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糖衣

(2008-09-27 12:58:21) 下一個
  糖衣·上部
  大葉子路,是丁當的童年。
  夏天,她穿著肮髒的背帶褲,背著肮髒的書包,從一群男孩中間穿過。他們一起扯著嗓子喊:“大肥妞,小氣鬼,回家跟老婆親親嘴!”
  然後,一起笑得七倒八歪。
  小時候的丁當有些去不掉的嬰兒肥,尤其是一張臉,圓得可愛。有一次丁當被他們喊急了,操起一塊地上撿來的石頭就跟著那幫男孩追,追到其中瘦小的一個,丁當一石頭就敲了下去,血順著男孩的臉“嘩”的一下流下來。
  丁當當即嚇得臉發白,站在那裏雙腿發顫,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那男孩也嚇懵了,不知道痛,一分鍾後才開始哇哇大哭。
  “不許哭!”有個高個男孩走過來,脫下外套把他的頭一捂說,“把大人哭來就麻煩了。”
  說完,他看了丁當一眼,拉著受傷的男孩走遠了。
  後來,丁當才知道,高個男生是裏麵的頭,他們都叫他阿明。
  阿明比丁當高三個年級,六年級了,他並不壞,他成績很好,在班裏數一數二。但他並非是高高在上那種,他有很多的朋友,和他們都混得很熟。因為是貧民區,大葉子路的孩子都有一種天然的自卑感,但這種自卑並沒有表現在阿明的身上,他有著很陽光的微笑,機智的談吐,他和那些孩子們成天在一起玩耍,氣質卻一直那麽卓而不群。
  “他沒事了,就是流了點血。”一天放學後,阿明在路上攔住丁當說,“你不要擔心。”
  “謝謝你。”丁當由衷地說。說實話,她這些天都提心吊膽,就怕那男孩的家長牽著他找到家裏來,那樣不挨老爸一頓猛揍才怪。
  丁當爸爸的壞脾氣,在大葉子是出了名的。
  “我有事想請你幫忙。”阿明說。
  “哦?”丁當把頭仰起來,她不明白她有什麽可以幫到他的。
  “我見你穿過一條紅裙子,能不能借給我一下?”阿明問。
  “哦?”丁當想起來了,那是她生日的時候媽媽買給她的一條紅裙子,由於丁當爸爸做點小生意,丁當的家境在大葉子算是過得去的,媽媽又喜好麵子,一條裙子花掉了兩百多塊,被爸爸不知道數落了多少回。
  “可是,”丁當不明白地問,“你一個男生,借裙子來幹嗎?”
  “就說借還是不借吧。”阿明說,“保證完璧歸趙。”
  第二天一早,丁當把裙子藏在書包裏,帶出來偷偷地交給了阿明。她並沒有追問阿明借它來做什麽,直到周末全校舉行的歌詠比賽,丁當看到了那條裙子穿在四年級一個瘦小的女生身上,他們班唱的是《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瘦小的女生是領唱,她的嗓子很好聽,雖然她比丁當大一歲,可裙子穿在她的身上一樣的合身,吸引了眾多女生羨慕的目光。
  “那條裙子你好像也有呢。”同桌問丁當說,“丁當你怎麽不穿呢?”
  丁當笑笑說:“明天就穿。”
  可是,阿明並沒有如期把裙子還回來,媽媽追問裙子去了哪裏,丁當隻好說歌詠比賽給同學借走了。媽媽的臉黑了半天,讓她第二天務必把裙子討回來,丁當隻好去找阿明。那是丁當第一次去阿明家,阿明不在,那個瘦小的女孩子出來了,她說:“哥哥出去了。”
  原來她是阿明的妹妹。
  阿明家很窮,家徒四壁。
  丁當說:“我是來要裙子的。”
  “什麽裙子?”阿明妹妹一臉茫然。
  阿明就在這時候回來的,他把丁當用力一拖,拖到很遠的弄堂邊,低著頭說:“過兩天就還你,好不好?”
  “可是……”丁當說,“我媽媽問起了。”
  “就兩天。”阿明說,“她很喜歡這條裙子,我沒有說是借的。過兩天就是她生日了,我想讓她穿著它過十歲的生日。她長這麽大,都沒有穿過這麽漂亮的裙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阿明臉上的表情很痛苦。這是丁當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那好吧。”丁當爽快地轉了話題說,“你妹妹唱歌很好聽的呢。”
  “是啊。”阿明高興起來,“你也覺得?”
  “嗯。”丁當用力地點著頭。
  “你的名字也很好聽。”阿明說,“像一個湯匙一下子掉進了碗裏,丁當一下子!”
  丁當笑得直不起腰來。
  那晚回家,丁當被打了一巴掌,媽媽認定她弄丟了裙子,或者,把她拿去賣錢買零食吃了。媽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又被老爸熊了:“哭什麽哭,喪門星!”
  老爸聽信了算命的人的胡扯,認定自己生意做不大是媽媽的麵相太克夫。
  媽媽扔掉抹布去打爸爸,戰爭變成了父母之間的。丁當溜出門去,溜到大葉子那個小小的廣場上,阿明他們正在踢球,毫無章法的踢法,球一不小心踢到路過的阿嬸身上,惹來好一頓臭罵。黃昏的天軟得像是要塌下來,丁當蹲在那裏,看那個被自己打傷過的男孩趴到阿明的背上去,阿明背著他在踢球,男孩的傷肯定是不礙事了,他尖叫著,在阿明的背上翻轉,誇張的姿勢笑倒了一大片的人。
  阿明的妹妹站在不遠的地方看,她的笑是微微的,她穿著丁當的紅色小裙子,像一小團紅色的雲。
  三天後,還是放學的路上,阿明把裙子還給丁當,裙子肯定是被洗過了,包在一個袋子裏。阿明說:“不好意思,你檢查一下,看裙子有沒有壞的地方。”
  “不用了。”丁當退後一步說,“就給她穿吧。”
  “那怎麽好?”阿明說。
  丁當心想,反正都挨過罵挨過打了,不能白挨。裙子現在拿回家反倒是更說不清來去,既然阿明妹妹那麽喜歡,送她也無所謂的啦。
  “給她穿吧,沒關係的。”丁當繞過阿明往前走。
  “喂!”阿明攔住她,從口袋裏掏出二十元錢說,“我知道不夠,但我就這些。”
  “不用了。真的。”丁當說。
  “謝謝你。”阿明說,“你真是個好心的姑娘。”
  陽光照著阿明的頭發,高高的阿明讓十歲的丁當有些莫名其妙地心動,她趕緊轉身走開。
  丁當後來才明白,好心並不一定會辦成好事。阿明妹妹穿著那條裙子在大葉子走來走去,不巧給媽媽碰上了,媽媽認定她是“小偷”,抓住她就不放。阿明爸爸早逝,媽媽眼睛不好,靠替別人打點零工為生。媽媽認定阿明家的家境買不起這條價值二百多元的裙子。事情一直鬧到了學校,在操場上,媽媽走到阿明的麵前,用手指著阿明的鼻子罵:“小偷,從小就不要臉的小偷!”
  阿明的妹妹站在一旁一直哭。
  “不是的!”丁當流著淚衝上去,想攔住媽媽。
  可是她沒有攔得住。媽媽罵完,又衝進了校長室。
  因為這件事,一直優秀的阿明在學校變得聲名狼藉。他聲名狼藉地畢了業,去了市郊的一所普通中學讀初中。
  那年秋天,阿明的妹妹死於先天性心髒病。
  再見阿明,依然是夏天。
  丁當十四歲,初二那年的暑假,就要升初三。在這之前,她已經留過一級,轉過兩所學校。
  十四歲的不良少女,頭發染得金黃,玩了一天的傳奇,剛從網吧裏走出來。她看見了他,他背著一個書包,正在過馬路。
  丁當跑上前,在馬路中間攔住他說:“程阿明,我是丁當啊。”
  紅燈停了,兩邊的汽車都停下來狂按喇叭。
  阿明把丁當拖到路邊,用不明白的眼神看著她。丁當用力地把亂七八糟的劉海擼到腦門後麵,提醒他說:“湯匙一下子掉進了碗裏,丁當!你想不起來了嗎?”
  “哦!”阿明恍然大悟,“真的是你?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丁當揉揉頭發,不好意思地說:“你是說我的頭發吧?今天剛染的!酷不酷?”
  阿明搖搖頭:“不酷。”
  “這還不叫酷?你真牛……”丁當把後麵那個不雅的字及時地縮了回去,“我們好多年不見了喲。”
  阿明說:“嗯,你們家搬出去後,就沒見過你。”
  “我爸成了暴發戶,跟我媽離婚了。”丁當滿不在乎地說。
  “噢。”阿明歎息,“我妹妹要是活著,也應該像你這麽高了。”
  “你怎麽樣?好不好?”丁當急切地問。
  “你該高一了吧?”阿明想了想說。
  “初三!”丁當說,“我留級了,讀書要我命呃。”
  “我參加完高考了。”阿明說,“分數這兩天就要下來。”
  “你肯定是北大清華隨便挑啦,”丁當嘻嘻笑著說,“還住在大葉子?”
  “嗯。”阿明表情坦然,並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好意思。
  “你不怪我了吧?”
  “什麽?”阿明好像已經全然忘了當年的事。
  “你的電話?”丁當在包裏把自己的手機掏出來說,“快告訴我,我記下你的電話。”
  阿明搖搖頭說:“我家一直沒裝電話。”
  “哦嗬。”丁當笑笑說,“沒有關係。等你分數下來,我們一起出去慶祝,我知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好啊。”阿明溫和地說。他還是那個樣子,除了個子更高了之外,好像沒有任何的變化。丁當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丁當這才感覺到,關於大葉子的那些過去,因為這個背影,其實一直都沒有過去。
  她回到家裏,看到她坐在沙發上。
  她是丁當的繼母,一個比父親小六歲的女人。當年,父親就是靠著她發跡,離開了大葉子,踹掉了丁當的媽媽。
  “去哪裏了?”她沉著臉問。
  “關你屁事!”丁當粗魯地說。
  “哼哼。”她冷笑,“你這麽有性格你怎麽不幹脆睡到大街上去,你回來做什麽?”
  “我回來氣你。”丁當咬牙切齒。
  “氣我?”她再次冷笑,手裏拿著一個蘋果輕輕地咬了一口,不屑地說:“你還嫩了點兒。”
  丁當一語不發地走到她麵前,拿起另一個蘋果,重重地往她的臉上砸去。她躲閃不及,臉頰上頓時紅了一大塊兒。
  “你別惹我。”丁當警告地說,“我下次用刀也不一定。”一麵說,眼睛一麵盯著水果盤裏的水果刀。
  那女人顯然是被嚇了一大跳,她一隻手捂住臉,另一隻手搶先把刀一把抓到手裏,嘴裏叫喊著:“你這個死丫頭,別以為你爸出差了你就可以為所欲為,我馬上打電話給你爸,讓他回來收拾你。”
  話音剛落,她的電話就響了。她匆忙接起來,嘴裏唔了兩聲,放下手裏的刀,拿起沙發上的包,看也沒看丁當一眼,迅速出門去了。
  丁當仰頭哈哈大笑。笑著笑著,竟有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丁當迅速地擦掉了它,她趴到窗口,看到一輛黑色的桑塔那載走了她。
  這是丁當第三次看見這輛車。
  巧了,它每一次出現,都是在爸爸出差以後。
  第二天,丁當又翹課了。連續幾天在網吧上網,身體有些吃不消,中午回到家裏倒頭便睡,一覺睡到晚上八點才醒來,聽到她在外麵打電話:“你先上來替我拿東西。”
  她顯然不知道丁當在家。
  沒過一會兒,門鈴響了。丁當悄悄地打開自己房間的門,看到昏暗的客廳裏,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
  她猶豫了一小下,猛地打開門,衝出去按亮了客廳裏的燈。
  繼母的臉變得刷白。
  那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最多不超過三十歲,嘴半張著,也刷白了臉看著丁當。
  “你滾!”丁當的手指著門口。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滾掉了。
  “你別誤會。”繼母結結巴巴地說,“她是我的遠房表弟,家裏遇到一些事情……”
  “行啦!”丁當揮手打斷她,“事情很簡單,你隻需每月給我五百塊零花錢,這件事我就當沒看見。”
  繼母牢牢地盯著丁當,表情很奇怪。很顯然,她被這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提出的完全出乎她想象之外的條件弄得有些神智不清。
  丁當在麥當勞的角落裏咬著吸管,孤獨地喝一杯可樂。
  她忽然看到媽媽,媽媽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帶著一個七八歲左右的男孩,在離她很遠的一張桌子上。冰淇淋糊了男孩一嘴,媽媽細心地用餐巾紙替她擦幹淨。
  丁當的心粗暴地疼起來。
  她拿出手機,撥媽媽的電話。裝做沒事地說:“媽媽,你在哪裏呢?”
  “有事嗎?”媽媽說,“我現在正忙著。”
  “忙什麽?”
  媽媽遲疑了一下:“工作呀。”
  “學校要我退學了。”
  “啊?那你爸爸怎麽說?”
  “他還不知道。我想見見你。”
  “這樣啊,晚上。”媽媽說,“晚上我給你電話。”
  說完,她匆匆地收了線。
  丁當把沒喝完的可樂慢慢慢慢地倒在桌上,在服務生吃驚和生氣的眼光裏,背起包,走出了麥當勞。
  十分鍾後,丁當打車回到了大葉子。她很容易地找到了阿明的家,門虛掩著,桌上有一碗沒吃完的麵條,還散發著熱氣。
  “阿明。程阿明。”丁當喊。
  “是誰?”一個女人摸索著從裏麵走出來,“誰找阿明?”
  她很明顯是個瞎子。丁當的心一激靈,她認得這是阿明的母親,當年跪在地上請求媽媽原諒自己兒子的那個,她那時候視力就不太好,沒想到現在竟完全失明!
  “我……”丁當猶疑地說,“是阿明的朋友。”
  “是來祝賀的吧。”阿明媽媽在桌子旁坐下說,“阿明考上了清華大學,是狀元呢,這兩天家裏人不斷,連記者都來了,你坐你坐!”
  丁當沒有坐。她看看阿明的家,和多年前一樣,依然是家徒四壁。
  “阿明去哪裏了?”丁當問。
  “做家教去了。”阿明媽媽驕傲地說,“他讀大學的錢都是他自己當家教攢來的呢。這孩子倔,誰幫忙都不肯。”
  “阿姨再見,我下次再來。”丁當說完,從口袋裏摸出五百元錢,悄悄地放到桌上,然後轉身離去。
  還沒出阿明家的巷口,就遇到了阿明。他騎著一輛破車,巷子很窄,兩人麵對麵地堵住了。
  阿明從車上跳下來,奇怪地問:“丁當,你怎麽來了?”
