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鏡子裏的陌生人

(2008-09-06 14:16:44) 下一個

By 西德尼·謝爾頓
  序幕
  一九六九年十一月的一個星期六的早上,五萬五千噸豪華巨輪不列達尼號準備起航,從紐約港駛往勒阿弗爾。就在這個時刻,船上卻發生了一係列稀奇古怪、出人預料的事。
  克勞德。德薩是不列達尼號的總事務長。他是個細心,而又能幹的人。就象他自己喜歡誇耀的那樣,他是在經營一艘“堅不可摧,的巨輪。他在不列達尼號上已千了十五年了。在這十五年中,從來不曾出現過他不能有效而周詳地應付的場麵。他能如此熟請於不列達尼號這艘法國船,實在是他的一個不小的貢獻。然而,今天這個特殊的日子裏,卻仿佛有成千上萬個魔鬼合謀與他作對。後來國際刑警組織的美、法聯合偵查機構和本航線上的保安部隊對這艘巨輪進行了大量調查研究,對所發生的那些不同尋常的事件並未做出令人信服的合乎情理的解釋;對於克勞德。德薩這位敏感的高盧人的驕傲與自尊真說不上有什麽寬慰寬慰之處。
  由於涉及這一事件的人,都是聲名顯赫的人物,致使全世界各大報競相以大字標題爭先報道,但人們對其中的謎卻始終未能揭開。
  至於克勞德。德薩,已從這家橫渡大西洋的航運公司退職不幹了。他在尼斯開了一家小咖啡館。
  在那裏,他經常不斷地向他的顧客們談起那樁奇怪的、令人難以忘懷的事。
  據德薩回憶說,事情是從美國總統送來一束鮮花開始的。
  開船前的一個小時,一輛持有政府頒發的特殊許可證的黑色官方大轎車,駛進下哈德遜河九十二號碼頭。一位身穿炭灰色衣服的人從車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由三十六枝“純銀”製作的玫瑰花組成的大花束,向輪船的跳板走去。他和不列達尼號值班官員阿連。薩福德說了幾句話後,將這一束花頗有禮貌地遞交給甲板下級官員堅寧。堅寧遵照他的矚托,轉送了這束花。然後他找到克勞德。德薩。
  “我想,您也許想知道,”堅寧報告道,“這束‘純銀’玫瑰花是總統送給坦波爾夫人的。”吉爾。坦波爾。去年,吉爾。坦波爾的照片在從紐約到曼穀、從巴黎到列寧格勒的所有報紙的頭版以及雜誌的封麵上都出現過。據克勞德。德薩回憶,他從報紙上看到,在最近一次世界最受尊敬的婦女的投票選舉中,她所得的票數遙遙領先。為此,許多新生的女孩都起名為“吉爾”。美國總是有它的女英雄;而現在,吉爾。坦波爾已經理所當然地成為一位美國女英雄了。但如今,她的勇氣、她在重大的戰鬥中所取得的勝利,令人啼笑皆非地化為烏有。這件事震撼了全世界人民的心。這是一樁偉大的愛情故事,但遠不止於此,它還包含了古希臘戲劇和悲劇的一切因素。
  克勞德。德薩並不喜歡美國人,但在這裏他很高興能有一個例外。他對坦波爾夫人極為崇敬。她是一位名門閨秀——這是德薩所能給予的最高讚美詞了。他決定讓坦波爾夫人在他船上的這次旅行成為她終生難忘的一次旅行。
  這位總事務長不再去想吉爾。坦波爾了。他集中精力最後查看一下所有乘客的登記表。登記表實際上是美國人所謂的大人物的花名冊——一種按姓氏縮寫字母排好的名單。德薩很不喜歡大人物這個詞。特別是因為美國人對於怎樣成為“要人”有一種近乎粗野的觀念。現在他注意到,一位富有的企業家的妻子此次獨自旅行。他又會心地微笑了一下,因為在他的乘客表中,發現一個名叫麥提。艾利斯的人——一位著名的足球明星。他發現了這些人物,點了點頭,表現出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除此,德薩又頗有興致地注意到,鄰近座艙裏住的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的參議員和他的女友卡琳納。羅卡——南美的一名脫衣舞女郎。這兩人的名字在最近報紙的“花邊新聞”中已常在說三道四。接著,他順著這張表看下去……
  大衛。肯尼文。這個象征著金錢與巨富的人。他以前也曾乘過不列達尼號。德薩記得他是位皮膚曬得黝黑的、漂亮英俊的人。他身材瘦長,具有運動員的那種風度,卻又顯得十分文靜。總之這是一位令人難忘的人。德薩在大衛。肯尼文的名字後麵寫了個C.T.,表明他將使用船長的餐桌。
  克裏夫敦。勞倫斯——一名緊急登船的旅客。
  總事務長稍稍皺了皺眉頭。噢,長年從事航運的工作使他具有一種特殊的敏感。該怎樣對待這位勞倫斯先生呢?這個問題在以前是根本用不到考慮的。當年他是戲劇界的著名代理人,在娛樂行業裏他曾為很多著名明星做過代理,那時自然會請他坐在船長的餐桌上。他也會用一些人人愛聽的故事博得每一個人的歡喜。遺憾的是,勞倫斯先生的好日子已經過去了。以前這位戲劇代理人總是堅持訂豪華的、王子式的套間;但這次旅行,他卻隻在較低的甲板上訂了一個單間。當然是頭等的。但總是……不過克勞德。德薩決定先不忙於做結論,等把其他人的情況弄清楚以後再說。
  船上還有一位小國的王族,一位著名的歌劇演唱家,此外,還有一位拒絕接受諾貝爾文學獎的俄羅斯小說家。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德薩的思路。服務員安托納走了進來。
  “恩,有事嗎?”克勞德。德薩問。
  安托納眼睛濕潤地看著他,然後喃喃地說,“是您命令把劇場鎖起來的嗎?”
  德薩皺了皺眉頭說:“你在說什麽?”
  “我猜想那一定是您。別人誰還會這麽千呢?幾分鍾之前,為了保證一切正常,我又過去查看了一下。結果劇場的門是鎖著的。但似乎裏麵有人,而且在放電影。”
  “我們從來不在港口放電影,”德薩堅定地說,“劇場的門也從來不上鎖,等會兒我去看看。”
  通常,克勞德。德薩會立即著手調查一下此事。但現在,有十幾件緊急事務需在中午十二點啟航前處理完畢:交付給他的美元數目不對,一套上等的房間訂重了,蒙代涅船長定購的結婚禮品送錯了艙房——船長一定會大發雷霆,德薩停住了腳步。他聽了聽四個巨大透平機啟動則熟悉的響著。他知道,不列達尼號啟動了,已滑離了港口,開始進入航道。於是,德薩再一次全神貫注於他麵前的那一大堆工作。
  半小時過去了,甲板走廊肥務班長列昂走了進來。德薩抬起頭,不耐煩地說:“恩,列昂,有什麽事?”
  “打擾了您,很抱歉。可是。我覺得您應該知道……”
  “恩?”德薩半聽小聽地,他一門心思全放在那一件那一件件馬上該解決的事情上了。應該把旅途中,每天晚間在船長餐桌上就座的名單列好。要知道船長並不是一位擅長社交的人。每天晚上請哪幾位旅客與船長共進晚餐,對德薩來說,都是一次次智力檢驗。當然,把大家都安排得很得當,也是他義不容辭的職責。
  “關於坦波爾夫人……”列昂開始說。
  德薩馬上放下了手中的鉛筆抬起頭來,他那雙小黑眼睛開始警覺起來。“恩?”“就在幾分鍾以前,我路過她的客艙。我聽到了大聲說話的聲音和一聲尖叫。隔著門很難聽清楚,但聽起來好象她在說,‘你殺了我了,你殺了我了。’我覺得,我不便幹預,所以,來向您報告。”德薩點了點頭,“你作得很對。我過去看—下,看她那裏發生了什麽事。”德薩目送這位甲板服務員離開。竟有人會傷害象坦波爾夫人這樣的一位婦女,這實在是不可想象的事。在德薩那高盧人騎士般的意識中,這簡直是暴行。他戴上他的製服帽子,朝壁鏡上瞥了一眼,向門口走去。電話鈴晌了。總事務長猶豫了一下,拿起耳機。“我是德薩。”“克勞德——”這是船上三副的聲音。“看在上帝的份上,馬上派一個人帶上墩布到劇場來一下。這裏滿地是血。”德薩的心突然往下一沉。“馬上就去,”德薩保證。,他放下手上的事,安排給一個服務人員,然後給船上的醫生撥電話。
  “安德烈嗎?我是德薩。”他試圖使他的話顯得很隨便。“我不知道有沒有人前來要你醫療護理……不,不,我不是說要暈船片,而是,有沒有人在出血,也許流的很厲害……知道了,謝謝你。”德薩掛上電話,心裏越來越不安。他離開他的辦公室,向吉爾。坦波爾的那套房間走去。
  他剛走在半路,第二件奇怪的事發生了。當德薩走上甲板的時候,他發現船行駛的速度不對了。
  他向大海望去,發現他們已經到達阿姆布魯斯燈塔。在這裏,領航的拖船已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將返回港口,巨輪將乘鳳破浪駛向大海。但這次卻出現了一件異乎常規的事。不列達尼號巨輪緩緩地停了下來。
  德薩趕緊跑到欄杆處向外查看。在下麵的海裏,領航拖船正靠在不列達尼號的艙門口,兩名水手從巨輪上往拖船裏搬運行李。就在德薩觀望的時候,一名乘客正從艙門口走出,登上這艘拖船。
  德薩隻能看到這個人的背影,但他敢肯定,他一定認錯了人,因為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何況,乘客以這種方式離開輪船,是絕無僅有的事,以致這位總事務長嚇得渾身顫抖起來。他轉過身匆匆趕向吉爾。坦波爾的那套房間。他敲門,毫無反應。他再次敲門。這次敲得聲音稍大了一點。“坦波爾夫人……我是總事務長克勞德。德薩,我想知道,我可以為您作點什麽?”
  沒有人回答。這時,德薩真地警覺起來了。他本能地意識到,可怕的事情發生了,而且預感到這件事似乎正以這位婦女為中心。一係列可能出現的野蠻的、殘忍的暴行一下湧現在他的腦海裏——她被謀殺了,被綁架了,或者——他試著扭了一下門把。門沒有鎖。德薩慢慢把門推開。吉爾。坦波爾正站在房間的遠側,從窗口往外看,她的背朝著德薩。德薩正要開口講話,看到她的身體是那樣地僵直,以至使他欲言又止。他尷尬地在那裏站了一會幾,考慮是不是應該知趣地、不聲不響地退出來。突然房間裏充滿了一種可怕的尖叫聲,就象一頭受到了傷害的野獸在發狂,在哀嚎。在這樣一種深深的私人隱痛的麵前,德薩簡直不知所措。他退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
  德薩在房門外片了一會兒,聽了聽裏而那沒有言詞的喊叫。由於深受打動,他轉身向主甲板上的劇場走去。一名服務員正在劇場前麵用墩布擦拭血跡。
  天哪,德薩心裏盤算,下麵該怎麽辦?他試圖打開劇場的門,門沒有鎖。德薩走進這座可以容納六百名乘客的巨大的、現代化的大廳。大廳裏空元一人。出於一時的靈感,他朝那間小小的放映室走去。放映室的門鎖著,隻有兩個人有這個門的鑰匙,他和那個放映員。德薩用自己的那把鑰匙把門打開,走了進去。看來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他走近那兩台世紀牌三十五毫米的放映機,把手放在機器兩台中有一台機器是熱的。
  德薩在D 甲板的船員室裏,找到了那個放映員。然而放映員卻對德薩說,他對劇場裏有人使用放映機一事,一無所知。
  德薩在返回他的辦公室的途中,他抄了一條近道,剛好路過廚房。廚師叫住了他,很不高興地對他說,“瞧這個,這是哪個混蛋幹的?他究竟要幹什麽?”在一張大理石的和麵用的桌子上,放著一塊美麗的六層高的結婚蛋糕,蛋糕上用棉花糖作了兩個精致的小人——新郎和新娘。
  但不知誰把新狼的頭整個捏扁了。
  “就在那一瞬間,”德薩在他的小咖啡館裏,對那些聽得入迷的顧客說,“我預感到有一件可怕的事情要發生了。”

  第一章
  一九一九年,密執安州的底特律是世界最成功的工業城市之一。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然結束。底特律在協約國的勝利中,起了重要的作用。它曾給協約國提供了坦克、卡車和飛機。現在,德國納粹分子的威脅已不複存在。汽車製造廠又可以把它們的能量用於改進汽車的生產上了。不久,工廠製造、組裝汽車的日產量已高達四千輛(包括運輸出廠)。於是,有專業的技術人員,沒技術的勞工,從世界各地向這裏雲集,都想在汽車行業裏尋找工作。意大利人、愛爾蘭入、德國人——他們象潮水一般地湧來。
  在新末的這些人中,有保爾。坦普拉豪斯和他的新娘弗莉達。保爾原在慕尼黑的一家屠宰場裏學過徒。他與弗莉達結婚時,得到了—筆賠嫁。他們帶著這筆賠嫁移民到紐約,開了一家肉鋪。肉鋪開張不久就賠了錢。於是他們又遷居到聖路易斯、波士頓,最後才想到底特律。在來到底特律之前,每到一個地方,他們就虧一大筆錢。
  在商業繁榮的日子裏,人們生活日趨富足,意味著肉類的需求量也在增加。但是促爾。坦普拉豪斯經營的肉鋪,還總是賠錢。保爾算是個屠宰能手,但他卻毫無經營能力可言。實際上他最大的興趣是寫詩。對寫詩的熱衷遠遠甚於賺錢。他可以一連好幾個小時地構思他那些詩的韻律呀,意境呀,還會把那些“成果”寫在紙上,投給報刊或雜誌。但沒有人來理睬他。在保爾看來,金錢並不重要,誰都可以該他的錢。於是這樣的一句話很快就傳開了:“如果你沒有錢,還想吃肉,吃新鮮的肉,那你就去找保爾。坦普拉豪斯去好了。”
  保爾的妻子弗莉達,是個模樣很醜的姑娘。在保爾遇上她並向她求婚——或者更確切地說,保爾向她父親提出要娶她之前,她可絲毫沒有與男子們打交道的經驗。弗莉達曾請求她的父親讓她接受保爾的求婚。而這位老人一點也用不著她去催促,因為他非常擔心到他晚年時,弗莉達仍嫁不出去。為此他甚至願出一筆數字可觀的賠嫁,以便讓弗莉達和她的丈夫離開德國前往新大陸。
  弗莉達第一次見到她的丈夫時,便羞答答地愛上了他。在此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一位詩人。保爾有點知識分子的味道,但長得很瘦,一雙無神的近視眼,還有點禿頂。在他們交往了幾個月之後,弗莉達相信,這位漂亮的年青人已真正屬於她了。關於她自已的外表,她心裏很清楚。她的體型過於臃腫,象—頭生的大馬鈴薯。她五官中最好的要算那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睛,那雙眼晴碧藍、碧藍的象龍膽一樣。至於麵孔的其他部分就象都是別人的了:鼻子像她的祖父,又大又圓;額頭像她的叔叔,長得很寄而傾斜著;下巴象她的父親,四四方方的,好像總是冷著臉子似的。看起來,上帝好像故意和她開個玩笑,賜給她這麽一副尊容與身段。實際上,弗莉達的內心非常善良而又純潔。當然,人們隻能看到她那令人難以接受的外表。隻有保爾例外,保爾是她的。不過,弗莉達也許從來沒有想過,她之吸引保爾,在於她的那筆嫁妝。保爾的觀點是:哪怕給他一副血淋淋的牛排骨或給他一個大豬頭,隻要有這筆嫁妝,他隻當視而不見就完了。保爾總夢想自已能作冶買賣,賺夠了錢,然後一心一意地從事他所喜愛的詩歌。
  弗莉達和保爾到薩爾茲堡郊外的一家小旅店去度他們的蜜月,這是一個美麗的古堡,座落在秀麗的湖邊,周圍全是樹林和草坪。弗莉達對蜜月之夜的這一幕,心裏早已盤算了百八十遍了。她想,保爾將會把門扣上,擁抱著她。在為她脫去衣服時,嘴裏會喃喃地說些甜蜜的話。他的嘴會來親她的嘴,然後移向她那赤裸裸的身體。就像她偷偷地讀過的那些小綠書中所描寫的那樣。保爾還會把她抱到床上(如果他與她並行到床前,可能更安全一些),親切地把她放下,然後說,“親愛的弗莉達,我愛你的身子,你不象別些幹癟的小姑娘,你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實際上,她完全錯了。
  在他們蜜月之後不久,弗莉達就開始用一種比較現實的眼光來看待保爾了。弗莉達是在日耳曼賢妻良母式的傳統習俗中長大起來的,因此,她可以毫無條件地服從她的丈夫。但是,她一點也不值。保爾在生活中隻對他的詩感興趣;而且弗莉達開始體會到,他的那些詩並不怎麽樣。
  當然對此她無可奈何。但她明顯地感覺出,保爾在她所能想到的任何一個方麵,都做得很不理想。保爾事事猶豫不決;而弗莉達卻堅定果斷。保爾做買賣很不明智;弗莉達卻聰明幹練。一開始,弗莉達還隻是坐在旁邊,默默地忍受著。但這位一家之主由於心腸太軟,簡直把她的那份上等的賠嫁都快糟蹋光了。於是在他們遷居底特律時,弗莉達再也無法忍受了。一天,她衝進她丈夫所開的肉鋪,把現金賬目接了過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掛上一塊“概不賒欠”的牌子。這下可把她的丈夫給嚇傻了。但這隻不過是個開頭。繼之弗莉達把肉價稍稍提高了一些,開始作廣告,向鄰近的地區散發小冊子。買賣一夜之間就擴大了。從那時起,作出重大決定的是弗莉達,保爾隻能照章辦事。弗莉達由於頻頻失意變得專橫起來了。不過,她發現,她很有一種處理事物和駕禦人的能力,並且具備足夠的意誌力。於是弗莉達便做出了一係列的決定,諸如,他們應當怎樣投資,應當住在什麽地方,應當什麽時候度假。然後決定他們應該什麽時候有個小孩兒。
  一天晚上,她向保爾正式宣布了她的最後一項決定,並讓他按計劃去辦,直到這個可憐的人幾乎暈過去為止。
  在他們開始這樣作的三個月之後,弗莉達告訴保爾,他可以休息一下了,她懷孕了。保爾想要一個小姑娘;而弗莉達則想要個個男孩。結果,嬰兒是個男孩,這沒有使他們的任何一個朋友感到驚訝。
  在弗莉達的堅持下,嬰兒是請一位接生婆在家裏接生的。一切順利,嬰兒平安地呱呱落地了。但這時,站在床四周圍的所有人,卻都大吃一驚。新生嬰兒的各個方麵都視平常,唯獨生殖器與一般人不同。嬰兒的生殖器特別大,象是一個膨脹了的特大型附肢似的,吊在天真嬰兒的兩條大腿之間。
  他的父親生來可不是這樣,弗莉達十分驕傲地這樣想。
  她給孩子起名叫托比阿斯,是按照住在附近的一位市政長官的名字命名的。
  保爾告訴弗莉達,他將負責起孩子的教育工作。不管怎樣,把孩子養大是父親的職責。
  弗莉達聽著,笑了一笑。她很少讓保爾接近孩子,把孩子養大的,是弗莉達。她用條頓族的拳頭管教孩子,絲毫不考慮濕柔的母愛方式。托比長到五歲,成了細高個兒。那副冷臉子,那雙明亮的龍膽色的藍眼晴,酷似他的母親。托比很崇拜他的母親,一切都聽憑她的意旨。他很願意讓他媽媽把他抱起來,抱在她那又粗又軟的大腿上,好讓他把頭深深地紮在她的懷裏。但是,弗莉達可沒有功夫幹這些事,她在為這個家庭紡生活而忙碌。她很愛小托比,她下決心決不讓他長大後象他父親那樣軟弱無能。不論托比作什麽,弗莉達都要求他做得十全十美。托比開始上學了,她監督他的家庭作業,如果有的作業他不會作,她就鼓勵他,“來,孩子,好好幹!”她會站在他跟前,直到他解決了這個問題。弗莉達越是對孩子要求嚴格,孩子就越是愛弗莉達。如果托比辦了什麽事使她不高興,那他就會很害怕。她的責罰很及時,而表揚則來得較慢。但她感到這完全是為了托比好。從最初把孩子抱在懷裏時起,弗莉達就意識到,總有一天這個孩子會成為一位著名的要人的。盡管她並不知道怎樣成為或什麽時候能成為。
  但她知道一定會這樣,就象上帝在她身邊小聲告訴了她似的。在她的兒子年紀尚小,聽不明白她所說的意思時,弗莉達就告訴他,他是個了不起的人,而且不停地這樣對他說。因此,托比長起來後,就知道他一定會出名。雖然並不知道怎樣出名和為什麽出名。但他知道,他的母親是從來不會錯的,當他坐在那間六廚房裏作他的作業,他的母親站在那個老式大火爐旁炒菜的時候,托比感到這是他是幸福的時刻了。母親會燒出噴香的濃黑豆湯,湯裏有整根的豬、牛肉合製的香腸,還會烤出周圍有酥鬆的棕色花邊的馬鈴薯餅。有時她還會站在廚房中間那張切菜案子旁邊,用她那雙粗大有力的手和麵,然後在麵團上撒一些細粉,魔術般地把麵團做成令人饞涎欲滴的梅子餅或林檎餅。托比常常走到他母親身旁,雙手摟住她那碩大的身軀,他的臉隻能及到她的腰部。在廚房的氣味中總能聞到她身上那種女人所特有的刺鼻的麝香味,這時一種自發的性感會攪亂他的心。每當這個時刻,托比就會十分高興地依偎在她的身上。在他一生的其餘時間裏,隻要聞到奶油炒新鮮菜果的氣味,他總會回想起他母親那生動的形影。
  在托比十二歲時,有一天下午,隔壁一位饒舌女人杜爾金太太,來拜訪他們。杜爾金太太長了一張瘦馬臉,黑色的眼睛咄咄逼人,一張嘴從來不停地說。這位鄰居走了之後,托比模仿起她的動作,這使他母親大笑不止。在托比看來,他似乎第一次聽見他母親的大笑聲。從那以後,托比總是設法使他的母親愉快。他模仿來肉鋪買肉的顧客以及一些老師和同學的怪樣子,於是他的母親就會大笑。
  托比終於找到了一個辦法,贏得了他母親的讚許了。
  他爭取消一出學校戲,叫《不欠賬的大衛》。大家讓托比扮演主角。首演的那天晚上,他的母親坐在前排座位上,為她的兒子的成功演出叫好。就在這個時刻,弗莉達知道上帝的許諾將怎樣成為現實了。
  這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初期。大蕭條剛剛開始。全國影、劇院千方百計地設法招攬顧客。為了使劇場、影院的空座位坐滿觀眾,他們開設音樂餐廳,開設疊紙牌和排五點的夜間賭場,並舉辦舞會,舞會上人們可以隨著樂隊的伴奏而歌唱。
  有時候,他們還舉辦業餘比賽。弗莉達仔細閱讀報紙上有關戲劇的欄目,了解競賽究竟在什麽地方舉行。然後,她就會領著托比前往那裏。她坐在觀眾席上,觀看托比如何模仿艾爾。約爾森、詹姆斯。卡格尼以及艾迪。坎托爾等人,並且大聲嚷嚷著:“我的天哪!多麽有才幹的孩子!”
  托比幾乎每次都贏得頭獎。
  他已長高了一點,但仍然很瘦。他是一個誠懇、正直的孩子;天真無邪的臉上,長著一雙明亮的眼睛。每個人隻要一看到他,立刻就會想到“純真”二字。人們看到托比,就想羽雙手擁抱一下他,保護他不受生活中的折磨。
  他們喜歡他。當他在舞台上表演時,他們拚命為他叫好。托比第一次明白,命中注定他要成為什麽樣的人了,他要成為一位明星。這首先是為了他的母親,其次才是為了上帝。
  托比的性本能,在他十五歲時開始萌發了。他會在洗澡間裏手淫,在洗澡間裏他可以放心地幹這事。但是,那還不夠,他決定,他得找一個姑娘。
  一天晚上,托比一個同班同學的已婚姐姐,在托比去給他母親辦事時,用車子把托比送回家。這個女子叫克拉拉。康諾爾斯。她是一個美麗的白膚金發碧眼的女子,胸脯很高。托出在她身上初次體驗到了性的愉快。
  托比的同班同學中,有的是足球運動員,有的長的比他好看,有的很有錢——但是他們交女友都不成功。唯獨托比成功。他是那些姑娘們所見到的人中最有趣、最聰明的男人。姑娘們望著他那張天真的麵孔和那雙渴望的眼睛,就壓根說不出一個“不”字。
  托比十八歲上高中的時候,有一天他被叫到校長辦公室。托比的母親也在那裏,臉上帶著一副冷冷的表情。屋裏還有一個哭哭啼啼的十六歲的天主教的小姑娘,名叫艾林。海尼甘。還有這個姑娘的父親,一位身穿製服的警官。托比剛一走進屋,就明白他惹了大麻煩。
  “我直截了當地告訴你吧,托比,”校長說,“艾林,懷孕了,她說,你是她的孩子的父親。你同她發生關係了嗎?”托比的嘴巴突然幹澀了。他能想到的隻是艾林當時曾多麽興奮,多麽貪歡,而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
  “回答校長吧,你這個小狗娘養的!”艾林的父親咆哮地說,“你接觸過我的女兒嗎?”托比偷偷地看了他母親一眼。她坐在那裏親眼看著他名譽掃地,這是他最感狼狽的事。是他丟了他母親的臉,使她受辱。她將會因為他的過失而遭人憎恨。托比下定決心:如果上帝能創造奇跡,幫助他度過這一難關,那麽他難關,那麽他發誓,今生這一輩子再房不接觸其他女孩子了。他將徑直去找外科醫生作閹割術,以便對性欲一事壓根兒就不想了,而且,……
  “托比……”他媽媽說道,聲音嚴肅而又冷酷。“你和這個女孩子睡覺了嗎?”托比忍氣吞聲,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嘟嚷著說,“睡了,媽媽。”“那麽,你要和她結婚,”她聲音中帶有一種不容爭辯的口氣。她看了看那個正在哭泣、眼都哭腫了的女孩子。“你是這樣想的嗎?”“是的,”艾林哭喊著說。“我愛托比。”她轉向托比,“他們非讓我說不可。我不願意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們。”女孩的父親、那位警官當著屋裏的人宣稱,“我的女兒隻有十六歲,按照法律這是強奸。可以把他送進監獄,讓他一輩子待在監獄裏。可是,如果他要和我女兒結婚的話……”大家都瞧著托比。他又吞吞吐吐地說,“是的,先生。我——我很抱歉,出了這事。”在同他媽媽乘車回家的時候,誰也沒有講話。托比坐在他媽媽旁邊,心裏很難過,他知道他是多麽使她傷心。
  現在,他不得不去找個工作養活艾林和那個小孩。說不定他得去肉鋪幹活兒了。現在他的一切夢想,對未來的一切計劃,隻好置之腦後了。
  當他們到家的時候,他母親對他說:“到樓上來。”托比隨母親上了樓,硬著頭皮準備挨訓。然而他看見他母親取出了一個小箱子,開始打點他的衣物。他看了看他母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
  “您幹什麽呀,媽媽?”“我?我沒幹什麽。你幹的事。你必須馬上離開這裏。”她停下來不說了。然後麵對著他說,“你以為我會讓你為了那個一文不值的女孩子糟蹋了你的一生嗎?你承認你和她睡了覺,而她馬上就要生孩子了。這證明了兩件事——第一,你是通人情的;而她純粹是個傻瓜!哦,不——誰也不能設圈套讓我的兒子結婚。上帝要你成為大人物,托比。你到紐約去吧!當你成為著名的明星的時候,你再來接我。”他眨眨眼,忍住了淚水,撲向她的懷裏。她把他摟在她那寬闊的懷裏。托比突然產生了一種失落感。當他想到要離開他的媽媽時,感到非常地害怕。但是,在他的內心裏同時又湧起一種希望,一種激勵,為即將步入新的生活而興奮不已。
  他將從事表演行業。他一定要成為一顆明星;一定要出忍頭地。
  他母親是這樣說的。

  第二章
  一九三九年,紐約城是戲劇界的聖地。大蕭條已經過去。富蘭克林。羅斯福總統曾許諾悅,什麽也不可怕,隻有恐懼本身才是可怕的,美國將成為地球上最繁榮的國家。實際情況也如此。每個人手裏都有錢花。百老匯一下就有三十種劇目在演出,而且每一個劇目都很轟動。
  托比到達紐約時,口袋裏隻有他媽媽給的一百美元。
  但托比堅信他會發家的,他會成名的。到那時他要把他的媽媽接來,一起住在一間漂亮的頂樓房間裏。她每天晚上都可以到劇場去看觀眾為他鼓掌叫好。而眼前,他必須找一個工作,他到百老匯各家劇院的舞台門口,對人家講,他在業餘比賽中怎樣取勝以及他有多麽大的才能。但人家都把他推了出來:不予理踩,在托比四處找工作的那些星期裏,他常常偷偷溜進劇場和夜總會,觀看一流表演家的表演,尤其那些喜劇演員的表演。他觀看了本。布穀、約。劉易斯和弗蘭克。菲伊的表演。托比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超過所有這些人。
  他的錢用完了。的找到了一個洗碗的工作。每星期天的早晨,他都打電話給他的母親,那時電話費還比較便宜。
  他母親告訴他,由於他的逃跑而掀起的軒然大波。
  “你應該看看他們,”他母親說。“那個警察每天晚上都要坐著他的那輛警車到這裏來一趟。他們進來時的那股架勢,別人會認為我們都是土匪。他一再追問,你究竟到哪裏去了。”“您怎麽回答的?”托比焦急地問。
  “實話實說,你象賊一樣在當天晚上就跑掉了。如果我能抓住你的話,我就要親自扭斷你的脖子。”托比一陣大笑。
  到了夏天,托比設法找到一個工作,作一個魔術師的助手,這位魔術師有一副圓溜溜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沒有什麽本事的江湖佬。他表演魔術時,用的名字是大麥爾林(大麥爾林在英國民間傳說中是一位會魔術術的王子。——譯注)。他們在卡茨基爾山裏一些二流旅館中表演,托比的主耍工作是把一些沉甸甸的常備道具,從麥爾林的車上搬下來,然後再裝上去。兼著看管一些活道具——六隻白兔、三隻金絲雀和兩隻倉鼠。由於麥爾林害怕這些道具“被吃掉”,托比不得不和它們同住在一起,住的屋子就象廚櫃那麽大。而且,在托比的記憶中,整個夏季都是在一種惡臭中度過的。搬抬沉重的箱籠已很吃力;箱籠還帶有變戲法用的夾層和底卸,那些“活道具”往往會乘機逃跑。這時托比就要不停地追這個、捕那個;累得他精疲力盡。他經常處於一種非常疲憊、寂寞與失意之中。有時候,他坐在那裏,盯著那座肮髒的小屋,竟然不明白他自己到底到這裏來幹什麽。而這種生活又怎樣能使他從事表演行業。於是,他開始對著鏡子練習他模仿來的那些動作,而他的觀眾就是麥爾林的那些有臭味的小動物。
  夏天很快過去了。一個星期天,他往家裏打每周一次的電話。這一次是他父親接的。
  “我是托比,爸爸,您好嗎?”半天沒有回答。
  “喂,您在那兒嗎?”
  “我在這兒,托比。”他父親的聲音中含有某種使他不安的語調。
  “媽媽在哪兒?”
  “昨天夜裏他們把她送進了醫院。”托比把聽筒抓得那麽緊,以至聽筒在他的拳頭中差一點給捏碎了。
  “媽媽怎麽啦?”
  “大夫說是心髒病。”
  不,他的母親不會!“她就會好的,”托比企望地說。
  “不是嗎?”他對著聽筒尖聲大叫。“告訴我,她就會好的,你這個該死的!”從萬裏以外,他可以聽到他父親在哭。
  “她——在幾個小時之前已經去世了。”這句話象熾熱的熔岩燒灼了他,燒傷了他,直到他覺得自己全身都在著火。他父親在撒謊。她不能死。他和他母親早已有約在先。他就要出人頭地,而她就要出來和他住在一起了。一間漂亮的頂樓在等著她,而且還有轎車,有司機,有皮大衣,有鑽戒……他哭得那麽痛心,以至出不來氣。這時他聽見遙遠處有人在呼映他,“托比!托比!”
  “我要回家去。葬禮在什麽時候?”“明天,”他父親說。“但是,你千萬不能回來。他們正在找你,托比。艾林馬上就要生孩子了。她父親想把你殺掉。他們會在葬禮上找到你的。”就這樣,對這位在世界上他唯一愛的人,他連說聲再見也不可能,就永遠見不到了。那一天,托比整個一天都躺在床上思念他的母親。母親的模樣仿佛就在他的眼前,還是那樣栩栩如生。好象她還在廚房裏,在做飯,並且告訴他:“托比,你一定會成為一個重要的人物。”她好象仍在劇院裏,坐在前排的座位上,高聲地叫嚷著:“我的天哪!多麽天才的孩子!”而且,每當他模仿別人的模樣和說些笑話時,她總會哈冶大笑起來……她給他收拾箱子。“等你成為一個明給他收拾箱子。
  “等你成為丁個明星,你來接我。”托比躺在那兒,痛苦得全身都麻木了。
  他想,我絕不會忘掉這一天。隻要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我就絕對忘不了。一九三九年,八月十四日,這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一天。
  他說得很對。這不僅是因為他母親的去世;而且在一百五十英裏之外,在得克薩斯州的奧德薩,這一天也發生了一件事。
  這家醫院象普通的一所慈善機構。光禿禿的一幢四層樓,外麵什麽牌子也沒掛。裏麵卻是個大雜燴。密密麻麻地有許多房間。其中有門診的、有打各種預防針的、有急救的、有治療的,還有於脆動手術割了去或挖了去的手術室。這是一個醫療方麵的超級市場,有求必應,一應俱全。
  清晨四時,死一般的寂靜。人們還在睡覺。醫務人員也在稍事休息,以迎接新的戰鬥。
  四號產房遇到了麻煩。開始本來是正常生產,不料卻突然發現異常。實際上,卡爾。津斯基太太的嬰兒直到出生前,一切還都是正常‘的。津斯基太太年輕、健壯。她的年齡是生育的最好年齡。尤其她那農婦式的肥大的臀部,對產科醫生來說,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宮縮已經開始,事情在按正常情況進行。
  “異常分娩,”產科醫生威爾遜宣布。他的話沒有使誰吃驚,雖說隻有百分之三的分娩中出現異常——嬰兒的下半身先探出來了——但這種異常分煥一般也能安全處理。異常分娩有三種情況:母親還是可以自己生下來;必需依靠助產醫生的協助;剖腹,這就需要把嬰兒重新托回子宮。
  威爾遜大夫滿意地表示,現在看來,母親還可以自己分娩,這是最簡單的一種了。他看到嬰兒雙腳先露出,接著露出兩條小腿。又經過一陣宮縮,嬰兒的兩條大腿也露出來了。
  “行了,差不多了,”威爾汲大夫鼓勵著說道,“再使一次勁。”津斯基太太照辦了。但沒有奏效。
  大夫皺了一下眉頭。“再使勁兒,再使大點勁兒。”仍沒有效果。
  威爾遜大夫拿住嬰兒的兩條腿,很輕很輕地往外抽了一下。沒有抽動。這時他一隻手放在母親的腹部;另一隻手伸進入子宮,開始探查胎兒的胎位。他額頭上看出了汗珠。產科護士走近大夫,替他擦了擦眉毛上的汗水。
  “現在有一個問題,”威爾遜大夫說,聲音很輕,津斯基太太聽到了,她問,“出了什麽事啦?”
  “一切正常。”威爾遜一而回答,一麵慢慢地試著把嬰兒往下推。嬰兒一動不動。他可以感到臍帶被擠在嬰兒身體與母親的骨盆之間。嬰兒的氧氣供應被切斷了。
  “胎心聽診器!”
  產科護士取來這種儀器,放在母親的腹部,靜聽嬰兒的心跳。“心動三十。”她作了報告。
  “明顯心動減慢。”威爾遜大夫的手再次伸進母親的子官裏,他的手就象他大腦的天線那樣,在探測、在尋找。
  “聽不見胎兒的心跳了——”產科護士的聲音裏帶著驚惶的語調。
  “陰性反應!”嬰兒要死在子宮裏了。如果他們能及時將要兒取出來,那麽嬰兒成活還有一線希望。但最遲必須在四分鍾之內,讓嬰兒產下來。下來後,馬上清除嬰兒口、鼻腔內的積液,心髒才能重新恢複跳動。如果過了四分鍾,嬰兒由於長時間供氧不足,大腦的損傷就會嚴重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房間裏每一個人都本能地仰起臉來,看一下牆上的電鍾。電鍾正指在十二點的位置上,而那個紅色的長秒針卻已開始作第一周的運轉。
  助產小組開始行動。氧氣瓶推到桌子旁。這時,威爾遜大夫在試著轉動胎位。
  他開始推動胎兒的肩膀,想讓嬰兒側動一下,以便肩膀能順利通過產道。但沒有效果。
  一位實習護士,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助產工作。突然感到一陣頭暈,趕快走出了助產房。
  產房門外,站著卡爾。津斯基。他那滿是老繭的大手,正在不斷地揉著他的帽子。這是他一生最幸福的一天了。
  他是一個木匠。他相信早婚,並願意組織一個大家庭。這個嬰兒是他們頭生的孩子。他能作的一切,就是克製他的激動。他非常愛他的妻子。他知道,加果沒有她,他就不知道該千什麽了。他正在想他的妻子。這時他突然看到那位年輕的實習護士匆匆跑出產房,他叫住了這位護士,“她怎麽樣了?”
  這位心神錯亂的年輕護士,一心還在那個胎兒上。她不加思索地大聲喊叫著“她死啦!她死啦!”
  然後慌慌張張跑出去嘔吐。
  津斯基先生的臉變白了。他抓住他的前胸,開始喘不過氣來。等有人把他抬進急診室,他已經無法醫治了。
  產房內,威爾遜大夫仍在拚命搶救、爭分奪秒。他摸到了臍帶,並至感覺到臍帶對嬰兒的擠壓,但卻沒有辦法緩解這種情況。他滿心希望能用力把這個生出一半的胎兒拉出來,但是,他深知這對辦法生下來的嬰兒,會導致什麽後果。津斯基太太正在呻吟,這時她已經有點神誌不清了。
  “忍著點,津斯基太太。再使點勁兒吧。來!”
  沒有用處。威爾遜大夫瞥了一下鍾。寶貴的西分鍾已經過去了,胎兒的大腦中沒有血液通過。威爾遜大夫麵臨另外—個問題:如果四分鍾過去後,嬰兒得救了,那又將意味著什麽呢?讓他活著,是個白癡?還是讓他沒有痛苦,就這樣很快死掉?他決心不再多想這些事了。他的動作加快起來。
  他閉上眼睛,繼續探查胎位,並認真檢查這位婦女體內有無異樣情況。他開始試用毛利索—斯麥利—維特法——一種高難度的接生術:用來放鬆宮壓,減輕對胎兒的壓迫。奇跡突然出現了,胎兒開始動了。
  “產鉗!”
  產科護士趕快遞給了他。威爾遜大夫接過後,把它插般去,夾在胎兒的頭部。片刻之後,胎兒的頭露出來了。
  嬰兒產下來了。
  通常來說,這是—個光輝的時刻。奇跡般地又創造了一個新的生命。新生兒的臉一般都是紅紅的,一生下來就開始喊叫,似乎抱怨他所遭分的委屈。要知道,他是被迫從媽媽的肚子裏降到這個人什上來的。媽媽的肚子裏黑黑的,卻安寧極了;而現實世界呢——明亮卻冷酷。
  這個剛產下來的嬰兒可不同。生下來,周身青白,一動不動。是個女性。鍾,隻剩下一分半了。
  現在,每個動作都是機械而迅速的,這是醫生長年臨床的經驗。纏上紗布的手指楷淨了嬰兒的喉頭部位,嬰兒的喉管可以看到了。然後戚爾遜大夫把嬰兒仰麵平放在床上。產科護士遞給他一個小型喉頭鏡,鏡上連著一個電吸器。他把電吸器放好位置後,點了點頭。護士哢嗒一聲按了旋鈕。儀器有節妻的吸吮聲開始了。
  威爾遜大夫仰麵看了一下鍾。
  剩二十秒了,心跳陰性。
  十五秒……十四秒……心跳陰性。
  決定性的時刻到了。可能防止頭腦損傷已為時過晚。
  對這些事情,實際上誰也沒有把握了。威爾遜大夫看見過醫院病房裏住滿了那些可憐的植物人。
  他們有成人的軀體,卻隻有小孩的心。或者更糟。
  十秒了。仍沒有脈搏。連一線希望也很少了。
  五秒了。這時,他下定了決心。他希望上帝能理解他並原諒他。他要下決心把電吸器的插管拔下來了,宣布這個孩子已保不住了。誰也不會對他的行為提出疑問的。他,再一次摸了一下嬰兒的身體。全身冰涼,皮膚粘糊糊的。三秒了。
  他低頭看著嬰兒,不禁想哭。多麽可憐啊!一個漂亮的女嬰。她會長成一個美麗的女子的。他想象不出她的一生會是怎樣。她是不是也會結婚分娩呢?或者說,她會不會成為一位藝術家?一位教師?或一位商入?她會是貧窮呢還是富有呢?幸福呢還是不幸福呢?
  剩一秒了。心跳仍是陰性。
  零秒。
  他把手伸向旋鈕。就在這一刻,嬰兒的心髒起搏了。
  那是—種暫時的、不規則的顫動;又過了一陣,隨即穩下來。呈現出有力的、規則的跳動。屋裏出現了一陣自發的歡呼聲和祝賀聲。威爾遜大夫象沒有聽見一樣。
  他正抬頭看著壁上的鍾。
  嬰兒的媽媽給她取—名為約瑟芬,這是根據她在克拉科夫的祖母的名字起的。對得克薩斯州奧德薩市一個女裁縫的女兒來說,沒有必要再加一個中間的名字。
  威爾遜大夫堅持,約瑟芬必須每六個星期抱回醫院複查一次。檢查的原因,津斯基太太並不明白。不過每次檢查的結果都是一樣:她看上去是正常的。
  時間將說明一切。

  第三章
  在勞動節那天,卡茨基爾的夏季已經過去,大麥爾林失業了,跟麥爾林在一起的托比,就沒活兒幹了。托比想去哪兒就能去哪兒。可是去哪兒呢?他一沒有家,二沒有活兒千,三沒有錢。這時,一位女客人給了他二十五美元,讓他負責把她和她的三個孩子從卡茨基爾送到芝加哥。於是,托比打定了主意。
  托比連跟麥爾林和他那些臭烘烘的小動物道個別也沒有,就走了。
  一九三九年,芝加哥是一個繁柴的、門戶大開的城市。那是一個處處講金錢的城市,任何人隻要有辦法,就可以買到一切東西,從女人到傻瓜,以至政客。這裏有數以百計的夜總會,以迎合各種各樣人的口味。托比把這些地方都跑了一個遍,從那大而嘈雜的“在巴黎”,直到魯什大街上的小酒吧間,他都跑遍了。但答複都是一個樣,誰也不願意花錢雇一個毛頭小夥子來當滑稽演員。
  他真是走投無路了。可是他該開始實現他母親的夢想了。時間是不饒人的。
  他差不多快滿十九歲了。
  托比天天泡在那裏的那個俱樂部,名叫尼海俱樂部。
  這裏搞歌舞娛樂的是三個過了時的人物。三個人合夥演出。一個是身體已搞垮了的中年滑稽演員,整天明得醉醒醒的;另兩個是脫衣舞女郎。一個叫麥麗,另一個叫潔麗。廣告上說她們倆人是一對妹妹——伯麗姐妹。實際上,很少有可能是親姐妹倆。她倆都是二十兒歲,都以俗氣而廉價的方式招彼顧客。有一天晚上,潔麗來到小酒吧間,坐在托出身旁。托比微笑了笑,很有禮貌地說,“我喜歡你的表演。”
  潔麗轉臉看了看托比。那還是一個幼稚的小夥子。年紀太輕、穿著也很破舊,實在不夠引人注意。潔麗不在意地搖了搖頭,開始轉過臉去,這時托比站了起來。潔麗瞥見了他褲子裏那個泄露機密的凸出部分,然後,她又扭過臉來,抬頭看看那張孩子氣的、年輕的麵孔。“我的天哪!”她說,“那整個都是嗎?”
  他微笑了,“當然了,隻有一種辦法能讓你知道。”
  那天早晨三點,托比和這一對伯麗姐妹睡在了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計劃得非常周密。演出前的一個小時,潔麗把這個俱樂部的滑稽演員——一個賭錢不要命的賭棍,——領到了迪弗爾夕大街的一家公寓裏。這裏正在擲骰子。當他看到了這種情況後,舔了舔嘴唇說,“我們在這裏稍稍待一會兒。”
  三十分鍾後,潔麗偷偷溜走了。這位滑稽演員還在那裏一邊擲一邊象瘋子一樣地吼叫著,“老子豁出去啦!你這個狗娘養的!”他完全陷進賭局裏了。成功、當明星、發大財,都全憑這一擲了。
  而在尼海俱樂部,托出己打扮得衣冠楚楚地坐在那裏靜等。
  演出時間到了,滑稽演員還沒來。俱樂部主人開始發怒罵人。“你們聽見了嗎?那個狗雜種這回不來他就永遠甭想再沾我的俱樂部的邊兒啦!”
  “這不怪你,”麥麗說,“可是你的運氣好。在酒吧間裏,現成坐著一位滑稽演員,他剛從紐約來。”
  “什麽?在哪兒?”
  俱樂部主人打貨了一下托比。“我的上帝呀,他的保姆在哪兒?他還是個小孩子呢!”
  “他很了不起!”潔麗說。她確實認為是這樣的。
  “試試看,”麥麗說。“你還有什麽怕的?”
  “我怕得罪那幫該死的顧客!”但是,他還是聳了聳肩,走到了托比站的地方。
  “這麽說,你是一個滑稽演員了,恩?”
  “不錯,”托比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在卡茨基爾一個爵士音樂演奏會剛下來。”
  俱樂部主人又把他打量了一下。“你多大了?”
  “二十二歲了。”托比撒謊說。
  “扯蛋。算了,去試試看吧。不過如果你給砸了鍋,你就甭想活到二十二。”
  就這樣,托比。坦波爾的夢想終於變成了現實。他站在聚光燈下,樂隊在為他大吹大擂。觀眾,他的觀眾,坐在那裏等著看他出場,替他捧場,他感到一陣的激動。
  ,他的喉嚨裏象堵了塊東西似的。他激動極了,現在他好象,已經和觀眾結成一起了;一根奇妙的、魔術般的繩於已經把他和觀眾拴在一塊兒了。就在這一刹那間,他想起了他的母親。他希望,不管她在哪裏,都能看見他,看見他正在這裏登台演出。樂隊演奏停止。托比開始說開場白。
  “各位幸運的觀眾,你們晚間好!我的名字叫托比。坦波爾。我猜想,你們各位也都知道你們自己的名字。”
  一片安靜。
  他接著說。“你們聽說芝加哥黑手黨的那個新頭目了嗎?他可是個冒脾貨,專搞同性戀。所以說,現在這幫人在吃頓飯、跳場舞的當中就能把人給毀了。”
  沒有人發笑。他們都冷漠地、帶有敵意地注視著他。
  這時,托比開始感到恐懼的利爪在抓他的肚皮。突然間,他通身冒汗,他與觀眾之間的那條奇妙的紐帶,斷掉了。
  他繼續往下說:“我剛剛在緬因州的一家劇頓裏履行了一項合同,這個劇場可遠了。遠極了。它座落在深山老林之中,經理是隻大狗熊。”
  一片寂靜。觀眾討厭他了。
  “沒有人告訴我,說這是個聾啞會議。我覺得,我就象泰坦尼克號上的一名社交指揮家。我站在這裏,如同走上了跳板,可前麵並沒有船。”
  觀眾開始噓起來。托比講話後的兩分鍾,俱樂部主人慌忙給演奏隊打了一個手勢,這些演奏人加大了音量,把托比的話淹沒下去了。他站在那兒,臉上帶著微笑,眼睛裏滿含著淚水。
  他恨不得向他們大喊一聲。
  正是那喊叫聲驚醒了津斯基太太。這喊叫聲又大又凶,在靜靜的夜晚很顯得有些怪。直到津斯基太太從她的床上坐起來,她才知道,那是約瑟芬的哭喊聲。她急忙趕到那間屋裏,在那裏她布置了一同哺乳室。她把約瑟芬包裹得很緊,嬰兒因驚厭臉色發青。醫陀裏的一位住院醫生給這個嬰兒開了靜脈注射的鎮靜刻,嬰兒才能安穩地睡眠了。不過給約瑟芬接生的威爾遜大夫對她又進行了一次全麵檢查,沒有檢查出任何毛病。但是,他並不安心。他忘不了牆壁上的鍾。

  第四章
  雜耍藝術從一八八一年起在美國盛行起來,直到一九三二年皇宮戲院關門,它才壽終正寢。雜耍演出曾經是所有有誌的青年滑稽演員的演習起點,也是他們麵對懷有敵意而又喜愛嘲笑別人的觀眾,鍛煉才能的場所。有了成就的滑稽演員,既出了名,又發了財。如,艾迪。坎特爾和W.C.菲爾茲、喬森和本尼、艾伯特和斯泰羅、傑塞爾和伯恩斯,還有馬爾克斯兄弟以及其他幾十位,都是當時盛極一時的人物。
  的確,雜耍演出在當時是一項很愜意的行業,它能大把大把地賺錢。但後來雜耍不靈了,落後了。滑稽演員們不得不另謀出路。名氣大的被電台邀請進行個人表演或播音;有時候他們也到全國務地的大夜總會裏去演出。象托比這樣的正在奮鬥的青年滑稽演員,景況就更差了。他們也到夜總會中表演。但那是什麽夜總會呀,人們把托比他們叫作盥洗室輪回演出。這種說法還算是比較客氣而又文明的稱呼。他們演出的場所包括全國最肮髒的沙龍。在那些地方,低級、庸俗的下層觀眾擠得滿滿的。這些人把啤酒灌足後,就會開始對著脫衣舞女郎打酒唱,然後耍弄、糟蹋這些滑稽演員們。化妝室臭氣整天,有廁所味兒,腐爛的食物味兒、溢得滿地的飲料味兒、小便以及廉價香水,什麽味兒都有,最難聞的要算是酸臭的汗味兒了。廁所太髒了,女演員們就在化妝室的水池子裏小便。報酬也各有不同。從一頓不堪入口的飯到五美元、十美元,或者有時可高到十五美元。每天晚上,主要看觀眾的反應如何來決定報酬。
  托比。坦波爾在所有這些夜總會裏表演,這些地方成了他的學校。城鎮的名字各不相同,但表演的場所卻是一模一樣。不但氣味一樣,連帶有敵意的觀眾的反映也是一樣。如果觀眾不喜歡某個演員的演出,他們就會向他扔啤酒瓶子,在他演出的過程中大聲質問他,或者幹脆吹哨亂叫,把他噓走。這是一個難熬的學校;但又是一個嚴酷的學校,因為,它教會了托比生存下去的能力。
  他學會了怎樣應付喝醉酒的夢遊者,怎樣對付清醒的惡棍,而且從來不會把兩者混淆起來。他學會了怎樣認出一個準備向他質問的人,他會以敬他一杯酒或用餐巾揩拭一下他的眉頭等辦法,使他平靜下來。
  托比在一些地方找到了工作。比如,凱亞梅沙湖、沙旺加小店和阿文等地。此外他還在維德伍德、新澤西洲、布奈布利特、意大利猶太人聚集地和摩斯廳演出。
  他不停地學。
  托比的表演,包括模仿通俗歌曲的演唱,模仿蓋博、格蘭特、勃加特、卡格尼等大明星的表演以及剽竊一些大名鼎鼎的滑稽演員(這些名演員可以付作家高額報酬)的演出本。當時所有正在奮鬥的滑稽演員都偷名角的戲本,並以此炫耀自己:“我學的是傑利。萊斯特”。(意思是說,他采用了傑利。萊斯特的演出本和技巧)——“可我會比他演得更好”。“我學的是米爾頓。伯爾利”,“你們都應當看看我怎樣表演萊德。斯凱爾頓”。
  由於材料是關鍵,他們隻偷那最好的。
  托比什麽都要試—試。他用他那雙會說話的藍眼睛把那些全然不感興趣、緊繃著臉的觀眾搞得無可奈何。他會說,“你們看見過愛斯基摩人撒尿嗎?”他會把他的雙手往他那前襟處一放,冰塊就會化開淌下水來。
  他會裹上一塊纏頭巾,用被單把自己包起來。“阿布都爾,這條蛇美人,”他會吟誦起來。然後吹起長笛,一條眼鏡蛇就會從一個柳條籃子裏出現,並隨著托比的音樂而有節奏地起舞(眼鏡蛇隻是一個灌洗袋子,它的頭是個噴嘴)。於是惹得觀眾笑了起來。
  托比模仿中等身材的人、矮胖子和瘦高個兒時,也會使你感到又滑稽又逼真。
  他能表演幾十種滑稽場麵。他作好了一切準備。在卑酒瓶子開始飛舞之前,他一定會從這一個場麵過渡到另一個場麵。
  但是不管他在什麽地方表演,在他表演的時候。總是有一種嘩啦嘩啦的便池流水聲。
  托比乘坐公共汽車橫穿整個美國。當他到達一個新城鎮的時候,他就會找最便宜的客店或供應膳食的寄宿店,並且估量一下那裏的夜總會、酒吧間和賽馬廳。他的鞋底上墊了一塊硬紙板;用白灰把襯衫領子弄白,以節省洗衣費。城鎮一般都是偏僻而冷清的,飲食也很差;但是最使他難以您受的是,一個親人也沒有。世界這麽大,關心他生死的沒有一個人。他常常給他父親寫信,但那僅僅出於一種責任感,而不是出於愛,托比急需有個人與他說話,急慣有個人瑰解他,分享他的夢想。
  托比看見那些成功的藝人離開大俱樂部的時候,總隨身帶著他們的許多隨行人員,包括他們的那些美麗的、時髦的姑娘,乘坐高級轎車飛馳而去。他很羨慕他們。總有一天……
  最糟糕的時刻,是當他遭到挫折的時候,當他在演出當中聽到叫倒好的時候,當他還沒有贏得表演的機會便被趕下台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托比便分痛恨觀眾裏的那些人;他想殺死他們。這不僅僅因為他失敗了,而是因為偉失敗到了家了。他常常有無路可走,山窮水盡的感覺。每當這時他就會躲在小店裏痛哭流涕。他請求上帝不要再管他,他請求上帝清除他頭腦中的一切雜念,不要讓他再站到觀眾麵前。因為他想使觀眾愉快的願望已經永遠不可能實現了。
  他會祈禱,上帝啊!讓我作一個賣鞋的人或者一個賣肉的人吧!我做什麽都可以,隻是不要再幹這個行業啦!
  我的母親全錯了。上帝啊!您並無意使我成為超群絕倫的人。我也不會聲震環宇。明天,我將另外尋找工作,申請當一名白領機關的職員,象普通人一樣過一輩子。
  但是,次日,托比又照樣登台演出了。他模仿,他說笑話,他拚命力爭在觀眾對他發動攻擊之前,把他們征服過來。
  他會天真地微笑著對觀眾說,“有一個人愛上了他的鴨子。—天晚上,他帶著鴨子去看電影。收票員說:”鴨子不得入內!‘幹是這個人就走到一個牆角,把鴨子塞到他的褲擋的前部了。然後買了一張票走了進去。鴨子被擠得難受,開始亂動起來。這個人就把他褲檔的鈕扣解開,讓鴨子的頭鑽出來。這個人旁邊坐的是一位婦女和她的丈夫。這位婦女轉臉對她丈夫說:“拉爾夫,我身旁坐的這個人把他的那家夥弄出來了。’拉爾夫說,‘跟你搗亂了嗎?’,我身旁坐的這個人把他的那家夥弄出來了。‘拉爾夫說,’跟你搗亂了嗎?‘’沒有,‘她回答。’好吧,那就忘了它,自管看電影吧。‘又過了幾分鍾,這位夫人又用胳膊輕輕推了推她的丈夫。’拉爾夫,他的——‘她的丈夫說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別管它。‘於是她說道,’我不能不管——它正在吃我的爆玉米花呢!‘”他一個人在舊金山的三、六、五,在紐約魯迪的瑞爾,在托利多的金瓦羅等地做通宵達旦地演出。有時也在小喇叭的集會上,在猶太男人成人禮上或在施舍快餐的地方表演。
  他學到了不少東西。
  他在小劇場中一天連演四五場。這些小劇場都是象傑姆、奧迪翁、帝國和明星等那類的劇場。
  他學到了不少東西。
  如果不是一件重大的事件在此刻爆發,從而破壞了人民傳統的生活秩序的話。托比。坦波爾大概也就認了命了。他以為,這一輩子也就是這樣默默無聞地搞這種盥洗室的輪回演出了。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的一個寒冷的星期天下午,托比以每天五美無的工資,在紐約第十四大街杜威劇院演出。節目單上共列出八場戲。托比除了有自已的戲以外,他還擔任“劇外人”的工作。
  每場戲他都要介紹幾句。第一場進行得很順利;而在第二場演出過程中,當托比介紹日本雜技世家金澤一家時,觀眾哄了起來。托比退回後台。“真見鬼!外麵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問。
  “我的耶穌,難道你還沒有聽說?幾個鍾頭前,日本偷襲了珍珠港。”舞台經理告訴他說。
  “怎麽著?”托比問。“瞧那幫人好象還真了不起似的!”
  下一場,日本戲班子該上場了。托比走向前台,說道:“女士們,先生們,我榮幸地向各位貢獻菲律賓飛人這一節目!這一節目是在馬尼拉取得成功後新到此上演的。”觀眾一看還是日本戲班子的人馬,立即是一片喧囂聲。這一天的其它場次裏,托比把日本戲班子一會兒說成是歡樂的夏威夷人,一會兒說成是有才幹的蒙古人,最後成了滿場飛的愛斯基摩人。但是,他沒能救了他們;而且,事實證明,他也沒能救他自己。
  那天晚上,當他給他父親打電話的時候,托比知道了,家中有一封信正等著他去拆。信的開頭是“您好!”,署名是總統。六個星期之後,托比參軍入伍了。在他入伍的那一天,他的頭疼得非常利害,以至他隻能支撐著勉強宜了誓。
  小約瑟芬的頭經常疼。她的頭一疼起來,就象有兩隻大巴掌擠壓在她兩側的太陽穴上。為了不打擾她的媽媽,她總是強忍著不哭。津斯基太太很迷信。她一直暗地裏認為,她和她的小女兒從某一方麵講,對她丈夫的死是負有責任的。一天下午,她漫步走進一個信仰複興會的會場,牧師正大聲喊叫著:“你們全是周身充滿罪惡的人。上帝憎惡你們,將你們放在地獄深淵之上,如同將可厭的小蟲放在火上。你們罪孽深重,命如懸絲,如不悔改,必遭上帝憤怒冶火焰燒為灰燼。”
  津斯基太太聽了這話,頓時感到輕鬆了,因為她認為,她聽到了上帝的聖言。
  “這是上帝給我們的一種懲罰,因為我們害死了你的父親,”她的母親會這樣告訴約瑟芬。但是,這時約瑟芬還太小,不理解媽媽在說什麽。但她知道,她一定作了錯事。但她很想知道,她作錯了什麽事,以便她能夠對她媽媽說,她很抱歉。

