咆哮都毫無感覺。
  最後,篤華大吼:"閉嘴,瑪麗,派人去找警長來!"
  瑪麗轉身跑出門外,頭發飄在身後,睡袍呼呼作響。
  "發--發生什麽事了?"蘿琳結結巴巴地說,仿佛大夢初醒般看看四周。
  篤華疾走到她身旁,瞪視著洛比的屍體。"我看到甘楠恩拿槍指著瑞琦和洛比,他說了一些自己是偵探而洛比是紳士大盜的話。"
  "我的確是平克頓偵探社的人。"
  "媽媽?"
  楠恩聽到泰森在樓上呼喊,他想放下瑞琦,去看看那男孩,但是她緊抓著他的袖子,好像即使是在清醒中也無法與他分離。他注意到麥蘿琳聽見孫子的聲音也抬起眼睛看著樓上,楠恩請求她幫忙。
  "去看看他,告訴他沒事了,他媽媽過一會兒就會去看他,把他留在房間裏。"
  蘿琳看了兒子最後一眼,終於站起來,很明顯地努力在保持鎮定。她的眼神中閃耀著堅決的光芒,匆匆上樓去看泰森,她一出門,就有三個牧場工人擠進來,他們帶著槍枝,等候篤華的命令。
  "別讓他逃走。"篤華朝著楠恩的方向,點了點頭。
  "已經派人去找警長。"那三人中最年長的向老板報告。"還有葬儀社。"
  篤華揉揉眼睛,轉身不看洛比的屍體。"誰去為我兒子找毛毯來,我要看住這家夥。"
  楠恩不理會那三個拿槍指著他的工人,彎身在瑞琦臉頰上親吻一下,再次將她的頭發往後撥,輕聲喚著她的名字。
  她眼皮掀動著並發出呻吟。他用食指撫過她的臉頰。"瑞琦?快醒醒,親愛的,求求你。"
  明知身後有一大隊人盯著他,但是他願意就這麽永遠坐在這裏,如果這樣能喚醒瑞琦,他默默地譴責自己,這整個火爆場麵都是他的錯,他又一次克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又一次在麵對洛比時,憤怒得忘了要小心謹慎。他無法克製地想保護瑞琦,然而現在她卻在他懷中暈倒,氣如遊絲奄奄一息。她在他孤單無依時,這麽地照顧他、護衛他,對他的付出更甚於對其他人--而他的衝動卻差點害死她。
  "瑞琦?"他再次低聲喚她,絕望中抱著唯一的希望,希望能在她睜開雙眼時,看見它們清澈明亮。
  他正想找個看守他的人去拿些水來,瑞琦的長睫毛開始掀動,隨即慢慢張開眼睛。她的手指抓緊楠恩的袖子。
  "楠恩?"她輕聲說。
  "我在這裏,你沒事,瑞琦,隻是擦傷。"
  "泰森呢?"
  "他還在樓上,他也沒事,不過他若看到你之後,感覺可能會好一些。"他知道讓她看兒子,會比任何事都有益於幫助她恢複神智。
  她掙紮著坐起來,然後閉上眼睛,強忍住那貫穿腦門的劇痛。
  "別急。"他在她耳邊呢喃。
  "幫我一下。"她說。
  楠恩扶她坐起來,但隨即後悔,因為她立刻看到洛比的屍體。
  "噢,我的天。"她輕叫道。
  楠恩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對不起,我原本無意要殺他。"
  她想起剛才幾乎沒有躲掉的子彈,她記得自己跑向楠恩,聽見他發出警告的喊聲,然後側麵額頭上有燒灼的感覺。她舉起手摸摸太陽穴,然後瞪著手指上的血漬,顫抖起來。
  "你剛好擋在衝著我來的子彈前麵。"楠恩告訴她。
  他的語調裏有著陰鬱的悲痛,嚴厲自責的罪惡感清晰可聞,瑞琦捧起他的臉。
  "就算是一千顆子彈,我都必須為你擋著,甘楠恩。"她在他耳邊輕語,隻說給他一個人聽。
  他們深情款款注視著對方,直到篤華發話。
  "起來,瑞琦,去看你兒子。"篤華對她說。
  瑞琦沒有移動,她望著楠恩,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輕輕一點頭。"去看他吧,我們這裏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楚。"他幫著她站起來,陪她走到門口,以確定她能夠獨力行走,然後麥篤華的一個手下走上前擋住他。
  瑞琦轉向麥篤華。"叫他們把槍拿開,楠恩是平克頓偵探,你們沒有權利把他當囚犯對待,是洛比--"
  篤華立刻反擊。"夠了!你敢在我房子裏毀謗我兒子,做些能見人的事吧,去看你兒子,別考驗我的耐性。"
  楠恩抓住瑞琦的手。"別擔心,警長很快就會來,去看泰森吧,告訴他我稍後就能去看他。"
  瑞琦躊躇了一下,衡量局勢,他們這是在冒險,麥篤華的自製力所剩不多。房間裏的三個牧場工人都是麥篤華的手下,隻要他發出一聲命令,楠恩就會沒命。
  "我要找媽媽。"泰森叫道。
  瑞琦再看楠恩最後一眼,匆匆走出房間。來到門廳裏的時候,她在一棵裝飾樹旁停下腳步,那棵樹的兩旁是兩具固定在牆上巨大的水牛頭,兩雙動物的玻璃眼珠茫然地瞪著她。她靠向鏡子,把頭發重新撥回臉龐上,遮住洛比那顆子彈造成的擦傷。除了蒼白陰慘的臉色、深深的擦痕、頭發上黏一些血跡,她看起來就隻是憔悴了些。她彎下腰抓起裙擺裏的羽緞,盡可能小心翼翼地將傷痕擦幹,免得嚇到了兒子。
  一切準備妥當後,瑞琦用指尖撫平頭發,向樓梯走去,覺得自己鎮定多了,原本還以為在這場風暴之後,自己一定無法平靜。當她來到寬大的階梯之前,看到蘿琳出現在階梯最上麵。兩個女人警戒地看著對方,瑞琦的下巴稍微抬高,繼續爬上樓,蘿琳在上麵等著,眼睛像冬天的湖水一樣冰冷。她們之間隻有明白揭露的恨意和內心深處的輕蔑。
  "現在你高興了吧?"瑞琦爬到二樓時她說。"你將我兩個兒子都殺了。"
  瑞琦瞪著這個打從她與都華訂婚後就隻會給她悲痛的女人。她想起這些年來,她努力保持緘默,隻為了維持這個家庭的和平,為了泰森著想,好讓他能夠了解他的祖父母。她提醒自己蘿琳現在神智不清,她剛剛失去唯一存活的兒子。瑞琦甚至不願去想象自己將來要如何麵對泰森的死,更別說撞見他在自己家裏被人殺死了。
  但即使她想了許多理由來解釋蘿琳的恨意以及目前的心理狀態,瑞琦仍不允許這女人強迫她扛下黑鍋。
  她看看客房,門開著,泰森在那裏麵等她,瑞琦走向蘿琳,壓低聲音對她說:"我知道你必定會怎麽想,但我不會讓你把洛比的死怪罪於我。他想殺楠恩,楠恩為了自衛而開槍,我敢保證他也會殺我,因為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你好大的膽!"
  "你的寶貝兒子是個小偷和殺人犯,雖然你似乎很方便地忘記了,但都華是死在一個妓女的床上,你沒有理由控訴我殺了你兩個兒子,是他們自作孽。"
  "你把都華趕走,你這個冷血的--"
  "不,"瑞琦生氣地搖頭。"我不冷血。都華根本不是個好情人,現在我知道了--"
  蘿琳喘著氣說:"你跟那個凶手睡過了。"
  瑞琦拒絕感到羞恥。"是的,蘿琳,我跟甘楠恩睡過了,而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了解到跟一個真正的男人在一起是什麽樣的感受。"
  沒別的話好說,瑞琦丟下蘿琳張口呆瞪她的背影,自己迅速走向泰森的房間。兒子坐在大床中央,棉被拉到下巴上,看起來又小又驚怕,蒼白的膚色使得鼻子上散布的雀斑像浮雕一樣分外突出。
  瑪莎坐在她先前拉到床邊的搖椅上,身體顫抖著,忘了膝上有一本攤開的圖畫書,這女孩看起來比十八歲更小,眼睛睜得大大的,兩隻手都在發抖,黑色的製服隻更透出皮膚的蒼白。
  "現在都沒事了嗎,夫人?"
  這女孩的害怕立刻傳遞給泰森。瑞琦盡量擠出笑容,安慰泰森和瑪莎,然後她要瑪莎到走廊去等著。瑪莎離開房間之後,泰森丟開棉被,在床中央站了起來,他張開雙臂要瑞琦抱他,瑞琦急忙走到他身邊,跪在床上,把他的小身體拉時懷中。
  "你還她嗎,媽媽?"他的雙臂緊鎖在她的脖子上,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我聽見槍聲,楠恩也還好吧?奶奶說他在樓下,警長就要把他帶走,我們永遠再也不用看見他,我不希望楠恩被帶走,媽媽。"
  她在他睡袍後麵上下撫摸,盡量要隱藏自己心裏的混亂衝擊,努力表現出冷靜。"沒有人會把楠恩帶走的,別擔心這件事。"
  "洛比叔叔死了嗎?我聽見奶奶在走廊上告訴瑪莎--"
  瑞琦深深吸口氣。"洛比叔叔死了。"
  "為什麽?"
  "泰森,我真的不--"
  "你得告訴我事實,媽媽。你說過你永遠不會騙我,現在我是這家裏的男人了,你說過的,若不把家庭事務的實情告訴我,是不公平的。"
  瑞琦把眼淚眨回眼中,暗自慶幸他無法看到她的臉。"你叔叔死了,他神智非常不清楚,想要傷害我--"
  "而楠恩是全世界最快的快槍手,所以他射殺了他?"
  "楠恩原本不想殺他,泰森,他不是故意要殺掉洛比叔叔的。"
  泰森縮回身體,聰穎懂事地點點頭,伸手去擦掉瑞琦的眼淚。"我知道,媽媽,但是身為一個男人,必須去做很多他不怎麽想做的事--才能鍛煉他成為真正的男人,那是楠恩告訴我的。"
  瑞琦噗哧笑出來。"他這樣說嗎?"
  "是的,就是他要我在有女士們在場的地方必須穿睡衣的那一晚,雖然他睡覺時隻穿一條槍帶。"
  瑞琦閉上眼睛,把他拉過來抱緊,緊到他尖叫一聲。"我好愛你,泰森。"
  "噢,媽。"
  她順一順頭發。"你可以撐得住嗎?他們會需要我在樓下。"
  "當然。"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篤定。
  "叫瑪莎進來怎樣?"
  瑞琦親吻他一下,撫平他肩上的衣服,催促他躺回被子裏。她再親他一次,自己則閉上眼睛,深深吸著他的肥皂和痱子粉香。他聞起來這麽清閑純淨,好一陣子,就隻是這麽抱著他,也能讓她落實到原本的現實中,而非樓下剛剛發生的瘋狂槍戰。她悲哀地放開他,走到對麵窗戶去調整百葉窗,然後走到門口。她站在門口,轉身對他微笑,送個飛吻給他。
  "如果你需要我,我在樓下。"
  "爺爺很生氣,我想楠恩比我更需要你。"
  "你也許是對的。"
  "媽媽?如果警長想帶走楠恩,別讓他帶走。"
  一小時後,瑞琦在樓下努力照著泰森的吩咐。
  "你逮捕楠恩一點道理都沒有。他是個偵探,他一再一再地告訴你了。"
  她挫敗地看看房裏的每個人,沒有一個人站在她這邊。瑪麗斜躺一旁,像個過氣的歌劇女主角,一手遮著眼睛,每隔一陣子就發出一陣啜泣,那雙淚眼還設法要跟那三個牛仔送秋波,牛仔們則守在門口,準備隨時保護麥篤華。
  蘿琳已穿戴整齊,頭發也梳好,所有珠寶首飾都佩戴齊備。耳朵上戴著水滴型的黑玉耳環,一襲黑色長禮服,接近喉嚨的地方是一顆拳頭般大小的胸針。她避開瑞琦不看。麥篤華仍然衣衫不整,沾著血跡的睡衣胡亂塞在褲子裏,站在門口瞪著瑞琦和楠恩。過去二十分鍾裏,他什麽都沒做,隻求警長把楠恩抓起來送進監獄,他甚至還威脅要集合牧場所有人,親自"私刑處置這個下流的殺人犯"。
  洛比已經被葬儀社主人和他的助理小心謹慎地移開,送到鎮上去了。
  警長站在楠恩身旁猶豫著,楠恩已經被銬上手銬,這是唯一令麥家的人感到欣慰的事。
  "在他們能提出證據證明之前,我不能釋放他,他自己也說他沒有任何文件可以證明他的身份。"
  "發一封電報到丹佛的平克頓偵探社去,就能得到你要的證據。"瑞琦向他保證。
  "明天早上才能做。"
  "如果你不把他關起來,到明天他就逃掉了。"麥篤華警告他。"此外,他說洛比是盜匪,他的證據又在哪裏?"
  瑞琦的目光與楠恩相接,他沒有透露出他在想什麽或是她應該怎麽做,她感到非常沮喪,最後問道,"警長,如果我向你保證楠恩不會逃走,你能不能釋放他?"
  警長躊躇著,他清清喉嚨,臉色開始轉紅。"麥夫人,我很願意給你這個人情,但是在剛剛發生了這樁綁架,及你……和甘先生的友誼等考量之下,我得承認我不認為你的話值得信賴。"
  瑞琦本以為自從都華死在妓女的床上之後,她就再也不必忍受種種羞辱,現在她卻再次被人認為不可靠。
  楠恩也感到她的痛苦和羞辱,暗自咒罵自己,這些都是他造成的,他對自己說,他不願意她再接受韋漢尼這種白癡的侮辱。
  "把我關起來吧!"他對警長。
  "不。"瑞琦反對。
  "算了,瑞琦,明天你再發電報給江柏特,告訴他事情經過,這樣就會沒事了。"
  瑞琦走到楠恩身邊,麥篤華則捧著那隻綁了繃帶的手從門口走過來,來到瑞琦麵前瞪著她說:"不可能會沒事的,我向你保證。"他宣稱道。
  她不理他,轉向楠恩。"我跟你去,我去帶泰森--"
  蘿琳站起來,但是沒有移動半步,聲音高昂而緊繃。
  "你真的認為這樣對泰森好嗎?在你顯然想要陪這男人進監獄時,帶著他到鎮上?你也聽見警長說的,你以為誰還會體諒你?至少把孩子留在這裏,直到整個情況安頓好。你也許對我們這裏每個人都沒有什麽感情,但是你應該知道我們都很愛孩子,絕不願看見他受到任何傷害。"
  聽到蘿琳想說服瑞琦留下孩子,盡管夜風是溫暖的,楠恩卻感到一陣突來的寒意。
  "你陪著泰森,瑞琦,警長會處理電報的事。"楠恩說。
  "我跟你去,我就同意蘿琳一次。瑪莎今晚會照顧泰森,直到我回來接他。"
  "走吧,甘先生,"韋漢尼警長拉起楠恩的手,開始將他拉向門口。"如果你要跟我走,麥夫人,最好現在就跟來。"
  瑞琦心慌意亂,她想到泰森的房間去向他保證她會安好,又想洗耳恭聽把臉、梳梳頭發、讓自己能夠見人,還想要楠恩去掉手銬,想要跟楠恩和泰森獨處,回到她那個可愛的家去,有黛芬為他們遞上咖啡和點心;她希望生活能夠恢複正常,一切回歸秩序與正軌,回到原來的樣子。
  但是原來的樣子也不是她想要的,她看著警長把楠恩帶出門廳,才了解到自己多麽希望生命中有楠恩作伴,作她的朋友或是情人。她會放棄穩定生活中的秩序,以及那可貴的規律。她內心深處知道自己永遠不會為了所謂名譽,而放棄她在楠恩懷中所經驗過的任何東西。
  她看著楠恩深黑色頭發上的燈光,想起它們摸起來是多麽柔細。她再次知道,她永遠無法忘懷他身體的溫暖、他雙手的觸摸、他雙唇的熱氣。
  而就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他們一路沉默地回到鎮上。瑞琦專心考慮著明天的事情,她得聯絡傑斯和依雲,希望他們能在知道實情之後,在楠恩背後支持他,然後必須回來帶走泰森,並躲開麥家的人。洛比很快就會下葬,鎮上的人將會知道他的死因。
  馬車終於抵達目的地,到了無人街道上,警長的辦公室前,瑞琦仍不願意離開楠恩。
  "回家去,"楠恩對她說,漢尼則在口袋裏翻尋他的鑰匙。"要黛芬為你處理一下額頭上的傷口,好好睡一覺。柏特會讓我明天一早就出獄的,也許我還會站在你家後門跟你要早餐吃呢!"他補上一個匆忙的玩笑。
  "你確定你會沒事嗎?"她振作不起苦中作樂的精神。"我真不想把你留在這裏。"
  楠恩點頭。"我睡過更糟的地方,相信我,這裏算是皇宮了。"感覺到她的恐懼和關心,他甩開警長的抓握,靠近她耳朵邊對她輕聲安慰。
  "我愛你,瑞琦。"
  警長不自在地站到一旁,再次拉住楠恩的手。"就這樣了,甘先生。晚安,麥夫人,你回家去吧!"