  “我來恭喜你。”丁當說,“你考上清華了。”
  “你也要好好學習呀。”阿明說,“你也行的。”
  “別笑話我了。”丁當說,“我們是不一樣的。”
  阿明鼓勵丁當:“好好加油,沒什麽事情是做不到的。走啊,到我家坐坐。”
  “不去了。”丁當說,“我還有事。”
  “那好。”阿明並不挽留,而是把車讓開一點點,讓丁當離開。
  “我一直覺得我對不起你。”丁當努力笑著說,“你妹妹……”
  “沒有啊。”阿明打斷她說,“我都沒見過比你更善良的女孩子呢,我妹妹生下來就注定了是那樣的命運,跟你沒有關係,你千萬別亂想。”
  “好的。”丁當說,“阿明我走了。”
  大葉子一如往昔,歲月沒有改變它任何,依然破舊貧窮地立在城市的西側,像一首永遠都不會改變旋律的憂傷的歌停駐在丁當的心頭。這是那年離開後,丁當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再來的地方,不過是一條紅裙子,她和媽媽之間永遠有了縫不好的裂痕,因此父母離婚的時候,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跟著爸爸。媽媽用絕望的眼神看著她說:“你小小年紀,難道就這麽貪圖富貴?”
  “是。”丁當咬著牙說。
  “你要的,我也可以給你。”媽媽也咬著牙說,“我以後不一定比你爸爸差。”
  “那是你的事。”十一歲的丁當,已經練就一顆鋼鐵般的心。丁當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你們不能給我愛,其實給我什麽都是無所謂的。
  “喂,丁當。”丁當正想著這些不開心的往事,阿明騎著車從後麵追上來,“你等等我。”
  丁當回頭,阿明從車上跳下來,把五百塊錢塞回她手裏說:“你這是做什麽?”
  “別。”丁當漲紅了臉說,“不是,不是我。”
  “我媽說今天就你去過我家。”
  “你媽說,你媽什麽都看不見她說什麽你信什麽,我才沒那麽多錢給你呢,你別做美夢啦!”丁當把錢扔在地上,攔了一輛車,揚長而去。
  爸爸出差回來了。
  他手裏拿著一根皮帶,問剛進門的丁當說:“你又去網吧了?”
  “沒。”丁當說。
  “你老師打電話給我,要你退學。”
  “哦。”丁當說。
  “我不想揍你。”爸爸把皮帶拉得啪啪響說,“是你自己自找的。”說完,他站起身來,一步一步地靠近丁當。
  他們房間的門剛才還開著,忽然就緊閉了,估計繼母躲在裏麵等著看熱鬧。
  丁當倔強地盯著父親,父親的皮鞭如雨點一樣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沒有躲。她不想躲,疼痛反而會讓她覺得清醒一些。
  她也沒有哭。清華,哼哼。劈頭蓋臉的疼痛裏丁當努力想讓自己感覺不屑一些。
  數小時後,滿身是傷痕的丁當蹲在市中心的廣場上,自己抱著自己。媽媽找到她的時候,丁當已經快要暈過去。媽媽抱住她,全身顫抖著說:“去告他,去告那個豬頭!”
  “得了,就算是他坐牢,你又有什麽好處?”丁當抬起頭來問。
  媽媽愣住了。
  “他會有報應的。”丁當忽然詭秘地笑了,她在媽媽的耳邊說道:“不信,我們等著瞧。”
  她感到媽媽顫抖得更厲害了。
  丁當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錢來,遞給媽媽說:“你拿好,我知道你最近比較困難,你別去想著別的男人的錢,因為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從哪裏來的?”媽媽驚訝。
  “這還用問?我偷他的。”丁當說。
  丁當悄悄走到阿明家的門口,把一遝錢輕手輕腳地放在門外麵。敲了敲門,聽到裏麵傳出聲音後,她飛奔離去。
  文新中學教學樓下擠滿了人。大家一起踮了腳向上張望。
  丁當坐在教學樓的最高處,表情冷漠,正在抽一支煙。
  警察已經來了,開始在下麵準備充氣墊。班主任也上了樓,在離丁當十米遠的地方喊:“丁當,有什麽事你先下來,下來我們都好商量。”
  “你別過來。”丁當把煙頭丟掉,做一個想飛的姿勢,樓下的學生一陣亂叫,班主任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好好,我不過來,我們去找你媽媽了,她很快就會來。”
  “來了也沒用。”丁當說,“我很快就會跳了。”
  “死都不怕,你還怕什麽別的?”班主任一臉都是汗。
  “我是你們逼的。”丁當說,“你們有種讓記者來,我跟記者說。”
  “好,這就跟你找記者。”班主任身後的副校長采取拖延政策,“你說吧,還有什麽要求,隻要你下來,我們都答應你。”
  丁當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忽然,她在他們的身後驚訝地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他正氣喘籲籲地爬上樓來。看著丁當,臉上的心疼和焦慮寫得明明白白。
  丁當怔住了。
  是阿明。
  “你是誰?下去!”副校長說,“現在都不要上來這裏。”
  “我是丁當的朋友。”阿明說,然後向丁當喊道,“丁當,來,有什麽事下來再說。”
  “你讓他們走!”丁當說。
  “你們先下去。”阿明說,“我保證,我會把她勸下來。”
  班主任用一種懷疑的眼光看著阿明,腦子裏一定在想一些肮髒的東西。丁當繼續大聲地喊:“讓他們走,走,不然我就跳下去!”
  “好好!”阿明做了一個製止的手勢,轉身跟他們解釋說,“我是丁當的鄰居,我叫程阿明。請你們一定要相信我,我跟丁當從小一起長大,我是一中畢業的,剛考上清華大學,是這次的理科狀元。不信你們可以看看昨天的報紙,上麵有我的照片。”
  “哦?”聽阿明報上家門,班主任的眼睛裏放出光來。
  “你真是程阿明,一中那個狀元?”副校長也驚喜地盯著阿明。
  阿明重重地點點頭。
  “那好,我們下去,這裏交給你,”副校長壓低了聲音,“你要小心,不要刺激她。”
  “好。”阿明說,“放心吧。”
  看他們都走了,阿明這才慢慢地走近丁當。
  “你別過來。”丁當說,“你過來我就跳。”
  “等我把錢還給你,你再跳也不遲。”阿明說,“我知道錢一定是你放的,所以我來你學校找你,沒想到竟遇到這樣子的情況。”
  “阿明。”丁當的淚流下來,“我這叫走投無路,你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阿明說,“初中三年,高中三年,整整六年,我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別人穿名牌,我穿救濟來的衣服,別人可以整天在父母懷裏撒嬌,我卻還要一麵讀書一麵想辦法負擔一家人的生活。丁當,沒有什麽是我不明白的,你要相信我,什麽關都能過得去,隻要你不怕!”
  “沒有人要我。”丁當的淚徹底地流下來,“學校要我退學,我爸要趕我出門,我媽養不起我,所有的人都說我壞……”
  “不,丁當。”阿明搖頭,“在我心裏,你一直是最善良最可愛的女孩子。”
  “你騙人。”
  “我不騙你。”阿明靠丁當更近了,他伸出手說,“來,過來,丁當。我發誓,我會幫助你,不會讓你一個人。”
  丁當遲疑了。
  說時遲,那時快,阿明一個箭步上前,將丁當從死亡的邊緣拖了回來。教學樓下傳來一陣激動人心的歡呼聲。
  有風吹過的樓頂,丁當俯在阿明的胸前,失聲痛哭。
  人潮擁擠的車站。
  開往北京的火車已經通知開始檢票。
  丁當忽然轉過頭去,按住就要站起身來的阿明,看著阿明的眼睛問:“阿明,你會娶我嗎?”
  阿明笑了:“傻丫頭,你永遠都是我妹妹。”
  “我也會考上清華的,要不就北大,你等著我,四年以後。”丁當說。
  “好啊!”阿明揉揉丁當的頭發說,“好好用功讀書,你以後會比我還要棒。”
  “你到了北京會不會寫信給我?”
  “當然會。”
  “我要是有不懂的題,你會不會在信裏替我解答?”
  “當然會。”
  “會不會給我寄你在清華園的照片。”
  “當然,當然會。”
  “回來的時候會不會給我帶好吃的東西?”
  “當然……會。”阿明笑。
  “會不會忘了我?”
  阿明愣了一下,這才說出三個字:“壞丫頭。”
  “我會好好的。”丁當用袖子擋住眼睛,說,“你快走吧,我不想讓你看到我哭的樣子。”
  “嗬嗬,不是小孩子了。記住不要再任性啊。”阿明的手在丁當的肩上輕輕地放了一下,走掉了。
  一年後,丁當以眾人都意想不到的好成績考上了一中。爸爸剛好也做成了一筆大生意,心情好得不像話,於是在市裏最大的飯店宴請親朋。那一次媽媽也來了,那是父母離婚後第一次在飯桌上相見。父親捧著酒杯向人吹噓說:“我們家這個丫頭,是忽然開竅就開竅了,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成績漲得啊,比股票漲起來還要快!”
  媽媽也很高興,還跟繼母碰杯。繼母虛偽地笑著。丁當不再跟她要錢,但她的事,丁當卻也一直守口如瓶。大人的這些,好像都與她無關。
  丁當還沒吃飽,就跑到包廂外的陽台上去看天。星星堆滿天,一年一年的風都沒有任何的改變。阿明來信說,暑假他不能回家了,要留在學校勤工儉學。
  手機是爸爸才獎給丁當的,丁當拿出來,打電話到阿明的宿舍。
  一聲,兩聲,三聲……
  一直沒人接。
  那天晚上,丁當很想對阿明說:“其實,一個人的改變真的很容易,但有些事有些感覺,卻是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的。”
  丁當一直覺得,自己有很多話想跟阿明說,但總是沒有正確的時間和正確的地點。不過,好在她還有足夠的耐心,相信自己可以等到那一刻。
  一中。
  這是阿明曾經生活和學習過的地方。
  廣場邊有一欄優秀校友介紹,阿明排在第七個。他理著平頭,高高的個子,笑起來,還是那樣的陽光。
  丁當把手指按在玻璃上,對蘇米說:“這是我男朋友。”
  “不要臉。”蘇米嘻嘻笑,手指按到她鼻尖上。
  丁當打開書包,把阿明寄給她的信拿出來,裏麵有一張阿明在學校裏照的照片,他無論何時何地照相,好像都是那個樣子。
  蘇米興奮地尖叫。一定還要看阿明寫給丁當的信,丁當這下死活都不願意了。
  其實丁當之所以不願意獻寶,最主要的原因是,阿明的信很簡單,他每次寫來的信都是這樣,一張紙都寫不滿。他最愛說的話無非是:丁當,要好好學習哪。要聽話哪,不要任性哪。
  “信收到。”丁當有時候生氣了,就回三個字的信給他。
  冬天,雨一直下,看不到陽光。
  丁當縮在座位上看書。
  “丁當哦,”蘇米問,“你這麽用功將來也是想考清華嗎?”
  “是呀。”丁當說,“所以要拚命哦。”
  林爭悶聲悶氣地說:“聽起來有點花癡哦,女生都是這麽花癡的嗎?”
  丁當把桌上厚厚的語文書“啪”一下放在林爭的頭上,繼續背她的英語單詞。
  考進一中的時候,丁當是班裏第三十七名,高一暑假,丁當升到了班上的第五名。那些日子繼母和那個年輕男人的事情終於敗露,爸爸和她整天不是冷戰就是吵架。為了支開丁當,爸爸讓她出去旅行,丁當選了去北京的團,整個團一共三十幾人,火車上吵得讓人心慌,個子不高但很英俊的男導遊耐著性子替每個人解決問題,忙完了,他在一直埋頭看書的丁當身邊坐下,擦擦汗說:“都像你多好,不聲不響的。”
  丁當問:“請問我可以單獨在北京呆一天嗎?我想辦點事。”
  “瞞著父母借旅遊的名義出來見網友吧?”導遊嘻嘻笑著,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
  “可以這麽說。”丁當抿嘴笑。
  “你多大?”
  “十七。”丁當說。
  “不像。”導遊搖搖頭,“你很成熟,像十九。”
  丁當把書合起來,哭笑不得地說:“這樣子說女生,女生會生氣的,你知道不?”
  “女生生氣是什麽樣子?”他好認真地問。
  丁當繼續把頭埋在書裏,不再理他。這時,有個遊客來,向他投訴車廂裏空調太冷,腿受不了了,跟列車員說,列車員態度又不好,要讓他幫忙去找列車長。
  他從上鋪抽出一條毯子,好言好語地說:“很可惜,列車長不歸我管,我的給你,你加蓋到腿上就是。若再不夠,我再跟你討一條棉被去,可好?”
  丁當覺得滑稽,忍不住哧哧地笑。
  好不容易應付走那個人,他忍不住坐下來歎氣,問丁當:“看什麽書呢?”
  丁當正在看村上春樹。
  “小日本的書不要看。”他氣呼呼地說,民族氣節重得很。
  “你多大了?”丁當問他。
  “二十四。”他說,“今年本命年。”
  “天。”丁當說,“我以為你至少三十五。”這麽快就找到報仇的機會,丁當心裏偷著樂。
  “小氣!”他這才驚覺上當,把嘴嘟起來,像個孩子。
  到北京的時候,丁當已經跟他混得很熟,他特許丁當一個人在北京呆一天,還留下他的名片,電話,囑咐丁當一定要小心,有事記著打電話給他。
  他叫胡一同。
  這名字聽起來像是在打麻將。
  清華的校園比丁當想象中還要顯得高貴和美麗,站在宿舍外,從早晨十點等到下午五點,丁當終於看到了他,還是背著那個包,騎著一輛自行車,從那頭慢慢地走過來。北京夏天黃昏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他整個人像是被鍍上了一道金邊,讓丁當有短暫性的眩暈。
  他走近了,看著丁當,不相信地歪歪頭。
  丁當也歪了歪頭,向他揚揚手裏沒啃完的麵包。
  “真沒想到。”他說,“你怎麽來了?”
  “先說高興不高興!”
  “當然高興!”他還是那樣的語氣。
  “你不肯回去,我隻好來看你啦。”丁當責備地說,“考上名牌大學後你就忘了本。”
  “不是這樣啊。”他急急地解釋,“我把我媽接到北京來治眼睛了,所以,我真是忙得不可開交啊。”
  “請我吃飯吧。”丁當捂捂肚子說,“快餓暈過去了。”
  “好好好。”他說,“我本來是回來放書的,先不放了,上車,我帶你吃飯去!”