  第五章
  一開始,戰爭對托比。坦波爾來說,簡直是一種夢魘。
  在軍隊裏,他完全是個無名小卒。不僅如此,他和其他成千上萬的士兵一樣,隻是穿著製服的一個號碼。什麽頭銜也沒有。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他成了“黑人”了。
  他被送往喬治亞州的新兵訓練營。接受訓練後,即乘船派往英國。在英國,他的部隊受命駐紮在薩塞克斯的一所兵營裏。托比對中士說,他想見一見指揮的將軍。他隻見到了一位上尉。這個上尉的名字叫薩姆。溫特斯。他三十出頭,臉色黝黑,外表看來很象個知識分子。
  “你找我有什麽事,兵士?”
  “是這樣,上尉,”托比開始說。“我是個滑稽演員。每天總表演個什麽的。沒入伍前,我就幹這個。”
  溫特斯上尉見他很實在,微笑了一下。“那究竟表演什麽呢?”他問。
  “什麽都演一點,”托比回答。“我,比方說,模仿個什麽人,嘲弄諷刺,還有……”他看見上尉的表情,馬上把話中斷了。“也就這麽回半。”
  “你在哪兒表演?”托出剛要開口說,但停了下來。沒什麽希望了。這位上尉可能隻對組約和好萊塢這樣的地方感興趣。“這些地方你都沒有聽說過,”托比回答。他知道,他現在是在浪費時間。
  溫特斯上尉說:“權力不在我這兒,不過我可以看看我能作點什麽。”“當然,”托比說。“非常感謝,上尉。”他敬個禮,退出來了。,托出走了之後好大一會,薩姆。溫特斯上尉還坐在他的辦公桌旁,思索著這個青年。薩姆。溫特斯之所以入伍,是因為他認為,這場戰爭必須打,而且必須獲勝。但是他又痛恨這場戰乎,因為戰爭將會給托比。坦波爾這樣的青年人帶來災難。而旦如果托比真有才能的話,他遲早總會成功。因為才能就象盤石下滋長出來的柔弱的花草,它們會輕輕地、靜靜地生長,誰也阻擋不了它們吐露芬芳。薩姆。溫特斯原是好萊塢電影製片人之一。如今他放棄了他那美好的職業,參軍入伍。他曾為泛太平洋影片公司攝製了好幾部成功之作,並且看見過幾十個象托比。坦波爾這樣年青有為的青年。最低限度他們也應該得到一次機會。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上尉把托比。坦波爾的情況告訴了比奇上校。“我認為,我們應該讓特勒署來試試他,”溫特斯上尉說。“我有一種預感,也許他真不錯。上帝知道,這些士兵們也該得到一些娛樂了,當然是在可能的情況下。”
  比奇上校向溫特斯上尉看了一眼,冷冷地說,“好吧,上尉,給我寫個備忘錄吧。”然後他目送著溫特斯上尉走出了門。
  比奇上校是個職業軍人。西點軍校畢業。他瞧不起一初文職軍官。在他看來,溫特斯上尉就是那麽一個文官。
  隻不過穿上了一身軍裝,戴上軍帽,佩帶上上尉的軍銜而已。實際上,他認為,這並不能使一個人真正成為一名軍人。當比奇上校收到溫特斯上尉關於托出的備忘錄時,他瞥了一眼備忘錄,蠻橫地毫不加思索地在上麵劃了一道橫杠,“該請求不妥”,並以他名字的編寫字母在後麵鑒上了名。
  他感到一陣輕鬆。
  托比最苦惱的是缺乏觀眾。他需要憑籍觀眾來鍛煉他的分寸感與技巧。他一有機會就說笑話,掏一些模仿或進行一些常規表演。他不管他的聽眾是誰,或在什麽情況下。兩個和他一起在寂靜的郊外值班的士兵也行;坐在開往城鎮去的公共汽車上的滿滿一車的士兵也行;或者隻是隻是一個幫廚的士兵,一個洗碗的士兵都行。托比就是要讓他們發笑,讓他們為他鼓掌。
  有一天,托比在文娛廳正進行他的一項常規表演,薩姆。溫特斯上尉看也了。過後,他走近托比,說道,“坦波爾,我很抱歉,你的調動沒有成功。我認為,你是有才能的。戰爭結束後,如果你到好萊塢去,可以來找我。”接著他笑了笑說,“如果我在那裏仍有工作的話。”
  到下一個禮拜,托比所在的這個營,開拔到了前線。
  在後來的歲月中,當托出回憶起這場戰爭的時候,他記起的不是那些戰役,而是他自己的故事。
  在聖洛,他給平。克勞斯貝的唱片作同步表演,獲得巨大的成功。在亞驟,他偷偷溜進醫院,給傷員足足講了兩個鍾頭的笑話,最後被護士趕了出來。他還得意地記得一個士兵在一陣大笑後,把他傷口上所有的縫線都崩開了。不過在梅斯他可沒受到歡迎。但托比認為,那是因為,納粹飛機一直在頭上飛,聽眾的神經實在過於緊張了。
  托比所經曆的戰鬥微不足道。當他抓獲德國一個傳令乒時,他曾以英勇無畏而受到表揚。實際上,當時托比並不知道,他碰到了什麽事。當時他正扮演約翰。威恩,正演得入迷,以致他還沒來得及感到害怕,事情就辦完了。
  在托比看來,使人快樂才是重要的。在法國瑟堡,他和他的兩個朋友逛一家妓院。那兩個朋友上了樓,托比卻留在起居室裏為老極娘和另外兩個姑娘說起笑話來。說完之後,這位老板娘送他上了樓,免費招待。
  這就是托比的戰爭。總而言之,這並不是一場很壞的戰爭。時間過得很快。戰爭結束時,已經是一九四五年,托比已經快二十五歲了。就外表而言,就象他一天也沒過一樣,還是那麽一張甜甜的麵孔、一雙誘惑人的藍眼睛,和那副改不了的天真的神情。
  人人都在談論回家的問題。有人在堪薩斯城有新娘子在等待;有的在貝榮有父母在等待;或者在聖路易有企業在等待。但托比什麽也沒有。隻有聲譽,聲帶在等待著他。
  他決定到好萊塢去。這是上帝實現他的許諾的時候“你們可知道上帝嗎?可曾見過耶低的麵?我見到過耶穌,這位兄弟姐妹,我還聽到過他的聲音,不過隻有跪在他麵前承認自己罪惡的人,耶穌才對他們講話。上帝痛恨不知悔改的人。上帝已經拉起懲罰的神弓,他那帶著義、憤火焰的箭對準了你們罪惡的心。他會隨時發射,讓報複之箭射穿你們的心!抬頭看看上帝吧,勿使過晚!”
  約瑟芬抬頭望著帳篷的篷頂,心裏十分害怕。她唯恐看到那熾熱的燃燒著的箭朝地射來。她緊緊抓住她的媽媽的手,但她的媽媽一點也沒有理會。約瑟芬的臉通紅,雙眼明亮而熱情。
  “讚美耶穌!”大會在喊著。
  在奧德薩郊區,信仰複興會在一個巨大的帳篷裏開會,津斯基太太帶著女兒約瑟芬,參加了所有的集會。牧師布道的講道壇,是用木頭搭的平台,高出地麵六英尺。
  緊靠著講壇前麵的是那榮耀圈。有罪的人被領到此處千悔,從而改邪歸正。榮耀圈外邊擺著一排排硬的木長凳,上麵擠滿了唱著讚美詩、狂熱尋求拯救的信徒。地獄和永遠受苦的威脅使他們滿心畏懼。對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這是可怖的。福音傳教士是原教旨主義者、宗教狂熱信徒、聖靈降臨主義者、衛理公會教徒和耶穌再生論者的總稱。他們都講說著地獄之人和上帝的懲罰。
  “跪下來,你們這些罪惡的人啊,在耶和華的威力前發抖吧!你們罪惡的行徑已經傷透了耶舒基督的心,為此你們將受到天父憤怒的懲罰!看看周圍這些年輕孩子們的臉吧,他們是在貪欲中孕育出來的,並且充滿罪惡。”
  小約瑟芬深感羞恥,她覺得每個人都在看著她。在她的頭疼起來的時候,約瑟芬知道,這種頭疼是上帝給予的懲罰。每天晚上,她都祈禱這種頭疼病會消除,從而使她知道上帝已經饒恕了她。
  她很希望知道,她作的哪些事情是不好的。
  “我要歡呼阿利路亞,你要歡呼阿利路亞,當我們回到家中的時候,我們都要歡呼阿利路亞。”
  “酒是魔鬼的血,煙是魔鬼的呼吸,通奸是魔鬼的歡樂。你是否有和魔鬼來往的罪過,那就該永遠沉入地獄,用烈火燒身,萬劫不複,因為魔鬼要來把你帶去!”
  約瑟芬顫兢兢地向四下張望,使勁抓住木長凳,以便魔鬼不能把她帶走。
  他們唱著:“我想進入天堂,找那長期追求的安祥。”但是,小約瑟芬聽錯了,她唱道,“我想進入天堂,穿著我那長長的短衣裳。”
  雷鳴般的布道之後,奇跡接著將會出現。約瑟芬會恐懼而又好奇地看到,一行行殘廢的男人和女人,一病一拐地、或一爬一爬地、或坐在輪椅上,向榮耀圈走去。在這裏,牧師用手撫摸他們,並將天父的力量賦予他們,以給予他們治療。於是,他們扔掉了他們的手杖和雙拐,其中有些人還會用奇怪的音調歇斯底裏地說些胡話,這一切會把約瑟芬嚇得畏縮成一團。
  信仰複興會結束時,總是要讓大家傳遞一個收錢的籃子,“耶穌在看著你——他恨的是吝嗇鬼。”
  複興會結束了,但,約瑟芬心中的恐懼,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在一九四六年的對侯,得克薩斯州奧德薩城的人喜歡暗褐色。在很早以前,印地安人住在那裏的時候,那時人們喜歡的是炒漠的沙子。現在人們喜歡的是石油。
  在奧德薩,一共有兩種人:一種是石油行業裏的人:另一對是石油行業以外的人,石油行業裏的人並不小看其他那些人——他們隻是對其他人沒能從事這一行業感到遺憾。因為可以肯定,上帝願意使人們幸福,使他們擁有私人飛機、名牌汽車、遊泳池,並且有錢召開上百人的香檳酒會。正是上帝賜給了得克薩斯州石油。
  約瑟芬。津斯基可不知道她就是石油行業之外這其他人中的一員。剛六歲,約瑟芬。津斯基就是一個美麗的小姑娘了。頭發烏黑發亮,—雙深棟色眼睛和一張招人喜歡的瓜子臉蛋兒。
  約瑟芬的母親是一個有技術的女裁縫,她為城鎮中的富人工作,她把成匹的上等布料做成極漂亮的晚禮服。她讓那些石油夫人們試衣服時,總是帶上約瑟芬。那些石油行業裏的人很喜歡約瑟芬,因為她是一個很懂禮貌,對人很親熱的孩子。而且,由於喜歡這個小女孩,使得他們感到欣慰。
  因為,他們認為,他們能讓這個城鎮裏那一邊的裏那一邊的一個窮苦的孩子,與他們的子女們在一起交往,那是他們民主精神的一秒表現。約瑟芬是波蘭人,但她的外貌並不象波蘭入。盡管她決不可能成為那個俱樂部的成員,但他們很高興邀請她去參加一些活動。他們允許約瑟芬與那些石油行業裏的子女們一起玩耍,玩他們的自行車、小矮馬和價值上百元美元的洋娃娃。所以,她從小就過著一種雙重的生活。她的家是用隔牆板隔起來的小茅屋,家具很破舊。自來水管在門外,房門也扭曲變形了。這是她的家。
  另外,她卻時常進出大莊園裏那些華麗的殖民時期的大宅第。如果約瑟芬在薩塞。托平家或者在林迪。福格森家住一夜,她就能獨自享有一間寬大的住房,早飯也有男女傭人伺候。約瑟芬喜歡在半夜裏人人都熟睡的時候起來,看一看室內那些漂分的擺設,美麗的繪畫、專門訂製的沉重的銀器以及經曆時代與曆史磨洗的文物。她會仔細研究這些東西,撫摸這些東西,並且心裏暗暗地想,總有一天她將擁有這一切。總有一天她也會住在一所大宅第裏,周圍擺滿了這些好東西。
  但是,約瑟芬盡管在兩種生活中生活,卻感到十分寂寞。她不敢同她母親談起她的頭疼症和她對上帝的恐懼。
  因為,她母親已經越來越變成一個狂熱的虔誠的教徒了,似乎對上帝的懲罰已著了魔;甚至歡迎這種懲罰的降臨。約瑟芬也不願意同那些石油行業裏的孩子們談起她的恐懼。因為,他們期望她也能象她們那樣,開朗而快活。因此,約瑟芬隻能把恐懼藏在內心裏,深深地埋下。
  約瑟芬七歲生日的那一天,布魯貝克爾百貨商店舉辦了一個奧德薩最美麗兒童攝影競賽活動,報名競賽的孩子的照片必須由這家百貨商店的攝影部拍照。獎品是一個刻有優勝者名字的金杯。這個金杯放在這家百貨商店的櫥窗裏。約瑟芬每天都要走到櫥窗前看看這個獎杯。她渴望得到這個獎杯的心情,超過她一生中對任何東西的渴望。外瑟芬的母親不同意她參加這次競賽——“虛榮是魔鬼的鏡子”,她這樣說——但是可油行業那邊有一個婦女很喜歡約瑟芬,她願意替她出照像錢。從那以後,約瑟芬肯定,那個金杯就是她的了,她想象,那隻金杯已放在她的梳妝台上。她每天都會仔加地去擦拭一遍。當約瑟芬即將參加決賽時,她激動得連上學都無心了。她整天躺在床上,頭腦裏反複想著這件事。她的幸福感簡直使她的心包容不下了。要知道,這是她第一次得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最美麗的東西。
  但是第二天,約瑟芬知道了,本次競賽由蒂娜。哈德遜取勝。蒂娜。哈德遜是石油行業裏的兒童。蒂娜長得遠不如約瑟芬美。但是,蒂娜的父親碰巧是這京百貨商店董事會的一名成員。
  約瑟芬聽到這個消息後,頭立刻疼了起來。疼得她想大哭—場。但她怕上帝知道。那個美麗的金杯對始意味著多麽珍貴的東西,但是上帝一定知道了,因為她的頭繼續在疼。夜裏,她抱著枕頭哭泣,為了使她的母親聽不到她的哭聲。
  過了幾天,競賽結束了,約瑟芬被邀請到蒂娜家去度周末。那個金杯外麵罩著一層薄紗,放在蒂娜的屋裏。約瑟芬久久地注視著那個金杯。
  約瑟芬把那隻金杯帶回到家後,藏在她每天睡覺用的小箱子裏。蒂娜的母親專門為此而登門時,金杯還在箱子裏麵,蒂娜的母親把金杯拿走了。
  約瑟芬地的媽媽用一根綠色的長樹枝,狠狠地竹了她一頓。但是,約瑟芬並不怨恨她的媽媽。
  美麗的金杯在她手中玩了幾分鍾;這幾分鍾抵得上她所有的疼痛。

  第六章
  一九四六年,加裏福尼亞州的好萊塢是全世界的影都,是有才能的、貪婪的、漂亮的、有希望有抱負的,以及不可思議的人們所向往的地方。這裏有棕櫚樹、有麗塔。海華茲,還有萬能神和桑塔。安尼塔的聖殿。這裏有能力讓你一夜之間旋即成名。這裏有騙局、有妓皖、有小桔子林,還有神聖的象征。這裏是一個具有奇異般魔力的萬花筒,任何人向裏麵望,都可以看到他自身的夢想。
  對托比。坦波爾來說,好萊塢正是他向往的地方。他隨身挎著一隻軍用帆布袋來到了這個城市,兜裏隻有三百美元,他找到了考恩加路—家廉價的公寓。他必須在破產之前,趕快采取行動。他對好萊塢很了解。這是一個講求外表的地方。他走進瓦因大街一家男子服裝店,從裏到外煥然一新,最後兜裏隻剩下了二十美元。接著他走進好萊塢的布朗。德比,所有的明星都在這裏用飯。
  飯店牆壁上掛滿了好萊塢最著名演員的漫畫像。在這裏,托比撫摸到表演行業的脈搏,感覺這間房子裏有一股衝擊力。
  他看見女主人向他走來。這位女主人長得很美,紅頭發,二十幾歲,身段很苗條。
  她對托比微微一笑,說道:“您要點什麽?‘托比忍不住了。他伸出雙手抓住了她那熟瓜似的乳房。女主人立即顯出非常震驚的神色。當她張開嘴巴剛要喊叫時,托比用一雙有光而無神的眼睛看著她,並抱歉地說:”請原諒,小姐——我不是一個看得見的人。“”哦!很抱歉!“女主人同情地說,她對她剛才的想法頗感後悔。她領著托比到一張桌子前,拉著他的胳膊,讓他坐下,並且替他安排好菜單。幾分鍾之後,當她再次走到他的桌旁時,她看見他正在仔細欣賞著壁上的繪畫。
  托比展開眼笑地對她說:“真是個奇跡!我又能看見了。”他是那麽天真而又幽默,以致使她忍不住笑了。她和托比一道吃了這一餐飯,她不停地大笑,而且那天晚上,也是聽著他的說笑上的床。
  托比在好萊塢周圍打零工,因為,這些活兒可以使他接近表演這一行業。他在西羅公司門前當Boy.當大名鼎鼎的人物開車前來時,他滿臉笑容地迎上前去,說著恰當的妙語把車門打開。他們並沒有注意他。他隻不過是門前送往迎來的小夥子。他們甚至很本沒有理會他的存在。當那些美麗的姑娘們從車裏走出來,他看著她們穿著昂貴的、合體而又入時的衣服,心裏總是暗自思忖:如果你知道,我也將成為一個大明星,你們都會拜倒在我的腳下。
  托比拜訪了幾位代理人,他很快就明白了,這純粹是在浪費時間。代理人全都是吃明星飯的人。
  而且你不能主動找他們。而應當讓他們主動找你。托比最常聽說的一個名字是克裏夫敦。勞倫斯。此人隻為最有才能的人做代理,而且他可以為你辦出你想象不到的事情。有一天,托比心裏想,我要讓克裏夫敦。勞倫斯成為我的代理人。
  他訂閱了這一行業裏最有權威性的兩種期刊:《劇藝日報》和《好萊塢報道》。讀了這兩份刊物,使他有了一種“自己人”的感覺—這時,《琥珀》的腳本已被二十世紀福斯影片公司購去,奧圖。普萊明格將執導此片。有跡象表明,愛娃。加德納將出演《警笛車站》一片,並與喬治,拉爾夫特和約爾加。庫特利特合作演出。華納影片公司已買下了《與父親生活在一起》一片的攝製權。
  最後,托比看到了一個標題,使他的心激動起來。“製片人薩姆。溫特斯已被任命為泛太平洋影片公司副總經涯,分工負責製片工作”。

  第七章
  薩姆。溫特斯戰後歸來,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的職務正等待著他。六個月後,來了一次人員大變動。影片公司原來的頭頭全被解雇,由薩姆代理一切工作。直到能物色到一位負責生產的新頭頭為止。薩姆幹得非常出色,以致尋找新頭頭的念頭很快被打消。薩姆被正式任命為負責生產的副總經理。製片工作是一項需要神經高度緊張、非常傷腦筋的工作;但是,薩姆熱愛這項工作勝過世上的一切。
  好萊塢是一個光怪陸離,無奇不有的地方,到處是狂熱的爵士樂曲、愚蠢而又瘋狂的人物。而對於初來此地的“無知者”,它還是個布雷區。他們必須受控於他人才能由此通過。大多數演員、導演和製片人全都以自我為中心、妄自尊大,忘恩負義、居心厄測、隨便就可以把一個人毀掉,薩姆卻遠不是這樣,隻要他們有才華,其它他全不在意。對他來說,才華是一把具有魔力的鑰匙。
  薩姆的辦公室的門開著,他的秘書魯茜爾。艾爾金斯走了進來、手裏拿著新拆開的一些郵件。魯茜爾長年做秘書工作:她是一個很稱職的秘書。她一直在泛太平洋影片公司工作,眼看著她的頭頭們上來下去。
  “克裏夫敦。勞倫斯來看您來了。”魯茜爾說。
  “讓他進來吧。”
  薩姆很喜歡勞倫斯。他有風度。弗雷德。阿倫曾說過:“好萊塢的全部真誠可以藏在一個蚊子的肚臍眼兒裏,而其中還有空餘的地方可以裝四粒莧嵩籽和一顆代理人的心。”
  克裏夫。勞倫斯比大多數代理人更真誠些。他是好萊塢的一個傳奇性的人物。他的顧客涉及娛樂行業裏各方麵的知名人士。他有一間私人辦公室。他不停地四處奔波,以服務於倫敦、瑞士、羅馬和紐約的所有顧客。他和好萊塢各個行政官員的關係也很親密。他還是“每周酒會”中的一員。這個“每周酒會”的成員中竟包括三家影片公司負責生產的頭頭。勞倫斯每年兩次包租快艇,雇上半打迷人的“模特兒”,邀請主要電影製片廠的領導人,作一周的“釣魚旅遊”。在馬立布,克裏夫敦。勞倫斯常年備有一幢設備一應俱全的海濱別墅。這個別墅,他的朋友什麽時候想使用都可以,頗為方便。它不僅表明了克裏夫敦與好萊塢的關係,何況對任何人也都有利。
  薩姆看著門開了之後,勞倫斯一躍而進,衣冠楚楚。他走到薩姆麵前,把指甲修剪得很講究的手伸向了薩姆,說道:“隻是順便來訪,一切都好吧,親愛的?”
  “我同你這麽說吧,”薩姆說。“如果過去的歲月是在隨波逐流,那麽,今天是硬推著你向前走。”
  克裏夫敦。勞倫斯同情地哼了一聲。
  “昨天晚上的預映,你覺得怎麽樣?”薩姆問道。
  “把前二十分鍾整理一下,結尾重拍一個,你這部片子肯定會十分轟動。”
  “一語道破。”薩姆微笑著說。“我們正準備這樣幹。今天有沒有當事人賣給我?”
  勞倫斯笑了笑。“對不起,他們都在拍片。‘確實是如此。克裏夫敦。勞倫斯手中所掌握的第一流明星以及許多導演和製片人,總是應顧不暇。
  “禮拜五晚餐上見吧,薩姆,”克裏夫敦說,“再見。”他一轉身,走出了門。
  通過通訊裝置,聽到了魯茜爾的聲音。
  “達拉斯。伯克爾來了。”
  “讓他進來吧。”
  “米爾。福斯要來看您。他說,事情比較急。”
  米爾。福斯是泛太平洋影片公司電視部主任。
  薩姆看了一眼桌上的日曆。“作訴他,明天早晨吃早飯時來吧。八點。在波羅餐廳。
  辦公室外間,電話鈴響了。魯茜爾拿起了話筒。“溫特斯先生辦公室。”一個不熟悉的聲音說:“喂,那位偉人在嗎?”“請問,您是哪一位?”
  “請告訴他,是他的一個老朋友—一托比。坦波爾。在部隊時,我們在一起。他說過,如果我到好萊塢來,一定要來看他。現在,我來了。”
  “坦波爾先生,他正在開會。我告訴他給您回電話好嗎?”“當然可以。”他把電話號碼告訴了魯茜爾。她隨手把號碼往廢紙簍裏一扔。軍隊裏老朋友的這種套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達拉斯。伯爾克是電影行業裏導演隊伍中的一名元老。他所執導的影片在設有電影製片課的各大學裏經常上映。他早期拍攝的電影至少有五六部已被列為經典之作。他的作品,沒有一部不是繽紛多姿、情趣盎然的,而且每次總有創新。伯爾克現在已經七十八、九歲了。他那魁梧的身軀,已經抽縮了,他的衣服似乎總是在他的身上擺來擺去。
  “又見到了您,太好啦,達拉斯,”薩姆在這位老人走進辦公室時說。
  “見到你很高興,小夥子。”他指著他身旁的人說,“你認得我的代理人。”
  “當然認得。你好啊,彼得。”他們都坐了下來。
  “我聽說您有個故事要對我講,”薩姆對達拉斯。伯爾克說。
  “這個故事美極啦。”達拉斯的聲音中帶著激動。
  “請快說吧,達拉斯,”薩姆說。“我很想聽一聽。”達拉斯。伯爾克把身子往前一屈,開始說起來。
  “世界上每個人最感興趣的是什麽,小夥子們?愛情——對不對?何況,這是關係到最神聖的一種愛——母親對兒女的愛。”當他沉浸在他故事的情節中時,他的聲音越來越大了。“在長島,有一位十九歲的小姑娘,她在一家富人家作秘書。老式的富人家。於是這給我提供了一個機會,可以表現出一副很優美的背景——知道我的意思嗎?這是描寫高等社會階層的腳本。由這個小姑娘為他當秘書的那個人已經與一位貴族小姐結了婚。但是,他喜歡他的女秘書,女秘書也喜歡上了他。盡管他的年齡大了一點。”薩姆隻拿一個耳朵聽。他懷疑這個故事又是《小街陋巷》,或者《生活的模仿》那類的貨色。不過,不管怎麽說,薩姆都會把它買下來。將近二十年了,沒有人邀請伯爾克執導影片。薩姆不能責怪製片廠。伯爾克的最後三部電影造價非常高,風格卻非常陳舊,最後票房收入成了一場災難。事實證明,達拉斯。伯爾克擔任電影製片人的日子,已一去不複返了。但是,他是一個人,而且他還活著,從哪個角度說他都應該受到照顧,何況他身無分文積蓄。有人曾在電影業的救濟院裏給了他一次機會,他憤怒地拒絕了。“我不需要你們那該死的慈悲!”他嚷嚷著。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給道格。範朋克、傑克。巴裏摩爾和米爾頓。西爾斯,還有出爾。法努姆;都導過片。我是,一個有才千的大人物,你們這些低能的狗崽子們!”他確實是這樣的人,他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但是,傳奇式人物也得有飯吃。
  薩姆成為電影製片人以後,他就給他認識的一位代理人打了電話,讓那人把提供電影故事的達拉斯。伯爾克找來。從那以後,薩姆每年都從達拉斯。伯爾克那裏購買一些賣不出去的“故事”,為了使這位老人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薩姆離開好萊塢參軍的時候,他仍設法使這種安排維持了下來。
  “……所以,你看,”達拉斯。伯爾克接著說。“孩子長大了,不知道她的媽媽是誰。但是,她的媽媽卻在密切注意著她。後來,小姑娘嫁給了一位富裕的醫生。結婚典禮非常隆重。你知道曲折在哪裏嗎?薩姆?你聽著——這可棒啦。他們不讓她的媽媽參加婚禮!她媽媽不得不偷偷每到教堂後麵觀看她親生女兒的結婚儀式。觀眾看到了這一場景,沒有不落淚的。……嗯,就是這樣。你覺得怎麽樣?”
  薩姆猜錯了。《斯台拉。達拉斯》。他看了一眼代理人,代理人避開了他的視線,為難地看著他那雙價錢昂貴的皮鞋的鞋尖。
  “很好,”薩姆說。“電影製片廠要尋找的,正是這一類的影片。”薩姆一撾身對代理人道,“找一下業務處,和他們簽好這筆合同,彼得。我將告訴他們等你。”
  這位代理人點了點頭。
  “告訴他們,這個片子他們得出大價錢。不然的話,我就要把這個片子給華納兄弟影片公司了,”達拉斯。伯爾克說。“我首先把它拿給你們,因為咱們是朋友。”
  “我很感謝你的盛情。”薩姆說,他看著這兩個人離開了辦公室。嚴格地說,薩姆知道,他並沒有權力為了情麵把公司的錢這樣花掉。但,電影工業對於象達拉斯。伯爾克這樣的人,是負有某種義務的;因為,如果沒有他或他這一輩人,就不會府電影工業。
  第二天早晨八點,薩姆。溫特斯驅車到了貝弗利山旅館的門廊下。過了幾分鍾,他又驅車來到波羅餐廳。他頻頻與朋友們、認識的人以及他的競爭者們點頭寒暄。通過早餐、午餐和雞尾酒會,他所成交的事,要比在所有製片廠的所有辦公室裏辦成的事都多得多。
  薩姆走近時,梅爾。福斯迎了上去。
  “你好,薩姆。”兩個人握了握手之後,薩姆與福斯走進一個小單間。
  八個月以前,薩姆請福斯出任泛太平洋影片公司電視部的負責人。電視在娛樂界裏是一門新生的事物,但發展得令人難以置信地快。以往所有那些對電視行業不以為然的電影製片廠,現在都搞起電視來了。
  女服務員進來問他們要點什麽。女服務員走了之後,薩姆說:“有什麽好消息嗎,梅爾?”梅爾。福斯搖了搖頭。“還有什麽好消息呀,”他說。
  “我們出了麻煩了。”薩姆一聲不吭,等著他說。
  “電台不讓我們播放《入侵者》了。”薩姆吃驚地看著他。“這部片子不是很受歡迎嗎?電視轉播公司為什麽要砍掉它呢?得到一個極受歡迎的電視片,並不是很容易的事。”“不是電視片的問題,”福斯說。“問題在於傑克。諾蘭本人。”傑克。諾蘭是《入侵者》的主演,不論他主演哪部影片,在觀眾中,還是在評論界,都會獲得極大的反響。
  “他怎麽啦?”薩姆問。他討厭梅爾。福斯的這種毛病,總要一句一句地追問。
  “你沒有看《窺視》雜誌本周這一期嗎?”
  “哪一期我也沒有看過。那純粹是廢話連篇。”他突,然明白福斯想說什麽了。“他們抓住諾蘭了!”
  “有根有據。”福斯回答。“這個搞同性戀笨蛋竟穿著他那最漂亮的女人氣十足的鑲花邊的衣服到舞會上來了。結果有人給照了相。”
  “怎麽搞得這麽糟?沒辦法了嗎?”
  “沒辦法了。昨天一天,我收到電視轉播公司十幾次電話。讚助者和轉播公司都不想要他了。誰也不願意和一個公開搞同性戀的家夥打交道。”
  “心理變態。”薩姆說。他對下月在紐約召開的董事會議寄以很大的希望。屆時他將提出有關製作電視片的重要報告。福斯帶來的消息,會使這些事功虧一簣。《入侵者》播放不了了,的確非同小可。
  除非他另謀它策。
  薩姆回到他的辦公室時,魯茜爾拿了一束文件給他看。“上麵注明‘急件’”她說,“他們需要您……”
  “等一會兒再說。給我撥通全大陸廣播公司的威廉。亨特。”
  兩分鍾之後,薩姆與全大陸廣播公司的首腦聯係上了。幾年前,薩姆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認識亨特的,他很欣賞亨特。亨特一開始隻是一名出色的公司律師,後來竟然順著電視轉播係列的階梯登上了至高點。他很少與薩姆有直接的業務聯係。因為,薩姆並不直接負責電視業務。薩姆也希望借此機會能與亨特搞好關係。當亨特接過電話時,薩姆強作鎮定,說話自然而隨便。
  “您好,比爾。”
  “沒想到是您,真高興。”亨特說。“好些天沒見啦,薩姆。”
  “的確太久啦。都是因為工作太忙的原故,比爾。您對您喜歡的人,也勻不出來一點時間是吧。”
  “說的太對啦!”
  薩姆以漫不經心的聲調說話。“順便說一句,您看了《窺視》雜誌上那篇索文章了嗎?”
  “您知道我看了。”亨特穩重地說。“我們把那個電視片砍掉,正是為了這個,薩姆。”話裏帶有結論性的口氣。
  “比爾,”薩姆說。“如果我告訴您,傑克。諾蘭是被陷害的,您會怎麽想呢?”
  電話中對方發出了一陣笑聲。“我會說,您也許想成為一位作家吧。”
  “說真的,”薩姆說。“我很了解傑克。諾蘭。他和你我一樣,很正直。那張照片是在化妝舞會上拍照的。那是他的女朋友的生日舞會,他穿上那套衣服是為了逗樂取笑的。”薩姆感到他的手心在出汗。
  “我不能……”
  “我可以告訴您,我對他有多麽信任,”薩姆對著耳機說。
  “我剛剛安排他為《拉雷多》一片的主持人。《拉雷多》是我們明年要拍的一部大型電視片,介紹美國西部風光。”
  停頓了一會兒。“您說的是真的嗎,薩姆?”
  “一點也不錯。我講的是實話。那是一部耗資三百萬美元的電視片。如果傑克。諾蘭是個搞同性戀的男人,那他會在屏幕上被噓下來的。播放人也不會要這部片子的。您想,如果我不確知我所談的,我能冒險下這樣的賭注嗎?”
  “恩,……”比爾的聲音中顯出了猶豫。
  “對吧,比爾,我想您不會讓《窺視》雜誌那種低級刊物,把一個優秀的演員事業給毀掉了。您喜歡這個電視片,不是嗎?”
  “很喜歡。確實是部好片子。可是,那些讚助的人……”
  “電視轉播公司是您的。您的讚助人多得很。我們給了您一個大受歡迎的電視片。我們可不能在成功的節骨眼上猶豫不決。”
  “恩……”
  “關於下一季度電影製片廠有關《入侵者》之後的拍攝計劃,梅爾。福斯沒有同您談起嗎?”
  “沒有……”
  “我猜想,他可能是想讓您吃吃驚,”薩姆說。“等著瞧吧。不過等他把心裏的話告訴您的時候,特邀的兒位大明星和大名鼎鼎的西方作家,已在外景拍攝場地拍外景了。而且,如果現在這部電視片《入侵者》不能一躍而居首位,算我胡說八道。”
  比爾。亨特猶豫了一下之後,說道:“讓梅爾給我打個電話。也許我們是有點沉不住氣了。”
  “他會給您打的,”薩姆語氣很肯定。
  “而且,薩姆——你是知道我的為人的。我不想傷害任何人。”
  “當然您不會傷害誰!”薩姆落落大方地說。“我很理解您,我根本不會那麽去想,比爾。正是因為這個,我才覺得,我應該把真象告訴您。”
  “這一點我很欣賞。”
  “下禮拜一起吃午飯,怎麽樣?”
  “很好。禮拜一我打電話給你。”
  他們互相說了再見之後,把電話掛上了。薩姆坐在那兒,感到精疲力竭。傑克。諾蘭搞同性戀,已經和抽大麻煙上了癮一樣了。他早就該讓人把他陷進羅網的。薩姆的整個未來,都要靠這樣一批瘋子。經營一家影片公司,就象在暴風雪中,在尼亞加拉瀑布上踩鋼絲一樣。薩姆心裏想,是瘋子才幹這—行呢。他拿起他的私人電話,開始撥起號來。過了幾分鍾,他和梅爾。福斯談起來了。
  “《入侵者》照常轉播,”薩姆說。
  “什麽?”福斯的聲音中透著驚疑不定的語氣。
  “沒問題了。不過,我要你馬上與傑克。諾蘭談一談,你告訴他,他如果再不懸崖勒馬的話,我就把他從這個城市轟出去,讓他回到地獄去!我說到就做到。如果他還耐不住的話,告訴他,讓他用喜劇演員的充氣棍。”薩姆砰地一聲撂下了電話。靠在椅子上,又細思量了一遍。對了,他忘了把他臨時與比爾。亨特說的拍片計劃告訴梅爾。福斯了。他必須馬上找到一位作家,這個人必須能寫出一部西部影片的腳本,片名叫《拉雷多》。辦公室的門忽然開了,魯茜爾片在那兒,她的臉色刷白。“您能馬上趕到十號攝影棚嗎?有人放火啦。”

  第八章
  托比。坦波爾想找到薩姆。溫特斯,他試了五六次,可是,根本就無法通過他那鬼秘書。最後,他放棄了見薩姆。溫特斯的想法,托比一個接一個地找夜總會或電影製片廠謀取工作,但都沒有成功。第二年,他找了幾處工作來糊口,他在不動產公司、保險公司以及男人服裝用品公司等地方幹活兒。空暇時間,他就在酒吧間和偏僻的夜總會表演。但是,他始終無法邁進電影製片廠的大門。
  “你的路子走得不對,”他的一個朋友告訴他。
  “你要讓他們來找你。”
  “怎樣才能讓他們來找我呢?”托比頗不以為然地問。
  “參加西部演員之家。”
  “是個學習表演的學校?”
  “不止於此。他們也演戲,而且市裏各家電影製片廠經常光顧那裏。”西部演員之家頗有些專業的味道。托比一走進門就能感受到這一點。牆壁上掛的,都是本校畢業生的照片。托比認出其中有許多都是已經成名的演員。
  桌子後麵坐著一位白膚金發碧眼的女接待員,她說,道:“我可以為您效勞嗎?”
  “當然。我是托比。坦波爾,我想來報考。”
  “你有演出的實踐經驗嗎?”她問。
  “恩,沒有,”托比說。“可是,我——”
  她搖了搖頭。“對不起,坦納太太不願會見沒有演出實踐經驗的任何人。”
  托比注視了她一會兒。“你在戲弄我吧?”
  “不,那是我們的規章。這個學校從不——”
  “我說的不是那個,”托比說。“我的意思是——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這位碧眼金發女郎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不知道。”
  托比慢慢地出了一口氣。“我的耶穌,”他說。“利蘭。海華德說得很對。如果你在英國工作,好萊塢甚至不知道你還活著。”他微笑著抱歉說,“我是在開玩笑。我猜想你會認識我的。”這位接待員被弄迷糊了,她不知道該相信什麽了。
  “也就是說,您作過職業演員?”托比大笑道:“我可以說,我作過。”碧眼金發女郎拿起一張表格。“您演過什麽角色?在什麽地方演的?”
  “在這兒沒演過。”托比立刻回答。“近兩年我一直在英國。演保留節目。”
  碧眼金發女郎點了點頭。“我明白啦。那好吧,我和坦納太太講一下。”
  這位碧眼金發女郎走進裏麵的辦公室,過了幾分鍾走了出來。“坦納太太想見見您。祝您好運。”
  托比對這位接待員使了個眼色,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了坦納太太的辦公室。
  阿麗思。坦納是一個黑發女人,有一張非常吸引人的貴婦人的麵孔,看上去大約有三十四、五歲,比托比約大十歲的樣子。她坐在她桌子的後麵,但是,托比仍能看出她的身條很動人。這個地方可真不錯,托比下定了決心。
  托比招人喜歡地微微一笑,說道:“我是托比。坦波爾。”
  阿麗思。坦納從桌子後頭站了起來,並向扡比走來。
  她的左腿裝著一種金屬支撐物,她慢慢地用經過鍛煉的步子走了過來,就象已經靠支撐物生活了很久的人走路那樣。
  小兒麻痹症,托比明白了,但他不知道應否安慰幾句。
  “這麽說,你願意加入我們的培訓班啦。”
  “很願意。”托比說。
  “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他用懇切的聲調說,“因為,不論我走到哪兒,人們都在談論你們這所學校以及你們在這裏排演的優秀的劇目。坦納太太,我敢斷定你還不大知道你在這個地方的聲譽。”
  她上下打量了托比一下。“我當然知道。我們之所以謹慎從事,正是為了防止冒脾貨混入進來。”
  托比感到,他的臉開始發燒了。但是,他帶點孩子氣地微笑著說,“我敢說,如今冒牌的騙子一定不在少數,他們都在設法混進來呢。”
  “確實不少。”坦納太太表示同意。她看了一眼她手裏象的一張卡片。“托比。坦波爾”。
  “你可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他作了解釋。“因為,最近兩年,我是在——”
  “在英國演出保留節目。”
  托比點了點頭。“對的。”
  阿麗思。坦納看了看他,然後慢慢地說:“坦波爾先生,美國人可不能演出英國的保留節目;英國演員平衡法不允許這樣做。”托比一下子感到涼了半截。
  “你也許該先弄清楚這一點,以免我們之間出現這種難為情。我很抱歉。我們這裏隻招收專業人材。”她開始退回到她的桌子那邊。
  會見結束。
  “且住!”他聲音象鞭子一樣響。
  她吃驚地轉了回來。在那一瞬間,托比不知道他要說些什麽,或幹些什麽。他隻知道,他未來的事業都係在這千鈞一發之上了。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女人,是他進階的階‘梯。他想要得到的一切,他為之工作,為之流汗而想得到的那一切,全都必須通過她。他絕不能讓她阻止了他的前進。
  “夫人,你不能用規章製度來判斷一個人的才華!是的,——我沒有演出過。為什麽呢?那是因為象你這樣的人,不願意給我提供一個機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是模仿W.C.費爾德的聲音。
  阿麗思。坦納正要用話打斷托比,但是,托比決不給她說話的機會。他是吉米。凱格尼,凱格尼正告訴阿麗思應當給這個可憐的小夥子一點點麵子;他是詹姆斯。斯圖爾特,他同意凱格尼的意見;他是克拉克。蓋博,他表示非常願意與這個小夥子一起合作;他是賈利。格蘭特,他認為這個小夥子很聰明。頓時間屋子裏都是好萊塢著名的明星們,他們正在講述一些滑稽可笑的事。托比。坦波爾以前從來沒有想過這些,但在一陣不顧死活的掙紮與博鬥中,他的那些話,他的那些說笑,從他們口中噴湧而出。他就象跳進水裏要溺死的人,那些話語就是他救命的流木,憑藉著它們使他得以飄浮在水麵上。他全身已被汗水打濕。他在屋裏走來走去,模仿著各色各樣的人物的神態與動作。他變得急切而不安,他完全忘了自我,忘了自己在什麽地方,忘了他為什麽要到這裏來。一直到他聽到阿麗思。坦納說:“停止!停止!”坦納笑得滿臉是淚。
  “停止!”她喘著氣一再重複。
  托比逐漸地恢複了平靜。坦納太太取出了一塊手絹,在擦她的眼睛。
  “你——你瘋了,”她說。“你知道嗎?”托比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感到了歡欣與鼓舞,感受到,一種激勵。“你喜歡這個,啊?”阿麗思。坦納搖了搖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以控製住她的笑,然後說道:“不——不十分喜歡。”托比瞪她一眼,心中大怒。她並不是和他一起笑,而是在笑話他。她愚弄了他。
  “那麽,你笑什麽呢?”托比追問她。
  她微微一笑,慢騰騰地說:“你。那是我所見過的最激動人心的表演。在群星薈萃之中,正冉冉升起一位頗有才華的年青人。你沒有必要模仿別人,你自己天生就很滑稽。”托比感到他的憤怒慢慢消失了。
  “我覺得,如果你願意努力好好幹的話,總有一天你會幹得很出色的。是嗎?”托比對她慢慢地咧嘴一笑,說道:“咱們挽起袖子來幹吧。”
  禮拜六上午,約瑟芬於活非常起勁,幫助媽媽打掃室內衛生。到中午,席塞和另外幾個朋友來找她,帶她去野餐。
  津斯基太太後著約瑟芬坐著大轎車走了,車中坐滿了石油行業裏的子女。她想,總有一天約瑟芬會出點什麽事的。我不該讓她與這些人在一起。他們是魔鬼的子女。她不清楚,約瑟芬是否會學壞。她要和達莫安牧師談一談,達莫安牧師分道該怎麽辦。

  第九章
  西部演員之家分為兩部:影劇組(招收比較有經驗的演員)和實習組。影劇組的演員排演的都是電影製片廠負責物色人才的人找來的劇目。托比被分配到了實習組。阿麗思。坦納告訴他,他要在實習班中呆上六個月至一年,才可以轉到影劇組去。
  托比發現這些班很有趣。但是,對他來說,那些奇妙的成分都消失了。他的聽眾、鼓掌聲、叫好聲、大笑紛人,以及崇拜他的人全沒有了。
  托比參加了培訓班以後的幾個星期中,他很少見到這個學校的領導人。阿麗思。坦納偶爾來到實習班,看看他們的即興小品,說幾句鼓勵的話。或者,托比在到班上去的時候,有時會碰到她。
  但是,他希望的不止是親密的關係。他發現他自己思念阿麗思。坦納思念得很厲害。在托比的眼中,她是一位貴夫人,這對他很有吸引力。他覺得他應該得到這個。最初,當他想到她那條殘廢的腿時,像很苦惱;但對這種病的思慮卻逐漸形成為一種性的誘惑。
  托比又一次與她談到讓他到影劇組去。隻有在那裏,評論家和物色人才的人才可以看到他。
  “你的條件還沒有具備,”阿麗思。坦納對他說。
  她正擋在他前進的路上,使他難以獲得成功。我得在這一方麵作點什麽,托比下定了決心。
  影劇組正在排演一出戲,開演的那天晚上,托比坐在中排的—個座位上,他旁邊坐著一個學員名叫卡倫。卡倫是他們班上一個小而胖的女演員。托比和卡倫同台演過幾場戲,他知道卡倫兩件事:她叢不穿內衣;她的呼吸有味兒。她在托比麵前幹了一切事,表示她很想和托比睡覺,就差沒發出緊急信號了。托比假裝不明白。耶穌啊,他想,跟她睡覺簡查就像喝一桶熱豬油一樣。
  當他們坐在那裏等待幕拉起來的時候,卡倫很激動地告訴他哪一位是《洛杉磯時報》和《先驅快報》的評論員,哪一位是二十世紀福斯影片公司、米高梅影片公司,以及華納兄弟影片公司的物色人才的人。這使托比十分惱火。這些人到這裏來,是為了物色舞台上的演員的,而他卻坐在觀眾席中象個活啞巴。他差點兒控製不住自己,真要站起來作一次常規表演了。也讓他們看看他,讓他們看得眼花繚亂,告訴他們,誰是真正的天才。
  觀眾對這出戲很欣賞。托比著迷的是那些物色人才的人,他們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在他們的手中掌握替他的未來。好吧,如果演員之家是個誘餌,托出就必須利用這個機會,把他們弄到他的身邊來,但是,他不想等?鱸鋁耍?踔亮???禮拜也不想等。
  次日上午,托比來到阿麗思。坦納的辦公室。
  “你覺得昨天的戲怎麽樣?”她這樣問他。
  “很精彩,”托比說。“那些演員們真是偉大極了。”他自貶地笑了一笑。“我明白了,你所以說我還不具備條件,是什麽意思了。”
  “他們的經驗比你豐富,問題就在這兒。但是,你有不同於一般的個性,你會鍛煉出來的,耐心一點吧。”
  他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也許我最好還是忘掉這一切,回去幹我那保險業的工作,或者幹點其他什麽事兒。”
  她立刻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可不能那樣,”她說。
  托比搖了搖頭。“昨天晚上看了那些表演以後—一我覺得我實在不行。”
  “你當然行,托比,我不允許你這樣說。”
  在她的聲音中,托比聽出了他盼望聽到的那種聲調。
  那已經不是一位教師在對一個學生的談話,而是一個女人在向一個男人的談話。她在鼓舞他並關懷他。托比感到一陣的滿足。
  托比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膀,說:“我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在這個城市,我孤身一人,連個談心的人也沒有。”
  “你可以常常來和我談談,托比。我願意作你的朋友。”
  他可以聽出來,她的聲音中帶有性感的因素。當托比注視著她的時候,藍眼睛裏包含著世界一切奇妙的東西,在她望著他的時候,他走過去,把辦公室的門鎖上了。他轉身回來,跪在她的麵前,頭撲在她的懷裏。當她的手指撫摸著他的頭發時,他慢懾地掀起了她的裙子,露出了她那裝在殘酷的鐵箍子裏的可憐的大腿。他慢慢解開了鐵扣子,溫柔地吻著鐵箍子勒成的紅印,又慢慢鮮開了她的腰帶。與此聞時,他不斷地訴說著他對她的愛和需要。
  那天晚上,托比和阿麗思。坦納住在了一起,他使坦納得到了非常的滿足。
  那天夜裏,托比還發現阿麗思。坦納是個很值得同情的孤獨的女人。她急需—個人來談心,急需一個人來求愛。她出生在波士頓。她父親是個很富有的製造商。但他給她一大筆錢之後,就不再關心她了。阿麗思很愛好戲劇,曾經學著去當一名演員,但是在大學裏,她得了小兒麻痹症。她的美夢破滅了。她告訴托出,這種病對她的一生曾產生了多麽大的影響。同她訂了婚的那個青年人,—聽到這個消息,便遺棄了她。阿麗思離開家鄉和一個精神病醫生結了婚,但六個月後,這個醫生自殺身死。看來她的全部感情都深深埋在她的內心裏了。現在,這些感情夾然之間一古腦兒地傾訴了出來,使她感到了一種輕鬆、安逸和奇妙的滿足。
  但是,到了學校,托比發現,阿麗思對他並沒有什麽改變。他和她談到希望允許他參加影劇組下一個排演的劇目,把他介紹給選派角色的導演,並把他的情況向大的電影製片廠推薦一下。她仍很堅定地說:“親愛的,如果你弄得太匆忙了,那會害了你自己。這裏有一條規律:初次的印象是非常重要的。如果第一次他們就不喜歡你,他們就絕不會第二次再來看你的戲了。你必須把自身的條件準備好。”
  這些話說出來以後,她馬上就成了他的敵人。她在反對他。托比強吞下他的憤怒。他勉強微笑著對她說:“當然,我隻不過有點等得不耐煩了。當然,我這樣做是為了我,也同樣為了你。”
  “是嗎?嗷,托比,我多麽愛你啊!”
  “我也愛你,阿麗思。”他在她那崇拜的目光中微微笑了笑。他知道,他必須用計騙過這個娼婦,她已經成了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而且他恨她,他必須懲罰她。
  當他們上床睡覺的時候,他讓她做了她以前從未幹過的事,這些事情他以前甚至從來沒有要求妓女幹過。每次他讓她幹一件更低級的事,他都要誇讚她一下,就象誇讚一隻狗新學會了一種技巧一樣。而她也會因得到他的歡心而感到幸福。但是他越使她幹得下流,他自己也越覺得良他自己也越覺得自已下流。所以毋寧說他也是在懲罰自己。但他一點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托比心中已有了一種設想。結果實施這一設想的機會卻比他預期的還更早了一些。阿麗思。坦納宣布,實習班下禮拜五將為高級班及其客人作一次內部表演。每個學生都可以選擇他自己上演的節目。托比準備了一個獨白,他再三反複地練習。
  在表演那天的早晨,托比等課上完了,向卡倫走去。
  卡倫就是那位胖演員,上次演出時曾坐在托比旁邊。“你能幫我一個忙嗎?”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當然可以,托比。”她的話音中顯得有點吃驚卻又很熱情。
  扡比退後一步,以避開她的呼吸。
  “我要和我的一位老朋友開個玩笑,我希雀你能給克裏夫敦。勞倫斯的秘書打個電話,告訴她,你是薩姆。戈爾德溫的秘書,井告訴她戈爾德溫先生希望勞倫斯先生能出席今天晚上的表演,欣賞一下出色的新的喜劇節目。售票處那裏已經準備好了票。”
  卡倫看了他一眼,說:“耶穌啊,坦納老夫人會不願意的。你知道,她從來不允許外人出席實習班的表演。”
  “請相信我,不會有什麽問題。”他拉住她的胳膊捏了一下。“今天下午你很忙嗎?”她上鉤了,呼吸有點緊張。
  “不——不忙,如果你想幹點什麽的話。”
  “我是想千點什麽。”
  三個鍾頭之後,高興得發狂的卡倫撥了這個電話。
  禮堂裏坐滿了各班級的演員和他們的客人。但是,托比唯一注意坐在過道座位第三排的那個人。
  托比心裏很發慌,害怕他的這條計謀失敗了。可以肯定,象克裏夫敦。勞倫斯那樣聰明的人,會一眼看穿這種詭計的。但是,他沒有看穿。他坐在那兒了。他來了。
  現在,一個男孩正和一個女孩在舞台上,表演《海鷗》中的一場戲。托比希望,他們不至把克裏夫敦。勞倫斯趕出劇場。這場戲終於演完了,兩個演員向觀眾鞠躬謝幕,離開了舞台。
  該托比上場了。阿麗思突然出現在側廂中,站在了他的身旁。她小聲對他說:“祝你交好運,親愛的,”她可不知道,讓他交好運的人正坐在觀眾席中呢。
  “謝謝,阿麗思。”托出暗自作了個祈禱,挺起肩膀,從座上一躍而起,向台上走去,同時帶者孩子氣地向觀眾微笑著。
  喂,我叫托比。坦波爾。你們大家是不是也會停下來想—想自己的名字?我的父母親幹嘛給我們起這麽一個名字呢?其實這是每個人都想滿足的一種欲望,它是一件數人興奮的事。我就問過我媽媽,為什麽叫我托比。她老人家說,“我把你生下來,看了你一眼,‘托比!’就是這樣!”
  他的表情很逗人,站在舞台上顯得那麽天真。但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種渴望成功的神情。觀眾都很歡迎他。他講的笑話簡直“沒治”了,什麽都說。不管怎麽說都沒事,觀眾照樣歡迎。不過看得出他對人們的表情是敏感的,以至觀眾都想保護他,用掌聲和笑聲保護他。這一切就象是愛的贈意,這種愛向托比湧來,使他興奮得難以自持。不一會兒他成了愛德華。G.羅賓遜和吉米。卡格尼了。卡格尼說,“你這個下流胚,大流氓!你以為你在向誰下命令呀?”然後羅賓遜說了:“向你,向你這個還不夠大流氓的小流氓下命令。你看我留的這種發型了嗎,我是上等人。你算個屁。你知道這叫什麽嗎?”“當然知道了,這叫討人厭的浪蕩鬼,呸,你算哪門子的上等人呀?”
  一陣哄笑。觀眾很崇拜托比。
  一會兒勃加特又在那兒吼叫了,“要不是我的嘴唇粘在我的牙上了,我說行麽也要啐你一臉唾沫,小流氓。”觀眾簡直著了迷。
  一會兒托比又學起彼得。勞爾的樣子,給大家繼續講:有一次我看見一個小姑娘正在屋裏玩那個東西。我一下激動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回事,反正沒辦法。於是我偷偷溜進她的屋裏。我使勁和她套近乎,兩個人越來越友好。最後這個傻姑娘的那個“玩意兒”就讓我待弄壞了。
  一陣大笑。他左右搖擺著。
  他轉而又表演勞雷爾和哈代。這時他看見觀眾裏一陳騷動。他伸臉一看,克裏敦。勞倫斯正向劇場外麵走去。
  這一晚的其餘部分,托比隻覺得一片模糊。
  演出結束之後,阿麗思。坦納走近托比。
  “你真了不起,親愛的!我——”看著阿麗思,他簡直受不了;別人看著他,他也受不了。他想獨自承受他的悲傷,以緩解他那撕裂心房的巨痛。他的夢景破滅了。他得到了機會,但又失去了。克裏夫敦,勞倫斯走了,他甚至沒等他演完就走了。克裏夫敦。勞倫斯是一個賞識才華的人,是為最好的演員辦事的專業人員。如果連勞倫斯都認為托比什麽才幹也沒有……他感到胃裏很不舒服。
  “我去散散步。”他對阿麗思說。
  他順著瓦因大街往下走,走到了高爾沃大街,走過了哥倫比亞影片公司,走過雷電華影片公司,走過了派拉蒙影片公司。所有的大門都鎖著。他又沿著好萊塢大街往下走,一抬頭看見山上那個頗有諷刺味的標誌,“好萊塢”。事實上,並沒有一個地方叫好萊塢。那是人們心靈中存在的一塊領地,存在的一個夢幻。它誘使成千上萬正常的人來到這個令人利令智昏的地方——為了一心想當個明星。“好萊塢”已成為實現種種奇跡的大磁石,成為用美妙的憧憬,實現夢想的魔女歌聲去引誘人們墮入其間的陷阱,然後再把他們毀掉。
  托比在街上晃蕩了一整夜,考慮他今後一生的路該怎麽走。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他感到無根無蒂,飄忽不定。因為他從沒有想過,除了從事娛樂工作外,還可以幹些什麽。如果這一行,他沒辦法幹了,那麽剩下的隻有另謀那些單調乏味的工作了。而那些工作將禁錮他的才能,使他默默終此一生。無名氏先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回想起那漫長的、憂悶枯燥的歲月,回想起數不清的無名城鎮中孤寂的生活,回想起為他叫好的那些觀眾,以及為他而開心大笑並且愛他的人。
  想起這一切,托比哭了。
  他哭他的過去,更哭他的未來。
  他哭得傷心極了,因為他已沒路可走了。
  當托比回到了他與阿麗思同住的那間帶陽台的灰墁的白色平房時,天已經亮了。他走進了臥室,低頭看著阿麗思正在熟睡的身形。他曾經認為,她是他通向天國的啟門人。看來她不願為他這樣做。他應當離去了。但他不知道往那裏去好。他已經快二十七歲了。尚毫無前途可言。
  托比躺在沙發上,精疲力竭。他閉上了雙眼。清晨的嘈雜聲正在喚醒這個城市。城市裏這種恬靜而又擾人的晨音,似乎處處都一樣。它使他想起了底特律。想起了他的母親,她正站在廚房裏,給他烙蘋果餅。他又聞到了他母親身上那奇妙的、帶有麝香的味兒了,還有奶油煎蘋果的香味兒。她正在那裏對他說,上帝要你成為一個有名的人。他獨自站在一個巨大的舞台上,聚光燈打得他眼花練亂。他拚命想著他的台詞。他想說話,但怎麽也說不出來。他惶恐極了。這時觀眾中忽然發出一片喧囂聲,透過那令人刺目的燈光,托比看到觀眾一個個地離開了他們的座位,奔向舞台。他們向他襲擊,他們要殺死他。觀眾的愛變成了恨。他們把他包圍起來,爭著搶他。他聽到他們大聲暖嚷著:“托比!托比!托比!”
  托比猛地一跳,醒了。他心裏仍然很害怕,口幹舌燥。阿麗思。坦納正伏在他的身上,搖晃他。
  “托比!電話。克裏夫敦。勞倫斯打來的。”
  克裏夫敦。勞倫斯的辦公室設在貝弗利大街的一座雅致的小樓裏,在威爾夏的南麵。雕花的護牆板上,懸掛的都是法國印象派的繪畫。在暗綠色大理石壁爐的前麵,放著一張沙發。幾把古色古香的椅子,圍在一張精致的茶桌的周圍。這些擺設,都是托比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一位模樣不錯的紅頭發秘書來倒茶。“喜歡這種茶嗎,坦波爾先生?”
  坦波爾先生!“請放一塊糖。”
  “好的。”她微微一笑,走出去了。
  托比並不知道這種茶是特殊混合品種,是從福特納姆和梅森進口到美國,也不知道它是用愛爾蘭伯裏克泉水沏的,他從知道這種茶味道妙極了。事實上,這個辦公室裏的一切,都是上等的,尤其是那位矮小精悍的人。這個人正坐在回手椅子裏打量著他。克裏夫敦。勞倫斯比托比所想象的要矮小一些,但是,他卻有一種運籌帷幄的上司鳳度。
  “您能來看我的表演,真說不出我有多麽高興,”托比說。“不過我感到非常抱歉,因為我不得不那麽做……”克裏夫敦。勞倫斯把他的頭向後一仰,大笑起來,“想騙我?昨天我和戈爾德溫一起吃的午飯。昨天晚上我所以去看你表演,是因為我想看看你的才能是不是和你的神經一致。
  是一致的。“
  “可是,您中途退場了——”托比大聲地說道。
  “親愛的孩子,你用不著把整瓶的魚子醬全吃光了,才知道它是否有味道,是嗎?我隻要六十秒鍾,就能知道你肚子裏裝了多少東西。”
  托比感到他全身又重新煥發出一種幸福與希望。昨天那一夜,他曾是那樣地失意,滲淡而又絕望。而現在他的幸福感似乎又重現了,他的生命又重新屬於他自己。
  “坦波爾,關於你,我有一種預感,”克裏夫玻,勞倫斯繼續說。“我認為我物色到了一個年青人,我培養一下他是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我已決定,把你作為我的一個當事人。”,喜悅之情在托比心中已容納不下了。他想站起來大聲地喊叫。大喊一聲,“克裏夫敦。勞倫斯要做我的代理人啦!”
  “……但對你有一個條件,”克裏夫敦。勞倫斯說。
  “我讓你幹什麽,你就要完全按我說的辦。想由著你的性可不行。你隻要越雷池一步,咱們的合作就告結束。你明白了嗎?”
  托比趕快點了點頭。“是,先生,我全明白。”
  “第一件事你必須作的,就是要麵對事實。”他對托比微笑了一下,說。“你的表演很妙,但是顯然太低級了。”
  托比的肚子上象被人踢了一腳。克裏夫敦。勞倫斯把他找來,大概就是為了譴責他不該打那個愚蠢的電話;看來他並沒誠意接受他。他……但是,這個小個子的代理人又接著說了:“昨天晚上隻不過是個業餘的演出,那也是你實際的情況——業餘演員嘛。”克裏夫敦。勞倫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開始在屋裏踱來踱去。“我要告訴你,你所具備的條件;另外我還要告訴你,如果你想成為一位明星,你還需要些什麽。”
  托比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咱們首先說說你的素材。”克裏夫敦說。“你還可以把那些東西再加些佐科,拿到劇院休息室裏去兜售。”
  “您說的對,先生,其中有些地方的確有點粗俗。但是—”“其次,你沒有風度。”,托比的雙手的拳頭攥緊了。“聽眾似乎都——”
  “再其次,你不知道怎樣在舞台上行動。你活象一條熏製的鹹蛙魚。”
  托比一聲也吭不出來了。
  這位小個子代理人走近托比,低頭看著他,猜透了托比的心思,然後溫和地說:“當然,如果你一無是處的話,那你還到這兒來幹什麽?你所以到此地來,是因為你具備某些用錢也買不到的東西。當你站在舞台上,觀眾想把你吞掉,他們愛你。你知道那有多大地價值呀?”
  托比深深吸了一口氣,往後一靠。“你好好教教我吧。”“那價值是你夢寐不到的。有了適當的素材,經過適當的安排,你是可以造就成為一名明星的。”托比坐在那裏,沉浸在克裏夫敦。勞倫斯言語的溫暖和光明之中。他這一輩子所幹的一切,似乎正是為了導向這一刻。而且似乎他現在就是大明星了。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已成為現實,正如他母親所期望的那樣。
  “表演人獲得成功的關鍵,在於他的特征。”克裏夫敦。勞位斯繼續說。“這種特征既無法用錢買,也不能夠憑空捏造,它是天生就有的。你是個幸運兒,親愛的孩子。”他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皮亞傑金表。“我已經給你約定好了,下午兩點與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會麵。他倆是這—界最好的喜劇創作家。他們為所有一流喜劇演員工作。”
  托比有點緊張了,他說:“我怕的是我沒有足夠的錢——”
  克裏夫敦,勞倫斯馬上打消了他的顧慮,他揮了一下手,說:“不要急,親愛的孩子。以後你會還給我的。”
  托比走了很久之後,克裏夫敦,勞倫斯還坐在那兒想著他,想著他那雙大眼睛和那張天真的麵孔,藍眼睛裏滿懷信賴與純真的神情。克裏夫敦。勞倫斯微微笑了笑。克裏夫敦已經有很多年沒有代理過一個不知名的人物了,他不知名的人物了,惱的委托人全都是一流的明星,每一個電影製片廠都爭相邀請他們去拍片,這種情況已習以為常。
  不會再使他感到激動不已了。但是,如果從頭培養一個年輕人,可能更有意思,也更有刺激性。
  挑選這個沒有經驗的年輕小夥子,培養他,使他成為他的搖錢樹,這將是一種挑戰。何況克裏夫敦有—種預感,那就是,他一定會享受到這種體驗的。他很喜歡這個小夥子,他的的確確很喜歡他。
  會見的地點是在西洛杉磯皮科大街二十世紀福斯影片公司奧哈倫和萊因格爾的辦公室。托比原指望這裏一定也很闊氣,就象克裏失敦。勞倫斯的那套房間一樣。誰知這兩位作家工作的地方是電影拍攝現場上的一間用木板做的,帶涼台的小平房,裏麵簡樸到了破破爛爛的地步。
  一個邋邋遢遢的、穿著羊毛衫的中年秘書,把托比接待到裏邊的辦公室。辦公室的牆壁是蘋果綠色,很髒。室內唯一的裝飾物,是一塊已經破舊了的投鏢遊戲的圓靶和—個脾子,上麵寫滿“預定的計劃”。字寫得歪歪斜斜的。一扇已經十分破舊的威尼斯式軟百葉窗,遮住了屋裏大部分的陽光;少量的陽光射進來,正好照到那塊磨得已經沒有毛的、古鋼色的滿布汙跡的地毯上。兩張舊書桌背對背地放在那裏。每張書桌上都亂七八糟地堆放著紙、鉛筆和半空的冷咖啡紙盒子。
  “嘿,托比,很抱歉,屋裏很亂。今天女傭人休假,”奧哈倫向他打著招呼。“我叫奧哈倫。”
  他指著他的同夥。“這位是……恩……?”
  “萊因格爾。”
  “啊,對,對。這位是萊因格爾。”
  奧哈倫塊頭很大,胖得圓滾滾的,戴著牛角鑲邊的眼鏡。萊因格爾則又瘦又弱小。兩個人都是三十出頭,他們是一個成功的寫作小組,已經合作十年了。後分托比一直同這兩個人一起工作,而且托比成功後,一直把他們倆稱為“孩子們”。
  托比說道:“我知道,你們將為我寫出幾個笑話。”
  奧哈倫與萊因格爾交換了一下眼神。萊因格爾說道:“克裏夫敦。勞倫斯認為,你可能是美國新的性感的象征。我們想看一下你能幹些什麽。你演過戲嗎?”
  “當然,”托比回答。他想起了克裏夫敦的話,突然,感到自信心不足了。
  那兩位作家坐到沙發上,交叉著兩臂。
  “你演一出,把我們給逗樂吧。”奧哈倫說。
  托比看著他們。“就這麽演?”
  “那你還想怎麽演?”萊因格爾問道。“難道你還想讓六十人的一個管弦樂隊給你奏序曲嗎?”
  他轉臉對奧哈倫說,“行,打電話給音晌部把他們叫來。”
  托比心裏想道,這兩個自鳴得意的吊貨,你們倆人都想看我的樂子,你們這兩個渾蛋。他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他們就想讓他演砸了,這樣,他們就可以回去對克裏夫敦。勞倫斯說,“我們沒法幫助他,他是個笨蛋。”好吧,他不會讓他們得逞的。他不知不覺地臉上掛上了一絲微笑,開始做起拯那阿伯特和考斯台洛的常規表演。“嘿,羅,你自己就不害羞嗎?成了這麽一個遊手好閑得酒鬼。
  為什麽不出去找個活幹幹呢?“
  “我已經找到了一個活兒了。”
  “什麽活兒?”
  “整天找活兒的活兒。”
  “你那也叫活兒呀?”“當然。我可忙了,整天都閑不住。每天按正常鍾點上班,晚上按鍾點回家吃晚飯。”
  現在,這兩個人開始研究托比了。他們打量著他,琢磨起來。而且,在他表演的過程中,這兩個人就象他根本沒在這屋裏似地談論著他。
  “他根本就不懂得站的姿勢。”
  “看他晃動著那雙手,跟劈柴火一樣。也許,咱們給他寫個剁劈柴的戲,倒頂合適的。”
  “他故作誇張的勁兒頭也太足了。”
  “耶穌啊,就說這種笑話呀——你愛聽嗎?”
  托比越聽越煩。他覺得,他沒必要再留在這兒,受這兩個瘋子的侮辱了,他們的素材,大概是糟透了的。
  最後,他實在忍無可忍。他停了下來。惱怒得聲音都發抖了。“我並不需要你們這些雜種羔子這樣編排我!謝謝你們的款待了。”他開始向門口走去。
  萊因格爾站了起來,真地吃了一驚,“嘿!你怎麽啦?”
  托比憤怒地朝他說:“你們他媽的都說什麽哪?你——你——”他受的挫折太厲害了,以至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萊因格爾扭過臉去不知所措地看著奧哈倫。“我們一定是傷了他的自尊心了。”
  “我的天哪!”
  托比深深吸了一口氣。“瞧著吧,你們倆!你們喜歡不喜歡我,我根本不在乎,但是——”
  “我們非常喜歡你!”奧哈倫大聲說。
  “我們覺得你很可愛!”萊因格爾附和著。
  托比把他們倆一個接一個地看了一遍,他完全迷惑不解了。“怎麽?你們真那麽——”
  “你知道你的問題是什麽嗎?托比?你還不老練。別著急。可以肯定地說,好多東西你都需要學呢。當然了,從另一方麵說,如果你是鮑伯。霍普,你也就不必到這兒來啦。”奧哈倫接著說,“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今天鮑伯到卡麥爾去了。”
  “去打高爾夫球。你會打高爾夫球嗎?”萊因格爾問。
  “不會。”
  這兩個作家沮喪地互相看了一眼。“現在有好多關於高爾夫球的笑話呢。真見鬼!”奧哈倫拿起電話耳機。“來一些咖啡吧,薩薩。”他把電話耳機放下,轉向托比說。“你知道,在我們所從事的這個奇妙的小行業中,有多少人想當喜劇演員嗎?”托比搖了搖頭。
  “我跟你說個準確的數字吧。昨天晚上六點,就有三十七億兩千八百萬。其中還不包括米爾頓。伯爾利的兄弟。在月亮圓了的時候,他們全都會從木頭架子裏鑽出來。隻有半打確實是一流的。
  其餘都不行。喜劇是世界上最嚴肅的藝術。要想使人感到滑稽,那是十分困難的事,不論是滑稽演員還是喜劇演員。“
  “這兩者有什麽區別嗎?”“區別很大。滑稽演員打開滑稽之門。而喜劇演員滑稽地把門打開。”
  萊因格爾問道:“什麽可以使一個喜劇演員非常成功;什麽可以使一個喜劇演員慘遭失敗?你從來就沒想過這些嗎?”
  “素材,”托比回答,他想討好他們倆。
  “狗屁。最後一個新的笑話,是希臘喜劇大師阿裏斯多芬發明的。笑話基本上都一樣。喬治。伯恩斯一連能講六個笑話,盡管在他以前上場的那些同行都已經說過了,但伯恩斯贏得了更多的笑聲。你知道這是因為什麽嗎?特征。”這正是克裏夫敦,勞倫斯告訴過他的。“一個表演的人如果缺乏自已的特征,那你就什麽也不是。你從個人的特點開始,逐漸把它變成為一種獨特的東西。拿霍普來說吧。如果他從後台走出來,念的是傑克。本內的獨白,那麽,他就不會受到觀眾的歡迎。為什麽呢?因為,他已經在觀眾心目中形成了自已的特征,而觀眾所期望於他的,正是看到他自已的東西。當霍普走出來的時候,觀眾就想聽他那連珠炮似的笑話。他是討人喜歡的一個聰明的笨蛋,是活該挨罵的一個大城市人。傑克。本內正好與鮑伯相反。他對於念那些獨白一點兒不感興趣,但他卻可以在合上呆呆地站上兩分鍾,結果使觀眾驚叫起來。馬克斯兄弟倆也都各有絕招兒。弗利德。阿倫也有他的絕招兒。現在談到你。他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兒嗎,托比?你對各家的特點都學了點,你模仿所有這些大家。好吧,如果你今後一生願意學艾爾克斯的那種形象,那也不錯。但是如果你打算在這個可以從中獲取高額薪水的行業裏出人頭地,那你就必須創造出你自已的特征來。當你從後台走到前台,甚至當你還沒有張開嘴,觀眾就己經知道了:托比。坦波爾表演的肯定是沒治了。你理解我的意思了嗎?”
  “理解。”
  奧哈倫接著說:“你知道你的長處是什麽嗎?托比?
  —張可愛的臉。如果我不是和克拉克。蓋博已經簽了合同,我一定來找你。你長得很天真可愛,招人喜歡。如果你能夠處理得更好一點,那你真能賺大錢。“
  “更不用說外加用點睡覺的辦法勾引人了。”萊因格爾附和著。
  “有些事情讓別人幹了,是逃不脫的;而你幹了,卻能溜掉。就象唱詩班的一個男童在說髒字時,人們會認為很有意思的,因為人家根本就不相信他懂得那個字的含意,知道他自己說了什麽話。
  你剛到這裏的時候,就問我們是不是給你寫笑話的人。我們的回答是:不對。這裏不是笑話商店。我們要做的,是告訴你,你具備什麽條件,而且應該怎樣去運用它。我們要把你裁剪成為—個人物。
  好吧——你認為怎麽樣?“
  托比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高興地笑了笑,說道:“那我們就悶著頭兒幹吧!”
  從此,托比每天都和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一起,在電影製片廠吃飯。二十世紀影片公司的內部食堂,是了個很大的大廳,裏麵全是明星。在任何一天,托出都可以見到泰隆。鮑華和洛麗泰。揚,也可以見到蓓蒂。嘉寶、唐。阿米奇、艾麗絲。費伊、理查德,維德馬克、維克多。馬圖爾、利茲兄弟以及其他幾十位明星。其中有些人坐在大廳的桌子上吃飯;另一些人則在大食堂附近的小灶餐廳裏用餐。托比很喜歡觀看這些人。要不了多長時間,他也將會成為他們之中的一員,人們也會要求他簽名留念。如今他正在奮鬥,但他的名聲將超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阿麗思。坦納對於托比所發生的一切,十分激動。
  “我知道你會成功的,親愛的,我為你感到自豪。”
  托比隻對她笑了笑,什麽也沒有說。
  關於托出將要扮演的新角色,托比與奧哈倫和萊因格爾討論了很久。
  “他自認為,他是當今世界上的一位老於世故的詭辯家,”奧哈倫說道。“但是,每一次他去喝鬧酒,都鬧不過人家。”“他幹什麽的?”萊因格爾問道。“要加進點隱喻嗎?”
  “這個人物應該和他母親住在一起,他正和一個姑娘談戀愛。但他不敢離開家去和她結婚,他和她訂婚已經五年了。”
  “‘十’這個數字是個最妙的數字了。”
  “對!就說十年吧。他的母親還無意成為無用的人。
  每當他想結婚時,他的母親就會生一種新的病。《時代》雜誌每周訪問她一次,力求了解醫藥方麵有什麽新發明。“
  托比坐在那裏聽著,被他們那浩滔不絕的對話所吸引了。他以前從來沒有和真正的專業人員在一起工作過。這次一起工作,他很欣賞。尤其因為他成了注意力的中心。奧哈倫和萊因格爾用了三個禮拜的時間,給托比寫成了這出戲。他們最後把戲給托比看,托比十分激動。戲寫得很好。他又提出了一點建議,他們增補了一些,又刪減了一些。托出。坦波爾已準備成熟,克裏夫敦。勞倫斯把他找了去。
  “我們準備禮拜六晚上,讓你在橄欖球場大廳裏首次演出。”
  托比看了他一眼,他原先盼望能在西羅飯店或者在特羅卡特羅演出。“做欖球場大廳?那裏什麽樣呀?”
  “那是在西林蔭大道南麵的一家小俱樂部。”
  托比把臉一沉。“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地方。”
  “他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呀。關鍵就在這裏,親愛的孩子。如果你在那裏遭到慘敗,還不至於盡人皆知。隻有克裏夫敦。勞倫斯一人。”
  橄欖球場大廳是個爛攤子。再沒有別的詞兒可以形容它了。它和分散在這個國家的那一萬家下等酒吧間沒有兩樣,都是些賠輸了的賭棍消愁解悶的擁擠雜亂的場所。托比過去在成千個城鎮裏,成千次在這種地方演出過。橄欖球場大廳的觀眾大都是些中年的男子。實際上示是藍領工人和他們的夥伴們聚集的地方。他們一邊和那些穿著緊身裙、袒胸服的女招待員擠眉弄眼,一邊喝著低劣的威士忌酒或啤酒,一邊滿嘴逗著一些下流的髒話。這場讓人意想不到的演出是在大廳一頭掃幹淨的一小塊地麵上進行的。三個令人討厭的樂師在那裏伴奏。一個搞同性戀的歌手開始表演了,隨後是一個穿緊身衣的雜技舞蹈,再後是一個脫衣女郎玩一條思睡的眼鏡蛇。
  托比與克裏夫敦。勞倫斯、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一道,坐在屋子的後麵,觀看其他劇目的表演,聽著觀眾的反應。
  “都是喝啤酒的人,”托比輕蔑地說。
  克裏夫敦正要反駁,看了看托比的臉色,又改變了主意,托比有點害怕了。克裏夫敦知道,托比以前在類似這樣的地方表演過,但這一次卻不一樣。這一次是考驗。
  克裏夫敦和顏悅色地說:“如果你能把喝啤酒的人都征服了;那麽,那些喝香檳酒的群眾就不在話下了。托比,這些人勞累了一整天。當他們晚上出來的時候,是想解解悶的。如果你能把他們給逗樂了,那什麽人你就都可以把他們給逗樂了。”
  正在這時,托出聽到那個討厭的報幕人宣布了他的名字。
  “好好幹,小虎子!”奧哈倫說。
  托比上場了。
  托比站在台上,敏感而又緊張,心裏估摸著觀眾,就象一隻謹慎的野獸正在樹林裏,用鼻子嗅著有無危儉那樣。
  觀眾什麽樣的都有,簡直象—群千奇百怪的野獸,但他還必須把這批野獸逗樂。他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歡迎我吧,他暗暗祈禱。
  他進入了角色。
  沒有一個人聽他說。沒有一個人樂。托比可以感覺到,他額頭上的汗珠直往下淌,這場戲根本不起作用。但他仍然麵帶微笑,在亂哄哄的談話聲中,繼續不斷地說著。
  他沒有辦法把觀眾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他們巴望的是把那幫赤裸裸的妓女叫過來。他們經曆的周末聚會太多了,他們見過的毫無才能、毫不滑稽的喜劇演員也太多了。盡管托比滔滔不絕地說,他們完全無動於衷。托比仍不停地說,因為,除此之外他無計奈何。他向外看去,看見克裏夫敦。勞倫斯正和那兩個作家,以焦急的眼神關注著他。托比繼續講。屋裏己沒有觀眾了。大家都在那裏聊天,談著他們自身感興趣地各種問題,以及他們的生活,總之他們隻關心他們自已的事。托比。坦波爾就象遠在百萬英裏之外,或者可以說,他這個人已經死了,不存在了。他由於害怕,喉嚨開始發幹,聲音都有點發不出來了。托比用眼角的餘光。看見哪位經理開始向樂台邊上走去。他想讓樂隊開奏,使托比停下來。完結了。托比的手心出滿了汗水,他的五髒六腑似乎都是水泡的了。他可以感到,他的尿正順著大腿往下淌。他太緊張了,簡直都語無倫次了。他不敢抬頭看克裏夫敦。勞倫斯和那兩位作家,他滿麵羞愧。那位經理在樂台那邊與那幾個演奏者談話。他們向托比瞥過來一眼,並且點了點頭。但托比仍拚命地繼續說。但他想快點結束,想趕快逃到—個什麽地方去,趕快躲藏起來。
  這時,一個中年婦女坐在離托比很近的一張桌子旁,她聽了托比的一個笑活,哧哧地笑了。她的同伴不說話了,也在聽。托此還在瘋狂地說。那張桌子坐的其他人也都開始聽起來了,笑起來。
  然後,另外一張桌子也這樣。
  接著是另外一張桌子。漸漸地,談話聲消失了。他們都在聽托比了。笑聲開始出現,笑聲不時地出現,而且笑的時間也長了。後來,笑聲越來越大。氣氛也越來越熾烈。情緒越來越激昂!屋裏的人都成了觀眾。而且都是他的觀眾。他的觀眾!他是在一個廉價的酒館裏,酒館裏滿是喝啤酒的懶漢,但這已經沒有什麽關係了。重要的是他們的笑聲,是他們對他的喜愛。它象浪潮一樣衝向托比。
  首先是他把他們逗樂了,然後,他使得他們喊叫起來。他們從來沒有聽過這祥的笑話,不但沒有在這肮髒下等的地方聽過,在任何地方也沒有聽過。他們鼓掌叫好,狂呼亂叫,發瘋似的幾乎要把這個地方撕成碎塊。他們正親眼看著一種新的現象出現了。雖然,他們不可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是,克裏夫敦。勞倫斯和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清楚的知道這一點。而且,托比。坦波爾也知道。
  上帝終子實現了他的諾言。
  達米安牧師把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火炬向約瑟芬臉前一推,喊道:“萬能的上帝啊!把這個罪惡孩子身上的魔鬼燒死吧,”會眾也都喊叫“阿門!”約瑟芬可以感覺到火焰正烤著她的臉,烤得發燒,這位達米安牧師大喊:“幫助一下這個罪人吧,驅走魔鬼吧,嗷,上帝。我們要祈求您讓他走開。我們要燒掉他。我們要淹死他。”約瑟芬被人用手抓著,她的臉突然被按進一個盛滿冷水的木桶裏。
  在她被按在水裏的時候,夜空中響著喊叫聲,在哀告萬能的上帝的普救。約瑟芬拚命掙紮,想讓人放開她,讓她喘口氣。當他們把她拉出來時,她已呈半昏迷狀態了。達米安牧師宜稱:“親愛的耶穌,我們感謝您的慈愛。她得救啦!地得救啦!”這時隻見一陣狂歡聲,每個人都精神振奮,隻有約瑟芬一點也沒振奮,她的頭更疼了。