  她再也無能為力了,隻能把他留在警長這裏。沒有說再見,瑞琦快步走上主街,她讓自己不必看著他走進去,看著門在他身後關上。街上所有商店都打烊上鎖了,夜已深。經過的玻璃窗反映出她的身影,一個鬼魅般陰森森的影子。
  她看見自己的家就在前麵不遠的街盡頭。黛芬讓門廊的燈開著,客廳裏還有另一盞燈。
  她這輩子第一次覺得連回到她這個安全如天堂的家也不能給她慰藉。泰森不在這裏,楠恩在牢裏。今晚,即使在窗戶裏那亮盈盈的黃色燈光中,她眼中的家隻是實際的樣子--僅是一棟木材和玻璃的建築,跟其他建築物沒有兩樣。
  這棟奶油色的房子,將會是她的囚獄,直到楠恩重獲自由而走進她家門。
  
  第十五章
  楠恩懶懶地坐在牢房裏一張蓋著薄薄床墊的硬板床上。他的手臂靠在彎起的膝蓋上,看著鐵欄外的傑斯及依雲,心中真希望他們沒有來探監。警長躲在牢房外的辦公室裏,現在可能彎著身體、耳朵貼在門上偷聽他們談話。他們根本沒有什麽隱私可言。
  "我很驚訝這麽快就見到你們,"楠恩告訴傑斯。"我想壞事真的是傳千裏。"
  "我們是你的家人,楠恩,"依雲說。"不管你離開多久,我們仍然是一家人,我們是來幫你的。隻要你告訴我們該怎麽辦。"
  "目前也沒什麽辦法。"他真不希望自己是她淚眼汪汪的原因。她穿著淺綠色的衣服,上麵飾著蕾絲邊、小蝴蝶結及一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小飾物。
  楠恩注意到他們倆一直手牽手,緊緊相依在一起。他在想,每天早上和他鍾愛以及愛他的人一起醒來,不知是什麽滋味。瑞琦最後一次和他見麵的影像,立刻映入他的腦海。
  "瑞琦還好嗎?"他從硬板上站起,覺得有股不安的意念想走動。狹窄的囚室把他滿身的精力都監禁在裏麵。
  依雲說:"她派湯姆去找我們,他是城裏馬房的人--"
  "我知道。"楠恩告訴她。
  "可憐的瑞琦可能整晚沒睡,湯姆說她天剛破曉時就去敲他的門。他的妻子要她進去喝杯熱咖啡,和小孩子一同吃早餐。他說瑞琦像是要崩潰了。"
  傑斯馬上打斷他們。"她還有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她要去麥家把泰森帶出來。"
  "是的,"依雲接著說。"她告訴湯姆說希望在你出來時有人歡迎你,還囑咐黛芬要準備大餐。瑞琦預計在中午左右回來,這樣大家都可以一起慶祝。"
  傑斯張望著牢房內的兩個隔間,以及走道盡頭的小窗戶。楠恩知道他舅舅在監獄待過九年之後,是非常痛恨這種封閉的小空間,但此刻傑斯還是來這裏給予支持。他們已經在牢房裏好幾個小時了,楠恩不知道舅舅如何仍能保持平靜。他知道舅舅是在監獄裏認識了雷蒙,他也漸漸了解到他們深厚的友誼。
  "你為什麽認為今天不能出去?"依雲想知道。"當平克頓偵探社發電報給警長的時候,你就可以出去了--"
  "讓他說話,依雲。"傑斯看著楠恩說。
  楠恩走過囚室,抓著門上的鐵條。"警長兩小時之前已經發電報過去,偵探社至今都還沒有消息。"他很小心地放低音量。
  "隨時可能會啊!"依雲雖這樣說,但口氣並不是十分確定。
  "我並不指望他們回覆,至少這不是現在。"楠恩看到舅舅疑惑的眼神。
  "為什麽?"傑斯問道。
  楠恩放開鐵條,歎了一口氣。他走到後麵牆邊,看著不平整的磚頭。"我這次行動並沒有獲得上級的允許。我告訴過你們,我目前還在停職的狀態。我的上司告訴我,若我有任何擅作主張的行動,偵探社不會支持我。"
  "找上麥洛比是你自己的行動?"傑斯問道。
  楠恩聳聳肩。"我並不是因為懷疑他是紳士大盜,就走進去將他打得全身都是洞。我之前曾和他私下見過麵,雖然他沒有當場承認,但他確實有說要利用我的專才來拓展他的生意。他告訴我一、兩天內,將有一次'資金轉移'的工作要交給我。"
  "我本來要利用這段時間通知江柏特安排人手,在搶案發生時當場將他逮捕。"
  依雲一麵聽著細節,一麵皺起眉頭。傑斯問道:"槍戰是怎麽發生的?"
  楠恩低頭看著他的手,然後習慣性地伸手要去拿槍。沒有槍,他覺得自己好像裸著身體,沒有安全感。"我到麥家時,他把瑞琦摟在懷裏。"
  "哦,天啊!"依雲驚叫。"我真的無法想像。我相信一定有合理的解釋……"
  "有的。她想要他相信,她是被我強行帶走,他懷疑她隱瞞實情。那時,她便知道他有嫌疑,她想幫我找出真相。但我看到他親吻她時非常生氣!在我和他單獨會談之後,我假裝離開,但我擔心瑞琦,所以又踅返。"
  "窗戶開著,所以我聽到全部的對話。他逼她說出我的事,她想逃開,但他將她打倒在地上……"
  "可憐的瑞琦,"依雲叫著。"難怪你會這麽生氣。"
  "事情就在那時開始失控,"楠恩繼續說。"洛比抓著瑞琦,篤華揮舞著來福槍進來,洛比拔槍將她當擋箭牌。我朝他肩上開了一槍。他雖然倒下,但繼續攻擊。第一槍沒打中我,第二槍幾乎要了瑞琦的命,我隻好還擊。我按下瑞琦,向他開了幾槍。之後,洛比就倒臥在血泊中。死了。"
  "在這種狀況下,大家都會有一樣的反應,"傑斯說。"你認為平克頓的人會置你於不顧嗎?"
  "我想麥篤華不會讓我活那麽久。"
  傑斯抓了抓頭發,歎了一口氣。依雲殷切地望著丈夫,希望他有好主意。楠恩知道他舅舅會盡力不讓他的妻子失望。但以目前的狀況來看,能做的實在不多。
  "你說你去找洛比是自己的行動,而且你對洛比的罪行也沒有證據?"
  "隻有他對我說的一些事情,而且是私下會麵。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
  "你想他上次搶來的錢,是不是還藏在某個地方?"
  依雲轉向傑斯。"如果你認為你可以到麥家農場去搜查被搶的錢--"
  "冷靜點,依雲。我隻是在過濾所有的可能性。"
  楠恩搖搖頭。"搶案發生在他到達鎮上的兩天之前,我不太確定他會如何處置或偽裝那筆錢。縱使錢藏在牧場,我確定麥篤華也不會讓別人去搜查。"
  傑斯安靜下來,專注的眼光一直看著楠恩。楠恩知道他正在衡量自己剛才說的那些事。
  "如果你不相信我,我也不會怪你。"楠恩說。
  "我相信你,"傑斯毫不猶豫地輕聲說。"隻有你能將自己搞得一團糟,還看起來很簡單的樣子。"
  "我知道聽起來滿嚴重的。"楠恩說。
  "本來就很嚴重,"傑斯說。"一旦麥篤華知道平克頓方麵沒有來救你,以他的財勢和權力,他絕不會輕易放過你。"
  "他會設法讓我被吊死。"楠恩大聲說出他們一致的想法。
  "我有錢。"依雲提醒他們。
  兩個男人都沒理會她。楠恩知道舅舅會了解,於是請傑斯幫他一個忙。"別讓瑞琦來這裏,好嗎?"
  "我盡量。"
  依雲搖著牢房的鐵條,要他們注意。"聽我說,"她看著進來的那扇門,刻意放低音量。"你們的口氣好像已經完全放棄了,但我沒有。我是不到最後關頭絕不罷休的人。"
  "依雲……"傑斯警告她。
  "別叫我。楠恩身陷囹圄,有了大麻煩。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我有一個逃亡計劃。我可以開始唱歌……或是,或是假裝突然病發,當警長來幫忙我的時候,傑斯可以搶他的鑰匙,然後--"
  傑斯摟住依雲將她拉離楠恩的囚房。"我得在我們都被關起來之前,先把她弄出去。"
  楠恩看著舅舅抓著門把拉門。"傑斯舅舅?"他說,依雲已消失在門後。
  楠恩再次抓著囚房的鐵條,看著這個他曾經痛恨多年的人。
  "傑斯舅舅?"
  "什麽事?"傑斯正準備出去。在他身後是一片晨曦灑在陰濕的牢房內。
  "多陪陪瑞琦,她需要有人在她身旁。"
  瑞琦駕著她向湯姆租來的馬車,停在麥家的房子前麵,將馬鞭收進袋子裏,靜待馬房的人出現。她看到各式的車子停在外麵,想必是麥家的朋友來悼念洛比的。
  一個看起來不到十四歲的馬僮跑來協助她下車。瑞琦伸出戴著皮手套的手,將裙擺拉到一旁,小心地踩著階梯,慢慢下來。他對她笑了一下,然後很快地將馬拉至馬廄。
  她跨著堅實的步伐穿過前庭的草地,走上階梯到前廊上。她站在門前停了一下,然後敲了幾下門。幾乎是同時,門也開了。
  瑪莎穿著黑色製服,套著白色的圍裙,開門讓她進去。
  "你好,夫人。"她輕聲說,並有意回避瑞琦。她的雙眼因哭泣而布滿血絲。
  瑞琦忍不住問她:"怎麽啦,瑪莎?"
  還用問嗎,傻子,瑞琦提醒自己。洛比死了,她當然難過。但當瑪莎隻是帶著恐怖的表情猛搖頭時,瑞琦突然有不祥的感覺。
  客廳的談話聲沿著走廊傳來。瑞琦望著右手邊的樓梯告訴瑪莎。"不必麻煩蘿琳了。我隻要上去帶泰森,然後--"
  "如果你不介--介意,請在這裏等一下,夫人。"瑪莎結巴地說。瑞琦還來不及反應,她已像驚慌的兔子般逃開了。
  瑞琦脫下了一隻手套,正準備脫第二隻時,蘿琳出現在走廊上。她穿著黑色絲綢,她每向前走一步,瑞琦就愈覺事態不妙。她的頭發特別整理過,身上的珠寶也和往常一樣熠熠動人。她的鞋子也搭配得天衣無縫。出色的裝扮,是蘿琳每天的第一要務。
  蘿琳正視著前方,緩慢且直接地向瑞琦走去,她的腰杆挺直得好像準備作戰。
  瑞琦也努力武裝起來,相信自己可以承受對方猛烈的炮火攻擊。
  "我的孫子將無限期在留在這裏。"
  她可以承受任何炮火,但不是這個。
  "你說什麽?你是說我不能帶泰森回家?"
  "正是。"
  瑪莎的紅眼睛以及見到她進的悲傷,在此時得到了答案。
  "我是來告訴你我的決定,蘿琳。現在請站開,我要帶我的孩子回家。"
  蘿琳沒有移動。她麵無表情,全然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她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說:"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殺了你。"
  瑞琦氣得全身顫抖。她吸了一口氣穩住自己,絕不願讓空虛可憎的老女人看出她的恐懼。"你沒有權利--"
  "我當然有權利。你已經聲名狼藉,那個和你通奸的男人正因為殺了我兒子而入獄。你想我會讓泰森接近一個冷血殺手嗎?"
  "很抱歉,蘿琳,你不能將泰森從我身邊帶走。我是他母親,你在法律上站不住腳。"
  "我可以,我也會讓你無法靠近他。篤華已經到海倫納去見他的律師,我們會贏得小孩的監護權。你在和甘楠恩偷情之前,應該想到你是他的母親。"
  瑞琦在蘿琳眼中看到無比的堅定。她用力推開蘿琳,拉起裙擺,兩步並一步往樓上衝。
  瑞天在快到二樓的時候,看見麥家的一名牛仔手持著來福槍等在上麵。他臉上有錯綜的表情。雖然充滿同情,但嚴肅的臉卻告訴她,他是奉命在此擋駕的。
  她想繞過他的身旁。蘿琳在底下觀望,露出沾沾自喜的表情。
  "你真的會殺我?"瑞琦懷疑地說。
  "當然不會。"蘿琳對牛仔點點頭。"但他會。"
  瑞琦全身顫抖,猶豫了一會兒,她想大聲叫泰森,但怕接下來的那一幕會把他嚇壞。她不想讓他知道他的祖父母事實上是將他軟禁,但她想要讓他知道,在前一晚發生的悲劇之後,她並沒有拋棄他。她看向他的房間,但決定不采取任何行動。她要回鎮上去找警長以及應該已經自由的楠恩一起來向他們討回公道。
  當瑞琦再度回到一樓,蘿琳閃身讓她過去,帶著勝利的姿態把門打開。門外前廊一陣熱浪及刺眼的陽光襲來,所有景物和瑞琦進來前都一樣--但感覺到天旋地轉。
  "我會再回來,"瑞琦說。"那時,泰森會和我一起走。"
  "大家就等著瞧吧!"
  瑞琦看著蘿琳的表情從原本的冷淡無情,到後來露出勝利的笑容,真讓她熱血沸騰。
  瑞琦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馬房,馬夫遵從吩咐,馬上幫她備馬。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到鎮上,她想著各種可怕的狀況,完全忘了自己在路上。
  一直到了鎮郊,瑞琦才發現她已滿頰淚水,而租來的馬也汗水淋漓。她自己綁在馬車後的馬,則在車後吃著灰塵,努力跟上腳步。
  瑞琦放慢馬車,用手背拭幹了淚水。她按著還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那些人、那些人要將她的小孩搶走。她知道自己若不趕快行動。他們會有足夠的財富及權勢得逞。
  她直接將馬車駕回馬房。馬車一停,她將煞車拉下,很快地跳下車子。
  "事情辦妥了嗎,麥夫人?"
  "沒有完全辦妥,但我會的。"她向他保證。她的雙手顫抖地拉著手提袋。他伸出他粗糙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這件事等會兒再說,麥夫人。"他看著汗流浹背的兩匹馬。"我會照顧它們,你去辦你的事吧!"
  感激的淚水泉湧而下,她望著這個城裏所剩無幾、還能稱得上朋友的人。
  "謝謝你,湯姆,"她輕聲說,緊緊抓著袋子。"把帳單送過來,我會確定你馬上收到錢。"
  "別擔心這個,夫人。"
  他陪她一起走到敞開的大門邊,和匆匆離去的她揮手道別。她決定在回家前,先去找警長,告訴他需要他的協助。
  她走到警長辦公室,沒有敲門就將門用力推開。警長坐在他的椅子上,雙腳蹺在桌上,雙手撐在他的頸背,好像他肥大的脖子支撐不了他的頭。他看了她一眼,雙腳馬上落地。
  "站起來,警長,我需要你的幫助。"
  "慢一點,麥夫人。我還未收到丹佛的任何回覆,我不能這樣就放甘楠恩出去。"
  她愣在房間的中央,望向隔著辦公室及牢房的木板。"楠恩還關在這裏?"
  她走向那扇門。
  "那不是你來這裏的原因嗎?"