  丁當歡快地跳上阿明的車,在校園的林陰道上一路滑過,穿白襯衫和牛仔短褲的丁當伸出手抱住了阿明的腰,阿明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丁當一眼,丁當調皮地向他伸了伸舌頭。
  到了餐廳,丁當看到一個女孩子站在餐廳門口,穿雪白碎花的連衣裙,長得很漂亮,看到丁當和阿明一起過來,有一些些的吃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
  “這是小翠姐姐。”阿明介紹說。
  “這是?”小翠微笑著問。
  “這是小妹妹丁當。從我老家來的。”
  丁當把嘴巴嘟得像大青蛙。好半天才憋出三個字:“真餓了。”
  三個人一起飛快地吃了飯,阿明忙著家教,很快就跑掉了,托小翠照顧丁當。小翠家在北京,家境優越,她媽媽是大學裏的教授,爸爸是眼科專家,也是阿明媽媽的主治大夫。那晚丁當借住在小翠家,跟她擠在一張床上。房間裏的空調開到最低,丁當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起來。問道:“小翠姐,你怎麽把阿明追到手的呀?”
  “你怎麽知道就是我追他呢?”小翠擠擠眼。
  “我覺得像他那樣是不會去主動追女生的。”丁當說。
  “是嗎?”小翠感興趣地問,“你覺得他是什麽樣的呢?”
  “有點老土吧。”丁當故意說,“我們都是貧民區長大的孩子。”
  小翠格格地笑起來,她說:“丁當,這名字真好聽,像一把湯匙一下子掉進碗裏。”
  丁當有些絕望了,書上說過,兩個人如果緣分值特高,就會無意中說出很多一模一樣的話來。
  “想什麽呢,不說話?”小翠看著丁當的臉。
  “我真困啊。”丁當誇張地打了個哈欠,用被子蒙住頭,裝睡覺。
  胡一同在北京火車站找到丁當。
  丁當坐在她的小包上,埋著頭在膝蓋上寫一封信。
  胡一同生氣地說:“你太無組織無紀律了,要是丟了,叫我怎麽跟你父母交待?”
  “這不是好好的嗎?”丁當抬起頭來,把信折好,放進信封裏。
  “你是個奇怪的女孩。”胡一同搖著頭說,“還讓人傷腦筋。”
  “他們都這麽說。”丁當笑。
  “你不心疼你的旅遊費,我還心疼呢。”胡一同說,“你說說,你這費交得冤不冤?”
  “冤。”丁當擲地有聲地說,“能退嗎?”
  胡一同拍拍腦門,做暈倒狀。
  “不能退也沒啥。你別怕。”丁當說,“走以前替我做件事吧?陪我去把這封信寄了。”
  “寫給誰的?”胡一同問。
  “寫給我男朋友的絕交信。”丁當說。
  “不會吧。”胡一同不信。但他還是陪丁當在火車站邊上的郵局把信寄掉了,丁當的信是這麽寫的:阿明:我走了,以後,我不會再寫信給你了。你也不要再寫信來。
  我想,我們再也沒有任何的關係了。
  祝你幸福。
  丁當信是在膝蓋上寫成的,字歪歪扭扭,信紙的有些地方還被筆戳破了。左下方的潮濕,阿明一定不會注意到。
  再見,北京。
  永別,阿明。
  丁當從北京回到家裏,是夜裏十二點鍾。
  爸爸沒睡,還坐在客廳裏發呆。他的眼睛布滿了血絲,想必他和繼母的一場酣戰才結束。
  丁當把包扔到沙發上,去浴室洗澡。出來的時候,爸爸對她說:“她走了,卷走了我所有的錢財,你爸爸我現在隻剩這房子了。”
  丁當睜大了眼。
  “我萬萬沒想到她那麽絕情。”爸爸把臉放在手掌心裏。
  丁當在心裏說:“活該。”
  說完,她進了自己的房間,把自己扔到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春天的雨綿綿不絕。
  丁當縮著脖子,低著頭站在教學樓的過道裏,聽老於千古不變的訓斥:“睡遲了?這叫什麽理由,你要找理由也要找個新鮮一點兒的。你的成績是不錯的,人也很聰明,但高考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可以考好的大學,為什麽不努力再往上走一步呢,你說呢?我發現,你這兩年變化挺大的,也沒有剛來的時候認真了,你說對不對?”
  丁當不做聲,心裏慢慢數著:“一,二,三……”
  數到一百七十八的時候,老於住了口。
  丁當抬起頭來,聲音清脆地說:“一百七十八。”
  “什麽?”老於不明白。
  “我是說,還有一百七十八天,就要高考了吧?”
  “會不會數數呀!”老於成功上當,“七十八天都不一定有,我說你整天就跟夢遊差不多,還不快進教室?”
  謝天謝地,老於沒有用手裏的試卷敲她的頭,一早上已經被敲了兩次,再敲隻怕會被敲成弱智。
  “丁當!”老於在她身後喊住她說,“關鍵時刻,把你的個性收收好對你有好處!”
  丁當吐吐舌頭,心裏暗想,這也叫個性,我個性的時候你還沒見識過呢。
  上完一堂索然無味的地理課,課間的時候,蘇米從外麵進來,手裏捏著一大把的信,一群女生尖叫著圍攻上去,丁當把頭埋在課桌上休息,一張明信片卻從蘇米的手裏掉到丁當的長發上,那是一張很普通的明信片,上麵的祝福也很普通:新年進步,天天開心。
  落款是:阿明。
  丁當騰一下站起來,抓住蘇米問:“這明信片從哪裏來的?”
  “收發室唄。”蘇米茫然地說,“丁當你怎麽了?”
  “哦。”丁當看似平靜地在座位上坐下來,心卻跳得倍兒快。
  “高三的時候是這樣子的。”同桌林爭一麵把頭埋在試卷裏一麵評論說,“在強大的壓力下,說一些不知所雲的話做一些沒頭沒腦的事都是正常的。”說完了,他忽然抬起頭來警覺地看丁當一眼,按照慣例,丁當應該在他的桌子上狠狠地拍上一掌,或者是一腳踢在他的課椅上,但是丁當沒有,她正在專心致誌地研究那張明信片。明信片上的日期是昨天的,郵戳蓋的是本市的。
  阿明回來了。
  他用這種方式,在告訴她他回來了。
  丁當回過神後,捏著明信片從座位上跳起來,在數學老師捧著書本進入教室的那一刹那,和他擦肩而過。
  雨仍在下,隻是沒有那麽大了,上課鈴聲已響,操場上很快就空無一人,丁當把衣服上的帽子拉起來蓋到頭上,加快速度往校門口跑去,正跑在路上,隻聽得一聲斷喝:“丁當,你又要去哪裏?”
  冤家路窄!又是老於。
  “有事。”丁當說。
  “你給我回教室上課去!”老於扯住丁當的衣袖,“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丁當奮力掙脫,不顧老於在身後的呼喊,以百米奔跑的速度跑到校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氣喘籲籲地說:“大葉子路。”
  “去大葉子路幹嗎?”司機奇怪地說,“那裏拆成一片廢墟了。”
  “不可能吧?”丁當說。
  “就這兩天,全拆光了,居民們都搬走了。要建新的小區,你不知道嗎?”
  丁當在後座把臉埋進手掌心裏。明信片硬硬的邊帶著冰涼的溫度,提醒丁當一個事實,阿明回來了。
  “還去不去?”司機問。
  “去!”丁當抬起頭來,大喝一聲。司機加大了油門,朝著城南開去。
  司機沒有騙丁當,大葉子真的成了一片廢墟。
  過去的一切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明信片寄信地址一欄是空白的,時間無法回頭,空白就永遠沒法被填滿。
  丁當站在廢墟中間,雨後的泥地裏,忽然很大聲很大聲地響起她的哭聲來。

  糖衣·下部
  七月,雨天。
  丁當出門的時候匆忙,忘了帶傘,她急慌慌地從公車上跳下來,將小包頂在頭上,三步並做兩步地跑進了天雅書屋。
  “天雅”離一所中學大約有五百米,是個不大的書店,老板二十歲的樣子,叫若麥,她長得很恬靜,唇角有個可愛的酒窩。沒人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坐在店裏看書。別看店不大,但店裏的書卻很齊全,新書來得也快,因此深得學校裏一幫女生的喜愛。
  上了大二後,丁當課餘時間白天都在這裏打工,工資一般,但她很喜歡這裏,一個安靜的同時也讓人覺得安全的地方。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她喜歡若麥,這個看上去不聲不
  響的女孩,兩隻手能奇妙地拎起兩大包書的柔弱女孩,很讓丁當欣賞。
  丁當衝進了門,抖落掉身上的雨,高聲喊道:“哎呀呀,濕透啦!”
  抬眼的刹那她就看到了若麥,表情凝住了。若麥站在小小的收銀台內,她穿了新裙子,紅色的連衣裙,襯得她的臉也緋紅透明。在她的身後,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他頭發微亂,看上去有些疲倦,人緊貼著若麥,手輕輕地放在她腰間,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丁當。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些怪怪的。
  “零錢沒有了,”還是若麥先開了口,她伸長手遞給丁當一百塊錢說,“門口有傘,拿去換了來。”
  若麥身後的男人輕輕地吹了聲口哨。
  “嗯。”丁當這才回過神來,接過錢拿了傘走出門外。
  那是一把小花傘,上麵還沾著雨滴,想必是若麥剛剛才撐了來上班的。雨開始越下越大,丁當拿著傘,退到旁邊一家雜貨店的門口,拿出手機,撥打了110.然後,心跳一百二地注視著“天雅”那扇小小的玻璃門。
  一直沒有人出來。
  五分鍾後,警察到了,丁當跟在警察後麵一起進去,越過警察的肩,丁當看到若麥和那個男人已經走出了收銀台,他們靠著書架抱在一起,他在吻她。
  丁當捂住嘴巴,有些驚慌地喊了一聲。
  “下次不許亂報警哦。”警察弄清楚情況,用手裏的手套輕輕拍了丁當的頭一下,“胡亂報警是要被處理的!不是鬧著玩的!”
  “哦哦。”丁當羞澀地答。
  男人靠著書架笑,若麥的臉更紅了。
  “你的男朋友長得很帥啊,就是看上去有點壞!所以,我才會把他當搶劫犯的呀。”丁當說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於是嘻嘻地笑起來。
  男人把拳頭舉了舉,做一個要打她的姿勢,丁當也不怕,說:“打吧打吧,反正警察也沒走遠,回來方便得很。”
  “我們走了。”若麥笑著拖男人一把,對丁當說,“今天這裏交給你,好在下雨,人不會很多。”
  “沒問題。”丁當湊到若麥耳朵邊上說,“就是記住,以後不要大白天地在這裏表演少兒不宜的鏡頭。”
  “死樣!”若麥嬌嗔地打她一下,挽著男朋友離開了。
  撐傘的是男孩子,若麥躲在傘下,一臉的幸福。也不怪丁當魯莽,認識若麥這麽長時間了,真不知道她有這麽樣一個男朋友。
  書店裏有個小音響,有時候若麥會用它放放歌,丁當把音響打開來,電台正在播放的是她喜歡的龍寬九段,那個很有性格的女聲在唱:在離你很遠的地方習慣了獨自成長發現自己和別人一樣對你如此渴望四處碰撞無法遺忘隻是為了知道多年來我在你心裏的重量我知道你是我的親人不再想要讓你改變……
  若麥就曾和丁當討論過,到底唱的是你是我的情人呢,還是你是我的親人?丁當說,當然是情人啦,情歌不唱情人唱什麽?
  可我聽起來覺得像親人,若麥很堅持。親人多好,若麥對丁當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多年夫妻成兄妹,這是真理啊。
  丁當想到這裏,笑了,她情不自禁地走到書架前,打開一本剛到的地圖書,從北京到南京,用手指畫出一條長長的線。
  酒吧的光線很暗,但丁當還是很容易地認出了他。他應該是若麥的男朋友,摟著一個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抽一支煙。
  丁當把啤酒重重地放到他們的桌子麵前。
  他好像也認出了丁當,衝丁當揮揮手,滿不在乎地笑。女生和若麥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類型,黃色的頭發,性感的衣服,厚重的眼影,總之怎麽看怎麽不舒服。兩人在酒吧坐的時間並不是太長,結賬的時候是八十塊,他付給丁當一百塊,很大方地說:“不用找了。”
  但丁當還是把找來的二十元拿在手裏,追到門口遞給他。
  “嗬嗬,給你的。”他說。
  “不要。”丁當說。
  “哦?”他笑起來,“我要是不收你這二十元,小妹妹你會不會又要報警啊?”
  “怎麽你們認識?”他身邊的女孩開始感到奇怪。
  “這次不報警了。”丁當說,“這次我報告若麥去。”
  他看了丁當一眼,冷冷地說:“隨便。”然後拉著那女生揚長而去。
  書店裏,丁當把那二十元錢氣呼呼地扔到若麥麵前說:“給你,你男朋友在酒吧泡妞剩下的。”
  若麥把二十塊錢捏在手裏,慢慢地捏成一個小團,不出聲,好半天才問:“你是說小東?”
  “我不管他小東小西,反正就是那天早上在書店表演少兒不宜鏡頭的那個!”
  “嗬嗬。”若麥竟然笑得出來。
  “這樣的男人,一腳踹了拉倒。”丁當狠狠地說。
  若麥笑笑說:“我們差不多有十年沒見了,其實,他並不是我男朋友。”
  丁當驚訝地看著若麥,她一直記得那一天他吻她的時候,若麥臉上的那種幸福和陶醉,怎麽會,不是男朋友?
  “十年?”丁當試探著問,“青梅竹馬?”
  “嗯。”若麥說,“你那天看到我們,是我們十年後第一次相見。這些年,他去了哪裏,在做一些什麽,我都不知道。”
  丁當問若麥:“那你,是不是喜歡他?”
  若麥點點頭。
  “你是不是一直一直都喜歡他,從很小的時候開始?”
  若麥又點點頭。
  “這樣子喜歡一個人,是不是有點二百五?”丁當繼續問。
  “沒有啊。”若麥說,“其實也很美好呢。”
  “二百五!”丁當笑著,重重地敲若麥的頭,心卻莫名其妙,一下子疼得無以複加。若麥嘻嘻地笑,自從和小東重逢後,這種笑就常常掛在她的臉上。
  就在這時候,丁當的手機響了,是媽媽打來的,在電話那邊她埋怨說:“你已經有幾個月不來看我,放假了也不來,過分!”
  “你家裏的人並不歡迎我。”丁當走到一邊說,“我想我還是少去打擾比較好。”
  “你爸爸說你也沒回他那邊,住在學校的嗎?”
  “是的。”
  “丁當。”媽媽說,“你總還是讓我擔心。”
  “我很好,不用。”丁當掛了電話。
  “跟媽媽生悶氣呢?”若麥看著丁當說,“父母的事盡量少管,他們的選擇有時候也很無奈的。”
  若麥就是這樣善良的一個女孩,什麽事都替別人著想得比較多,丁當偶爾也跟她說說心事,但都是不太深入的那種。丁當是真的喜歡若麥,單是她對愛情的態度,就不是一般女人能與之相比的,不是嗎?