  第十章
  “我已經在拉斯韋加斯給你簽了一個演出合同,”克裏夫敦。勞倫斯告訴托比說。“我已安排迪克。蘭德利協助你演出。他是夜總會這一行裏最好的導演。”
  “好極啦!在哪個賓館?弗萊明戈?還是雷烏?”
  “綠洲。”“綠洲?”托比看了一眼克裏夫敦,看他是否在開玩笑。“我從來沒有——”
  “我知道。”克裏夫敦微笑著說。“你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賓館。好極啦。他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你。實際上,他們預約的並不是你——他們預約的是我。他們接受了我的意見,說你很好。”
  “別著急。”托比答應了。“我會是很好的。”
  托比在他就要離開的時候,把他簽約在拉斯韋加斯演出的消息告訴了阿麗思。坦納。
  “我知道你就要成為一個大明星了。”她說道:“那是你的天下。他們會崇拜你的,親愛的。”
  她把他一抱,說:“我們什麽時侯離開?在一位年輕的天才喜劇演員首次演出的那天晚上,我該穿什麽衣服?”
  托比悲傷地搖了搖頭。“我希望我能帶你一同去,阿麗思。問題是我得日以繼夜地工作,還得考慮一大堆新的素材。”她盡量設法掩蓋她的失望。“我理解。”她把他摟得更緊了。“你要去多久?”
  “我現在還不清楚。你知道,這似乎是一種不定期的演出。”她感到心中一陣刺痛。但是,她知道她有點傻。“一有機會就給我打電話吧。”她說。
  托比吻了吻她,手舞足蹈地出了大門。
  看來,內華達州的拉斯韋加斯就象專門為托比。坦波爾的幸福敞開了大門。他一看到這座城市,就感到了這一點。這個城市具有一種與他合拍的奇妙的活力,一種搏動力,它與他內心所進發出來能力量一樣地強烈。托比與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乘飛機飛進了這個城市。當他們到達飛機場時,綠洲賓館的一輛大轎車正等待著他們。一個奇妙的世界行即將屬於托比,這是他第一次的嚐試。
  他很自在地向後一靠坐在這輛黑色大轎車裏,由著司機問他,“坐飛機一路上還不錯吧,坦波爾先生?”托比心裏想,往往是一些小人物在成功還尚未實現之前,就已嗅到成功的氣味了。
  “老樣子,沒什麽意思。”托比漫不經心地說著。他看見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交換了一下微微的笑意,於是扭過身對他們笑笑。他覺得和他倆很親近。他們都是一夥的,屬於表演這一行裏最上乘的一夥兒。
  綠洲賓館地處迷人的機場之外,距更為有名的賓館很遠。在大轎車駛到離賓館不遠時,托比發現,綠洲賓館的規模和豪華程度不亞於弗萊明戈或雷烏賓館,甚至在某些地方更優越於它們,比它們強的多。在它的前麵,有一個—巨大的帳幕,上麵寫著:九月四日正式開演麗麗。華萊士托比。坦波爾托比的名字是用耀眼的字母寫成的,看去簡直有一百英尺高。世界上再沒有比這個景象更為壯麗了。
  “往那兒看!”他不無敬畏地說。
  奧哈倫瞥了一眼那個廣告,說:“咦!怎麽搞的?謝麗。華萊士?”接著笑道:“別在意,托比。開幕式之後,你就會在她的前麵了。”
  綠洲賓館的經理是個中年人,臉色灰黃,名叫帕克爾。他一而向托比表示歡迎;一麵親自陪送他到他的那一套房間。—路上不斷她說著奉承諾。
  “我沒法告訴您,您能到我們這兒來,我們有多麽高興,坦波爾先生。如果您需要什麽東西的話——任何東西——您隻要告訴我一聲就行啦。”
  托比知道,這樣的歡迎是衝著克裏夫敦。勞倫斯的。
  這是這位傳奇式代理人第一次惠顧這個賓館,為他的當事人預訂演出。而賓館經理真正希望的是,它可以接待勞倫斯的某些真正的大明星。
  套房很寬綽。共有三間臥室、一個很大的起居室、還有廚房、酒吧間和陽台。起居室的一張桌子上,擺著分類的飲料,還有鮮花、一大盤新鮮水果、幹奶酪等表示敬意的禮品。
  “我希望您能感到滿意,坦波爾先生,”帕克爾說。
  托比把周圍打量了一下,想起了他曾經住過的那些又小又髒、滿是蟑螂跳蚤的小客店。“可以,挺好。”
  “一個鍾頭以前,蘭德利先生來查看了—下。我已經安排了。下午三點把米拉吉房間打掃出來,供你們排演用。”
  “多謝。”
  “請記著,如果您需要任何東西的話——”這位經理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托比站在那兒,欣賞著他周圍的一切。從現在起,在他今後的一生裏,他都會住在象這樣的地方了。他將擁有一切——女人、全錢和掌聲。最主要的是掌聲。人們坐在那裏歡笑,喝采。大家都喜愛他。那就是他的吃的和喝的,別的他一概都不需要。
  迪克。蘭德利約有二十八九歲,瘦瘦的,細高條兒。
  頭上已有點禿頂。兩條長腿長得很好。他原本是百老匯的一個自備貨運卡車司機,畢業於合唱隊之後,作過舞蹈演員,芭蕾舞動作設計者,然後從事導演工作。蘭德利知道觀眾需要什麽樣的趣味。他不能把一個壞戲導成一出好戲,但他起碼可以把壞戲導得看上去還不錯。而且,如果他能得到一個好戲的話,他可以使這出戲轟動一時。直到十天以前,蘭德利還從未聽說過托比。坦波爾這個人。而且,他之所以在他那百忙之中插上這一項,來到拉斯韋加斯並排演坦波爾的戲,唯一的理由就是克裏夫敦。勞倫斯要求他這麽辦。而使蘭德利得以起步的,也正是克裏夫敦。勞倫斯。
  迪克。蘭德利會見托比。坦波爾之後十五分鍾,蘭德利就意識到了,他是在同一位天才一起工作。蘭德利聽了托比的獨白後,他發現他竟大笑起來——他很少會這樣的。不過與其說是那些笑話奏了效,不如說是托比講笑話的那種令人感動的渴望的表情。他那真摯的表情,真的會打動你的心。他是一件值得讚賞的小東西,使你生怕頭頂上掉下點什麽。你會願意跑上去抱起他,向他保證一切平安無事。
  托比演出完畢之後,蘭德利盡最大力量才克製住自己沒有鼓掌。他走上舞台,托比站在那裏。
  “演得很好,”他熱情地說。“確實很好。”
  托比高興地說:“多謝。克裏夫常說,你會告訴我怎樣成為一個偉大的演員。”
  蘭德利說:“我會盡力的。您的第一件事是學著使您的才能多樣化。如果您總是站在那裏說笑話,那您頂多不過是個站著的滑稽演員而已。您唱個歌讓我聽聽。”
  托比笑了。“租一隻金絲雀吧,我不大會唱歌。”
  “試試看。”
  托比試了試。蘭德利高興了。“您的聲音不是很好,可是您的樂感很強。如果歌子選對了,您完全可以冒充一下,他們會認為您就是辛納特拉。我們將設法找幾位作曲家給您提供一些特殊的素材。我不想讓您隻象一般人那樣,總是唱那幾首歌。您再走動一下,讓我看看。”
  托出走動了一下。
  蘭德利仔細研究了一下,說:“還好,還好。您不會成為一個舞蹈家,可是我要使您看上去象個舞蹈家。”
  “那為什麽呢?”托比問道。“能歌善舞的人不是比比皆是嗎?”“喜劇滿員也是如此。”蘭德利反駁道。“我是想試圖使您成為一位喜劇表演家。”托比笑了笑說:“讓我們挽起袖子幹吧。”
  他們開始幹起來。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每次排演必到。
  他們幫助添加些內容,創作些新的常規表演。並且看看蘭德利訓練托比。那是一種使人精疲力竭的訓練。托比每項排練,都要練得全身肌肉無處不疼為止。他掉了五磅肉,變得漂亮而又結實。
  他每天都有唱歌課,天天練聲,練到夢中還在歌唱。他除了和其他一些青年人排練新的喜劇劇目外,還學習新歌曲(這些歌曲都是專門為他創作的)。
  然後,一切再從頭排練。
  托比兒乎每天都可以在他的抽屜裏發現一張紙條,阿麗思。坦納打來了電話。他想起了她曾怎樣拖後腿。你的條件還沒有具備。好了,他現在已經具備了,而且,正由於他不顧她的阻攔才有了今天。見她的鬼去吧!他把紙條隨手一扔。最後,紙條停止了。但是,排練還在進行。
  突然,開演的夜晚來到了。
  一個新星的誕生,是一件神秘的事物。看起來它就象某些心靈總應—樣,—瞬間傳播到表演這一行的各個角落,通過某種神秘的幻術,傳到了倫敦,傳到了巴黎,傳到了紐約,傳到了悉尼;哪裏有劇場,消息就傳到那裏。托比。坦波爾走上綠洲舞台的五分鍾之後,消息就傳出來了:一顆新星從地平線升起來了。
  克裏夫敦。勞倫斯飛來參加了托比的首演儀式,並且觀看了夜場演出。托比很高興,克裏夫敦不顧他的其他委托人,專程前來看他。當托比演出結束,他們倆進了這家賓館的日夜咖啡館。
  “你看見了所有在那裏的那些名人了嗎?”托比問。
  “當他們來到我的化妝室時,我快厭煩死了。”克裏夫敦對托比表現的熱情,微笑了笑。這與他的那些疲勞不堪的其它委托人相比,是一種鮮明的對比。托比是一隻小老虎,一隻可愛的、藍眼睛的小老虎。
  “他們對於天才是識貨的,”克裏夫敦說。“綠洲也是如此。他們想和你作一筆新的交易。他們想把你那每周六百五十美元,提高到每周一千美元。”托比放下了他的調羹。“每周一千美元?
  那簡直太好啦,克裏夫!“”我在雷烏賓館和愛爾蘭科賓館安排了兩個人才物色人。“”已經安排啦?“托比興高彩烈地問。
  “不必激動。這不過是小試牛刀。”他微笑了。“這病不新鮮,托比。對我說來,你是一個紅角兒。對你說來,你也是咦個紅角兒——但是,對一個紅角兒說來,你還是一個紅角兒嗎?”他站了起來。
  “我還得趕飛機到紐約去。明天我還要直飛倫敦。”
  “倫敦?什麽時候回來呢?”
  “幾個禮拜之後。”克裏夫敦向前靠了一下,說:“聽我告訴你,親愛的孩子,你在這裏有兩個禮拜的停留。把這裏當作一個學校吧。每天晚上你都要登台演出,我希望你能知道,你取得了多大的進步。我已經說服了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不離開這兒。他們很願意日夜同你一起工作。好好利用他們吧。蘭德利周末也要回來看看一切是否順利。”
  “好吧,”托比說。
  “多謝了,克裏夫。”
  “嗷,我差一點忘記了,”克裏夫敦。勞倫斯漫不經心地說。他從他的衣袋裏抽出個小包,遞給了托比。小包裏裝的是一對美麗的鑽石袖扣,袖扣的造型是星星。
  托比有閑工夫的時候,就到這個賓館後麵一個遊泳池周圍去放鬆一下。參加這次戲劇演出的有二十五位姑娘,還經常有合唱隊裏的十幾位姑娘。她們經常穿著遊泳衣在那裏作日光浴。她們出現在炎熱的中午,就象初開的鮮花一樣,一個賽一個的美麗。托比在與姑娘們打交道方麵,從來沒有遇到過麻煩。但是,現在發生的事,對他卻完全是一種新的體驗。這些歌舞女演員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托比。坦波爾。但是,他的名字出現在那個巨大的帳幕上。
  這就足夠了。他是一個明星,她們力爭獲得與他睡覺的特權。
  對托比來說,下麵的兩個禮拜是奇妙的。他中午左右一覺醒來後,到飯廳去吃早飯,同時忙著給人簽名留念。
  然後,排練一兩個小時。一切都辦完了,他就會帶上一個或兩個高個子美女到遊泳池去。她們還會到他的那一套房間裏,在床上嬉鬧一番。
  托比也學到了—些新的花樣。
  但托比並不急於知道她們的名字。她們都是“乖乖”或“寶貝”。
  在托比與綠洲賓館所訂契約的最後一個禮拜,有一個人來訪他。托比已經結束了第一場演出,正在他的化妝室裏卸妝。這時餐廳管理員推門進來,壓低了聲音對他說:“艾爾。凱魯索先生歡迎您到他的桌子上去吃飯。”艾爾。凱督索是拉斯韋加斯凍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他完全擁有一家飯店。而且,據傳說,他在另外兩三家飯店也擁有股份。還傳說他與一些暴徒關係密切。不過,這與托比無關。重要的是,如果艾爾。凱魯索喜歡托比的話,他這一生便可以經常來拉斯韋加斯城預約演出了。他匆匆地結束了裝扮,趕到飯廳會見凱魯索。
  艾爾。凱魯索個子不高,五十多歲,灰白色的頭發,閃閃發光的淺棕色眼晴,肚子稍許有點大。
  托比看上去,他有點象小型的聖誕老人。托比一走近桌子,凱魯索就站了起來,握住了他的手,熱情地微笑著說:“我是艾爾。凱魯索。我想告訴你,我對你的想法,托比。請坐下談吧。”跟凱魯索同桌的,還有另外兩個人,穿著深色衣服。
  這兩人都很魁梧,在整個會見中,他們隻喝著可口可樂,一句話也沒有說。托比完全不知道他們的姓名。平常托出都在演完第一場後吃午飯。他現在肚子已很餓了,但是顯然,凱魯索已經吃過了,托比並不想表現出他對食物的興趣。相對來說,會見這位大人物的興趣要比吃飯更大一些。
  “我對你的印象很深,小夥子,”凱魯索說。“確實印象很深。”他用他那雙頑皮的棕色眼睛瞟了托比一眼。
  “多謝,凱魯索先生,”托比高興地說。
  “我深感榮幸。”
  “你就叫我艾爾吧。”
  “行,艾爾,先生。”
  “你的前途很光明,托比。我這裏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但是,有才能的人才能持久。應該說,你是有才能的。”
  托比聽了,全身感到熱乎乎的。他馬上考慮,是不是告訴艾爾。凱魯索,讓他與克裏夫敦。勞倫斯談合同。但是,托比斷定,如果他自己簽成這項合同也許可好一些。
  如果凱魯索真的這樣喜歡我的話,托比心裏尋思,那麽,這單交易我會比克裏夫敦。勞倫斯作得好。托比拿定主意,先讓艾爾。凱魯索出個價!然後他再好好和他討價還價。
  “我很激動,”凱魯索對托比說。“你那套惡作劇的喜劇開場白,是我所聽說過的最滑稽不過的玩意兒了。”
  “由您來說這話,真是抬舉了。”托比很認真地說。
  這位小聖誕老人大笑起來,眼裏充滿了淚水。他拿出了一條白色的絲織手帕,把眼淚擦了一下。
  他扭過驗對著他那兩位保鏢說:“我是不是說過,他是個滑稽的人?”
  那兩個人點了點頭。
  艾爾。凱魯索又把頭轉向托比。“告訴你,我為什麽要會你吧,托比。”
  這是一個神奇的時刻,他要進入一個黃金時代了。克裏夫敦。勞倫斯現在正在歐洲的什麽地方,克裏夫敦應該在這兒替他的委托人作成這筆交易。不過,這樣也好。當勞倫斯回來時,他會大吃一驚的。
  托比往前探了探身子,很樂意地微笑看對艾爾說:“我聽您吩咐,艾爾。”
  “米莉很愛你。”
  托比眨了眨眼。可以命定,他這話有點不對味。這個老頭瞧著他,兩隻眼一閃一閃地。
  “我——我很抱歉,”托比不知所措地說。“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艾爾。凱魯常溫和地微微一笑。“米莉很愛你。是她告訴我的。”米莉?是凱魯索的妻子嗎?是他的女兒嗎?托比正要開始說話,可是凱魯索阻止了他。
  “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姑娘。我同她在一起三四年了。”他轉向那兩個人。“四年吧?”那兩個人點了點頭。
  艾爾。凱魯索又轉向托比。“我很愛這個姑娘,托比。我真為她神魂顛倒。”托比感到他臉上的血液在向上湧。
  “凱魯索先生——”艾爾。凱魯索說:“米莉和我達成了一項協議。除了我和我妻子的事以外,我不騙她;她凡事都告訴我,不騙著我。”他瞧著托比,這一次,托比從他那胖乎乎微笑的臉上,看到了某種東西,這使他的血都變涼了。
  “凱魯索先生——”
  “你了解點情況,不是嗎,托比?你是頭一個使她騙我的人。”他又轉向桌子旁的那兩個人。
  “這是千真萬確的吧?”
  那兩人點了點頭。
  托比一說話,他的聲音就顫抖起來。
  “我——我——我向上帝發誓,我不知道米莉是您的女朋友。如果我知道一丁點兒,我就不會動她一動。我甚至在離她一英裏之外就停下來,凱魯索先生——”
  這位小聖誕老人瞧著他說:“艾爾,你叫我艾爾吧。”
  “艾爾。”說這兩個字的聲音很尷尬,托比感覺到汗水正從他的兩臂往下流。“艾爾,你看,”他說。“我————我——我決不再見她了。決不。請相信我,我——”
  凱魯索一直瞧著他。“嗨!我不認為你在聽我說話。”
  托出強忍著。“聽著呢,我聽著呢。您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著呢。您不必煩惱——”
  “我說了,這個姑娘很愛你。如果她需要你,那麽,我就可以讓她得到你。我願意讓她幸福。明白了嗎?”
  “我——”托比頭都暈了。有一陣功夫,他的確認為,坐在他對麵的那個人是在尋釁報複。但又恰恰相反,艾爾。凱魯索似乎的確想把他的女朋友奉獻給他。托比感到一陣有趣,幾乎大笑了出來。“耶穌啊,艾爾,”托比說。“真的麽,您究竟要幹什麽呀?”
  “要看米莉想要什麽。”
  “嗷。看米莉想要什麽?”
  “我知道你是一個痛快的人,”艾爾。凱魯索說。他轉過臉對桌子旁那兩個人說道,“我是不是和你們說過托比。坦波爾是個痛快人?”
  那兩個人點了點頭,一聲不響地喝他們的可口可樂。
  艾爾。凱魯索站了起來,那兩個人也隨著站了起來,在他身旁一邊站一個。
  “我親自來張羅這次婚禮,”艾爾。凱魯索說。“我們將把摩洛哥飯店的那個大宴會廳租下來。
  你什麽也不用管,我來準備一切。“托比好象在從很遠的地方聽著這些話,這些話象一陣風突然刮進了他的耳朵。雖然他心裏記住了艾爾,凱魯索所說的話,但是,他完全無法理解。
  “等—等,”托比表示異議。
  “我——我不能——”凱魯索用力將托比的肩磅拍了一下。
  “你很幸運。”凱魯索說。“我的意思是說,如果米莉沒有說服我,說你們兩個確實在真心相愛;如果我認為你對待她,就象對待一些廉價的妓女那樣,那麽,整個事情的結果就會截然不同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托比發現,他自己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那兩個穿黑衣的人,而這兩人也同時點了點頭。
  “禮拜六你在這兒的演出就要結束了,”艾爾。凱魯索說。“我們就把結婚典禮放在禮拜天吧。”
  托比的喉嚨都幹了。
  “我——我——這件事是——艾爾,我恐怕還有一些預約演出。我——”“他們會等一等的,”那張胖臉又笑了,“現在我親自去給米莉置辦一套結婚禮服。再見,托比。”托比站在那兒。那三個人影早已消失了很久。托比還朝著那個方向愕著看。
  他根本一點也不清楚米莉到底是誰。
  第二天早晨,托比的恐懼感已消失了。他並沒有介意昨天發生的那件出乎意料的事。因為,這已經不是艾爾。凱波思的時代了。他不願意和誰結婚的話,誰也不能強迫他去結婚。艾爾。凱魯索不象是個下賤的、強橫的流氓;他是一位可尊敬的飯店老板。托比對此事想得越多,就越覺得滑稽可笑。他越不斷地添枝加葉地想,就越發覺得有意思極了。當然,他確實不曾被凱魯索威脅住。但是,如果他果真把此事說成是受到了恐嚇:我站起來,走到這張桌子那兒,凱魯索和那六個打手站在那兒,是嗎?他們腰裏都鼓鼓囊囊的,可能都帶著槍。嗷,是了,這會成為一個很好的故事的。他甚至可以把這件事編成一個有趣的節目。
  不過,這一個禮拜的餘下幾天,托比卻避開了遊泳池和夜總會,避開了所有的姑娘們。他倒不是害怕艾爾。凱魯索,可是,為什麽要做無謂的冒險呢?托比曾想,禮拜天中午乘飛機離開拉斯韋加斯。但他改變了主意。禮拜六晚上,他租了一輛車,讓車子開到賓館後麵的露天停車場,在那裏等他。在他下樓作最後一次演出之前,他已把行李收拾好了,以便演出一結束,馬上飛往洛杉磯。他準備避開拉斯韋加斯一段時間。何況,如果艾爾。凱普索確實認真的話,那麽,克裏夫敦。勞倫斯會出麵調停此事的。
  托比閉幕的這場演出非常感人。他得了一個滿堂彩,這在他還是第—次。他站在舞台上,體會著來自觀眾的浪潮般的掌聲,心中有說不出的快活。觀眾要求再來一個,他又重演了一次,然後匆匆上樓。這三個星期,是他一生中是最難忘的。在這短短的時間裏,他從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一躍而為搞上了艾爾。凱魯索的情婦的大明星,漂亮的姑娘們爭著與他同床,觀眾歡迎他,大飯店需要他。他得到了這一切,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他把他的房門的鑰匙拿出來,正要開門,隻聽見一聲熟悉的聲音:“來吧,小夥子。”托比慢慢地走進房間。艾爾,凱魯索和他的那兩個朋友,已在屋裏。托比脊背後嗖地麻了起來。但是,問題不大。凱魯索仍然微笑著說:“今天晚上你演得真妙極了,托比,的確妙極了。”托比稍稍鬆了口氣,“這裏的觀眾太好啦。”凱魯索的棕色眼睛閃了閃,說道:“你使他們成為好觀眾,托比。我告訴你,你真有天才。”“多謝,艾爾。”他希望他們馬上離開,以便他可以上路。
  “你工作很努力,”艾爾。凱魯索說。他轉臉對他的兩個扈從說道,“我不是說過,我沒有看見誰工作的這麽努力,是不是?”那兩個人點點頭。
  凱魯索又轉過來對托比說:“嘿——米莉有點貴怪你沒去找她。我告訴她,那是因為你工作太忙了。”“是這樣,”托比迅速回答。“你能理解我,我很高興,艾爾。”艾爾溫和地笑了笑,說:“當然,可是你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什麽沒有來電話,打聽婚禮在什麽時候舉行。”
  “一早我就要去問。”艾爾。凱魯索笑著帶有責問的語氣說:“從洛杉磯來電話嗎?”托比感到一陣焦急。“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呀,艾爾?”凱移索不再笑了,明顯帶著不滿與威脅的聲調:“你把你的箱子都收拾好了,”他耍弄地提了提托比的臉蛋說:“我已經跟你說過了。誰要傷害米莉,我就要把他置於死地。”
  “你等等!當著上帝的麵說,我沒有——”
  “你是個好小夥子,但是你很笨,托比。我猜想,——天才都是這樣的吧,啊?”托比瞧著那一張胖胖的、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不知說什麽好。
  “你得相信我,”艾爾。凱魯索甕聲甕氣地說。“我是你的朋友,我不會允許壞事發生在你的身上,不過那是為了米莉。可是,如果你不聽我的話,我有什麽辦法呢?
  你知道,你怎麽能使倔驢子也得聽話嗎?“托比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先給他幾板子,讓他腦袋清醒清醒。”托比感到一陣恐懼上了身。
  “你的哪隻胳膊好用?”凱魯索問他。
  “我的——右胳膊,”托比咕咕嚕嚕地回答。
  凱魯索友好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對那兩個人說:“弄斷了它。”這兩個人中的一個,也不知從哪裏亮出一根外麵包著一層橡皮的鐵棍。兩個人開始向托比步步逼近。突然一種恐懼感象河水突然泛濫,一發不可控製,至使他的全身都發起抖來。
  “看在耶穌份上,”托出一陣茫然,不自覺地說:“你們不能這麽作。”
  兩人中的一個,狠狠地朝他的肚子給了一下。緊接著,鐵棍抽在他的右胳膊上,他頓時感到一陣劇痛,痛徹骨髓。他被擊倒在地上,疼得蜷成一團。他想喊叫,但是喊不出來,他抬起頭來,用流淚的眼晴看—看艾爾。凱魯索站在那裏,微笑著低頭看著他。
  “我對你的提醒夠用了嗎?”凱魯索溫和地問他。
  托出痛苦地點了點頭。
  “好吧,”凱魯索說著,對那兩個人中的一個說,“把褲子扒開。”那人一彎腰,把托比褲子上的拉鏈扯開。他用手裏的那根鐵棍,把托比的生殖器撥了出來。
  凱魯索站在那裏端詳著,然後說:“你是個幸運人,托比。你確實是個容易引女人上鉤的驢。”
  托比嚇得要死,他從來沒有這麽害怕過。“嗷,上帝……請……不要……不要……不要這樣對我。”他哇哇地喊叫起來。
  “我不會傷害你的,”凱魯索告訴他說。“因為你對米莉很好,你是我的朋友。可是,如果她告訴我,你作了任何傷害她的事——任何事——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他用腳踢了一下托比那隻帶傷的胳膊,托比疼得一聲尖叫,“我很高興,我們能被此了解一下。”凱魯索笑了,“婚禮在一點鍾舉行。”托比覺得他要失去自持力了,凱魯索的聲音在他的耳中,隻是若隱若現。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得堅持下去。
  “我——我——不能——,他抽泣著。”我的駱膊……“
  “胳膊不要緊,”凱魯索說。“有一位醫生就要來照看你。他會來看看你的胳膊,給你敷點藥,你就不會感到疼痛了。明天會有人來接你。你準備好,啊!”
  托比躺在那兒,象一場痛苦的惡夢。他仰起臉看著這個聖誕老人那張微笑的臉,竟不能相信這種事真能發生。
  他看見凱魯索的腳,又朝他的胳膊移過來。
  “一——一定,”他呻吟看說。“我——我會準備好。”
  他失去了知覺。

  第十一章
  這次婚禮是一件歡樂的事件,在摩洛哥飯店的舞廳舉行。看起來,似乎拉斯韋加斯城一半人都出席了,包括全城所有其他飯店的表演娛樂節目的人、飯店老板和歌舞女郎。人群中心的,是艾爾。凱魯索和他的二十多個朋友。
  他的這些朋友一聲不吭,表現得很拘謹,而且其中大多數人不飲酒。到處擺的是鮮花,演奏隊,還有一個巨大的自助餐桌和兩個流著香檳酒的酒櫃。艾爾。凱魯索把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來賓無不十分同情這位新郎,他胳膊壞了,因為偶然從幾層台階上摔了下來。但是,大家一致對這一對漂亮的新郎新娘,以及婚禮的盛大場麵表示由衷地讚賞。
  醫生給他服了一些止痛劑,藥物使他始終處於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之中。婚禮的整個過程,他一直如醉如癡,不能自主。後來,藥力開始減弱,劇痛又襲擊了他。憤怒與仇狠一起湧上他的心頭。他想向屋裏的每一個人大喊大叫,一古腦兒地道出所有強加給他的那種難以啟齒的羞恥。托比扭過臉來,向房間那頭看,他看見了新娘子。這時,他才想起了米莉。
  米莉的確很漂亮,二十幾歲,金黃色的頭發,身材很苗條。托比想起來,在他講完笑話的時候,她笑得比別人聲音都大一些,而且總圍在他的左右。他也想起了別的一些事情。她是少數拒絕同托比睡覺的姑娘之一。這一拒絕,更刺激了托比的胃口。這些事情,他現在全都想起來了。
  “我愛你愛得要發狂,”他曾說過。“你不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她曾回答。“可是,我有一個男朋友。”
  他為什麽不曾聽從她的話呢!相反,他引誘她到他的房間裏去喝一杯飲料,然後開始給她講滑稽的笑話。米莉,笑得那麽開心,她幾乎沒有注意托比在幹些什麽,一直到她被脫光上了床。
  “請不要,托比,”她請求他。“我的男朋友會憤怒的。”
  “你把他忘了吧。事後我會對付那個笨蛋的。現在我來做你的情人。”
  那天夜裏,他們玩得很開心。第二天早上,托比醒來,了,米莉躺在他的身旁哭泣。托比愛撫地把她摟在懷裏,說:“嘿,寶寶,怎麽啦?玩得不開心嗎?”
  “你知道,很開心。可是——”“別那麽想啦,”托比說。“我愛你。”她用雙肘支起她的身子,瞧著托比的眼晴,然後說道:“你真的愛我嗎?托比,我的意思是問你,真的嗎?”“那還有錯嗎?”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他馬上能給她答複。這就是—種令人愉快的興奮劑。
  她看他從淋浴室走出來,一邊用毛巾替他把濕頭發擦幹了,一邊嘴裏哼著他那主題歌的片斷。她感到幸福,微笑著對他說道:“我覺得,我從看見你那刻起,就愛上了你,托比。”“好,那實在太好啦。我們吃早飯吧。”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一直到現在。
  由於他和一個愚蠢的婊子僅僅在一起睡了一夜,他的整個命運就被弄得亂七八糟了。
  現在,托比站在那兒,眼看著米莉穿著她那白色的長禮服,微笑著向他走過來。他詛咒自己,他詛咒他的行為,詛咒他出生的那一天。
  在大轎車裏,前排座上坐的那個人嗤嗤一笑,很欽佩地說道:“我保證他得聽您的吧,老板。這個可憐的小雜種,您擺弄了他,他還不知道怎樣受的擺布呢。”凱魯索溫和地笑了笑。事情辦得很順利。他的妻子是一個潑婦。自從她發現他和米莉的關係之後,凱魯索就知道,他必須想辦法,擺脫這個金發碧眼的歌舞女郎。
  “提醒我,看看他對米莉好不好。”凱魯索慷慨而不無感情地說。
  托比和米莉搬進了本尼迪克特山穀的一所小房子裏。
  一開始,托比費了很多時間設法擺脫他這次的婚姻。他要使米莉過得悲悲慘慘,讓她提出解除婚約;或者,誣陷她與另一個小子有瓜葛,然後要求離婚;或者,幹脆離開她,全然不顧凱魯索會怎樣幹。
  但是,他和導演迪克。蘭德利做了一番談話後,他改變了主意。
  在婚禮後的幾個禮拜的一天,托比和迪克。蘭德利一起在伯爾。埃爾飯店吃午飯。蘭德利問他道:“你對於艾爾。凱魯索真正了解嗎?”托比看著他,答道:“怎麽啦?”“不要招惹他,托比。他是個殺人犯。我要把我知道的一切真實的情況告訴你。凱魯索的小弟弟娶了一個剛從修道院出來的姑娘,才十九歲。一年過後,這個姑娘在和—個小夥子睡覺時,被他弟弟捉住了。他弟弟把這事告訴了艾爾。”托比聽著,兩眼盯著蘭德利,問道:“怎麽樣?”“凱魯索的打手們用一把切肉刀把那個小子的生殖器割了下來。他們讓那個小子眼看著把割下來的生殖器浸在汽油裏,燒光了,直到那個小子流血致死。”
  托比想起來,凱魯索曾說過,“把褲子扒開”的話,而且幾隻粗手在摸索他的拉鏈。想到這裏,托比嚇出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現在他明白了,他無法逃脫了。
  約瑟芬十歲時,找到了一種逃避的方法,逃避是她走向另一世界的通途。在那個世界裏,她可以避開她母親對她的懲罰、地獄的烈火,以及上天降罪等各種不停的威脅。那裏充滿了神秘和美麗的東西。她可以在黑暗的電影院裏,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觀看屏幕上那些富有魁力的人物。這些人住在豪華的房子裏,穿著華貴的服裝,而且都非常幸福。約瑟芬心裏想,總有一天,我也要到好萊塢去,也要過他們那樣的好生活。她希望能得到她母親的理解。
  她的母親相信,電影是魔鬼的思想,因此,約示芬必須偷偷去電影院。用她給人看孩子賺來的錢來買電影票。
  今天放映的電影,都是有關愛情的故事。約瑟芬探著身子等著看下去。先出現的字幕,上麵寫著:“製片人:薩姆。溫特斯”。

  第十二章
  有一些日子了,薩姆。溫特斯越來越感到他所經營的似乎並不是一個電影製片廠,而是一座瘋人院。而且,這些瘋子全都在難為他。最近這段時期始終如此,簡直是四麵楚歌。昨天夜間又著了一次火——這已經是第四次失火了;《我的仆人禮拜五》影片的資助人受到了該係列片主演明星的侮辱,因而一怒之下想把這個影片給砍掉;電影製片廠的少年有為的天才導演伯爾特。福爾斯通竟然把一部耗資五百萬美元的電影半路停拍;原計劃在最近幾天就要開拍的一部片子,其女主角塔茜。勃蘭德又想撂挑子不幹了。
  火警負責人和製片廠審計員來到了薩姆的辦公室。
  “昨天晚上的火災損失大嗎?”薩姆問他們。
  審計員說道:“布景徹底燒光了,溫特斯先生。我們必須徹底建造第十五號攝影棚。第十六號攝影棚還可以修複,但必須花三個月的時間。”
  “我們怎麽能等上三個月,”薩姆厲聲說道。“打個電話,在戈爾德濕地方租一塊空地。利用這個周末開始建造新的攝影棚。讓每個人都動手。”
  他轉臉看著火警負責人雷利(這個人使薩姆想起了演員喬治。班克羅夫特)。
  “肯定有人對你不滿,溫特斯先生,”雷利說。“每次火災,都顯然是縱火。你沒有對不滿分子作一次調查嗎?”所謂不滿分子,就是有怨言的雇員,他們或者是新近剛被解雇的,或者是對雇主懷有怨恨情緒。
  “我們已經把所有人事檔案查了兩遍了,”薩姆回答道。“但沒有發現一點線索。”“誰能讓人家親手抓住呢。他可以使用一種計時裝置,把計時裝置安裝在自己製造的燃燒彈上。這個人可能是一個電工,或者是一個機械工。”“多謝,”薩姆說。“我會考慮這一點的。”“羅吉爾。泰普從塔希提島打來了電話。”“快接過來吧。”薩姆說。泰普是《我的仆人劄拜五》一片的製片人。這個電視連續劇正在塔希提島拍攝,由托尼。弗萊切爾主演。
  “出什麽問題了?”薩姆問。
  “你都不會相信的,薩姆。資助這部影片的公司董事會主席菲力普。海勒爾,全家正在這裏參觀遊覽。昨天下午,他們來到了拍攝現場,當時托尼。弗萊切爾也在場。
  他當眾把海勒爾他們侮辱了一番。“
  “他說什麽了,”,“他讓他們滾出他的島。”
  “我的耶穌啊!”
  “這是真的。海勒爾氣得發瘋,他想把這部係列片砍掉不拍了。”
  “趕緊向海勒爾賠禮道歉。馬上就去。對他說,托爾。弗萊切爾的神經不正常。給海勒爾夫人獻上鮮花,請他們去吃晚飯。我要跟托尼。弗萊切爾親自談該。”
  談話持續了三十分鍾。談話的開頭,薩姆是這樣說的:“聽我告訴你,你這個傻瓜……”談話的結尾是這樣:“我也很喜歡你,寶貝兒。我一得空就要飛到島上去看你。不過看在上帝的份上,托尼,不要再勾搭海勒爾夫人了!”
  下一個問題是那位少年有為的天才導演伯爾特。福爾斯通。他正在拖垮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福爾斯通執導的影片《明日複明日》已開機一百一十天了。超過了預算一百多萬美元。而現在,伯爾特。福爾斯通卻又把攝製工作全部停了下來,等待新的方案。這就意味著除了大明星,還有一百五十個臨時電影演員整天無所事事。伯爾特。福爾斯通是一個三十歲的神童,他在芝加哥電視台導演了一些獲獎的電視劇後,遂來到好萊塢當上了電影導演。福爾斯通最早的三部電影毒比較成功;而他的第四部電影票房價值更高。於是他便以這棵搖錢樹一躍而為好萊塢的大紅人。薩姆還記得他第一次與福爾斯通見麵的情景。福爾斯通看上去隻象個十五歲的毫無經驗可談的孩子。他是白種人,有點害羞,黑色牛角鑲邊眼睛的後麵,藏著—雙近視的粉紅色的小眼睛。薩姆曾為這個小夥子感到遺憾,因為在好萊塢他連一個熟人也沒有,所以薩姆特意請他吃了午飯,並且安排他去參加舞會。在他們第一次討論,《明日複明日》的時候,福爾斯通態度畢恭畢敬。他對薩姆表示說,他真心誠意地願意向他學習。他對薩姆的每一句話都認真聽取,對薩姆百依百順。甚至福爾斯通告訴薩姆說,如果他簽訂了這個電影的合同,他肯定將多少需要溫特斯先生在專業技巧上的鼎力相助。
  這一切都是在福爾斯通簽訂合同之前。待他簽訂了合周之後,就象和平天使阿爾伯特。施韋澤,一下子變成了亞道夫。希特勒一樣。這個蘋果臉的小夥於,一夜之間成了惡魔。他切斷了一切通訊聯係。他完全無視薩姆對分配角色的建議,堅持重新修改薩姆已經同意了的很好的腳本,並且把已經通過的大部分攝影場地也改變了。薩姆曾打算辭掉他,但是紐約總部那邊告訴他說,要他忍耐一下。這個公司的主席魯道爾夫。赫格爾紹恩簡直被福爾斯通最近那部電彩的巨額收入給迷住了。薩姆不得不耐心等待,束手待斃。在他看來,福爾斯通的傲慢,一天比一天嚴重。在生產會議上,當所有有經驗的部門頭頭發過言後,福爾斯通便會一個一個地把他們否定掉。薩姆坐在那裏隻好一言不發。他決定咬著牙忍耐著。沒過多久,福爾斯通就被人起了個綽號,叫“皇帝”。他們不叫他“皇帝”時,就叫他是芝加哥來的沒見過天日的吊貨。還有人說他是個“陰陽人”。沒準他可以自己玩自己,然後生出一個雙腦袋的怪物來。“
  現在,影片剛拍到一半,福爾斯通卻把攝製組的工作停下來了。
  薩姆去看望藝術部主任迪弗林。凱利。
  “快點把這件事交給我來辦吧。”薩姆說。“可以。不過吊貨已經讓——”
  “甭叫什麽吊貨不吊貨啦,就叫福爾斯通先生吧!”
  “對不起。福爾斯通先生原來要求我給他修建一個碉堡布景,他親自畫了草圖,並說你已同意了這些草圖。”
  “草圖都挺好,怎麽啦?”
  “是這樣,我們完全按他的要求,給他修建好了。可是,昨天,他看了一眼後,決定不要了。五十萬美元就算——”
  “我去跟他談談。”薩姆說。福爾斯通不在。他正在第二十三號拍攝場地後麵,和同事們打籃球。他們臨時搞了一個球場,劃出了邊線,並安上了兩個籃筐。
  薩姆站在那兒,觀看了一會兒。這樣玩,每一小時等於耗去製片廠兩千美元。
  “伯爾特!”
  福爾斯通轉過身來,看見了薩姆,微笑了笑,並向他揮揮手。這時,球正向他拋來,他帶球運了幾下,作了個虛晃動作,把球裝進了籃筐,然後,他向薩姆走過來,說道:“一切都順利吧?”
  就跟沒事人一樣。
  薩姆—看到他那張傲笑著的、帶有稚氣的年輕人的臉,總覺得他是個古怪的瘋子——心理變態者。他是有才能,甚至是個天才,但也可以證明他的精神不正常。但是公司的五百萬美元的巨款,恰恰掌握在這個瘋子的手裏。
  “我聽說,新的布景有些問題,”薩姆說。“我們把這些問題解決一下吧。”
  伯爾特。福爾斯通懶洋洋地笑了笑,然後說。“沒有什麽要解決的,薩姆。那個布景不合適。”
  薩姆發火了。“你在說什麽胡話?我們是完全按照你的要求給你做的。草圖是你自己畫的。現在你說說到底有什麽問題啦!”
  福爾斯通看了一眼薩姆,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說道:“嗨,沒有什麽問題,隻不過是我改變了主意。我不想要碉堡了。我已經認為,那並不是一種很理想的環境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這是艾倫與麥克告別的那場戲的背景。我喜歡麥克一切已準備好就等開船的時候,讓艾倫來到輪船甲板上看望他。”薩姆看了一眼福爾斯通,說道:“船的布景我們還沒有呀,伯爾特。”伯爾特,福爾斯通把兩臂伸得直直的,懶洋洋地笑了笑,說道:“給我造一隻吧,薩姆。”“當然,我也討厭透啦,”魯道爾夫。赫格爾紹恩在長途電話中說。“但是你沒法撤掉他,薩姆。咱們已陷得太深了。咱們缺少明星。伯爾特。福爾斯通就是咱們的明星了。”“你知道他超出預算多少了嗎?——”
  “我知道。正象戈爾德溫說的那樣:”不到萬不得已,我們絕不再聘用這個兔崽子了。‘但我們現在需要他把這部片子完成。“,”這是個錯誤的遷就。不能允許他再這麽幹了。“薩姆爭辯說。
  “薩姆——他迄今為止拍攝的那些東西,你喜歡嗎?”薩姆不得不說實話:“那是了不起的。”
  “給他建一艘船吧。”
  這個布景在十天之內造好了,福爾斯通讓《明日複明日》這部影片的人馬,又全部行動起來。這部電影成了這一年票房價值最高的成功之作。
  下一個問題是關於塔茜。勃蘭德。
  塔茜是表演行業裏最熱門的歌唱家。薩姆。溫特斯設法與她訂約,給泛太平洋影片公司演三部片子。這原是薩姆。溫特斯的一大成功。當其他電影製片廠正在與塔茜的代理人談判的時候,薩姆就不聲不響地乘飛機飛到了紐約,觀看了塔茜的表演,並在演出結束時,請她出來吃晚做。這一頓晚飯一直持續到第二天早晨七點鍾。
  塔茜。勃蘭德在薩姆眼中,是長得最醜,但也可能是最有才華的女人。正是她的才華使她出了名。塔茜是布魯克林一家裁縫的女兒。她一輩子從來沒有上過一節唱歌課。但是,當她走上舞台引吭高歌的時候,她的聲音可以餘音旋梁,餘味無窮。聽眾都瘋狂了。百老匯有一部失敗了的音樂劇,隻勉強維持上演了六個星期。塔茜在這出戲裏一直隻是臨時替補的角色。碰巧閉幕演出的那天晚上,扮演天真姑娘的那位女演員不該因身體不適而臨時電話通知不來,而留在家裏了。於是那天晚上,塔茜。勃蘭德首次登場。她麵對稀稀拉拉的聽眾唱出了她的心聲。碰巧,那天的聽眾中有一位百老匯製片人,名叫保爾。瓦利克。保爾。瓦利克在他的下一部音樂劇中,讓塔茜。勃蘭德作了劇中主唱。這部音樂劇本是平平的,但經她一唱,頓時使它轟動一時。評論家們都以最好的詞藻描述這個不可思議的醜姑娘,和她那令人震驚的歌喉。她錄製了她的第一張獨唱的唱片。第二天,這張唱片就成了頭號唱片。她錄製了一套唱片集,一個月之內鎧售了兩百萬集。塔製成了邁達斯女王,因為她的歌聲能夠驚天地動鬼神,百老匯電影製片人和唱片公司,靠塔茜。勃蘭德發了大財,好萊塢也想邀請她來拍片。不過,當他們看到塔茜的麵孔時,他們的熱情卻涼了半截;但是,她的票房價值,賦予了她不可抗拒的美麗。
  薩姆與塔茜談了五分鍾之後,他知道了他該怎樣來駕禦塔茜了。
  “使我感到萬分緊張的,”塔茜在他們相會的第一個晚上坦率地說,“是我在那個大屏幕上將會是個什麽模樣。屏幕形象與我本身一樣大小,而我長得很醜,不是嗎?每一家電影製片廠都告訴我,他們能夠使我看上去十分美麗,可是我認為,那純粹是廢話。”
  “確實是廢話,”薩姆說。塔茜吃驚地看著他。“不能讓任何人改變你的形象,塔茜。他們會毀了你的。”
  “啊?”
  “在米高梅影片公同和丹尼。托瑪斯訂約的時候,勞伊。麥耶想為他的鼻子整一下容,但是,丹尼退出了這家公司。他知道,他要賣的,正是他本人。你現在也是如此——塔茜。勃蘭德,你要賣的是你本人,並不是一個塑料製成的陌生人。”
  “你是第一個如此對我開誠布公的人,”塔茜說道。
  “你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你結過婚了嗎?”
  “沒有。”薩姆說。
  “你愛撫弄異性嗎?”
  薩姆笑道。“從沒同歌唱家搞過——我的五音不全。”
  “你並不需要五音都全,”塔茜微笑了。“我很喜歡你。”
  “你喜歡我,能和我拍幾部電影嗎?”
  她看了他一眼,說道:“可以。”
  “好極啦,我去和你的代理人簽個合同。”
  塔茜撫摸了一下薩姆的手,然後說:“你敢肯定你不愛搞點什麽嗎?”
  塔茜的頭兩部電影的售票額便打破了記錄,第一部被藝術科學院提名,第二部獲得了奧斯卡金像獎。全世界的觀眾都在電影院門口排成長隊想一睹塔蕩的風采,聆聽她那難以令人置信的歌聲。
  她多才多藝又富於幽默感,既能唱,又能演。她的醜陋,成了她的財產,因為觀眾由此認準了她。
  但,塔茜。勃蘭德也成了所有不能吸引人、不惹人喜愛、不招人思念的典型。
  塔茜在演第一個電影時,嫁給了電彩中的男主角,重拍此片之後,她和他離了婚。在演第二個電影時,她又嫁給了電影中的男主角。薩姆聽到了一些傳說,說她的這次婚姻也正一天比一天地冷卻。但是,好萊塢是閑話的溫床。他對此並未加注意,更何況,他認為這一切與他自己毫不相幹。
  實際上,他錯了。
  薩姆在電話裏同塔萌的代理人巴利。赫爾曼講話:“怎麽回事,巴利?”“塔茜對她的新片子,很不滿意,薩姆。”薩姆真要發火了:“你算了吧!
  塔茜對製片人、導演和拍攝的腳本,全都表示同意了。布景我們也已造好了。
  也就是說,一切準備就緒,就等開拍了。她現在跑不了啦。我要——“”她並不想跑開。“薩姆嚇了一跳。
  “她到底想幹什麽?”“她想要一個新的製片人。”薩姆對著電話大聲嚷道:“她是怎麽啦?”
  “拉爾夫,達斯廷並不理解她。”
  “達斯廷是最好的一個製片入了。她能得到這麽一個製片人,真是她的福氣。”
  “你這話我完全同意,薩姆。但是他們無法配合在一起。如果不把他弄走,她就不演這部影片了。”
  “她已簽訂了合同了呀,巴利。”
  “我知道,親愛的。你要相信我,塔茜十分尊重那個合同。但是需要她身體情況能夠作到的時候。現在情況是這樣:她一不高興,精神就緊張;那麽,她就幾乎連台詞都想不起來。”
  “咱們回頭再說吧。”薩姆很不客氣地說了一句,砰地一聲把電話掛上了。
  這個該死的娼婦!她根本沒有理由從這個影片中把達斯廷解雇掉。他或許曾拒絕和她上床睡覺,或者有過某種類似的可笑的事。他對魯茜爾說:“讓拉爾夫。達斯廷到這兒來一趟。”
  拉爾夫。達斯廷是一個和藹可親的人,五十多歲。他開始是一位作家,最終成了一位製片人。他的電影饒有韻味,引人入勝。
  “拉爾夫,”薩姆開始說,“我不知該怎麽——”
  達斯廷拉住了薩姆的手,說道:“不必說了,薩姆。我到這兒來,就是要告訴你,我要離開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薩姆問。
  達斯廷聳了聳肩膀,說道:“我們的明星讓母球撞了。她已另外找了一個人替她搔癢了。”
  “聽你這麽說,她要調換你,是因為她已經有了人啦?”
  “我的耶穌,你到哪兒去啦——到火星上去了嗎?你難道沒有讀那些‘閑談欄’嗎?”
  “我能不讀就不讀,沒那閑工夫。那個男子是誰?”
  “井不是男人。”
  薩姆慢慢坐下來,說道:“你在說什麽嗬?”
  “是塔茜影片的服裝設計師。她的名字叫巴爾巴拉。卡特。”
  “這件事你敢肯定嗎?”薩姆問道。
  “整個西半球不知道這件事的,恐怕隻有你一個人了。”
  薩姆搖了搖頭。“我一直認為塔茜是很坦率的。”
  “薩姆,生活就是自助餐廳。塔茜是個饑餓的姑娘。”
  “嗯,我不會讓一個該死的女服裝設計師來承擔這部四百萬美元的電影的損失。”,達斯廷咧嘴一笑道:“你說的完全不對。”
  “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塔茜的高調,有一部分就是說,沒有在這個行業中給婦女以適當的機會。你的那個小明星現在已經成為一心從事女權運動的人了。”
  “我不會那麽幹的。”薩姆說。
  “隨你的便吧。我願意給你提點建議。因為,這是你完成這部電影的唯一辦法。”薩姆給巴利。赫爾曼撥通了電話:“告訴塔茜,拉爾夫。達斯廷離開了這部片子。”薩姆說。
  “她聽到這話,會很高興的。”薩姆咬了咬牙,然後問道:“她心目中有沒有人來製作這部片子?”
  “事實上她有人,”赫爾曼平靜地說。“塔茜發現了一個很有才華的年青姑娘,她認為這個站娘已經作好準備來承擔起這項重任了。何況又在你這樣一位聰明人的指導之下,薩姆——”“少打官腔吧,”薩姆說道。“這是最後結論嗎?”“恐怕是的,薩姆,很抱歉。”巴爾巴拉。卡特長得很漂亮,身段也很美。照薩姆看來,她也是很溫柔的。薩姆看著她在他的辦公室裏的一張皮長沙發上坐下來,優雅地叉著兩條好看的長腿。她說起話來,聲音稍帶沙啞,那也可能是因為薩姆存心想找出某種特征的原故。她用溫柔的灰色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然後說道:“我似乎處在一個可怕的地位,溫特斯先生,我可無意使任何人失去工作。可是——”她無可奈何地把雙手抬了起來——“勃蘭德小姐說,隻有我來作製片人,她才拍攝這部影片。你覺得我該怎麽辦呢?”
  有一刹那,薩姆想把實情告訴她。但是,他隻說了一句:“你對表演這一行有些經驗嗎——除了作服裝設計師之外?”“我擔任過接待工作,而且看過很多電影。”真可怕!“勃蘭德小姐怎麽會認為你可以作一部影片的製片人呢?”就象薩姆觸發了一股暗泉那樣,巴爾巴拉。卡特一下子活躍起來。
  “塔茜和我對這部影片,談論了很多。”她不再稱“勃蘭德小姐”了,薩姆注意到了這一點。
  “我認為,這部片子的腳本,有很多地方是錯誤的。我把這些地方向她指出來,她同意了我的意見。”“關於創作一個腳本,你覺得你比獲得過學院獎的作家知道的還要多一些嗎?這位獲獎作家可創作過好兒部成功的電影和百老匯戲劇呢。”“噢,不是那樣,溫特斯先生!我隻是說,關於婦女,我知道的更多一些。”灰色的眼睛這時更嚴肅了,說話的聲調也比較堅定了。“男人們經常寫婦女的角色,你不認為那很可笑嗎?隻有我們才知道我們是怎麽想的。這一點你能理解嗎?”
  薩姆有點厭煩了。他知道,他得要聘任她,為此他痛恨自己。但是,他在經營一個電影製片廠,他的工作是要讓那部影片攝製出來。如果塔茜。勃蘭德想讓她寵愛的鬆鼠來作這部影片的製片人,薩姆也要開始去訂購核桃。因為塔茜。勃蘭德主演的影片,意味著不費吹灰之力地就能贏得兩千萬到三千萬美元的利潤。除此之外,巴爾巴拉。卡特實際上不會作出有損於這部影片的任何事情。至少現在作不出。何況現在已開機在即,不允許對拍攝工作再作巨大的改變了。
  “你已經把我說服了,”薩姆不無諷刺意味地說。
  “你得到了這個工作。祝賀你。”第二天上午,《好萊塢報道》報和《雜談》報都在頭版上宣布了這樣的消息:巴爾巴拉。卡特出任塔茜。勃蘭德主演的新片的製片人。
  在薩姆正要把這些報紙往他的字紙簍裏扔的時候,報紙下部一個小欄目撞進了他的眼睛:“托比。坦波爾與達霍館店娛樂廳簽約”。
  托比。坦波爾,薩姆想起了那個身穿軍服的熱切的青年喜劇演員。薩姆一想到這個年輕人,不由得臉上掛上了—絲微笑。薩姆心裏盤算著,如果坦波爾在城裏演出的話,他要去看看他的表演。
  他弄不清,為什麽托比。坦波爾從來沒有和他聯係過。