  "不,不是的。"瑞琦抽動門閂,想打開這牢房的門,但門上鎖了。她瘋狂地敲著門閂。"讓我進去,我要見楠恩。"
  警長笨拙地向她走去,停在她麵前。"你知道,夫人,我必須確定你沒有攜帶武器。"
  "漢尼,如果我有槍,你現在已經臉朝地板了。"她的語氣不容任何爭辯。
  他彎著身體,抓了抓頸背。"嗯,我不知道--"
  "我懂法律,我是警長的遺孀!"她大聲咆哮。
  "讓她進來吧,漢尼。我出去之後,才不會太刁難你。"楠恩從門板的另一邊大叫。
  警長翻找了一會兒,拿出鑰匙開了門,瑞琦像是被一群惡狼追趕似的衝了進去。
  "怎麽啦,瑞琦,為什麽這麽慌張?如果我是漢尼,可能已經被你嚇倒了。"楠恩站起來,走向囚室的鐵條與她會麵。
  瑞琦緊緊握著冰冷的金屬,她的指關節開始泛白。"哦,楠恩。"她焦慮地啜泣著說。
  他伸手摸著她的頭發和雙頰,想安撫她。"瑞琦親愛的,不要哭。我總會有辦法出去的。"
  "哦,楠恩,不隻是你的問題。"
  "那是什麽?"
  "他們不放泰森--而且他們說--他們說不會把他交給我--他們已經去海倫納找律師,我根本打不過他們--如果泰森不能回來,我真想死。你必須和我一起去--"
  她又是一陣哽咽,她第一次開始感覺到楠恩的情況相當嚴重。
  "你為什麽還在這裏?"她仍啜泣著。
  "誰抓著泰森不放?"他質問她。
  "麥家的人。"她說。
  "該死的家夥。"他踢著木板床,轉來轉去,然後回到瑞琦這邊。"我有預感他們在進行什麽陰謀,但我希望這不會成真。該死,瑞琦,這都是我的錯。"他用拳頭重重地敲著囚室的鐵條。
  她堅定地搖著頭。"不,不,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的錯。我以前都不知道,我應該會注意一些征兆才對。都華去世之後他們就一起想要得到泰森。"
  "而現在,因為你和我來往,他們抓到借口大肆渲染。"他用平靜的語氣說。
  "平克頓方麵呢?你為什麽還沒有出獄?"
  楠恩歎了口氣。"他們還沒發電報過來,我是偵探社裏不受歡迎的人物,我沒有告訴你。他們說,如果我在停職期間惹事生非,他們可能會置我於不顧。"
  "這是什麽意思?"她小聲說,覺得一股新的恐懼湧上心頭,幾乎讓她心跳停止。
  "找上洛比是我自己的行動,與偵探社無關。"
  他看著瑞琦放開了抓緊的鐵條,掌心在裙上擦了一下。她望著他,好像不懂為什麽會這樣。他不知道她眼中的傷心及失望,哪一樣讓他最難過。
  "我想,你沒辦法幫我了。"她輕聲說,目光掃過囚室的鐵條,望向辦公室的門,以及兩個囚室間的一扇小窗。"你今天不能出去,你沒辦法幫我奪回泰森。"
  "沒辦法,"他難過地說,覺得她陷入這種困境,都是他的錯。"我沒辦法幫忙你,我自身難保。"
  "我不能容忍這種狀況,楠恩。"
  "我了解。如果你不想再見到我,我也不會怪你。"
  "不要這麽說。我們會想到辦法把你弄出去,但現在我必須先解決泰森的問題。"
  "去找傑斯和依雲,他們會幫忙,他們可能還在你家。"
  "萬一平克頓撒手不管,那我們該怎麽辦?天啊!他們會吊死你。"
  她用手捂住嘴,幾乎嗆到自己。泰森已經被帶走,但她可以將他爭回來。但如果楠恩遭到絞刑……
  "我們該怎麽辦?"她小聲說。
  "瑞琦,來這裏。"
  她走近鐵條,直到他能夠伸手抱住她。瑞琦也伸手穿過鐵條抱著他。她的雙頰貼在冰冷的金屬上。她可以感覺到他透過襯衣的體熱,但鐵條的阻攔,使她無法感受他悸動的心。
  "我要你好好地聽著。馬上去找傑斯及依雲,先想辦法把泰森帶回來。我們給麥家愈多時間,他們就愈有勝算。不要再回來看我。我要你全心全意將孩子帶回,他是你的一切。"
  "不要嚇我,楠恩。萬一法律……萬一他們認為你有罪--"
  "瑞琦,如果他們吊死我,我也會因為愛過你,死而無憾。"
  
  第十六章
  瑞琦坐在主位上,看著她的客人。傑斯靜靜地吃著,依雲則無心地翻弄盤中黛芬特別準備的食物。瑞琦想著,如果交談是飲食最美味之處,那麽這一餐可真是索然無味。
  沒有人有時間告訴黛芬。楠恩還身陷囹圄或是泰森還在他祖父母的手中。所以當瑞琦回到家中,她直接到廚房告訴黛芬整個事情的發展。
  黛芬馬上陷入一片淚海中,而那正是瑞琦一直壓抑在心中的情緒。雖然如此,黛芬還是堅持浪費食物是一種罪過。於是大家坐在餐桌旁,翻攪彼此的思緒。而黛芬在旁邊準備茶點及水果。
  除了短暫的餐具碰撞聲,整個房子像墳墓一般岑寂。瑞琦無法繼續進食,隻好將膝上的餐巾折好,放在餐盤邊。
  "你們--"依雲正準備要說話,黛芬又哭了起來。
  "泰森沒能回來,都是我的錯。"黛芬哽咽地說。她用圍裙蒙著自己的臉。
  瑞琦趕忙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她伸出手臂到黛芬的肩膀,輕拍著她。"哦,黛芬,不要這麽說。我們無法事先得知麥家的計謀。"
  黛芬不規則地吸著氣。"我……我讓鹽窖空著。"
  "黛芬,"瑞琦試著安撫她。"我也希望事情像這個古老迷信那樣簡單。"
  依雲提出了意見。"黛分,那其實沒有關係。你隻要在使用前,燒一些新的鹽就可以了。"
  黛芬搖搖頭。她的圍裙上緣幾乎已經濕透。"太晚了,我已經在鹽窖放滿了新的鹽。"
  依雲拿了鹽罐,灑了少許在手上,走到廚房準備要燒些鹽。"我要改變規矩。你來幫我忙,黛芬。"
  黛芬不情願地跟著她走出房間,一路還啜泣著。
  瑞琦走到餐具架取一個碗,裝些咖喱桃子。她回到餐桌,將碗遞給傑斯,他推開餐盤,接過了點心。他抬起頭帶著感謝的笑容看她時,她注意到他是如此地酷似楠恩。這讓她期盼的心更加哀傷,她慢慢走回座位,試圖令自己鎮定。
  "瑞琦,你知道任何可以幫忙的人嗎?你有律師嗎?"他低下頭,咬了一口鮮嫩多汁的水果。
  "我甚至不知道從哪裏著手。"
  "就算你不采取行動,靜待聽證會,也沒有法官會將小孩從他母親的身邊帶走。"
  傑斯說得信心滿滿,她幾乎相信了。但這種推理不一定總是成立。
  "萬一他就是如此呢?萬一麥家收買了法官,還有,不要忘了最近的流言。我和誌名不佳的甘楠恩交往,還有那個極具爭議的綁架案--"
  "楠恩終究會洗刷罪名的。當他們發現他是平克頓偵探社的人,自然會還你清白。"依雲回到了房間說道。她停下來,拿起一塊餅幹咬了一口,又走回餐桌,在傑斯旁邊坐下。
  瑞琦仍然低頭看著她的手。當她抬頭時,發現傑斯正專注地看著她。她覺得傑斯似乎看出她滿心的懷疑。
  "他會嗎?"她問道。"他會洗刷他的罪名嗎?"
  "你不相信楠恩?"依雲重重地放下杯子。
  瑞琦很快搖搖頭。"我當然相信他是平克頓的人。但他現在已經被停職,也許平克頓的人已經不管他的死活了。"
  "哦,瑞琦,往好處想吧!"依雲說。
  "他們會吊死他。"瑞琦輕聲說。
  傑斯推開了空碗,三個人靜坐相望。依雲忍不住,打破沉默說:"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我們不能坐以待斃。泰森和楠恩應有更多的選擇。我們來集思廣益,一定能想出方法。"她轉向她丈夫。"傑斯,如果必要,你就到丹佛去把這位江柏特先生找來,他必須幫楠恩作證。"
  瑞琦坐直了身體,因朋友的決定而振奮起來。"我想米莉那個去東部學法律的大兒子應該已經回來了。如果他在這裏,他應該不會和麥家聯合。更何況,他家也不是經營牧場的,不必受麥篤華挾製。"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依雲說。"下午我和你去拜訪他,我們願付他任何代價。"
  黛芬回來清理殘肴,她的雙眼紅腫,臉頰上還有淚痕。"我可以做些泰森喜歡的餅幹,帶去給他。麥家的人總不會找餅幹的麻煩吧?也許我還可以和他們雇來的幫手談談,或許可以發現些什麽。"
  "很好的主意,黛芬,"瑞琦說。"把炸雞和餅幹包起來,其他桃子放在瓶子裏,我要裝一籃食物送去給楠恩。"
  "也許我們可以放一把銼刀在籃子裏。"依雲說。
  "哈!我聰明的依雲。"傑斯笑著說。
  瑞琦幾天來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謝謝你們,我的朋友。"她對他們說。"我知道我們多年來很少見麵,我也想大家多聚一聚……"
  依雲走到朋友身旁,雙手放在瑞琦肩上。"我們都知道。我們也知道,你嫁給了鎮上的警長,並不適合和傑斯及我這種朋友過從太密。但我們知道,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們都可以來找你,瑞琦。"
  "我知道你們也是這樣。"瑞琦淚眼汪汪地說。
  "兩位何不趁涕淚縱橫之前,快去找那個律師?"傑斯說。"我們要在他們毀了那個地方前回到牧場。"
  瑞琦已掩不住哭濕了臉。請讓他平安歸來,上帝,瑞琦祈禱著,讓我的孩子回來。
  她到監獄的時候,已經近傍晚了。她讓警長檢查她的籃子,同時還用兩塊炸雞賄賂了他,因此得以進入楠恩的囚室內。她稍微花了點時間裝扮自己,穿上淺紫色的絲質上衣及發亮的裙子,並將頭發向上盤成一個發髻,捏了捏雙頰,讓它們略顯紅潤。雖然情勢如此,她仍希望自己好看些。然而,楠恩對她的到來,並未喜出望外。
  如果她不了解楠恩,很可能看了一眼便掉頭就走。他的眼睛充滿怒氣,下半部的臉,因長胡子而顯得漆黑一片,讓他更像個凶神惡煞。他的頭發向四方豎起,顯示他曾不停地用手指搓揉。
  瑞琦將籃子放在硬床板上,等著警長將門拉上。她還來不及說話,楠恩先開口了。"他有沒有搜身?"
  "當然--"
  "從上摸到下?"
  "楠恩--"
  "有嗎?"
  "你是怎麽啦?"她降低了音量。"他有搜身,但不是全部。你到底在想什麽?"
  "我快瘋了。"楠恩沒有坐在她旁邊。他在牢房內踱步,無視她的存在。
  "你餓了嗎?"她問。
  "不太餓。"
  "黛芬做的炸雞和餅幹。"她想引起他的食欲。
  "也許待會兒,可以嗎?"他看了她一眼。"泰森的事,處理得怎麽樣?"
  瑞琦雙手放在膝上。"依雲和我去拜訪了柯家的大兒子雷蒙。他很年輕,最近才取得律師資格。他聽了我的事之後認為麥家除了一些流言之外,沒有什麽籌碼。除非我有什麽意外,不然他們無權監護泰森。"
  他停止踱步。但全身散發著怒氣、焦慮以及挫折。
  "楠恩,你怎麽啦?"
  他走向她,雙手插在腰上,目光如炬。
  "我讓自己陷入這種絕境已經夠倒楣了。若不是因為我,麥家不會有機會搶走你兒子。你不應該來找我,我已經告訴過你專心處理帶回泰森的事。"
  瑞琦起身,將細柔的雙掌放在他的麵頰上,希望能安撫他的情緒。她將他的臉拉近,對情緒如此起伏的他竟沒有反抗有些意外。
  "你何時才會了解,你的怒吼與狂語嚇不了我。以前不會,將來也不會。"
  他深邃的眼眸穿透似的看著她,想要自她眼中找出事實。等他找到了,他不由自主地將她緊緊抱起,緊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瑞琦,你實在太美好了。這些事不該發生在你身上。"
  "我沒問題的,你也是一樣。"
  他看門口一眼,開始吻她。瑞琦以為從那個激情之夜後,她已充分了解親吻的真意。但她現在才發現,一個人可以用一個吻,說出所有他沒有說出口的話。他把她緊緊抱住,用嘴蓋住她的雙唇,他的舌頭盡情地翻攪,直到她情欲高漲。他的雙手沿著她的背脊一路下滑到她的臀部,用力抵住他自己的勃起。
  瑞琦呻吟著,以自己的吻回報他。她希望明確表達對他的愛及需求,希望他知道無論將來如何,她都會站在他這邊。她做到了。
  他們分開時,楠恩和她都急喘著。他將她帶到硬板床邊,把籃子放在地上抱住她。
  "警長怎麽辦?"她小聲說。
  "他的耳朵也許正貼在門上。"
  瑞琦想要掙脫。
  "我開玩笑的,"他對著她說,雙唇則一路下滑到她的胸衣。"他現在正呆視著外麵,幻想麥家遺孀裙內的種種。"
  "楠恩!"
  他的手探到衣裙的盡頭,沿著她的小腿,向大腿挺進。"幸好他不知道。"
  "哦,楠恩……"她歎了一聲,他發現她早已溫暖潮濕。當瑞琦忍不住再次呻吟,楠恩用嘴蓋住了她的雙唇。她的意誌完全融化了。
  "站起來。"楠恩將她拉起來。
  她眨眨眼,有些疑惑。"為什麽?"
  待她稍微站稱之後,他將她帶到粗糙的木頭牆邊。
  "你要做什麽?"
  楠恩將她壓在牆上,撫摸她的手臂,然後握住她的手指,盡情地親吻她。
  "我要和你做愛。如果警長進來,我會把背轉向門的方向,你的裙子會滑落,而我們看起來會像兩人站得很近在談話。"
  瑞琦皺著眉。"這樣也可以做嗎?"
  楠恩點點頭,準備翻起她的裙緣。
  "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
  "那麽,不要告訴我你是怎麽知道這種方法的,好嗎?"
  他笑一笑,向前靠近。"我保證。"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情欲。"解開我長褲的扣子。"
  她照做,而且更熱情地伸手進去撫弄他,將他腫脹的亢奮掏了出來。他在喉內低吟了一聲,用鼻子擦著她的耳朵,用舌頭舔舐。瑞琦顫抖著。
  "你令我瘋狂,"他在她耳邊細語,他的氣息在她臉頰邊飄蕩著。"沒有人曾讓我有這樣的感受。"
  她閉上眼睛,放鬆肌肉,讓牆支撐她的身體。他用一隻手,從她的膝後抬起她的腿,架到他的腰上。她迷失在此刻的情欲世界裏。他解開她的內褲,褪去兩人之間唯一的障礙。
  楠恩移動他的身體,將她的身體舉高,溫柔地慢慢進入她溫暖柔潤的深處。他慢慢遊移,雖然自己的需求幾乎讓他爆發,但仍想先滿足她。
  瑞琦喘息地將頭埋在他的肩上。她突然意識到怕被發現的緊張情緒,竟比任何催情物更強烈,楠恩溫柔體貼,慢慢推送。而她想要更多,希望他完全占有她。
  雖然前途未卜,但他倆完全沉迷於愛欲當中,偷取難得的片刻緊緊倚偎,品嚐付出與接受的快感。在窗外,有馬車經過;行人彼此打著招呼。外麵的聲音,因裏麵急促的呼吸聲,顯得若隱若現。牢房外的世界似乎不存在,時間也在這一刻靜止。整個世界,隻有兩顆燃燒著愛欲的火熱的心。
  他緊抓著她的腿,手指幾乎陷入她柔嫩的肌膚。他完全融入了她。
  "不要動。"她咬著他肩頭的襯衣輕聲說。但為時已晚,她的身體開始抽搐,陷入一陣痙攣。
  楠恩清楚地感覺到她的高潮,就像他自己的一樣。他抽了出來,又放進去,更增進了她的快感。然後他盡情放縱自己,直到爆發……高潮的狂亂,一波波向他襲來。
  楠恩顫抖著將手抵在瑞琦身後的牆上,靠近她。額頭貼著額頭,聽著他們漸弱的呼吸聲,直到整個空間隻剩下他的心跳及她的輕柔的氣息。
  他滑出她的身體,她站穩了腳步。楠恩跨了一步,轉身背向著門,開始整理衣服。瑞琦拉起內褲,抖平裙子。
  "我的頭發……"她張著大眼輕聲說,而她的每一種感覺都還停留在剛才發生的情境當中。她舉手檢視自己。
  "你看起來很好,麥家的遺孀。每一根頭發都在原來的位置。"
  "請不要這樣叫我。"淚水充滿了她的雙眼。
  "對不起。"他伸出了拇指,拭幹她下眼睫的淚水。他靠近親了她一下,但這次不同。這不是情欲的吻,而是他想接近她、碰觸她,感謝她剛才所給與的一切。
  瑞琦抬起下巴接受他的吻,像一朵小花接受太陽給與的光與生命。她有重生的感覺,是命運讓他們在一起;她充滿了希望,這種相同的力量帶給她無比的信心。她知道自己一定能戰勝與麥家的這一仗。
  "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知道,自己隻有一半活著。"
  "你則是我生命最特殊的部分,永遠都是。"
  門在沒有預警的狀態下打開了,警長的頭及肩出現在門框內。"時間到了。"他含混地說,雙眼則注視著床邊那籃沒有動過的食物。
  瑞琦轉頭,她的雙頰泛紅。楠恩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警長識趣地關上了門。他拉著她的手走到床邊。
  "我突然覺得餓了。"他笑著。"剛才的活動讓我有了食欲。"他坐在床上,將籃子放在膝上,對著桌巾及閃亮的餐具搖頭。他小心地攤開黛芬包好的食物。當他看到一罐桃子,又轉身親了瑞琦一下。
  "你要吃了嗎?"