  小東進了“天雅”,看見丁當一個人在店裏,他走近了,懶懶地靠在收銀台邊,對她說:“打劫!把今天收的錢都給我。看在我們有緣的份兒上,你錢包裏的錢嘛,就算了。”
  “你以為我不敢再打110?”丁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若麥姐不在,你請走。”
  小東掏出手機來,跑出去嘰哩咕嚕地說了幾句,然後回來把電話遞到丁當的麵前,說:“找你的。”
  丁當半信半疑地接過來,那邊竟是若麥。若麥輕聲問:“店裏有多少錢?”
  “三百多塊。”丁當說,“今天又下雨,人好少。”
  “全都給他。”
  “哦。”丁當放下電話,從錢櫃裏把錢全拿出來,交到小東的手裏。小東衝丁當吹了一聲口哨,揚長而去。
  “豬玀!”丁當衝著他的背影狠狠地罵。
  罵聲剛收住,玻璃門一下子又被推開來,丁當還以為是小東聽見她罵他了回頭找她算賬呢,誰知道抬頭一看,竟是胡一同。胡一同穿了新外套,胡子刮得很幹淨,看上去好精神的樣子。
  丁當問:“怎麽?從泰國回來了,人妖沒把你吃了吧?”
  “嘿嘿。”胡一同說,“這裏八點關門吧,我等你吃飯。”
  “不吃西餐。”丁當說。胡一同喜歡玩情調,每次請丁當吃西餐,丁當都感覺自己吃不飽,牛排往往硬得像鐵,切得手臂發麻,肚子還是咕咕亂叫。
  “那,川菜。”
  “太辣。”
  “湖南菜。”
  “沒胃口。”
  “你說,想吃什麽?”胡一同把手臂抱起來,好脾氣地看著丁當。
  “我想回學校睡覺。”丁當說,“今晚不用去酒吧,我好不容易可以早點休息,隻想睡覺來著。”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心發慌。”胡一同說,“吃完飯,我送你回學校睡覺去,還不行嗎?”
  “什麽話?”丁當把眼睛瞪起來。
  “唉,你思想亂複雜呢。”胡一同說,“就這麽說定了,我先回一趟旅行社,八點準時來接你。”
  胡一同這兩年到處跑掙了不少的錢,買了一輛奇瑞QQ,成天開著顯擺。他風一樣來風一樣地去,到了門口又回過頭對丁當說:“這兩天天氣變化大,晚上的天氣還是有點涼,你別穿這麽少,容易感冒。”
  丁當穿的是一件水藍色的短袖襯衫,她幾乎沒有紅色的衣服,更是極少穿裙子。
  十一歲以後,丁當就再也沒穿過紅裙子了。
  黃昏的時候,若麥來了。那時候店裏正好有好幾個剛放學的女中學生,丁當有些奇怪地問若麥:“怎麽這個時候來?”
  “晚上他請我吃飯。”若麥輕聲說,看上去挺高興。
  “哼,用你的錢請你吃飯。”丁當不屑。
  “嘻嘻,那又有什麽關係呢。”若麥說,“總之是兩個人在一起吃飯,挺好的。”
  手裏拿著書的女中學生來付錢,聽到若麥的話,哧哧地笑。丁當故意大聲說:“瞧,小妹妹都笑你了。小妹妹你說,請客吃飯應該男生付賬還是女生付賬呀?”
  若麥急得要打丁當,誰知道那個女生卻慢吞吞地回答說:“我們班都是女生付賬,不過這沒什麽,代表女生地位有所提高,在兩性世界占主導地位。”
  幾個女生說完,捧著剛淘到的書嘻嘻哈哈地笑著離開了。
  “地位?”若麥把胳膊撐在收銀台上,顯然還在回味剛才女生們說的話。
  “花癡!”丁當哼著罵。
  “我就是喜歡他呢。”若麥滔滔不絕地說,“你知道嗎,小時候我們家窮,買不起好吃的,也穿不上好看的衣服,老是被男生欺負,都是他護著我。有一次,是我的生日,為了送
  我生日禮物,他跑到人家店裏去偷發卡,結果被別人打得半死,後來,有個阿姨看他可憐,替他把發卡買了下來,他臉上還掛著血,就跑來把發卡送給我……“
  “可是,”丁當掃興地說,“人是會變的。”
  “我不變就行了。”若麥答。答得丁當啞口無言。
  沒過一會兒小東果然來書店接若麥。“老婆,走!”他剛進門就一把摟住若麥的腰,迅速帶走了她。
  隻短短幾秒,丁當卻奇異地感覺到若麥的幸福,像天女散花一樣地撲滿了整個書店。就那麽一下子,丁當在收銀台前怔住了。她好像忽然反應過來,有時候,可以放肆地愛一個人,管那個人怎麽樣管他是不是喜歡自己,其實真的就是一個莫大的幸福呢。
  丁當打電話對胡一同說:“你那裏方便,替我買張最快去北京的火車票吧。今晚的,硬座就行。”
  “你要幹嗎?”胡一同吃驚地問,“不是說好今晚一起吃飯?”
  “有急事。”丁當說。
  “小姐,別一驚一乍地嚇我,行不?”
  “幫不幫一個字。”
  “幫。”胡一同答。
  八點鍾的時候,他真的送了票來,是夜裏十點半左右的火車,到北京應該是第二天早上十點的樣子。丁當跟他說謝謝,埋頭在錢包裏數錢給他,他按住丁當說:“不用跟我這麽認真吧?”
  “我又不是你什麽人!”丁當硬著心腸,把錢往他手裏塞。
  胡一同好像是真的生氣了,黑著一張臉,打開門出去了。很快,丁當聽到他發動汽車的聲音,車票和錢都是紅色的,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丁當把車票拿到手裏,這才發現是一張軟臥的票,下鋪,她給的錢,根本就不夠。
  想想剛才自己說的話,好像也有些過分,丁當掏出手機來打胡一同的電話,估計這家夥還在氣頭上,竟然半天也不接。
  送走最後一個顧客,丁當關了門打算去車站,卻發現胡一同根本沒走,車還停在門口,她走近了敲敲窗戶,胡一同開了車門,站出來衝丁當做個手勢說:“上車吧,我帶你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去車站。”
  丁當笑:“你不是生氣了嗎?”
  “我能跟小姑娘一般見識!”這兩年胡一同在外闖蕩,跟各種各樣的人接觸,一張嘴越發能說會道。
  丁當坐上車,胡一同發動車子,終於忍不住問:“幹嗎要去北京?”
  丁當埋著頭:“沒什麽,就是忽然想去。”
  “可是五年前,你不就寫了絕交信了嗎,還是我陪你去寄的,你忘了?”胡一同提醒丁當。
  “是嗎?”丁當問,“真的有五年了?”
  “可不是,五年。七月十號的樣子去的北京。”胡一同說。
  丁當有些不相信地看著胡一同,在她的感覺裏,胡一同不應該是這樣子一個心細如發的男人,會連日期什麽的都記得。
  “那是我第一次獨自帶團出去。”胡一同說,“那一次差點沒被折騰死,嗬嗬。還好有你。”
  “什麽叫還好有我?”丁當不明白。
  “你老苦著一張臉,我就想,其實有的人比我看上去還要糟糕,這麽一想,我就開心多了。”
  “胡說八道。”丁當罵。
  和胡一同一起吃過簡單的晚飯,丁當在南京火車站打小翠家的電話,那還是五年前在小翠家住的時候,小翠留給她的號碼,上麵還有她家的地址。當時,小翠把丁當送出門,塞給她一張字條說:“記得以後來北京,都來找姐姐玩。”
  丁當很乖地點了一下頭,背著包走了。
  五年前北京的夏天,小翠的微笑,清晰如昨。如果換成別的女孩,丁當肯定不會認輸,但小翠是不一樣的,她是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孩子,平靜清純得像一汪湖水,丁當感覺自己根本沒有跟她過招的機會。
  那是阿明喜歡的那種女孩子,丁當感覺得到。
  小翠的電話,丁當一次都沒有打過。但她也沒有丟掉它,阿明不用手機,對於丁當而言,這個電話仿佛是個線索,終是舍不得隨便丟棄。
  “我找小翠姐。”丁當說。
  “小翠?”那邊的聲音聽上去怪怪的,“誰找小翠?”
  “我是她朋友。”丁當說,“我想找她,可以嗎?”
  “別開玩笑了。”那邊很快把電話掛了。
  丁當以為自己打錯電話,再撥,依然是那個聲音,而且有些憤怒地說:“我不管你是誰,但別再搞這樣的惡作劇!”
  “對不起。”丁當趕緊說,“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小翠姐在哪裏,我真的找她有點急事,能不能呢?”
  那邊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再打,電話被掛起來了,怎麽也打不通。
  “要是找不到人,我看就別去了吧。”胡一同看著丁當說。
  “不。”丁當說,“我還是要去。”
  “牛。”胡一同隻好無可奈何地說,“走吧,我送你上車。”
  在車上,丁當一夜都沒有合眼,心裏翻江倒海忐忑不安,不知道將會有什麽樣的事情會發生。也許阿明還會留在那所學校讀研究生,像他那樣的人,應該學無止境才對;如果他畢業了,為了小翠,也一定會留在北京的;如果他不在北京,也總能弄清楚他去了什麽地方。總之,丁當打算不找到阿明決不罷休。
  這一趟,也可算做是旅行吧。每個假期都辛苦打工,從來沒有空閑用來休息和思考,丁當恍惚覺得自己真的應該換一種生活方式了。下了火車,她按紙條上的地址找到了小翠的家,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小翠的媽媽,當年見過一次,但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阿姨,我找小翠。”丁當說,“她在家嗎?”
  “昨晚打電話的是你?”
  “是啊是啊。”丁當也聽出她的聲音來,“小翠呢?”
  她讓丁當進屋,問她說:“你們有多久沒有聯係?難道你不知道小翠的事情嗎?”
  “小翠怎麽了?”丁當問。
  “她死了。”
  丁當的頭嗡的一下就大了。
  “她有先天性心髒病,三年前突發。”小翠媽媽給丁當泡了一杯茶說,“你們是何時的朋友,我怎麽沒聽她說起過呢?”
  “我見過您,還在您家住過一夜呢?”
  “是嗎?”她好像很努力也想不起來的樣子。
  “我是程阿明的老鄉。”丁當說,“阿姨,阿明在哪裏,你能告訴我嗎?”
  “阿明?”小翠媽媽問,“誰是阿明?”
  “小翠姐的男朋友啊,怎麽你不認識嗎?”
  “不可能。”小翠媽媽說,“我們家小翠和很多男生都是好朋友倒是真的,但她從來沒有談過戀愛,這點我還是清楚的,我們母女關係好,她不會瞞我任何事情。我們家小翠啊,最乖,她從來都不做我不高興她去做的事情……”
  小翠媽媽說著,眼已經紅了,丁當趕緊從桌上抽一張紙巾給她。
  “可是?”丁當忽然又想起那一次,在食堂的門口,小翠逼阿明說:程阿明,你說小翠我愛你一生永不渝,你當著小妹妹說。
  “小翠,我愛你一生永不渝。”阿明的誓言一直在耳邊回蕩。
  誰會料到這一生,竟短得像一聲鴿哨。
  “真不好意思,打擾了。”丁當站起身來打算告別,就在這時候,門鈴響了,她們一起走到門邊,小翠媽媽把門打開來,丁當當時就呆在那裏,門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阿明,他手裏拎著一大袋水果,臉上的表情和丁當一樣吃驚。
  那一夜,丁當隨阿明回到他的住處。
  阿明招呼丁當坐下,對丁當說:“這小屋本來是租給我媽住的,她住不慣,說北京氣候壞,眼睛好些後,就吵著回老家了。反正租金都給了,我就住到年底再回學校去。在這裏看看書,也樂得清靜。”
  “你還在讀書?”
  “一麵工作一麵讀研究生。”阿明說,“你也知道我的家境,不能停下來的。”
  “我現在跟你一樣了。”丁當說,“我媽媽一直下崗,爸爸的錢都被別人騙光了,這些年,我都是自己養自己。”
  “那好啊。”阿明遞給她一杯水說,“自己養自己不丟臉,光榮。”
  “阿明。”丁當說,“我忽然想喝酒,你陪我喝,好不好?”
  “不好吧。我酒量不行。”
  “一丁點兒,看在我跑這麽遠來看你的份兒上。”
  “好吧。”阿明說,“你坐著,我去買。”
  “我去。”
  丁當說完跑出門去,沒過一會兒,讓人搬了一整箱啤酒回來。丁當笑嘻嘻地說:“其實我也沒癮,煙癮也去掉了,現在,努力做個好姑娘。”
  阿明突然伸出手,揉了揉丁當的頭發。丁當低著頭,眼淚下來了,滴在地板上,阿明並沒有看見。過了好一會兒,丁當才抬起頭來,遞給阿明一罐啤酒說:“來點?”
  “好。”阿明說。
  “你認識小翠姐的時候,就知道她的事嗎?”
  “是的。”
  “怪了,她媽媽一開始跟我說不認得你。”
  “自從小翠走後,伯母就這樣了,腦子有時清醒有時糊塗,要知道,她就這麽一個女兒,心理肯定接受不了。”
  “你想她嗎?”丁當問。
  阿明抬起頭來看丁當,笑笑說:“小孩子,問這些!”
  “我隻比你小三歲而已。”丁當說。
  阿明恍然大悟的樣子說:“可是我怎麽感覺你比我要小好多好多。”
  “那是因為我老留級。”
  “嗬嗬,也是,不過你真聰明呀,成績說好就好了。”
  “那是因為我有動力。”
  “是嗎?”阿明喝下一口酒,感興趣地問,“我倒想聽聽看,到底是什麽動力,可以讓我們丁當一下子脫胎換骨呢。”
  “不告訴你。”丁當歪著頭調皮地笑。
  沒過多久,他們二人都醉了,丁當開了收音機,午夜的收音機裏傳出的是長笛那令人心碎的音樂,丁當紅著臉問阿明說:“阿明,我們跳舞好不好?”
  “我不會呢。”阿明說。
  “就是兩個人走路嘛,一二一,一二一,很簡單的樣子。”丁當把阿明從椅子上拖起來,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阿明先是有些遲疑,後來興許是酒精的作用來了,開始慢慢地放鬆。音樂仍在輕柔地響著,丁當把頭抵在阿明的胸前,聽著他清清楚楚的心跳,一顆心前所未有的踏實。
  “阿明。”丁當抬起頭來問,“你會娶我嗎?”