  第十三章
  說來奇怪,托出。坦波爾登上明星寶座該歸功於米莉。在他們結婚之前,托比隻是一個不難找到的奮發有為的喜劇演員。等他們結婚之後,卻加進去一個新的成分:仇恨。托比被迫與他所看不起的姑娘結了婚,他窩著一肚子的憤怒,他恨不得親手把她掐死。
  盡管托比並沒有覺察到,但米莉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忠實的妻子。她崇敬他,盡一切努力來討他的歡心。
  她把在本尼迪克特山穀的家,收拾得幹淨漂亮。但是,米莉越是努力取悅於托比,托比越討厭她。他經常對她百般挑剔,卻敬而遠之。但他很謹慎,凡是能夠把她惹翻,以至使她可能去找艾爾。凱魯索的事,他就絕不會說或者絕不會做。使托比終生難忘的,是那根用橡皮包著的鐵棍抽打他胳膊時,給他帶來的無比痛苦;還有當凱魯索說,“如果你傷害了米莉……”的時候,凱魯索的那一張麵孔。
  由於托出無法對他的妻子發動進攻,他就把他的憤怒轉向了觀眾。如果當托比在舞台表演的時候,有人敲了敲盤子、站起來到盟洗室去,或者膽敢交頭接耳,那麽,這個人必然成了當時當刻托比以粗魯語言攻擊的目標。托比會令人震驚地以他那天真的魔力對這個人攻擊到底,結果觀眾還會為之讚賞。甚至當他嘲弄一個倒運的受害者時,人們往往大笑直至喊叫起來。他那天真無邪的麵孔與他那俏皮滑稽的聲調相映成趣,使他成為一位具有不可抗拒力的演員。總之,他能以最粗俗的話語諷刺挖苦,卻又能避開人們的責備,這實在已成了托比。坦波爾與眾不同的特色。在他的那些受害者中,從來沒有誰會認為托出說的話有一句是當真的。如果說托比以前隻是一個大有前途的年青的喜劇演員,現在他已成為娛樂圈子裏談論的中心了。
  克裏夫敦。勞倫斯從歐洲回來,令他吃驚的是托比竟會和一個歌舞女郎結了婚。顯然這是不相稱的。但是,當他問到托比的時候,托比卻望著他的眼睛,說:“怎麽給你說呢,克裏夫?我遇到了米莉,愛上了她,情況就是這樣。”
  似乎不完全是真情。其中有某種因素使這位代理人迷惑不解。
  有一天,克裏夫敦再他的辦公室裏對托比說道:“你確實是越來越紅啦,我已在雷烏賓館給你訂了一個四周演出的合同。每周兩千美元。”
  “那個巡回演出怎麽樣了呢?”
  “忘了它吧。拉斯韋加斯願付十倍的報酬,人人都想,看看你的表演呢。”
  “取消了拉斯韋加斯的合同,我去巡回演出。”
  克裏夫敦吃驚地看看托比。“可是拉斯韋加斯——”
  “我願意巡回演出。”
  托比的話音裏帶有一種克裏夫敦。勞倫斯從前未聽到過的語調。那不是傲慢,也不是暴躁;而是這兩者以外的某種東西。是一種深沉的、抑鬱著的憤怒。
  可怕的是,這樣的語調從這樣一張臉上吐露出來時,它反而比以前顯得更為親切、更充滿了稚氣。
  從那以後,托比總是在巡回演出的路上。這是他逃避他那監獄的唯一辦法。他在夜總會裏演出,在劇院裏演出,還在大會堂裏演出。當這些合同到期了,他就纏著克裏夫敦。勞倫斯給他訂高等院校的合同。任何地方都行,隻要能躲開米莉。
  能夠與熱情、誘人的女人睡覺的機會太多了。每個城鎮都一樣。女人們在托比演出之前或演出之後,追到他的化妝室裏等他,有的甚至站在他旅館的門廊裏等他。
  托比一個也不與她們睡覺。他一想起艾爾。凱魯索對他說的話,你確實是個容易引女人上鉤的驢……
  我不會傷害你……你是我的朋友,隻要你很好地對待米莉……他就不禁不寒而栗。
  托比拒絕了所有女人。
  “我很愛我的妻子,”他會羞答答地這麽說。她們都相信了他的話,並且更敬重他了。他的話傳開了。這正中他的心意,他正要把這話傳開:托比。坦波爾的的確確不愛胡來;他是個真正顧家的人。
  但是,那些可愛的,已達婚齡的姑娘們,總是跟在他的後麵。托比越是拒絕她們,她們就越是追求他。事實上托比也多麽渴望得到一個女人,以致他經常處在自身肉欲的痛苦之中。有時他工作起來都感到困難。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想到那些願意和他睡覺的美麗姑娘。他咒罵命運,他對命運感到無比憤怒。
  盡管托比得不到性的滿足,這種欲望總是悶在他的肚子裏。但是不論什麽時候,隻要巡回演出完畢回到家,—見到米莉,他的性欲就會馬上煙消雲散。而米莉卻總是等待著他,熱情而又可愛,準備由他擺布。但是,她是他的敵人—一托比認為——於是,她越是那樣對待他,他更瞧不起她。他強迫自己和她睡覺,但是,他滿足的不是別人,而是艾爾。凱魯索。隻要托比和米莉在一起,一種粗暴和殘忍會迫使她痛苦地喘不過氣來。他假裝認為,那是她歡快的聲音。他越來越凶猛了,直到最後……他不是在做愛,而是在做恨。
  一九五○年六月,朝鮮戰爭爆發了。杜魯門總統命令美國軍隊開進南朝鮮。不論世界其他地方對此事持什麽態度,對托比來說,朝鮮戰爭是件大好事。
  十二月初,《劇藝日報》上刊登了一篇報道:鮑伯。霍普已作好準備,要對美國在漢城的駐軍,作一次聖誕慰問演出。托比讀了這則報道後半分鍾,就打電話給克裏夫敦。勞倫斯商討此事。
  “你讓我參加這次慰問演出吧,克裏夫。”“為什麽呢?你已經三十歲啦。相信我吧,親愛的孩子。那些演出並不是鬧著玩的。我——”“我不管他是不是鬧著玩,”托比在電話裏大聲嚷道,“那些兵士們正在外麵冒著生命的危險。最低限度我能讓他們大笑幾次,也很好嘛。”托比的這一側麵,是克裏夫敦以前所不曾了解的。他受到了感動,心裏很高興。
  “好吧。如果你這種感情很強烈,我看看我能作點什麽。”克裏夫敦應允他。
  一小時後,他給托比回了電話。
  “我已同鮑伯談了,有你參加,他感到很高興。可是,如果你要改變主意的話——”“不改變主意,”托比說著就把電話掛上了。
  克裏夫敦。勞倫斯久久地坐在那裏,心裏想著托比。
  他為托比感到驕傲。托比是一個了不起的人,能作他的代理人,克裏夫敦。勞倫斯感到無比幸福,同時也為能協助托比開拓他的遠大前程而由衷欣喜。
  托比在釜山、大丘和全州等地進行了演出,在兵士們的笑聲中他尋求到了安慰,米莉已日複一日地在他的心中淡忘了。
  聖誕節過去了,托比沒有回家。他又到關島去了,那裏的年輕人都很喜歡他。繼之他又到了東京,慰問了住在軍隊醫院裏的傷病員。但是最終,他還得回家去。
  四月份了,托比在中西部十周巡回演出結束返家的時候,米莉在飛機場接他。她的第一句話是:“親愛的——我要生個孩子了!”他瞧著她,直發愣。她誤解了他的感情,認為那是幸福的表現。
  “多妙啊!”她大聲說。“你看,如果你出門在外,我們的嬰兒將給我作伴兒。我盼著生個男孩兒,這樣,你就可以領著他去打壘球了。而且……”托比根本沒有聽見她後麵嘟嘟嚷嚷說的那些傻話。她的話仿佛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的。托比原本以為他總有一天會有辦法逃掉。他們結婚剛剛兩年,但看起來卻象過了幾百年。現在又出現了這樣的情況。米莉決不會放他走掉小孩要在聖誕節左右降生。托比已經做好了安排,隨一個演出隊到關島。米莉臨產前他要外出,艾爾。凱魯索是否會同意,這他可搞不清楚。隻有一個辦法,托比打電話給拉斯韋加斯。
  他立刻聽到了凱魯索那高興的而又熟悉的聲音,“嘿,小夥子,聽到你的聲音,我很高興。”
  “聽到你的,我也很高興,艾爾。”
  “我聽說你要當爸爸了。你一定非常激動。”“激動這個詞兒還不夠,”他實話實說。他使他的聲音中帶有謹慎擔心的味道。“我現在給你打電話,正是為了這個,艾爾。孩子在聖誕節前後就要降生了,可是——”他必須謹慎。“我不知該怎麽辦。我想在孩子降生時留在家裏,和米莉在一起。可是,他們要我回到朝鮮和關島去慰問軍隊。”
  半天對方沒有說話。“這倒是個難題。”
  “我不願意讓我們的兵士們失望,可是,我也不願意讓米莉感到失望。”
  “是啊。”又停了半天。然後,“我告訴你,我的想法,小夥子。我們都是優秀的美國人,是嗎?
  那些兵士們在那裏為我們打仗,是嗎?“
  托出全身突然感到了鬆弛。“當然。可是我不想去——”
  “米莉沒有問題,”凱魯索說道。“女人總是要生孩子的。你到朝鮮去吧。”
  六個禮拜後,聖誕節前夕,托比在釜山美軍駐地,在雷鳴般的掌聲中離開舞台時,有人交給他一份電報。米莉在生產一個死胎時,死去。
  托比自由了。

  第十四章
  一九五二年八月十四日,是約瑟芬。津斯基十三歲的生日。她接受瑪麗。羅。肯尼文的邀請,去參加一個舞會。瑪麗。羅。肯尼文的生日也是這一天。約瑟芬的母親禁止她去。“那些人都是可怕的家夥,”津斯基太太勸告她的女兒。“你留在家裏學習聖經,這要好得多。”但是,約瑟芬不願意留在家裏。她的朋友並不可怕。
  她希望能通過一些事,讓她母親明白這一點。等她母親一離開家,約瑟芬就把她給人家看孩子賺的五個美元拿上,到鎮上去了。在鎮上她買了一身漂亮的白色遊泳衣,然後,直奔瑪麗。羅的家。她有一種預感,這將是奇妙的一天。
  瑪麗。羅,肯尼文居住的,是石油界巨宅中最漂亮的一座。她家裏到處是古代文物、貴重的裝飾、掛毯和漂亮的繪畫。場院中有客舍、馬廄、一個網球場、一條私人飛機的起落跑道和兩個遊泳池。那個大的遊泳池,供肯尼文一家和他們的客人使用;後麵一個小的遊泳池,供工作人員使用。
  瑪麗。羅有一個哥哥,名叫大衛。約瑟芬常常見到他。在約瑟芬所見過的男孩子中,他要算最漂亮的一個了。他個子很高,肩膀寬寬的,長著一雙逗人的灰色眼睛。他是全美足球中衛,並獲得羅茲獎學金。瑪麗。羅還有一個姐姐,名叫貝特。她在約瑟芬還很小的時候就死去了。
  今天,在這個舞會上,約瑟芬總在四下裏尋找,希望能找到大衛,但沒有找到。過去,大衛好幾次停下來和她搭話,但是,每次她都紅著臉站在那裏,一聲不言語。舞會開得很成功。男孩女孩共有十四個。他們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有烤牛肉、有雞、有幹辣椒拌土豆沙拉,還有檸檬汽水等,這些都是由穿著製服的侍役和侍女們端到涼台上來的。飯後,瑪麗。羅和約瑟芬打開了她們的禮物,此時,所有人站在周圍,評論這些禮物。
  瑪麗。羅說道:“咱們都去遊泳吧。”大家趕快跑到更衣室,更衣室就在遊泳池旁邊。約瑟芬換上了她新買的遊泳衣之後,她感到,她從沒有這樣高興過。她正同她的朋友們一起度過這美好的日子。她成了他們當中的一員,分享了周圍一切的美。沒有一點不愜意的地方。她希望能讓時間停止不前,把這一天凍結起來,以便使它永遠過不完。
  約瑟芬走出來,走在大太陽下。當她往遊泳池那裏去的時候,她開始注意到別人都在注視著她。
  姑娘們的目光可是公開的嫉妒;而男孩子們則隱蔽地偷眼相看。最近這幾個月,約瑟芬的身條明顯地成熟起來了。她的胸部堅實而又豐滿,把她的遊泳衣高高地支撐起來。她的臀部顯示著一個少女柔美多姿的曲線。
  約瑟芬一頭紮入水中,和別人一起遊了起來,“我們來玩馬可波羅遊戲吧。”一個人喊道。
  約瑟芬很喜歡玩這個遊戲。她很愛緊閉著雙眼在溫暖的水中遊動。她喊:“馬可!”其他人就會回答:“波羅!”然後,約瑟芬就會在他們遊開之前,追蹤著他們的喊聲,潛入水中,直到她捉住一個為止。之後,被捉的這個人再去捉別的人。
  他們開始玩這個遊戲。薩塞。托平先喊“馬可”。她喜歡鮑伯。傑克遜。她跟在他的後麵追,但是,她捉不到他。結果,她捉住了約瑟芬。約瑟芬緊緊地閉上雙眼,注意聽著撥刺水的聲音。
  “馬可!”她喊。
  隻聽見大家齊聲喊道:“波羅!”她紮了個猛子向離她最近的那個聲音抓去。她在水底下四處亂摸,一個人也摸不著。
  “馬可!”她又一聲喊。
  這次又是一個齊聲“波羅!”她再盲目地一抓,又抓了個空。他們比她遊得快,這她倒不在乎。
  她隻希望這個遊戲永遠進行下去,就象她盼著這一天永遠過不完一樣。
  她站住不動,想聽聽有沒有潑水聲和哧哧地笑聲,或那怕小小的嘟嚷聲。她閉著雙眼,伸直雙手在遊泳池裏遊動,一直遊到台階那幾。她上了一個台階,以便使她自己的撥水聲靜下來。
  “馬可!”她喊。投有任何回答。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
  “馬可!”寂靜。似乎她正獨自一人站在一片溫暖而又潮濕的沙漠裏。他們給她設下了圈套。大家講好,誰也不回答她。
  約瑟芬微笑著睜開了她的雙眼。
  她一個人站在遊泳池的台階上,感到身子不對勁,便低下頭來查看,白色遊泳衣的下部染上了紅色,一道稀稀的血流,正從她的兩條大腿之間往下淌。那些孩子們全都站在遊泳池的邊上,注視著她。她仰臉看著他們,心裏非常苦惱。
  “我——”她沒有說下去,不知該怎麽說好。她很快走下台階,進入水中,以掩蓋她的羞恥。
  “我們在遊泳池裏不幹那個,”瑪麗。羅說道。
  “波蘭佬才那麽幹,”有人笑著說。
  “嘿,我們去洗個淋浴吧。”
  “對,我也覺得很討厭。”
  “誰願意再在‘那’裏邊遊泳?”約瑟芬把雙眼閉上,任憑她們往淋浴室走去,隻把她留下來。她站在那兒,雙眼緊閉著,兩腿緊緊夾在一起,試圖阻住那股可恥的血流。在此之前她從未來過月經,這次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們也許過一會兒還會回來的,告訴她,她們隻不過是逗著玩呢。她們仍然是她的朋友,幸福決不會中止。她們會回來並說明,那隻是一場遊戲。說不定她們已經回來了,並且準備玩了。她緊閉著雙眼,小聲嘟嚷道:“馬可!”她的回聲消失在下午的空氣中。她不知道她閉著雙眼在水中站了有多久。
  “我們在遊泳池裏不幹那個。”
  “波蘭佬才那麽幹。”
  她的頭開始疼起來,疼得很利害。她感覺有點惡心,而且,她的胃突然痙攣起來。但是,約瑟芬知道,她必須閉著雙眼站在那兒不動,等待她們轉回來,並且告訴她,她們在開玩笑。
  她聽見她的上麵一陣腳步聲和嘩嘩聲。她知道,一切又會很好了。她們回來了。她睜開了眼睛,仰臉一看。
  大衛,瑪麗。羅的哥哥正站在遊泳池的邊上,手裏拿著一件厚絨布做的浴衣。
  “我為她們抱歉,”他說,聲音很嚴肅。他把浴衣遞過來。“上來吧,把這件衣服披上。”
  但是,約瑟芬閉著雙眼站在那兒。有點發僵。她想死,越快越好。

  第十五章
  薩姆。溫特斯正交好運。萬眾爭看塔茜。勃蘭德的電影,情景實在感人。當然,部分的原因是由於塔茜竭盡全力以證實她的抉擇是對的。但是,不管什麽原因,巴爾巴拉。卡特已一躍而為本年度最紅的新製片人。對於服裝設計家們來說,這一年的確是不可思議的一年。
  泛太乎洋公司攝製的電視劇,水平不錯,《我的仆人禮拜五》是其中最大的一部。電視播放係統正與薩姆談判關於這一係列片的新的五年合同。
  薩姆剛準備吃午飯,魯茜爾匆匆進來說:“他們剛剛捉住了一個人。這個人正在道具庫放火。他們馬上把這個人帶到這兒來。”這個人坐在椅子上,一聲不響地麵對著薩姆,電影製片廠的兩名警衛站在他的後邊。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惡意。
  薩姆還沒有完全從驚愕中蘇醒過來。
  “為什麽?”他問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到底為什麽?”
  “因為我不想要你的那點破施舍,”達拉斯。伯爾克說。“我痛恨你,痛恨這個製片廠,痛恨整個這個腐朽的行業。是我創造了這一行業,你這狗娘養的。這個鬼城市裏的電影製片廠,有一半是我花錢建的。現在你們人人都在我身上發了財。你為什麽不給我一部影片來執導,倒真象那麽一回事似地爭著買我的那一大堆操他媽的誰也不相信的故事,你們就這樣打發我?你還可以從我的手裏買電話號碼簿呢,薩姆。我不希罕你的任何恩賜。——我要的是工作。你想讓我死於失敗。你這個吊貨,為了這個我永世也不會原諒你。”
  他們把達拉斯。伯爾克弄走之後很久,薩姆坐在那兒一直想著他。他回想起達拉斯創造過的一些偉大的業績,拍攝的那些了不起的影片。在任何其他的行業中,他都會成為一位英雄,成為董事會的主席,或者以優厚的退體金和崇高的榮譽而告退。
  但是,這就是電影界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現實。

  第十六章
  五十年代初期,托比。坦波爾獲得的成功一天比一天大。他在第一流的夜總會裏演出——芝加哥的巴黎大廈、費城的拉丁俱樂部、紐的的科巴卡巴納,還在福利醫院和兒童醫院演出,也為慈善事業演出——他可以為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在任何時候演出。觀眾是他的生命。他需要觀眾的喝彩和熱愛。他全身心地投入了表演這一行業。世界上正在發生一些重大事件,但是對托比來說,那些事件隻不過是更有利於他的演出而已。
  一九五一年,麥克阿瑟被解職時,說:“老兵們並沒有死——他們隻是在逐漸消逝。”托比說。“耶穌啊——我們必須應用同樣的術語。”一九五二年,當氫彈投下來的時候,托比的反應是:“這不關我的事。隻是你們應當趕在我在亞特蘭大的開演式上就好了。”當尼克鬆帶著愛犬發表演說時,托比說道:“我馬上投他的票。並不是讚成尼克鬆——而是投小狗一票。”艾森豪威爾當了總統,斯大林死了,年青的美國戴上了大衛。克裏基特式帽子,還有蒙哥馬利出現了抵製公共汽車的民權運動。
  這一切事物,都是托比表演的素材。
  當他以令人迷惑的天真表情,睜大眼睛表演一個精神抖擻的人物時,觀眾都會大聲喊叫起來。
  托比的一生,都善於說一些極為風趣的話。
  “……所以他說:”請等一等,我戴上了帽子才能跟你走……‘“,還有,”……說真的,那個東西看著真美,我自個兒吃了半天了。“還有,”……那是個賣迷幻藥的商店,但是,他們非叫我……“,還有,”……我本該當一名私人偵探……“,還有,”……現在我追上你啦,可是,沒有船……“,還有,”我的運氣好。我得到了能吃的那一部分……“等等,等等。觀眾聽了都會大笑不止,直至大聲喊叫。他的觀眾很喜歡他,他也靠觀眾的喜愛而聲名大振,並且越爬越高。
  但是,托比始終難免有一種深深的坐臥不安之感。他不斷尋求更多的東西。他永遠不能知足常樂,因為,他總是生怕漏掉了某一個較好的舞會,或者疏忽一個在較好的觀眾麵前表演的機會,或者與一個更美的姑娘接吻的機會。他頻繁地調換姑娘,就象換洗襯衫那樣。經過了與米莉的這段經驗之後,他害怕跟任何一個姑娘陷得太深。他想起他進行低級巡回演出時的情景,想起他怎樣妒忌那些乘豪華轎車帶著漂亮女人的大演員。他現在也能作到這一切了。但是,他現在還同他以前那時一樣地寂寞。是誰曾經這麽說過:“等你到達目的時,一切也就平平了……”
  他致力於使自己成為第一流的明星,他也知道,他會作到的。他唯一的遺憾,是他的母親不能親眼看到她的預言實現了。
  唯一能使他回想起他母親的,是他的父親。
  底特律的私人養老院,是一座上個世紀的破舊的磚構建築。從牆壁裏滲透出衰老、疾病與死亡的氣味。
  托比。坦波爾的父親已經息過一次中風,現在幾乎象植物人一樣,無精打彩、麻木不仁。他的心裏除了盼著托比來看望之外,什麽也不想了。托比站在收養他父親的這家養老院的大廳裏。大廳又髒又黑,地上鋪著綠色的地毯。護士和院裏同住的人,都很崇敬地擠在托比的周圍。
  “托比,上禮拜我看見你在哈羅德。霍布森的表演了。我認為你太了不起了。你怎麽能想出那麽多聰明的話來說呢?是怎麽想出來的?”
  “那是我的作家想出來的。”托比說。對他的謙虛,大家笑了起來。
  一個男護士推著托比的父親,沿著廊子走了過來。他父親剛刮了臉,頭發也梳理得很油亮。他還讓人家給他換上一身新衣服,為了接待他兒子的探望。
  “嘿,這簡直是美男子布龍麥爾!”托比叫道。大家都扭過臉來,羨慕地看著坦波爾先生。他們盼望,他們也能有象托比這樣一個了不起的、有名的兒子來探望他們。
  托比走近他的父親,探身去擁抱他一下。
  “你想哄誰呢?”托比問道。他指著那個男護士,說道。“你應該推著他走,爸爸。”
  大家都笑起來,心裏記下了那些妙語。這樣,他們可以告訴他們的朋友了,他們聽到了托比。坦波爾說了些什麽。“那一天,我和托比。坦波爾在一起,他說……”
  “我站在托比的身邊,就跟我站在你身邊這麽近,我聽他說……”
  他站在中間,逗他們樂,溫和地拿他們取笑。他們都很喜歡這樣取笑。他嘲弄他們的性生活,嘲弄他們的健康以及他們的子女。結果他們對他們自己的一切事兒也都感到頂好笑了。
  最後,托比悲傷地說:“我很不願意離開你們。你們是我這些年來遇到的最好的觀眾了。”——他們也絕不會忘了這件事——“但是,我必須單獨和爸爸談一會兒。他答應也要給我說一些新的笑話。”
  他們有的微笑,有的大笑,大家都很敬愛他。
  托比和他父親單獨在那間不大的會客室裏坐著。這間屋裏也有死亡的味兒,不過,托比心裏暗想:“這種地方本來就是這樣的,不是嗎,死神?”這裏到處都是風燭殘年的,被人認為是礙事的父親和母親。他們都從家裏的小臥室裏被弄了出來,從飯廳和會客室裏被弄出來。因為在那裏,一旦有客人來訪,他們是形成一種困窘局麵的因素。他們被他們的子女們或侄兒侄女們送到這個養老院裏來。“相信我吧,這完全為了你們好,爸爸,媽媽,叔叔舅舅,嬸子舅媽。你們將和很多和你們年紀差不多的好人在一起。你們隨時隨地都是伴侶。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他們的真正意思是:“我要把你們送到那裏去。和所有其他無用的老朽一起死掉。在家裏你們在桌子旁會嘮嘮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地講著相同的故事,糾纏著我們的子女,弄濕了你們的床鋪,這會使我實在感到難以忍受。”愛斯基摩人在這一方麵表現得更為坦率。他們幹脆把老人送到冰上,扔在那兒不管了。
  “你今天來,我真高興,”托比的父親說。他的話說的很慢。“我想和你談談。我聽到了一個好消息。隔壁的阿爾特。賴利昨天死了。”托比瞧著他。“這怎麽是個好消息?”“這就是說我可以搬到他的那間屋裏了,”他的父親作了解釋。“那是個單間。”這就是年紀大的人想的事:活下去,依戀著殘留的那點生物的舒適感。托比在這裏看到了這樣的人,其實他們死了比活著舒服,但他們寧願活下去。“生日愉快,多爾塞特先生。假如今天您九十五歲了,您會感覺怎麽樣?”
  “……我一想到我總算沒有死,我就會感到美極了。”
  最後,托比該離開了。
  “我一有可能,我就回來看你。”托比許諾。他給他父親—些現錢,並對所有護士和服務員,慷慨地給了小費。“你們好好照顧他,啊?我為了我的表演,很需要這位老人。”
  托比走了。在他走出門的這一瞬間,他已把他們忘得精光。他想的是他那天晚上的演出。
  但養老院卻一連好幾個星期,談論的內容都是托比的這次來訪。

  第十七章
  約瑟芬。津斯基長到十七歲,已經是得克薩斯州奧德薩城中最漂亮的姑娘了。金黃色的麵孔曬得有點發紅。長長的一頭黑發,在陽光照耀下透著紅褐色的光澤。深棕色的眼睛裏泛出金黃色的斑紋。她的身段十分苗條動人;脈部圓圓的,很豐滿;挺直的背部往下慢慢變細,而腰部以下及臀部又逐漸變大。兩條長長的腿,既勻稱又漂亮,呈現出一種性感的美。
  約瑟芬和那些石油行業裏的人已不再有什麽交往了。她和非石油行業裏的人在一起。放學之後,她在一家有名氣的汽車餐館裏當女招茵。這家飯館名叫“金色俠盜‘。瑪麗。羅和薩塞。托平以及她們的朋友們,常來這裏約會。約瑟芬總是客客氣氣地和她們打招呼;但一切都已改變了。
  約瑟芬總感到有些不寧。她渴望著得到某種東西,盡管她從來也不知道是什麽,但確實是有的。
  她想離開這個卑鄙的城市,但,她不知道她到底想到什麽地方,或者千什麽。由於想這些想得太苦了,她的頭又疼了起來。
  她曾跟十幾個不同的男孩和男人一起出去。她媽媽最喜歡的是華倫。霍夫曼。
  “華倫會成為你的好丈夫。他很討人喜歡地按時到教堂作劄拜。作為管子工,掙的錢也不少。他愛你都快發瘋了!”
  “他都二十五歲了,而且也太胖。”
  她母親打量了約瑟芬一下,說道:“可憐的波蘭姑娘,別在雞蛋裏挑骨頭啦。在得克薩斯,在哪兒也找不到這樣的人。不要再愚弄你自己啦。”
  約瑟芬答應華倫。霍夫曼每個禮拜帶她去看一次電影。華倫把她的手握在他那又多汗又多老繭的大手心裏,而且在整個看電影過程中不斷地捏著它。約瑟芬幾乎不予注意。她全神貫注地看著屏幕上發生的事。在屏幕上她看到和她一起成長起來的漂亮的人物和美好事物所構成的世界的延伸,隻不過它顯得更廣大,也更激動人心。在她心靈深處,她隱隱覺得,好萊塢可以給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美、娛樂、笑和幸福,她知道,除了嫁給一個富豪之外,沒有其他辦法使她能夠過上那樣一種生活。而有錢的男孩子全都被有錢的女孩子們占了去了。
  隻有一個例外。
  大衛。肯尼文。約瑟芬常常想到他。很久以前,她在瑪麗。羅家裏偷偷拍了一張大衛。肯尼文的快照。她把這張快照藏在她的衣櫥裏,什麽時候她感到不愉快,她就拿出來看看。這張照片使她回想起了大衛站在遊泳池的邊上說,我替他們道歉。她那被傷害了的感情逐漸消失了,代之而來的是他那溫柔的熱情。自從可怕的那一天,在他家的遊泳池他給她拿了一件浴衣之後,她隻看見過大衛一次。那次他正和他的家人坐在汽車裏。後來約瑟芬聽說,那次他是去火車站,到英國的牛津大學學習。這已是四年以前,一九五二年的事了。大衛每到暑假和聖誕節,也回家來。但是,他們從來沒有碰到過。約瑟芬常常聽見另一些姑娘談論他。她們說,大衛除了從他母親那裏繼承了家產之外,他的祖母還留給他五百萬美元的有價證券。
  大衛是她真正希望得到的人。但是,這絕不是一個女裁縫的波蘭血統的女兒所能得到的。
  約瑟芬並不知道大衛。肯尼文已經從歐洲回來了。七月一個禮拜六晚上很晚的時候,約瑟芬正在“金色俠盜”餐館裏幹活兒。在她看來,奧德薩城幾乎有一半人都跑到這個汽車餐館來,用成加侖的擰檬茶、冰激淩和蘇打水驅散暑熱。約瑟芬正忙得不可開交,連休息一會兒的工夫也沒有。
  總是有成圈的汽車擺在這座霓虹燈照亮的汽車餐館的周圍,就象一群金屬的動物在一泓神奇的水泉那幾排成圈一樣。約瑟芬端著一盤汽車快餐,裏麵放的是她已端了上百萬次的客人經常點的奶酪、漢堡包和可口可樂,手裏還拿著一張菜單,走到剛開到這裏的一輛白色賽車的前麵。
  “晚上好,”約瑟芬高興地說。“您想看一下菜單嗎?”
  “哈羅,新來的。”
  約瑟芬一聽是大衛。肯尼文的聲音,心裏頓時就砰砰地跳起來。他看上去和她所記得的一模一樣,隻是他似乎長得更漂亮了。現在看來他顯得更成熟而穩重,這大概由於他在國外一段時間所形成的。薩塞。托平坐在大衛的身邊,身穿華貴的絲織裙子和入時的襯衫,顯得清爽而美麗。
  薩塞說:“嘿,約茜,這麽熱的夜晚,你不應該再工作了,親愛的。”
  難道說約瑟芬真甘願在這裏幹活,而不願意到有空調設備的劇場去看戲?或者和大衛。肯尼文一起坐上賽車去兜兜風?
  約瑟芬細聲慢氣地回答說:“這可以使我避開那些鬧市,”她看見大衛。肯尼文正對她微笑。她知道,他是理解的。
  他們走了之後很長時間,約瑟芬還在思念大衛。她反複重複著他的那句話:——“哈羅,新來的……
  我要一份火腿夾心麵包和一升啤酒——一杯咖啡吧。這麽熱的晚上喝冷飲不太好。……你喜歡在這兒工作嗎?……我來付賬……不用找零了。……又看到你了,真太高興啦,約瑟芬——“她想從這些話中捕捉那潛在的含意和細微的不同,也許她還漏掉了幾句呢。
  也許,他不能當著薩塞的麵說出什麽話來。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麽要和約瑟芬說的。但是,使她吃驚的是,他居然還記得她。
  她站在這個汽車餐館小廚房的洗滌槽前,怔怔地出神。這時,年青的墨西哥廚師巴科來到她的身後,說道:“你怎麽啦,約瑟芬?你的眼神怎麽那樣呢?”
  她很喜歡巴科。他不到三十歲,細高身條,黑黑的眼球,碰到火燒眉毛、人人都緊張不安的時刻,巴科仍會麵帶笑容,甚至開幾句玩笑。
  “那是誰?”
  約瑟芬微微一笑。“沒有誰,巴科。”
  “好吧。有六輛車子開來要吃東西了。快點吧。”
  第二天早晨,大衛打來了電話。約瑟芬還沒有拿起電話機,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了。整整一夜,她都在想著他,無法擺脫。後起來這個電話就象是她的夢的延長。
  他的頭一句話是這樣的:“你是個好坯子!我沒在家的時候,你長大啦,成了一個妙齡美女啦。”
  她聽了這話,高興極了。那天晚上,大衛帶她去吃晚飯。約瑟芬原已經想好了一個比較偏僻的小飯館,在這裏,大衛也許不會碰到他的朋友。但,他卻把她帶到了他的俱樂部。在那裏,每個人都在他們桌旁停下來打招呼。讓人看見大衛和約瑟芬在一起,他不僅一點不感到難為情,反而似乎以她為伴而感到十分驕傲。她愛他正是為了這一點,也為了其他一百個理由。他的外表,他的文雅,他的理解,隻要跟他在一起,心裏就感到說不出的愉快。她以前從來不知道,象大衛。,肯尼文這樣了不起的人,世上竟然存在。
  每天,在約瑟芬工作結束後,他們總在一起。約瑟芬從十四歲那一年,就得竭力擺脫男子的追求了。因為他們對她的性欲常使她不安。男人總愛對她動手動腳,擠一擠她的胸部,或者用手掀一掀她的裙子。他們以為這是刺激她的一種辦法,殊不知,這樣做使她多麽不愉快。
  而她對大衛。肯尼文則完全不同。有時候他用胳膊摟住她,或者偶爾碰到了她,她的全身就會有一種反應。以前她和任何人接觸時,從來都沒有這種感覺。在她見不到大衛的那些日子裏,她除了大衛之外,什麽也不想。
  她麵對了這樣一個事實:她愛上了大衛。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地過去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約瑟芬清楚地感覺奇跡已經發生了。大衛也愛上了她。
  他和她討論了他的一些問題,以及他與家庭的一些分歧。
  “媽媽想讓我把事業接過來,”大衛告訴她說。“可是,我還說不好我這一輩子是不是就想那樣過。”肯尼文財團除了一些油井和煉油廠,在美國西南部還有一個大養牛場,以及一係列的飯店、幾家銀行和一家大保險公司。
  “你不能和你母親說,你不能接過這一切來嗎,大衛?”大衛歎了—口氣道。“你不了解我的母親。”約瑟芬遇見過大衛的母親。她的個頭很小(她這麽瘦小的身材竟能生出大衛來,似乎是不可想象的事),一共生了三個子女。在懷這三個孩子的期間及分娩之後,她的身體都是非常虛弱多病的,而且在生第三個孩子的時候,還得了心髒病。這些年中,她一再向她的子女們描述她盡遭受的苦難。她的孩子們長大後,對於他們的母親為了把他們一個一個養育下來,曾冒了生命危險的事,全都深信不疑。這就使她得以牢牢地掌握住她的家庭,毫不吝惜地使用她的威力。
  “我想過我自己的生活。”大衛告訴約瑟芬說。“但是,我不能幹出任何傷害母親的事。實際情況是——揚大夫認為她不會和我們再在一起生活多久了。”有一天晚上,約瑟芬向大衛訴說她想去好萊塢當明屋的夢想。他瞧著她,鎮定自若地說:“我不會讓你去的。”她聽了,心跳得非常厲害。他們每在一起一次,他們之間的親昵感情就更強烈一分。對約瑟芬的家庭,大衛毫不在意。他一點權勢的概念也沒有。但是一天晚上,在汽車餐館卻發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那是將近關門的時候了。大衛坐在車裏等著約瑟芬。
  約瑟芬和巴科在那個小廚房裏,匆匆地把最後那些盤碟放好。
  “有約會,啊?”巴科說。
  約瑟芬微笑道:“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象過聖誕節—樣。你那美麗的臉都發亮光啦。你替我告訴他,他真是一個幸福的人!”
  約瑟芬微笑著說:“我會告訴他的。”由於一時衝動,她靠在巴科身上讓巴科在她臉上吻了一下。過了一小會兒,她聽到汽車引擎的發動聲,隨後一聲喇叭的尖叫。當她緊忙轉過身時,大衛那輛白色敞篷車猛撞了一下另一輛本的防護板,駛離了這家汽車餐館。她疑惑不解地站在那兒,眼看著汽車尾燈消失在夜幕之中。
  早晨三點鍾,約瑟芬還在床上翻來疑去睡不著。她聽見一輛汽車開到她臥室的門口。她趕忙從窗子那兒往外望。
  大衛坐在方向盤後邊,醉醺醺的樣子。約瑟芬立即往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走了出來。
  “上車吧,”大衛命令她。約瑟芬打開豐門,坐在他的身旁。老半天沒有誰說一句話。最後,大衛開腔了,但他的聲音顯得非常重濁,看來不隻是因為他喝了威士忌。他窩著一肚子火。一種無比的狂怒使他的話說不出來,象放連珠炮一樣。
  “你並不屬於我,”大衛說。“你是自由身。你喜歡幹什麽就可以幹什麽。但是,你既然準備和我一道出去,我希望你不要和任何見鬼的墨西哥人接吻。你明白嗎?”
  她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然後說道:“我吻了巴科,那是因為——他說了幾句話,這話使我很高興。他是我的朋友。”
  大衛深深吸了一口氣,想壓一下在他內心裏難以平息的感情。“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活著的人。”
  約瑟芬坐在那裏等待著,她不知道接著還要出什麽事。
  “我有一個姐姐,”大衛說,“叫貝特。我——我很敬重她。”
  約瑟芬影影綽綽還記得貝特,一個金發碧眼、細皮白肉的美女。以前,約瑟芬跟瑪麗。羅玩耍時,常看見她。貝特死的時候,約瑟芬隻有八歲。大衛那時一定十五歲左右。
  “貝特死的時候,我還記得,”約瑟芬說。
  大衛的下一句話,是一聲驚雷。“貝特還活著。”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可是,我——大家都認為——那——”
  “她在一家精神病院裏。”他轉過身來麵對著她,他的聲音陰沉。“她被我家的一個墨西哥園丁強奸了。我住在大廳這邊。貝特的臥室在大廳那邊。我聽見了她的呼喊,就趕緊跑到她的臥室。
  那個人已經把她的睡衣扒下來了,而且——“他的聲音發岔了。”我和他搏鬥,一直到我母親跑進來,並且叫來了警察,警察們來到了,把他關進了監獄。那天晚上,他在監獄裏自殺了。貝特瘋了。她再也不能離開那個地方。再也不能了。我無法告訴你,我是如何地愛她,約茜。我想她想得非常厲害。從那天晚上,我——我——我——我簡直難以忍受——“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很難過,大衛,我能理解。你能把這件事告訴我,我很感謝。”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件事竟使他們兩人的關係,更為密切了。他們談論了他們以前從沒有涉及過的事。約瑟芬把她母親的宗教狂告訴了大衛。他微傲一笑說,“我有一個舅舅,一度也是這樣,”他稍停了一下說:“他到西藏的某個寺院去了。”
  “下個月我就要二十四歲了,”有一天,大衛告訴約瑟芬說。“肯尼文家的男人,到二十四歲就要結婚,這是這個家庭的傳統。”她聽了,心砰砰亂跳。
  第二天的晚上,大衛有兩張環球劇場的戲票。當他來找約瑟芬的時候,他說道:“咱們忘了這場戲吧,談談咱倆未來的事情好了。”
  約瑟芬聽到這些話,就知道,她以前所祈禱的一切現在都要成為現實了。她從大衛的眼神裏可以看得出來。他眼睛裏充滿了愛和希望。
  她說:“咱們把車子開到杜威湖去吧。”
  她希望這是一個最富有浪漫色彩的求婚之夜。有一天這將會成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講給兒女們聽的一件有趣的往事。她想把這一晚上的一分一秒,全都記在心裏。
  杜威湖的湖麵並不大,距奧得薩城大約有四十英裏。
  這一夜夜色很美。上弦月灑下柔和的銀光,天上星光閃動,湖麵波光粼粼。空氣中回蕩著神秘世界中各種擾人的聲響。這是宇宙中一個微觀的世界。在這裏,數以百萬計的看不見的小動物,正在互訴情愛,在捕食,也許在被吞噬,也許在死去。
  約瑟芬和大衛坐在車裏,靜靜聽著夜幕下的各種聲音。約瑟芬瞧著他。他坐在方向盤後麵,那張美麗的臉,熱情而又真誠。她愛他,但從來沒有象此時此刻愛他愛得這麽深。她想作點什麽使他感到奇妙的事,她想給他一種東西,使他知道她是多麽對他有感情。突然,她想起來她該作什麽了。
  “我們去遊一會泳吧,大衛,”她說。
  “沒帶遊泳衣呀。”
  “那不要緊。”
  他扭過臉來看著她,正要說話,但是,約瑟芬已經從車裏出去,跑到湖邊去了。在她開始脫衣服的時候,她聽見他隨後跟了上來,她縱身跳進溫暖的水中。過了一會兒,大衛已在她的身邊。
  “約茜……”約瑟芬轉過身去,撲進他的懷裏。她周身都在如饑似渴地需要他。他倆在水中擁抱著,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衝動。可是他說,“約茜,咱們不能…”他因為想得到她而聲音發堵。她撫摸著他說,“可以。哦,大衛,可以。”他們回到岸上,緊緊地摟著。兩人結合在一起了,融入繁星與大地的柔和夜晚之中。
  過了很長時間,大衛把她送回家。約瑟芬很晚才想起來,大衛還沒有向她提出求婚的事。但那沒有什麽。他們共同分享的比任何結婚儀式更有約束力,明天他會向她求婚的。
  第二天,約瑟芬一直睡到中午。她醒來時,臉上帶著微笑。她母親拿著一套很漂亮的舊結婚禮服走進她的臥室時,她微笑地看著她的媽媽。
  “快去布魯貝克爾商店去,給我買十二碼薄紗。托平夫人剛把她的結婚禮服拿來。我必須在禮拜六以前給薩塞再做一套。她馬上就要同大衛。肯尼文結婚了。”
  大衛。肯尼文把約瑟芬一送到家,馬上就去看他的母親。她正躺在床上,她是個瘦弱的女人,原來長得也非常漂亮。
  大衛走進他母親那間燈光很暗的臥室時,她睜開了眼睛。她看見進來的是大衛,微笑起來。
  “喂,兒子,你回來的這麽晚。”
  “我和約瑟芬出去啦,媽媽。”
  她沒有作聲,隻是用她那雙智慧的灰色眼晴望著他。
  “我要和她結婚,”大衛說。
  她慢慢地搖了搖頭。“我不能讓你做出那樣的錯事,大衛。”
  “您並不真正了解約瑟芬。她是——”
  “我知道她是一個可愛的姑娘。但是,她不適合作肯尼文家的媳婦。薩塞。托平將會使你幸福。
  而且,如果你和她結婚,那會使我高興。“
  他握住她那柔弱的手說道:“我很愛您,媽媽。但是,我已經能夠自已作出決定了。”
  “你真的能嗎?”她溫柔地問道。“你做的事都是對的嗎?”
  大衛盯著她,她說道:“你能相信你的一切行為都很得體嗎?大衛?你沒有失去過理智嗎?你不做可怕的——”
  他把手縮了回來。
  “你認為你所幹的事都是聰明之舉嗎?兒子?”她的聲音更加柔和了。
  “媽媽,看在上帝的份上!”
  “你對這個家庭已經做的夠多的了,大衛。不要再進一步加重我的負擔了。我恐怕再也承負不了啦。”他的臉色變白了。“您知道,我並不——我無法——”“你長大了,不能再離開我了。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我想讓你象個大人的樣子。”他痛苦異常地說:“我——我愛她——”她忽然一陣抽搐。大衛把醫生請來了。後來他和醫生談了談。
  “我恐怕你的母親待不了多久了,大衛。”這樣,大衛隻好放棄了自已的決定。
  大衛去看薩塞。托平。
  “我已和另外一個人相愛了,”大衛說。“我母親總是認為你和我—一”“我也這麽認為,親愛的。”
  “我知道這樣的請求是件可怕的事,可是——你是否願意嫁給我直到——直到我母親去世,那時就和我離婚?”
  薩塞瞧了瞧他,溫和地說:“如果你願意,可以,大衛。”
  他感覺到一種沉重不堪忍受的重擔,終於從他的肩頭卸了下來。
  “謝謝你,薩塞,你不知道我是多麽——”她笑了笑,說道:“都是老朋友了,還說這個幹什麽?”
  大衛剛一走,薩塞。托平就給大衛他母親叫電話。她說了一句:“一切已安排就緒。”
  有一件事是大衛。肯尼文事先沒有料到的,那就是,在他把情況全部向約瑟芬解釋清楚之前,她己聽說即將舉行婚禮的事了。當大衛趕到約瑟芬家時,津斯基太太在門口會見了他。
  “我想見一見約瑟芬,”他說。
  她瞧著他,眼睛裏充滿帶有敵意的得意神情。
  “我主耶穌將製服並殺死他的敵人,邪惡的人終將下地獄。”
  大衛耐心地說:“我想和約瑟芬談談。”
  “她不在家,”津斯基太太說。“她出遠門啦!”