  她看著食物搖搖頭。
  "在我吃的時候陪我說說話,然後你就得走了。"
  她深怕終須要離開他,他們並肩坐在床沿,她向他敘述會見律師的經過。
  "所以你很喜歡這位律師?"他問道。
  "對呀,他對這個案子很有信心,依雲也喜歡他。他和我一起去見他,她和傑斯都很幫忙。他答應必要時到丹佛去找江柏特來。"
  拍拍襯衣上的餅幹屑,楠恩說:"給柏特一、兩天的時間。"
  "我們不能再等了。麥家正召集一些人,要求把你吊死。"
  楠曆屆對她眼中的恐懼沒有作出反應,反而改變話題。"湯姆在照顧'盾牌'嗎?"
  "是的,他說你不必擔心。"她看到他一撮突出的頭發,伸手將它撥到耳後。"你的頭發已經長到領子上了。"
  "出去之後你可以幫我修剪。"
  "樂意之至。"她輕聲說,並用鼻子在他頸間磨蹭。他將食物吃得精光。
  楠恩留下桃子,包起其他東西。收拾好之後,他將籃子交給瑞琦。
  "我希望你幫我做一件事,瑞琦。"
  "任何事。"
  "我希望你走出這扇門後就不要再回來,我出去之後會去找你。"
  如他所預料的,她被這番話嚇了。她皺著眉,努力想了解他為何要求這麽困難的事。
  "為什麽,楠恩?這不公平。在泰森回家之前,能見到你是我不致崩潰的唯一力量。"
  "我知道你能辦到。你很堅強,瑞琦。不然,在我還是你的學生時,你根本對付不了我。"
  "但是--"
  "麥家的人會用各種借口使你遠離泰森。你如果一天來這裏兩、三回,這樣成何體統?我不知情況會如何發展,但在事情明朗之前,不該讓人見到你來探視我。"
  他可以想見她努力地想要辯解,但理清思緒之後知道他說的是正確的。
  "你不能因為我們的關係,而承擔失去泰森的風險。麥家的人正苦無機會,而我們剛才做的正是他們最好的借口,我們沒被警長撞見已屬僥幸。"
  "那我們就不要再做,你不要要求我別再來見你--"
  "我不是要求你別再來,瑞琦,我是命令你。而且,你在我身邊也令我瘋狂,我會控製不了自己。"
  她伸手緊緊握住他。隻要碰著他,她就有力量。
  "你也許是對的。"她不情願地承認。
  "我知道我對,不要再回來。"他扶她起來,一手摟著她的肩。雖然籃子在他們中間,他還是給了她長長深深的一吻。"我自由之後會去找你。"
  "如果你三天之內沒出來,不論你怎麽說,我都會要傑斯到丹佛去。"
  他叫警長過來開門,再用手指拂過瑞琦的雙頰。"不要回來。"
  楠恩看著她轉身。她努力忍住淚水、挺直脊背,表現淑女的端莊。瑞琦的雙頰紅潤如玫瑰,配上她淡紫色的上衣更加可人。她勇敢地走出大門,沒有回頭。
  警長用力關上門,用金屬鏈上了鎖,將楠恩隔絕於外麵的世界。他抓緊牢房的鐵條,怒氣在他心中慢慢沸騰。他落此下場,不能怪江柏特或麥洛比。是他自己要這麽做的。雖然他無意要殺麥洛比或讓麥家仇視瑞琦,但他的行為已經促成了這個事實。
  他希望瑞琦能好好安穩地生活。如果他真的被釋放,他會盡一切力量來補償她。
  一切力量。

  第十七章
  "我明天到丹佛去。"
  楠恩呆視著他舅舅,他知道一旦傑斯說出口,他是下定決心要幫助他。
  "我懷疑這樣到底有沒有用。如果柏特要來,他早就來了。"楠恩說。
  "我一個人拗不過依雲和瑞琦。"
  "膽小鬼。"
  "我知道怎麽做對我有好處。"
  "依雲和孩子都好嗎?"
  "我們以為小楠恩從馬上摔下時跌斷了手臂,幸好隻是扭到了。他堅持要騎最野的那匹馬。"傑斯從他的帽簷向上看,楠恩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有時候,我真希望當初為他取別的名字,他真是愈來愈像你。"
  "那麽,在他長大之前你還會遇到很多麻煩。"楠恩大笑說。
  "我還不知道嗎?"傑斯說,然後又陷入沉思。
  楠恩知道他在等他問起瑞琦,但沒有強迫他。他對瑞琦其實是朝思暮想,幾乎快瘋了。
  傑斯終於打破沉默。"瑞琦很好。日子總是要過,她的律師同意你的說法。在她打贏泰森這一仗之前,她應該謹言慎行,不該再來看你。當然,我原先不覺瑞琦有什麽問題,直到……"
  楠恩仍然沉默。
  傑斯走向窗邊,將帽子向上推了一下。
  "你愛她嗎?"他問楠恩。"或者,隻是玩玩而已?"
  多虧牢房中的鐵條將他們隔開,楠恩才壓抑自己的憤怒。他站了起來,手插在口袋,咽了一口氣,終於開口了。
  "我對她的感情,讓我自己也很惶惑。"
  "聽起來像是愛。"
  他們沉默許久,聽到外麵辦公室有人在說話。聲音愈來愈大。傑斯問了一個問題,但楠恩示意要他安靜。他仔細聽了一會兒,然後笑著說:"把門打開。"
  傑斯將門打開,向後退一步。楠恩馬上認出那個深沉有權威的聲音是他的前輩江柏特。
  "--如果這些文件不能證明我在平克頓偵探社的身份,以及甘楠恩是我們的探員,那麽你盡可發電報到丹佛去。如果你不滿意他們的答案,警長大人,我建議你聯絡紐約及芝加哥的辦事處,然後你可以直接與威廉或羅伯平克頓取得聯係。要我把名字拚給你嗎?"
  警長說了一些話,楠恩沒聽清楚。不久警長就把柏特帶入牢房。那個浪蕩的醉鬼不見了,柏特的紳士帽取代了牛仔帽,最新流行的羊毛西裝,直挺的領子配上黑色絲綢的領帶。他完全變了個樣。
  柏特匆匆地看了楠恩一眼,伸出手走向傑斯表示問候。"我是江柏特,你一定是楠恩的舅舅了。"
  "甘傑斯。"他倆握完手。柏特才轉身麵向楠恩。
  "你可花了不少時間才到。"楠恩說。
  "我本想讓你自己想辦法出來,楠恩。但麥洛比的確是紳士大盜,而我不想看到無辜的人被吊死。"柏特轉身吼道:"警長,過來。在我向有關當局檢舉你以前,最好趕快打開門鎖。"
  警長帶著鑰匙馬上出現,迅速地開了門。楠恩步出牢房。"到辦公室來。"警長提議。"江先生,在我們到麥家宣布這個消息之前,這裏有些文件我要看一下。"
  柏特走在前麵。楠恩回頭拿了帽子,狠狠地看了牢房一眼才走出去。
  "我很高興這是我最後一次看這個地方。"他告訴傑斯,然後一起走向外麵的辦公室。
  "我了解你的意思。"傑斯輕聲說。
  楠恩停下腳步,走道上隻有他們倆,他翻轉手上的帽子,心裏一堆話不知從何說起。"我知道你在多年的牢獄生涯之後,今天你一定是掙紮了許久才願意到這裏來,傑斯舅舅。我知道你痛恨被關在……"
  "就像依雲所說的,楠恩,為了家人,赴湯蹈火也是應該的。"
  "我隻想說謝謝你。"
  "別放在心上。"傑斯笑著。"但別再惹麻煩了。"
  他們看到警長已經坐在辦公桌後麵,柏特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麵。楠恩選了桌角的位置,傑斯則坐在敞開的窗邊,雙手抱在胸前。
  "我就直說了,警長,"柏特開始道。"幾個月來,我們已經將搜尋的範圍縮小了許多。楠恩在此追查他自己發現的一條線索,同時要幫他舅舅洗清罪嫌。我們本來以為甘傑斯是個紳士大盜。"
  警長驚訝地看了看傑斯,又專注地聽柏特繼續陳述。
  "但在此時,我們在紐奧良的偵探正在調查麥家的進口生意,而你就拍電報告訴我楠恩已經殺了他。我一直沒有具體證據,所以事情沒有進展--"他看了楠恩一下。"直到我們握有麥洛比的犯罪事實,我才向你證實楠恩是我們的人。"
  "你真的找到證據了?"警長問道。
  "如果他沒死,便足夠將他送上刑台。我有一張搜索狀,你可以到麥家牧場去搜尋上次搶劫的證物。我們認為,洛比還沒有足夠的時間銷贓,他可能原本打算將錢帶回紐奧良。"
  "要'我'去搜麥家的牧場?"警長的口氣有些不情願。他將食指伸進嫌緊的衣領內,拉了一下,仿佛快要窒息似的。
  "他們告訴我你是此地的執法者。"柏特說。"我帶了四個人,他們會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楠恩說。"我和麥家也在一些事要處理。"
  "不要把我算進去。"傑斯說,一麵走向門口,然後對楠恩說:"我去告訴瑞琦你已重獲自由。"
  "告訴她我要去哪裏,而且我會盡快到達。我會帶泰森回家。"
  傑斯點點頭,向警長及柏特說了聲再見,就逕自離開了。楠恩起身戴上帽子,急切地想要和麥家作一了結,希望有要有衝突就能將泰森帶回家。
  "楠恩,出發前,我們得先談一談,"柏特告訴他。"坐下。"他轉向警長。"警長,可否麻煩趁我們談話的時候幫楠恩弄一匹馬來?"
  "我的馬在鎮上的馬房。"楠恩說。
  警長立刻去了,楠恩從未見過他的身手如此矯健。現在隻剩下他們兩人,楠恩明白這僅有的片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柏特臉色鐵青,甚至快要發紫。他的八字胡及絡腮胡幾乎要豎了起來。
  "你的腦袋在想什麽,小子,竟然殺了麥洛比?"
  "除了解救自己及別人的小命,沒想什麽。"
  "你知道在過去的這七十二小時中,你把我及其他人搞得多慘嗎?我要我在紐奧良的探員,用幾乎非當的方式來找洛比犯罪的證據。"
  "而且你們找到了。"
  "對,我們找到了。不知為了什麽瘋狂的理由,他將一些錢還放在印有銀行名字的袋子裏,這些袋子就藏在他的套房內,大概想作為戰利品吧!他太自信了,還搜集了一大堆的剪報。雖然他的銀行存款和他帳冊的數字一樣亂七八糟,但我們的稽查員,還是明察秋毫,找出他將錢滲入的證據。"
  "我欠你一個大人情,柏特。我要和你及警長一起到麥家去,我跟他們還有事沒完。"楠恩已經等不及要馬上出發,向麥家討回公道和--泰森。他在牢裏關了許久,不想再有任何耽擱。
  "先不要謝我,我還沒說完。"柏特靠向椅背,仔細地看著楠成。"我開始用你的時候,就知道這會是一次賭博。但我看到人鐵一些特質,知道你值得栽培。當你以優異的表現完成訓練時,我覺得你會是一個出色的探員。你聰明、見多識廣,而且是我多年來見過最快的槍手。"
  楠恩對柏特的讚美覺得很不自在,馬上插嘴。"快講完了嗎?"
  "對,快講完了。"柏特伸手到大衣口袋,拿出一個鼓鼓的信封交給楠恩。"這是你抓到紳士大盜的酬勞。"
  柏特深深地籲了一口氣。頭一次,楠恩在他的眼中看到失望。"偵探社要我告訴你,我們不能再繼續雇用你。如我所說的,你是我多年來訓練的學員中最好的,但你仍然太浮躁了,楠恩。你太衝動,又有些浪蕩。當案件很緊要時,我們無法信賴你會聽從命令。這是對你最不利的地方。"
  楠恩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人還是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他直接把信封塞入口袋裏,決定不讓失望之情被對方看出來。
  "你真的了解?"柏特問他。
  "非常了解。"楠恩說。
  "我也希望事情能有所轉圜。相信我,我為了這事爭論了很久,但事實擺在眼前--你並未照章行事。"柏特起身,拉了拉衣角,將外套整平。"我希望你知道,隻要是我能力所及的,我還是很願意幫助你。我隻希望幾個月後你不會成為我們要追緝的人。聽我的勸告,安定下一,在你舅舅的牧場或什麽的,找個好女人。無論如何,如果你需要推薦函,絕對沒有問題。"
  楠恩將眼光移向窗戶。在窗外,"最後機會鎮"的人一樣過著他們的生活,店家、農夫、礦工、屠夫、工匠以及裁縫師,他們都安分地付出勞力,彼此成為熟識的好鄰居、好朋友。一起撫養小孩、聊天、慶祝節日,生老病死都在這個小鎮上,過著令人尊敬、有秩序、有期待的安定生活。
  楠恩看著窗外的熙來攘往,他知道自己不適合這種生活模式,他絕不會習慣這種生活。
  一位穿黑袍的女士經過窗邊。她不是瑞琦,卻讓他想起了她。他說愛她時,並沒有說謊。但他也知道,這個愛是否多到能讓他留下來,還是個疑問。如果他在此定居,大家也隻會將他看成甘家人,以及一個毀了麥警長遺孀生活的人;不論他如何努力也配不上瑞琦。
  "你很安靜,楠恩。如果你深沉的表情代表你的一些想法,或許你不該和我一起去麥家。"
  "你沒有選擇。"楠恩說。
  "我可以要警長將你鎖住,直到我們回來。"
  "你休想。"
  "那麽,你答應不會出亂子?"
  "我會盡量守規矩。"楠恩微笑著用警長的鑰匙串開了牆上的槍櫃,取出自己的槍帶,鎖上櫃子將鑰匙丟回桌上。
  他將槍帶係上,發現沒帶槍就像沒穿衣一樣。他彎身綁好,將槍套係在大腿上的皮帶。當他伸直了身體,定睛看了柏特一眼。這位長者的表情帶著父親的關懷。
  "不要擔心,柏特,我的過去全過去了。我沒有辦法告訴你我要去哪裏,或是我要做什麽。但是我可以保證,我絕不會出現在你的罪犯檔案裏。"
  楠恩伸出雙臂,擁抱柏特。兩人拍拍彼此的肩膀,然後分開。柏特的眼中閃著不尋常的光芒,他清了清喉嚨,扶正帽子。
  "席娜說她祝你好運。"他告訴楠恩。
  楠恩笑了起來。在丹佛所學的,並不全都是智識方麵的東西。雖然目前瑞琦占滿了他的心,但他還是不時愉快地憶起席娜為他所做的一切。如果不是這位長他十一歲的便衣女同事,他可能沒辦法忘記文奧琪帶給他的噩夢。席娜教他如何屈服於熱情的愛撫並給予同樣的熱情。教他男女關係就像日光空氣水一樣自然,應該用虔誠的心來對待,而不是恐懼及嫌惡。她教他的,都一一應驗在他與瑞琦的關係上。
  楠恩抓著帽簷,調整好位置。光的陰影剛好遮住眼睛。"謝謝,告訴她我如果到丹佛,一定會去找她。"
  "我會的。"
  楠恩歎了一口氣。"我們該出發了,警長光'想'到要去對麥家說這些事,警長先生沒有先逃跑已經不錯了。"
  柏特幫楠恩扶著門,笑著說:"走吧!我們去替他結束這種淒慘的日子吧!"