  “會的。”阿明低聲說,“會的,我一定會娶你過門,給你過幸福的日子。”他一麵說一麵低下頭來尋找丁當的唇,看到他漸漸放大的臉,丁當暈得有些站不住腳。然後,他又聽見阿明在她唇邊低語:“會的,小翠,我保證一定會的。”
  丁當的心像盤子一樣掉在地上,丁當一聲,碎得無法收拾。阿明卻抱她越抱越緊,不願意鬆開。
  第二天醒來已是陽光萬丈,阿明還在睡,看來他醉得真是不輕。丁當穿好衣服,背了小包打算悄悄地離開。沒想到阿明還是追到了火車站,追上丁當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說我不能喝酒的,你非不信。我沒亂說什麽吧?”
  “我醉了,”丁當說,“什麽也沒聽見。”
  “哦。”阿明顯得前所未有的局促,低聲問道,“那我沒亂做什麽吧?”
  “嗬嗬。”丁當踮起腳來,笑著揉了阿明的頭發一下:“你是我大哥,能做什麽呢!”
  阿明輕鬆地笑了。他一直送丁當上了火車,默默地替她放好行李。車廂裏人不算很多,還算整潔。阿明說:“好好睡一覺吧,醒了就到家了。”說完,他轉身下了車。
  丁當撲到窗口,對著他的後腦勺大聲地喊:“阿明,阿明。”並朝他伸出了手。阿明也伸長了手來與她相握,在掌心的溫度與濕度裏,丁當忽然說不出一句話。
  眼淚掉下來,掉在阿明的手背上。
  “你怎麽了?”阿明驚詫。
  “沒什麽啦。”丁當笑著擦去淚水。
  “再見。”阿明說。
  “這就是生死離別。”丁當坐直身子對自己說。她住不進他心裏麵,惟一的選擇還是和當年一樣,從此遠離。
  從夏天到秋天,隻隔著一枚秋葉的距離。
  十月,被查出懷孕三個多月的丁當在若麥的陪同下走進了醫院。
  護士的臉冷若冰霜。
  丁當硬扛著冰冷和疼痛,一聲不吭。
  那一次手術不知為什麽忽然就出了問題,她失了很多的血,差點死去。
  醒來後,若麥把臉頰貼在丁當的手背上,心疼地說:“丁當,為什麽要這樣,你不應該這樣不珍惜自己。”
  “我想生下他來。”丁當閉著眼睛,努力笑著說,“我想生下一個孩子,但願和他有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
  “他到底是誰?讓你這麽傻。”
  “一個我下決心要忘掉的人。”丁當說。
  “可是越是想要忘掉的人,就越是忘不掉。”
  “不。”丁當咬著下唇說,“我發誓,我一定會忘掉他的。一定。”
  胡一同推門進來,他拿著一束鮮紅的玫瑰,一共十二朵。他俯身對丁當說:“我是來接你出院的。我想跟你說,我剛買了一套房子,年底開始裝修。”
  丁當麵無表情地說:“我剛做掉了別人的孩子。”
  胡一同像是沒聽見,他繼續說:“那房子有落地大飄窗,我記得你說過你喜歡。你不是還想去馬爾代夫嗎,我問了一下,年底有到那邊的團呢。”
  若麥打趣說:“求婚呢,是要下跪的,哪有你這麽站得直直的。”
  胡一同當著若麥的麵,捧著花當機立斷地就跪了下去。
  丁當把頭歪到一邊,淚流了下來。
  其實,她和胡一同一樣,都是一個任性的孩子。
  不過幸運的是,丁當的身體恢複得不錯。在胡一同的堅持下,丁當把酒吧的活辭掉了,不過她仍然堅持在若麥的書店打工。
  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小東就會來“天雅”一次,來的目的永遠隻有一個,拿錢。若麥一天一天地消瘦下去,臉色也漸漸失去紅潤。顧客不多的時候,喜歡靠著書架發呆。丁當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卻也不好多說什麽。
  那天,忽然下雪,天寒地凍。店裏一個人也沒有。若麥穿的是紅色的大衣,進來的時候,臉頰上也有一片紅,像是腫了一樣。
  “怎麽了?”丁當湊過去,“哭過了?”
  “沒事。”若麥說。
  就在這時,店門砰的一下被推開了,跟著進來的是小東,他一把拉住若麥說:“我不是故意的,老婆,你別生我的氣!”
  若麥好像有些怕他,拚命地推他。他緊緊地抱住若麥不肯放手,若麥終於嚶嚶地哭了起來。
  “你放開她。”丁當忍無可忍地上前勸阻。
  “關你什麽事!”小東大聲地吼丁當,“你給我一邊去!”
  “她哭了就關我的事!”丁當說,“你才給我一邊去,讓女人哭算什麽本事!”
  小東憤怒地要過來打丁當,被若麥拚命地攔住了,若麥哭著喊:“丁當,你快走,你走,不要管他!”
  “你不要怕他!”丁當說,“不就是打架嗎,誰怕誰呀!”
  “別以為你是女人我就不能把你怎麽的!”小東血紅著眼說,“你他媽再惹我我做了你!”
  丁當也跳了起來:“我告訴你,我丁當不是若麥,我什麽也不怕,不就一條命嗎,來,我倒要跟你拚拚看,你這麽欺負若麥,她受得了我還受不了呢!”
  “丁當!”若麥上前按住丁當,“你別亂來,你聽我的,你先走!”
  “不!”丁當高喊著,“今天我非要讓他給你一個說法,不然我做了他!”
  小東已經舉起了一張板凳。
  “我們的事不要你管。”就在這時,若麥看著丁當,清楚地吐出這句話。
  丁當氣憤地拉開門,跑掉了。
  丁當有三天沒去“天雅”。她恨若麥的懦弱,看不慣她對愛情一味地遷就。三天後,丁當的氣終於消掉,她剛來到“天雅”就發現書屋外麵掛著一張醒目的牌子:招租。
  丁當衝進去,發現裏麵一片狼藉,若麥正蹲在地上收拾。
  “怎麽了?”丁當搖著若麥的肩膀,“為什麽會成這個樣子?”
  “沒什麽。”若麥說,“丁當真是對不起,你得另外謀份職業了,我把這裏賣了。”
  丁當不明白。
  “本來就不掙錢,賣了也好。”若麥說,“我要走了,丁當,你自己保重。”
  “你要去哪裏?”
  “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他答應帶我走。”
  “到底怎麽了,你能不能說?”
  “他欠別人很多錢,我要替他還清。”
  “扯淡!”丁當說,“若麥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傻,小東他一看就不是認真的人,像這樣的人,你替他還債就罷了,你還要跟著他走,根本就是在拿自己的將來開玩笑!”
  若麥站起身來,看著丁當,緩緩地說:“可是,如果沒有他,我又有什麽將來可言呢?”
  丁當被這句話深度擊中,慢慢地靠在牆邊,幾秒種的沉默後,她一揮手,把若麥剛摞好的一堆書全部推到了地上。這一幕正好被剛進來的胡一同撞見,他不知死活地湊上前說:“怎麽樣,氣有沒有出夠,沒有就再朝我這裏打一拳。”
  一麵說,一麵笑嘻嘻地挺起胸脯來。
  “我們走吧。”丁當說,“今晚我忽然想吃西餐。”
  “沒問題。”胡一同說。
  “丁當。”若麥從後麵追上來,遞給她三百元錢說,“你的報酬。”
  “不用了。”丁當說,“我知道你不容易。”
  若麥並沒堅持,低下頭。丁當用力地擁抱她,在她耳邊說:“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好不好?”
  “嗯。”若麥點頭。
  丁當放開若麥,上了胡一同的車。
  晚上,胡一同把車子開到山頂陪丁當看星星,盛夏的繁星讓丁當有種想高聲呼喊的衝動。胡一同把外套遞給她說:“這裏涼,還是套上吧。”
  “胡一同。”丁當說,“我想問你一個老土的問題。”
  “問吧。”
  “你說到底是跟愛你的人結婚好呢,還是跟你愛的人結婚好?”
  “這要因人而異了。”胡一同說。
  丁當不明白。胡一同敲了她的腦門一下說:“比如你呢,就要跟愛你的人結婚比較好。像我這樣子的人呢,就要跟我愛的人結婚才算是比較好。”
  胡一同的繞口令並沒有讓丁當糊塗。丁當問:“胡一同,你那次的求婚算是真的嗎?”
  “婚姻大事,豈非兒戲。”胡一同正色說。
  “那好,”丁當下定決心,“胡一同,你要是一直愛我,我畢業了,就嫁給你。”
  胡一同誇張地掰起手指,好半天才說:“至少還得等一百三十多天呢,實在不行咱們先來個事實婚姻吧,我不介意的。”
  丁當並不介意他的胡說八道。她在沉思,黑夜裏的星星像誰扔到天上的眼睛。
  夜太黑,丁當在心裏說:“阿明,你看,我已經把自己嫁掉了。”
  丁當的畢業典禮。
  他和她竟然都來了,這是丁當沒有想到的。
  一大群同學穿著學士服在操場上照相,有人拍拍丁當的肩說:“哎呀,那是你爸爸、媽媽呀,看上去很年輕的哦。”
  他們離婚已過了十年,各自的生活各自承擔。
  丁當忽然為他們感到悲哀,他們曾經的愛情,惟一留下的證明竟是一個千瘡百孔的自己。
  胡一同也來了,他又是玫瑰,他的愛情濃烈單調卻也是逃不掉的俗氣。玫瑰讓一操場的女生尖叫起來,紛紛探頭來看丁當的王子到底長什麽樣。胡一同很職業地笑著,深得一幫女生的好感。
  等到人群終於散盡,胡一同在丁當父母前微微鞠躬,發誓一樣地說:“我會照顧好丁當一輩子。”
  “抽煙嗎?”丁當爸爸問他。
  “偶爾。”胡一同說。
  “做什麽的?”丁當媽媽問。
  “導遊。阿姨想到哪裏旅遊盡管找我。”
  “這一行會不會危險?”
  “怎麽會,現在在社會主義新中國。”
  “你倒是挺會說的。”
  “憑這張嘴吃飯,沒有辦法……”
  對話漸漸變成他們之間的,和丁當再無關係。不過丁當知道,他們都會滿意胡一同的,像胡一同這樣的男孩子,應該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女婿。
  晚上胡一同請吃飯,他有很多新鮮的話題,知道他們都想聽一些什麽,晚餐的氣氛被他調節得恰到好處,爸爸和媽媽之間也很客氣,沒有往日的冷言冷語,爸爸甚至還替媽媽夾菜,這讓丁當感到詫異。趁著他和爸爸上衛生間,媽媽捏著丁當的手,悄悄對丁當說:“眼光不錯,我也放心了。”
  丁當吃著一片西瓜,有些惡作劇地回嘴:“你什麽時候替我擔心過呢?”
  媽媽尷尬地看著丁當,說不出話。
  “你們打算複合?”丁當問。
  “什麽?”她裝做聽不懂。
  “就當我沒問。”丁當用餐巾紙抹抹嘴。
  若麥寫來電子郵件,她和他在廣州,開了一家小型的美發店,原來小東的專長是替別人理發。
  若麥說:“他手藝很好,我們顧客很多,有我管著他,他開始漸漸地收住性子。我們店對麵就是一家小書店,有時候我會進去逛一逛,買本書看看,不過我好像並不太懷念過去的日子,守著他,一日一日,都充滿了愛和新鮮。剛去的時候,我們請不起人,我替客人洗頭,老是弄濕他們的衣服,不過現在已經沒關係了,你下次來廣州,會發現我很能幹哦,他忙的時候,我甚至也敢給客人理一個發了呢,嘻嘻,是不是有點不負責任?”
  若麥是個多麽文縐縐的女孩,可是為了愛情,她竟然變成了一家美發店的老板娘。丁當不得不承認,愛情改變一個人真的很容易。
  當然,丁當也給若麥回信,丁當的信是這樣寫的:若麥,親愛的:南京的天氣又開始變冷了,今年居然下了兩場雪,雪都不大。我租的房子離單位很近,我每天走路去上班,秘書的工作很簡單,老板對我也不錯。我這人,也沒有什麽大的理想,好像就這樣過一天算一天似的。胡一同整天都在外麵帶團,房子裝好了,我們元旦的時候會結婚,大學畢業不到一年就結婚,好像是早了一點兒,可是早也是嫁晚也是嫁,隨他去吧。
  你在外麵,好好的,小東要是敢欺負你,我來廣州替你出氣。我結婚的時候,你回來替我做頭發啊。
  想你的:丁當
  十二月的聖誕節,丁當結婚的前五天,城市裏下起罕見的大雪。雪下得很大,一片,一片,一片,如白色的煙火,在天空靜靜繽紛。媽媽忽然闌尾炎發作,住進了醫院,要動手術。丁當下班後立即趕過去,發現竟然是爸爸在陪著她。媽媽的嘮叨少了,爸爸的脾氣也收了,他們看上去像是換了兩個人,也很親密,像是從來沒有離過婚,複合的跡象也越來越明顯。丁當留下一些錢,覺得沒有留在那裏的必要,於是跟他們告別出來。
  天很冷,丁當忽然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一個走路走得很慢的女人,手裏拎著一個保溫桶,和她擦肩而過。
  “阿姨?”丁當回過頭遲疑地喊。
  女人回頭,看著她。從她的表情看來,她的視力還不是很好。
  “你是,阿明的媽媽?”
  “是的。”她說,“你是?”
  “我是阿明的朋友。”丁當說,“真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怎麽,你看病嗎?你的眼睛還好嗎?要不要我替你做點什麽?”
  “不是的。”阿明媽媽說,“阿明住院了,我來給他送飯。”
  “阿明,住院?”丁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還不知道吧,阿明得了重病,住院都一個多月了。”
  “他不在北京?”
  “研究生畢業後他就回來了,還不是為了照顧我,我在北京呆不慣,一個人在這裏,他又老是不放心,所以就回來工作,誰知道……”阿明媽媽開始抹眼淚。
  “阿明到底是什麽病?”
  “胃癌。”阿明媽媽說,“他從小吃飯就不定時,唉。”
  丁當靠在牆上,不做聲,也做不了聲。
  她終於又見到他,她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
  他躺在床上,衝她微笑。
  她走上前,流著淚,揉了揉他變得稀少的頭發說:“阿明,我來看你了。”
  “丁當。”他喚她,“是你嗎?”
  “嗯。”丁當把兩個手指捏起來,舉得高高的,啪的一下放開說:“嘻,一個湯匙啪的一下掉進了碗裏。”
  “丁當。”他說,“我一直在找你。自從我知道自己生病以後。”
  “是嗎?”丁當俯身問,“你找我幹什麽呢?”
  “我想跟你說聲對不起。”阿明說。
  丁當捂住他的嘴:“不許說,永遠都不許說對不起。”
  “那我換三個字,”阿明說,“好不好?”