  第十八章
  從奧德薩經埃爾。帕索和聖貝納迪諾到洛杉碼的滿是灰塵的長途公共汽車,在早晨七點時開進了好萊塢站,在瓦因大街停了下來。這一線全程共一千五百英裏,兩天的行程。在旅途的某個地方,約瑟芬。津斯基已經變成了吉爾。卡瑟爾。從外表看,她仍然是同一個人。但內心已起了變化。
  她身上的某種東西已不複存在。笑聲也消失了。
  約瑟芬一聽到那個消息,就知道她必須逃走。她開始心亂如麻地把她的衣物扔進一隻箱子。她並不知道她要到什麽地方去,到那裏又千什麽。但她隻知道,她必須立即從這裏走開。“
  她走出了她的臥室,看到牆上掛著的那些電影明星的照片。就在此刻,她突然明白她該到哪裏去了。兩個鍾頭之後,她坐上了開往好萊塢的公共汽車。奧德薩以及在奧德薩的每一個人,都從她的心靈裏退了下來。在公共汽車一陣風似地把她帶向一個新的世界時,那些消失得越來越快。她努力使自己忘掉劇烈的頭疼。也許她應該找個醫生,看看她的頭疼病。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在乎了。那已是她往事中的一部分了,她知道,所有都將會消失。從現在起,生活將是奇妙的。約瑟芬。津斯基已經死了。
  願吉爾。卡瑟爾永生。

  第十九章
  一樁父母之間的訴訟案;一名著名的影視明星的急性病變,美國總統當主賓,三件事千載難逢,卻碰到了一起。於是托比,坦波爾成了超級明星。
  華盟頓新聞俱樂部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招待宴會,主賓是總統。這是件十分有光采的事。副總統、參議員、內閣成員、大法官以及其他一切能夠花錢買到票,托人情要到票或借機偷來票的人,全都來參加了。因為這件大事將作為國際要聞予以發布。當然了,宴會娛樂主持人的人選更成了頭等的美缺。今年,美國的一名最佳喜劇演員被遇選出來擔任娛樂節目的主持人。但他接受這一職務的一周以後,卻因被指控為一個十五歲少女的父親,這位喜劇演員不得不聽從他律師的忠告,離開美國作不定期的休假旅行。宴會籌委會提出的另一位候補人,是一位著名的影視明星。他在宴會前一天夜裏剛剛抵達華盟頓。次日下午,即宴會的當天,他的代理人,打電話通知大會,說:“這位演員因闌尾破裂,需緊急手術,已住進醫院。”
  離宴會開始隻剩下六個小時了。籌委合成員個個心急火燎。大名鼎鼎的人物不是忙著拍電影、拍電視劇,就是離華盛頓太遠,沒辦法一下趕到。候選人名單上的名字一個個被劃掉了。最後,臨到末尾,人們才看到托比。坦波爾的名字。其中一位委員搖搖頭,“托比。坦波爾隻是夜總會裏的一名小醜。他太放肆了。我們可不韻把他撒在總統麵前。”
  “如果我們讓他收斂一點兒,他能行。”
  籌委會主席環顧了一下周圍,開口說:“諸位!我可以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而且,他目前正在紐約市區,一個小時就能到達這裏。該死的宴會就在今天晚上!”
  籌委會就這樣選中了托比。坦波爾。
  托比向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的宴會廳掃視了一眼,心裏說:“要是今天晚上在這裏扔一枚炸彈,明天美國聯邦政府,準保群龍無首了。”
  總統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間。五六名特工人員站在他的背後。宴會正式開始前的緊張忙亂中,沒有人記得把托比介紹給總統。托比若無其事。他想,總統總會記得我的。
  他回想起他同宴會主席唐奈見麵的情景。唐奈說:“我們喜歡你的幽默,托比。你挖杏人的時候,的確是很招人笑的。可是——他稍停了一停,清了清嗓子。今晚這裏是一批敏感的人物。別給我捅婁子。不是說,他們經不住一點玩笑,而是,今晚這屋裏所說的一切,都將通過新聞渠道,公諸於全世界。自然,咱們誰也不想有哪句話,使美國總統或國會議員難堪。換句話說,我們是想要你風趣一些,但我們可不希望你惹火了哪個人。”
  “放心吧。”托比微笑說。
  宴席的杯盞收拾起來了。唐奈站到麥克風前。“總統先生,貴賓們,我愉快地向大家介紹一下,我們今晚大會的娛樂主持人。我們的一位年輕的、最聰明的喜劇演員,托比。坦波爾先生!”
  托比站起來向麥克風走去。響起一陣禮節性的掌聲。
  他看了看觀眾,然後轉過身來看了看總統。總統是一位平易近人的人,是位務實主義者。他不相信所謂的大禮帽外交。“開誠布公。這是我們所需要的。我們必須放棄對計算機的依賴而憑藉我們的良知。”他在一次講話時說:“當我坐下來同其他大國首腦舉行會談時,我喜歡不怕磨破褲子地與他們耐心磋商。”這句話成了他的一句名言。
  這時托比望著美國總統開始說話了。他由於自豪、聲音有些發悶:“總統閣下,今天我能在這裏和一位全世界都向他屁股上插耳機的人,同登一堂,感到無限榮幸!”
  一陣長時間的驚惶不安的寂靜。然而總統咧開嘴笑了,狂笑起來。聽眾中也突然爆發出笑聲和掌聲。從那時開始,托比無往不勝。他嘲弄屋子裏所有的參議員,最高法院成員,和新聞界的人物。大家喜愛他,他們跟著他亂嚷亂叫,因為他們知道托比的話,沒有一句是認真的,聽者從他那張滿臉孩子氣的、毫無惡意的嘴中吐出的戲謔的詞句,使人感到分外有趣。那天晚上,外國使節也在座。
  托比很象那麽一回事似的,同他們用各國語言說些誰也聽不懂的話,然而大使們卻向他點頭讚許。托比是個白癡加學者。他滿嘴胡謅一氣。一會兒捧這個;一會兒罵那個。
  漫無邊際,滔滔不絕。可是怪就怪在,他的意思大家全能明白,他說什麽,大家都能聽懂,總之清楚極了。
  托比受到全體的起立歡呼。總統走過去對托比說:“了不起!實在了不起,托比,星期一晚上我們在白宮設便宴,盼望……”
  第二天,所有報紙都報道了托比的勝利。他的話被廣泛的引用。人們請他去白宮逗樂。在那兒他更是出盡了風頭。世界各處紛紛邀請他去作重要演出。在倫敦托比扮演智慧女神,為女王舉行專場演出:人們還請他擔任交晌樂團義演的指揮,並請他在國家藝術委員會任職。他常常同總統一起打高爾夫球,多次被邀請他去白宮赴宴。托比會見了許多議員、總督以及美國各大公司的老板。他越耍弄這些人,越譏諷這些人,這些人就越對他著了迷。他們喜歡托比在場,喜歡讓他用尖刻的絕詞夢語戲謔在座的所有人。甚至,同托比的友誼竟成為名門望族聲名顯赫的標誌。
  紛至遝來的邀請實在令人眼花繚亂。克裏夫敦。勞倫斯同托比一樣感到興奮不已。克裏夫敦的激動倒不是專門為了他的業務或金錢。托出。坦波爾是多年來他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家夥了。在他眼裏托比就是他自己的親兒子。
  他為托比的事業所花費的精力,要比為其他任何當事人都多得多。但,這是值得的。托比下了苦功,他的才能已顯露出來,正象寶石一樣熠熠發光。何況,托比知情答義,慷慨大方。在這一行業裏,他的為人難能可貴。
  “韋加斯的各家第一流的飯店都在拚命找你。”克裏夫敦。勞倫斯告訴托比說,“不是為了錢,他們需要你,就是這麽一回事!我的辦公桌上還有福斯、寰球、泛太平洋幾家公司的請柬——都是明星的角色。你可以旅遊歐洲,隨便到那家去客串拍片。你也可以在電視係統的任何一家公司拍電視片。而且你還照樣可以每年擠出時間在韋加斯演出或拍一部影片。
  “要是我拍一部自己主演的電視片能賺多少錢,克裏夫?”
  “我估計每周一小時的喜劇片,可以要到一萬美元。
  每周一片。他們保證和我們訂兩年的合同,甚至三年。如果他們迫切需要你,他們會自動找上門的。“
  托比在長沙發上往後一靠,簡直太心滿意足了。一部片子一萬。假定一年搞四十部,三年就是一百多萬!他朝克裏夫敦望了一眼。矮小的代理人,極力保持鎮靜,可是托比看得出他比他更熱衷。他希望托比去搞電視。為什麽不呢?那樣一來,克裏夫敦就可以從托比的智慧和汗水中抽取十二萬美元的傭金。克裏夫敦真的配得到這筆巨款嗎?他可從來沒有為生活所迫,在肮髒的小俱樂部裏賣命幹過苦力;沒有碰到過觀眾裏麵那些醉鬼向他亂扔啤酒瓶子;更沒有因為隻能找那些下等的妓女,而被偏僻村莊裏騙人的江湖醫生,大敲竹杠。克裏夫敦知道什麽是蟑螂到處爬的屋子,油糊糊的食物,以及整夜坐在大篷車裏的滋味。克裏夫敦永遠也不會懂得這一切。一位評論家說:“托比是一夜之間出了名的。”托比聽後哈哈大笑。現在,他竟然可以坐在克裏夫敦的辦事處說:“我想拍一部自己主演的電視片。”六個星期後,聯合廣播公司和托比簽訂了這項合同。
  “電視係統委托一家電影公司同你結算他們虧欠你的一筆款子。”克裏夫敦。勞倫斯對托比說,“咱們的主意好極了。借此機會,我可以同他們談成這部新片。”“哪家電影公司?”“泛太平洋。”托比皺了皺眉頭。“薩姆。溫特斯?”“正是。就賺錢來說,薩姆。溫特斯可是這一行業裏最精明的經理人了。何況,他手裏正有一個最好的腳本《到西部去的少年》,他可以讓你賺大錢!”托比說:“當年在部隊裏,我和溫特斯打過交道。好吧,但是,他還欠著我一筆帳呢,這個狗娘養的。”克裏夫敦。勞倫斯和薩姆。溫特斯在泛太平洋製片廠健身房的蒸氣浴室裏,兩個人一起吸著熱空氣裏桉樹葉的香氣。
  “這樣的生活,也算可以了。”矮小的代理入不無感觸地說。“誰還需要錢,幹什麽啊?!”薩姆咧嘴一笑。“咱們談合同時,大概你就不會這麽說了,克裏夫?”“我不想慣壞了你,好孩子。”“我聽說你替托比。坦波爾在聯合廣播公司談成了一筆交易。”“對。一筆公司裏最大的交易。”“你從什麽地方提取演出結算後的那筆紅利?”“唔,薩姆?”“我們可能感興趣。我還可以附帶談一筆拍片的交易。我剛買到一部喜劇腳本,叫《到西部去的少年》。這件事還沒有公開。我想托比演它再合適不過了。”克裏夫敦。勞倫斯皺了皺眉頭說:“歎,薩姆,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我剛和米高梅公司談得差不多了。”“談成了沒有?”“恩,我已口頭答應了他們。
  我對他們說……“二十分鍾後,克裏夫敦。勞倫斯替托比。坦波爾搞到了一筆賺大錢的買賣。泛太平洋製片廠承接”托比。坦波爾電視劇專輯的製片業務;並請他出演《到西部去的少年》一片的主角。
  談交易的時間,也許還可以拖得更長一些,如果不是蒸汽浴室裏熱得實在叫人受不了。
  托比,坦波爾的合同中,還附加了這麽一個條件;這就是他不必參加排練。在排一些小品和群舞場麵時,托比的替角將同其他明星一起合作。托比隻在最後彩排和拍攝時才露麵。這樣,托比就可以使他的演出,總有一種新穎而又感人的色彩。
  一九五六年九月,正式表演的那天下午。托比來到瓦因街的劇場。他先觀看了排練。排練完之後,他替換下他的替角。這時劇場的氣氛,突然熱烈起來。托比簡直演絕了,演得有聲有色。當晚電視台播放了他的演出錄相。四十萬人收看了他的這場演出。電視劇就象是為托比專門製造的。在特寫鏡頭裏,托比的形象更招人喜愛了。人人都想在自己家的起居室裏看到他。這次演出大獲成功。他甚至把尼爾遜競選總統的新聞報道都壓下去了;托比穩穩當當地占據了各報的頭版頭條。
  托比。坦波爾已經不再是一般的明星了。
  他成了超級明星。

  第二十章
  好萊塢比吉爾。卡瑟爾夢想中的“影都”更為激動人心。她到處觀看遊覽。見到明星們居住的那一幢幢氣派壯觀的住宅。她知道,總有一天,她也可以在貝爾——艾爾或貝弗利山上有一幢自己的漂亮的住宅。目前,吉爾住在—所舊公寓裏。這幢公寓是木結構的,外表極不美觀的兩層小樓。樓裏麵那十二間臥室就更蹩腳了。不過,她的房租並不貴。所以,她節餘下來的兩百美金完全夠用了。房子建在勃朗森山上。離市中心區好萊塢和瓦因街隻有幾分鍾的路程。到製片廠也非常方便。
  這所房子還有一點足以吸引吉爾的地方,這就是,住在這裏的十二名房客,全是打進電影界的人。他們有的正當群眾角色或小角色;有的已從這一行業裏退下來。那些退下來的老家夥,整天穿著泛黃了的衣服,卷著發卷,在屋子裏踱來踱去。衣服的袖口和邊,都磨破了,皮鞋也磨得沒法再擦亮。他們不僅老了,簡直象是報廢品。不過,樓裏麵有一間擺了一些破舊家但的公用起居室。一到晚上,大家都湊到那裏,閑話一天的所見所聞。人入都替吉爾出主意,盡管他們的那些主意多半都是相互矛盾的。
  “打進電影界的最好辦法就是找一位喜歡你的助導。”寶貝兒,一位新近被電視公司解雇了的,愁眉苦臉的婦女,這樣對她說:“助導是什麽?”“助理導演。”聲調裏對吉爾的無知表示憐憫。“他是負責招聘臨員的。”吉爾再不好意思問臨員是什麽意思了。
  “你要是聽我的話,你就去找一個好色的分派角色的導演。助導隻能在他的那部片子裏雇用你;分派角色的導演,可以派給你各種用場。”這是一位足有八十多歲,牙齒都掉完了的老太太,告訴她的。
  是真的嗎?聽說他們大多數都搞同性戀。一個禿頂的演員問道。
  “那有什麽關係?我是說,如果能上去的話。”一個表情嚴肅、帶眼鏡,熱衷於當作家的青年人,發表自己的看法說。
  “從群眾演員開始,怎樣才能……”吉爾問道。
  “譬如中心角色——”“得了,別惦記這個了。中心角色的登記冊,早已登滿了。而且,如果你沒有特長,他們根本就不會讓你登。”“我——很抱歉。特長是指什麽?”“這就象,比如你是一個缺臂少腿的人,那就不是給你平常的工資,每天二十一美元五十美分;而是給你三十三美元五十八美分。如果你會玩牌或者能在牌桌上擲骰子,那就是二十八美元三十三美分;如果你會賜足球,打棒球,就是三十三美元五十八美分——也就是說,同截了肢的人一樣多。如果你會騎駱駝、大象,那可以拿到五十五美元九十四美分。聽我的話,別當群眾演員。應該爭取當一名小角色。
  “我不清楚,它們之間有什麽不同?”吉爾坦率的問道。
  “小演員,隻少能說上一行台詞。群眾演員是不許講話的,除去發咿咿咿咿的聲音。”“什麽叫咿咿的聲音?”“發咿咿聲是為了製造背景上的音響效果。大家都‘咿咿,’就成了一片喧鬧的聲音了。”“你首先還得去找一位代理人。”“怎麽個找法呀?”“他們的名字列在《銀幕演員》刊物上。那是電影演員協會出的一種雜誌。我屋子裏有一本,我給你拿來。”他們全陪著吉爾把代理人的姓名錄,從頭到尾查找了一遍。最後縮小到十二個小的。大家一致認為,吉爾在大的代理人那裏,根本沒有任何可能性。
  手裏有了這份名冊,吉爾開始逐個拜訪。開頭六名代理人,完全不願答理她。她遇到第七位,那個人正準備離開辦公室。
  “對不起,”吉爾說。“我想找一位代理人。”他向她端詳了一會說:“把你的文件包拿出來看看。”她茫然望著他。“我的什麽?”“你一定是剛下公共汽車的。在這個城市裏,沒有本子是幹不了活兒的,去照些相片。各種姿勢。突出迷人的那些地方,要緊的是乳房、臀部……”吉爾在大衛。塞爾茲尼克製片廠附近的庫爾維城找到一名攝影師。他收了她三十五美元,替她配備了一個文件包。一星期後她取了照片。看了這些照片她很高興,她長得還很美的。照像機抓住了她的各種神態。脈脈含情……
  嬌嗔……可愛……性感。攝影師把照片訂成一本活頁的粘膠的相冊。
  “本子前邊這塊地方,”他向吉爾說明,“您可以記下您表演的成績。”成績,那可是後話了。
  又過了兩個星期,那份名單上的每一位代理人,吉爾都會見過了;或者是曾經設法去會見。但那些人對她絲毫不感興趣。其中有一位代理人對她說:“昨天你是不是來過這裏?寶貝兒”她搖了搖頭。“沒有的事。”“喂,她看上去和你一模一樣。問題就在這裏了。你們全都長得像伊麗莎白、泰勒、拉娜、透納或愛娃、加德納。如果你們到別的城裏,隨便找個其他的工作,他們都會爭著要你們的。你們漂亮,你們鳳騷,你們身段也妙極了。但是,在好萊塢,姿色已是市場上的滯銷貨了。漂亮的姑娘從世界各地跑到這裏,她們有的在中學演戲時當過主角;有的在評選美女時得過獎;有的是聽男朋亥說:”她們該當個電影明星。‘就來了。結果,呸!成千上萬的漂亮姑娘,都堆在這裏。結果都沒事兒幹。相信我的話,寶貝兒。昨天你肯定來過我這裏的。“房客們又幫助吉爾開了一張新的代理人名單。這些代理人的辦公室更小了,都設在房租低廉的地區。結果仍—樣。
  “等你有點演出經驗後再來,孩子。你有個模樣兒。
  依我看,你準可以成為嘉寶以後最偉大的明星。但是,現在我可不能為證實這點而浪費我的時間,來替你找門路。你自己先試著搞出點名堂來。我就做你的代理人。“”如果沒有人給我工作幹,我從哪兒弄出點名堂來呢?“他點點頭,”對。這正是問題所在。不過,這全憑碰運氣了。“
  吉爾的名單上,隻剩下一家代理人了。這是好萊塢大街上,五月花咖啡店裏同吉爾坐在一起的一個姑娘給介紹的。登寧代理處是在一片住宅區外麵的一所小平房裏。吉爾用電話預約了談話的時間。一個女人告訴她,你六點鍾來吧。
  吉爾看到這個小辦公室,原來是一家人家的起居室。
  —張斑斑點點的舊桌子上亂堆著一些文件。一張仿皮沙發用白膠布條東粘西補著。三張花呢麵的椅子,淩亂地擺在房間裏。一個又高大,又笨重的麻臉婦人,從另一間屋裏走了出來,對她說:“哈嘍,有何貴幹?”“我叫吉爾。卡瑟爾。我是和登寧先生約好了的。”“登寧小姐。”那婦人說:“這就是我本人。”“哦,”吉爾驚訝著說。“對不起。我以為——”那婦人的笑聲熱情而又友好。“沒關係。”“但是這確實是有關係。”吉爾暗自思忖著,突然她湧起一種興奮感。
  哎呀,她以前怎麽就沒有想到找一位女代理人呢!這種人以前一定也經受過一些創傷。她會理解一個剛起步的年輕女子的處境。她會比任何男人都更富於同情心……
  “我看你帶著文件包,”登寧小姐在說話。“能讓我看看嗎?”“當然可以。”吉爾說著遞給了她。
  那婦人坐下來打開文件包,開始一頁一頁地翻閱,同時點著頭表示讚賞。“你很上相。”吉爾不知說什麽是好。“多謝!”那位代理人端詳著吉爾一張穿遊泳衣的照片。“你的身段很好。這很重要。你從那裏來的?”“德克薩斯州的奧德薩。”吉爾說。“你到好萊塢多久了,吉爾?”“大約兩個月”。
  “你找過多少代理人?”吉爾腦中閃過說謊的念頭。但是當她看到那位婦人眼一中充滿同情和理解,她說,“我估計有三十多了。”“代理人笑了起來,”所以,最後你才降格以求,到羅絲。登寧這裏來的。呃,你可能會更倒黴,因為我不是米高梅,也不是威廉。莫理斯……但是,我能夠讓我的人有工作做。“”我沒有表演經驗。“那婦人點點頭,絲毫不感到驚異。”如果你有表演經驗,你就會到米高梅,或者威廉。莫理斯那裏去了。我這裏隻是個起點站。我讓有才能的孩子進步。然後,那些大代理人就會把他們從我這裏搶走。“經過好幾個星期,吉爾第一次感到有點希望了。”您——您以為,您有意替我謀個事嗎?“她問道。
  那婦人微微一笑。“我有些主顧還沒有你的一半漂亮呢,但他們全有了工作了。我想我可以替你找到工作的。
  這是你取得經驗的唯一途徑了。對嗎?“吉爾的心裏湧起一陣感激之情。
  “這個該死的城市麻煩就在,不給象你這樣的孩子工作的機會。盡管各家電影製片廠都叫嚷著,迫切需要新人,但他們卻在你們的麵前砌起一道高牆。哼,我要好好耍弄一下這幫家夥。我想,有三件事對你是合適的:”演一出肥皂副;在托比。坦波爾的影片裏當個小角色;或者在塔西。勃蘭特的新片裏鬧一個角色。“吉爾的頭暈了起來。”但是,他們會——“”隻要我推薦你,他們就會要你。我送的人沒有差的。盡管他們可能給你的都是小角色,但是,你要明白,這不過是起點。“”我實在無法說,我該怎樣感激您。“吉爾說。
  “我這裏大概有那本廣播劇的腳本。”羅絲。登寧吃力地站起來,挪開椅子,走到隔壁房間。她招呼吉爾跟她進去。
  這是一間臥室。角落裏的窗戶下麵有一張雙人床。對麵角落裏有個金屬的文件櫃。羅絲。登寧搖搖晃晃走到櫃子前麵,拉開抽屜,拿出一份腳本交給吉爾。
  “給你。派角色的導演是我的好朋友。如果你能按照要求做,他會讓你閑不住的。”“我一定按照要求做,”吉爾熱情地許諾說。
  代理人微微笑了一下,“當然,我不會瞎蒙著把人派去的。你願意讀一段給我聽嗎?”“當然願意。”代理人打開腳本,坐到床上。“咱們來讀這一場。”吉爾挨著她坐下,看那腳本。
  “你的角色是娜達麗。她是個有錢的婦女,嫁給了一個軟骨頭。她決定同他離婚,他不肯答應。
  行了,你就從這裏上場。“吉爾趕快閱讀起台詞。她希望能給她一晚上的時間,研究一下這個腳本。哪怕一個小時也好。她拚命想給她留下一個好印象。
  “好了嗎?”“我——我想可以了。”吉爾說。她閉上眼睛,努力設想這個角色的處境。她是一個有錢的婦女。就如同和吉爾一起長大的那些朋友的母親一樣。那些人在生活上要什麽有什麽。
  而且把這一切看作是理所當然的事。她們認為,別人天生就該為他們服務。世上象薩塞。托平那號的人。她除開了眼睛。繼續低頭看那個腳本,開始朗讀起白詞。“我要同你談談,彼得。”
  “不能等一等嗎?”這是羅絲。登寧在和吉爾對台詞。
  “我怕等得已經太久了。今天下午我務必趕那班飛機到裏諾去。”“就那麽急嗎?”“是的,五年來,我一直想搭乘那班飛機。彼得。這,次真的要實現了。”吉爾覺得羅絲。登寧的手拍著她的大腿。
  “很好。”代理人讚許的說。“讀下去。”她的手仍舊停留在吉爾的腿上。
  “你的問題是你還沒有長大成人。你還總想著玩。不過,從今以後,你隻好自己去玩了。”羅絲。登寧的手在敲著她的大腿。使吉爾挺不舒服。
  “好,讀下去。”她說。
  “我——我再也不要你同我在一起了。這點你能明白嗎?”手在吉爾大腿上拍得更急,並向她大腿根處移動。吉爾放下腳本,看看羅絲。登寧。那婦人的臉漲紅了。眼睛顯帶著一種茫然的神色。
  “讀下去。”她沙啞地說。
  “我——我不能。”吉爾說,“如果您——”那婦人的手動得更快了。“這是在培養你的情感,親愛的。這是兩性的衝突,你知道:我要你有一種性的衝動。”她的手使勁在吉爾兩腿之間抽動。
  “不行!”吉爾站起身來,戰抖著。
  “對我慈悲點,我會對你好的。”那婦人在哀求。
  “來,孩子。”她伸手想抓住吉爾,吉爾跑出了辦公室。
  當她跑到外麵街道上,她吐了。即使那陣惡心平息了下來,胃也不再向上嘔了。但整個人仍有一種難以名狀的不舒服感。她的頭也疼起來了。
  不,這樣說是不對的。這不是她的頭在疼;而是約瑟芬。津斯基的頭在痛。
  以後的十五個月裏,吉爾。卡瑟爾已成了一名老資格的幸存者了。她明白了,這幫擠在表演行業周圍的幸存者,為了想打進影視界,甚至臨時找點工作,已花上了多少年的時間,有的一輩子都這樣混過去了。盡管如此,盡管隻給他們點臨時工作,讓他們就這樣幹上十年、十五年,他們也從不灰心。
  而且,正如古代民族有時圍坐在營火堆旁。講述他們的英雄業績一樣;這些幸存者經常坐在施瓦伯雜貨店的外麵,一遍又一遍地講述表演行業裏大明星的事。他們飲著涼咖啡,交換著內部飛短流長的最新消息。他們不在表演行列的圈子裏,可是,說來也怪,他們同這個行業卻息息相關。
  他們能告訴你,哪個明星被替換下來了,哪個製片人在同導演睡覺時被人抓住了;哪個部門的領導人要明升暗降。他們知道這些消息比任何人都快。因為他們自有他們的特殊渠道。他們可以在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集眾的地方,道聽來各種的奇聞怪事。這幫無業遊民整天幹的也就是這些事。
  但他們對這些傳聞也並非認真。他們真正認真的還是另一方麵的事,那就是有朝一日他們能夠尋找到一條途徑進入電影製片廠的大門,或翻過它的高牆,他們認為,他們是藝術家、是天之驕子。好萊塢是他們的耶利哥。約書亞隻要吹起金色的號角。城的大門,就要在他們麵前陷落。他們的敵人就會慘遭屠戮。於是,瞧!薩姆。溫特斯就要舞起魔杖來了,讓他們穿上華麗的服飾,成為明星。他們將永遠受到著了魔似的觀眾的崇拜,阿門。施瓦伯家的咖啡是使人興奮的聖酒,何況這些都是未來的使徒。他們每天在一起,相濡以沫,用這一夢想的‘即將實現’,在相互慰藉,他們說,他們曾遇到了一位助理導演;這位助理導演告訴他們說:“有那麽一位製片人。這位製片人講,一位選派角色的導演,曾答應過……
  而且就在目前的某一時刻。“現實似乎就在她們的手裏一樣。
  當然,他們也在超級市場、汽車庫、美容店或擦車店裏找點臨時的活兒幹幹。他們就這樣相依為命,相互通婚或離異。毫不注意時光如何出賣了他們。他們從來沒有想過,兩鬢會添霜,臉上皺紋會愈來愈多,甚至每天早上梳洗打扮也要多費時間了。事實上,他們都是些沒有人看得上眼的、一直放置在店輔裏的陳貨。上了年紀,思想仍沒有成熟。他們之中,有的已經老極了。老得無法再整容,無法再生兒育女,老得無法扮演他們曾渴望的比較年輕的角色。
  至今他們依然是個小角色,依然在做著白日夢。
  年輕漂亮一點的姑娘,都在賺著他們的所謂的枕席錢。
  “幹麽要去做苦工,從上午九點一直幹到下午五點。
  既然你隻要仰臉躺上幾分鍾,就能輕而易舉的拿它二十塊美元。等你的代理人來找時,你就洗手不幹。“吉爾不屑幹這個。她一生中想的是她的事業,一個貧窮的波蘭姑娘,是絕不可能同那位大衛。肯尼文結婚的。
  現在她明白了這—點。但是;吉爾。卡瑟爾如果成為電影明星,就可以得到她想要得到的任何人,或任何東西了。
  如果她成不了明星,她願意再回去重新成為約瑟芬。津斯基。
  不,姓永遠不會幹他們的那些傻事。
  吉爾第一次參加演出的機會是:哈裏特、瑪克斯提供的。哈裏特是幸存者之一。哈裏特的遠房表兄的前妻兄弟在一部醫學係列電視片裏當第二助理導演,這部片子正在環球影片公司拍攝。所以,這位第二助理導演答應給吉爾一次機會,盡管這個角色隻有一行台詞。吉爾因此可以得到五十七美元的報酬,不過,要從中扣除社會保險費、緩征稅和電影救濟公寓費等項開支。吉爾扮演一個護士。腳本規定她在一間病房裏,站在一個病人的床邊,給病人測脈搏。這時大夫進來。
  大夫:“他怎麽樣了,護士?”護士:“恐怕不大好,大夫。”就是這樣。
  吉爾在星期一的下午拿到這一頁的油印腳本。人家讓她在次日早上六點鍾去報到化裝。她把這場戲看了足有百來十遍。她想電影廠該給她全部腳本。他們怎麽能指望她從這一頁上就能把整個人物的背景想象出來呢?吉爾努力分析這個護士可能是怎樣一個人。她結了婚?還是獨身?
  她可能暗地裏在同大夫談戀愛;也許以前和他有過私情,而現在已經吹了。她對病人的死,是什麽態度呢?她不願意他死?還是認為他死了好?
  “恐怕不大好,大夫。”她努力從聲音中表示出一種憂慮之情。
  她再試一次:“恐怕不大好,大夫。”驚惶預感到他要死了。
  “恐怕不大好,大夫。”指控。這恐怕是大夫的失誤。他不該同他的情人去……
  吉爾通宵琢磨著這個角色,由於太緊張,使她無法入睡。但是,早上她到製片廠報到時,還是興高采烈,精神抖擻的。當她開著她朋友哈裏特借給她的汽車,來到蘭克西姆路附近的大門前,天還沒有亮。吉爾對門衛報了姓名,門衛查對了名冊,揮手讓她進去。
  “七號。”他說,“開過兩幢樓,向右轉。”她的名字上了花名冊。環球影片公司期待著她。這真象一場奇怪的夢。當吉爾前往攝影棚時,她決定同導演商議一下這個角色,讓他知道她能夠提供他所需要的任何一種解釋。吉爾在那大停車場上,停下車來。走進七號攝影棚。
  拍攝場上已經人挨人了。那些人忙著打燈光,挪動電氣裝置,支架攝影機;嘴裏互相說著吉爾根本聽不懂的黑話,“幹掉那個最黑的黑家夥;給我一個能玩的……我這裏需要有一個能輕鬆輕鬆的玩意兒……能讓那個娘兒們樂瘋了……”吉爾站在那裏望著。眼看著表演行業裏的這些現象、氣氛和聲音。這裏已是她的世界,她的未來了。但她無論如何要想辦法給導演留下個好印象。讓導演看出她可是個不同凡響的人。是的,他會逐漸把她當作一個人才來用,而絕不僅僅看作是一名普通演員。
  第二助理導演領著吉爾和十幾名演員走到更衣間。有人給吉爾一身護士服,讓她換上後回到拍攝場上。吉爾和所有其他演員在排攝場的角落裏化了裝。她剛化裝完,脅理導演就叫起她的名字來了。吉爾趕緊跑到病房的布景那裏去。這時導演正站在攝影機旁,同這部片子的主角在談話。主角演員名叫洛德。漢森,在這部片子裏扮演一位充滿同情心頗有才華的外科醫生。當吉爾走到他們的麵前時,洛德。漢森正在說:“我認識德國的一個放羊娃,他講的那兒句屁話,都比這破玩意(指片中的台詞——譯注)有意思。天哪,為什麽寫戲的人就不能替我寫出點有特色的語言來。”“洛德,咱們這出戲已經播放了五年了。咱們可不便再改情節了,不要改了吧!觀眾會喜歡你現在扮演的這個人物的。”攝影師走過來對導演說:“燈全對好了,導演。”“多謝,哈爾,”導演說,他轉身對洛德。漢森說,“咱們拍這段,可以嗎,孩子?以後咱們再討論吧。”“總有一天,我要和製片公司算總帳。”漢森厲聲說。
  隻剩下導演一個人了。吉爾轉臉望著他。這正是個機會,她可以同他討論一下這個角色。讓他知道,她能理解他的意圖,並幫助他把這場戲拍得非常好。她向他熱情友好地微笑了一下。“我叫吉爾。卡瑟爾。”她說:“我扮演一名護士。我想她確實可以是很有趣的,我考慮——”導演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說道:“到那床邊上去。”說完,就走開和攝影師談話走了。
  吉爾呆呆地望著導演的背影。第二助理導演,哈裏特遠房表兄原先的大舅子,趕快跑過來,低聲對吉爾說:“看在基督的麵上,照他的話做。到那張床邊去!”“我想問他——”“別放屁!”他低聲怒喝。“到那邊去!”吉爾走到病人的床邊。
  “好。大家都安靜。”助理導演望著導演說:“要排練一次嗎?”“就為這場戲嗎?正式開拍吧。”“拿個鈴來。各就各位!大家安靜,動作要幹脆利落。開拍了,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吉爾聽到了鈴聲,她卻焦急的望著導演,急想問他一下,該怎樣理解這場戲。比如說,她對這個瀕危的病人,究竟應該持一種什麽樣的態度,她是——一個聲音喊道:“開演!”所有的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著吉爾。她想知道自己是否敢予要求讓攝影機先停一下,那怕僅僅停一秒鍾,以便讓她討論一下這場戲——導演狂叫著:“老天爺!護士!這不是停屍間,是病房。趁他還沒有老死,趕快摸他那該死的脈!”
  吉爾惶恐地望著四周已給打好的燈光。她深深吸了口氣,拿起病人的手,開始摸他的脈搏。沒有人幫助她,她隻好按自已的想法來解釋這場戲了。病人是大夫的父親。
  爺兒倆吵過架。父親遇上了車禍,醫生剛接到通知。吉爾抬頭看見洛德。漢森走了過來。他走到吉爾麵前說:“他怎麽樣了,護士?”吉爾望著醫生的眼睛,看到目光中流露出憂慮的神情。她想告訴他實際情況,他的父親就要死了,要想使雙方和解已經為時過晚。但是,她必須用不致使他送命的方式告訴他這個消息。而且——導演吼了起來,“切斷!切斷!切斷!該死的,這個白癡,隻有一行台詞,她都記不住。”你們從哪裏把她找來的——該不是從“黃色查號本”上查來的吧!
  吉爾轉身聽著黑暗中傳來的吼聲,窘得渾身冒火。
  “我知道我的台詞。”她有氣沒力的說。“我隻是想——”“哼,要是你知道,看在耶穌份上,趕快說出來,你這一停頓,好了,一列火車都開過去了。他就問你那麽一個屁問題,你最好馬上回答。行不行?”“我隻是懷疑我是否該——”“重來一遍,馬上開始,拿鈴來。”“就這一遍了。注意!開機。”“快。”“開始!”吉爾雙腿戰抖著。仿佛這裏隻有她一個人關心她的這場戲。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創造出一種美感來。然而,熾熱的燈光打得她頭暈目眩,她感覺兩臂大汗淋漓,把漿得筆挺的護士服都弄濕了。
  “開演,護士!”吉爾站到病人身旁,把手放在他的脈搏上。如果這次再演砸了,人家就絕不會再給她一次機會了。她想到哈裏特和她那幫公寓裏的朋友,想到她們會說些什麽。
  醫生走進來,到她跟前。“他怎麽樣?護士?”她不會再同她們在一起了,她要成為她們的笑料了。好萊塢是個小城市。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恐怕不大好,大夫。”別的製片廠不會再雇用她了。這次該算是她最後的一個飯碗了,這會成為一切的終結,她想,她的整個世界已破滅了。醫生說:“我要讓這個病人,馬上得到特殊的護理。”“好!”導演叫道:“切斷,付印。”人們在吉爾身旁跑來跑去,動手拆卸布景,準備安裝下一個場景。麵對這一切,吉爾既感到陌生,卻又無心知道。她已經完成了第一場的演出——但她仍在想著那一場戲。她沒法相信那場戲的演出已經結束。她不知道,她是否該去找找那位導演,為給予她的這次機會而深表謝意。但他早已走到拍攝場地的另一頭,和一群人講話去了。第二助理導演來到她的麵前,緊緊抓住她的臂膀說:“你幹得不錯,孩子。不過下一次要把台詞背熟。”她有了一部電影了。她取得了第一次演出的成績。
  吉爾心裏想:從此以後,我要時時刻刻地工作。吉爾得到下一次演出的機會,卻是十三個月以後的事了。那是米高梅影片公司雇用她在—部新片中扮演一個小角色。十三個月當中,她幹了各種各樣的雜活:當保姆、賣冷飲,還有——簡截地說——開出租汽車。
  因為手頭錢不多了,吉爾決定同哈裏特。瑪克斯合租一套公寓住房。這是一套有兩間臥室的住房,盡管哈裏特用臥室的時間特別多。哈裏特在市區一家百貨商店當模特兒。她是個迷人的姑娘,短短的黑發,黑黑的眼睛,還有模特兒所特有的苗條的身段,包括一種幽默感。
  “在你從霍布肯來的時候。”他對吉爾說:“你最好就該學會點幽默感。”吉爾最初對哈裏特那種冷漠的萬事不求人的態度,有點惶恐。但是,不久她就看出了,在哈裏那副玩世不恭的外表下麵,掩蓋著一顆熱情的,受過傷害的心。哈裏特經常談戀愛。吉爾初次貝到她時,哈裏特說:“我想讓你見見拉爾夫。我們打算下個月結婚。
  一個星期過去,拉爾夫不見了。不知去向。還把哈裏特的汽車給開走了。
  拉爾夫去後幾天,哈裏特碰上了東尼。他在搞進出口交易。哈裏特一往深情地愛著他。
  “他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哈裏特讓吉爾這樣相信。可是別的人顯然不這樣看,因為一個月後,人們發現東尼嘴裏塞著一個蘋果,屍體在洛杉磯河的水麵上漂浮。
  阿厲克是哈裏特的下一個情人。
  “他是你們所見到過的,最漂亮的人。”哈裏特告訴吉爾。
  阿厲克真的漂亮。他衣著華貴。開著一輛高速活動式折篷汽車。而且大部分時間消磨在賽車場上。這場羅曼史直到哈裏特的錢快用光的時候,也就告吹了。吉爾因為哈裏特對男人好壞不分,感到十分氣憤。
  “這是不由自主的。”哈裏特承認。“看到小夥子有困難,我就動心。我想這是我媽傳給我的天性。”她莞爾一笑,又找補了一句,“我媽媽是個白癡。”吉爾眼瞧著哈裏特一連串未婚夫來了又去,包括:尼克、鮑勃、約翰、還有萊蒙德……後來連吉爾也數不清了。
  她們住到一起幾個月後,哈裏特告訴她,說她懷孕了。
  “我想這是萊昂納德的。”她半開玩笑的說:“但是,你知道——在黑暗裏他們的模樣都差不了多少。”“萊昂納德在那兒?”“他不在奧馬哈,就在衝繩。我對地理知識千脆一竅不通。”
  “你打算怎麽辦?”“我要把孩子生下來。”由於哈裏特個子小,幾星期後她的肚子已很明顯了。
  她隻好放棄了當模特兒的工作。吉爾在超級市場找到了一份工作,可以養活他們兩人。
  一天下午,吉爾下班回來,看到哈裏特留下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我一直想去霍布金分娩。回到家鄉親人們那裏。我擔保,那裏會有好小夥子在等著我。一切多謝了。”下麵的簽名是,“修女哈裏特。”
  公寓突然變成冰冷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
  托比。坦波爾正在走紅。他今年四十二歲,整個世界都屬於他。他同國王們開玩笑,同總理們一起打高爾夫球。但是,崇拜他的千百萬普通人,對此卻毫不介意,因為他們知道托比仍是他們當中的一員,是他們的鬥士。他可以擠下一切神牛的奶。譏諷那些高高在上,有權有勢的人,他可以打破所有禁區的一切清規戒律。千百萬人熱愛托比,正象他們知道托比也愛他們一樣。
  托比每次公開露麵時,都講到他的母親,越講越使他的形象更為神聖。當然,托比也隻能用這種方式寄托他的哀思,並與她分享他成功的喜悅了。
  托比在貝爾一艾爾買下了一處美麗的房產。這是一座都鐸式的住宅,裏麵有八間臥室和一座巨大的樓梯。牆壁上的嵌板,是英國手工雕製的精品。
  住宅裏有一個電影廳,一個遊戲室和一個酒窖。院子裏還有一個大遊泳池,一間管家住的平房,和兩間客人住的平房。此外,他還在棕櫚泉買了一套豪華的住宅,一批賽馬,還有三名小醜。托比把這三名小醜都叫“麥克”。
  這些小醜很崇拜他。他們替他跑腿,替他開車,不管白天黑夜,替他去我小妞兒,跟著他去遊覽,替他按摩。總之,不論主人要幹什麽,這三名“麥克”總會一一替他辦到。他們是國家級小醜手下的三名小醜。托比有四名秘書,其中兩名專職秘書,專門負責處理托比仰慕者給他寄來的大批的信件。托比的私人秘書是個二十一歲的,漂亮的金發女郎,名叫謝莉。她的身段極其富有性感。托比讓她隻穿一條短裙,這樣兩個人都可以節省好多時間。
  托比的第一部影片,首次放映非常成功。薩姆。溫特斯和克雖夫敦。勞倫斯都出席了這次的首映儀式。放映後,他們一齊到柴森飯店,討論這部影片。
  托比在交易談成後,曾同薩姆見過麵。“如果當初你回了我的電話,這次你勢必可以少付給我一些了。”托比說。他對薩姆講了自己曾如何設法同他取得聯係。
  “算我倒黴。”薩姆快快地說。
  此時,他們正坐在柴森飯店裏。薩姆轉身向克裏夫敦。勞倫斯說:“如果你不分肥太多的話,我還想同托比再簽一項拍三部影片的合同。”“我隻要四分之一就夠了。你明天早晨我給你掛電話。”代理人對薩姆說。他看看表。“現在我得走了。”“去哪兒?”托比問。
  “去會見另一位委托人。我確實還有別的主顧,親愛的孩子。”托比異樣地向他望了望,然後說,“當然。”次日早晨的評論是一片讚揚聲。所有評論家都預言說,托比。坦波爾在電影界將同在電視界一樣是位超級明星。
  托比讀了所有的評論。然後同克裏夫敦。勞倫斯通電話。
  “恭喜你!親愛的孩子。”代理人說。“你看《報導報》和《雜談》了嗎?它們的評論,簡直就是情書。”“不錯。全世界是一塊生幹酪,我是一隻大肥老鼠。還有比這更開心的嗎?”
  “我說過,總有一天你會占有全世界的,托比,現在你成功了。世界屬於你。”代理人的話語中,流露出極其滿意的神情。
  “克裏夫,我想同你談談。能請你來一下好嗎?”“當然。我五點鍾以後有空,而且——”
  “我是說現在。”克裏夫敦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有個約會,要到——”“哦,要是你太忙,就別放在心上了。”托比掛上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克裏夫敦、勞倫斯的秘書來傳話,“坦波爾先生,勞倫斯先生已經動身到您這兒來了。”克裏夫玻。勞倫斯坐在托比的長沙發上。“看在上帝份上,托比,你知道,我為你從來不怕麻煩的。我沒想到你今天要見我,不然,我就不會同別人約會了。”托比坐在那裏兩眼盯著他,故意讓他焦慮不安。克裏夫敦清了清嗓子,“快點吧!你是我心愛的委托人,這你難道還不知道嗎?”這是真的,克裏夫敦想。我造就了他。他是我的成品。
  我同他一樣為他的成功感到由衷地高興。
  托比微微一笑。“我真的是嗎?”他可以看出那個身材矮小,臉上有斑痕的代理人的緊張程度,正在放鬆。“我開始懷疑了。”“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有那麽多的委托人。因此,有時候,我想你對我並沒有給以足夠的重視。”“那不是事實。我用更多的時間——”“我想讓你隻替我辦事,克裏夫。”克裏夫敦笑了笑。“你在開玩笑。”“不,我是認真說的,”他看到克裏夫敦臉上的微笑消失了。“我想,我已經有資格擁有自己的代理人了。也就是說,我應當有我自己的代理人。而絕不再需要那種還有別的十來個主顧需要照理,無法為我一人分神的人。克裏夫敦端詳了他片刻,然後說:”咱們幹一杯,定下來。“托比去取酒杯,克裏夫敦坐在那裏沉思。
  他知道,問題的症結在那裏。那不是由於托比自私,或者自以為了不起。而是因為托比太孤獨了。托比是克裏夫敦所認識的人中最孤獨的一個。克裏夫敦眼看托比成打地收買女人,和用大量的財物收買朋友。隻要托比在場,就不會叫別人付錢。克裏夫敦有一次聽一位樂師對托比說,“你不用收買愛情,托比。不管你怎樣對他們,人人都會愛你的。”托比眨一眨眼說:“幹嘛冒那種險呢?”這個樂師從此,再也沒有在托比的電視片上露過麵了。“托比要求每個人,對他全身心地愛。這是他的一種需要。而且得到的越多,他的需要量就越大。
  克裏夫敦聽說有一次,托比最多和六個姑娘一起睡覺,為了從一種寂寞與饑渴中解脫出來。
  但是,顯而易見並沒有成效。托比隻需要一位姑娘。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所以,他隻能以多取勝,聊以自慰。
  無論什麽時候,他都需要有人在他的身邊。
  孤獨。唯一下感到孤獨的時候,就是當托比置身於觀眾麵前。親耳聽到觀眾的掌聲,親眼見到人們對他的,那種由衷的熱愛。
  但克裏夫敦認為,對於托比來講,這是再簡單也沒有的事了。托比不上舞台上時,他可以把他的那些觀眾,隨時帶在自己的身邊。何況在他身邊總圍著一群樂師、配角、劇作家、歌舞女郎以及窮極無聊的小醜們,還有能圍著他轉的所有的人。
  如今他需要克裏夫敦。勞倫斯,需要他的一切。
  比起托比從夜總會、電視和電影所得的收入並不強多少。事實是,克裏夫敦替托比談成的交易是相當可觀的。
  克隻夫敦之所以如此為托比賣命,並不僅僅從金錢出發,他這樣做,是因為他愛托比。坦波爾。
  托比需要他,正象他需要托比一樣。克裏夫敦還記得,在托比進入他的生活之前,他的生活是多麽單調無聊。已經有許多年了,他的事業沒有遇到過更新的挑戰。他已在過去的成就上擱淺了。
  然而,現在他親眼見到托比的周圍,泛起驚人的熱潮——處處是激情,歡欣和笑語。還有——兩人之間的深情厚意。
  當托比回來把酒遞給克裏夫敦時,克裏夫敦舉起酒杯說:“為我們倆人幹杯!親愛的孩子。”
  那是成功的,快活的和祝酒的季節,托比一直在“騰飛”。人們要看他那逗笑的樣子。演員可以靠莎士比亞、蕭伯納或莫裏哀的台詞掩飾不足;歌唱家可以求助於格希文、羅傑斯、哈特、或柯爾。鮑特等作曲家的樂曲。而喜劇演員卻是赤裸裸的。他唯一的武器,就是他的機智。托比。坦波爾的隨機應變,已在好萊塢傳為佳話。在一次為某電影製片廠元老們舉辦的酒宴上,有人問托比,“他真的有九十一歲了嗎?”“是的。當他活到一百歲的時候,他們還要將他一分為二呢。”
  在一次晚宴上,一位負責明星保健的名醫,向一群喜劇痛員講一個笑話,笑話冗長而乏味。“大夫,”托比請求說:“別讓我們太開心了。現在就饒了我們行嗎?”托比在生活中的惡作劇,更是膾炙人口的。他有一個朋友是天主教徒,為了動一個小手術而住進醫院。當他身體正在康複時,一位美麗的年輕修女來剝他的床邊。她摸了摸病人的前額。“您很正常,不發燒。看您的皮膚多柔軟啊!”“謝謝您,姐姐。”她俯下身來,替他理平了枕頭,她的乳房蹭著了他的臉。這可憐的人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當這位姐姐動手去抽平他身下的毯子時,她的手碰到了他的……
  他一下子窘得不知如何是好。
  “上帝啊!這是什麽東西?”修女說。她掀開被子,露出了他那堅硬的家夥。
  “我——我非常抱歉,姐姐。”他結結巴巴地說。“我——”“不要道歉。這是個大家夥。”修女說。她開始趴在他的身上。
  過了半年,這個朋友才知道是托比把這個騙子派到他那裏去的。
  有一天托比正從電梯裏往外走。他轉身對一個派頭十足的電視係統經理人說:“順便問一句,威廉,你是怎樣從那件傷風敗俗的案子裏脫身的?”電梯門關上了。那位經理人留在了裏麵。當時裏麵還有六七個人,大家都存有戒意地望著他。
  該談判一次新合同了,托比讓人找到了一頭經過訓練的豹子,他派人把它帶到製片廠交給他。
  托比拉開薩姆。溫特斯辦公室的門,薩姆。溫特斯正在開會。
  “我的代理人要同你談談。”托比說著,把豹子推進了辦公室,隨即把門關上了。
  托比後來講起了這個故事,他說,“當時辦公室裏有三個人差一點犯了心髒病。他們花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把屋子裏豹尿的氣味給清除掉。
  托比有一個由十人組成的寫劇本的小組。為首的叫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托比經常埋怨他的筆杆子們,給他寫的東西很不理想。所以他有意把一個風騷女子安插到他的寫作小組裏來。結果,托比聽說:他的那些“作家們”的精力更不夠用了。他們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臥室裏了。托比把那個賤貨給轟跑了。又有一次,他讓手風琴師牽著他的猴來開創作編寫會。這分明會使與會者感到屈辱,但奧哈倫和萊因格爾還是忍受了。因為托比可以把他們寫的東西點鐵成金。托比是這項工作最出色的能手。
  托比慷慨大方。他向他的雇員們和朋友們分送金表、打火機,甚至整套的服裝,包括去歐洲旅行的機票。他總隨身帶著一大筆錢。買任何東西都付現款,包括兩輛勞斯萊斯高級轎車。他心腸軟。每星期五總有十幾名影視界的落魄人排隊等候他的資助。有一次,托比對一名常可說:“嘿,你怎麽今天還在這裏呀。我剛從《雜談》上看到你已在一部影片中得到了一個角色。”那人瞅著托比說:“見鬼,我還得等上兩星期才有活兒幹。”關於托比的逸聞逸事,不勝枚舉,它們幾乎全是真實的。有一天,他的創作小組準備開個會,一位‘作者’來遲了。應該說這是可以饒恕的過錯。“對不起,我遲到了。”他道歉說。“我的孩子今天早上被汽車撞了。”托比望著他,說道:“你寫的笑話帶來了嗎?”在座的人都大為震驚。散會以後,有位作者對奧哈倫說:“托比是世界上最冷酷的渾蛋。要是你的家裏失火,保準他會賣水給你。”但是,托比用飛機請來了一位頭等的腦神經科醫生,替受傷的孩子動了頭顱手術,並付清了醫生的全部費用。
  事後,他對那位父親說:“如果你對任何人講了這件事,你就得倒黴!”工作才唯一能使托比忘記自己的孤獨,才唯一能使他感到由衷的歡樂。如果在演出中,他表淡得很順利,托比就是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朋友;但是,如果表演得效果不甚理想,他就是魔鬼。他可以用他那野蠻的機智,攻擊—切可以攻擊的目標。
  他的占有欲極強。有一次,在故事編寫會上,他兩隻手抱住萊因格爾的頭,向全室人員說:“這個頭是我的,它屬於我。”但是,他又漸漸地厭恨起這些作者了。因為他需要他們。而他絕不允許自己需要任何人。托比故意輕蔑地對待他們。一次發薪的日子,托比用給作者薪水的支票,折成了許多的飛機,向他們投擲。作者們稍有犯規,就會被解雇。有一次,一個作者的皮膚被太陽曬得紅黑,托比立即將他解雇了。
  “你為什麽解雇他?”奧哈倫問道。“他是我們當中最好的一個筆杆子。”“他要是專心創作的話,”托比說。“他就不會有時間去曬黑皮膚了。”
  如果在他的演出中,有個客串的演員,贏得了很多觀眾的笑聲,托比就會叫起來,“哎呀!
  您真了不起!我要讓您每星期都來參加這樣的演出活動。“然後,他會到監製人那兒說:”您聽到我的話了沒有?“然而這位監製人知道,這位演員再也不會在這種場合上露麵了。
  托比性格中充滿了反複無常。他妒嫉任何一個喜劇演員的成功,但是也發生過下麵一件事:有一天托比離開排練場時,正好路過一位過時的喜劇明星馮尼。透克爾的化裝室。馮尼。透克爾早已開始走下坡路了。這次他難得被雇來在一部引人矚目的電視劇中,擔任一個重要的角色。他希望他能從此東山再起。然而,當托比向他的化裝室望去,發現馮尼正醉倒在沙發上。導濟也走了過來,他對托氏說:“別管他了,托比,他已經完了。”“怎麽回事?”
  “喂,你知道,馮尼的絕招兒就是那高腔的顫音,他也很想認真排練。可是排練時,隻要馮尼一張口,那副模樣就公使人們大笑起來。這可把這位老兄給毀了。”“他對這個角色信心還滿大的,不是嗎?”導演聳聳肩。“所有演員對自已的角色都有信心,都抱頂大的希望。”托比把馮尼。透克爾帶到自已的家裏。留這位老喜劇演員住在他家。讓他清醒過來。然後和他說:“這是您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一個角色了。您想讓它就這樣的丟掉了嗎?”馮尼可憐巴巴地搖了搖頭。
  “我已經把它丟掉了,托比,我沒辦法演好。”“誰說您演不好?”托讓問道。“您演那個角色會比世界上任何人演得都好。”老演員搖搖頭。“大家總笑話我。”當然大家笑您。您知道為什麽?
  因為您一輩子都逗大家笑。大家都指望您再逗樂兒呢。所以,如果您再演下去,你準會把大家吸引過來,讓他們都欽佩不已。“那天整個下午,他一直努力使馮尼。透克爾恢複信心。晚上,托比給導演家中打電話,”透克爾現在行了。“托出說,”你可以完全不用擔心了。“”我已經不擔心了,“導演回答說,”我已經把他撤下來了。“”你要取消撤換他的決定。“托比說:”你一定得讓他上鏡頭。“”我不能冒這個險。托出!他會再喝醉的,而且是——“”告訴你。“
  托比堅持說:“讓他留下。如果彩排以後,你還不想用他的話,我來接替他的角色,而且分文不取!”停頓了一會,那位導演說:“嗨!你這話可當真?”“別冒傻氣了。”“一言為定。”導演趕快說:“請你通知馮尼,讓他明天上午九點鍾來參加排練。”電視劇放映了,成為那個季節的熱門戲。評論家們對透克爾的演技,給予高度的讚揚。他獲得了電視界所能頒發的各種獎勵,並且為他作為主要演員開辟了新的前程。
  後來為了表示感謝,他給托比一件貴重的禮品。托比退給了他。附上一張字條,“我什麽也沒有作;成就是你的。”這就是托比。坦波爾的為人。
  幾個月以後,托比讓馮尼。透克爾在他的電視片中演一段短劇,但這一次馮尼在表演技巧方麵,卻同托比發生了一點糾葛。從此,托比總是給他錯誤的提示,破壞他的喜劇動作,讓他在四千萬觀眾麵前難以下台。
  這又是托比。坦波爾的另一個側麵。
  有人問奧哈倫,托比。坦波爾是怎樣的一個人?奧哈倫回答說:“您還記得卓別林演的那個遇見一位百萬富翁的影片嗎?當那個百萬富翁喝醉了的時候,他是卓別林的好朋友;當他清醒過來時,他就把卓別林扔了出去。他就是托比。坦波爾,隻是托比不喝酒罷了。”有一次,在一家電視係統首腦們的會議上,一名低級經理始終一言不發。
  後來,托比對克裏夫敦。勞倫斯說:“我認為這個人不喜歡我。”“誰呀?”“會上那個小子。”“你幹麽把他放在心上?他隻是三十二號攝影場上的—個無名的助理導演罷了。”“他一句話也沒和我說。”托比悶悶不樂地說,“他確實不喜歡我。”托比心煩意亂,以至克裏夫敦。勞倫斯不得不找到那個年輕人,半夜裏,他來到那個莫名奇妙的年輕人的住處說:“你是不是對托比。坦波爾有意見?”“怎麽會呢?
  我認為他是全世界最富有喜劇性的人物了!“”那麽能否請你幫個忙,好孩子?給他掛個電話,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幹什麽?“”聽話,給托比打個電話,告訴他,你喜歡他。“”恩,一定,我明天一起床就打。“”現在就打。“”現在?現在已是深夜三點鍾了。“”沒關係,他在等著你呢!“這位經理打電話給托比,電話馬上有人來接。他聽出是托比的聲音。”您好!“年輕的經理咽下一口氣,接著說,”我——我隻是想告訴您,我認為您實在了不起。“”多謝,老弟!“托比回答,接著掛上了電話。
  托比的隨從人員多了起來。有時深更半夜醒來,他會打電話把朋複們都找來,飲酒作樂。有時他把奧哈倫和萊因格爾都叫醒,召集他們開編寫會議。他常常在家裏通宵達旦地放電影。三個小醜和克裏夫敦,勞倫斯,還有六七名演員和食客一起陪伴著他。
  依附在他周圍的人越多,他越感到孤獨。

  第二十二章
  一九六三年的十一月,金色秋天的陽光,已然消失了。天空中一層灰淡的雲幕,顯得分外清冷。清晨常常白霧茫茫,毒氣襲人。第一場冬雨已經開始下了。
  吉爾。卡瑟爾仍然每天上午呆在施瓦伯的客旅店。幸存者仍在那裏談論著哪個人,以及為什麽原因丟掉了一個角色。他們幸災樂禍地注視著報刊上發表的每一篇貶低好演員的災難性的評論。吉爾對於這一套的閑扯胡拉,早已厭倦了;而且在她看來,這些評論不音是為失敗者唱挽歌。
  吉爾開始懷疑自己和其他周圍的人,是否不同。她對自己能成為一位明星始終信心滿懷。但是,她再看看周圍那些熟悉的麵孔,她明白了,他們也不曾灰心喪氣。難道他們全都不切實際嗎?難道他們把賭注全下在了—場永遠無法實現的夢上了?吉爾無法接受後一想法。
  於是吉爾成為這夥人中聽懺悔的教母。大家都帶著問題來找她。她傾聽著,並且設法去幫忙。譬如,出點主意、籌集幾塊錢、找個能住上一兩個星期的臨時住所。她很少同男朋友幽會,因為她一心致力於自己的事業,而且力於自己的事業,而且也沒碰上使她感興趣的男人。
  吉爾一有點存款,就把他寄給媽媽,一並附上一封長而熱情的信,說她怎樣幹得一帆風順。
  最初,吉爾的媽媽寫回信還勸吉爾改行去當修女。但是,吉爾有時拍電影能給家裏寄去更多的錢,於是,她的媽媽也就勉為其難地以她女兒的職業為榮了。她不再反對吉爾當演員。但是,她要求吉爾力爭在宗教片中扮演角色。她在信中說:“我相信,如果你把你的宗教背景,告訴迪密爾先生,他一定會給你一個角色的。”奧德薩是個小城市。吉爾的媽媽仍舊替石油界的大老板幹活兒。
  吉爾知道她的媽媽會談起她,大衛。肯尼文遲早也會聽到她成功的消息。於是,吉爾在信中編造了好多同她一起工作的大明星的故事,而且注意隻稱呼他(她)們的名字。她也學會耍點小演員的花招了。當她站在明星的身旁時,總要求現場攝影師拍下她的照片。攝影師可能印兩份給她,於是,吉爾就寄給媽媽一份,另一份自己保存。她寫的那些信,讓人聽起來仿佛她差不多就是電影明星了。
  加利福尼亞州南部,終年無雪。那裏的風俗是,從聖誕節的前三周,在好萊塢大街,便開始舉行聖誕老人的遊行活動。從那以後,直至聖誕節前夜,每晚都有聖誕老人的彩車駛過。好萊塢的公民們,和他們北方各地的同胞們一樣,熱衷於歡慶聖嬰的誕生。即使氣溫高達華氏85°到90°,酷暑難熬,人人揮汗如雨;但在居民區裏,從每個家庭以及汽車中,人們照樣可以聽到收音機裏播出《光榮歸於在天的上帝》、《靜靜的夜晚》、《紅鼻子馴鹿拉道爾夫》等聖誕歌曲。他們同其他英勇愛國的美國人一樣,渴望過一個神話般的白雪皚皚的聖誕節。但是,他們知道,上帝沒有為他們提供這樣的良辰美景,於是,他們就學會自己創造一套慶祝聖誕節的儀典:街道上懸掛起各式各樣的聖誕彩燈,用塑料製成的聖誕樹,剪紙的聖誕老人,以及他們的雪橇、馴雇把整個一條街點綴鹹—片歡騰的海洋。明星和演員們都力爭參加聖誕老人的遊行活動,這到不是因為他們熱衷於給沿途觀看的成千上萬的大人和小孩帶來節日的歡樂;而是因為遊行要上電視。全國都可以看到他們的麵孔。
  吉爾。卡瑟爾站在街角,孤零零地,看看長長的彩車隊伍駛過,車上的明星們向熱愛他們的影迷們,頻頻揮手致意。今年遊行的主帥是托比。坦波爾。當他的彩車通過時,崇拜他的群眾熱烈地為他歡呼。吉爾隻來得及對托比那容光煥發、才華橫溢的麵孔看上一眼,他就過去了。遊行隊伍中,有好萊塢中學樂隊演奏隊、跟在後麵的是共濟會堂的彩車、海軍陸戰隊的樂隊、穿著牛仔服裝的騎手們,以及一支救世軍樂隊,最後,是聖地朝拜者的隊伍。此外還有揮舞各式旗幟的歌唱團體,和一輛諾特果樹場的彩車,上麵用鮮花組成各種鳥獸的形象;還有消防隊、小醜玩爵士樂從等等。後來的這些遊行隊伍,已經沒有聖誕節的氣氛了,純粹成了好萊塢的大表演。
  吉爾曾經和彩車上的某些扮演角色的演員在一起工作過。其中一個人向她揮手,低頭叫她:“嗨喲,吉爾!你好哇?”人群中好幾個人轉過身來,羨慕地看看吉爾。人們知道她是電影圈子裏的人了。這不免使她產生一種自豪感。
  這時,她身旁傳來一個低沉而又圓潤的聲音,“對不起,您是一位演員嗎?”吉爾轉過身來,講話的人是個個子高高的、淡黃色頭發的漂亮小夥子,大約二十五、六歲。他的麵孔曬得很黑,牙齒潔白勻淨。他穿了一條舊牛仔褲,一件蘭色牛仔布上衣。上衣的胳臂財上入時地用皮子各打了一塊補釘。
  “我也是。我是說,也是演員。”他笑了笑又加上一句,“正在奮鬥。”吉爾指指自己說:“也在奮鬥。”他笑起來,“喝杯咖啡,好嗎?”他的名字叫阿蘭,普列斯頓,是鹽湖城人。他的父親是當地摩門教會的一位長老。“我從小到大,受的宗教教規太多了,連開句玩笑都不會。”
  他對吉爾坦率的說。
  這差不多象是在預示,吉爾心裏想。我們有一模一樣的特點。
  “我是個好演員。”阿蘭悶悶不樂的說:“但是,這個城市是個很難奮鬥的地方。在家鄉,無論誰都可以走過來幫你一把;而在這裏,好象人人都恨不得從你身上刮些油水才好。”他們談到咖啡店關了門。這時兩人已成了知心的朋友。當阿蘭問她,“你想回到我住的地方嗎?”吉爾猶豫了一下,說:“好吧。”阿蘭。普列斯頓住在高原路旁一家供應食宿的客店裏,同好萊塢竟技場隻隔兩條馬路。阿蘭住在客店後麵的一個小房間裏。
  “大家該把這個地方叫作渣滓場了。”他對吉爾說:“你應該看看住在這裏的那些怪家夥們。他們還都認為自己能在影視界裏發跡呢。”象咱們一樣,吉爾心裏想。
  阿蘭房間裏的家俱,隻有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椅子和一張晃晃蕩蕩的桌子。“我正盼著有朝一日,搬進我的宮殿裏。”吉爾笑了起來。“我也是一樣。”阿蘭要擁抱她,她板起臉來。
  “請不要這樣!”阿蘭望了她一會,溫柔地說:“好。”吉爾突然覺得窘了起來。不管怎麽說,她為什麽要到一個男人的房間裏來呢?她知道它的答案:她孤單得要命。她渴望有人閑淡,渴望有男人的手臂摟著她,鼓起她的信心,告訴她,一切都將是美好的。已經那麽久了。她一直思念大衛。肯尼文,但那已是另一種生活,另一個世界了。她那麽需要他,簡直有時想得她心都疼了。
  過了一會,阿蘭。普列斯頓再次用手臂摟她時,她閉上了眼睛,仿佛大衛。肯尼文正在吻她,解開了她的衣服,同她歡愛……。
  吉爾那天晚上住在阿蘭那裏了。幾天以後,阿蘭搬進她那小小的公寓。
  阿蘭,普列斯頓是吉爾遇到的最單純的人了。他整天懶懶散散,鬆鬆垮垮,過一天算一天,從不關心明天怎樣。吉爾隻要同他談論他的這套生活方式,他就會說:“嗨,你記得,《薩邁拉的約會》那部電影嗎?該來的事,自然會來。運氣會找到你,你用不著去找它。”阿蘭常常在吉爾出去找工作以後很久,還躺在床上。
  當她回到家裏,不是看見他坐在圈椅上看書,便是同朋友—們一起喝啤酒,而且一個子兒也沒拿回來過。
  “你是個傻瓜。”吉爾的一位女朋友對她說:“他用你的床鋪,吃你的飯,喝你的酒。讓他滾蛋!”但是吉爾沒有聽她的。
  吉爾第一次理解了哈裏特;理解了所有那些拚命拉住她們並不喜愛的、甚至是痛恨的男人一起生活的女人了。
  那是對孤獨的恐俱。
  吉爾沒有工作。離聖誕節隻差幾天了。她手裏隻剩下幾塊錢了,可是她還必須給媽媽寄聖誕節禮物。這次是阿蘭解決了難題。一天早晨他離家很早,沒說要到那兒去,但是回來時,他對吉爾說:“咱們找到了一份工作了。”“什麽樣的工作?”“演戲,當然,我們是演員,不是嗎?”
  吉爾望著他,心中突然充滿希望。“你說的可當真嗎?”“當然。我碰到一個朋友,是個醫生。
  他請人家明天給拍部影片。有咱倆扮演的角色。隻幹一天,每人一百美元。“”太妙了!“吉爾叫道,”一百美元!“有這筆錢她可以給媽媽買些漂亮的英國毛線,織件上衣;還可以留下足夠的錢,買個優質的皮錢包。
  “那隻是個小製片廠。在一家汽車庫的後麵。”吉爾說。“這跟咱們有什麽關係?隻要給個角色演就行。”車庫在洛杉磯的南麵。那一帶地區上一代原是中產接階級紳士們的聚居地。
  門口有個矮小的黑膚色的男人,出來迎接他們。他拉住阿蘭的手說:“真辦成了,好朋友,你夠棒的。”他轉身看吉爾。滿意地打了一聲呼哨。“你說的是實際情況。她是值得一看的。”
  阿蘭說:“吉爾,這是彼得。塔拉格裏歐。吉爾。卡瑟爾。”“您好!”“彼得是導演。”阿蘭補充說。
  “導演,製片人,洗瓶子的總管。我什麽都做點。進來開始吧。”他領著他們倆,穿過空空的車庫,走進一條通道,這裏曾經是仆人的住所。走廊外麵有兩間臥室,一間門開著。當他們走進時,聽到有說話聲。吉爾走到門口,向裏麵一望,大吃一驚,她簡直無法相信地愣在那兒了。
  房子裏麵有四個裸體的人,躺在床上:一個男人是黑人,另一個男人是墨西哥人。還有兩個女孩子,一白一黑。攝影師正在布光。一個女孩子在墨西哥人身上。
  吉爾覺得頭昏眼花。她在門口轉來轉去,向通道裏退去。她覺得兩腿無力,阿蘭用手臂摟著她,支撐著她的身體。
  “你行嗎?”她不能回答他。她的頭好象要裂開一樣,腹內如刀絞。“”在這裏等著,“阿蘭命令她。
  他很快回來了,手裏拿著—並紅藥丸,半升伏特加。
  他取出兩粒藥丸交給吉爾。“它們可以使你舒服點。”吉爾感覺頭昏腦脹,她把藥丸放進嘴裏。
  “用它送下去。”阿蘭對她說。
  她照他的話做了。
  “給。”阿蘭又給她一粒藥丸。她又用伏特加送了下去。“你需要躺一會兒。”他把吉爾帶進一間空臥室裏。她慢慢地躺倒在床上,動作非常緩慢。藥丸開始起作用了。她感到舒服了一點。嘴裏不再有苦水冒上來了。
  十五分鍾後,她的頭不疼了。阿蘭又給她一粒藥丸。
  吉爾又不加思索地吞了下去,又喝了一口伏特加。痛苦消失了,真是令人慶幸的事。但今天阿蘭的行動卻古裏古怪的,他,總圍著她的床邊轉。
  “安靜地坐下來吧!”她說。“我是在坐著呀。”吉爾覺得好笑,於是大笑起來。她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那些藥丸是——是什麽?”“治你的頭痛的,親愛的。”塔拉格裏歐向屋裏凝視著,說:“咱們幹得怎樣?人人都快樂,不是嗎?”“人——人人都快樂。”吉爾嘟囔著說。
  塔拉格裏歐看看阿蘭,點點頭。“五分鍾。”塔拉格裏歐說完,匆匆走開了。阿蘭俯身到吉爾身上,拍著她的乳房和大腿。
  “瞧,寶貝兒。”阿蘭說:“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麽不好的事,你隻是和我同房。我們反正是這樣幹的,不過這次我們可以用它來賺錢。兩百美元,全是你的。”她搖頭,可是似乎頭永遠也不能從這一邊擺到另一邊了。“我不能幹這種事。”她慌慌張張的說。
  “為什麽不能?”她不得不集中思路去思索了。“對了,因為我是——因為我要成為明星,我絕不能演色情片。”阿蘭說了兒句話,笑了起來。他抓住吉爾的手,把她從床上拉起來。吉爾覺得她的身體在飄。
  他們走到通道裏。然後走進另一間屋。“好,塔拉格裏歐看到他們,說:”不用換布景,這次我們有點新鮮玩藝兒了。“”要換床單嗎?“助手中一個人問道。
  “換個屁,你當我們在那裏,在米高梅?”吉爾偎依著阿蘭。“大衛,這裏有人。”“他們要走的。”阿蘭安慰她說。“給,”他又取出一粒藥丸交給吉爾。他把伏特加送到她的唇邊,她把藥丸吞了下去,從此以後,一切事情仿佛都在雲中。大衛替她脫了衣服,說了一些情意纏綿的話。
  他就同她一起上了床。……
  燈光使她難受,還有周圍說話的聲音。她想叫大衛製止他們,但是她激動得發狂……。大衛愛她,不愛薩塞,他又來到她這裏了,他們結了婚。他們正在度蜜月,多麽美妙啊!
  “大衛,……”她說。她睜開眼睛,她看到那個墨西哥人正伏在她的身上。她想問他,大衛在那裏,但是說不出來。……吉爾閉上了眼暗,失去了知覺。
  兩個男人站在那裏,低頭看著床上的人體。“她沒問題吧?”塔拉格裏歐問道。
  “沒問題。”阿蘭說。
  “你真是接濟了他們。”塔拉格裏歐讚賞著。“她太棒了。到目前為止,她是最中看的女人。”塔拉格裏歐從衣袋裏掏出一大堆藥丸,取出兩粒。“給,來吃聖誕節晚餐好嗎?斯泰萊會高興看到你的。”“不行了”,阿蘭說:“我要去同老婆、孩子一起過聖誕節。我將趕下—班飛機去佛羅裏達。”“我們會拍出一部絕妙的影片。”塔拉格裏歐朝著不省人事的姑娘點點頭。“我們在演員表上替她寫個什麽名字?”阿蘭咧嘴一笑。“幹嘛不用她的真名?她叫約瑟芬。津斯基。影片在奧得薩放映的時候,說不定真的讓她的朋友們也來點刺激呢。”