  瑞琦站在前廊上,不再假裝忙碌而眺望著主街,希望能看到楠恩的蹤影。除了來往的車潮外,她隻看見地麵緩緩升起的熱氣。緊張地撫著衣裙。她不知如何才能不想著楠恩的歸來。她已經拍鬆了藤椅的坐墊、調整了吊床的位置、幫花草澆了水。她也調整了發型兩次,最後決定讓秀發垂下,楠恩喜歡這樣。她問了黛芬三次,是否準備好足夠的檸檬汁以及大盤的牛肉片。
  她身後的紗門突然大聲關上。黛芬走到她的身旁,一邊擦著手。"欲速則不達,記得嗎?"
  "哦,黛芬。我好緊張。傑斯四小時前就來過了。楠恩早該從麥家回來了。"她轉向這位多年與她患難與共的管家,急切地問她:"你想他們會讓泰森回來嗎?在他們知道楠恩的身份……以及洛比的事之後?"
  "我們隻能祈禱了,"黛芬舉起手腕拭幹眉毛上的汗水。"如果老天有眼,他絕不會讓他們帶走你的孩子。"她看了一下充滿熱氣的前廊說。"一切都會很順利,你還是進來休息吧!"
  "不可能。"瑞琦堅定地搖頭。
  "那麽至少坐下來吹吹風,我幫你拿杯檸檬汁及你最近在看的那本書。"
  "我沒法專心,黛芬。"
  "那麽,你就坐著,拿著書假裝在閱讀。總比磨壞了鞋底及地板好些。"黛芬說完就走了進去。
  瑞琦跟著進去,多檢查一次準備的東西也無傷。
  楠恩騎著馬,緊緊將男孩抱在身前。他要將男孩安全送達母親的懷裏。泰森戴著楠恩的帽子來遮夏天的烈陽。帽子大了四號,但泰森覺得剛好。
  "這是大人物的帽子,"泰森向楠恩誇耀。"戴起來剛好。"
  "你可別想把它拿走,"楠恩警告他。"戴起來很舒服,我不準備送人。"
  "也許我可以請媽咪幫我弄一頂,你想她會嗎?"
  泰森轉身想抬頭看楠恩,但帽簷碰到楠恩的胸部,帽子將泰森的眼睛都遮住了。他把帽子往上推,轉身看著前麵的路。
  "應該會。"楠恩說。他知道這陣子泰森想要什麽,他的媽媽都會給他。
  "我會告訴她我要像你一樣的黑色帽子。"泰森說。
  楠恩緊緊抱著泰森,身體靠在這個喋喋不休的男孩身上。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楠恩。"
  楠恩不知如何回答,他從不曾是任何人的好朋友。
  泰森向後靠在楠恩的胸前,安靜下來。馬匹規律的步伐使他漸漸入睡。剩下的幾裏路,讓楠恩有許多時間來回想麥家在聽到麥洛比是紳士大盜的激烈反應。
  麥篤華怒斥反駁,直到柏特出示證據,顯示洛比就是三年來鐵路劫案的主嫌,他才無放可說。
  麥蘿琳震驚得啞口無言。她臉色蒼白,滿臉病容。楠恩相信,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安靜。搜索令當前,麥家隻好讓他們搜查洛比的房間。房間幾乎被拆了一半,最後終於在洛比的床墊中找到贓款。他們還在書桌底層抽屜下,找到一頂黑色假發及胡須。柏特小心地將證物包好,貼上標簽,準備交給雇用平克頓偵探社的鐵路公司。
  搜尋結束後,楠恩告訴麥家,他要將泰森帶回給瑞琦。麥篤華滿臉恨意,楠恩不會忘記那張臉。
  "甘楠恩,一切情況都沒變。"麥篤華靠近楠恩的臉說。"我們還在爭取孩子的監護權。"
  "情況已經改變了,麥先生,你沒有一點勝算。你聲稱瑞琦和我交往,毀損了她的名譽,而事實證明我是平克頓探員,我站在法律這邊。而且,洛比犯下了大案。你想,這對人鐵名聲會有什麽影響,沒有法官會將泰森判給你。"
  爭論進行了許久。麥篤華詛咒、威嚇,甚至出言羞辱楠恩及瑞琦,決心要保有泰森。但終於在柏特的支持下,楠恩贏了這場苦戰。但代價卻很高。
  現在楠恩所需做的,就是將小孩交給瑞琦,然後離開。焦慮侵蝕著楠恩的心。他希望上帝告訴他,在見到瑞琦時該如何告訴她真相。
  他們到達鎮郊時,他發現鎮上的人開始注意他們。泰森醒來坐直了身體,並扶好帽子。
  "爸爸以前也這樣帶我騎過鎮上。"泰森提醒楠恩。
  "你告訴過我。"汗水像小河般從楠恩的額頭流下。有一小群人聚在店家外麵,他們已聽說甘楠恩帶著麥家的小孩在街上出現。
  楠恩的目光直視前方,泰森則向群眾揮手。他的天真,使得一些忙碌的人放下事情也向他招手。還有一些人,困窘地幹脆轉身掉頭。楠恩看到偽裝在酒館工作的艾琳站在人群的後麵招手。她同情的眼光告訴楠恩,她已經聽說了他被偵探社開除的事。
  在一個彎道之後,瑞琦的雙層樓房出現在眼前。這房子是他一輩子都沒辦法給她的,舒適的生活以及她付出心血的布置。他盯著這棟黃色的大房子,繼續前進。
  "他們來了,黛芬。"瑞琦跑到紗門前報消息,然後再跑回前廊邊,看著楠恩帶著泰森一同歸來。
  陽光照在楠恩的頭發上,黑得發亮。她跑下階梯,穿過兩旁的玫瑰,站在圍籬外的門口迎接他們。當他們到達了之後,瑞琦展開雙臂,楠恩舉起泰森交給她,看她緊緊地抱著泰森。她抬頭看著楠恩,帶著無限的愛意、感激,以及英雄的崇拜。他知道,就算自己活到一百歲,也不會忘記她此刻的表情。
  他下了馬,但沒有將馬栓在柱子上。他看著她撫摸著泰森,好像要確定他真的安全歸來了。
  他的母親曾這樣抱著他嗎?如果有,那麽記憶已經隨時光逝去了。
  泰森覺得不舒服,蠕動著身體,終於擠出母親的懷中。她也鬆開了手。
  "你快把我擠扁了,媽。"他很快地用袖口擦了雙頰,還一麵張望有沒有人在看。"我離家才四天而已!"
  瑞琦很快地看了楠恩一眼,他點點頭。泰森還不知道母親和祖父母這幾天來心力交瘁的拉鋸戰。
  泰森站在兩個大人中間,抬頭對楠恩說:"女人都有些毛病,對不對,楠恩?"
  "有時候。"楠恩低下身子,拿回帽子,順便摸著泰森已被汗水浸濕的頭發。他戴上帽子,努力抗拒著內心的痛苦。他看著他們倆以及稍遠正在用圍裙擦眼淚的黛芬。
  "嘿,泰森,黛芬已經準備好了你最喜歡的餅幹。你要不要進去,在裏麵等一下媽媽,好嗎?"
  泰森穿過大門,突然停下。"你要進來嗎,楠恩?"
  "待會兒就知道。"
  "如果媽媽這樣說,就是不行的意思--"
  "我知道,"楠恩說。"你告訴過我。"
  "那你到底要不要進來?"
  "不。"楠恩掙紮了許久,終於吐出了這個字。
  楠恩的聲音嚇得瑞琦不知所措。在他入獄之後,她第一次這麽仔細端詳他。他的臉布滿了塵沙及汗水,一路走來沒有戴帽子,使他的臉多了好幾種顏色。他的雙頰曬黑、頸背泛紅。但並不是日曬讓她驚恐,而是他冷淡且無表情的目光讓她不安。她在多年前看過這種表情,那是傑斯帶他到校的第一天。
  "你不進來嗎?"她備受煎熬。
  她看他吞咽了一下,移開了目光。
  "傑斯和依雲在這裏嗎?"他問道。
  "不在,他們說隨時歡迎你到牧場去。"
  "下次見到他們,幫我說聲再見。"
  "你要離開這裏?"雖然天氣酷熱,但她全身卻冰涼了。
  "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我不能作任何承諾。"
  她的心碎成兩半。世界開始搖晃,她抓著圍籬支撐身體。
  "我不能待在這裏,瑞琦,你知道的。你也知道,我從沒有留下來的打算。"
  她僵在那兒,他的話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並沒有錯,早在他說愛她時,就告訴她有一天將會離開。但這一天來得未免太快了。
  要拯救她破碎的心,似乎也為時已晚。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韁繩。"我還要處理其他案件,柏特派我到西南部接一個大案子。"
  "沒有承諾。"她大聲喊。
  "對,沒有承諾。"
  瑞琦血脈賁張,心寒到了極點。他要離開她的生活,帶走他帶來的短暫的愛。
  也帶走了她的心。
  她覺得自己像被痛打了一頓,傷痕累累。她決定不要讓他因看到自己的悲傷而得意。"我很高興你的事已圓滿解決,楠恩,也非常感謝你將泰森帶回來。"
  她最後一次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呆滯,空無一物。
  恩渴望能撫摸她。他緊抓著韁繩,緊到他可以感受自己指間的悸動。他看著瑞琦的雙眼,明亮寧靜。沒有淚。她的臉色蒼白,就像她純淨的床單一樣。
  他幾乎伸出了手,幾乎將她擁在懷裏,求她寬恕。然而,他還是抑住自己,扳著他麵對街頭槍手那張冷漠無情的臉。他必須謹慎,不能露出一絲的情感。
  他知道這個決定傷透了她的心,但他沒有選擇。她會是他此生最美的回憶,而他可能是她永遠抹不去的傷痕。
  他必須離開了。
  她沒有傷痛的跡象。
  "你的孩子需要你,瑞琦。"他提醒她。
  他幾乎沒有聽到她說:"再見,楠恩。"她伸出手來。
  他盯著她的手,好像那是殺人利器。他沒有理會她的手,隻顧整理馬鞍,然後跨上馬。
  "再見,瑞琦。"
  她快速轉身,裙子飛揚起來,卷起一陣塵沙。他看著她匆忙踏上玫瑰夾道的小石階。一簇盛開的花在她身後落下,花瓣像她的淚水一樣,散落一地。
  他看著她拎著裙子登上階梯,紗門開了又砰然關上,她消失在屋子的陰影裏。
  他停在原地注視著房子,沒有任何東西出現。他用力踢了"盾牌"一下,一陣疾馳,奔離了她的生活。

  第十八章
  瑞琦跪在花園裏猛力拔草,像是在複仇一樣。她用力扔掉草根上的土。在一畦畦的繡球花及萱草間,雜草及土堆,可說是屍橫遍野。自從楠恩一個月前離開之後,這些花草就乏人照顧。她的花園和她一樣,都被遺棄了。
  到戶外工作是她療傷止痛的第一個有意識的活動。一直到一個星期前,她都還無法麵對外麵的花團錦簇。每當她看到窗外那曾經被悉心照顧的植物,她都會覺得像是某個不知從哪裏來的女人,一株一株,把它們辛勤培育起來的。
  她剪斷一株凋謝的百合,用指尖將它扭成一團,丟到附近的雜草堆中。漫漫晨昏,讓她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些幹枯、不再有色彩的花朵。正當她用手腕撩起一撮滑落的頭發,她聽見泰森在房內向黛芬叫喚著。
  她的兒子是她活下去的理由。也因為泰森,她才不致像行屍走肉。她試著給泰森她僅有的快樂。還好泰森並不知道那曾經發生在母親及麥家人之間的風暴。她讓他們來看他,但堅持她一定要在場;他每次到牧場都有母親陪伴--她不想再失去他。他們也遵守她訂下的規矩,但每次來到瑞琦的住處,氣氛都很尷尬。
  上周起,她開始穿花色的衣服,陰沉的黑色色調讓她覺得自己還處於楠恩離開的悲傷當中,實在沒有意義。她不需要黑色一再提醒自己還再懷念楠恩。
  洛比被葬在牧場的家族墓園中,沒有蘿琳喜歡的那種壯麗及奢華。當時,報紙還刊載了許多有關惡名昭彰紳士大盜的槍戰及慘死。為了保持楠恩秘密探員的身份,報紙並未提及他是平克頓的人。雖然如此,警長還是讓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而且瑞琦在這個案子中,也有一份--這也解釋了那次綁架案的原因。她謝謝警長幫她洗清冤情。但每次她走在街上或是到其他商家,仍會招致他人奇怪的表情及竊竊私語。
  瑞琦坐在泥土上想著所有要做的事。突然她聽見紗門關上的聲音,她抬起頭希望看到是泰森來和她作伴。但出現的是黛芬。她匆忙地沿著小徑向她走來。
  "什麽事?"瑞琦看到她臉上的表情,緊張地問。
  "麥家的女仆瑪莎來了,說要和你談一下。她看起來很沮喪。"
  瑞琦馬上警覺起來,急忙問:"泰森在哪裏?"
  "在房裏,她帶了一個她自己做的玩具給他。"
  瑞琦從土堆中站起來,脫下手套交給黛芬。
  "把它們放到棚屋裏,然後到屋裏來,誰曉得麥家的人這回在玩什麽花樣。"
  瑞琦抖掉方格裙上的塵土,匆忙向屋子走去。她看見瑪莎不安地站在客廳,腳邊放了一個鼓鼓的背包,她穿著一件不太相稱的橄欖色羊毛外衣,使她的麵容看起來更加慘白。
  "瑪莎,"瑞琦說,努力不讓自己露出焦慮的聲音。"啊,很高興見到你,怎麽會進城來呢?"
  這位年輕的愛爾蘭女孩的藍色眼珠中,充滿了紅色的血絲及淚水。雖然她雙手緊握住腹部,但瑞琦還是看到它們不停地顫抖。瑞琦輕輕將瑪莎拉到沙發旁邊。
  "哦,不,夫人,我不能,"瑪莎知道瑞琦要她坐下,顫抖地說。"我隻要來向泰森道別,再看他一眼我就要走了。"
  "你要離開麥家?"雖然她不感驚訝,但還是想知道她要去哪裏。
  "是的,夫人,我要回波士頓。回到父母及未婚夫湯姆的身邊。"她低頭看著雙手,滿臉通紅。
  "很好啊!瑪莎。這是好消息,恭喜你了。"
  黛芬在此時進來,瑞琦招手要她過來,她繼續對瑪莎說:"你喜歡回去,對不對?但這不是你沮喪的原因吧,牧場那邊還好嗎?"
  "洛比先生死後,還不都是老樣子。兩天前,瑪麗小姐和農場的工人跑了,她什麽東西也沒帶走,但她曾在事前告訴我,這將是她這輩子最精彩的大逃亡。"
  瑞琦幾乎笑了出來,但瑪莎滿麵愁容,讓她想繼續追問下去。"那是什麽事呢?你不想嫁給波士頓的這位先生嗎?"