  丁當緩緩地鬆開她的手。
  阿明緩緩地說:“我愛你。”
  丁當的淚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阿明繼續說:“那年,從你離開北京後,我就發現我愛上了你,那個在小時候借給我一條紅裙子的小姑娘,那個坐在高高的樓頂上奮不顧身要往下跳的小姑娘,那個在我做了混賬事後不聲不息消失的小姑娘,我剛打算要給她幸福,卻又遲了,你說,這該有多遺憾?”
  “不遲不遲。”丁當搖著頭說,“你一定會好起來,一定會。幸福一直都離我們那麽遠,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棄。”
  阿明伸出手來,把丁當的頭摟到他的胸前。他的心跳如那夜一樣清晰,丁當死死地抓住衣服,不肯放手。
  剛剛裝修好的新房寬大的客廳裏,胡一同和丁當麵對麵地坐著。丁當有些艱難地說:“我打算跟他結婚。對不起,因為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整整十年。”
  “我早就猜到。”胡一同說,“我一直擔驚受怕,沒想到隻差五天,我還是沒能得到你。”
  “對不起。”丁當說。
  “我要聽的不是這三個字。”胡一同站起身來,背著丁當揮揮手說,“你走吧,你本來就是自由的,不用給我說理由。”
  “一同。”
  “走吧。”
  丁當轉身,推開門,離去。
  “恭喜你。”丁當對阿明說,“主治大夫說,你有完全治愈的可能。”
  阿明很高興。
  “我們結婚吧。”丁當對阿明說,“就下個月,好不好?”
  “等我好了,我一定娶你過門。”阿明伸出手,揉了揉丁當的頭發。
  “可是,”丁當撒嬌地說,“人家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嘛。”
  “不知羞!”阿明刮她的鼻子。
  “等你病好了,追你的女孩一大串,哪裏還輪得到我。”丁當把嘴嘟起來。
  阿明把頭仰起來,像是在思索。丁當啪的打他一下說:“拜托,女生倒過來求婚,你還那麽轉啊,你也太不給麵子了吧!”
  丁當的樣子很可愛,阿明忍不住咧嘴笑起來。病房外,阿明的媽媽靠在門邊,偷偷在哭泣。
  春天來了。
  廣州的春天來得比任何地方都早,花裙飛滿了每條街。
  若麥一早來到店裏開門,就看到了蹲在門外的丁當。她驚喜地拉她起來說:“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早打個電話?”
  若麥的肚子已經高高地隆起。丁當興奮地敲一敲說:“壞若麥,隱瞞軍情。”
  “你不是新婚嗎,我可不敢打擾你。”
  “我們沒有結婚。”丁當說。
  “啊?”
  “醫生說,他應該還有半年的時間。我瞞著他的病情,求了他好久,他才答應和我結婚。可是沒想到,就結婚的前一晚,他死掉了。”丁當說,“隻差這一晚,我終於還是沒能如願。”
  若麥擁抱丁當,在她耳邊歎息:“丁當,你打算怎麽辦?”
  “還沒想好。”丁當說。
  “總會過去的。”若麥安慰她。
  “我相信。”丁當說著,眼角掃到桌上的一本書,笑著拿到手裏說:“還是那麽喜歡看書?”
  “店裏多點書好,顧客做頭發,有時候要好長時間,看愛情小說,最能打磨時間。”若麥微笑,“這本不錯的,你看了準哭。”
  那本小說名叫《糖衣》,封麵有行小小的字:愛似糖衣,我囫圇吞下,享受刹那甜蜜的錯覺。
  丁當把書捧在懷裏,埋下頭,忽然很大聲很大聲地哭了起來。

  臨暗· 上部序
  “你必須聽!”她站在他麵前,口氣不容置疑。
  她把她的IPOD的耳塞塞到他的耳朵裏,他歪了一下頭,始終是沒能躲開。耳朵裏傳來的音樂是奇怪的,吉他的前奏,完全聽不懂的歌詞。她站在他麵前,一臉嚴肅的表情。
  他把耳塞取下來,扔到沙發上。人站起來,走到窗前,點燃一根煙。
  她站在他身後,背對著他,眼淚掉下來。
  一分鍾後,她拿起他的煙盒,用他的打火機,也點燃了一根煙。
  她坐到沙發上,盤著腿,一麵流淚一麵抽煙,樣子很有些滑稽。這是這個月來他和她之間的第N次冷戰,一個月前,他們互相稱對方“寶貝”,用同一雙筷子吃同一個碗裏的麵條。一個月前,他信誓旦旦地對她說:小愛,我會愛你一萬年。
  這就是愛情。
  他終於拉開門走了。她被香煙嗆得七葷八素卻堅持著沒有昏過去。她近乎於倔傲的把香煙再次送到唇邊,繼續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眼角的餘光掠到放在門邊的一雙大大的拖鞋。一隻朝南,一隻向北。
  這就是愛情。
  一夜二十四小時後,小愛站在了麗江古城的街頭。
  這時是黃昏。
  不過麗江是沒有黃昏的,不管天是什麽樣的顏色,這裏永遠都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小愛拿著手裏的紙條詢問客棧的所在地,客棧是走前在網上查到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一夜”。小愛穿了非常招搖的花裙,厚厚的紅唇,背著個大大的花包,招搖地走過麗江才下過雨的小街。兩邊都是小店,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不過這些對於她都沒有興趣。話又說回來了,對於一個失戀的女子,要讓她對什麽別的東西感興趣,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站在“一夜”門邊的時候,小愛看到了她。短發,短裙,亂七八糟的服飾,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正在跟服務員吵架。
  “床上有螞蟻,怎麽不能打折?我還沒跟你要醫藥費呢!”她的聲音又脆又響,把胳膊舉得高高的,非要讓服務員看。
  “紅點,紅點,都是紅點點,你說疼不疼,咬你一下啦。哼哼。”
  女服務員嚇得把身子往後仰過去,再仰過去。
  小愛走過去,輕聲問:“還有房嗎?”
  “有預訂嗎?”
  “沒有。”
  “去別家吧。”服務員說,“這裏早滿了。”
  小愛背著包往外走,還沒到門口,被她一把拉住了:“喂,跟我住啦,房費各一半。”
  小愛回過頭,她正衝她眨眼睛。
  “放心,我睡覺不打呼嚕。”她說。
  小愛還在猶豫,她已經拉著她往裏走:“走啦,我那間房不錯的,在二樓,光線又好,可以看到半個麗江城呢。走啦,走啦,有緣千裏來相會嘛,晚上我們去泡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哦。”
  小愛就這樣被她拖拖拽拽地拖進了房間。一間很小的房,有兩張床,一個小小的衛生間。兩張床上都擺滿了她的東西,她把其中一張床上的衣服一把收起來,抱在懷裏,衝著小愛點頭說:“你睡這裏。”
  小愛把行李放下來,問她:“我應該給你多少錢?”
  她伸出手來:“一天二十,你交我也行,交總台也行。”
  小愛不信:“這麽便宜?”
  “你以為這是在巴黎?”她眼睛一瞪。
  “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小愛把包背起來說,“要不,我去找找別的地方。”
  “不要不要。”她忽然擋住門口,很怕小愛離去的樣子。
  “不要。”她說,“這裏真的很好的,要不,我可以不收你的錢。這還不行嗎?”
  小愛奇怪地盯著她。
  “叫我離離。分離的離。”她咬著下唇說,“我失戀了,我一個人住會害怕。”她看著小愛,眼睛又大又亮,有些濕濕的。
  小愛的心忽然就軟了,她把行李放下來,書上說得一點兒也沒錯,麗江是一個很戲劇的地方。
  除了離離,或許小愛應該還可以偶遇一個帥哥,當然,這是後麵的事。
  兩個人沒答案,沒答案,真愛在哪兒。
  用力想,用力想,難道是他?
  …………
  進酒吧一小時了,離離一直在唱歌。一開始是跟三個小姑娘唱,她給了她們三十塊錢,可以得到三支玫瑰和六首歌。小姑娘們扯著嗓子唱了半天的“阿哥阿妹”,捏著三十塊錢心滿意足成群結隊地走了。離離就開始一個人唱,唱著唱著不過癮,她就跑到酒吧的台子上去扭著身子跳舞,沒有人關心她,在麗江,在麗江的酒吧,沒有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離離。
  離離衝小愛眨了眨眼,大聲說:“來啊,一起跳。”
  小愛喝著一杯啤酒衝離離擺擺手。
  離離笑,聲音低下去,但嘴型很誇張,小愛知道她在說:“放不開!”
  離離扭著身子,像蛇一樣地從台子上滑下來,趴在小愛的桌上,低下來喝了一口她的啤酒,然後說:“忘了自己,就可以忘掉失戀啦哦。”
  小愛瞪著離離。
  離離說:“你別告訴我你沒失戀,好孩子都不許撒謊。”
  說到這兒,離離的手機忽然響了。諾基亞很清脆的鈴聲,離離眯起眼睛來看了一下號碼,把手機忽然伸到小愛麵前說:“你替我接!”
  小愛躲開。
  諾基亞不折不撓地響著。
  離離不折不撓地說:“接嘛,替我接嘛,求你啦。”
  手機貼近小愛的耳朵,小愛聽到那邊傳來一個特別好聽的男聲:“離離,你在哪裏?”
  “我……”小愛指著離離,“她……”
  離離朝小愛做鬼臉。
  “她……”小愛結結巴巴地說,“她,她上洗手間去了。”
  “噢,你不是她。”對方說,“謝謝你,等離離回來,你轉告她,讓她來官房大酒店708房間找我,我來麗江了。”
  “哦。”小愛說。
  對方把電話掛了。
  “什麽?”離離瞪大了眼睛問,“他說什麽?”
  小愛把手機塞回離離手裏:“他說他在什麽官房大酒店等你,讓你去。”
  “官房?”離離尖叫起來,“他在麗江?啊啊啊!”
  “你怎麽了?”小愛問。
  “我沒什麽。”離離說,“親愛的小愛,你是否願意陪我去一下官房大酒店呢?我介紹一帥哥給你認識。”
  “不去!”小愛幹脆地說。
  “可是你不去,如果他殺了我,誰來救我呢?”離離說。
  “那我更不能去了。”小愛說,“我還要留著一條命去爬玉龍雪山呢。”
  “走嘛,好小愛。”離離說,“你陪我去見他一麵,我們今晚還是回客棧住,明天我陪你去爬雪山,還不行嗎?”
  “離離。”小愛說,“要知道我們並不熟。我來這裏是度假的,希望你不要幹擾我,行不行?”
  離離鬆開小愛。
  她的眼淚忽然從大眼睛裏流了出來。
  小愛嚇了很大的一跳。
  “喂。”小愛慌裏慌張地遞過紙巾說,“喂,你不要這樣啊。你到底怎麽了?”
  離離繼續哭,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眼淚。
  “哭吧。”小愛說,“傷心總是難免的。”
  離離卻忽然不哭了,撲上來要抱小愛的樣子,小愛躲開了,拿著自己的包往門外匆匆走去。
  初遇很累,小愛回到客棧就睡了。
  睡以前,真是有些想他,手機拿在手裏翻來覆去,最終沒有給他發短消息。就這樣捏著手機睡著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個滾燙的東西靠著自己。清醒過來後,發現是離離。離離全身燙得要命,爬到她床上來,抱著她,嘴裏在哼哼。
  “你怎麽了?”小愛爬起來,開了燈,看到臉色緋紅的離離,用力拍她的臉說:“你沒事吧,離離,你是不是在發燒。”
  “我要死了。”離離氣若遊絲地說,“你們都不管我,我要死了。”
  “你得去醫院。”小愛穿上衣服,把離離扶起來說,“你先喝點水,我帶你去醫院。”
  “讓我死了算了。”離離說。
  小愛把礦泉水硬灌到離離的嘴裏。水流下來,把離離的衣服弄濕了。她沒換睡衣,穿一條在麗江才買的花裙,人軟軟地塌在那裏,燒得不行了,臉上卻好像在笑。
  喝完水,離離倒到床上。
  “你起來,”小愛說,“我們去醫院。”
  離離不理她,好像睡去了。
  小愛急得有些手足無措,又去弄了冷毛巾來替她蓋到額頭上,再到服務台去找藥,睡得蒙蒙矓矓的服務員朝小愛擺手說:“沒有,沒有。”
  小愛跑回房間,離離的燒依然沒退,她開始說胡話,喊一個人的英文名:Tony,Tony.小愛忽然想起什麽,她在離離的包裏找到離離的手機,手機關了,小愛打開來,找到那個“已接電話”,撥過去。
  淩晨四點,那個電話並沒有關機。
  還是那個很好聽的男聲:“離離?”
  “不是。”小愛說,“我是離離的朋友,她發高燒了。”
  “噢。”那邊說,“你們在哪裏,我這就趕來。”
  小愛報出地址。
  “謝謝你替我照顧她。我帶著藥,盡快趕到。”
  “沒事。”小愛說。
  掛了電話,小愛坐在床頭看著離離,她忽然發現離離看上去真的很小,好像就隻有十六七歲的樣子,隻是服裝和化妝讓她顯得老氣而已。再又想,自己跟離離的命運是不同的,不會有誰為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不會有誰會為了自己不離不棄。
  這世上肯定是有真正的感情的,隻是自己遇不到而已。
  這世上肯定也是有好男人的,隻是不屬於自己而已。
  不知道他,此時正在做什麽?
  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自己?
  …………
  胡思亂想中,有人敲門。
  小愛站起來開門,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手裏捏著一個藥瓶。
  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透過清晨依稀的光線,看得出他穿得很考究。他肯定很著急,但依然維持著他的禮貌:“請問,離離是不是在這裏?”
  “是。”小愛微笑,讓開身子,客棧的房間很狹小。他進了門,坐到床頭,替離離把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對小愛說:“請給我一點水。”
  小愛打開一瓶新的礦泉水遞過去。
  他說:“謝謝。”然後開始給離離喂藥。
  他的聲音真是好聽得沒救了,讓人感覺溫和,踏實。他抱起離離,離離歪到他的胸前,很乖地把藥吃了。
  小愛的心上上下下地疼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何。
  於是,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束河古城的淩晨,美得像個夢。
  小愛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慢走。遊人並沒有散去,隻是沒有白天那麽擁擠,所以小愛並不覺得寂寞。一個人漫步,有些像在夢遊,半夢半醒,心頭的萬千滋味全變得簡單,所以,小愛的心情還算是不錯的。
  大約兩小時後,小愛回到了客棧。
  離離和那個男人都不在,人去樓空。小愛收拾了行李去退房,服務員告訴她賬結掉了,連後兩天的都一起結掉了,如果要退房,還要退錢給她。
  雖然錢不多,小愛還是站著怔忡了好一會兒。
  長這麽大,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欠人的感覺。可惜的是,一直沒記下離離的電話。
  夏天的玉龍雪山並沒有傳說中的景致,小愛玩得有些索然無味,聽旁邊有人建議說山下不遠處的束河古鎮不錯,小愛決定下山去束河玩。
  束河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安靜,一條清得見底的小河繞著小鎮盤旋。小愛很遠就看見了離離和他,他們坐在一家咖啡館的外麵,離離戴了一頂很誇張的彩色的帽子,在喝一杯鮮豔的果汁,他穿白色麻質的休閑上衣,在吸煙。
  他們麵對麵地坐著,並沒有交談。
  這是小愛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他。
  小愛走近了,把一百元放在他們的桌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這是你們的錢,還給你們。”然後打算轉身離開,離離卻一把拉住她,欣喜地說:“小愛,是你?”