  第二十三章
  人們說得並不對。時間並不是醫治一切創傷的良藥。
  相反,它是蹂躪和斷送青春的劊子手。寒末暑往,每個季節,都有一批新的血液輸入好萊塢。那些人搭上便車,乘上摩托車、火車或飛機向這裏紛至杳來,爭先恐後。她們全都是十八歲的妙齡少女,同吉爾當初一樣。她們個個細長腿,步履輕盈。麵孔年輕而又鮮嫩,顯得那麽純真而又熱情。漂亮的一笑,非常迷人。每來一批,吉爾就長了一歲。有一天,她看見鏡中的自己。是的,這已是一九六四年了。她已二十五歲了。
  開始,拍色情片的經曆,一直使她驚恐不安。她長時間害怕派她角色的導演會知道這件事,把她除了名。但是幾個星期過去了,兒個月過去了,吉爾漸漸忘掉了她的恐懼。但是,她卻變了。年複一年,歲月在她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痕,如同大樹的年輪。她的心也變得象石頭一樣堅硬了。
  她開始憎恨一切不肯給予她演戲的機會的人,憎恨那些說了不算的人。
  她曾經沒完沒了地做了許多單調的,沒人感激的雜活兒:她做過秘書、接待員、快餐廚師、保姆、模特兒、餐廳侍者、電話接線員以及售貨員。一切都是為了有朝一日有人前來召喚她。
  但是始終沒有人來。吉爾內心越來越痛苦。她有時也去當當群眾演員或隻有一行台詞的小角台,但是毫無進展,她攬鏡自照,感受到時間老人的信息:該加快速度了。每當她照見自己的麵容時,往事便—下湧上心頭。她忘不了那難以忘卻的日日月月。漫長的七年以前,當她剛剛來到好萊塢時,她也是那麽一個年輕,標致的小姑娘,但如今這個小姑她的影子在她身上又留下了多少?細小的皺紋已爬上了這個小姑娘的眼角;而從鼻孔到下巴處的那條紋路,就更深了些。這些皺紋是在那數不清的,困境與失敗中掙紮的印跡,也是警告性的告訴她,歲月在流逝。
  告訴她,她尚未能把握住成功的時機。趕快,吉爾,得趕快了!
  因此,當一位十八歲的福斯公司助理導演弗萊德。克拉普對吉爾說,如果她能跟他睡覺,他就能給她一個好角色。吉爾同意了。
  在弗萊德。克拉普吃午飯時,她到製造廠找到他。
  “我隻有半個小時。”他說:“讓我想想咱們在那兒,能找個僻靜的地方。”他在那兒皺著眉頭想了一會,然後高興地說,“到配音室去,跟我來。”配音室是一間隔音的小放映室。在那裏人們把錄音帶上所有的東西,都合到一部影片中。
  弗萊德。克拉普看著那空無所有的房間。“屁!原來這裏有一張長沙發的。”他看看表。
  “咱們隻好這樣幹了,脫下衣載,美人兒。再過二十分鍾配音人員就要上來了!”吉爾瞪眼望了他一會,感覺自己象個妓女,而且她討厭他。但是,她沒有讓它表現出來。她已經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作了努力,但是,失敗了。於是現在她隻好按照他們的方式來幹了,她脫下了衣裳。
  吉爾想在四周找個能靠一靠的地方。她的前麵有一架音響裝置——一架帶輪子的自動控製機。音響裝置裏,裝上了錄有各種笑聲的錄音磁帶。隻要按一下機體的按紐,就可以發出哈哈笑的聲音。
  “開始吧,趴下去!”吉爾猶豫了一會兒,趴了下去。她用手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他野蠻地蹂躪著她。她失去了平衡,她伸手去抓那控製器上的東西,手指碰到了按紐。頓時屋子裏充滿了笑聲。吉爾在極端痛苦中折騰著。她的手剛好按在按紐上。一個女人吃吃地笑,一小撮人哈哈大笑,一個姑娘咯咯笑,還有百十來人在聽某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話時哄堂大笑。吉爾疼得叫喊,室內的回音卻是歇斯底裏、稀奇古怪。
  笑聲慢慢消失了。吉爾閉上眼睛,靜靜地趴著,痛苦地掙紮著。最後她終於能直起身,轉過臉來。這時弗萊德。克萊普拉上褲子前的拉鎖。
  “你真肉麻,美人兒,你那叫喊真叫我動情。”吉爾不知道等到他十九歲時,他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畜牲。
  他對吉爾說,“你去洗洗,到那邊十二號排演場去,你從今天下午,就開始工作。”有了這第一次經驗,以後就容易了。吉爾開然在各個電影廠按時工作:華納兄弟、派拉蒙、米高梅,環球、哥倫比亞、福斯公司。事實上,她各家都去,除了迪斯尼,那裏不存在性的問題。
  吉爾供派角色的人:助理導演、導演以及製片人尋歡作樂,他們所付的微小的代價,就是讓她扮演角色。她在好萊塢城出了名,許多人都想染指。她讓他們得到滿足。每當她這樣做以後,她心中的自尊自愛就少了一分;仇恨與痛苦就增添了一分。
  她不知道應當怎樣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但是,她知道,終有一天這個城市要為對她的欺辱、蹂躪付出代價。
  以後的幾年中,吉爾在幾十部電影、電視片和廣告片中出現了。她飾演過秘書,說:“早上好,史蒂芬斯先生”。她扮演過保姆,說:“現在甭著急了。您二位可以過一個美好的夜晚了。
  我把孩子招呼上床。“她也演過電梯司機,說:”下麵是六樓。“她還當過穿滑雪裝的商品廣告員,讓人相信:”我的女朋友們,都使用丹苔絲化妝品。“但是,什麽奇跡也沒有發生。她仍然隻是群眾演員中一張無名的麵孔。她在電影行業裏;可又不在。她不能允許自己今後一生就這樣地度過。
  一九六六年吉爾的母親去世了。吉爾開著車子,前往奧德薩參加葬禮。葬禮是在下午將近黃昏時舉行的。隻有四、五個人來了。這些年頭,她母親幹活的那些人家的太太,一個也沒有來。
  在場的還有幾名經常來祈禱的教徒,包括鼓吹末日審判的信仰複興派的教徒。吉爾依然記得她在這幫教徒的集會上,曾如何膽戰心驚。可是吉爾的媽媽總會從這些儀式上感受到一種慰藉,因為她相信折磨她的魔鬼已經被趕跑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低聲說:“哈羅,約瑟芬。”她轉過身,他正站在她的身旁,她凝視看他的眼睛,仿佛他們從來就不曾分開過。她還是他的,而他也還屬於她。幾年的時間,使他的臉顯得更成熟了,腮上的胡子有點灰白。但是他沒有變,他還是大衛。他的大衛。然而,倆人又如同路人……
  他在說著,“知悉令堂去世,不勝哀悼。”她聽到自己的回答:“謝謝你,大衛。”他們就象在念戲中的對白。
  “我必須同你談談。你今晚能同我見麵嗎?”他的聲音裏帶有一種急切的懇求。
  她想起他們最後一次在一起的時候了,想起他如饑似渴的要求,他的許諾,以及那些夢想。
  她說:“好的,大衛。”“湖邊好嗎?你有車子吧?”她點點頭。
  “一個小時以後,我和你見麵。”薩塞正站在鏡子前麵,光著身體,準備換一身衣服去赴一個晚宴。這時大衛回到家裏。他走進她的臥室。站在那兒注視著她。他可以完全漠然地審視他的妻子,因為他覺得自己對她毫無感情。她很美。她很注意自己的形體。
  通過飲食調劑以及適度的鍛煉,她的身材仍是無可厚非的。這是她的資本。大衛有理由相信她和別人分享這一資本。——她的高爾夫教練、她的滑雪老師、她的飛行教師。但是大衛不能責備她,因為他已經很久沒有和薩塞同床了。
  開始他真的相信,當他的母親故去後,薩塞會同他離婚,但是大衛的母親還活著,而且活得挺精神。大衛想不通,當初是自己受了騙,還是出現了奇跡。他們結婚以後一年,大衛曾對薩塞說:“我想咱們該談談離婚的事了。”薩塞說:“離什麽婚?”當她看到他麵上那驚異的神色時,她大笑起來。“我喜歡當大衛。肯尼文的太太,親愛的。你真的會相信我會把你讓給那個波蘭小娼婦嗎?”他打了她一記耳光。
  第二天他去找他的律師。大衛講完了以後,律師說:“我能讓你辦成離婚手續。但是,如果薩塞纏住你不放,大衛,那你得付出可怕的代價。”
  “替我辦。”薩塞接到離婚訴訟的通知書後,就把自己鎖在了大衛的洗澡間裏,她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藥。結果大衛和那兩名仆人,花了好大力氣,才把那厚實的門撬開。薩塞在死亡線上掙紮了兩天。當大衛到她住的那所私人醫院裏,去看望她時。
  “對不起,大衛!”她說:“我不想沒有你而活著,就是這麽一回事。”第二天早晨,他撤回了離婚的起訴。
  那差不多已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大衛的婚姻一直處於一種不安的休戰狀態。他完全接管了肯尼文‘帝國’,用他自己的全部精力來經管它。為了經營這個‘帝國’,他跑遍了全世界的各大城市。各處都有他買下來的姑娘,使他在肉體上得到安慰。但是他從沒有忘記約瑟芬。
  大衛不清楚她對他的看法。他很想知道,但他又怕真相大白。她有一切理由恨他。當他得知約瑟芬母親去世的消息時,大衛前往葬禮大廳,就是為了見到約瑟芬。他一見到她,就知道一切都沒變。他也沒有變,多少個年頭過去了,往事依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愛著她。
  我必須和你談談,……今晚和我見麵……
  好的,大衛……
  “湖邊。”薩塞看別大衛從壁鏡裏望著她,就轉過身來。“你最好趕快換衣裳,大衛。咱們要遲到了。”“我要去會約瑟芬。如果她要我,我就同她結婚,我想這場鬧劇該結束了,不是嗎?”
  她站在那兒,眼怔怔地瞧著他。鏡子裏照出她赤裸裸的身體。
  “讓我先穿上衣裳,”她說。
  大衛點點頭,離開了房間。他走進寬敞的客廳,踱來踱去,準備進一步同她交鋒。肯定,經過這麽多年了,薩塞不會還想賴在這徒有虛名的婚姻上了。何況他可以給她所要的一切。
  他聽到薩塞汽車的發動聲,然後聽到汽車歪歪扭扭地猛衝出自家車道時,汽車輪胎擦碰路邊的吱吱聲。大衛衝向前門,向外邊望去。薩塞的瑪斯雷蒂牌轎車正向公路上疾馳。大衛趕緊鑽進自己的汽車,緊急起動,然後衝出車道。
  當大衛到達公路上時,看到她的汽車剛在遠方的視線中消失。他加大油門。但薩塞的瑪斯雷蒂開得比大衛的羅爾斯還要快。大衛拚命的追,加速:70……80……90. 但她的汽車已無影無蹤。
  100 ……110 ……仍看不到她的車子。
  大衛把汽車開上一個小山坡。在那裏他看到遠處薩塞的汽車象個小玩具車一樣。這時她的汽車正急轉彎,由於車速過高,車身向一邊傾斜,另一邊的車輪已吱吱地離開了地麵。瑪斯雷蒂顛簸不穩地搖晃起來。剛轉過彎,車子便控製不住了,一下子衝上路旁,然後象射彈一樣竄入空中,接著在田野裏翻了兩翻。
  大衛剛把薩塞失去知覺的身體,從汽車裏拖出來不久,裂開的汽缸就爆炸了。
  外科主任從手術室裏走出來,對大衛說:“她死不了啦”。這時已是次日清晨六點鍾了。
  吉爾在太陽還沒下山之前就來到湖邊。她把車子停在水邊,關上了發動機。她悠閑自在地聽著那陣陣的晚風,聽著落日餘輝中天空中各種柔和的聲響。“我真不知道,過去什麽時候我有過這樣的幸福,”她想。然後她自我糾正。“有過,在這裏,同大衛在一起。”她還記得,他壓在她身上時的那種感覺。由於渴望,她渾身癱軟了。現在,一切破壞他們幸福結合的障礙,已經沒有了。她一看到大衛,她就意識到:他還在愛她,她知道。
  她望著那血紅的驕陽緩緩地落下,隱人遠方的湖麵裏。天完全黑下來了。她盼望大衛快點來。
  一個小時過去了,又兩個小時。空氣冷了下來。吉爾靜靜地坐在汽車裏,望著那一輪明月高高地掛在夜空,發出慘白的銀光。她細聽寂靜黑夜裏,四周發出的哪怕一點點響聲,她都會自己對自己說:“大衛來了。”吉爾在那裏坐到了清晨。直到黎明的太陽又重新從地平線上升起。她開動起汽車,徑直回到好萊塢。

  第二十四章
  吉爾坐在梳妝台前,在鏡子裏端詳著自已。在她的眼角上已發現了一條隱約可見的皺紋。她皺起了盾頭。這是不公平的。她想。男人可以完全不在乎,他們可以有花白的頭發,大肚皮,臉也可以象張交通路線圖,沒有人把這當回事兒。但是女人要是有了一絲皺……她就必須注意使用化妝品了。好萊塢高級化妝師鮑勃。席弗曾傳授給她一些技巧:她不象從前那樣先塗粉了,而是先塗上一層油質粉底箱。(因為粉幹燥皮膚;油膏滋潤皮膚)。開始時先畫眼睛,下眼皮下的眼影要相對淡一些,這樣可以顯得柔和。吉爾輕輕地在上下眼皮處,塗上了一層眼影,整個眼睛四周的顏色顯得深了。然後裝上假睫毛,使睫毛向上翹——四十五度,再刷上一層定型劑。為了使睫毛看起來更濃密,她又在自己的下眼皮上畫了細微的幾筆。這樣一來,她的眼睛顯得嫵媚,而又有神采。最後吉爾塗上了口紅。塗完口紅後又在臉部淡淡地拍上了一層粉,再塗了第二道口紅。在兩腮上又搽上了一點點胭脂。當然眼睛周圍是不撲粉的,否則會使淡淡的皺紋,顯得分明。
  吉爾重新坐下來,端詳鏡子裏的效果。看上去,她仍是那麽風姿綽約,娟秀迷人……當然,總有那麽一天,她得求助幹貼膠條的辦法。感謝上帝。那還得好些年以後的事情了。吉爾知道有些女演員,使用這種‘技巧’。她們把那些細細的蘇格蘭膠條壓在發際的下麵。膠條上連著好多極線,她們把線緊緊地纏在頭上,鬆懈下來的皮膚就全被繃緊了。那些細線用頭發遮住,一點也看不出。這樣的做法一來,使她們不必花錢受罪去找外科醫生做整容術了。
  類似的方法,還可以用來掩飾幹癟了的乳房。她們把膠條的一端貼在乳房的一側,另一端貼在前胸更堅實的肌肉上,這也可以使問題暫時得到簡易的解決。……當然吉爾的乳房還是堅實的。
  吉爾梳理好她那柔軟的黑發,最後又向鏡子裏瞥上一眼,看了一下表,她才知道必須趕快了。
  今天她在“托比。坦波爾節目”中有一次和他見麵的機會。

  第二十五章
  埃迪。貝列根是托比節目選派角色的導演,他是有妻子的人。但他安排好,每星期有三個下午,使用他的一個朋友的公寓住宅:一個下午留給他的情婦;另兩個下午,留給他所謂的“老人才”和“新人才”。
  吉爾。卡瑟爾是個新人才。好幾個朋友曾對埃迪講過吉爾如何迷人。埃迪早就急於試一試了。現在,有—部短片裏有個角色對她挺合適。這個角色隻要求外表風騷,然後說上幾句台詞就退場。
  吉爾讀給埃迪聽,埃迪很滿意。她不是凱瑟琳。赫本,何況這個角色也不需要那樣的大明星。“你來吧,”他說。
  “謝謝您,埃迪。”“這是你的台詞。明天十點正開始排練。準時到這裏,把台詞背熟。”
  “當然。”她等待著,看有什麽吩咐。
  “呃——今天下午,和我喝杯咖啡,好嗎?”吉爾點點頭。
  “我有個朋友住在阿勒屯街阿蓋爾大樓,十三層九十五號,那裏有套房間。”“我知道那個地點。”吉爾說。
  “丁6 號公寓。三點鍾。”排練進行得很順利。它很有希望成為一部優秀的影片。影片中人才濟濟,包括:轟動一時的一支阿根瓦舞蹈隊;一個頗有名氣的搖滾樂歌舞團;一位能把一切東西變得無影無跡的魔術師,以及一位第一流的歌唱家,現在隻剩下托比。坦波爾沒到了。吉爾向埃迪。貝列根詢問托比缺席的原因。“他病了嗎?”埃迪冷笑了一聲,“他病得象隻狐狸。鄉下佬排練時,他向來是待在舞會上。他隻在星期六錄相時才露麵,然後分贓。”今天是星期六,上午托比。坦波爾來了。象個國王似的飄然而至。吉爾從舞台的—角看到他到來時的那副氣派。後麵跟著三名侍從;兌裏夫敦。勞倫斯,和一對老牌小醜。吉爾對這種場麵十分反感。她知道關於托比。坦波爾的一切。他是個自大狂,謠傳說,他曾經誇過海口,說他玩過好萊塢所有漂亮的女演員。沒有人能對他說個“不‘字。哦,不錯,吉爾清楚知道這個偉大的托比。坦波爾。
  影片導演是個神經質的矮子,名叫哈裏。杜金。他向托比介紹全體演出班子裏的成員。托比同大多數人共過事,好萊塢是個不大的地方,麵孔很快就都熟悉了。但托比以前可沒見過吉爾。卡瑟爾,那天她穿了一身淡黃色麻紗的衣服,素雅而又飄逸,看上去美極了。
  “你在幹什麽,寶貝兒?”“我在拍一部宇航員的短片。坦波爾先生。”他向她熱情地微笑著,說道:“我的朋友們,都叫我托比。”全班人馬開始工作。排練進行得特別順利,杜金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托比正在向吉爾賣弄。他已經占有過這次節目裏所有的姑娘,而吉爾對他是個新的挑逗。
  托比和吉爾合演的短片,是這次節目的高潮。托比著吉爾加上兩行台詞和一處逗樂的表演。
  
  排練完了以後,托比對她說:“到我的化妝室,喝一杯好嗎?”“謝謝您,我不喝酒。”吉爾微微一笑就走了。她同選派角色的導演有約會,那比托比。坦波爾更重要。坦波爾隻能讓她上一次鏡頭。派角色的導演,意味著長期有工作。
  那天晚上當他們放映這個節目的錄象時,大家一致認為這次演出極為成功,也是托比演的最好的一個節目。
  “又是一次大勝利。”克裏夫敦對托比說,“那部宇航員短片,保證最賣座。”托比咧嘴一笑。
  “是嘍,我喜歡片子裏的那個小東西,她真有點味兒。”“她的確很漂亮。”克裏夫敦說,他知道,每個星期都有一個姑娘來同托比睡覺。她們都有點味兒。但從來是事過境遷,一笑了之。
  “跟她約定來和咱們一起吃晚飯,克裏夫。”這不是要求,是命令。幾年之前,克裏夫敦會讓托比自已去訂這個約會的。但是近來呢,托比讓他做什麽,他就得做什麽,托比是國王,這是他的國王。不想被流放的人就要靠他的恩賜過活。
  “當然,托比。”克裏夫敦說:“我會安排的。”克裏夫敦從大廳走到女演員更衣化妝室。
  他敲了一下門,走了進去。屋子裏有十幾個姑娘正在卸妝。她們除去向他表示問候外,絲毫不注意他的到來。吉爾已卸好了妝,換上了她外出的服裝。克裏夫敦走到她的跟前。“你演得非常好。”他說。
  吉爾從鏡子裏不感興趣地瞅了瞅他。“多謝。”過去她會因克裏夫敦。勞倫斯如此屈駕而來,感到既惶恐而又興奮的。因為他可以為她敲開一切大人物的門。但是,現在大家都知道,他隻不過是托比——坦波爾的一個小跑兒。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坦波爾先生想讓你同他一起吃晚飯。”吉爾用手指尖輕輕地搔一搔頭,然後說:“告訴他,我累了。我要睡覺了。”她走了出去。
  那天的晚餐簡直是場災難。托比、克裏夫敦。勞倫斯和導演杜金坐在大路餐廳前部的單間裏。杜金提出請兩名女演員來,托比一口拒絕了。
  席上的主人說:“您看看,點點什麽菜?可以嗎?坦波爾先生?”托比指著克裏夫敦說:“好吧,給這個白癡來一道炒舌頭。”克裏夫敦跟著席上在座的人一起大笑起來,他裝作托比隻是和他開個玩笑。
  但托比仍在發脾氣。他衝著克裏夫敦說:“我就叫你去幹這麽一件簡單的事,請一位姑娘來吃飯,你都幹不了。你千嘛把她嚇跑了?”“她累了。”克裏夫敦申辯說,“她說——”“沒聽說,哪個娘兒們累得顧不上陪我吃頓飯。你一定說了些什麽屁話,把她給刺跑了。”托比提高了嗓門兒。隔壁單間的客人,轉過頭朝這邊望。托比朝他們來了個孩子氣的微笑,然後說:“這裏是一次告別宴會,朋友們。”他指著克裏夫敦說:“因為他把腦袋瓜送到動物園去了。”那邊桌上的人,哄堂大笑起來。克裏夫敦勉強咧開嘴笑了笑,但是,在桌子底下他的兩個拳頭攥得緊緊的。
  “你們知道,他啞巴到什麽程度了嗎?”托比對鄰座的客人說:“在波蘭,沒有人不知道他的那些笑話。”大家笑得更凶了。克裏夫敦想站起來退席,但是他不敢。杜金坐在那兒也很尷尬,他平時聰明過了頭,可現在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了。托比現在已經引起附近幾個單間客人的注意了。
  而他的嗓門兒也更大了,嚷嚷完又朝他們親切的微笑。“今天克裏夫敦。勞倫斯在這裏應該老老實實地當個大笨瓜。他出世的時候,他爹媽就為他吵了一架。
  他剛一落地,他媽就不認他。“謝天謝地,這一晚終於熬過去了。但是,第二天克裏夫敦。勞倫斯的這些丟醜的事,全城就該盡人皆知了。
  克裏夫敦。勞倫斯那天夜裏在床上躺著,一夜沒有合上眼。他自己問自己,為什麽讓托比這樣當眾羞辱他。答案很簡單:錢。他從托比。坦波爾那裏每年可以收入二十五萬美元。克裏夫敦生活得既揮霍又慷慨。一個錢也沒剩下來。他的其他當事人都走了,他需要托比。這就是問題的所在。托比對於這一點,也非常清楚。當初引克裏夫敦上鉤,就是一場殘忍的遊戲。克裏夫敦必須在還不太晚的時候設法脫身。
  但是,他很明白,現在已為時太晚了。
  他陷入這種境地,是由於他對托比太信任,也太溺愛了。他確實鍾愛托比。他曾眼見托比毀掉了其他的人——,同托比戀愛過的女人,想同托比竟爭的喜劇演員,貶低托比的評論家,但那是別人。克裏夫敦從來不相信,托比會把矛頭轉向他。他同托比太親密了,克裏夫敦替他幹的事太多了。
  對著茫茫的未來,他連想都不敢想。
  一般說來,托比頂多對象吉爾。卡瑟爾這樣的姑娘,看上兩眼也就算了。但托比從來象有碰釘子的習慣。吉爾的拒絕對他是個刺激。他不甘心。他又一次請她吃飯。等她謝絕時,托比聳聳肩。
  他認為,她是在耍什麽鬼把戲。
  他決定忘掉她。問題在於,如果是真的要了什麽把戲,吉爾是騙不了托出的。托出對女人太了解了。不,他麽現吉爾真的不願意搭理他,這種想法使他火冒三丈,何況他也沒辦法忘掉她。
  托比漫不經心地對埃迪。貝列根說,讓吉爾。卡瑟爾再參加一次演出。這是個好主意,埃迪打電話給她。她告訴他說,她正在一部西部片中扮演個小角色。埃迪向托比匯報了這一情況。托比大發雷霆。
  “告訴她,取消她正在幹的一切工作。”他咆哮著,“我們給她更多的錢。老天爺,這是目前要播放的第一流節目。那個暈頭轉向的小娘們,到底是怎麽回事?”埃迪再次給吉爾打電話,把托比的意見告訴她。“他真想讓你回來參加演出,吉爾。我想,你能辦得到吧?”“對不起,”吉爾說:“我正在環球公司扮演角色。我沒法脫身。”她也實在無法脫身。一個普通女演員,竟敢從拍攝現場上自動辭退出來,在好萊塢,誰都知道,這將意味著什麽。何況托比。坦波爾除了給她一天的工作外,對她毫無意義。第二天晚上,大人物親自打電話來了。電話裏他的聲音熱情動人。
  “吉爾,我是你的小老同事,托比。”“哈羅,坦波爾先生。”“嗨,得了!還叫‘先生’幹什麽?”沒有回答。“你喜歡棒球嗎?”托比問道,“我訂了個包廂座——”“不,我不喜歡。”他大笑起來。“我是在試探你。聽著,星期六晚上來同我一起吃晚飯,好嗎?那是我從巴黎馬克西姆大飯店偷來的廚師。他——”“對不起,我有約會。坦波爾先生。”她的話音裏連一星點兒興趣也沒有。
  托比覺得自已把電話機攥得更緊了。“你什麽時候有空啊?”“我是個苦幹的女孩子。我不大出去。但是,多謝您邀請我。”電話掛上了。這個賤貨掛斷了她的電話——一個臭小角色掛斷了托比。坦波爾的電話!托比遇到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是寧願少活一年,也要同他睡一夜的。可是,這個小遇貨竟然拒絕了他:他怒火難消。他向他周圍所有的人發泄。什麽事都不順他的心:腳本太糟糕啦。導演是個白癡。音樂一塌糊塗。演員個個是笨蛋。他把選角色的導演埃迪。貝列根叫到化妝室來。
  “對於吉爾。卡瑟爾你了解什麽嗎?”托比問道。
  “一無所知。”埃迪馬上回答。他可不是傻瓜。象節目中的所有人一樣,他確切地知道出了什麽事。不管將來結果如何,他可不想把自己卷進去。
  “她深入睡黨嗎?”“沒有,先生。”埃迪堅決地說。“如果她跟人睡了,我會聽說的。”
  “我要你去查一查。”托比命令說。“看看她有沒有男朋友,她常到哪兒去,幹些什麽7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照辦,先生。”埃迪認真地說。
  第二天早晨三點鍾,埃迪被床邊的電話鈴吵醒了。
  “你查出了什麽?”一個聲音問道。
  埃迪在床上坐起來,強睜牙膛朧的睡眼。“哪個該死的?—一”他突然明白是誰來的電話了,“我查了,埃迪趕緊說。”她有一張清白的健康體格檢查表。“”我不是向你要她的什麽熊衛生證件。“托比責罵唐。”她同別人搞過嗎?“”沒有的事,先生。沒同任何人。我問了全城的朋友。他們喜歡吉爾。因為她是個好演員,他們才用她。“他現在說得快一些了。為了急於使電話那—端的人相信。
  要是托比。坦波爾知道吉爾曾經跟埃迪睡過——而吉爾不要托比。坦波爾,而選中了他!——埃迪永遠就甭想在這城裏呆了。他已經同那些選派角色的導演朋友們統一了口徑,因為他們和他的情況一樣。而且,沒有一個人想同托比。坦波爾作對,於是他們串通一氣,守口如瓶。
  “她從不和人亂搞。”托比的聲音變得柔和了。“我明白了。我想她不過是那種古怪的小家夥罷了。”“我想她就是那樣。”埃迪說著,鬆了一口氣。
  “喂,我希望,我不是把你吵醒了。”“沒有,沒有,挺好,坦波爾先生。”但是埃迪好長時間躺著,不能入睡。他擔心,如果有一天真相大白時,他會遭到什麽樣的下場。
  要知道這裏是托比。坦波爾的城市。
  托比和克裏夫敦。勞倫斯在“山頂”鄉村俱樂部進午餐。“山頂”俱樂部的建立,是因為洛杉磯的高級俱樂部,沒有幾家允許猶太人入內。這條規定執行得非常嚴格,以致格魯齊。馬克思十歲的女兒瑪琳達,在跟一位非猶太人進入一家俱樂部的遊泳池時,瑪琳達竟被拒之門外。格魯齊聽到這件事後,打電話給該俱樂部的經理說:“聽著,我的女兒隻有一半猶太人血統。你能讓她腰部以下進入遊泳池嗎?”由於這一類事件的發生,有錢的猶太人,愛打高爾夫球、網球、金羅美紙牌和愛作弄反猶太主義的人們,就湊在一起創建了自己的俱樂部。它隻供應猶太人。“山頂”俱樂部建在離貝弗利山中心僅幾英裏的一座美麗的公園裏。由於它供應好萊塢城最美味的冷喝,以及最富有刺激性的閑話,結果,它很快就超群絕倫,獨占鼇頭了。非猶太人紛紛吵著要求準許入內。董事會擺出寬容的姿態,對少數幾位非猶太人予以放行,準許他們參加了該俱樂部。
  托比每逢到這裏,總是以喜劇人物的身份出現。一般情況下,好萊塢聰明人士聚在一起時,相互愛開個玩笑,機智妙語,對答如流,氣氛十分熱烈。但今天托比滿腹心事。他把克裏夫敦帶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上。“我需要你幫我出點主意,克裏夫敦。”短小的代理入驚異地抬頭看了看他。托比好久沒有要求他出主意了。“當然,老弟。”“就是這個姑娘。”托比開始說,克裏夫敦馬上湊到他的麵前。半個城市現在都知道這個故事了。這是好萊塢最大的趣聞。有一位專欄作家,甚至把它說成是“沒事找事。”托比讀了這篇文章,他問:“我想知道這個笨蛋是誰?‘戀愛大王迷上了城裏的一個普通姑娘,這個姑娘卻拒絕了他。’這個賭注難道就真的讓它這麽輸了嗎?”“吉爾。卡瑟爾。”托比說:“記得她嗎?表演節目裏的那個雛兒?”“啊,是的,一個十分迷人的姑娘。有什麽問題嗎?”“我要是知道,我就該死了。”托比承認說。“好象她對我有點意見。每次我和她約會,都被她拒絕了。這讓我覺得,我象是從依阿華州來的江湖騙子似的。”克裏夫敦試探著說:“為什麽你不能不去約她了呢?”“我也鎬不清楚,夥計。我實在辦不到。咱們關起門來說吧,這一輩子我也沒有這樣想過一個娘兒們。搞得我別的什麽事兒都不想幹了。”他仿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說:“告訴你,這簡直是件莫名其妙的事。你是老於此道的,克裏夫。我該怎麽辦?”有一刻功夫,克裏夫敦真想不顧一切地對托比把事實合盤托出。但是,他不能告訴托比說:“他夢想的那個姑娘曾經跟所有能給他一天工作的助理導演都睡過覺。”隻要他還想讓托比作他的當事人,他就不能這樣幹。
  “我有個主意了。”克裏夫敦建議說,她不是對演戲挺認真的嗎?
  “對,她似乎挺有野心的。”“好。那麽,給她一個她不得不接受的邀請。”“你的意思是什麽?”“你在家裏舉行一次晚會。”“我剛告訴你,她不會——”“讓我說完。請電影製片廠廠長,製片人,導演——一切對她有點好處的人,統統請到。如果她真想當演員,她拚命也要來見他們的。”托比給她撥電話。“哈羅,吉爾。”“哪一位?”她問道。
  全國人人都能聽出他的聲音來,而她競問哪一位!
  “托比,托比。坦波爾。”“哦,”這是含有一點意味的聲調。
  “聽著,吉爾!下星期三晚間,我要在家裏舉行一次小小的宴會,我——”他聽出,她正要開始拒絕,趕緊說下去——“我要請薩姆。溫特斯、泛太平洋公司經理、其他各位影視界的經理人,製片人和導演。我想你見見他們總會有好處的。你有空嗎?”一陣極為短暫的猶豫。然後吉爾。卡瑟爾說:“星期三晚上。好,我有空。謝謝你。托比。”但是,他卻沒想到,這確是他倆“在薩邁拉的會見”呢。
  陽台上,樂隊在演奏,穿著製服的侍者穿梭不停地往裏而傳遞各種點心和香檳酒。
  吉爾晚到了四十五分鍾。她來到時,托比慌慌張張地跑到門前歡迎她。她穿了一身樸素的白色綢衣,烏黑的頭發輕柔地披到肩上。真是一個使人銷魂落魄的美人。托比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吉爾知道自己的美麗。她曾十分小心地梳洗和做了頭發,並且花了很長時間,用了各種化妝品。
  “這裏有好些人,我想讓你見一見。”托比拉著吉爾的手,領著她,通過前廳,走進正式的會客室。
  吉爾在進口處停了下來,打量著客人。室內的人,她差不多全都認識。她在《時代周報》、《生活雜誌》、《新聞周報》、《巴黎竟賽畫報》以及《今日周報》的封麵或銀幕上都看到過這些人的麵孔。這才是真正的好萊塢。這些人才真是影視界的主宰者。吉爾曾千方百次地想,象過這樣的時刻,同這些人在一起,坐下來與他們交談。
  如今這一切已經成為現實了。但是,對於吉爾來說,實現現實所發生的這一切,又是多麽不容易啊。
  托比遞給她一杯香檳酒。他拉著她的手臂,領著她走到一群人正圍著的那個人的麵前。“薩姆,我希望你見見吉爾。”薩姆轉過頭來。“哈羅,吉爾。卡瑟爾。”他愉快地說。
  “吉爾,這位是薩姆。溫特斯,泛太平洋影片公司的總經理。”“久聞溫特斯先生的大名了。”吉爾說。
  “吉爾是個演員。薩姆,她是個絕頂聰明的演員。你可以用她。為你們公司添點光彩。”
  “我會記在心上的。”薩姆恭敬地說。
  托比拉起吉爾的手,有力地握著。“來,寶貝兒。”他說:“我想讓大家都見見你。”那天晚上,吉爾會見了三位製片廠的經理,五六位重要的製片人,三位導演,幾位作家,幾位報紙和電視的專欄作家,十幾位明星。宴會上,吉爾坐在托比的右首。她傾聽著各種各樣的話,品味著第一次置身於這個圈子裏的感覺。
  “這些曆史片的問題在於,如果有一部失敗了,就有可能使整個製片廠垮台。福斯公司的處境已經岌岌可危,就看《埃及妖後》拍得怎麽樣了。”“……你看華利。威爾德的新片了嗎?真扣人心弦!”“真的?我更喜歡看他和勃拉克特配戲。勃拉克特才真是一流的。”“華利也很有才華。”“……我上星期交給派克一部推理片。他可入迷啦。
  他說一兩天之內,就給我確切答複。“”我那天接受邀請,會見了那位印度教的教長克瑞希。普拉曼納拿達。唔,親愛的,真的見到他了,還參加了他的受戒儀式了呢。“”……一部片子的預算,如果是兩百萬。那麽,等你訂好了合同,通貨也要膨脹了,再加上該死的工會的各種開支,這部片子起碼要翻到三百萬或四百萬。“百萬,吉爾激動地想著。三百萬或四百萬。她想起了施瓦伯客店裏那些沒完沒了的,雞毛蒜皮的閑扯。那些至死也不甘心的人,那些幸存者。他們整天在客店裏貪婪地收集製片廠裏那怕一點一滴的”情報“,借以相互慰藉。
  哎,今晚這些座上客才是真正的幸存者呢。他們才是好萊塢的主宰。但是,這些人都讓她吃過閉門著,他們拒絕給她機會,以試身手。在座的任何一個,以前都能夠幫助她,改變她的生活方式,但是,沒有一個人肯為吉爾。卡瑟爾花上哪怕五分鍾的時間。她諦視著一位因剛剛製作了一部大型音樂片而走紅,紅得發紫的製片人,此人就曾把吉爾。卡瑟爾拒之門外。
  在餐桌的那一端,一位著名的喜劇導演,正同他新拍的那部影片中的主演興高采列地高談闊論著。這位導演也曾拒絕同吉爾見麵。
  薩姆。溫特斯正同另一家電影製片廠的經理談話。吉爾曾打過電報給溫特斯,請他來看她在一部電視片中的表演。他根本就沒把這件事當回事兒。
  這些人,他們都要為他們對她的這種輕蔑與侮辱付出代價。還有這個城市裏其他一切待她刻薄的人。目前,她在這些人的心目中還毫無地位可言,但是她會有的。哦,不錯。總有一天她會有的。
  飯菜非常精美。但吉爾的心根本不在這上麵。她根本沒有注意自己吃了什麽。飯後,托比站起身來,說道:“嗨!咱們快點,不然他們就該開始放電影了。他們不會等我們的”。他拉著吉爾的手,領她來到一間大放映室。
  放映室裏都是大大小小的沙發。可以容納六十個人。
  大家都可以坐在沙發上,舒舒服服地看電影。進口處,一邊有一個開著門的櫃子,裏麵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煙酒!另一邊是一架爆米花機。
  托比挨吉爾坐著。她知道,從始到終托比都沒有看電影,他的兩眼一直盯在她的身上。影片演完了,燈亮了。端來了咖啡和蛋糕。半小時後,客人開始散了,多數人要到電影製片廠去。
  托比站在門口送薩姆。溫特斯。吉爾穿上外衣走了過來。“你到哪兒去?”托比問道:“我送你回家。”“我自己有車。”吉爾嫵媚地說。“謝謝你讓我度過了這樣一個愉快的夜晚,托比。”她走了。
  托比望著她疾駛而去,心中簡直不能相信。他為今晚剩餘的時間,安排了一係列動人心弦的計劃。他要把吉爾帶到樓上的臥室裏,並且——他連準備放的錄音帶都挑出來了。今天晚上,這裏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滿懷感激之情地跳到我的床上來,托比心想。他們都是明星,還不是什麽話也不講的小角色。吉爾。卡瑟爾太渾了。他簡直想不通,她到底為什麽拒絕他。就托比來講,這件事本該早罷手了。他已經吃夠了軟釘子了。
  他不該再理吉爾了。
  但是,鬼知道,第二天一早九點鍾,托比又給吉爾打電話了。這次他更沒想到了,他隻得到了一個電話錄音留言:“哈羅,我是吉爾。卡瑟爾。對不起,現在我不在家。如果您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我回來後複電。請您等著電話鈴響。謝謝。”傳來一陣尖銳的信號音。
  托比抓住電話筒站著,然後掛上了電話。他沒有留言。要是他再同一個機器搭話,那才真見鬼了呢。過了一會,他重撥電話。還是那套錄音留言,不過這次托比聽完後向“機器”搭話了。
  他說:“不錯,你掏了一個全好萊塢最漂亮的畫外音,不過,我看你該把它包裝起來了。我通常對吃了就走的姑娘,是不會搭理的。但是,對你嘛,我決定破例。你今天晚飯打算——?”電話斷了。他講得太長了,該死的錄音帶完了。他楞住了,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他感到自已象個傻小子似的。必須再重撥一次,這簡直使他火透了。當他第三次撥通電話後,講:“在那位機器先生打斷我的話之前,我隻想問問,你今晚打算在哪裏吃晚飯?等你的電話,”他留下號碼,放下了電話。
  整整一天托比象熱鍋上的螞蟻。沒有她的回電。七點鍾了。他想,見你的鬼吧!這是你最後一次的運氣了,寶貝兒。真的。最後一次。他拿出私人電話號碼薄,開始從頭翻下去。但沒有一個人使他感興趣。

  第二十六章
  這是吉爾一生中扮演的最重大的角色。
  她不明白托比為什麽這樣迫切地需要她,他本來可以得到好萊塢任何姑娘的。不過,要了解其中原因也沒有必要。事實是托比需要她。好幾天的時間吉爾隻能想著那次的晚宴,想著在場的所有人——所有那些頭麵人物。他們都在迎合托比。他們甘願為托比效勞。不知為什麽,吉爾下決心,一定想辦法讓托比替她千所有的事。但她深知,她必須幹得非常機智、非常漂亮。因為人人都說,托比隻要和一個姑娘睡了一覺,他馬上對她就沒興趣了。他熱衷的是追求、是挑逗。吉爾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考慮如何接近托比,如何操縱他。
  托比每天給她打電話。吉爾直到一個星期之後,才同意再次和他共進晚餐。托比那種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勁兒成了同行人談論的笑料。
  “要是人真是那麽—種動物的話,”托比對克裏夫敦說,“我該說,我是在發情了。每次隻要我一想到言爾,我就會硬了起來。”他笑笑又補充說:“我硬起來的時候,夥計,就象在好萊塢大街上豎起一塊布告牌。”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晚上,托比開車到吉爾的公寓接她,對她說:“我們在柴森酒家訂了座。”他滿以為這對她是個隆重的款待。
  “哦?”吉爾的聲音裏有點失望。
  他眨了眨眼。“你是不是想到什麽別的地方去?”那是個星斯六的晚上,但托比知道,他可以在任何一家飯店找到席位:帕利諾酒家,大使飯店,德比飯店。“你說吧。”吉爾猶豫了一下,說:“你要笑的。”“不,我不會。”“湯姆快餐館。”托比在遊泳池邊讓一個貼身的小醜替他按摩。克裏夫敦。勞倫斯在旁邊陪著。“你不會相信。”托比驚異地說。“我們在那漢堡包餐館前,排了足有二十分鍾的隊,你知道湯姆快餐館在那兒?
  在洛杉磯市區。到洛杉礬市區去吃飯的人,都是從墨西哥流浪來的農業工人。她真怪透了。
  我打算花上一百塊美元,請她喝法國香檳,大吃一頓。可是那天晚上,我才花了二美元另四十美分。
  後來我想帶她去琵琶舞廳。可是,你知道我們到那兒去了?我們到桑塔。芒尼卡海灘上散步去了。沒有人願意晚上跑到海灘上去散步的。那隨時都會遭到水鬼的搶劫的。“他搖搖頭,表示讚賞地說:”這就是吉爾。卡瑟爾啊!你相信嗎?“”不相信。“克裏夫敦幹巴巴地說。”她不願意回到我那兒,喝一杯睡前酒,所以我打算到她那兒同她睡一覺,你說,這總沒錯吧?“”沒錯!“”沒那回事!她連門都沒讓我進。我的腮幫子讓她親了一下,我就自個兒回來了。你看,對於第一流的超級明星來說,這個晚上有多糟糕?“”你還準備再見她嗎?“”你瘋了嗎?
  拿什麽賭咒,我也要見她!“從那以後,托比和吉爾幾乎每晚都在一起。如果吉爾對托比說:”她因為太忙,或者有早場排練不能見他,托比就會感到非常失望。他一天給吉爾打十幾次電話。
  他帶她到城裏最豪華的大飯店和最不輕易放人進去的私人俱樂部裏去。作為回報,吉爾也帶他到桑塔。芒尼卡海灘的舊木板道上,還有特蘭加斯客店,還有名叫泰的法國家庭小飯店,還有德卡羅斯老爹飯店,以及一個正在奮鬥中的女演員所知道的,所有的偏辟的角落。隻要和吉爾在一起,托比到哪裏都願意。因為她是他所認識的第一個使他消除了孤獨感的人。
  托比害怕這種魔力消逝,所以幾乎再也不提同吉爾一起睡覺的事了。可是,他需要她,又勝過他一生中對任何女人的需要。一次,夜晚分手時,吉爾向他告別,輕輕地吻了吻他,托比把手伸到她的兩腿中間,說:“天哪!吉爾,我要是得不到你,我真要瘋了。”她退後一步,冷冰冰地說:“如果你需要的就是這個,你滿可以花上二十塊美元,在城裏隨便哪個地方買到。”她砰地一聲,把他關在門外了,然而,她久久地倚在門上,全身顫抖著。她怕自己是否做得太過份了。她一直焦慮著,一夜沒有睡。
  第二天,托比送她一付鑽石,吉爾知道一切平安無事。她把手鐲退還給他,附上一張經過深思熟慮的便條:“不管怎樣,謝謝你。你使我感覺非常美好。”“我花了三千美元買的。”托比驕傲地告訴克裏夫敦,“而她卻退了回來!”他不大相信似的搖著頭。“你對這樣的姑娘,持何感想?”克裏夫敦本來可以把實情合盤托出,但是他隻說了一句,“當然不尋常了,親愛的孩子。”“太不尋常了!這個城市裏的所有姑娘,都貪婪極了,都想撈到她們的小手所能撈到的一切。吉爾是我碰到的第一個不貪財的姑娘。你能怪我為她發狂嗎?”“不怪。”克裏夫敦說。但是,他開始焦慮了,他太了解吉爾了,而他不知道是否該早點把一切如實地說出來。
  “如果你想讓吉爾做你的當事人,我不會反對的。”托比對克裏夫敦說:“我敢斷定,她肯定能成為大明星。”克裏夫敦巧妙而堅決的回絕了。“不了,謝謝,托比。我手裏有一位超級明星已經足夠了。”他哈哈大笑起來。
  那天晚上,托比把這話向吉爾複述了。
  托比從那次嚐試失敗後,更加小心翼翼地絕口不提和她睡覺了。相反,托比為吉爾拒絕他,感到非常驕傲。以前同他談情說愛的姑娘,都任他擺布。吉爾卻截然不同。托比辦事,有時吉爾認為不太對,她就會如實地告誡他。
  有一天晚上,托比辱罵一個纏著他,要他簽名留念的人。
  事後,吉爾說:“托出,你在台上挖苦人是挺逗樂的;可是現在,你真的傷了那個人的心了。”托比找到了那個人,向他道了歉。
  吉爾告訴托比,酒喝得太多對健康下利。托比就注意少喝。她隨便評論了一句他的服裝,他就會馬上換個服裝店。托比不容忍世界上其他任何人對他提出異議。沒有一個人膽敢指揮他。唯有吉爾例外。
  當然,除了他的媽媽。
  托比明知道她不可能有多少錢,但她拒不接受托比給她的錢和貴重禮品。她的這種自尊與自重更使托比敬佩萬分。有一天晚上,在吉爾的住處,托比等她換衣裳出去吃晚飯,他注意到起居室裏有一大堆賬單。托比愉偷地把它們塞進衣裳裏,第二天,他命令克裏夫敦付清了這些欠款。
  托出覺得他贏得了一次勝利。但是,他還想替吉爾做更多的事,更重要的事。
  他突然明白,他要做什麽了。
  “薩姆——這次我可給你找了一個賺大錢的機會了!”“該不是把那種自動送上門的騷貨介紹給我吧”,薩姆。溫斯特心想。他可沒托比那麽高興。
  “你不是一直急著給凱勒那部片子物色一位姑娘嗎?
  是不是?“托比問。”唔,我替你找到了。“”是我認識的嗎?“薩姆問道。
  “你在我家裏見過。吉爾。卡瑟爾。”薩姆記得吉爾。美麗的長相和身村,烏黑的頭發。不過,要演凱勒片中的那個十幾歲的孩子,年紀可嫌大了些。但是如果托出。坦波爾想讓她試演一下這個角色,薩姆準備同意。“讓她今天下午來見我吧,”他說。
  薩姆注意使吉爾。卡瑟爾的試演得到精心的處理。他為她派了製片廠第一流的一名攝影師——凱勒。讓他親自為吉爾試鏡頭。
  薩姆第二天看了樣片。果不出他所料,吉爾扮演一個少女,的確顯得過於成熟了。她的形象真是滿不錯的。但是,她卻缺乏那種魅力,那種似乎能跳出銀幕,抓住觀眾的神奇的魅力。
  他打電話給托比。坦波爾。“我今天早上看了吉爾試拍的片子,托比。她很上相,會說台詞,但是,她不是演主角的材料。她可以演點小角色混飯吃;但是如果她打定主意想當明星,我認為她打錯了算盤。”托比那天晚上開豐接吉爾去赴宴會,歡迎新到好萊塢來的一位英國導演。吉爾期待著這次會晤。
  她開門迎接托比。他一進門,她就知道事情不妙。
  “你聽到關於試片的消息了?”她問。
  他勉強點點頭。“我同薩姆。溫特斯談了。”他把薩姆說的話告訴了她。他盡量說得很委婉。
  吉爾站著聽他講,一言不發。她原來是那麽有把握,角色也那麽對路,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了她家鄉百貨店櫥窗裏的那隻金杯子,當年小女孩曾那麽想得到它,結果卻沒有得到。現在吉爾再次感受到同樣的失望與痛苦。
  托比說:“瞧,親愛的,別著急。溫特斯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呢!”但是,他分明是知道不行了。
  吉爾再也無法實現她的夢想了。過去的一切創傷,一切痛苦與滿懷的希望,已全然失去意義。正如他母親當年說的,上帝有意報複她,為了她所不知道的原因在懲罰她。她可以聽到那布道的牧師在叫著:“看到了那個小姑娘了嗎?如果她不懺悔,不把靈魂奉獻給上帝,她就要因自己的罪孽而在地獄裏被火燒。”吉爾曾滿懷熱愛與夢想地來到這個城市,但這個城市卻狠狠地羞辱了她。
  一種難以忍受的悲哀,使她再也控製不住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後來她才感覺到托比在用力抱著她。
  “咦!沒有關係。”他說。他的溫存使她哭得更厲害她站在那裏。托比擁抱著她。她開始向他傾訴自己的一切往事:出生時爸爸正在咽氣;那隻金杯、聖筒,頭疼;還有等待上帝降罪於她的那些陰森、恐怖的夜晚。為了當一名明星,她滿懷熱望地來到好萊塢,幹了多少枯燥乏味、無始無終的零工;遭受了多少難以忍受的失敗與挫折(出於某種本能,她避開了生活中的男人)。
  雖然開始時她對托比是有意故作此態;但慢慢地她也無力再掩飾自己了。就在這種赤裸裸的自我剖露的時候,她打動了他的心。她的往事觸動了以前從未有人觸動過的,他內心深處的隱痛。
  他掏出手絹,替她揩幹眼淚。“唉,如果你覺得你命苦。”他說,“聽聽這個吧。我的老爹是個殺豬的……”他們一直談到深夜三點鍾。這是托比一生中第一次把女孩子當做人來談話。他理解她。為什麽他不能?她就是他。
  兩個人誰也不知道誰先挪動的。開始是溫柔的互相理解的撫慰,後來成為肉體的、動物的要求。
  他們貪婪地吻著,他緊緊摟著她。她感覺到他的男子氣在逼迫著她。她需要他,他替她脫下衣裳,她幫助他,然後他光著身子站到她的身旁,兩人都急不可待了。……
  他們整夜做愛,談心,歡笑,仿佛他們一直是互相屬於對方的。
  如果托比認為他以前對吉爾是鍾情的,現在他是為她發狂了。他們躺在床上,他摟著她,護著她,暗自詫異地想著:這就是所謂的愛吧。他轉身凝望著她。她熱情洋溢,頭發蓬鬆,驚人的美麗。
  他從沒有這樣深情地愛過任何人。他說:“我要和你結婚。”這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
  她緊緊抱住他說:“哦,好的,托出。”她愛他,她要嫁給他。
  直到幾個小時以後,吉爾才想起這一切首先是出於什麽原因發生的。她需要托比的權力,她要報複所有那些利用她,傷害她、羞辱她的人。她早就要報複了。
  現在她就要動手幹了。

  第二十七章
  克裏夫敦。勞倫斯在傷腦筋。他想,讓事情進展到這—步,自己也有幾分錯誤。他坐在托比家的酒吧間裏,托比對他說:“克裏夫,今天早晨我向她求婚,她答應了。
  我覺得自已象個十六歲的小夥子。“克裏夫敦盡量設法不讓驚詫的神情流露出來。這件事他如何處理,他必須絕對小心。他隻知道一件事:他不能讓那個小娼婦同托比。坦波爾結婚。結婚喜報一經發出,好萊塢一切混蛋都會從各個角落裏鑽了出來,說自己已經先嚐過一臠了。托比到現在還不知道吉爾的事,這真是個奇跡。
  但是,不可能永遠瞞住他。托比要是知道了真相,他會殺人,他會大罵周圍所有的人。他饒不了所有讓這件事在他身上發生的人。而克裏夫敦。勞倫斯勢必首當其衝,受盡托比的辱罵。不行,克裏夫敦不能讓這次婚禮舉行。
  他曾想告訴托比,他比吉爾足足大二十多,但是他沒說出口。他端詳著托比,小心翼翼地說:“忙中可能出錯。要真正了解一個人,需要很長時間。你可能會改變主義——”。
  托比就跟沒聽見一樣,說:“你當我的男儐相。你認為我們在這裏好?還是在拉斯韋加斯舉行婚禮好?”克裏夫敦知道自己白費唾沫。隻有一個辦法,可以製止這次災難。他得想辦法阻止吉爾。
  那天下午,這位代理人打電話給吉爾,請她到他的辦公室來一下。她遲到了一個小時。讓他吻了一下腮幫,然後坐在沙發邊上說:“我時間有限,我還要去會托比。”“用不了多少時間。”
  克裏夫敦打量著她。這是另一個吉爾。她同幾個月前他所碰到過的那信姑娘已完全不一樣了。現在她似乎顯得信心十足,而且具有一種過去所沒有的那種決斷力。“哼”,克裏夫敦心想,以前他也和類似的姑娘打過交道。
  吉爾,我馬上就要著手解決這件事了,克裏夫敦說。
  “你對托比不合適。我想讓你離開好萊塢。”他從抽屜裏拿出一個白信封。“這裏有五千美元的現金。你想去那裏都足夠了。
  她瞪著大眼看了他一會,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向後一仰,靠在沙發上,放聲大笑。
  “我不是開玩笑。”克裏夫敦。勞倫斯說:“你想,如果托比發現你同城裏那麽多人睡過覺,他還會和你結婚嗎?”她向克裏夫敦注視了好大一會。她想對他說,他應該對她的一切遭遇負責——他以及其他一切有權的人,他們都拒絕給她機會。他們讓她出賣她的身體,她的尊嚴、她的靈魂。但是,吉爾知道,她沒有辦法使他理解。他是在想法嚇唬她。他不敢把她的事告訴托出,那會成為勞倫斯同她作對的證據。
  吉爾站起來,走出了辦公室。
  一個小時後,克裏夫敦接到托比打來的電話。
  克裏夫敦從來沒有聽到過托比說話時,如此激動。
  “我不知道你對吉爾說了些什麽,朋友。但是,我必須交給你辦——她不能再等了。我們已經動身前往拉斯韋加斯舉行婚禮了。”李爾噴氣式飛機,以每小時四百六十公裏的速度飛行,離洛杉磯國際機場還有三十五公裏。大衛,肯尼文同LAX 著陸管理站取得聯係,把自己方位通知他們。
  大衛心花怒放。他正走在看望吉爾的路上。
  薩塞在那次汽車事故中所受的傷,大體上已經康複。
  不過她的麵容,己毀得不成樣子。大衛曾送她去找世界上最好的整容師,一位巴西的大夫醫治。
  她已經去了六個星期。在此期間,她不斷來信向他熱烈讚揚這位大夫。
  二十四小時以前,大衛接到薩塞的一個長途電話,說她不準新回來了,她在談戀愛。
  大衛簡直不能相信他的好運。
  “那——那太好了。”他好容易才結結巴巴地說。“我祝你同那位大夫幸福。”“哦,不是那位大夫,”薩塞回答說:是這裏的一位小莊園主。他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大衛。隻有—點不同,就是他愛我。“無線電的滴答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P ——α——李爾三號,洛杉磯機場控製中心在講話。請在左方二十五號跑道著陸。一架聯合707 正跟在你後麵。著陸時,將滑行到你們右邊的跑道上。”“快到了。”飛機開始降落。他激動起來。他要去找到吉爾。告訴她,他仍在愛她,並向她求婚。
  他走過跑道終點時,路過一個閱報欄。看到頭條新聞的大標題:“托比。坦波爾與女演員結婚”。他把全文讀了兩遍,然後返身走向機場的酒吧間。
  在那裏,他沉醉了三天,然後飛回得克薩斯州。

  第二十八章
  這是個傳奇般的蜜月。托比和吉爾駕駛私人噴氣式飛機,飛到拉斯韋加斯,在那裏受到佩蒂諾一家的款待,住在他們從墨西哥海灘上和叢林中開辟出來的仙境一般的別墅裏。他們為新婚夫婦,單獨安排了一所房子,周圍有仙人掌、木槿和色彩鮮豔的梔子花。各種奇異的鳥兒,整夜地唱著情歌。他們在這裏遊覽、劃船、參加宴會,整整歡度了十天。他們還在萊加斯皮飯店吃高級廚師做的山珍海味;在淡水遊泳池裏遊泳;吉爾到廣場上精美的店鋪裏買東西。
  然後,他們從墨西哥飛到法國的比亞裏茨,住在那裏的皇宮飯店。它原先是拿破侖三世為歐那妮王後建造的華麗行官。兩個度蜜月的新人在賭場上賭博,看鬥牛、釣魚,或者通宵做愛。
  從巴斯克海岸,他們又向東飛到瑞士的格斯塔德。格斯塔德的伯爾尼高原,海拔三千五百英尺。
  他們乘坐飛機在群峰中盡情遊覽,掠過白朗峰和瑪特峰。在那裏,他們在白雪皚皚的山坡上滑雪;駕駛狗拉的雪橇;參加幹酪肉醬宴會;盡情跳舞。托比從沒有這樣快樂過。他已經找到使他生活美滿的女人。他再也不孤獨了。
  他們的蜜月,可以永遠持續下去,但是,吉爾卻急於回家。她對這些地方,一點也不感興趣;對這些人,同樣淡漠。她覺得自己象個新加冕的王後,遠離了自己的故土。最主要的是,吉爾,卡瑟爾心急如焚,她急於返回好萊塢。
  托比。坦波爾太太有賬要清算。