  瑪莎馬上抬頭,兩眼炯炯有神,讓瑞琦相信她的回答絕對是真心的。"哦,不,夫人,我很愛他,但他好像還需要一些時間。"她看了黛芬一眼,再將目光轉回瑞琦。"也許我該坐下。"她輕聲說。
  泰森在一旁高興地玩著瑪莎用碎花布幫他做的馬,她對大人的談話沒有興趣。
  "哦,請坐,"瑞琦說。"麥家的人是想要--"她看了泰森一眼。"你知道……"
  "哦,不,夫人,不是這件事。對不起,我無意驚嚇你,是這樣的,我沒辦法不把那天你的男人和麥家發生的衝突告訴你就離開。"
  瑞琦的心開始怦怦地跳著。"我的男人?你是說甘楠恩先生?"這是自從他走後,她第一次大聲說出他的名字。
  "是的,夫人。那天,他和其他人來到的時候,我在樓下。我聽見一陣嘈雜的聲音,有些迷惑。我在那邊等了一下,想知道是否該幫泰森收拾衣物或什麽的。我聽到你的男人和麥篤華先生為了你的孩子在爭吵,他們一直吼叫,說著你的名聲及泰森的未來等等。"
  "甘先生向麥老先生反駁,說麥家根本沒有名聲可言了,他們絕不可能保有泰森。"
  瑞琦不難想像瑪莎所描述的情況,楠恩那種驕傲自信、雙眼充滿黑色怒火的挑釁行為。
  "請你繼續說。"
  "最後,麥先生說,他答應讓泰森回來,但有一個條件--甘先生在送回孩子之後,不能再和你及孩子有任何瓜葛。他說不然他會和你繼續纏訟下去。他要在這個殺了他兒子的人得到你及泰森之前,榨光交掏空你的每一分錢。他說他絕不會原諒那個人--或你--造成洛比的死。他願意放棄抗爭的唯一方法就是甘先生發誓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所以楠恩同意了--"
  "氣都沒吸一口就答應了,夫人。任何人都看得出,作這個承諾就像殺了他一樣,他一定愛你勝過他自己的生命。我就在那時候告訴自己,如果有一個男人像他這樣的一半愛我,我會不顧一切地跟他走。然後,大概一個星期前,我的湯姆告訴我,如果我回去和他在一起,他要把月亮摘下來給我。"
  瑞琦幾乎沒有聽到剩下的部分。她看著已將圍裙揉成一個死結的黛芬,整個人沉在椅子裏麵。瑞琦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淚水已經沿著她的雙頰泉湧而下了。
  瑪莎向她致歉。"我不是想要讓你難過,夫人。但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想知道我的男人為什麽要離開我。我也想知道,他並不願離開,他這麽做,全都是為了愛,他這樣做,你才可以保有你的孩子。"她深深地吸一口氣。"我不能讓你以為他是不在乎你才離開這裏。"
  瑞琦淚眼朦朧地向瑪莎伸出手,女仆緊緊握著她的手。"我沒辦法報答你今天為我所做的一切,瑪莎。但我可以給你一些回家的盤纏--"
  "不,夫人,"瑪莎驕傲地說。"我不需要施舍。我存了些錢,也買了車票,但我還是謝謝我的好意。"她站了起來,說完事情的始末之後,先前的惶恐已經不複存在,她露出了笑容。"我要和泰森說聲再見,然後我就要出發了。"
  瑪莎蹲下緊緊抱一下泰森後起身,瑞琦陪她走到門口。瑪莎在門前停了下來,將重重的背包換到另一隻手。
  "你準備怎麽做呢,夫人?你會去找甘先生嗎?我想看到你們有一個快樂的結局。"
  瑞琦笑了。過了這麽久的時間之後,她終於笑了。
  "我希望如此,瑪莎。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一定會去找他。"她伸臂抱住瑪莎。
  "祝你旅途愉快,瑪莎。"瑞琦說。
  "祝你好運,夫人。"
  瑞琦興奮地關上門,覺得地球好像又開始旋轉了。她轉著圈子跑回客廳。黛芬站了起來,還不停地用手背擦拭眼淚。
  "我就知道,"黛芬一麵啜泣,得意地說。"我就知道甘楠恩不會就這樣走了。如果現在你公公在這裏,我會--"
  "不要管他,黛芬,他不值得傷腦筋,現在我們必須決定下一步怎麽做。"
  "我們?要決定什麽?你就寫信給江柏特及平克頓偵探社,請他們務必盡快把楠恩送回來--"
  "他不會回來,黛芬。"瑞琦在桌子旁來回踱步,無神地調整桌上的相片及書籍。"楠恩向麥篤華保證不靠近我們,他一定會信守諾言。"
  "那麽現在……"
  "我從未向麥家作過任何承諾,楠恩當然也不會幫我向他們保證什麽。而且,麥篤華是用勒索的方式讓楠恩作了這個決定。"
  "我不喜歡你這種眼神,你到底有什麽打算?"
  答案非常清楚,就像她當初丟棄黑色喪服的決心一樣。
  "我要將房子賣掉。"
  "什麽?"
  瑞琦這回說得更大聲,她從未想過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我要將房子賣掉。賣給第一個買主,如果必要,賣給銀行也可以。"
  "但你深愛這棟房子,它是你母親留下來的。"
  "正是,我和母親都深愛這棟房子,我保留它,是因為我想在嫁給都華之後仍保有一些自主。但現在是該放掉了。現在回想起來,我知道在父母去世之後,我在這裏也從未快樂過,我隻是依存著它。是該放掉的時候了。"
  "那你要去哪裏?"
  "楠恩在哪裏,我就去哪裏。"
  "我不知道是否該說,但我覺得你應該先找到他,再賣房子。而且,你該看看他是不是……嗯,是不是還--"
  "是不是還要我?"瑞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吐了出來。她走到壁爐旁,將燭台向右移了兩寸又走開。
  "就算他的離開,除了對麥家的承諾之外還有別的原因,或是我們沒辦法天天見麵,還是他根本不要我了,我都想要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我想重拾教鞭,我想在為時已晚之前,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那麽,我想我該開始打包了。"黛芬睜大眼睛,環視瑞琦的所有家當。
  "隻要裝些衣物及日常用品就好了。我的、泰森的,以及你的--如果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走。"瑞琦等待黛芬的回答,她知道自己也許期望太高了。
  黛芬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露出笑容。"在我老伴去世之後,我就決定讓命運之神隨處帶領我。而且,我還很想知道你們倆的結局會如何。"
  泰森走向瑞琦,握著他的新玩具靠在母親身上。他抬頭看著母親說,"媽媽,我聽見你們在談論楠恩,他就要回來了嗎?"
  過去幾個星期當中,他已經問過母親無數次,每次都撩起她無限的痛苦。但這次,卻為她帶來了希望。她摸著他的頭發,輕捏他的臉頰。
  "他不會來,泰森,但我們要去找他。"
  "他在哪裏?"
  "我不是很確定。但我知道有一個人可以幫助我們,我們先去丹佛找他。"
  "我可以戴我的新帽子去嗎?"
  "當然。我也要在出發前弄頂新帽子,"她告訴他。"還有黛芬也需要一頂。"
  瑞琦停在十六街及柯提斯街口的磚造建築前,這是平克頓偵探社所在。平靜的外表,掩飾了她內心的波濤洶湧,再過一會兒,她就會知道楠恩的下落。如果他工作的地點不遠,也許幾小時後他們就可以重逢了。
  瑞琦扶正戴在發髻上的帽子。離開飯店前,黛分足足花了一個小時幫她裝扮。一個淡紅色的領結打在頸前,為她全身的組合增色不少。棕色的及膝外套、墊肩、喇叭袖口及華麗的長裙,讓她多了幾許大都市上流社會的氣息。
  瑞琦對自己的裝扮十分滿意。她急著要見江柏特。她穿過擁擠的長廊,在忙碌的職員、簿記員、會計師及速記員之間穿梭。她遵從一樓秘書的指示,走到長廊的盡頭,一扇門的玻璃上印著"主任室"。
  瑞琦推開門,向一位麵帶微笑的戴眼鏡男士詢問江主任是否有時間見她,這位秘書將她打量了一番、問了她的名字之後,請她稍候。兩分鍾後,她被帶入裏麵的房間。
  江柏特穿著一件格子外套,站在櫻桃木書桌前等她。他看起來比她在"最後機會鎮"見到的那個酒鬼裝扮的男人要胖一些。他親切地問候她,但她可以從他的目光中,看到許多的同情。她原本忐忑的心現在更加緊張了。
  "多麽令人愉悅的驚喜啊,麥夫人。"他拉了一張椅子到桌子旁。"請坐,並告訴我是什麽風把你吹到丹佛來。"
  瑞琦努力表現出鎮定的樣子。她將手提袋放在膝上,脫下手套放在提袋上。麵帶微笑地應對。
  "江先生,我想你有我想知道的事情。是這樣的,幾周前我得知楠恩突然離開,是因為我以前的公公要他結束……結束我們的交往,我才得以換回兒子。"她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江柏特用手扶著下巴仔細聆聽,他給人一種父親慈祥和藹的感覺,使得她有勇氣繼續往下說。
  "楠恩告訴我,平克頓派給他一個緊急任務,但我現在知道那不是他離開的全部原因。我非常確定如果不是因為麥家,他絕不會因此和我及泰森完全斷絕音訊。"
  江柏物皺起眉頭,他用拇指摸著下巴,但仍然仔細聽她娓娓道來。但她看見了他的表情,有些擔心,特別是在他歎了一口氣之後。
  "你為什麽不先寫信過來,麥夫人?那可以節省你一些時間。"
  "我恨不得馬上將過去拋諸腦後,如果你可以告訴我楠恩目前在哪裏,我會直接去找他。我發誓絕不會影響他的工作。我甚至不會與他接觸--如果那樣會危害到他的生命,但我至少要待在他的附近。"
  "並不是這麽簡單,夫人。"他站了起來,厚重的鞋底,在木板地上重重地一拍。他走到窗邊,看著街道上繁忙的街景,搓著他的頸背。
  瑞琦緊抓著她的提袋。"你是說,你不知道他在哪裏?你怎會不知道他的任務?"
  "不,我真的不知道。"
  他表情嚴肅,用哀傷的眼神看著她,她打了一陣寒顫,涼到心裏頭去了。
  "他死了?"她輕聲地說。
  "我沒有聽說。"
  她原先期待他會直接否認,以掃除她的恐懼,但他卻誠實以對。
  她的掌心開始冒汗。"你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嗎?"
  柏特沉沉地坐下來注視著她。"楠恩已不在這裏工作。在洛比的案件之後,我們不能繼續留他--"
  "但洛比是一個小偷及強盜--"
  "楠恩已被告誡多次。他在辦案的時候,必須要學會自製。上次的槍戰。他沒有先仔細思考,以至於你差點中彈。更別提麥洛比了。"
  "我已竭盡一切所能想保住他的飯碗,但我還是要服從多數。在'最後機會鎮'時我已告訴他,我們不能再用他。目前我沒有他的下落,更別提如何與他聯絡。你遠道而來,實在很抱歉……"
  瑞琦閉緊顫動的雙唇,低頭看著雙手。房子已經賣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她盡力冷靜下來,她能感覺到柏特正看著她,也能感覺到他的憐憫,但她不需要。瑞琦抬頭挺胸,和他目光相對。他的嘴唇也在動,似乎想找尋適當的話說。
  但她不需要他的同情,她需要他的專業。
  "我想雇用你們,江先生,幫忙尋人是你們的服務項目,不是嗎?"
  "是的,"他說,突然笑了起來。"在同業中最好的。"
  "很好,那麽我要請你們幫我找到甘楠恩。"
  一位金發婦人推開了辦公室的外門,搖著雙臂,一路笑著進來。她仔細端詳瑞琦。
  "我無意中聽到你在找甘楠恩,"她毫不客氣地說。"這次他做了什麽?"
  柏特很快地打斷,介紹這位看起來三十好幾的女士。
  "麥夫人,這是施席娜小姐。她是我們最優秀的探員之一,楠恩在受訓時就和她認識了。"
  席娜仔細打量著瑞琦,後者此刻已滿麵通紅。以女性的本能判斷,她馬上意識到,這位席娜小姐一定是楠恩的親密朋友。她幾乎可以確定是她席娜將楠恩從黑暗的生活中拉出,教他各種性愛的技巧。
  瑞琦不知道此刻該謝她,還是將她濃密的金發一根一根扯下來,但她兩者都沒有做。
  "我在尋找楠恩,因為我愛他,施小姐。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他也愛著我。"
  席娜並沒有震驚或憤怒的表情,反而是在臉上出現愉快的笑容。"如果他真的愛你,麥夫人,那麽你一定是個非常特別的人,恭喜你。"席娜笑著對柏特說:"我非常樂意接辦這個案子,讓我去找他。"
  瑞琦鬆了一口氣,起身準備離去。"我不知像這種事該花費多少,但是--"
  "這是一個特殊的案子,麥夫人,請不要擔心費用。在我們找到楠恩之前--如果找得到,你不需會一分一毫。我們目前隻想知道如何與你聯係。"江柏特說。
  "我暫時住在溫莎飯店。"
  "很好。"他扶著她的手肘,引她走向門口。"請不要擔心。隻要我們有線索,一定會馬上和你聯絡。"
  瑞琦向席娜道別,向門外走出去。她停了一下,轉身說:"謝謝你,江先生,楠恩一直很崇拜你。我相信你將他帶入偵探社,是再造了他的生命,我知道你一定會找到他。"
  柏特皺著眉。"希望我們不致令你失望。"
  深秋的驕陽照在愛達荷州西部這個以畜牛出名的小鎮上,長長的影子落在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楠恩歎了口氣。生活盡是無聊、孤獨與一成不變,他慢慢地等待陰影移到肉店及服飾店之間。他從皮套掏出手套,仔細檢查每一顆子彈,然後收起他的手槍。
  "出來吧,姓甘的。"這挑釁有些熟悉,但他不確定是誰的聲音。
  楠恩又歎了一口氣,這才走出陰影,街上連隻小貓也沒有,隻有一些膽小的居民,躲在櫃台及窗戶後麵,想要一探究竟。
  作個了結吧!
  他努力不想任何事,不想那個朝朝暮暮出現在他腦海的女人身影。他想忘記瑞琦的影像,以及那雙藍色的、飽受傷害與背叛的雙眸。他試著不要猜測泰森又長高了多少,或是他問了多少次與自己有關的事。
  此刻他不能相這些事,他必須專心去注意街頭另一端的陌生人,那個沒有名字、沒有靈魂的挑戰者,那個想以結束楠恩的生命來證明自己是最快槍手的人。
  楠恩走到路中央,他拉低帽簷來遮住陽光。
  我會告訴她我要像你一樣的黑色的帽子。
  楠恩不確定泰森是不是這樣說,但他永遠不會忘記那種感覺。他閉上眼睛想拭去可怕的記憶,然後又張開。再不專心,他就要被街頭的那個槍手撂倒,那他的眼睛可能就要永遠閉上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楠恩。
  楠恩的雙手離開身體兩側,計算著距離。
  這樣也可以做嗎?
  他看見瑞琦靠在牢房的牆上,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腿跨在他的腰部,還有她柔潤的雙唇。
  "他媽的。"
  再三步,身旁的一灘水反射強烈的陽光,他眯著眼睛把視線移回槍手。
  他感覺到瑞琦的柔荑從他的發間穿過。
  出去之後你可以幫我修剪。
  他還沒修剪他的頭發,修不修已經不重要了。
  還有兩步,他停了下來,彎曲他的右手,伸展他的手指。
  他可以整天在這裏等著另一端的那個人先移動,反正他也沒有別的事。
  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知道,自己隻有一半活著。
  而現在,我的瑞琦,我的生活如行屍走肉。
  一陣暖風卷起了街道上的塵煙。一個小型的旋風,就在監獄邊的建築前舞了起來,那個瘦高的混混穿了一件長長的帆布大衣。大衣因風而起起落落,楠恩很難判斷他的移動。
  那槍手移動了一小步,可能隻有毫厘之差。
  愛過你我死而無憾。
  他曾快樂過,一次,盡管十分短暫。
  還不到一眨眼的工夫,楠恩的手指觸到了板機。他迅速掏出手槍,瞄準、發射--連續動作。
  兩枝槍都射出子彈。
  一顆子彈飛過他的耳旁,彈到他後麵理發廳的柱子上。而那一頭的陌生人跪倒、掙紮了一會兒,趴到塵土上。楠恩不必檢查他的傷口,他知道他正中那人的心髒。
  他將槍放回槍套,轉身背對圍繞屍體的人群。一切聽天由命,他走向了牢房。

  第十九章
  "對不起,麥夫人,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江柏特把手插入口袋。這個無意識的動作,露出他外套內繡著金絲綠邊的背心。
  瑞琦看著他前後晃動。他四處張望這個旅館內的房間,就是不看他。從她到辦公室之後已經三個星期,他每星期都來向她報告情況。甘楠恩消失無蹤了。
  "你有沒有想過下一步要做什麽?"
  他的問題也正是她常思考的。當她、黛芬以及泰森似乎必須在丹佛耽擱一陣子,她就去應征一個教職。神奇的是,一位全職教師摔傷了臀部,她有了代課的機會。但溫莎飯店的消費相當昂貴。如果他們繼續待下去,她必須要找個長期的居所才行。
  "我們不能像這樣居無定所,"她說。"泰森喜歡學校,也喜歡大都市的刺激,但他也需要一個家庭及遊玩的地方。"瑞琦向後倒,靠在閃亮的翡翠綠沙發上,長歎了一聲。
  柏特走到壁爐邊,爐中的火驅走室內的寒氣,在戶外,暴風雪就要來臨,烏雲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瑞琦心中的陽光。一旦冬天來臨,要離開就更難了。
  "我在愛達荷及懷俄明的人手還沒有回報消息,所以,還是有希望的。"江柏特說。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江先生?"