  小愛笑笑:“你沒事了吧?”
  離離說:“掛完水就沒事了。昨晚真是謝謝你啊。”
  “是的,”他也說,“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不如坐下喝杯茶?”
  “對啊對啊,”離離說,“坐下喝杯茶,相逢就是緣,你看我們多有緣。”
  他把煙滅了,起身替小愛把椅子拉開,對小愛做請的手勢。
  小愛不好意思推托了,於是就坐了下來。
  他問小愛:“喝什麽?”
  小愛說:“隨便。”
  他就替小愛點了茶,上等的烏龍,聞起來比喝起來感覺還要好。
  他不再說話。或許是他們之間的冷戰還沒結束,一向嘰嘰喳喳的離離也不說話。時光就是這樣停住了似的,在陌生的束河,和兩個陌生的人一起喝茶,小愛的心忽然變得透明而澄澈。
  小愛想,或許自己已經忘掉他了。
  或者說,自己可以原諒他了。
  忽然想哼一首歌,那首歌裏有句歌詞真是讓人心酸,它唱:最痛的痛是原諒。
  離離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粉紅色的裙在束河的黃昏像一盞幽暗的燈。小愛轉過頭,忽然發現他在看自己,於是小愛把頭又轉向另一邊。
  那眼光,溫暖得令小愛害怕。
  當然小愛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人,他是屬於離離這種女孩的。對於在時尚雜誌供職了五年的小愛來說,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個小小的打火機。
  “謝謝你的茶。”小愛說完,起身離開。
  再遇“小愛,小愛!小愛!!”
  兩天後,在昆明的機場,小愛竟又遇到了離離。
  離離嘟著亮亮的紅唇,抓著小愛大聲地喊:“小愛,我們真是有緣呢。你也回去嗎?”
  “是。”小愛說,“回家。”
  “你回哪裏?”
  “北京。”
  “我回上海。”離離說,“我男朋友在那邊等我。”
  小愛果真沒看到她男朋友,原來他已經先行離去。
  “那好啊,”小愛笑笑說,“以後有緣再見。”
  “留個電話。”離離說。
  小愛把號碼報給離離,離離小心地記在手機裏,不放心,又撥了一次,聽到小愛手機響起,這才鬼笑起來。
  “小愛,”離離問,“你做什麽的?”
  “雜誌。”小愛說。
  “我也是啊。”離離跳起來,“不過我不是編輯,我是替雜誌做模特兒的。”
  “我以為你不用工作的。”小愛說。
  “為什麽?”離離睜著一雙大眼睛,不過立刻冰雪聰明地答:“他的錢可不是我的錢。我還是花自己的錢心安一些。”
  “是。”小愛低聲說。
  “你猜我今年多少歲?”離離忽然問。
  “二十二?”
  “哈哈哈哈哈。”離離笑著跑掉,“不跟你扯了,我的班機要檢票啦,下次有緣見麵,我再告訴你哦。”
  離離就這樣走了。
  小愛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走到屬於自己的登機口,隻等了一小會兒,也開始通知檢票,上機後小愛看見他,他坐的是頭等艙,他也看到小愛,衝小愛點點頭,微笑。
  小愛也笑,心莫名地咯噔一下。
  原來,他並沒有在上海,那麽,離離說的男朋友又會是誰?
  當然,這隻是別人的故事。
  小愛自身難保,也毫無興趣去猜測和了解別人的故事。
  飛機飛上了天,小愛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他和他,以前的那個他和不知道名字的現在這個他麵對麵地站著,然後,現在這個他一把摟住了她,對她說:“你跟我走吧。”
  以前的那個他臉上竟毫無表情。
  醒來的時候,小愛的臉通紅。
  她不知道這個夢代表著什麽,一個讓自己感覺不踏實的詭異而莫名的夢。小愛真恨不得從飛機上跳下去。
  空中小姐甜美的聲音在說:我們的飛機很快就要抵達北京機場……
  小愛用手掌捂住臉,不讓自己想任何心事。
  雨一直下北京有雨,中雨。
  小愛站在機場出口處,身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我有車,不介意的話,我送你回家。”
  小愛猛地回頭,發現是他。
  “走吧。”他說,“我們從這邊可以到地下車庫。可能要淋一點雨,你帶傘沒有?”
  小愛從包裏掏出一把傘來,他接過,帶著小愛往外麵走。
  不知道為什麽,小愛身不由己地跟在他的身後。兩人就這樣上了車,他發動了車子,問小愛:“去哪裏?”
  小愛卻說:“離離去上海了。”
  “是。”他說。
  “為什麽你不跟她去?”
  “她總是這麽任性。”他再次問,“你去哪裏?”
  小愛報出地址,想了想,又報了另一個地址。
  他笑起來:“到底去哪裏?”
  小愛還是又報了前一個。那裏是他們合租的房子,也許他不在裏麵,也許他一直都沒有回來,但不管如何,總是要有一個結果的。
  “好。”他說。
  “麻煩你。”小愛說。
  “哪裏的話。”他很客氣,他開奔馳,也有很好的車技,車子很快駛出機場,在高速路上飛馳。小愛的手機裏忽然傳來一個彩信,竟是離離的,上麵是她和一個男生臉貼臉的大頭照。
  離離說:“我們和好啦,希望你也和我一樣。”
  小愛趕緊把手機收起來。
  他的臉上並沒有好奇的表情,隻是開口說:“謝謝你在麗江那麽照顧離離。”
  “我隻是偶然遇到罷了。”小愛說,“舉手之勞的事,您不必這麽客氣,我還要謝謝您送我回家呢。”
  “舉手之勞的事。”他學小愛的口吻。
  小愛忍不住笑起來。
  “小姑娘還是笑起來可愛。”他忽然說,“你好像不太愛笑。”
  小愛把笑收住了。
  他說:“對不起。”
  小愛說:“沒什麽。”
  兩人便一直沉默。
  沒過多久,小愛到家了,她在小區門口跳下車來,跟他說“謝謝”。
  他並沒有要她的電話。小愛隔著玻璃窗跟他揮手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麵走過來兩個人,很親熱地摟著,男的可能講什麽好笑的了,女的格格笑著,用拳頭去打他。男的另一隻手拎著一個大袋子,他是來拿東西的,他一定拿走了他所有的東西。
  小愛愣在原地。
  他們走近了。
  他看到她,並沒有說什麽,而是摟著女孩繼續往前走。
  “李進。”小愛喊他的名字。
  他並沒有回頭。
  他身邊的女孩在問:“那是誰呀?”
  李進答:“不認識。”
  他們走遠了。
  小愛感覺自己的身子一直在發抖。她聽得很清楚,他在說,不認識。
  這就是愛情。
  轉眼便成天涯,成陌路。
  旁邊的車並沒有開走。車裏的人搖下車窗問:“小愛,你沒事吧?”
  他喚她小愛。很好聽的聲音。
  小愛捏著旅行袋,在雨裏,縮著身子,哭起來。
  他並不下車,耐心地等著小愛哭完。
  大約兩分鍾後,小愛開始折身往外跑,她很快就跟上了他們,一把拉住李進,小愛咬著牙說:“你剛才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李進的新女朋友化了很濃的妝,像夜總會的小姐,她瞪著一雙無知的大眼睛,看看李進,看看小愛。
  李進想甩開小愛。
  小愛堅持著不鬆手,說:“分手就分手啦,大大方方地說啦,這樣子算什麽?”
  李進說:“你把手鬆開,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就像個潑婦!”
  旁邊的女人也開始插嘴:“就是啊,人家不理你了,你要臉不要臉啊?”
  小愛看著李進,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你到底是不是在騙我?”
  李進把眼睛躲開,厲聲說:“你到底放不放開,你再不放開,信不信我抽你!”說罷,手已經揚了起來。
  “住手。”身後一個聲音沉穩地響起。
  是他。
  他的手落在小愛的肩頭,輕聲說:“我們走。”
  李進和她的新女朋友吃驚地看著他和他的奔馳車。
  小愛終於鬆了手。他帶著小愛到車前,替她拉開車門,讓她上車。然後,他也上了車,把車開走了。
  夢小愛在他的車上,一直在哭。
  他沒有勸她,開著車在路上兜風。
  終於,小愛說:“謝謝你,我該下車了,就放我在這裏好啦。”
  “那怎麽行?”他說。
  小愛用紅腫的眼睛看他:“今天真是不好意思,已經很麻煩你了。”
  “沒關係。”他說,“不過,開了這麽久的車,我有些餓了,要不,你陪我去吃點東西?”
  小愛這才想起來,下了飛機一直到現在還什麽都沒吃呢,趕緊說:“好的,我請你吃東西去。”
  他把車開到了附近的一家飯店。飯店不大,但裏麵裝修得非常氣派,小小的包廂裏飄蕩若有若無的音樂。在這之前,小愛並不知道,原來吃飯也可以這麽有情調。
  兩人坐下,他很禮貌地問小愛的口味,喜辣還是清淡。小愛說無所謂,都能吃。他說好,然後自己點了菜,要了紅酒,跟小愛幹杯。
  小愛從來沒有喝過一杯酒,在外應酬也從來不喝酒,但是那天小愛忽然想喝。喝下一小杯,小愛的臉就紅了,他伸手把小愛麵前的杯子拿走,讓服務員給小愛上橙汁。
  小愛說:“不行,我要再喝。”
  他說:“好的,過會兒。”
  小愛已微醉:“你這是緩兵之計。”
  “也算是。”他笑。然後說:“我姓林,叫林森。”
  小愛說:“我姓葉,叫葉小愛。”
  他笑著說:“你並不能喝酒。”
  “是。”小愛老實地說,“還有,我挺傻。”
  “嗬嗬。”他笑,“有些事,忘了就好。”
  “我們相識不過兩個月,熱戀算起來才一個月,半個月前,他借走我十萬塊,那是我所有的積蓄,我們租的房子是每月一千,這個月的房租還沒有交,朋友一直提醒我對他要小心,其實我並不是傻,真的,我的智商很高,高考的時候,我考我們全市第二名,我不喜歡北京,我留在這裏,是因為我的家人都認為我該留在這裏,我也不喜歡雜誌,我做雜誌是因為隻有做雜誌可以掙到比較多的錢,其實我是一個頂無用的人……”
  小愛滔滔不絕,語無倫次。
  往往是這樣,當悲傷深入骨髓,人不是多話,就是沉默。
  小愛選擇了前者。
  他品著紅酒默默地聽。
  有湯上來,他盛湯給小愛喝。小愛暫時住嘴,把湯送到嘴邊,他輕聲地提醒:“小心燙。”
  小愛端著湯碗看他,他是那樣細致溫和的一個男人,他也在看她,眼光有些像看離離。小愛不自覺地低了眉眼。
  很可口的湯。
  小愛放下碗,說:“沒想到會有一個陌生人目睹我的失敗。”
  他說:“如果失戀叫失敗,那誰沒失敗過呢?這並沒什麽。”
  小愛問:“你很愛離離嗎?”
  他想了一下說:“是。”
  小愛又問:“你聽沒聽過一首歌,歌裏唱‘最黑的黑是背叛,最痛的痛是原諒’。”
  “我這個年紀不聽流行歌曲了。”他說。
  小愛說:“我真想快點到你這個年紀。”
  “那也得一天一天慢慢地過。”他說。
  小愛笑,他盯著小愛的笑,忽然有些發呆。
  小愛看著發呆的他,忽然也有些發呆。但她並沒有把眼光移開,他們對視了好一會兒,小愛拿起自己的包,輕聲說:“我要走了。”
  “你的行李還在我車上。”他提醒小愛。
  “啊,是。”小愛說,“不過你不必送我了,我拿了行李打車走。”說完,小愛揚聲讓服務員過來埋單。服務員看著她,再看著林森,微笑著並不動。
  “再吃點。”林森說,“吃飽了,我送你回去。”
  小愛堅持著把錢包掏出來。
  錢包裏的錢不多了,這是小愛最後的錢。
  林森示意服務員出去,服務員出去,把門帶上了。林森這才說:“明天你請我吃飯吧,這家餐廳是我的,他們不會收你的錢的。”
  小愛吃驚地看著林森。
  “明天?”林森說,“地點你來定。”
  小愛沒有承諾,默默地收起了錢包。
  他們並肩走出餐廳,雨停了。夜的空氣裏,有讓人失眠的味道。小愛把行李從他的車上拿下來,跟他說“再見”。
  他說:“真的不要我送?”
  小愛搖頭。
  “那好。”他說,“我等你電話。”
  小愛點頭,點完了,又搖頭。
  他遞過來一張名片。名片很簡單,隻有他的名字,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小愛拿著行李,名片,上了他替她攔的一輛出租。
  這樣的相遇,是一場夢。
  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小愛把車窗搖下來,把名片扔了出去。名片像一隻白色的蝶,飛向空中,很快就淹沒在夜色裏,不見了。
  哭過之後人生就是這樣,痛過哭過,一切還得從頭再來。
  關於麗江的版,小愛和美編一起做了三天,美編點點是個可愛的小女生,人不算漂亮,但很會打扮,走在時尚的最前端。她捏捏小愛的臉說:“女人,工作著是美麗的。”
  小愛歪嘴笑笑。
  社長走過來看她們的電腦,眯著眼睛,把小愛和點點都弄得有些緊張了他才開口:“這是誰通過的選題?”
  “劉老師。”小愛說。
  “又是麗江。”社長說,“好像全中國就一個麗江可以做文章。有沒有一點新意可言?”
  “不是的。”點點辯解說,“我們是去年做過一次麗江的專題,這次是小愛親自去的,寫的文章也很棒,社長要不你看看?”
  “我不要看。”社長說,“讓劉老師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小愛看著社長的背影嘟嘴。
  人不順利的時候就是這樣,喝涼水也塞牙。
  小愛收拾了包往外走。點點問她:“你真不做了?”
  “不做了。”小愛說,“社長不喜歡,做什麽做!”