  第二十九章
  一種失敗將要來臨的氣息。那是一種象瘴氣般不易驅散的惡臭。正象狗能從人身上咱出恐懼的氣味一樣,人們也能感到某個人要走下坡路了。
  特別是在好萊塢。
  影視行業當中所有的人,都知道克裏夫敦完蛋了,甚至比他自己知道得還要早。他們可以從他四周的氣氛中感覺到。
  托比和吉爾度蜜月回來,已經一個星期了,克裏夫敦沒有得到他們的任何消息。他送了一份貴重的禮物,留下三次電話條,人家一概置之不理。吉爾。她不知用了什麽方法使托比變了心,反對起他來了。克裏夫敦知道他必須達成休戰。他同托比是那麽休戚與共,不能容忍任何人插足其間。
  一天早晨,克裏夫敦知道托比在製片廠,於是開著車子來到他家。吉爾看見他開進自家的車道,便開門迎接他。她美得讓人目眩神迷,他也這樣稱讚了她。她很親切友好。兩個人坐在花園裏喝咖啡。吉爾對他講述度蜜月的生活,以及他們到過的地方。她說:“我很抱歉,托比沒有能回你的電話,克裏夫。你不會相信這裏亂成什麽樣子。”她微笑中帶著歉意,於是克裏夫敦知道自己誤解了她,她不是他的敵人。
  “我希望咱們一切重新開始,成為好朋友。”他說。
  “謝謝你,克裏夫。我也這樣希望。”克裏夫敦覺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我想為你和托比舉行一次宴會。我要在畢斯特羅飯店包一個房間。下周星期六。要穿晚禮服,我將要邀請上百位你們的至親好友。
  你覺得怎麽樣?“”太好了,托出一定也很高興。“吉爾直到宴會的那天下午,才打電話告訴克裏夫敦說:”對不起,克裏夫。我恐怕今晚去不成了。我有點累,托比認為我應該在家裏休息。“克裏夫敦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感情。”這使我很難過,吉爾,但是我能理解。托比能來,是嗎?“在電話中,他聽到她歎了一口氣。”我怕他也來不了,親愛的老弟。沒有我,他哪兒也不去。但是,你們的宴會一定會開得很愉快。“她掛上了電話。
  取消這次宴會的通知已經來不及了。開支是三千美元。克裏夫敦蒙受的損失,比這要大得多。他請的主賓沒有光臨,而這主賓是他唯一的當事人。其他一切人都來了,電影製片廠的決策人,大明星,導演——所有好萊塢的頭麵人物都來了,一切已一清二楚。克裏夫敦沒法掩怖,說托出身體不大好。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說法了。何況第二天下午,他隨手拿起—張《先驅考察者報》,看到上麵有一張托比。坦波爾夫婦的照片,這張照片正是頭天晚上,在道傑斯運動場上拍的。
  克裏夫敦。勞倫斯明白他要為生活奮鬥了。如果托比拋棄了他,附近沒有人會要他的。所有大的經理處都不會要,因為他不能給他們帶來當事人。他不敢想象憑自己的努力,還可以東山再起。
  他知道,這樣做已為時太晚了。他必須設法向吉爾求和,他打電話給吉爾,對她說,他想到家裏來和她談談。
  “當然可以。”她說:“我昨晚還同托比講,我們最近很難得見到你。”“我十五分鍾以後就到。”克裏夫敦說。他走過去打開酒櫃,倒了一杯濃度威士忌酒。最近這些時候,他酒喝得太多了。工作時間喝酒是個壞習慣,但是他騙誰呀?什麽工作?每天他都收到人們向托比送來的重要敦請,但他卻無法讓那位大人物坐下來,甚至不能和他一起磋商。他還記得,他們一同度過的美好時光。那時候,他們一同遊覽、參加宴會,歡笑……找姑娘們。他們僚孿生兄弟一般親密。
  而現在……克裏夫敦又倒了一杯酒,他看到自己的手沒有發抖,心裏感到高興。
  克裏夫敦到達坦波爾家時,吉爾正坐在陽台上,喝咖啡。她看見他走過來,抬頭望他微微一笑。
  “你是個有能量的人物,”克裏夫敦自己對自己說,“要讓她相信你。”“很高興看到你,克裏夫。請坐。”“謝謝,吉爾。”他坐到—張大的鍛鐵桌旁,在她的對麵,打量著她。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夏裝,同她烏黑的頭發和金黃的、曬紅了的皮膚,構成迷人的對比,她看起來更年輕——而且,不知怎的,他隻能想出一個字眼——純真。他用熱情、友好的眼睛望著她。
  “你用點早餐嗎?克裏夫。”“不用,我早吃過了。”“托比不在家。”“我知道,我想單獨同你談談。”“你有什麽吩咐?”“接受我的道歉。”克裏夫敦勸她說。他一輩子從沒有任何事求過任何人,但是,現在他得求人了。“咱們——我從開始就錯了。可能這是我的錯。或許是我的。已經那麽久了,托比都是我的當事人和朋友,所以我——我想保護他。你能理解嗎?”吉爾點點頭。她棕色的眼晴注視看他,說:“當然。”克裏夫敦長長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他告訴過你沒有,不過,我是使托比發跡的人。我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要成為大明星。”他看出她正全神注意著他。“那時我有許多重要的當事人。吉爾,我把他們全打發走了,以全力經營托比的事業。”“托比對我講過,你替他辦過那麽多的事。”她說。
  “他講過嗎?”他討厭自己聲音中那種急切的語調。
  吉爾微微一笑。“他告訴我,當初他假借薩姆。戈爾德溫的名義,給你打電話。當然,你總歸是去看了他。那是好事。”克裏夫敦俯身向前。“我不希望在托出和我的關係上發生什麽事。
  我需要你同我站在一起。我請求你忘掉咱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我為自己的魯莽而道歉。我以為我在保護托比。哎,我錯了。
  我想你對他太合適了。“”我希望如此。十分希望。“”如果托比甩掉我,我——我想那會送掉我的命。這不僅指業務。他同我——他仿佛就是我的兒子。我愛他。“他為此輕視自己,可是他仍聽到自己在哀求。”吉爾,請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他停了下來,他的聲音哽咽了。
  她用那雙深邃的棕色的眼睛凝視了他好大一會,然後伸出手來。“我不計舊怨。”吉爾說:“你明天晚上來吃晚飯好嗎?”克裏夫敦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快樂地傲笑著說:“謝謝。”他覺得他的眼睛突然模糊了。“我——我不會忘記這件事。永遠不會。”第二天早晨,克裏夫敦來到辦公室,一封掛號信正等著他。信上通知他說:“你的工作已經結束。你不再有權擔任托比。坦波爾的代理人。”

  第三十章
  吉爾。卡瑟爾。坦波爾是立體聲寬銀幕電影出現以來,最轟動一時的人物。在好萊塢城,這個人人以讚美皇帝新衣為社交手腕的地方;吉爾卻能運用她的舌頭象鐮刀一樣鋒利。人人把恭維諂媚當做家常便飯;吉爾卻無所諱忌,願意說就說。她有托比。有托比在她身旁。她把他的權力象棍棒般地揮動,抨擊所有電影製片廠的頭麵人物。這些人以前從沒有經受過這樣的事,但他們不敢得罪吉爾,因為他們不想得罪托比。托比是好萊塢的搖錢樹,他們要拉住他,他們需要他。
  托比比以前更紅了。他的電視片在尼爾遜統計表上,每周都獨占首位。他的影片能賺大錢。
  甚至托比來到拉斯韋加斯演出,那個賭城的賭場,都會賺成倍的大利。托比成為影視行業的皇帝。人們需要他去客串,去錄音、去錄相,去推銷商品包括義演,拍片子等等,等等。他們需要他,他們需要他,他們需要他。
  好萊塢的要人們爭先恐後地討好托比。而他們很快懂得,討好托比的最好辦法,就是討好吉爾。
  吉爾親自安排托比的約會,調理他的生活,因此隻有征得她的同意,事情才好辦。她在他的周圍,設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圍牆。
  隻許有錢、有勢、有名的人物介入。她是神聖火焰的看管者。這位昔日得克薩斯州奧德薩城的波蘭小姑娘,如今款待州長、大使、舉世聞名的藝術家和美國的總統;同時也受到他們的款待。這個城市曾殘酷地對待過她,但她永遠不可能再重蹈覆轍了。隻要她有托比。坦波爾。
  真正倒黴的是吉爾記恨的那些人。
  她和托比同床,姿情歡樂。托比盡興以後,她偎在他的懷裏說:“親愛的,我告訴你一件我尋找代理人時的事兒吧。我去找一個女人——她叫什麽名字了?——哦,對!叫羅絲。登寧。她告訴我,她能給我一個角色,而且她在床上坐下來和我一起念台詞。”托比轉過臉看看她,咪起眼睛,“發生了什麽事?”吉爾笑了一笑,“我那時傻天真,我在念台詞,感覺到她的手,正順著我的大腿摸上來。”吉爾仰頭大笑。“我嚇糊塗了。我一輩子也沒有跑得那麽快。”十天後,羅絲。登寧代理人辦事處的執照,被市管局永遠吊銷了。
  下一個周末,托比和吉爾在他們棕櫚溫泉的住宅裏。
  托比躺在院子裏一張按摩桌上,身子下麵墊著一條厚厚的土耳其浴巾。吉爾為他做長時間的舒適的按摩。托比仰臥著,眼睛罩著一層棉紗布,擋住強烈的陽光。吉爾用按摩乳替他擦腳。
  “你的確讓我看清了克裏夫。”托比說:“他隻不過是個寄生蟲。我聽說,他在這個城市裏到處找人同他合作。誰也不要他。離開我,他連監獄也進不去。”吉爾沒有吭聲,一會兒,她說:“我倒挺替克裏夫感到難過的。”“那就是你見鬼的自我煩惱了,親愛的。你愛動感情,而不動腦筋。你必須學得心狠—點。”吉爾莞爾一笑。“我不由自主。我就是這樣。”他們在船塢裏,在吉爾號上。這是托比替他頭來的一艘大型摩托遊艇。明天,托比的本季度的第一部電視片就要開拍了。
  “這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個假期。”托比說:“我不想回去工作了。”“那可是一部最好的片子。”吉爾說:“我演得挺開心的。每個人都挺好。”她停了一會,然後輕描淡寫的加了一句,“當然,差不多每一個人。”“你這是什麽意思?”托比的聲音很尖。“誰讓你不高興了?”“親愛的,沒有人。也許我不該這樣說。”但是,最後她還是讓托比從她口中套了出來。第二天,選派角色的導演埃迪。貝列根就被解雇了。
  在以後幾個月裏,凡是在吉爾名單上被列上的那些人——那些選派角色的導演,吉爾都會告訴托比一些有關他們的‘故事’,於是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從好萊塢城市消失了。每一個蹂躪過她的人,都要為此付出代價。她想。這就象蜂王交配一樣。那些雄蜂享受到樂趣,結果,必須被消亡。
  她跟蹤著薩姆。溫特斯——那個曾對托比說她根本沒有才能的人。但她從不說一句反對薩姆的話;相反,她卻在托比麵前稱讚他。但是,她稱讚別的電影製片廠的經理略多一點,並且說,別的製片廠有更適合托出的道具……
  有真正理解托比的導演。吉爾還會補充說,她不禁認為薩姆。溫特斯並不真正賞識托比的才華。
  不久,托比開始產生了同感。
  克裏夫敦。勞倫斯已經離開了。托比除了吉爾再沒人可以交談了,沒有人可以信賴。當托比決定到別的廠家,去拍片的時候,他相信這是他自已的主張。但吉爾肯定,薩姆。溫特斯一定明白其中的內情。
  報應。
  托比周圍有些人覺得吉爾不會久留在托比的身邊的。
  她不過是名暫時的不速之客,曇花一現的寵兒。因此,他們忍受著她,或者對她稍稍顯露出一種略加掩飾的輕蔑。
  但他們錯了。結果,吉爾一個一個地把他們除掉了。她不容忍周圍有原先對托比有過重大影晌,或者能促使他反對她的人。她留心讓托比換了律師和公共關係事務所,而雇用了她所選中的人。
  她趕走了那三個小醜,和托比的許多配角。她換掉了所有的仆人。現在這是她的家,她是家裏的女主人。
  坦波爾家的晚會入場券,成為全市最搶手的熱門貨。
  是個人物都要爭先前往。演員、社會名流、州長、大公司的老板全都擁向那裏。新聞界在那裏發揮了充分的威力,幸運的客人,還可以得到額外的好處:因為,他們不僅去了坦波爾家,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而且事後人人都可以知道他們曾經去過坦波爾家,並且度過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坦波爾夫婦不請客的時候,就去作客。請帖如潮水般湧來,人們邀請他們參加首演儀式,募捐會,政治活動,飯店和旅館的開幕式。
  托比滿心願意同吉爾單獨呆在家裏,可是,吉爾喜歡外出。有些夜晚,他們要參加三四處的晚會,她拉著托比去了一處又一處。
  “天哪!你該上格羅辛格那裏去當導演了。”托比笑著說。
  “我是為你幹的,寶貝兒。”她回答說。
  托比在替米高梅公司拍一部影片,整天忙得不可開交。
  一天夜裏,他回家很晚,筋疲力竭。但他看到吉爾已替他準備好了晚禮服。“我們別再出去了吧!
  乖!他媽的這一年,我們沒有一天晚上是在家的。“”這是達維斯公司的年會。如果我們不出席,他們會感到十分難堪。“托比沉甸甸地坐在床上。”我指望洗個痛快的熱水操,過一個安靜的夜晚。隻有咱倆在一起。“但是,托比還是參加了晚會。而且因為每次他必須”演一段“,每次他都是晚會上的中心人物,所以他得調動起他全部的精力,直到人人大笑不已,鼓掌,並且稱讚托出是何等睿智、何等滑稽的人物。那天深夜,托比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已經完全累垮了。頭腦裏總是那一句一句的話,那一次又一次的哄笑聲,以及晚會的成功。他想,他的確是個非常幸福的人。而這一切都應歸功於吉爾。
  她的媽媽如果活著,會多麽讚賞吉爾啊!
  三月間,他們接到參加戛納電影節的邀請。
  “不行。”托比在吉爾讓他看請柬的時候說:“我唯一能去的戛納,就是我的洗澡間了。我累了,親愛的。我已經垮了。”傑裏。顧特曼是托比的公共關係助理。他告訴吉爾說:“托比的影片很有希望獲得最佳影片獎,如果托比能參加,就更有利了。”他覺得托比去一趟,還是很重要的。
  近來,托比一直說他感到非常疲乏,睡眠不好,夜裏吃安眠藥,第二天早晨頭昏目脹。吉爾讓他在早飯時,服用苯齊巨林以抗疲勞,並維持托比一天的精力。顯而易見,這種強製性抑製疲勞的辦法,看來對托比更不利了。
  “我已經接受了邀請。”吉爾對托比說:“但是我準備撤消。沒問題,親愛的。”“咱們到溫泉去歇一個月,就在肥皂裏躺著。”她看著他說:“在什麽裏麵?”他坐在那兒非常安靜。
  “我想說陽光,不知怎麽竟說成肥皂了。”她笑了。“因為你滑稽。”吉爾握緊他的手。“不管怎樣,棕櫚溫泉聽起來太好了。我喜歡同你單獨在一起。”“我不知道,我出了什麽毛病。”托比歎著氣。“我就是沒精力了。我想我是老了。”“你永遠不會老。你會比我活得長。”他咧嘴笑笑。“是嗎?我想我的家夥在我死了以後,還會活好長時間呢。”他擅搔後腦勺說:“我想睡一小覺。說實話,現在我還沒興奮。咱們今晚沒有什麽約會,是嗎?”“沒有什麽不能推遲的。今晚我讓用人們都走開,親自替你燒晚飯。就咱倆。”“啊,那太好了。”他望著她走了,心中暗想,天哪,我是所有的人中,最幸運的一個了。
  那天晚上,他們在床上躺了很長時間。吉爾讓托比洗了一個熱水浴。然後,她為他做了鬆弛性按摩,揉搓他那疲憊的肌體,解除他全身的緊皺感。
  啊,這下子舒服多了,他嘟噥著說:“沒有你,我怎麽能活下去?”“我不能想象”。她緊緊偎依著他說。“托比,給我講講戛納電影節。它是什麽樣子?我一次也沒去過呢。”“那是來自世界各地的一群騙子,在那裏拚命推銷他們的那些烏七八槽的影片。那裏是世界上最大的騙局。”“你把它說得挺激動人心的。”吉爾說。
  “是嗎?唔,我想他是有點激動人心。那個地方擠滿了各種角色。”他端詳了她一會。“你真的想參加那愚蠢的電影節嗎?”她趕快搖搖頭。“不,咱們還是去棕櫚泉。”“見鬼,咱們什麽時候都可以去棕櫚泉。”“真的,托比。電影節並不重要。”他微微一笑。“你知道我為什麽對你這樣入迷?世上任何一個女人都會纏著我,讓我帶她去參加電影節的。
  他也渴望參加,可是你說什麽了嗎?沒有。你想同我一起去溫泉。你把接受邀請的決定撤消了嗎!“”還沒有,不過——“”別,咱們去印度。“他臉上露出一種迷惘的神情。
  “我又說印度了嗎?我是想說——夏納。”飛機在法國奧利機場著陸時,有人交給托比一份電報。托比的父親在養老院去世了。托比要回去參加葬禮已經來不及了。於是托比為養老院增建了一排新住房,並用他父母親的名字命了名。全世界的人物,薈集戛納。
  在這裏,好萊塢、倫敦和羅馬全都混合在一起了。形成一片喧囂與憤怒的南腔北調的雜音大合奏;形成彩色電影與寬銀幕電影竟相鬥技的世界。全球各地的電影製片商雲集到法國的裏維埃拉,他們腋下夾著鐵筒,鐵筒裏裝的是在英、法、日、匈、波各國製片的膠卷,心中夢想著這些欽筒能使他們一夜之間,旋即發財又成名。整個地區擠滿了職業的和業餘的電影界人士。不管老手或新手,初來的或退休的,全都為那有聲譽的大獎而競爭。在戛納電影節得獎,意味著銀行裏的錢。如果獲了獎的影片,尚未訂好上映的合同,可以續訂一份;如果訂定了,則還可以把條件提高。
  戛納的旅館,人滿為患。住不下的人隻好沿著海岸住到昂蒂布、博裏歐、聖特羅佩和蒙東。
  於是小村莊裏的居民,懷著敬畏的神情瞠目結舌地看著街上飯店和酒館裏的那些風雲一時的人物。
  房間都是幾個月前預訂的。但是托比毫不費力就在卡爾登飯店搞到了一套大房間。托比和吉爾不論到什麽地方都有人款待。攝影記者的相機不斷哢嚓哢嚓地響著,他們的照片被送往世界各地。金色的愛侶,好萊塢的王後。記者們訪問吉爾,紛紛詢問她對各種事物的看法,包括從法國的名酒到非洲的政治。這一情景與當年得克薩斯州奧德薩的約忍芬。津斯基相比,真有天壤之別了。
  托比的影片沒有得獎。但是在電影節結束前兩天的夜晚,評判委員會宣布,頒發給托比。坦波爾一項特別獎,表彰他對娛樂方麵所作的傑出的貢獻。
  這是件隆重的事。卡爾登飯店的大宴會廳擠滿了賓客。吉爾坐在台上,挨著托比。她注意到他不吃東西。
  “怎麽了,親愛的?”她問道。
  托比搖搖頭。“可能今天曬太陽的時間太長了。我有點頭暈。”“明天我注意讓你多休息一下。”吉爾已經安排明天上午《巴黎競賽畫報》和《倫敦泰晤士報》的記者來訪問托比,並同一批電視記者共進午餐,然後,是一次雞尾酒會。但她決定把不太重要的活動取消。
  宴會結束時,戛納市長站起身來介紹托比。“女士們,先生們,貴賓們,請允許我向大家介紹一位用他的創作使全世界人們,得到歡樂和幸福的藝術大師。我榮幸地能向他頒發特別獎,以表達我們對他的愛戴和感激之情。
  他托起一枚金質獎章和緞帶,向托比躬身致敬。“托比。坦波爾先生!”大宴會廳全體起立歡呼,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托出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起來。”吉爾低聲說。
  慢慢地托比站了起來,臉色蒼白,站立不穩。他站了一會兒,微笑著,然後移步向麥克風走去。
  半路上,他踉蹌一下,跌倒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
  一架法國空軍噴氣式運輸機載著托比。坦波爾飛往巴黎。他被送進那裏的一家美國醫院,住在特護病房裏。人家並請來法國最好的醫學專家進行會診,吉爾坐在醫院的一個單間裏等候著。
  三十六小時,她不吃不喝,世界各地紛紛向醫院打來電話,她一個也不接。
  她獨自坐著,眼睛盯著牆,周圍的一切動靜,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她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托比必須好起來。托比是她的太陽,如果太陽沒有了,影子也就完了。
  她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早晨五點鍾,杜克洛斯主任大夫走進吉爾的房間。為了接近托出,吉爾專門訂下了這間房間。
  “坦波爾太太——恐怕想緩解這件突如其來的事,已經沒有意義了。您的丈夫是患了嚴重的中風症。在任何情況下,他不可能再行動或說話了。”

  第三十一章
  人們終於允許吉爾走進托比在巴黎的病房時,托比的容貌使她大吃一驚。一夜之間,托比變得衰老了,幹癟了,似乎他所有生命的津汁都已流盡了。他雙手和雙腿的功能已部分喪失,而且,雖然他能象動物般發出哼哼嘰嘰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
  六個星期後,大夫允許搬動托比了。當托出和吉爾回到加利福尼州時,他們在機場受到報紙、電視以及數以百計的祝他們健康的人的包圍和歡呼。托比。坦波爾的病轟動一時,不斷有朋友打電話詢問托比的健康狀況。電視界千方百計想到他們的房間裏來錄象。總統和參議員們送來了慰問信。熱愛撫比。坦波爾並為他祈禱的影迷們,寄來了數以千計的信件和名信片。
  但是沒有人再邀請他了,也沒有人來訪問吉爾,詢問她的近況,以及詢問她是否願意出席一次安謐的宴會,或開車去兜兜風,看看電影。好萊塢沒有人對吉爾表示絲毫的關心。她把托比的私人醫生艾裏。凱普蘭大夫請來,請他找了兩位一流的神經科專家:一位來自拉美大學醫療中心;另一位來自約翰。霍浦金大學。他們的診斷和巴黎杜克洛斯大夫的診斷完全一致。
  凱普蘭大夫對吉爾說:“不過,重要的是,你要懂得托比的心靈完全沒有損傷。他能聽見並理解你所說的一切,隻是他失去了語言和行動的能力。他無法作出反應。”“他——他永遠就這樣了嗎?”凱普蘭大夫猶豫不決。“當然,不能絕對肯定。但是,據我們看來,他的神經係統損傷得很厲害,治療很難取得滿意的效果。”“你總不能下斷言吧?”“不能……。”吉爾知道該做什麽了。除去三名護士晝夜輪班照料托比外,吉爾還安排了一名理療醫師,每天早晨到家裏治療托比。理療醫師把托比挪到遊泳池裏,把他托起,輕輕舒展他的肌肉和筋腱。同時讓托比自己在溫水中盡量用力,那怕輕微的踢踢腿,動一動臂膀。但是,沒有什麽效果。第四周,她找來一位語言醫師,每天下午用一個小時,設法教托比學說話,發單詞的音。
  兩個月以後,吉爾仍看不出有任何變化。毫無進展。
  她派人把凱普蘭大夫請來。
  “您—定要設法幫助他。”她要求說:“您不能讓他就這樣下去。”大夫望著她,一籌莫展地“我很抱歉,吉爾,我無法向你說……”凱普蘭大夫走後,吉爾獨自在書房裏坐了很久。她預感到那種激烈的頭痛症,又要發作了。但是現在她沒有時間再考慮她自己了。她走上樓去。
  托比在床上被支撐著坐了起來,兩眼茫然地向前望著,當吉爾走到他麵前時,托比深藍色的眼睛亮了起來。
  吉爾走到他的床邊,俯看著他,他的兩眼隨著吉爾,顯得亮而又有生氣。他的嘴唇稍動了動,發出一種無法理解的聲音。一種無能為力的感傷的淚水飽含在他的眼眶裏,吉爾記得凱普蘭大夫的話:重要的是,要懂得,他的心靈完全沒有損傷。
  吉爾在床邊坐了下來。“托比,我要你聽我說。你一定要從這張床上下來。你要走路,你要說話。”淚水順著她的麵頰流下來。“你要這樣做。你要為我這樣做。”第二天早晨,吉爾辭退了護士、理療師和語言醫師,凱普蘭大夫一聽到這個消息,趕緊跑來找吉爾。
  “我同意你辭退理療師,吉爾——但是,那些護士!
  托比必須有人二十四小時陪護他——“”我陪他。“他搖搖頭。”你不知道,你要承負的重任。一個人不可能……。“”如果我需要您時,我會打電話給您。“她讓他走了。
  嚴峻的考驗開始了。
  吉爾嚐試去做的事,正是醫師們試圖要她相信是她難以做到的事。她第一次把托比扶起,讓他坐進輪椅時,她感到他是那麽沒有分量,她簡直大吃一驚。她從已經安排好的電梯裏把他弄下樓,開始按照理療醫師的做法,替托比治療。但是現在,情況不同的是,理療師溫和地要求托比做的事;吉爾卻嚴厲無情地逼著他做。當托比想要表示說,他太累了,實在不能再忍受了。吉爾就會對他說:“還沒做完呢,再來一遍。為了我。”她會強迫他再來做一遍。
  然後,再來一遍,直到他筋疲力竭,無聲啜泣。
  每天下午,吉爾教托比重新說話。“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哎啊……啊啊哎哎啊。”“不對,哦哦哦哦哦。把嘴唇放圓,托比。讓它們服從你。哦哦哦哦哦。”
  “啊啊啊啊啊……”
  “不對,真見鬼!你要說話!現在,說,哦哦哦哦哦。……”他會又試一次。
  吉爾每天晚上喂他吃飯,然後躺在他的床上,把他抱在懷裏。她拉起他那兩隻殘廢的手,讓它慢慢在她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摸,摸到她的乳房,摸到她兩條大腿的中間。
  “摸它,托比。”她悄悄地說:“全是你的,我愛。它屬於你。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好起來,我們可以再做愛。我需要你,托比。”他用他那雙明亮的有神的眼睛望著她,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聲。
  “快了,托出,快了。”吉爾是不知疲倦的。她辭退傭人,因為她不願意任何人留在身邊。
  從那以後,她親自燒飯。她打電話采購日用品,從不離開家。開始,吉爾忙於接電話,但是,電話很快少了下來。後來就幹脆沒有了。廣播員不再發布托比。坦波爾健康情況的公報。人們知道他快要死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但是吉爾不讓托比死去。如果他死了,她會同他一起死。
  日子不分晝夜地過去了,形成一種持久性的無盡頭的雪役。吉爾早辰六點鍾起床,第一件事是給托比擦身。價大小便完全失禁了。盡管他插著尿管,墊著尿布,夜間還是要把身體弄髒。不單要換睡衣,有時床單也必須更換。臥室裏的矣氣,令人難以忍受。吉爾倒滿一盆溫水,拿海綿秘軟布擦洗托比身上的屎、尿。洗好後,擦幹,塗上粉;然後替他刮胡子,梳頭發。
  “瞧,你看上去挺漂亮,托比。你的影迷們現在該來看你了。他們很快就要來看你了。他們將爭著進來看你。
  總統也要來——人人都要來看托比。坦波爾。
  然後,吉爾替托比準備早餐。做麥片柬,做奶油麵粉湯,或者炒蛋,做一些能用湯匙喂進他嘴裏的食物。他喝他時,就象喂個嬰兒,她不斷和他講話,鼓勵他說,不久他就會康複。
  “你是托比。坦波爾,”她拖長聲音的唱著。“人人喜歡你,人人想你回來。門外你的影迷們在等著你,鬆比。為了他們,你必須好起來。”漫長的、刑罰性的日子隻是開頭。
  她把癱瘓殘廢的托比,用輪椅推下樓,到遊泳池裏服佐,然後,替他按摩並叫他說話。接著替他做午飯。午飯,後,所有的事,再堂複一遍。在整個護理過程中,吉爾不,漸地對托比講,他是如何了不起,大家如何愛他。他是托比。坦波爾。全設界等著他回去。夜間,她會拿出一本服相冊,舉起來讓他看。“這是咱們同女王的合影。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人們怎樣向你歡呼嗎?將來還會有這樣一天。你將比以前更紅,托比,比以前更紅。”當她把他的被子蓋好,自己爬到安置在他床邊的另一張小榻上時,她已經完全精疲力竭了。半夜裏,她會被托比放屁的響聲和臭味給弄醒。她從榻上掙紮著起來,替托比撤換尿布,擦洗身體。當她把這一切都幹完後,新的一天已開始。地又要著手準備早餐了。又過去了一天。日子無盡無休地一天天地過去。
  每天吉爾都逼著托比練習。讓他再努把力,那怕稍稍再有點進步。吉爾的精力消耗得太厲害了,以至她的神經有時難以自控。當她發現托比沒有努力時,她會打他一個耳光。
  “你要戰勝他們。”她凶狠地說:“你要恢複起來。”吉爾的體力,已在她自己安排的日程中消耗光了。夜間,當她躺下來時,她無法酣然入睡,她的頭腦裏閃現著各種各樣的往事,就象一部老片子中的那些情節一樣。她同托比在戛納電影節受到記者們的包圍、歡呼……總統來到他們棕櫚泉的住宅……人們稱讚吉爾是何等美麗……首演儀式中戲迷們如何圍在托比和她的身邊……
  金色的愛侶……托比站起來接受獎章,接著倒下來……倒下來……最後,她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有時,吉爾會由於一陣突然的劇烈頭痛而疼醒,醒來後頭仍在疼。她躺在寂袁的黑暗中,和疼痛作鬥爭。直到朝暾初上,她又掙紮著起了床。
  一切再從頭……現在她和托比就象在一次早已被人遺忘了的浩劫中,孤零零的兩個幸存者。
  她的世界已縮小到這個住宅、這個房間、縮小到一個人。從黎明到午夜,她無情地催趕著自己幹所有的事。
  她也催趕著托比。她的托比被禁錮在地獄裏,禁錮在一個隻有吉爾的世界裏,他必須盲目地服從她。
  枯燥而痛苦的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現在,托比隻要看到吉爾向他走來時,就會哭起來,因為他知道自己又要受到懲罰了。吉爾一天比一天變得更無情。
  她強迫紮比活動他那搭拉著的,無用的四肢,直到他痛苦得難以忍受。他發出可怕的咯咯聲,哀求她停止,但是,吉爾會說:“不行,要到你再成為一個人,要到咱們能讓他們大家再看到你的時候。”她經常不斷地揉搓他那毫無力氣的肌肉。他就象一個無依無靠的,完全成熟的嬰兒,一棵蔬菜,一個虛無。但是在吉爾的眼中,她看到的是的的未來,她告訴他說:“你要走路!”
  她會扶他站起來,把他拽住,強迫他一條腿一條腿的移動,讓他試著行走,盡管樣子很難看,象個醉鬼,象一具脫了節的提線木偶。
  她頭疼的次數愈來愈頻繁。強烈的光線,大聲的吵嚷,或者突如其來的動靜都會引起她的頭疼。
  “我必須去找大夫了。”她想,“晚一點吧,等托比好了以後。”目前她實在沒有考慮自已的時間和空間。
  隻有托比。
  吉爾仿佛著了魔,她身上的衣裳鬆鬆垮垮的,她不知道自己減輕了多少體重,她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什麽模樣。
  她的臉瘦削而蒼白,眼睛下陷。以前那一頭烏黑的、發亮的頭發,現在淩亂而沒有光澤。這一切,她不想知道,也不去關心。
  有一天,吉爾在門下麵發現一份電報,要求她給凱普蘭大夫打電話。沒有時間。她必須保持常規。
  日日夜夜,生活已成為“卡夫卡‘式的一片魔影。每天替托比洗澡,換衣,讓他運動,給他刮臉,喂他吃飯,幹所有該幹的事……
  次日周而複始。
  她替托比弄到了一輛助步車,把他的手指綁在車把上,讓它們攥住它。然後把他扶起來,移動他的雙腿,想方設法給他示範,教他邁步,讓他在房間裏前後來回地挪動,直到她站著就睡著了,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在什麽地方,正在做什麽事。
  然而,有一天,吉爾知道一切都要完結了。
  這一天,她陪著托比過了半夜,然後回到她自已的臥室。直到黎明時,她才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吉爾醒來時,太陽已升得很高,刺目的陽光撒滿室內。她已經睡過中午以後不短的時間了。
  托比沒人喂飲,洗澡、換衣服。他躺在床上,不能動,沒人管他;他等待著她,可能十分驚慌。
  吉爾想要起來,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一種無底的、深深的疲倦,使她累壞了的身體,完全不再聽她的支配。
  她躺在那兒,一籌莫展,她知道她失敗了,一切都白費了,所有那些苦難的日日夜夜,所有那些痛苦的數月操勞,全然失去了意義。她的身體已不聽她的了,正象托比的身體不聽他的一樣。吉爾再也沒有精力留給他了,她真想大笑一場,一切都完結了。
  這時她聽見她臥室的門響。抬眼一看。托比站在門口,獨自一人,顫抖的手臂抓著助步車,發出無法聽懂的傷感的聲音,努力想說出話。
  “吉夷夷夷夷夷……吉夷夷夷夷夷……”他是在想說,“吉爾。”她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而且哭個不止。
  從那天起,托比有了顯著的進步。破天荒第一次,他知道他要好起來。當吉爾強迫他超過他所能忍受的限度時,他不再反對了。他歡迎這樣。他想為了她好起來。吉爾成了他的女神,如果說,以前他愛她,現在他簡直是崇拜她。
  吉爾也有了變化,以前,她是為了自已的生活而奮鬥,托比隻是她不得不使用的工具。但是,現在她變了。
  仿佛托比成了她的一部份,仿佛他們隻有一個軀體,一顆心、一個靈魂,而且共同迷住了一個目標,他們正在經受著一次贖罪的考驗。他的生命曾經掌握在她的手裏,她哺育了它,強化了它,拯救了它,從中又滋長出一種新的愛。托出屬於她,正如她屬於托比一樣。
  吉爾改變了托比的膳食,使他失去的體重,開始恢複,他每天長時間的曬太陽,在院子裏長時間散步,先用助步車,後來扶著手杖。他的體力逐漸恢複。到托比能獨自行走的那一天,他們倆到餐廳,明燭設宴,表示慶祝。
  吉爾覺得托比可以露麵了。她給凱普蘭大夫打電話,他的護士立刻讓他來接電話。
  “吉爾!我一直萬分擔心。我曾設法打電話給你,可是從沒得到過答覆。我發了一份電報,當我得不到回音時,我認為你把托比帶到別的地方去了。他現在——他已經——”“你自己來看看吧,艾裏。”凱皆蘭大夫無法掩飾自已驚異的神情。“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她對吉爾說。“這——這簡直是個奇跡。”“這是奇跡。”吉爾說:“隻不過這是人世間自己創造的奇跡,因為上帝在別的地方。”“人們還在向我打聽托比,”凱普蘭大夫說:“顯然他們無法同你聯係上。薩姆。溫特斯每周至少來看我一次。克裏夫敦。勞倫斯也不斷來。”吉爾不要克裏夫敦。勞倫斯;至於薩姆,溫特斯!那還是可以接受的。吉爾必須想辦法讓人們知道托比。坦波爾,知道他依舊是超級明星,知道他們倆仍是金色的愛侶。
  第二天上午吉爾打電話給薩姆。溫特斯,問他是否願意來訪問托比。薩姆一小時以後來到。
  吉爾打開前門迎接他,薩姆極力掩飾住他對她模樣感到的吃驚。吉爾看上去比他上次見到時,要老了十歲。她的眼睛象一對深陷的棕色池塘,臉上刻上深深的皺紋。她的體重減輕得那麽厲害,以致看起來差不多象個骷髏。
  “感謝你的光臨,薩姆。托比將非常高興見到你。”薩姆原來準備看到托比躺在床上,留下的隻是他那昔日紅極一時的影子。但是,他卻大吃一驚,目瞪口呆了。
  托比躺在遊泳池邊一塊墊子上。當薩姆走近他時,托比站起身來,稍慢一點,然而腳步很穩,並且伸出他那雙有力的手。他看上去曬黑了,很健康,比他中風前的模樣還要好。就好象通過某種秘密的巫術,把吉爾健疲的活力,輸進了托比的身體;而侵襲托比的病魔,卻跑到了吉爾的身上。
  “哎,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薩姆。”托比的話,比以前稍慢了一點,有點拘泥,但很清楚、很響亮。絲毫沒有薩姆聽說的那種癱瘓的痕跡。還是那張孩子氣的臉,明亮的藍眼睛,薩姆擁抱了一下托比,說:“耶穌啊,你真把我們嚇壞了。”托比笑笑說:“咱們是單獨在一起,你大可不必管我叫‘耶穌’。”薩姆更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托比,驚異地說:“我實在不能相信,見鬼,你看起來更年輕了。整個城市都在準備給你送葬呢。”“為我的屍體送葬。”托比微笑說。
  薩姆說:“真難想象,當今的醫術真能——。”“不是醫術。”托比轉身看著吉爾,眼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深愛之情。你想知道是誰幹的,吉爾。隻有吉爾,靠著她空空的兩隻手。她把所有的人都撤掉,卻讓我重新站了起來。“薩姆望了一下吉爾,心中納悶。在他看來,她可不象各能作出這樣無私行動的女人。也許是他錯了。”你有什麽打算?“他問托比。”我估計你想休息,而且——“”他準備回去工作。“吉爾說:”托比滿腹才華,他不能坐在那裏無所事事。“
  “我急於演出。”托比表示同意。
  “也許薩姆能替你安排。”吉爾提示說。
  他們倆望著薩姆。薩姆不想讓托比泄氣,但是,他也不想提供虛假的許諾。如果沒有人替這位主演明星保險,他就不可能被邀請拍片。但是,哪個保險公司目前肯替托比保險呢?
  “目前製片廠工作不多。”薩姆小心謹慎地說:“不過我一定留意。”“你不敢用他,對嗎?”
  仿佛她看透了他的心裏。
  “當然不是。”不過他們倆都明白薩姆是在說謊。
  好萊塢不會有人再冒險起用托比了。
  托比和吉爾在看電視裏一個年輕喜劇演員的表演。
  “他真糟糕。”托比輕蔑的大笑。“該死,我真希望我能重上電視。也許我該找一位代理人。一個能在全城跑一跑,為我找個什麽工作的人。”“不!”吉爾的語氣堅定不移。“咱們可不能讓任何人替你沿街叫賣。你不是那種到處謀生的無業遊民。你是托比。坦波爾。咱們要讓他們來找你。”托比苦笑說:“他們不會再擠破門坎兒了,寶貝兒。”“他們會的。”吉爾許願說:“他們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你比過去更健顧。咱們要讓他們看到。”“也許我需要為哪家雜誌照一張裸體照吧。”吉爾沒理踩他的話。“我有個主意。”她慢慢地說:“演獨角戲。”“呃?”“獨角戲。”她的聲音顯得更興奮了。“我要為你在亨丁頓。哈福德劇院包場。好萊塢所有的人都要來。那樣一來,他們又要擠破門了。”好萊塢所有的人,確實都來了:製片人、導演、明星、評論家——影視界一切重要的人物。瓦因街劇院的票,早已銷售一空。數以百計沒有買上票的人,隻好悵然而歸,當托比和吉爾坐著專人駕駛的大轎車,來到劇院時,門前一大群人圍著他們歡呼。他是他們的托比。坦波爾。他從死人堆裏爬出,又回到了他們的身旁,他們比以前更加仰慕他了。
  劇院裏前來看戲的觀眾,一部分人的確是想向他們尊敬的這位昔日著名的、偉大的人物致意;而大多數卻出於好奇。盡管如此,他們的到來,卻充分表達了人們對這位曾掙紮於死亡線上的英雄,即將熄滅的明星的敬愛之情。
  吉爾親自訂定這次演出的計劃。她把奧哈倫和萊因格爾找來,讓他們寫出了一些漂亮的腳本。開頭就是一段獨白,嘲弄好菜塢在托比還活著的時候,就要埋葬他。吉爾還找到了幾位作曲家,他們曾三次獲奧斯卡獎。他們從來沒有替某一位人單獨作過曲,但是,當吉爾說:“托比堅持說,‘你們是世界上最優秀的作曲家……’。”他們同意了。
  導演狄克。蘭德利從倫敦飛來主持這次演出。
  吉爾找遍了她所能找到的最有天才的人支持托比,但是,歸根到底——一切還要靠主演本人。這是一次單獨的演出,這意昧著,他獨自在舞台上。
  重要的時刻終於到來了,燈光暗了下來。劇院裏一片充滿期待的寧靜,人們默默地祈禱著今夜晚能有奇跡發生。
  它發生了。
  托比。坦波爾從容地走上舞台,腳步平穩,有力,人們熟悉的那頑皮的微笑使他的孩子氣的臉,更加神彩奕奕。全場片刻靜寂,繼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全場起立,掌聲和歡呼聲震憾屋宇,持續了整整五分鍾。
  托比站在那兒,等沸騰聲平息了,劇院裏終於安靜的時候,他說:“你們說這是歡迎會嗎?”
  人們又都嚷了起來。
  他才氣煥發,他講故事、唱砍、跳舞、嘲弄所有的人,就象他從來沒有離開過舞台一樣。大家全神貫注。他仍然是個超級明星,不過,現在他似乎又增添了點什麽,是的,他成了個現實的神話。
  《雜談》第二天評論說,“人們來給托比。坦波爾送葬,可是他們卻留在那裏讚美他,向他歡呼致意。他是多麽配得到那樣的榮譽啊!表演行業中再也沒有人可與這位喜劇大師的那種魔力相媲美了。那是個歡騰的夜晚。有幸在場的人沒有人會忘掉那值得紀念的……”《好萊塢報道》說:“觀眾到那裏去看一位偉大明星的到來;可是托比。坦波爾卻證明了,他從來不曾離開。”
  所有其他的評論,也以同樣的語言頌揚他。從那以後,托比的電話鈴,又不斷地響了,邀約和敦請的電函,象雪片一樣飄然而至。
  他們家的門又擠破了。
  托比在芝加哥、華盛頓和紐約,舉辦了同樣的單人演出。他走到哪裏都轟動一時。人們現在比以前更對他感興趣了。在充滿一種深情的懷舊的思潮中,藝術劇院和大學紛紛放映托比過去的電影。電視台舉辦了托比,坦波爾影片周,播放他以前的喜劇片。
  出現了托比。坦波爾洋娃娃,托比。坦波爾牌戲,托比。坦波爾謎語、笑話集以及以他的名字命名的T 恤衫,包括咖啡、香煙和牙膏所使用的商標。
  托出在環球公司的一部音樂片中,扮演了一段小品,並與環球簽約在所有大型喜劇片中,將作為特邀演員出場。各電視係統也都讓創作小組趕寫腳本,以爭取播放新的托比,坦波爾一小時節目。
  太陽又一次出來了,它照耀著吉爾。
  又有了晚會、招待會。這個大使,那個參議員,還有私人的……所有人都想邀請他們。白宮也設宴招待他們——這是通常隻留給各國元首的榮譽。他們走到哪裏,哪裏都是一片激蕩人心的熱潮。
  現在人們不僅向托比歡呼,也給吉爾鼓掌。關於她的那些感人肺腑的,動人心弦的故事,關於她排除外力,單獨護理托比,使他重新恢複健康的功績,激發著人們的想象。報紙上稱頌她是本世紀的愛情女神。《時代》雜誌用他們倆的照片作封麵,在同期刊載的特寫中,熱烈頌揚了吉爾。托比簽訂了一項五百萬美元的合同,他將在一套新的每周電視節目中擔任主演。從九月份開始,為期十二周。
  “咱們到棕櫚泉去,你再好好休養一段時間,我們九月份再來。”吉爾說,托比搖搖頭。
  “你已經關在家裏好多時候了。咱們出去活動活動吧。”他把她摟住,補充說:“寶貝兒,除去笑話外,我不大會說話。我不知道怎樣告訴你,我對你的感情,我——我想讓你知道,直到見到你的那天,我才算開始生活。”這時他突然轉過臉去,他不願意讓吉爾看到他眼睛裏的熱淚。
  托比安排到倫敦、巴黎以及——最了不起的一著——到莫斯科作單人演出。所有的人都爭著和他訂合同。他在歐洲同在美國一樣,是受人崇拜的巨星。
  他們乘吉爾號旅行,駛向卡特林納。這一天風和日麗。船上有十幾位客人,其中有薩姆。溫特斯,還有奧哈倫和萊因格爾,後二位已被選作托比新電視片的主要執筆人。他們都在客廳裏,打牌、聊天。吉爾向周圍一望,發現托比不見了。她出去到甲板上。
  托比站在欄杆邊,注視著大海。吉爾走到他跟前說,“你沒有什麽不舒服吧?”“就是想看看海水,寶貝兒。”“它是美的,對嗎?”“如果你是一條鯊魚。”他打個冷戰。“我可不願意這樣的死。我一直害怕淹死。”她把手放到他的手心裏。“什麽東西打擾了你?”他望著她。
  “我不想死。我害怕陰間。在這裏,我是個大人物。人人知道托比。坦波爾。但是在陰間……?
  你知道我對地獄是怎樣想的嗎?一個什麽觀眾也沒有的地方。“修士俱樂部為了宴請托比。坦波爾,舉辦一次烤肉餐會。台上有托比和吉爾,薩姆。溫特斯,和與托比簽訂合同的電視係統負責人,以及十幾位一流的喜劇演員。大家要求吉爾起立答謝。然後全場起立歡呼。
  他們是在向我歡呼,吉爾想。不是向托比,向我!
  宴會主人是一位著名的熒屏夜話節目的主持人。“我說不出,我看到托比光臨是多麽地高興。”他說,“因為如果我們今晚在這裏宴請不到他,那我們就要把宴席擺到林間墓地裏去了。”
  大笑。
  “相信我的話,那裏的飯菜實在糕精。你們在林間墓地裏吃過嗎?那裏擺的是最後晚餐的折籮。
  大笑。
  他轉身朝著托比說:“我們真為你感到驕傲,托比。
  我說的是心裏話。我聽說,人家要求您把一部分遺體獻給醫學。他們要把它放進哈佛醫學研究所的一隻壇子裏。到目前為止,唯一的問題是他們還沒法找到一隻足夠放得下它的壇子。“哄堂大笑。
  當托比起身致答詞時,他又勝過他們所有的人。
  大家都同意那是修士俱樂部舉辦的,最成功的一次烤肉宴會了。
  克裏夫敦,勞倫斯那天晚上也在座。
  他同其他無名小卒一道,坐在房子裏麵,靠近廚房的桌子上。就連這個席位他也是靠老交情的關係,才弄到的。打從托比。坦波爾辭退他以後,他就背起了失敗者的牌子。他曾想同一家大的代理人公司合夥,但是他沒有當事人,兩手空空,無法向人家啟齒。後來,克裏夫敦試著找較小的代理處,但人家對中年的過時的人物,不感興趣。他們要的是開拓型的年輕人。最後,克裏夫敦接受了一家新開的小代理處的工作。他的一周薪金還不夠他以前在羅曼諾夫飯店一晚上的花費。
  他記得,他到新代理處的第一天,這個機構屬於三個開拓型的年輕人——不對,三個毛頭小夥子,年齡都不到三十歲,他們的當事人,是一位搖擺舞星。兩個代理人留著胡子,全都穿工裝褲和運動杉,光著腳穿網球鞋。他們使克裏夫敦感覺,他自已真象個千年不死的老怪物。他聽不懂他們所用的那些詞兒。他們管他叫“老爹”或“阿爸”。他回憶起以前自己在這個城市裏所受到的尊敬,不禁要哭出來。
  這位短小精悍,一向笑容可掏的代理人,如今已變得無精打采,滿腹積怨。托比。坦波爾曾是他的全部生命。克裏夫敦不由自主地總回想起當年的那些日子。除此以外,他什麽也不想。想托比還有吉爾。克裏夫敦把自己的一切遭遇,都歸咎於吉爾。托比不由自主,他受了那個娼婦的挑唆。所以,啊!克裏夫敦是多麽痛恨吉爾。
  他坐在後麵,望著群眾向吉爾歡呼,聽見桌上一個人說,“托出真是個走運的雜種。我真想嚐嚐她床上的功夫,聽說好極了。”“真的?”有人冷冷的問。“你怎麽知道?”“貓咪戲院正放映她演的下流電影呢。見鬼,我想她要把男人給浪死了。”克裏夫敦突然覺得口幹舌燥,好不容易才迸出一句,“你——你的確知道那是吉爾。卡瑟爾嗎?”他問。
  那陌生人轉臉看看他。“當然了。我的確知道。她用的是另一個名字——什麽約瑟芬什麽的。一個古裏古怪的波蘭的名字。”他盯著克裏夫敦說。“哎!你不是原來那個克裏夫敦。勞倫斯嗎?”毗連費爾法克斯和拉辛尼加兩地的中間,有一帶是聖莫尼卡林蔭大道區,那個地方屬於郊區,是環繞洛杉磯市區的‘衛星島’的—部分。由部區管轄,比市管法的規定要寬一些,在那裏有六條街道,其中一條街上,開設了四家影院,專門放映赤裸裸的黃色電影;電影院旁邊有五六家書店,一些家夥們想看黃色電影,可以站在書店裏,通過一個一個的觀望鏡來看這些影片。此外,有十幾家按摩院,裏麵全是妙齡女郎,她們除了按摩外,什麽都在行。貓咪戲院就在這種環境之中。黑漆漆的戲院中,大約坐了二十幾個人,除了兩個手拉手坐著的女人外,全都是男人。
  克裏夫敦環顧了一下周圍的觀眾。他很奇怪,是什麽東西驅使這些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到這個黑窖裏來,坐上幾個小時,看別人在影片中性交。
  主片開始了,克裏夫敦一心專注極了。他身子向前探著坐,搜索著每一個女演員的麵孔。這個片子的情節是,一個年輕的大學教授,勾引女學生到臥室來上夜課。這些女學生年輕美貌,天分極高。她們做了各種性的動作。
  但是,其中沒有吉爾。克裏夫敦心裏想,她必須在片子裏。因為這是他唯一能夠向她報複的機會了。他要讓托比看這部影片。托比會感到痛苦,但他能克製住;而吉爾就完蛋了。當托比知道他娶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娼婦時,他會把她扔出去,讓她滾蛋。吉爾必須在這部片子裏。
  突然間,她出現了,這是一部寬銀幕的影片,彩色鮮豔、壯觀、逼真。她如今已變了許多。
  現在她瘦了,更美麗也更加老練了。但這是吉爾。克裏夫敦坐在那裏,為影片所陶醉,他沉迷在裏麵了,他讓他的感官得到了盡情的享受,他的內心卻充滿了勝利與複仇的激動。
  克裏夫敦坐在位子上,一直等到演員表出現。那是它:約瑟芬。津斯基。他站起身來,走到後麵的放映室。一個隻穿了一件長袖子的外衣的人,坐在這間小房間裏看賽馬消息。克裏夫敦進來時,他抬起頭來望著他說,“這裏不準入內,朋友。”“我想買一套那部影片的拷貝。”那個人搖搖頭。“非賣品。”他又繼續考慮賽馬的事。
  “我給你一百美元,讓我複製一份。不會有人知道。”那個人頭也不抬。
  “兩百美元,”克裏夫敦說。
  “放映員把他手裏的刊物,翻過一頁。”“三百美元。”他拾起頭來望著克裏夫敦。“現錢嗎?”“現錢!”第二天上午十點鍾,克裏夫敦腋下挾著一盒影片的拷貝,來到托比家裏。“不,不是影片。”他高興地想。
  “是炸藥。足夠把吉爾。卡瑟爾炸到地獄裏去。”出來開門的是克裏夫敦不曾見過的英國管家。
  “告訴坦波爾先生說,克裏夫敦,勞倫斯來見他。”“對不起,先生。坦波爾先生不在。”
  “我等看他。”克裏夫敦堅定的說。管家回答說:“恐怕不行。坦波爾先生和太太今天早晨已經動身去歐洲了。”

  第三十二章
  托比夫婦的歐洲之行,是一連串洋溢著勝利的旅程,當他在倫敦守護神像前公演的時候,牛津廣場上擠滿了人群,大家發狂似的想一睹托比和吉爾的豐采。首都警察在阿蓋爾街周圍布滿了警戒線。當群眾無法控製時,又趕快調來了騎兵警察予以協助。時鍾敲了八下,王族駕臨,表演開始。
  托比簡直使人驚異不已。他的臉煥發出那種天真的光采。他幽默地諷刺英國政府,和它的那一幫固守陳規,尚洋洋自得的老古董人物。他說,英國呀,搞得還不如烏幹達呢。要是換一個好一點的國家,那可就不會有這種事了。人們哈哈大笑,因為他們知道托比。坦波爾完全是在說笑話,他沒有一句話是當真的。托比熱愛他們。
  他們也愛托比。
  巴黎的接待,氣氛更是熱烈。托比和吉爾前往總統府邸作客,並且乘坐豪華轎車周遊全市。
  每天報紙頭版都有他們的照片。在他們去劇院的途中,總加派警察維護治安。有一天托比演出結束後,當人們護送他和吉爾上汽車時,人群突然衝破了警戒線,數百名法國人,衝到他們麵前,叫著,“托比,托比……我們要托比!”他們爭著拿出鋼筆和簽名簿,擠上前去,想和偉大的托比和了不起的吉爾攀談二句。警察無法阻止他們。人們把警察推到了一邊,他們甚至把托比的衣裳撕破了,為了爭得一點點的紀念。托比和吉爾幾乎要被擠死了。但吉爾毫不畏懼,喧鬧表明人們對托比的致意,也正是為了這些人,她才幹出了這樣的功績——把托比帶回來交給他們。
  最後一站是莫斯科。
  六月的莫斯科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城市,黃色的花壇整齊地排列在寬敞街道的兩旁,優美的小白樺和菩提樹,長滿了濃綠的枝葉,鬱鬱蔥蔥,象一片望不到頭的海洋。居民和旅遊者,三五成群地在陽光下漫步,這是旅遊的季節。但是,除去官方訪問外,凡來俄國旅遊的人,都歸國際旅行社接待。後者是一個國家的機構,負責安排交通、住宿和導遊等事宜。但是,當托比和吉爾到達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時,一輛大轎車,己停在那裏等候他們,把他們送到通常用來接待衛星國要員的大都會飯店。大套房間裏堆滿了首都的伏特加和黑色魚子醬。
  黨的高級官員尤裏。羅曼諾維奇將軍前來飯店,表示歡迎。“坦波爾先生,我們國家放映貴國的影片並不多,但是我們對您很熟悉,這裏常常放映您的影片。俄國人民認為天才可以逾越一切界限。”托比準備在莫斯科大戲院演出三場。開演的那天夜晚,吉爾也一起受到了歡呼。由於語言的障礙,托比在表演時主要采用啞劇的手法,觀眾讚歎不已。他用冒腔的俄語亂說一通,龐大的戲院裏充滿了一片掌聲和歡笑聲,就象愛的祝福一樣。
  以後的兩天裏,羅曼諾維奇將軍陪著托比和吉爾,到各處觀光。他們到高爾基公園,乘坐巨型的阜氏大輪參觀有曆史意義的聖瓦西裏大教堂,他們到了莫斯科國家馬戲場,並前往阿拉格維大飯店出席招待宴會,在宴會上他們吃上了金色魚子醬,那是八種魚子醬中最珍貴的一種。他們還吃了冷拚盤,照萊譜上的意思是“小吃”;還吃了肉餡餅,餡餅外麵是酥皮的,裏麵是鮮美的肝或魚肉的餡。作為飯店的甜點心,他們吃了帶杏子醬的蘋果奶油布丁,味道鮮美。令人難以置信。
  繼續觀光。他們到普希金藝術博物館,列寧墓和兒童世界——莫斯科吸引人的兒童商店。他們還被帶到一些對多數俄國人不開放的地方。格拉諾夫斯基大街,街上密集著由專職司機駕駛的高級官員的轎車。街裏有一處外觀很普通的大門,門上標明“特別通行證辦事處。”人家帶他們走進去。從世界各地進口的高級食品,在這裏應有盡有。這就是蘇聯當局,俄羅斯貴族和特權階層購物的商店。
  他們又到了一座豪華的別墅,在那裏,有特權的人,可以在秘密放映室裏觀看外國電影。這是人民國家有趣的內幕。
  托比舉行最後一次演出的那天下午,坦波爾夫婦準備出去采購物品。托比說:“你—個人去好嗎?
  寶貝兒?我以為我得睡一會兒。“她打量他片刻。”你沒有不舒服吧?“”好極了,我就是有點累。你去把整個莫斯科都買回來吧。“吉爾猶豫著。托比看來臉色蒼白。
  這次旅遊結束以後,她一定得注意讓托比好好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開始拍新電視片了。
  “好的,”她同意說:“睡一會吧。”吉爾穿過門廳走向出口時,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約瑟芬。”就在她回頭的時候,她已經知道是誰了。一瞬間,奇跡又重現了。
  大衛。肯尼文向她走來,微笑著說:“看到你真高興。”這時,她覺得她的心都停止跳動了。他是唯一能使我如此的人,吉爾心裏想。
  “你能同我喝一杯嗎?”大衛問。
  “好的。”她說。
  飯店的酒吧間大而擁擠,但是,他們終於找了角落上的一張比較清靜的桌子,可以好好坐下來談談心。
  “你來莫斯科做什麽?”吉爾問。
  “政府邀請我來的。我們在設法談成一筆石油的交易。”一個很不耐煩的侍者,懶洋洋走過來,收了他們要酒的訂單。
  “薩塞好嗎?”大衛向她看了一會,然後說,“我們幾年前就離婚了。”他有意換個話題。
  “我注意著你的一切遭遇。我從小就是個托比迷。”不知為什麽,這話聽起來,似乎托比已老朽了。“我很高興,他康複了。當我從報上看到他中風的消息時,我很掛念你。”他的眼睛裏流露出那種吉爾,依然記得的神情,一種懇求、一種需要。
  “我想托比在好萊塢和倫敦都是了不起的。”大衛繼續說著。
  “你到那裏了嗎?”吉爾驚異地問道。
  “是的。”然後,他迅即補充說:“我在那裏有點公務。”“你為什麽不到後台來?”他猶豫了,“我不想去打擾你們。我不知道你們是否願意看到我。”酒來了,裝在矮墩墩的厚玻璃杯裏。
  “好,為你和托比幹杯!”大衛說。話語中帶有那麽一種情調,一種潛在的傷感,一種親切的渴望……
  “你一直住在大都會飯店裏嗎?”“不。事實上,我花了一段很糟糕的時間才……”他想改口已經來不及了。他苦笑了笑。“我知道你會在那兒。我本來五天前就該離開莫斯科的。我一直在等待,希望能碰到你。”“為什麽,大衛?”他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現在一切都太晚了。
  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想告訴你,因為我認為你有權知道。“於是他對她講述了他同薩塞的婚姻,她怎樣欺騙他,怎樣企圖自殺,講那天晚上他為什麽讓吉爾在湖邊空等,他滿懷情意地傾訴了那滿腹的積怨。吉爾感動萬分。
  “我一直愛你。”她坐在那裏聽著。一種幸福的熱潮象酒一樣在她全身流淌。就象美夢真的要成為現實了。要知道,這也正是吉爾朝夕夢寐,期待已久,綰係心間的一切。吉爾端詳著坐在她對麵的男人,她記得,他曾用他那雙有力的手緊緊地把她摟在懷裏,迫切地要求著她的身體!
  這時,她感到了一種內在的衝動。但是,托比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他是她身上的肉,而大衛……
  這時她身旁傳來一個聲音,“坦波爾夫人!我們到處在找您!”這是羅曼諾維奇將軍。
  吉爾望望大衛。“明天早上給我打電話。”托比在莫斯科大劇院最後一次演出,空前激動人心。觀眾向他拋鮮花、歡呼,跺腳,久久不肯離開。這是托比勝利的、恰如其份的頂點。演出結束後,預定舉行一次大型宴會。但托比對吉爾說:“我累壞了,女神。你自己去赴宴不好嗎?我要回飯店裏躺一躺。”吉爾獨自一人去參加宴會。大衛仿佛時時刻刻都在她的身邊。她同東道主交談,跳舞,為他們對她的讚美而表示謝意;但她的頭腦裏始終縈繞著她同大衛那次會見的情景。“我當初實在結錯了婚。薩塞已經和我離了婚。我從沒有一天不愛你。”深夜兩點,吉爾由人護送到飯店門口。她走進去,發現托比躺在房間正中的地板上,不省人事,右手伸向電話機。
  托比。坦波爾被緊急用救護車,拉到斯維爾契科夫大街三號外事人員總醫院。三位一流專家深夜趕來就診,大家對吉爾深表同情。醫院院長陪她到一個單間辦公室,她在那裏等候消息。一切又仿佛再次重演,吉爾想。這一切,以前都發生過。但這—次卻潛在著一種模糊的、虛幻的……
  幾個小時過去後,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矮矮胖胖的俄羅斯人搖搖擺擺地走了過來。他穿著剪裁得並不合體的服裝,看起來象個失意的保安人員。“我是杜洛夫大夫。”他說:“我負責主治你丈夫的病。”“我想知道他現在怎樣了?”“請坐,坦波爾夫人。”吉爾本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站了起來。“告訴我!”“您的丈夫患的中風症——,從醫學上講,是由腦血栓形成的。”
  “嚴重嗎?”“是最最——怎麽說呢?——目前還很嚴重,很危險。如果您的丈夫搶救過來,——當然,現在還很難說——他也不能說話,不能走路了。他心裏是清楚的。但是,已完全癱瘓了。”
  吉爾離開莫斯科之前,大衛打電話給她。
  “我無法對你說,我是多麽地難過。”他說。
  “我要守候在你的身邊。什麽時候你需要我,我就來,一定記住。”歸程是一場難堪的舊戲重淡。飛機裏放著醫院的擔架,急斂車從機場徑直開回家,然後是開設了一間病房。
  不過,這次有點不同的是,吉爾一經允許探視托比,她就完全明白了,他的心髒仍在跳動,他的主要器官都還活著,從各方麵說,他還是個活體;然而卻又不是。應該說他隻是一個有呼吸,有脈搏的屍體,一個氧氣罩裏的死人。身上插著的針管和針頭象導管一樣,輸進各種液體。
  維係他存活下去的生命力。他的麵孔已完全扭曲。鼻、眼歪斜得特別難看。嘴唇翻著,露出牙床。整個臉看上去總是在笑。“我恐怕我不能使你抱多大希望。”俄國大夫是這樣對她說的。
  那是幾個星期以前的事了。現在他們已回到貝萊爾市自己的家裏。吉爾到家後,立即打電話給凱普蘭大夫。凱妥蘭大夫又找來一些專家。這些專家又找來更多的專家。
  答案完全一樣:一次嚴重的腦血管損傷——摧殘中樞神經的重度中風。康複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晝夜都有護士輪番守護,還有理療醫師來替托比治療,但全都是擺擺樣子而已。
  接受這種全麵治療的對象,已完全奇形怪狀了。托比的皮膚全部呈黃色;頭發大片大片地脫落;癱瘓的肢體出現萎縮,皮膚完全鬆垮下來。臉上始終是那副無法自控的怪笑。他難看極了,簡直是一具可怕的骷髏。
  但他的眼睛還是活的,而且是何等活生生的啊。他的眼睛仍在發光。這是被殘廢身軀禁錮著的一種精神的力量,它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他所遭受的挫折。隻要吉爾走過他的房間,托比的眼睛就如饑如渴、發狂似地跟隨著她,央求著她。為了什麽?為了求她使他再能行走?再能說話?使他再度成為一個完人?
  她常常低頭盯著他,不聲不響,她想:“我的一部分已經躺在那張床上了,正在受禁錮,受煎熬。”他們已經結成一體了。她願意不惜一切代價挽救托比,挽救她自已。但是她知道這次她已無能為力了。這次實在不行了。
  電話鈴不斷地響,那是其他一切電話的重複,—切表示同情的語言的重複。
  但是有一個電話是不同的。大衛。肯尼文的電話。
  “我隻想讓你知道,凡是我能做到的——任何事情——我等著你的吩咐。”吉爾想到他的模樣,高大而健壯,風流倜儻;她再想想隔壁房間裏,那個不成人樣的怪物。“謝謝你,大衛,我衷心感謝。沒有什麽事。暫時沒有。”“我們在休斯敦有些大夫。”他說:“世界上最好的大夫。我可以派飛機把他們接來看他。”吉爾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在發緊。哦,她多麽想請大衛來看她,把她從這個地方帶走!但是她不能。她已經同托比結合了,她知道自已永遠不能離開他。
  永遠不能離開,隻要他還活著。
  凱普蘭大夫已經替托比做了檢查。吉爾正在書房裏等著。他走進門時,她轉身望著他。他笨拙地試圖以幽默的語言說:“唔,吉爾,我這裏可有個好消息,也有個壞消息。”“先說說壞消息。”“我恐怕托比的神經係統損傷得太厲害了。無法恢複,這已是毫無疑問了。這次絕沒有再康複的可能。他永遠也不會走路和說話了。”她盯著他好大一會,然後說:“有什麽好消息?”
  凱普蘭大夫微微一笑。“托比的心髒強壯得驚人。護理得當,他還能活上二十年。”吉爾望著他,不能置信。二十年。那是個好消息。她想到自己被樓上那個可怕的怪物拴住,不禁陷入一場無法擺脫的惡夢裏。她永遠不能同托比離婚。隻要他活著,她就不能。如果她現在遺忘了他,人人都會覺得她是在背叛,人人都會認為托比受了騙,甚至包括大衛。肯尼文。
  大衛現在每天都來電話。他不斷地誇她既忠誠,又無私,真是難能可貴;但是,他們倆人都意識到:一種深沉的,潛在的愛流,正在他們彼此之間流淌。
  無法說出口的是,等托比死後。