  "當然。"他不安地移動身體,拉平身上的背心,等待瑞琦的問題。
  "如果你的探員找到楠恩,而他拒絕與我聯係,你也會告訴我,對不對?"
  "麥夫人,也許我有些過分浪漫,但如果事情是這樣,我一定會告訴你,到目前為止,沒人有他的消息。但並不代表全無希望。"
  "我自己的生活也必須繼續,江先生。我暫代的職務在假期過後就到期了。我們很喜歡這裏,特別是劇院,泰森也很喜歡動物園。飯店也很好,但對我的荷包來說,似乎太豪華了一些。"
  "我知道你很快就必須作出決定。事實上,我有些驚訝我們竟然還沒有他的消息。告訴你事實,我還有些慶幸他沒有被列入我們的罪犯名單。"
  "那麽,如果……如果他發生任何事,你們也會聽說才對?"
  "應該是這樣。"
  瑞琦露出了笑容。"那麽,我想目前所能做的隻有再多等一會兒了。"
  柏特的帽子放在旁邊的桌上。他伸手去拿,瑞琦則起身送他到門口。
  "多保重。"他在門口對她說。
  她感謝他關懷的眼神。"我們沒事。事實上,我才告訴黛芬,我們要盛裝到樓下餐廳用餐。平整的餐巾及精美的瓷器和水晶杯,還有可口的食物,是擔振精神的最佳良方。"
  "我很高興目前的狀況沒有讓你變得消沉。"他告訴她。
  "這種情形我已經度過太多次了,江先生,我知道這一次我也會熬過來的。"
  她一直在思考所處的狀況。她賣了房子,以及繼承自父母的遺產,手頭上還有一些盤纏。她的新教職帶給她結婚後就失去的獨立感。他們三人很快就適應了新的生活,以及與小鎮完全不同的步調。事實證明,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重新開始他們的生活。
  她受創的心,已不再因看到任何像楠恩的影像便陷入低潮。在回憶過去與楠恩共同度過的時光時,她也不會如過去一樣心如刀割。她仍然想念他,但她知道沒有他她也可以繼續走下去。但如果她有機會,她還是希望與他一起共度餘生,隻要她有機會。
  "我會和你保持聯絡。"柏特向她保證。
  "我等你的消息。"她說。
  聽見柏特辦公室的門關起,他馬上離開結霧的窗戶,冷冷地看了柏特一眼,沒有寒喧。
  "怎麽去了這麽久?"楠恩對著正在寬衣的柏特說,並未在他指定的椅子坐下。
  柏特站了好一會兒,仔細地打量楠恩。他將手插入口袋,坐入他的旋轉椅上。"真是的,楠恩。如果我知道你會這樣突然出現,我就屏住呼吸在這裏等候你的大駕光臨。你到底是從哪顆石頭迸出來的?"
  "說來話長。"
  "我洗耳恭聽,反正我有的是時間。"
  "我可沒時間。你找我做什麽?你的人說這是最高機密,我花了三天才趕到這裏。"
  楠恩也不喜歡自己這種陰沉嘲諷的心情,但自離開"最後機會鎮",他已心如槁灰,怎麽也熱誠不起來。
  楠恩覺得如坐針氈。柏特則慢條斯理地坐在書桌後麵,從抽屜拿出一枝雪茄,露出狡黠的笑容。"要來一枝嗎?"
  "你知道我對臭襪子的味道沒有特殊嗜好。"
  楠恩走到窗邊,向下看外麵擁擠忙碌的街景。從這個角度,他可以看到街頭行人的帽頂。這些都市人,個個包得緊緊的來抵抗寒風,匆匆忙忙地奔波於他們的事業。但這一些對楠恩來說,似乎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
  柏特吸著他的雪茄,直到手上的火點燃了煙的另一端,他舒服地靠向椅背,看著雪茄燃燒。"真可惜,你不知道,自己遺漏了人間美味。"
  "請說重點好嗎?"楠恩剛到丹佛,但已經準備好要回去了。他對所有事情都已失去耐性。
  柏特把腳擱在桌角上,吸了一大口雪茄,慢慢地吐出一陣陣的煙。他的笑容有些詭異。"我有一件任務給你,不會花你太多時間。一次就可以辦妥的事。"
  楠恩準備走向門口。"找別人做。"
  "除了你沒有人能處理這件事。"
  "你難道找不到和我一樣魯莽衝動、毫無紀律的人來做這件事嗎?"
  "我這樣說吧,這個案子需要你特殊的才能。"柏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用雪茄指著他。"你該去剪個頭發了,這長發披肩的樣子真像個印地安混血種。"
  楠恩伸手摸了一下脖子後麵的馬尾巴。隨柏特怎麽挖苦他吧,人的頭發已經成為他所失落的一切的最佳象征。他才不會剪掉它。
  "你也該動動剃刀,那滿嘴的胡子讓你顯出不必要的凶惡。但這也許正是你想要的?"
  楠恩聳聳肩。"這樣或那樣我全不在乎。"
  "你在乎任何事情嗎?"
  "無所謂,你到底要我做什麽?"他希望柏特給他一個最危險的任務。他最近都在找刺激的事做。隻有死亡的冷酷威脅,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還存在。
  柏特翻找桌上的一疊文件。抽出一、兩張,仔細閱讀,然後又放回去,繼續翻找。他氏著頭,對楠恩說明細節。"今晚八點左右到溫莎飯店去,你會在餐廳看到我們的客戶。"
  "但我沒有盛裝。"
  "沒有關係,你和客戶接觸之後--"
  "我到底要和誰接觸。"
  "你們以前有過接觸。"
  "既然如此,又何必這麽神秘?"
  "這件事隻有你能辦。你要把以前沒有完成的事處理完。"柏特感覺楠恩正要打斷,馬上說:"就聽我一次,好嗎?"
  "假如我真的和這位神秘客戶碰了頭,然後呢?"
  "根據你的直覺判斷行事。"
  "這邊上層的人好像不太相信我的直覺。不要告訴我,你難道不怕溫莎飯店會發生槍戰?"
  "我相信你知道該怎麽做。"
  "晚上八點。"
  "八點整。"
  柏特的笑容讓楠恩覺得好像已經一腳踏入一個隱藏的陷阱。
  "如果我對這個案子沒興趣,我會掉頭就走--"
  "隨便你,但客戶指名要你,我隻是遵從客戶的要求。"柏特隨口抽著雪茄,但仔細端詳楠恩。"除了那頭長發以及你銳利的眼神,最近過得還好嗎?"
  楠恩低頭摸著帽帶上的毛球。"馬馬虎虎。"他覺得有必要說明。"我可沒做扯你後腿的事,柏特,你知道的。隻是有些事情可能需要時間才能解決。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但如果我沒辦法與這位客戶共事,我明早就要離開。"
  "我了解。多保重,如果我們沒有再見麵。"
  楠恩戴上帽子,伸手抓門把。他看著房間裏這位在他窮困潦倒給予人人生意義的長者,他欠他的,不該是一個冷冷的再見。
  楠恩歎了口氣,向桌子走去。"給我紙筆,我會讓你知道需要我的時候去哪裏找我。"
  柏特拿了筆和墨汁給他,在一堆雜物中找到了一張沒寫字的紙。楠恩彎腰寫下了聯絡地址,把紙交給柏特。他走回門口。
  "你也多保重,柏特。"
  楠恩關上門之後,柏特看著手上的地址,露出了笑容。
  天公不作美,似乎所有的賓客都擠進溫莎飯店的餐廳。每張桌子都鋪著燙得十分平整的白色桌巾。桌子中央有銀製的小糖果盒,閃亮的花瓶中插著美麗的花朵,兩旁還有精致的燭台。
  瑞琦拿起高腳杯淺啜一口,將杯子放回桌麵。她、黛芬及泰森正在等待侍者上菜。這個餐廳的美食十分出名,今天更是高朋滿座。他們三人被慕名而來的饕客包圍。打扮入時的仕女們穿著閃亮的絲緞禮服,男士們也不幹示弱,有些甚至穿著黑色燕尾服,白色直挺的襯衣還鑲著碎鑽。
  黛芬靠近瑞琦對她說:"這裏沒有一位女孩比得上你。深紅色的禮服讓你十分出色。不地穸還是太瘦了一點。不過總比……總比八月時你穿黑色時好多了。"
  瑞琦對於黛芬的讚美有些不好意思。裁縫師向瑞琦保證深紅的禮服配上黑色的蕾絲滾邊,可以襯托她美麗的秀發,也能使她迷人的雙眸更加突出。當她買下這件禮服時,她希望有一天能為楠恩穿上,她不希望自己的夢想會落空。
  她看著家人,感到十分驕傲。泰森的頭發抹上了發油,但有些部分則不聽話地豎了起來。黛芬穿著水藍色的絲袍,是瑞琦堅持要買給她的。黛芬不隻是一個管家,更是他們最好的夥伴。
  "媽媽?"泰森的肩膀幾乎靠在桌緣上。手拿著叉子,他不耐煩地等待他的烤牛肉及約克夏布丁。
  "什麽事,親愛的?"
  "你想明早我醒來時,外麵會不會布滿了雪?我們要如何去學校?我們來了之後都沒有坐過街車。"
  "如果下雪,我們就必須要坐街車。"
  他舉起雙手和叉子,做出勝利歡呼的樣子。
  瑞琦連忙製止他大聲喊叫,他們陷入一陣短暫的岑寂中,侍者端來了今晚的主菜。她看著盤裏的烤鱒魚片和馬得拉醬,希望能一掃下午柏特帶來壞消息的陰霾。
  黛芬正在研究廚子是怎樣烹調她盤子裏的小羊肉。瑞琦拿起叉子,準備大咬一口時,她看到了一位年輕英俊的小夥子向她走來。他穿得很體麵,中等身材,她仔細打量了他一下,大概不超過二十歲。
  對於這位男士的前來,瑞琦覺得手心發冷,腸胃一陣翻攪。他在她旁邊停下來,麵帶笑容,很有禮貌地行了一個禮。"夫人,對不起打攪您……"
  "沒有關係。"
  他看起來很和善。也很帥,還滿真誠的樣子,但太年輕了。而且他不是楠恩。瑞琦準備告訴他,雖然能得到他的注意就是一種讚美,但她目前不需要同伴。
  "內人很喜歡你那把扇子。"他指著瑞琦握起放在桌角的扇子,那是瑞琦最驕傲的作品。象牙的扇架,番紅花的絲緞麵,繡上閃亮的珍珠。
  "你的妻子?"她突然鬆了一口氣。
  他指著一位穿著薄荷綠衣服的小姑娘。看起來,不過是剛離開學校的女孩。
  "我們剛結婚。"他帶著羞怯的笑容說。瑞琦聽到他已經結婚覺得如釋重負,馬上抓起扇子送給他。
  "請收下,就當作禮物吧!"她輕鬆地說。
  "不,我真的不行。"他連忙說。"我隻想知道你在哪裏買的,好讓我可以買一把送給她。"
  瑞琦看著那個嬌小的金發女孩,對她招招手,然後又轉向這位男士。"這不太可能,因為這是我自己做的。"她告訴他。"我很容易就可以再做一把,我堅持你必須要收下。"
  他終於讓步伸手接下扇子。"我不知該說什麽……"
  "隻要多帶她去可以用到扇子的場合就可以了。"瑞琦告訴他。
  他不斷地致謝,而後回到了他新婚妻子的身邊。
  瑞琦看著餐廳的入口,希望能看到那位先生將扇子交給愉快的妻子。她一麵發表高論。"施比受更有福--"
  瑞琦突然看到一個凶惡的身影,讓她忘了自己在說什麽。是誰這麽大膽無禮?這人不僅沒有脫帽,還穿著破損的衣服。他看起來像一隻正在尋找獵物的老鷹,他那不耐煩的姿態讓瑞琦想起了--楠恩。
  她被這一幕吸引,一直看著那個似乎在尋找某人的人。他沒有移動身體,也沒有轉動頭部,但他似乎非常清楚周遭的情況。
  他的下半張臉被幾天未刮的胡子所遮掩,帽簷也遮住了他一半的眼睛。當那雙眼睛轉向她時,她感到一陣灼熱。
  瑞琦愣在那裏。她的叉子掉在盤子上,所有食客都將目光投向了她。
  "媽媽?"
  "瑞琦?"
  她沒辦法回答泰森及黛芬,她根本無法動彈。
  瑞琦看著楠恩不顧其他人的眼光,穿過人群直接向她走來。
  餐廳內的嘈雜對話全部停止了。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這位高瘦的男人,沒人敢阻止他。
  楠恩可以感覺到不屑的眼光及低聲的埋怨,但他不理會他們。真是奇跡,瑞琦竟然在丹佛。甜美的瑞琦像一座美人雕像,用湛藍的眸子看著他,使他有了平靜下來的力量。否則,以他魯莽的性格,他現在可能一路掀倒餐桌,推開左右的食客,用最快的方法飛到她身邊。
  他善於隱藏自己的情感,但他到瑞琦身旁時卻顫抖不已。對他來說這是一個新的經驗。他不敢去碰她、甚至伸手招呼,他站在離她一大步的距離之外,看著她已濕潤的眸子,努力想找出適當的字眼來打破沉默。
  "楠恩!"泰森終於認出了楠恩。
  "你好,泰森。"楠恩將目光移向泰森,順便向黛芬淺淺地笑了一下。
  楠恩的出現對泰森來說,似乎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他大聲說:"我有一頂和你一樣的帽子,楠恩,但媽媽不讓我在餐廳裏麵戴。為什麽你可以戴呢?"
  "因為我沒有像你一樣的媽媽來告訴我不能戴。"他轉向瑞琦。"你怎麽在這裏?"
  "等你。"
  "你就是柏特的神秘客戶?"他突然了解了柏特下午詭異的笑容及神秘的舉動。
  "不怎麽神秘。"她輕聲說。"而你是那個迷失的人。"
  "我沒有迷失,我知道我在哪裏。"
  瑞琦笑開了,雙眼閃著金光,她想把所有的愛都給他。他想個手將她攬入懷裏,將她帶走,鎖在沒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麥篤華絕對不會發現他們的地方。
  "我必須和你談一談。"她輕聲說。"私下談。"
  她絕對不接受任何借口,他可以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去邀請她。
  她抓著他的手,拾起黑色的手提袋,然後把椅子向後推。楠恩抓著椅背幫忙她,等著她拉好衣裙走出桌子外麵。
  楠恩回來了。
  瑞琦讓她的裙擺垂下,然後挽著楠恩的手。她看了黛芬一眼,她點點頭表示了解。
  "泰森和我吃完點心之後會上去,"黛芬向她保證。"大概一、兩道點心,然後在附近好好逛一逛。"她帶著微笑說。
  瑞琦的表現很冷靜。這位女老師。警長的遺孀,蒙大拿州"最後機會鎮"的中堅人士,挽著楠恩的手臂,讓這位西部最聲名狼藉的槍手帶她走出溫莎飯店的餐廳。
  當他們走到入口處時,一名端著香檳及冰桶的侍者站到了旁邊,讓他們過去,楠恩順手舉起瓶子,繼續前行,領班看到他熟練的動作沒有製止,隻是示意侍者再回廚房去拿。
  瑞琦和楠恩進入三座電梯中的其中一座,沒說一句話。一對瑞琦認識的夫婦已經在裏麵。瑞琦注意到譚太太在看到楠恩之後,馬上緊緊抓著丈夫的手臂。關門時瑞琦禮貌地向他們一點頭。譚氏夫婦擠到角落,卻禁不住一直偷窺楠恩。
  瑞琦咬著嘴唇,深怕自己會笑出來。電梯繼續上升,楠恩不理會他們,還是和瑞琦緊緊靠在一起。他們到達二樓,她引路到她的套房。她伸手在袋子裏摸索鑰匙,好不容易找到,可是顫抖的手卻打不開房門。
  如果他們真要進去,楠恩想,可能要靠他了。他接過鑰匙,輕鬆地就將門打開了。房間內亮著一盞燈。他跟著瑞琦進去,將門關上,並小心地鎖上它。瓶內的香檳已經開始向外溢,流過他的手指,滴到了豪華的比利進地毯上。他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她。
  她沒有說話,隻深情地回望著他。他的眼中充滿疑惑--還有其他更迫切的東西。他想占有她。她可以從他帶著侵略性的姿態看出來。
  "柏特說他的客戶特別指定要我。是不是麥家又再要求孩子的監護權?為什麽又來找我,瑞琦?"
  "我需要你。"瑞琦向前走了兩步拉近距離,凝視著他的眼。她從眼中看出了他的童年迫使他築起的護牆。
  "我知道了你在'最後機會鎮'告訴我的不是實情,你已不是平克頓的雇員了。"她輕聲說,在他來得及開口前又說:"我也知道你為了什麽離開。"
  他轉身背對著她,走到小桌前將酒瓶放下。架子上有發著亮光的各式水日暮途窮器皿。他挑了兩個高腳杯,慢慢將瓶子打開。
  瑞琦心神不定地看著他,他的帽子、他的長發、他寬闊的肩膀,還有他布滿塵土的黑長靴。她想輕撫他,她想伸手撫弄他的頭發。她渴望幫他脫下大衣,解開襯衫的扣子,雙手遊移在他堅實的臉孔上,指尖滑過他濃密的胡須。
  "香檳?"
  他站在她身前,一杯冒泡的香檳就在她眼前。焦慮又期待的心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楠恩端著杯子,讓她不得不接下它。她用兩手捧著酒杯,很快地小啜了一口,還從杯緣看著他。很快地她又喝了一小口。
  "告訴我,你認為我為了什麽離開?"他問。
  "你向麥篤華保證不和我及泰森有任何瓜葛。"
  他牛飲一大口,杯子馬上見底。他又伸手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誰告訴你的?"
  "麥家的女仆、瑪莎。甘楠恩,不要假裝這不是真的。"
  "這就是你長途跋涉到丹佛來的原因,為了事實?"
  "是的。"
  "我告訴過你,我沒辦法給你任何承諾。"他繼續築起防衛的圍牆,內心卻渴望將她按入懷裏,再也不管對麥篤華的任何承諾。
  "你太輕易就對他作出這種承諾。"
  "他要求我要實踐諾言。"
  "我對他可沒有任何類似的承諾。"她提醒他。"我沒有發誓永不見你,我沒有向他保證任何事情。你也不能代我作出任何承諾,楠恩。"
  他的眼神充滿著無法隱藏的悲傷。瑞琦喝完了杯中的香檳,將酒杯放下。她伸手拿走楠恩的空酒杯放在她的旁邊,然後走近握住他的雙手。
  "你向麥篤華保證以不再見我來換回泰森,你要我相信你是一個無情無義、冷酷狠心,利用完就離開的人。我起初真的這麽想。但現在,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我--"
  "瑞琦--"
  "你愛過我嗎,楠恩?"
  他將目光投向她身後的遠方,用力吞咽下了一口。"你知道我愛你。"他輕聲說。
  "那你現在還愛我嗎?"
  他閉上眼睛。"是的,我還深愛著你。"
  "我要你仔細聽好,甘楠恩。你引我走出黑暗,你讓我重新燃起愛的希望。你帶回了我的兒子。當我發現你離開的真正原因之後,我放棄了原有的生活。我賣了房子--"
  "真是的,瑞琦--"
  "讓我說完。我賣了房子直接來這裏要求江柏特幫忙尋找你。然後我找到了教書的工作。我等了好幾個星期,生活在你將會出現的希望當中,最近我甚至祈禱你還活著。我曾告訴你,我不會要求你作出任何保證或承諾,我仍然一樣。但你剛才也承認你還愛著我。我願意等待任何你可以給我的東西,直到你告訴我你不再愛我--"
  他將她擁入懷中。她任他擺布,完全信任他--她是他這生中唯一完全信任他的人。他的嘴蓋住了她的雙唇。她閉上眼睛,讓淚水滑下。她的手滑向他的頸部,緊緊地摟著他。
  他們的吻交纏著醇酒與欲望。瑞琦解開他的發帶,手指伸入他濃密的發間。他的帽子落下,滾到沙發下麵去了。
  "泰森怎麽辦……"
  "黛芬會找事讓他做。"她輕聲說。"會讓他忙一陣子。"
  楠恩的呼吸急促,搭配她急促的心跳。他們緊緊貼在一起,想重拾往日時光。他的手遊移過她身上的每一寸,好像要確定眼前的她是真實的。他的唇印在他的臉上、麵頰、額頭及她的淚水上。她的唇角再次與他的相擁。他們的舌頭互相交纏,忽淺忽深,直到她忍不住開始呻吟,近乎瘋狂地扯開他的襯衣。
  他在她的領口附近翻找,一束頭發和他的手指糾纏在一起。他很巧妙地將手指滑出,沒有弄痛她。
  "這個東西怎麽解開?"
  她忙碌的嘴唇勉強開口。"鉤子。"
  他將手指滑入領口及她細嫩的肌膚之間,裏麵有一個小鉤子。他的手指太粗扭不開。
  "該死!"他聽到縫合處裂開的聲音。"對不起。"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他溫暖的鼻息滋潤著她的耳及脖子,令她微微一顫。"快點。"她的手已經解開了他的長褲。
  他詛咒著該死的裁縫師。六個鉤子已經有三個脫開了。她昂貴的禮服因此順著她的肩膀,滑到了地毯上,落在她的腳踝邊。
  他讚歎她迷人的身段,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厭倦看著她的身體,撫摸她、擁抱她。他忙著除去她的內衣,她身上折其他小飾物要比那令人厭煩的鉤子容易多了。瑞琦這時也伸手將盤在頭上的秀發放下,讓它順勢滑至肩上。
  她已經解開了他衣褲的鈕扣,露出他熱情悸動的亢奮。長褲鬆垮地掛在腰上。他也除去了她身上的衣服,另剩長襪及鞋子。
  楠恩將她抱緊,讓她的雙峰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她也緊緊抱著他。這是一個甜蜜的時刻,不容急躁。
  他將她輕輕推開,注視著她泛紅的雙頰,然後伸手撫弄她的酥胸。她閉上眼睛,一口氣梗在喉嚨中。
  "呼吸啊,瑞琦。"
  她露出笑容,"我想,我必須習慣光著身子見你。"她說,語氣中帶著滿懷希望。
  "日日夜夜。"他說。她露出更開懷的笑容。
  他低下頭用牙齒及舌頭吸吮撫弄她乳上的紅暈。她感覺到熱血沸騰,幾乎叫了出來。她希望融入他的身體,感受他滑入她的身體,用熱情、用他的愛及種子填滿她。
  她緊抓著他的肩,彎著身體,讓他的亢奮輕輕地摩擦她濕潤的小丘。他抓著她的豐臀,讓她雙腳站穩,自己則雙膝落地,慢慢地一路親吻下來,從她尖挺的酥胸,到她柔潤的小腹。他的鼻息在她的小丘的叢林上,吻皺了一池春水。
  瑞琦呻吟著,用雙手抓著他滿頭長發。第一個高潮在完全沒有預警的狀況下,向瑞琦襲來。她大聲喊著他的名字,陷入一個失神悸動的聲色世界當中。待她回神之後,她知道如果楠恩沒有用手托著她,她可能已經倒在她的禮服及地毯上。
  她向下看著他,用手指尋找他的唇緣,搖著頭笑著對他說。"我從來不知道。"
  他將她拉下,直到她和他一起跪在地上。他們沒有就此停止。他拉著她慢慢向下倒,直到他整個人躺在柔軟的地毯上。
  瑞琦撫摸著他的全身,感受他堅挺熱烈的亢奮及悸動。她慢慢張開雙腿,很挑逗將他禿奮的頂端,放入她溫潤的小丘。他輕輕地抬起臀部,直到她的溫潤含蓋了他的全部,她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聲。
  他已失去控製。而她也準備好,準備好再次飛進感官的世界。瑞琦在學習了楠恩教的第一課之後,已經知道如何律動。她快速而瘋狂地動著,直到他叫喊她的名字,很快地彎身起來將她壓倒,全身顫動著釋放他的種子。
  像經曆混沌初開的爆裂一樣,她坍倒在他胸前,依偎著他急促地喘息著。雖然窗外的小雪已經堆上了窗台,但室內的燈光,將兩個汗水淋漓的身體照得閃閃發光。
  楠恩緊緊抱著她。瑞琦將耳朵貼在他胸前,肖著他狂亂的心跳漸漸平息。
  "柏特告訴我說,我的客戶需要我的特殊才能。"他笑說說。
  她移動身體以便看清楚他的笑臉。"我真的需要你的'特殊才能',我想剛才已證明了一切。"瑞琦用手肘撐起身體,他們互換了一個微笑。瑞琦突然皺起眉頭。"假如當初你沒有接受這個任務?"
  "我想柏特不會讓它發生,他自己說他是無可救藥的浪漫主義者。"
  "江柏特?"
  楠恩聳聳肩。"他教我的第一件事是讀浪漫的愛情詩。"
  "也許我也該讀一些這種詩。"她說。
  "我們還有許多可以互相學習,好幾年的課程。"他用手臂將她鉤起,狠狠地吻了她一下。對一個不輕易放下承諾的男人而言,這個吻代表著日後的愛與分享。
  瑞琦歎了一口氣,又倚偎到他身上。
  "我們該穿衣服了。"他說。
  "我們還有一些時間。"她不願結束這美好的時刻。
  "瑞琦?"
  "嗯?"
  "泰森的繼承權呢?我知道你忍氣吞聲,讓麥家欺負你,都是因為泰森應該繼承他父親的--"
  她將手指放在他的唇前。"在了解洛比的為人及他們的所作所為之後,我比以前更確定,絕不讓泰森受到麥家的影響。"
  "但以後泰森若發現他失去了一大筆財產會怎麽想呢?"
  "瑪麗已經失蹤了。他現在是麥家唯一的繼承人,他也許一分一毫也不會損失。我會讓他寫信給他的祖父母以保持聯絡,也許將來我也會讓他們見麵。如果麥篤華因為我帶走他或隻因為他是我的兒子而將他摒除遺囑之外,我也無能為力。我隻希望泰森以後能夠了解我的用心良苦。"
  "他有你這樣的母親真的很幸運,瑞琦,"楠恩在她的耳旁輕聲說。"我也很高興能有你。"
  她伸手撫摸著他的臉頰及滿麵的胡子。"我愛你,楠恩。"這句話似乎比她想像的更容易說出口。"我想,從你舅舅將你帶到學校的那天起,我就愛上了你,隻是我當時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總是對你的眼神十分著迷,你看起來總是比十六歲的小孩成熟許多。現在我知道,那是因為你被剝奪了童年。"
  "你竟然會對學生有不潔的遐想--誰猜得到?"
  "我沒有說那是不潔的想法,我說,我想我當時便是愛你的。我早該知道的,在七月四日的舞會中、在前廊的親吻,以及那晚在晚餐之後……在客廳裏。也許我是不敢承認,甚至不敢去想。"
  "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那天在溪邊,當你告訴我你愛我的時候。我知道你是真心的,那三個字打開了我的心扉。"
  "我帶了一個禮物給你,瑞琦。"
  她滿臉狐疑地看著他。"你怎麽可能帶禮物來?你又不知道要見我。"她用指尖輕觸他的肋骨,並因發現他的顫抖而笑了起來。
  "幫我把褲子拉起來。"
  "你說什麽,甘先生?"
  "瑞琦,拜托。"他看著門。"他們可能快回來了。"
  "甘楠恩先生,堂堂一名超級槍手會害怕被人撞見沒穿褲子?"
  "我隻是不想讓某個五歲的男孩見到我沒穿褲子。"
  瑞琦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想想也對。她離開了他溫暖的身體,跪在地上。他坐了起來,晃著身體將褲子拉起,然後扣上扣子。看到瑞琦在滿地的衣物間找到內衣穿上,不由得笑了起來。
  禮服已經沒救了,要修補之後才能穿。"我去拿件袍子。"
  在瑞琦抱著一大堆衣物跑開的同時,他伸手到左邊口袋,然後右邊口袋,終於摸出了一枚徽章。他將它握在手裏,希望瑞琦能不加爭吵地接受。
  瑞琦幾分鍾內就回來了。她的頭發梳好了,看起來容光煥發。她穿著另一襲漂亮的晨縷,袖口及裙擺飾有漂亮的荷葉邊。
  "來。"他握著拳頭伸出手去,裏麵是給她的禮物。
  "是什麽?"她來到他身旁,鑽入他的腋下,靠在他旁邊,像個小孩似的充滿期待。
  "伸出手,閉上眼睛。"
  瑞琦遵從指示。楠恩將東西放在她的掌上,在她的鼻尖上親了一下。
  "可以睜開眼睛了。"
  瑞琦感覺到一個冷硬的金屬在她的手上。她張開眼睛,打開手心,發現了一個閃亮的錫製星星,上麵寫著"羚羊郡警長"。
  "柏特警告我,不要被列入他的罪犯名單中。以我的'特殊才能',這是我用我的槍唯一能做的工作。"
  瑞琦緊握著拳頭,閉上雙眼,一陣恐懼湧上心頭。因為他的職位,因為這顆星星,他的生命將永遠處於危險之中。
  "瑞琦,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不,你不知道?"
  "你在想工作的危險,更別提先前已經嫁過一位警長--"
  "不要將你自己和麥都華比。"她警告他。"事實上,我是在想你在監獄時所說的。我很怕你會被吊死,你說因為你愛過我,就算死,也是死而無憾。記得嗎?"
  "我還是同樣的感覺。"
  她將星星握在手中,用另一隻手撫摸他的臉頰。"生命無法給予任何承諾,楠恩。我說過你給我多少,我都會接受,隻要你愛著我。我想,我也必須接受所有命運加諸在我們身上的事物。"
  "不要這麽快就埋了我,我對我的能力有相當大的把握,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甘先生,我真的知道。"瑞琦抱住他,揉著他的身體作為無言的邀約。"也許你該專心使用你的另一項特殊才能。"她建議他。
  一個輕微而試探性的敲門聲響起。"那也要等待一陣子才能做了。"楠恩很快地吻了她一下,拿起襯衫及外衣走向瑞琦的房間。
  瑞琦等到他完全進入那扇門後,才將門打開,讓黛芬及泰森進來。
  "楠恩在哪裏?"泰森四處張望,還趴在地上看沙發底下是否有楠恩的影子。"他的帽子!"
  她的兒子沒有對她換了衣服的事提出意見。黛芬則揚起了眉毛,露出會心的微笑。瑞琦將衣服拍撫平整,並將腰帶拉緊。還好,楠恩在此時打開了門,看起來還是一副很鎮定很冷靜的樣子。沒有人會想到,五分鍾前他還和瑞琦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
  "楠恩!"泰森向他跑去,將帽子遞給他。"我有一頂一樣的帽子,你要看嗎?"
  楠恩對瑞琦笑一下。"當然要看。甜點好吃嗎,黛芬?"楠恩不好意思正視她的眼睛。
  黛芬正走向她的房間,她轉頭說:"很棒呀!你的甜點如何?"
  "非常美味。"楠恩看著瑞琦脹紅了臉。
  泰森拿著帽子跑回來。"我可以在房間內戴上帽子嗎,媽媽?"
  "就這麽一次。"
  泰森將帽子戴上。楠恩幫他調整帽簷,直到它快遮住泰森的眼睛。他將外衣丟在沙發上,將他自己的帽子也戴上。
  "我們看起來如何?"他問瑞琦。
  "是啊!媽媽,我們看起來如何?"
  "美味而可口。"瑞琦笑著說。
  泰森轉頭頂起帽簷前麵,以便清楚看著楠恩。"你會留下來嗎,楠恩?"
  "待一陣子。"
  "多久呢?"
  "直到說服你母親辭去她的工作。"他看著瑞琦。"我還要幫忙你們收拾行李,和我一起去愛達荷州……隻要你母親答應嫁給另一位警長。"
  "哦,討厭。"泰森抱怨著。"我比較希望媽媽能嫁給你,楠恩。"
  楠恩彎下身將他抱起。"我就是那位警長。"
  泰森高興地大叫。抱著楠恩的脖子。
  "真有你的,楠恩。"
  瑞琦知道她內心所想的,全都表現在她的眼眸裏。她看著他一樣閃亮的眸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們可以嫁給楠恩嗎,媽媽?"
  "我們可以。"她輕聲說。"是的,我們當然可以。"她用響亮的聲音再說一次,看著她此生最重要的兩個男人。
  瑞琦手中那個冰冷的星,在此刻化為一顆溫暖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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