  第三十三章
  三名護士晝夜輪班照看托比。她們爽快,能幹,象機器人似的毫無個性。吉爾感激她們的到來,因為她怕到托比那裏去。她怕見到那可憎的怪笑的麵孔。她總是找各種借口離他遠些。當她強製自己去看望他時,吉爾可以感覺到他馬上就有的變化。連護士們都能感覺到這一點。托比一動不動,渾身無力的躺在那兒,被束縛在他那完全麻痹了的軀殼裏。可是隻要吉爾一走進房間,那雙明亮的藍眼晴裏就會閃現出一種活力。吉爾可以懂得托比的思想,就象他正大聲說:“不要讓我死。救救我。救救我!”吉爾站著,低著頭看他那完全殘廢了的身軀,心裏想,“我沒法救你。
  你不想這個樣子活下去,你就該想到死!“這個念頭在吉爾心中,開始萌發了。
  報紙連連刊登那些妻子如何替晚期病人的丈夫解除病痛的報道。但有些醫生又承認,他們可以用一種“無痛苦死亡”的辦法,讓某些患不治之症的晚期病人安詳地死去。人家稱這種方法叫“仁慈的殺害”。但吉爾知道,這也可以叫作謀殺。盡管托比除了那兩隻該死的眼睛,不停跟著地轉動外,已經全部不再是活的了。
  以後的幾十星期,吉爾沒有離開過家,大部分時間,她都把自己關在臥室裏。她的頭疼症又發作了,她沒有辦法讓頭不疼。
  報刊和雜誌上連載有關這位癱瘓了的超級明星,和他那忠心的妻子的一些富有人情味的故事,並說妻子竟然一度把她丈夫護理得重新恢複了健康。這些刊物都在揣測,吉爾能否再次創造奇跡。
  但是她知道,奇跡不再會出現了。托比絕對不可能再康複。
  二十年,凱普蘭大夫曾經這樣說過。大衛在那裏等待著她。她必須設法逃出她的牢獄。
  這是一個天色灰暗,陰霾的星期天。早晨就下起雨來,雨整天下個不停。雨點叮叮咚咚地打在屋頂上,打在窗戶的玻璃上。吉爾坐在臥室裏看書,盡量不去想那雨點的叮咚聲。但敲打聲始終不停。她煩躁得以為自己真的要發瘋了。這時一個夜班護士走進來,她的名字叫英格麗,瓊森,北歐人,一本正經的。
  “樓上的爐子不好使,”英格麗說,“我不得不到廚房去替坦波爾先生做飯。你能陪他待幾分鍾嗎?”吉爾能夠覺察出護士的語氣中指責的意味。她認為一個妻子不肯到丈夫病床跟前去,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我會照看他,”吉爾說。
  她放下手中的書,走過大廳,走到托比的臥室去。吉爾剛一進門,病房裏那種熟悉的難聞的氣味,就直衝她的鼻孔。一瞬間,她想起了以前為挽救托比而賣命幹的那些漫長的、可怕的歲月。這些回憶,觸動了她周身的每一根神經。
  托比的頭用一個大枕頭支撐起來。當他看到吉爾進來時,眼睛突然活了起來,閃耀著瘋狂的質問與哀求,“你到那裏去了?你為什麽躲著我,我需要你。救救我!”就仿佛他的眼晴能發出聲音一樣。吉爾低著頭看看那令人厭惡的,沒有知覺的軀體,看看那怪笑般麻痹了的麵孔。她覺得惡心極了。“你好不了,該死的,你早該死了!我盼著你死呢!”吉爾盯著托比的時候,她注意到托比的眼神變了。目光中出現了一種驚恐不安和不信任的神情,然後是一種仇恨的流露,那完全是一種赤裸裸的憎惡。以至吉爾不由自主的從床邊退後了一步。她那時才知道,她把自己的思想說出聲來了。
  她轉身逃出了那個房間。
  早晨,雨停了。有人把輪椅從地下室搬上來。白天值班的護士弗蘭西絲。戈登,推著托比乘輪椅到花園中曬一會太陽。吉爾聽著輪椅穿過大斤,向電梯走去了。她等了幾分鍾,然後走下樓。經過書房門口時,聽到電話鈴響了。是大衛從華盛頓打來的電話。
  “你今天好嗎?”他的話聽起來熱情、真摯。
  她聽到他的聲音激動極了。“我很好,大衛。”“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親愛的。”“我也一樣。我深深地愛著你,我想得到你,我想要你再把我抱在懷裏。哦,大衛……”某種本能使吉爾轉過身來。托出正在大廳裏,用皮帶縛在輪椅上。護士讓他在大廳裏待一會兒。
  他的眼睛正向吉爾投射出一種憎恨與詛咒的目光,就象在鞭打她的肉體一樣。他的心通過他的眼睛對她說,向她吼叫。“我要殺死你!”吉爾痛苦地放下了電話。
  她奔上樓去,仿佛感覺托比的仇恨仍在追趕著她,象某種不可抗拒的、邪惡的力量。她整天待在臥室裏,不想吃東西。她坐在椅子上,一直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中,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打電話的情景。托比知道了,他知道了。她再也不能去麵對他了。
  黑夜終於降臨了。這是七月中旬的一個夜晚。空氣裏仍留有白日的餘熱。吉爾把臥室的窗戶全打開了,好讓陣陣夜風吹了進來。
  在托比房間裏,護士蓋勒格正在值班。她踮起腳走進來看她的病人。蓋勒格護士希望,能摸清病人的想法,那麽她也許能夠幫助一下這個可憐的人。她替托比捂了捂被頭。“您夜裏可以好好睡一覺,”她樂嗬嗬地說:“我待會兒再來看您。”沒有反應。他甚至連眼睛也沒有轉一下。
  “也許是我摸不透他的心思。”蓋勒格護士心裏想。
  她最後看了他一服,回到自己的小休息室去看晚間的電視節目了。蓋勒格喜歡看“漫談”的節目。她喜歡聽電視裏明星介紹自已。這時候他們非常富於人情味,就和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人一樣。
  她把電視的聲音開得很低,以免打攪病人,但是不管怎麽樣,托比。坦波爾都不會聽到的;他的思想正在別的地方。
  這所房子在沉睡中,貝爾。艾爾樹林密密實實地守護著它。遠處日落大道上偶爾有汽車駛過,傳來輕微的聲響。蓋勒格護士在看很晚很晚的電視,她希望電視台能放映一部托比。坦波爾當年主演的影片。在電視上看到托比。坦波爾,而他本人就在這裏,隻隔幾英尺遠,這是多麽令人興奮的事啊!
  清晨四點鍾,蓋勒格護士看一部恐怖片時,睡著了,托比的房間裏一片靜寂。
  吉爾的房間裏,唯一可以聽到的是床頭時鍾滴答滴答,的走動聲。她光著身子躺在床上,一隻胳膊抱著一個枕頭,已沉沉進入夢鄉。在暗淡的月光下,人體與雪白的床單對映得清晰而又分明。街上的聲音低沉而遙遠。
  吉爾在睡夢中不安地轉側著,不時地打著寒戰。她夢見自己正和大衛在阿拉斯度蜜月。但是,仿佛他們又置身於一片一望無垠的冰封的平原上。突然間暴風雨吼叫起來。刺骨的凜冽的寒風打在她的臉上,使她喘不過氣來。
  她回身尋找大衛。大衛找不見了。她獨自一個人留在嚴冷的冰川上。她咳嗽著,拚命想呼吸。一種窒息的聲音把吉爾驚醒了。她聽到一種可怕的呼哧呼哧的喘息聲,象一種死亡前的預兆。
  吉爾睜開眼睛,原來聲音是從她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來的。她透不過氣來。寒風象一條黑糊糊的毛毯將她緊緊地裹住,它撫摸著她赤棵的身體,拍打著她的乳房,用從墳墓裏冒出來的那股冰冷與惡臭的氣息吻著她的雙唇。
  吉爾拚命抵禦著寒冷。她的心甸甸地跳個不停。她覺得肺部仿佛由於冰冷已凍結了。吉爾掙紮著坐了起來。可是—種無形的壓力使她動彈不得。她知道這一定是夢魘,但是,當她盡力想呼吸時,她聽到喉嚨裏難聽的咯咯聲。
  她要死了。但是一個人會在惡夢中死去嗎?吉爾突然感覺有一支冰冷的觸須正在她的身上探索,從她的兩腿中間鑽了進去,然後心髒一下子停止了。她明白了,這是托比。一陣急劇的恐怖使她用力摸到了床柵,她喘息著,拚命竭盡全力掙紮。她終於摸到了地板,使勁站了起來,然後向門口奔去。寒冷繼續追趕著她,包圍著她,捕捉著她。她摸到了門的把手,把門扭開,跑到門廳的過道裏。她大日大口地喘著氣,讓氧氣充填她饑餓的肺髒。
  過道是溫暖的,靜謐的,安瀾的。吉爾站在那裏,搖搖晃晃,牙齒不由自主地打著寒顫。她轉身細看她的房間,一切正常而又平靜。她做了個噩夢。吉爾猶豫一會兒,轉身從門道走了回去。她的房間是暖和的。沒有任何可怕的東西。當然了,托比根本無法來傷害她。
  蓋勒格護士在她的休息室裏睡醒了,她走過來看看她的病人。
  托比。坦波爾躺在床上,和她走開時一模一樣。他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盯著蓋勒格護士所看不到的東西。
  從那以後,噩夢每隔一段時間就反複一次,就象死亡前的不祥之兆,預示著某種即將來臨的恐怖。慢慢地。吉爾患了一種恐懼症。在家裏,無論在哪兒,她都感覺托比就在她的身旁。護士推托比外出時,吉爾能聽到那輪椅聲。輪椅聲形成一種刺耳的吱嘎吱嘎的聲音。吉爾每次聽到這聲音時,都覺得簡直受不了。她想,她一定要把輪椅修一修。她避免走進托比的房間,但情況還一樣,似乎托比無處不在,總在盯著她。
  吉爾經常頭疼,一種有節奏的野蠻的刺痛,使吉爾無法休息。吉爾希望這種痛苦能停息一小時,那怕一分鍾,一秒鍾。她必須睡覺。她躲到廚房背後女仆的房間裏,盡可能離托比遠一些。
  房間溫暖而安靜。吉爾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她幾平立刻睡著了。
  但一陣腥臭的冷風又把她弄醒了。寒冷又充滿了整個房間,它抓住她,想把她埋葬。吉爾立即跳起身來跑出門去。
  白天就夠可怕了,夜晚更令人膽寒。日日都是如此。
  吉爾回到自己的房間裏,蜷伏在床上,盡量克製自己的睡意。她害怕自己睡著了,托比會來找她。但是她精疲力竭的身體,有時會占了上風,於是她還是睡著了。
  然後,她又會被寒冷凍醒。躺在床上她會冷得發抖。
  似乎一股冷氣正向她襲來,一種邪惡的東西猶如可怕的詛咒,把她緊緊地包圍。她隻好從床上起來,從這種無聲的恐怖中逃走。
  深夜三點鍾。
  吉爾在椅子上坐著看書,睡著了。
  慢慢地她醒了過來。在漆黑的房間裏,她睜開了眼睛,突然她知道出了可怕的事了。
  她記起來了,她睡覺的時候,燈是開著。吉爾覺得自己的心快跳出來了。她想,沒有什麽可怕的。一定是蓋勒格護士走了進來,把燈關了。
  然而她又聽到了響聲。那是從門廳過道傳過來的聲音,吱嘎吱嘎嘎吱嘎吱嘎嘎……托比的輪椅,正向她臥室的方向走來。吉爾覺得脖子後麵毛骨悚然。這可是一根樹枝落到屋頂上或者從房子上落下來的聲音,她對自己說。
  然而她知道這不是真的。她以前聽到的那種聲音的次數太多了。吱嘎吱嘎……吱吱嘎嘎……
  就象死亡的音樂在前來迎接她。這不會是托比,她想。他躺在床上,無能為力。
  我糊塗了。但是她明明聽到輪椅聲越來越近,就在她的門口,停下來了,等待著。突然,嘩啦一聲,接著一片靜寂。
  這一夜吉爾—直蜷縮在椅子上,沒有開燈,她怕極了,一點不敢動。
  早晨,在她臥室門外的地麵上,發現了一隻打破了的花瓶,那是擺在過道裏一張桌子上的花瓶。
  吉爾找到凱普蘭大夫。“你相信精——精神能控製身體嗎?”吉爾問道。
  他模不著頭腦,望著她說,“指那方麵說?”“如果托比想——非常想離開病床,他能做到嗎?”“你說沒人幫助他?在他目前的情況下?”他不大相信地望了她一眼。“他絕對動不了。
  完全沒有可能。“吉爾覺得還不滿意。”如果——如果他真的決心要起來——如果有件事使他覺得他必須起來……“凱普蘭大夫搖頭。”我們說精神可以支配身體,但是如果我們支配運動的中樞神經都已壞死,如果沒有肌肉支撐著,隻有精神的力量是什麽也辦不到的。“她還要尋根究底。”你相信物體可以受精神的推動嗎?“”你是指靈學中的靈感嗎?已經有過不少這方麵的實驗,不過沒有一個能提供使我信服的證明。“在她臥室門外就有一隻被打破了的花瓶。
  吉爾想把這件事告訴他,告訴他那不斷追逐她的寒風,告訴他在她門口有托比的輪椅聲。但是,他一定會以為吉爾瘋了。她是瘋了嗎?她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嗎?她神經失常了嗎?
  凱普蘭大夫走了以後,吉爾走到鏡子前麵看看自已。
  她的模樣使她大吃一驚。她兩頰下陷,蒼白瘦削的臉上,眼睛顯得格外的大。我要是這樣下去,吉爾想,我一定會死在托比的前麵。她看著自己枯幹、拖遝的頭發和折斷了的指甲,我一定不能讓大衛看到我的這副模樣。我必須注意好好調理自己了。從現在起,她對自己說,“你要每個星期去一趟美容店,你要每天吃三頓飯,睡八個小時。”第二天早晨,吉爾在美容店預約了時間。
  她全身感到疲備無力,在吹風機溫暖、舒適的嗡嗡聲中,她打起了瞌睡,噩夢又來了:她已在床上酣睡,聽到托比乘輪椅來到她的臥室,……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慢慢地,他從輪椅上移動下來,站到地上,獰笑著撲向她,骷髏般的雙手伸向她的咽喉。吉爾大叫一聲驚醒了。美容店裏頓時混亂一團。她連頭發也沒理好,就趕緊離開了。
  經過這次以後,吉爾再也不敢離開她的家了。
  然而她也不敢留在家裏。
  吉爾的頭似乎出了毛病。那不再是單純的頭疼。她出現了健忘症。往往她下樓拿東西,走進廚房,站在那裏,卻不知道來幹什麽。她的記憶力常常同她開莫名其妙的玩笑。有一次,護士來找她談談情況。吉爾竟弄不明白,為什麽有一個護士來這裏了,噢,是導演在攝影棚裏等她呢。
  她拚命想她的台詞:“恐怕不大好,大夫。”她一定得找導演說說,弄清楚導演希望她怎樣說這句話。“坦波爾太太!坦波爾太太!您不舒服嗎?”這時,吉爾才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回想起現實的一切。她簡直被她自己身上出現的這種毛病嚇壞了。她知道這樣下去,再也不行了。她必須弄清楚,她是否精神上出了毛病?還是真的托比不知怎地竟能夠活動了?或者他己找到辦法向她襲擊,並設法殺死她。
  她必須看到他。她強迫自己走過長長的大廳,走近托比的臥室。她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定了定神,然後走進托比的房間。
  托比躺在床上,護士正替他用海綿擦身。她抬頭看見吉爾,就說:“喔,坦波爾太太來了。
  咱們剛洗了一個痛快的澡,不是嗎?“吉爾轉臉去看床上的人。
  托比的四肢都已幹癟了,搭拉在萎縮而扭曲的軀幹上。無用的生殖器,鬆弛而醜陋,象一條令人厭惡的長蟲,掛在兩腿中間。托比臉上那層黃色沒有了,但還是那副張嘴傻笑的怪相。他的軀體已經死了,可是他的眼睛卻依然很有活力。它發著亮光。它觀察著、搜索著、計謀著、仇恨著。從狡黠的藍眼睛裏,可以看出一種陰險的,要置她死地的決心。她看到了托比的心。
  “該記住的重要的事情,是他的心靈沒有損壞。”大夫曾這樣告訴她。他的心能夠思考,感受和仇恨。那顆心沒有別的事,一門心思要複仇,要毀滅她。托比想要他死,正加她想要托比死一樣。
  吉爾低頭看著他,注視著那雙射出憎恨的目光。她能夠聽到他在說:“我要殺死你,”她感覺到憤恨已波及到她的身上,仿佛正鞭打著她。
  吉爾盯著他那雙藍眼睛看,她想起那隻打破的花瓶。她明白了,那些噩夢並不是幻覺。他已找到了辦法。她知道,托比的生命,正同她的生命在較量。

  第三十四章
  凱普蘭大夫替托比做了檢查以後,去找吉爾。“我以為你該把遊泳池中的治療停了。”他說,“那完全是浪費時間。我原指望托比的肌肉組織能有所改善,但是辦不到。我自已去對理療醫師說。”“不!”這是一聲尖叫。
  凱普蘭大夫驚異地望著她。“吉爾,我知道上次你為托出所做的事。但是,這次是沒有希望了。
  我——“”咱們不能放手。現在還不能。“她的聲音中有一種不惜一切的情緒。
  凱普蘭大夫猶豫著,然後聳聳肩。“呃,如果你那麽看重他,可是——”“它是重要的。”
  此刻,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它將拯救吉爾的生命。
  她知道她必須做的事情了。
  第二天是星期五。大衛打電話給吉爾說,他因公必須去一趟馬德裏。
  “這個周末我大概不能去看你。‘”我想你。“吉爾說。”非常想。“”我也想你。你好嗎?
  你的話音有點怪。你累了嗎?“吉爾掙命把眼晴睜開,忘掉那可怕的頭疼。她不記得什麽時候吃過飯,睡過覺了。她是那麽虛弱,站都站不住。但在電話中,她盡量以輕快的語氣說,”我很好,大衛。“”我愛你,親愛的。好好照看自已。“”我會的,大衛,我愛你。請你明白這一點。“
  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情。
  她聽到理療師的車子開進她家的車道。於是吉爾動身下樓,她頭上的神經抽著痛,顫抖的雙腿勉強支撐住她。
  理療師正要按門鈴,吉爾把前門打開了。
  “早晨好,坦波爾太太,”他說。他正在朝裏麵走,吉爾欄住了他。他驚異地看著她。
  “凱普蘭大夫已經決定撤消托比的理療了。”理療師皺起了眉頭。這是說他到這裏來,完全是白跑了一趟。該有人早些通知他才對,通常他會對這種做法表示埋怨的。但是,坦波爾太太是這樣一份了不起的夫人,又遇到這樣大的麻煩。他向她微微一笑說:“那好,坦波爾太太。我明白。”於是他坐回到自己的汽車裏。
  吉爾一直等到她聽見汽車開走了,才轉身回到樓上。
  走在半途時,一陣頭暈又襲擊了她,她不得不扶住欄杆等它過去。她現在不能罷手了。如果她再不動手,她自己就要沒命了。
  她走到托比房間的門口,擰開門上的把手,走了進去。蓋勒格護士正坐在安樂椅上裝配針頭。她看到吉爾站在門口,驚異地抬頭望著。“啊!”她說。“您來看我們了。多好啊!”她轉臉望著床。“我知道坦波爾先生一定會高興的。對嗎,坦波爾先生?”托比坐在床上,用枕頭支撐著,他的眼睛遞話給吉爾:“我要殺死你。”吉爾轉移了她的目光,走向蓋勒格護士。“我,我想,我同丈夫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了。”“哎,好,那也正是我的想法,”蓋勒格護士高興地說。
  “但是我看到你自己也在病著,所以我就對自已說——”“我現在好多了。”吉爾打斷她的話。
  “我想單獨和坦波爾先生在一起。”蓋勒格護士收拾起她的針頭等用品,站起身來。“當然。”
  她說。“我相信,咱們都會感到愉快的。”她轉身望著床上那怪笑的模樣。“不是嗎?坦波爾先生?”她又對吉爾說:“我到廚房去替自己沏一杯香茶。”“不,再有半小時您就下班了。您現在可以走了。我留在這裏等戈登護士來。”吉爾對她匆匆一笑,好使她放心。“別擔心,我在這裏陪著他。”“我想我可以去買點東西,還——”“好。”吉爾說。“您快去吧。”吉爾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直到她聽見前門關上,蓋勒格護士的車子開出車道。馬達聲消失在酷暑的戶外,吉爾轉過身去看托比。
  他的眼睛瞪著她的驗,一動不動,一眨不眨。吉爾強使自己走到他的床邊,掀開蓋單,低頭看著那癱瘓的廢軀,危弱無力的雙腿。
  輪椅放在角落裏。吉爾把它推到床邊,把位置對好,以便讓托比滾到椅子上。她向他伸出手,又停下來。要接觸他,必須拿出她全部的意誌力:那張‘木乃伊’似的怪笑著的臉,離她隻有幾英寸;嘴巴白癡般地咧著;明亮的藍眼睛裏噴射著毒焰。吉爾俯身向前,強迫自己拉住托比的肩膀,把他扶了起來。托比差不多已經沒有重量了。不過吉爾在筋疲力竭的狀況下,仍費了九牛二虎的力。當她接觸到他的身體時,吉爾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氣再次向她包圍過來。她忍受不了頭腦裏的這些想法。她的眼前冒出了金星,愈來愈多,來回閃動,而且越來越快。她感到頭昏,覺得自己幾乎站不穩了。但是,她知道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隻要她想活命,現在就不能暈倒。她用了超看看表,隻剩下二十分鍾。
  吉爾到自已的臥室裏,換上遊泳衣,再回到托比的房間,又花去了五分鍾。
  她打開輪椅上的閘,開始把托比推進走廊,進入電梯。他們乘電梯下來時,她站在他的身後,她看不到他的眼晴。但她可以感覺到。她感覺到電梯裏漸漸充滿一種冰冷的潮濕的惡濁,這種氣味使她窒息。這種氣息,撫摸著她,腐敗的氣味塞滿她的雙肺,直到她開始透不過氣來。
  她沒辦法呼吸了。她跪下來,喘息著,掙紮著,力爭使自己不要失去知覺,不要就這樣同托比一起困在這裏。正當她感到眼前發黑,就要不省人事時,電梯的門終於開了。吉爾爬到溫暖的陽光裏,躺在地上,深深地呼吸著,吸著新鮮的空氣。慢慢地她的精力恢複了。她轉向電緯,托比坐在輪椅裏注視著她。吉爾趕快把輪椅推出電梯,推向遊泳池,這是一個美麗晴朗的夏日,天空萬裏無雲。空氣裏散發出溫馨而芬芳的氣息。陽光照耀著碧藍的、經過過濾的池水。池水清澈而平靜。
  吉爾把輪椅推到深水一端的池邊,定住閘。她走到輪椅前麵。托比的眼睛盯著她,留心觀察她,流露出一種惶惑不安的神色。吉爾伸手抓住托比縛在椅子上的皮帶,盡力把它縛緊。她用力拉它,使出她僅有的一點力氣。但由於用力過猛,她又感到一陣暈眩。突然間,她把一切弄好了。這時吉爾發現托比的眼神變了,他明白將要發生的事了。他的眼光中開始流露出瘋狂的、魔鬼般的恐慌。
  吉爾鬆開閘,抓住輪椅的把手,開始把它向水裏推。
  托比設法活動自己已經麻痹了的雙唇。他想大聲叫喊,但是,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那種情景是令人恐怖的。她不能忍受他的目光。她不想再知道……
  她把輪椅推到池子的最邊緣。
  它定住了,水泥邊緣行車輪頂住。她用力再推,還是過不去,就象托比憑藉意誌力,把輪椅拖住不動似的。吉爾可以看到他餅命想從椅子上站起來,他使勁為活命而掙紮。他想擺脫束帶,他想逃脫出來,他想用瘦削的手指掐住她的咽喉……她可以聽到他的聲音,他是在叫喊,“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吉爾!“吉爾不知道這一切是她的想象還是真的,總之,在一陣恐慌中,她突然有了力氣,於是奮力一推。輪椅向前方一歪,衝向空中,停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停了很長很長的時間,然後翻進池中,嘩啦一聲,浪花飛濺。輪椅似乎在水麵上飄浮了很久,然後開始下沉。水的旋渦再次把輪椅翻滾過來。吉爾最後瞥了托比一眼。他最後的目光是詛咒——詛咒她下地獄。浪花平靜了。池水依舊那麽澄清,那麽碧藍。
  吉爾久久地站在那裏,在中午暑熱的陽光下,顫抖著。當活力重新在她的身心裏流過,她將身上的遊泳衣打濕,走下遊泳池的台階。
  她回到房間裏,拿起電話機,打到警察局。

  第三十五章
  托比。坦波爾的死,成為全世界報紙的頭條新聞。如果托比已經成為民間的英雄,那麽吉爾就成了女英雄。有關他們的事跡印發出幾十萬字的文章,他們的照片登在所有的報刊上。他們偉大的愛情故事,被人們反複傳誦,悲劇的結局使它有了更大的刺激性。各州州長,家庭主婦,政界名流,百萬富翁和秘書們紛紛發來唁電。世界蒙受切身的損失。托比和他的影迷們一起分享了他那戲謔的才能,他們將為此永遠感激他。電視廣播充滿了對他的讚頌,每個電視係統都向他表示敬意。
  再不會有第二個托比。坦波爾了。
  座落在洛杉磯市區大馬路上的刑事法院大廈,在一間小而堅固的審理庭裏,正審理著這樁案件。
  一名法官負責審理,還有六名陪審員受他的指揮。
  房間擠得滿滿的。吉爾來到時,攝影師、影迷們圍著向她致敬。她穿了一身樸素的黑色毛料衣服,沒有施脂粉。看起來她從沒有過的那麽淡雅,那麽美麗。托比死後的這幾天中,她神奇般地恢複了她原來的模樣。幾個月來,她第一次睡上沒有惡夢的好覺。她胃口很好,頭疼消失了。
  吞噬她生命力的魔鬼已經消失了。
  吉爾每天同大衛通話。大衛原想到法庭來,但是吉爾堅持要他回避。他們以後會有充分的時間在一起的。
  “咱們一生中剩下的時間都在一起。”大衛曾這樣對她說。
  此案有六名見證人。護士蓋勒格、戈登和瓊森出庭證明她們的病人的日常生活和身體狀況。
  蓋勒格護士出庭作證:“出事的那天上午,您該在什麽時候下班?”法官問。
  “十點。”“您實際是什麽時候走的?”猶豫。“九點半。”“蓋勒格太太,您經常在下班之前,便離開嗎?”“不,先生,這是第一次。”“請您講一講為什麽這一天早走的理由。”
  “是坦波爾太太提出的。她想單獨同他丈夫在一起。”“謝謝你,沒事了。”蓋勒格從護士證人席上退下來。“托比。坦波爾的死當然是個意外的事故。”她想。“讓吉爾。坦波爾太太這樣高尚的女人受審,實在是件遺憾的事。”蓋勒格護士遠遠地向吉爾望了一眼,心中感到一陣負疚。
  她記得那天夜裏,她走進坦波爾太太的臥室,發現她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蓋勒格護士悄悄地熄了燈,關上門,讓坦波爾太太不致受到打擾。在黑暗的過道裏,蓋勒格護士碰倒了桌上的花瓶,它掉在地上打破了。她原想告訴坦波爾太太。但是,花瓶似乎很值錢。因此,既然坦波爾太太沒提起,蓋勒格護士也就決定閉口不談了。
  理療師在證人席上作證。
  “您通常每天給坦波爾先生做一次理療嗎?”“是的,先生。”“這種治療是在遊泳池裏做嗎?”“是的,先生。池子加溫到華氏一百度,而且——”“出事那天,您替坦波爾先生做了沒有?”“沒有,先生。”“請您講一講,沒有做的理由。”“她讓我走開。”“您說的‘她’是指坦波爾太太嗎?”“是的。”“她向您說明是什麽原因不做了嗎?”“她說:”凱普蘭大夫建議,不要給坦波爾先生做這種理療了。‘“”因此,您沒有見到坦波爾先生就走了,是嗎?“
  “是的。”凱普蘭大夫出席作證。
  “凱普蘭大夫。坦波爾先生出事後,坦波爾太太打電話給您。您一到現場就對死者進行檢查了嗎?”“是的。警察已經把屍體從遊泳池中打撈上來。它用皮帶縛在輪椅上。法醫和我檢查了屍體,斷定兩肺都已積滿了水。想要搶救已經為時過晚。因此,我們看不出再生的跡象。”“然後你們又做了什麽呢,凱普蘭大夫?”“我照看坦波爾太太。她正在歇斯底裏劇烈發作。我很替她擔心。”“凱普蘭大夫,您以前曾同坦波爾太太討論過,停止理療的事情嗎?”“討論過。我對她說,我認為那是浪費時間的事。”“坦波爾太太的反應是怎樣的呢?”凱普蘭大夫向吉爾。坦波爾望了望,說道:“她的反應是很不尋常的。她堅持要我繼續試驗。”他猶豫著。
  “因為我起過誓,而且陪審團希望聽到真實的情況,所以,我覺得自己有義務把有關情況講清楚。”法庭上鴉雀無聲。吉爾盯著他。凱普蘭大夫轉向陪審團。
  “我要說的是,請記錄,坦波爾太太或許是我有幸認識的、最勇敢的婦女。”法庭裏的人全都轉臉望著吉爾。
  當她丈夫第一次中風時,我們誰也沒有料到他有康複的可能。哦,她獨自一人照看他,使他恢複了健康。她替他做了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一位醫生可能做到的事。我無法向你們描述,她對丈夫的忠誠和奉獻。“他向吉爾坐著的地方望了一望,然後說:”她對我們大家是一種鼓舞。“
  聽眾爆發出掌聲。
  “好了,大夫。”法宮說。“現在我要宣布坦波爾太太出庭了。”吉爾站起身來,緩綴地走到證人席上,準備宣誓。大家注視著。“我知道這對您是怎樣的一種苦難,坦波爾太太。我要力求使它盡快了結。”“謝謝您。”她的聲音非常低弱。
  “當凱普蘭大夫說他想撤銷理療時,您為什麽仍主張進行下去呢?”她抬頭望望法官,法官可以看出她的眼睛中,飽含著的深沉的痛苦。“因為我想讓我丈夫得到一切可能康複的機會。托比愛生活,我想讓他再回到生活中來。我——”她的聲音發顫,但是,她繼續說下去。“我必須自己幫助他。”“您丈夫去世那天,理療師到家裏來,是您叫他走的嗎?”“不錯。”“可是,早些時候,坦波爾太太,您說您仍想繼續做那些療法。您能對您的行動做出解釋嗎?”“原因很簡單。我認為,隻有我們的愛情才是醫治托比的唯一力量。它以前治好過他……”她說不下去了。然後,顯然是鎮定自已,她用沙夏的嗓音接著說,“我必須讓他知道我多麽愛他,多麽希望他能夠康複。”法庭中所有的人,都向前探著身子,盡量捕捉著她的每一句話。
  “您能告訴我們,事故發生的那天上午的情況嗎?”當吉爾重新振作一下她的精神的時候,足有一分鍾的時間全場鴉雀無聲。然後她開口說,“我走進托比的房間,他看到我似乎非常高興。我告訴他,我要親自帶他去遊泳池,我要使他康複。我穿上遊泳衣,以便在池子裏替他治療。
  當我動手把他從床上抬到輪椅上時,我——我暈倒了。我想我當時應該明白,我的體力是不能勝任我想做的事情了。但是,我不願意罷休。隻要能幫助他,我是在所不惜的。我把他放進輪椅裏,一路上對他說著話,直到遊泳池邊。我把他推到池子的邊緣……“她停了下來。大廳裏的空氣凝結了。隻能聽到記者們在速寫簿上拚命記錄的沙沙聲。?”我俯身去解係在輪椅上的皮帶,這時,我覺得頭又發暈了,幾乎要倒下去。我一定是無意中碰了一下閘輪。
  椅子開始衝向池子裏。我盡力想抓住它,但是它——連同用皮帶縛住的托——托比一起掉進池子裏去了。“她的聲音哽咽了。”我跟著他跳進池裏,想把他解開,但是皮帶束得很緊。我設法把輪椅從水裏推上來,因為它—一它太重了。它……的……確……太重了。“她閉上了一會眼睛,極力掩蓋她的悲痛。然後,幾乎是在耳語,”我想幫助托比,而我卻……害了他。“陪審團沒用三分鍾的時間,就作出判決:托比。坦波爾死於意外事故。
  克裏夫敦。勞倫斯坐在法庭的後排,聽到判決。他斷定,是吉爾殺害了托比。但是,他沒有證據,她從中脫了身。
  案子已經了結。

  第三十六章
  葬禮隻有立席。它是在八月的一個晴朗的上午,在原定托比開拍新電視係列片的那一天,在森林草地上舉行的。數以千計的人圍著那片可愛的開闊的場地轉來轉去,他們想一睹前來致最後致意的那些名人的風采。電視攝影機用遠景鏡頭,拍攝了葬禮的場麵,井搶拍了前來墓地的明星,製片人和導演的特寫鏡頭。美國總統派來一名特使。出席的還有州長們、製片廠經理人、大公司董事長以及托比曾任職的協會的代表,其中包括美國高爾夫球協會、美國廣播電視藝術家協會、美國作曲家、作家及出聽者協會以及美國雜技演員協會等等。對外戰爭退伍軍人協會貝弗萊利山分會主席穿上全套製服,前來出席。還有當地警察和消防部門的小分隊。
  小人物們也都來了。包括管布景的,管道具的,臨時演員、特技演員,同托比一起工作過的人,服裝女保管員和她們的情人們,照明人員,以及一些其他的人。他們都來向這位偉大的美國人致敬。奧哈倫和萊因格爾,他們回想起當年走進二十世紀福斯公司他們辦公室裏來的那個皮的這幾天中,她神奇般地恢複了她原來的模樣。幾個月來,她第一次睡上沒有惡夢的好覺。她胃口很好,頭疼消失了。吞噬她生命力的魔鬼已經消失了。
  吉爾每天同大衛通話。大衛原想到法庭來,但是吉爾堅持要他回避。他們以後會有充分的時間在一起的。
  “咱們一生中剩下的時間都在一起。”大衛曾這樣對她說。
  此案有六名見證人。護士蓋勒格、戈登和瓊森出庭證明她們的病人的日常生活和身體狀況。
  蓋勒格護士出庭作證:“出事的那天上午,您該在什麽時候下班?”法官問。
  “十點。”“您實際是什麽時候走的?”猶豫。“九點半。”“蓋勒格太太,您經常在下班之前,便離開嗎?”“不,先生,這是第一次。”“請您講一講為什麽這一天早走的理由。”
  “是坦波爾太太提出的。她想單獨同他丈夫在一起。”“謝謝你,沒事了。”蓋勒格從護士證人席上退下來。“托比。坦波爾的死當然是個意外的事故。”她想。“讓吉爾。坦波爾太太這樣高尚的女人受審,實在是件遺憾的事。”蓋勒格護士遠遠地向吉爾望了一眼,心中感到一陣負疚。
  她記得那天夜裏,她走進坦波爾太太的臥室,發現她坐在椅子上睡著了。蓋勒格護士悄悄地熄了燈,關上門,讓坦波爾太太不致受到打擾。在黑暗的過道裏,蓋勒格護士碰倒了桌上的花瓶,它掉在地上打破了。她原想告訴坦波爾太太。但是,花瓶似乎很值錢。因此,既然坦波爾太太沒提起,蓋勒格護士也就決定閉口不談了。
  理療師在證人席上作證。
  “您通常每天給坦波爾先生做一次理療嗎?”“是的,先生。”“這種治療是在遊泳池裏做嗎?”“是的,先生。池子加溫到華氏一百度,而且——”“出事那天,您替坦波爾先生做了沒有?”“沒有,先生。”“請您講一講,沒有做的理由。”“她讓我走開。”“您說的‘她’是指坦波爾太太嗎?”“是的。”“她向您說明是什麽原因不做了嗎?”“她說:”凱普蘭大夫建議,不要給坦波爾先生做這種理療了。‘“”因此,您沒有見到坦波爾先生就走了,是嗎?“
  “是的。”凱普蘭大夫出席作證。
  “凱普蘭大夫。坦波爾先生出事後,坦波爾太太打電話給您。您一到現場就對死者進行檢查了嗎?”“是的。警察已經把屍體從遊泳池中打撈上來。它用皮帶縛在輪椅上。法醫和我檢查了屍體,斷定兩肺都已積滿了水。想要搶救已經為時過晚。因此,我們看不出再生的跡象。”“然後你們又做了什麽呢,凱普蘭大夫?”“我照看坦波爾太太。她正在歇斯底裏劇烈發作。我很替她擔心。”“凱普蘭大夫,您以前曾同坦波爾太太討論過,停止理療的事情嗎?”“討論過。我對她說,我認為那是浪費時間的事。”“坦波爾太太的反應是怎樣的呢?”凱普蘭大夫向吉爾。坦波爾望了望,說道:“她的反應是很不尋常的。她堅持要我繼續試驗。”他猶豫著。
  “因為我起過誓,而且陪審團希望聽到真實的情況,所以,我覺得自己有義務把有關情況講清楚。”法庭上鴉雀無聲。吉爾盯著他。凱普蘭大夫轉向陪審團。
  “我要說的是,請記錄,坦波爾太太或許是我有幸認識的、最勇敢的婦女。”法庭裏的人全都轉臉望著吉爾。
  當她丈夫第一次中風時,我們誰也沒有料到他有康複的可能。哦,她獨自一人照看他,使他恢複了健康。她替他做了據我所知,沒有任何一位醫生可能做到的事。我無法向你們描述,她對丈夫的忠誠和奉獻。“他向吉爾坐著的地方望了一望,然後說:”她對我們大家是一種鼓舞。“
  聽眾爆發出掌聲。
  “好了,大夫。”法宮說。“現在我要宣布坦波爾太太出庭了。”吉爾站起身來,緩綴地走到證人席上,準備宣誓。大家注視著。“我知道這對您是怎樣的一種苦難,坦波爾太太。我要力求使它盡快了結。”“謝謝您。”她的聲音非常低弱。
  “當凱普蘭大夫說他想撤銷理療時,您為什麽仍主張進行下去呢?”她抬頭望望法官,法官可以看出她的眼睛中,飽含著的深沉的痛苦。“因為我想讓我丈夫得到一切可能康複的機會。托比愛生活,我想讓他再回到生活中來。我——”她的聲音發顫,但是,她繼續說下去。“我必須自己幫助他。”“您丈夫去世那天,理療師到家裏來,是您叫他走的嗎?”“不錯。”“可是,早些時候,坦波爾太太,您說您仍想繼續做那些療法。您能對您的行動做出解釋嗎?”“原因很簡單。我認為,隻有我們的愛情才是醫治托比的唯一力量。它以前治好過他……”她說不下去了。然後,顯然是鎮定自已,她用沙夏的嗓音接著說,“我必須讓他知道我多麽愛他,多麽希望他能夠康複。”法庭中所有的人,都向前探著身子,盡量捕捉著她的每一句話。
  “您能告訴我們,事故發生的那天上午的情況嗎?”當吉爾重新振作一下她的精神的時候,足有一分鍾的時間全場鴉雀無聲。然後她開口說,“我走進托比的房間,他看到我似乎非常高興。我告訴他,我要親自帶他去遊泳池,我要使他康複。我穿上遊泳衣,以便在池子裏替他治療。
  當我動手把他從床上抬到輪椅上時,我——我暈倒了。我想我當時應該明白,我的體力是不能勝任我想做的事情了。但是,我不願意罷休。隻要能幫助他,我是在所不惜的。我把他放進輪椅裏,一路上對他說著話,直到遊泳池邊。我把他推到池子的邊緣……“她停了下來。大廳裏的空氣凝結了。隻能聽到記者們在速寫簿上拚命記錄的沙沙聲。?”我俯身去解係在輪椅上的皮帶,這時,我覺得頭又發暈了,幾乎要倒下去。我一定是無意中碰了一下閘輪。
  椅子開始衝向池子裏。我盡力想抓住它,但是它——連同用皮帶縛住的托——托比一起掉進池子裏去了。“她的聲音哽咽了。”我跟著他跳進池裏,想把他解開,但是皮帶束得很緊。我設法把輪椅從水裏推上來,因為它—一它太重了。它……的……確……太重了。“她閉上了一會眼睛,極力掩蓋她的悲痛。然後,幾乎是在耳語,”我想幫助托比,而我卻……害了他。“陪審團沒用三分鍾的時間,就作出判決:托比。坦波爾死於意外事故。
  克裏夫敦。勞倫斯坐在法庭的後排,聽到判決。他斷定,是吉爾殺害了托比。但是,他沒有證據,她從中脫了身。
  案子已經了結。

  第三十七章
  吉爾乘坐大衛私人噴氣式飛機飛到紐約,一輛轎車在等希她,把她送到了公園路的攝政飯店。經理親自把吉爾領到樓頂上一套極大的房間裏。
  “本飯店完全聽你吩咐,坦波爾夫人。”他說。“肯尼文先生命令我們務必滿足您的一切需要。”吉爾辦好手續後十來分鍾,大衛從得克薩斯打來電話。“舒適嗎?”他問道。
  “稍擠一點,”吉爾大笑著。“有五間臥室,大衛。
  我把它們全用來做什麽?“”要是我在那兒,我會告訴你,“他說。
  “空頭支票”。她開玩笑說。“我什麽時候能看到你。”“不列達尼號明天中午啟航。我在這裏還有些事務需要清理。我將在船上同你見麵。我已經訂好了度蜜月的房間。快樂嗎,親愛的?”
  “我從沒有這樣快活過,”吉爾說。這是真的。以前的種種往事,一切的痛苦,一切的悲傷,如今換來今天的情景,看來都值得。那一切現在仿佛很遙遠,也很模糊了;就象是差不多已被遺忘了的夢。
  “明天早上有車來接你。司機帶著你的般顧。”“我一定準備好。”吉爾說。
  明天。
  可能是把托比葬禮後,拍攝下來的那張吉爾和大衛。肯尼文的照片賣給了報社;也可能吉爾住的那家飯店裏一名職員走露了口風;也可能是從不列達尼號水手那裏傳出來的,總之,象吉爾。坦波爾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她的結婚計劃是無法保住密的。首先,美聯社發布了她即將結婚的消息。接著,她成為全美國和歐洲各報紙的頭版新聞。
  《好萊塢報道》和《雜談》上更是連篇累牘地予以報道。
  汽車到達飯店的時間是十點整。一個看門人和三個侍者把吉爾的行李裝到矯車上。上午街上車輛不多,到九十號碼頭隻用了不到半小時。
  船上一名高級船員在跳板上迎接吉爾。“我們的船為您的光臨而感到榮幸,坦波爾夫人,”他說。“一切都已為您準備妥當。請隨我來。”他陪著吉爾登上甲板,扶著她走進一套寬敞的,通風良好的房間,房間帶有陽台。室內擺滿了鮮花。
  “船長要我向您代為致意。他將在今天晚宴時會見您。他想告訴您,他多麽盼望為你主持婚禮。”“謝謝您,”吉爾說。“你知道肯尼文先生上船了沒有?”“我們剛剛接到他留下的電話。他正在往機場去的路上。他的行李已經上了船。您要是需要什麽,盡管吩咐。”“謝謝您,”吉爾回答說。“沒有什麽了。”這是真的。沒有一件她所需要的東西,她沒有得到了。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人敲艙門,一位服務員進來,又送來了一棒鮮花。
  吉爾看看名片。是美國總統送來的。往事湧上心頭。但吉爾不願去想了,她動手把行李打開。
  有一個人正站在主甲板上,倚著欄杆,打量著上船來的乘容。個個興高采烈,準備度假或者同船上的親人聚首。有幾個人向他笑笑,但是,這個人對他們毫不關心。他隻注視著跳板。
  上午十一點四十分,離開船的時間還有二十分鍾,一輛專人駕駛的‘銀影’牌豪華汽車,風馳電掣般地直開到九十號碼頭上。汽車停下來,大衛,肯尼文跳下了汽豐,看看表,說:“真準時,奧托。”“謝謝,先生。祝您和肯尼文太太蜜月愉快。”“多謝。”大衛。肯尼文匆匆走上跳板,拿出船票。
  他由照顧吉爾的那位船員,接待上了船。
  “坦波爾夫人在您的船艙裏,肯尼文先生。”“謝謝您。”大衛仿佛看到她穿著新娘的服裝,在等候著他。他的心跳得快了起來。大衛正要動身向前走,一個聲音叫住他,“肯尼文先生……”
  大衛轉過身。站在欄杆邊的那人向他走了過來,臉上帶著笑容。大衛以前從未見過此人。大衛具有那種百萬富翁的直覺,他不相信態度和善的陌生人。他們幾乎全是一樣,隻想撈點什麽。這個人伸出手來,大衛小心地和他握握手。“我們見過麵嗎?”大衛問。
  “我是吉爾的一個老朋友。”這個人說。大衛放鬆下來了。“我叫勞倫斯,克裏夫敦。勞倫斯。”“您好,勞倫斯先生。”他仍急著要走開。
  “吉爾要我來迎接您。”克裏夫敦說。“她想讓您小小地吃一驚。”大衛向他望望。“吃什麽驚?”“跟我來,我要讓您看到。”大衛猶豫片刻。“好吧,時間長嗎?”克裏夫敦抬頭望望他,笑了一笑。“我想不會長的。”他們乘電梯降到C 甲板上,穿過上船的旅客和參觀的人群。經過一走廊,走進了一套雙重門的套間。克裏夫敦打開門,陪同大衛入內。大衛發現自已來到一座空蕩蕩的大劇場。他向周圍看看,莫名其妙。“在這裏麵嗎?”“在這裏麵。”克裏夫敦轉身向上麵望望放映室裏的放映員,點了點頭。放映員是貪婪的,克裏夫敦不得不給他三百美元,他才同意幫助克裏夫敦,“如果人家發現了,我會丟掉我的飯碗。”他曾經訴過委屈!
  “不會有人知道,”克裏夫敦向他保證。“這隻是一個惡作劇,你要做的事,隻不過是當我同我的朋友進來以後,把門鎖上,開始放映這部片子。我們十分鍾以後就出去。
  放映員最後同意了。
  大衛望著克裏夫敦,糊裏糊塗地。“電影?”大衛問道。
  “坐一下吧,肯尼文先生。”大衛在走道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他的長腿伸了出去。
  克裏夫敦坐在走道的另一邊的座位上,正對著他。燈光熄滅了,寬大的彩色銀幕上顯現出鮮豔的圖象。這時他注視著大衛的臉。
  大衛感覺仿佛有人在用鐵錘猛擊他的太陽穴。他瞪眼看著銀幕上那些淫穢的動作,他的頭腦接受不了他跟晴裏所看到的。吉爾,年輕的吉爾,就是他當年愛上她時的那個模樣。如今竟赤裸裸地躺在床上。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個動作。……大衛以為他要吐了。有一瞬間,他懷著僥幸的心理,認為這隻是一組特技鏡頭,一種假冒的玩藝兒。不,銀幕上顯現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吉爾幹的。然後,墨西哥人趴在了她的身上。大衛眼前浮起一片血紅的雲障,他仿佛又回到了他十五歲的時候,他那—天他碰到她的姐姐貝特在她的床上,騎在裸體的墨西哥園丁的身上,嘴裏說著,“哦,上帝,我愛你,胡安。”大衛站在門口,望著他親愛的姐姐,不能置信。他在一陣盲目的無法遏製的狂怒中,從桌上拿起一把鋼的裁紙刀,跑到床前,把姐姐打倒一邊,用刀子猛紮進園丁的胸膛,一下又一下,直到牆上濺滿了鮮血。這時貝特叫著,“哦,上帝,不行。住手,大衛!我愛他。我們要結婚!”到處都是血。大衛的母親跑到房間裏來。她讓大衛走開了。後來他知道,他母親打電話給當地檢察官。檢查官是肯尼文家的知心朋友。他們在書房裏密談了很久。墨西哥人的屍體被送進牢裏。第二天早晨,宜布他在牢房裏自殺了。三個星期以後,貝特被送進精神病院。
  一切都湧現在大衛的眼前。為了他曾做過的事,使他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憤怒與內疚。他變得狂暴起來。他把對麵那個人拎了起來,揮起拳頭痛打他的臉。他猛擊著;叫嚷著—些毫無意識,誰也聽不懂的話。為了貝特,為了吉爾,也為了自己所蒙受的恥辱,而狠狠揍他,克裏夫敦。勞倫斯企圖保衛自己,但是他無法阻擋迎麵而來的襲擊。第一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他覺得什麽東西破了;又一拳打在他的嘴裏,馬上鮮血直流。他束手無策,站在那裏,等著再來揍他。但是突然沒有了。室內除了他痛苦的呼嚕呼嚕的喘氣聲和銀幕上傳來的淫浪的聲音外,再沒有任何聲音了。
  克裏夫敦掏出手絹,想堵住血。他歪歪斜斜走出劇場,用手絹捂住鼻子和嘴巴,動身向吉爾的房間走去。當他經過餐廳時,廚房的轉門開著,他走進廚房,從那些吵吵嚷嚷的廚師、管理員和侍者們的身旁擦過。他看到一具造冰機,他隨手挖起幾塊冰,放在布裏,蓋住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走了出去。迎麵擺著—盤巨大的結婚蛋糕,頂上有兩個用小塊棉花糖做的新娘和新郎的頭像。
  克裏夫敦伸手擰下新娘的頭,用手把它捏碎。
  然後他去找吉爾了。
  船在航行著。這艘五萬五千噸大船離開碼頭時,吉爾可以感覺到他的行動。她想知道是什麽使大衛耽擱住了。
  吉爾正把行李打開,艙門有敲門聲。吉爾趕忙奔向門口,叫了出來,“大衛!”她開開門,伸出雙臂。
  克裏夫敬。勞倫斯站在那兒,他的臉被打壞了,淌著血。吉爾放下手臂,瞪眼看著他。“你到這裏來作什麽?
  你——你碰到什麽事了?“”我隻是路過這裏,向你問一聲好,吉爾。“她簡直不大懂他的話。
  “還給你帶來了大衛的口信。”吉爾望著他,無法理解。“大衛的?”克裏夫敦走進艙內。
  吉爾不知所措,“大衛在哪裏?”克裏夫敦轉臉望著她,說道:“還記得從前的電影都是什麽樣的嗎?有戴白帽子的好人,有戴黑帽子的壞人,最後,你總會看到壞人得到了應得的報應。
  我是看那些電影長大的,吉爾。我從小就一直相信,生活真的就是那樣。戴白帽子的青年人永遠獲勝。“”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知道生活偶爾也象當年的那些電影一樣,倒也滿好啊。“
  他咧開他打壞了的、流著血的嘴唇向她笑笑,說:“大衛走了,永遠走了。”她不相信,盯著他看。
  這時,他們兩人都感到船不動了。克裏夫敦走到外麵走廊上,從船舷上向下望。“到這兒來。”吉爾猶豫了一會,跟前他走去,滿懷著一種無名的、越來越強烈的恐懼,她從欄杆上仔細望去。
  下邊遠處水麵上,她可以看到大衛登上領水的拖船,離開了不列達尼號。她抓住欄杆,支持自己。“為什麽?”她不大相信的間。“發生了什麽事?”克裏夫敦,勞倫斯轉臉對著她說:“我為他放映了你的影片。”她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哀求著,“哦,天哪。不行!求你,不行!你把我殺了。”“那咱們就拉平了。”“滾出去!”她叫道。“從這裏滾出去!”她向他撲去,指甲抓住了他的麵頰,在一邊留下了幾條深深的劃痕。克裏夫敦轉身打了她一記狠狠的耳光。她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抱著頭。
  克裏夫敦站在那裏對她看了好大一會。這正是他想要她留給他的一個記憶。“再見啦,約瑟芬。津斯基,”他說。
  克裏夫敦離開吉爾的艙房,走到甲板上。他的下半截麵孔,用手絹包著。他慢慢地走,打量著每一位旅客,想物色一個新的麵孔——一種不尋常的臉部表情。他想,不一定什麽時候他又會碰見一個新的天才。他覺得他完全可以回去,重新工作了。
  但是,誰能預料呢?但願他會交上好運,再發現一個托比。坦波爾。克裏夫敦走後不多—會。克勞德。德薩走到吉爾的艙前,敲敲門。沒有人回答。但是,這位總事務長可以聽到室內有聲音。他等了一會,然後高聲說道:“坦波爾太太,我是總事務長克勞德,德薩。我想知道您需要我效勞嗎?”沒有回答。這時德薩內心的警報係統響了起來。他本能地感覺到出了什麽嚴重的岔子,他預感到,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麽都集中在這個女人的身上了。一係列奇怪的、險惡的預感湧入他的腦海。她被謀殺了,被綁架了,或者——他試試門上的把手。
  門沒有鎖。慢慢地,德薩把門推開。吉爾。坦波爾站在艙的最裏麵,從舷窗向外望,背對著他。德薩張口準備說話,但是她那冰冷僵硬的姿態使他止住了。他在那兒尷尬地站了一會,考慮是否應該悄悄地退出去。突然艙內一聲淩厲的怪叫,就象一隻受了傷的野獸的叫聲。麵對著這樣深沉的私人隱痛。德薩束手無策,他退了出去。小心隨手關好了門。
  德薩在艙外站了一會。傾聽著裏麵無聲的哭泣。然後,他憂心忡忡地,移身走向主甲板上的劇場。
  晚上設宴時,船長的桌子上空著兩個座位。飯吃了一會,船長示意找德薩。德薩正坐在兩張桌子的開外,陪著一些次要的客人。德薩向席上告罪,趕緊走到船長身旁。
  “啊,德薩,”船長親切的說。他放低聲音,變了語調接著說:“坦波爾夫人和肯尼文先生怎麽了?”德薩望了望四周的客人,悄悄說,“您已經知道,肯尼文先生跟著領水員乘安布羅斯號領航船走了。坦波爾夫人在船艙裏。”船長低低罵了一聲。他是個古板的人,不願意人家打亂他的日程安排。“呸!一切婚禮的安排,全都準備好了,”他說。
  夜幕降臨了。吉爾獨自坐在黑暗的艙室裏,蜷縮在椅子上。她的膝蓋抵著胸脯,茫然地望著虛空。她心中感到深沉的悲哀,但那不是為大衛。肯尼文;不是為了托比。坦波爾,甚至也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那個名叫約瑟芬。津斯基的小姑娘。吉爾曾為那個小姑娘,做了許許多多的事,但如今她為那個小姑娘所鋪設的通向神奇幻境的路,已經隔斷了。
  一切美夢都破滅了,永遠破滅了。……
  吉爾坐在那裏,什麽也看不見。由於一種無法解脫的失敗感,她已全身麻木了。僅僅幾個小時之前,她擁有全世界,她有她曾想得的一切;而現在,她兩手空空,—無所有。她慢慢感到頭又疼了起來,也許是她剛剛注意到頭疼,因為,那更大的痛苦——那撕裂肺腑的劇痛正啃噬著她的心。她頭上的血管好象繃得更緊了,她用膝蓋抵住胸膛,抵住她致命的部位。她決心不再想任何事,什麽都不想了。她疲倦極了,疲倦得要命。她隻希望能永遠坐在這裏,什麽也不幹。那麽也許痛苦能夠停止,全少停那麽一會兒。
  吉爾勉強走到床邊,躺下來,閉上眼暗。
  然而,她感覺到。一陣腥臭的冷風正向她襲來,包圍著她,撫摸著她。她聽到他的聲音了,他叫著她的名字。
  是的,她想,是的。慢慢地,似乎在一種昏睡,一種迷茫之中,她走出了艙室,朝著頭腦中呼喚她的聲音走去。
  深夜兩點鍾,甲板上空無一人,吉爾從艙裏出來。她向下凝視著大海,望著船波浪前進時,那激起的浪花正輕輕拍打著船舷。她聽到那呼喚的聲音。
  吉爾的頭更疼了,悲哀象一把鉗子把她緊緊地夾住。
  但是那聲音告訴她不用著急,告訴她一切都將美好。“向下看,”那聲音說。
  吉爾俯望著海水,看見有東西在上而漂浮。那是一張麵孔。是托比的臉,他正向她微笑。被海水淹沒了的藍眼睛向上望著她。一陣冰冷的風,從她身後吹來,把她輕輕地推了過去,靠近欄杆。
  “我不得不那佯幹,托比,”她悄悄地說,“你明白這一點,是嗎?”水裏的頭在點著,上下動著,邀請她去同他聚會。風更冷了,吉爾的身體開始顫抖。“不要怕。”那個聲音對她說:“水又深又暖……你到這裏來,同我在一起,來吧,吉爾。”她把眼睛閉上了一會,但是,當她再睜開眼睛時,微笑的臉仍然浮在那裏,隨船一同前進。殘廢的肢體在水中搭拉著。“到我這兒來。”那聲音說。
  她探身向前,她想對托比說,讓他不要來打擾她。但淒厲的風推動了她的身體。突然,她飄浮起來了,飄浮在柔軟的,天鵝絨般的夜空中,在海上熠熠飛舞。托比距離她更近了,他前來迎接她。吉爾感覺到癱瘓的臂膀,已緊緊把她抱住。他倆又結合在一起了,永遠、永遠地。
  然後,隻剩下輕柔的海風和碧波萬頃永恒的大海。
  還有燦爛的星空。那上麵記載著所有這一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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