  “讀者是喜歡的呀。”點點說,“有時候,你要堅持一下你自己。”
  “我一直堅持我自己,可是我得到了什麽呢?”
  點點把電腦點到遊戲上,罵:“你這個活該痛苦的女人。”她並不知道小愛失戀,被騙,口袋裏隻有最後的五百塊錢,還要交一千多塊的房租和電費。如果她知道,她肯定不會這麽罵小愛。
  小愛真正的痛苦,還是藏得比較成功的。
  她背著包信步走出雜誌社。沒走多遠,就接到劉老師的電話:“你在哪裏呢?社長到處找你。”
  “我在外麵。”小愛說。
  “我知道你在外麵。”劉老師不無好氣,“上班時間,你怎麽能說走就走。這期雜誌時間這麽緊,你還有心思到外麵去逛!”
  “社長不是不喜歡嗎?”小愛說。
  “他不喜歡,你就要做到讓他喜歡!”劉老師開始生氣,“你不能把什麽事都推到我頭上!”
  “噢。”小愛明白他在說什麽,於是說:“對不起。”
  “十分鍾內你給我回來。”他在那邊下令。
  “如果我不回來呢?”小愛問。
  那邊不說話。
  小愛於是說:“我不回來了,我打算辭職了。謝謝你的照顧。”
  “喂!小愛你……”
  小愛掛了電話。
  反正什麽都沒有了,不如沒有得徹徹底底,兩手空空,無牽無掛。或許這樣,才會有重新再來的勇氣。
  很多時候,任性都是一件讓人極快活的事。
  深呼吸一口,小愛決定去找李進。李進在一家模特兒經紀公司上班,公司離這裏並不是太遠,小愛一直衝到他的辦公室裏,他穿得整整齊齊,正在電腦前和客戶說話。見了小愛,他有些吃驚,把小愛拉到會客室,這才問:“你怎麽來了?”
  “我來要回我的錢。”小愛說。
  李進深呼吸一下,哄她:“你放心,我會還你的,再過些日子,好嗎?”
  “不好。”小愛說。
  “你這就不講道理了,不要逼我。”李進說,“我先提醒你。”
  “我今天來就是來逼你的。”小愛說,“我沒錢了,工作也沒有了,你把欠我的錢還我,這是必須的。”
  “你怎麽會沒工作了?”李進吃驚。
  “我辭職了。”小愛說。
  “你怎麽這麽衝動!”
  “我一向是個衝動的人,當初決定愛你的時候,何嚐不是這樣。”
  “好了,好了。”李進說,“我盡快想辦法,還不行嗎,有了錢我就給你打電話。”
  兩人正說著,一張臉忽然貼到會客室的玻璃上來,好誇張的一張臉,好誇張的發型,好誇張的笑。把小愛和李進都嚇了一大跳。緊接著,那人跳了進來,把小愛猛地一抱說:“寶貝兒,我們可真是有緣,有緣啊,走哪兒都能見著。”
  是離離。
  有人在外麵喊:“離離,走啦。車子等著呢。”
  “哎!”離離拍拍小愛的臉說,“晚上一起吃飯啦,你的電話沒變吧。”
  小愛說:“沒。”
  “好,我晚上打你電話啊。”離離一麵說,一麵被人拉著走遠了。
  李進問小愛:“你認得她?”
  小愛不吱聲。
  “她可是現在最紅的平麵模特兒。”李進說,“我一直找她談個項目都沒談下來,你要是替我談下來了,我立馬把錢還你,如何?”
  小愛看著李進:“你真無恥。”
  李進無恥地答:“你還真說對了。”
  他知道小愛會答應他的,他對小愛,一向都是這麽有把握。
  有星星的夜聖地亞西餐廳。
  快進門的時候,李進摟住小愛的肩。那是小愛曾經依戀的味道,但是現在是那麽憎惡。小愛推開他,他又把手放上來,輕聲說:“敬業點嘛。”
  小愛怒斥:“你再這樣,我現在就走。”
  “OK!”李進把手放開,“小脾氣牛牛的嘛。”
  小愛隻恨自己瞎了眼,和這麽俗氣的人竟然談過戀愛。但那個時候,李進真不是這樣子的,他風度翩翩地進雜誌社,推薦幾個他手下的模特兒上雜誌的封麵。認識不過三天,他就對小愛說:你是我認得的最獨特的女子。
  一句簡單的話,俘虜一個二十七歲女子的芳心。
  在這之前,小愛並不是沒有戀愛過,甚至,那是一次令她灰心喪氣的戀愛。相識三年,見麵不超過十次,對方說,這是戀愛,小愛就認定那是戀愛。三年後,這份感情無疾而終。小愛拚命工作了三年,剛進雜誌社那會兒,通宵加班是常有的事。就在她剛剛忘記一些傷痛的時候,李進出現了。
  李進出現得恰是時候。小愛正想重新開始,李進最初嗬護的愛,怎麽看,都不會像是假的。
  小愛想,要怪,就怪自己情商幾乎等於零。
  兩人別別扭扭地進了聖地亞,離離高舉雙手喚她的名字:“小愛,小愛,這邊來!”
  李進走在小愛的後麵,離離看看李進,不相信地問小愛說:“真是你男朋友?”
  小愛的眼睛卻定在離離的後麵不動了。
  是林森,他正在衝自己微笑。
  李進誇離離說:“今晚真是美得不像話。”
  離離笑:“別當著小愛誇別的女人,我不答應。”
  李進把小愛一摟說:“我媳婦一向寬宏大量,放心吧。”小愛掙脫李進,李進衝林森笑,他並沒有認出林森。
  一個忘性如此大的人,你怎麽能讓他對感情認真。
  離離一把扯過小愛,讓她坐到她和林森的中間。李進則自己找把椅子坐下了。
  離離把一杯紅酒端到小愛麵前,要跟她碰杯,林森伸出手把酒杯拿下了,說:“她不能喝酒。”
  離離奇怪地看著小愛和林森:“看來你挺了解小愛的嘛。”
  林森說:“這還需要了解嗎,她一看就不能喝。”
  李進也加上一句:“是的,她是不能喝。”
  小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離離格格格地笑起來。
  喝完酒,小愛的臉又紅了,她紅著臉吃一塊牛排。李進開始和離離搭話,非要離離答應替一家雜誌拍組照片。離離對付這樣的男人顯然非常的有經驗,不停地和他耍著太極,李進笑嘻嘻地說:“你和我老婆關係這麽好,就給我一個麵子啦。”
  離離說:“誰啊,誰是你老婆?”一麵說一麵朝小愛眨眼睛。
  小愛低著頭繼續吃牛排。
  李進說:“答應吧,我都答應人家啦。”
  “好吧。”離離爽快地說,“看在小愛的麵子上,答應嘍,不過我說好,最多給一天時間,拍不好不關我的事。”
  “放心。”李進高興地說,“我找的是最好的攝影師。”
  “最好的攝影師在這兒呢。”離離的手往後一指,一直指到林森的身上,“除了他,沒有更好的攝影師。”
  林森罵離離:“不要胡說八道。”
  離離越過小愛的身子,手一直放到林森的胸前,拍一拍,說:“林總,你說是不是?是不是隻有你能把我拍得最漂亮?”
  小愛尷尬地往後讓。
  林森說:“不會攝影的人,拍你也會漂亮。”
  離離笑得天花亂墜,衝小愛眨眼,嫵媚到極致。離離真是個美女,小愛竟然到今天才認識到這一點。
  “晚上去K歌吧。”李進說,“我請客。”
  “是嗎?”離離說,“這麽好?”
  “你們去吧。”小愛說,“我有事要先回去。”
  “不要掃興!”離離叫起來,“小愛不許掃興,今天是我的生日。”
  “是嗎?”小愛不信。
  林森說:“她天天生日。”
  離離又笑著伸過手來打林森,不知道真還是假。
  但吃完飯一行人還是去卡拉OK廳。李進和小愛坐進林森的奔馳的後座,離離坐前麵。李進好像忽然想起些什麽,摸摸頭,看看小愛,再看看開車的林森。
  小愛把頭扭到窗外。
  離離的朋友真是多,在卡拉OK裏剛坐下,就被她三三兩兩地招呼了來。李進忙前忙後,一副極度高興被宰的白癡樣,離離他們又開了紅酒來喝,情歌一首接一首。他們終於漸漸忘掉小愛的存在。小愛起身,悄悄離開。外麵又下雨了,這真是一個多雨的季節。小愛把外衣脫下,擋在頭上,正欲打車離開,忽然有人從後麵拉住她說:“我送你吧。”
  小愛莫名地一哆嗦。
  “你還欠我一頓飯。”他說,“或者,夜宵也行。”
  小愛好不容易穩定自己的情緒,轉身說:“林先生,你誤會了,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女子。”
  “那你是什麽樣子的?”他饒有興趣。
  “我要走了。”小愛說。
  “不許。”他一把摟過小愛,語氣不容拒絕,“跟我走。”
  小愛嚇得輕聲尖叫,人卻身不由己地跟著他往前走。到了他的車前,小愛感覺自己人就要虛脫,思想全部處於空白,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把車門打開,讓小愛坐進去,替小愛關上車門,這才自己坐上車,發動了車子。
  車往前開去,小愛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不過,去哪裏也好,總是有個地方可去,總是有個目的地。這麽一想,小愛心裏的恐懼全都消失了,甚至冒出一些些探險的喜悅來。這種喜悅讓她稍稍感到有些舒服,於是小愛坐直了身子,眼光看著前方,不說話。
  他問小愛:“冷不冷?要不要關掉空調?”
  小愛說:“不必。”
  他說:“你想去哪裏?”
  小愛說:“不知道。”
  “我帶你去一個好地方,你肯定喜歡。”他說。說完,他的電話響了,他看了一眼,沒接。緊接著,小愛的電話也響了,小愛看了一眼,也沒接,怕它再響,索性把電話給關掉了。
  “我也關機。”他說。
  “你不怕嗎?”小愛問。
  “怕什麽?”他說,“我認為怕的人應該是你。”
  小愛笑:“我早就是自由身,可是離離……”
  他笑著打斷小愛說:“這有什麽區別嗎?”
  “好吧。”小愛說,“好。”
  “什麽好?”他問小愛。
  “有膽量就好啊。”小愛說。
  他打哈哈。不再說話了。
  小愛扭頭看窗外,雨停了,星星遊出夜空,繁華地掛著,一堆,又一堆,堆滿天。
  懷抱跟他走進那間會所的時候,小愛忽然想起麗江的那家客棧,客棧的名字:一夜。
  小愛第一次對自己有種陌生的感覺。好像不再認得自己,不知道自己將要做什麽。其實小愛心裏很清楚,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也是小愛玩不起的遊戲,但是她對自己沒有辦法。然而,正是因為這種“沒有辦法”,又讓小愛對接下來的這一夜充滿了一種帶有恐懼感的幸福期盼。
  這個世界,真是亂了套了。
  可是,事實和小愛想象中的有些不同。這是一個小愛從沒來過的地方,也好像沒有那些“曖昧”的感覺。他把小愛帶到了一個“讀書俱樂部”。空間很大,書架是中式的,擺滿了各種各樣高檔的圖書,還有電腦,可以供你隨時上網,椅子很舒適,坐下去,就不想站起來,甚至還有VIP室,隻供你一個人使用。
  小愛摸著那些書,有些愛不釋手,並驚異地發現自己辦的雜誌居然也在其中。
  “你常看這本雜誌?”小愛問。
  “不。”他說,“我隻是投資商之一。”
  小愛吃驚,默默地把雜誌放回原處。社長以上的人,她幾乎是不認識的。所以根本不知道林森這號人物。
  “這雜誌不錯。”林森說,“你做得很用心。”
  小愛驚訝地回頭,他竟然知道她!
  林森卻轉開話題說:“你看這裏也不錯吧,我常來這裏。”
  小愛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挑挑眉說:“怎麽,不信我是愛書之人?”
  “嗬嗬。”小愛笑,“怎麽會?”
  “我第一次見你,就知道你喜歡書。”他說,“後來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小愛,你們周社長每次開會都會提到你。”
  “是嗎?”小愛說。心裏卻在拚命地想,第一次?那應該是在夜裏,他為了離離而來,那夜月光如傾,他忽然而至,手裏握著給離離治病的藥。那時的他與她,肯定都沒想過會有今天的交集。
  “你在想什麽?”他問小愛。
  “沒。”小愛撫摸著一本攝影作品集,問他,“你喜歡攝影?”
  “那是離離在胡說。”他說。
  “你和離離認識多久了?”
  “十幾年吧。”他說。
  “愛情很累。”
  “是。”他答。
  “所以還是不要愛的好。”小愛把書拿著,在沙發上坐下來,開始翻看。
  他在她對麵坐下,有服務生過來,輕聲細語地問要喝什麽。他說:“冰咖啡。”小愛從書裏麵把頭抬起來說:“我要橙汁。”
  服務生點頭走開。小愛對他說:“喝咖啡對睡眠沒好處。”
  他笑:“我要睡覺的時候,一盒咖啡豆倒進我嘴裏也沒用。”
  小愛環顧四周:“這裏真好,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麽好的地方。”
  “這裏是私人會所,隻接待一些朋友,基本上不對外開放。”
  小愛豁然開朗:“這裏,又是你的地盤?”
  “聰明。”他微笑。
  “林先生。”小愛把書合起來說,“你到底還有多少驚喜給我?”
  “那要看你肯給我多少時間。”林森狡猾地答。
  “一夜。”小愛說,“一夜夠不夠?”
  “哈哈。”他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樣子真的極富殺傷力,所以小愛隻好低下了頭去,低著頭的小愛聽到他在說:“不夠。”
  “你知道我想多久嗎?”林森繼續問。
  小愛不語。
  “我想一輩子。”林森說。
  小愛的心狂跳,她站起身來,有種要倉皇而逃的感覺。他卻一把拉住小愛的手臂,命令地說:“坐下!”
  服務生正好端著飲料過來,小愛隻好又倉皇地坐下了。
  橙汁有些微苦,小愛皺著眉抿了一口,眼淚忽然就下來了,滴到杯子裏,橙汁於是變得更苦。過了一會兒,他坐到小愛的身邊來,一隻手抱住小愛的肩,另一隻手拿紙巾替小愛把眼淚細心地拭掉。他的懷抱溫暖,紮實,令小愛不想掙紮。
  小愛對自己說,她隻是想找一個可以療傷的地方,做一個關乎愛情的奢侈的夢,至於明天,小愛的日子還是小愛自己一個人過。
  “累了,就休息吧。”他拍拍小愛的背。
  “嗯。”小愛趴在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他隻是抱著她。
  牆上的鍾指向夜裏十一點整,整點的時候,那隻精致的鍾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俱樂部裏也再沒有第二個客人。四周安靜得像是到了天堂。這是小愛尋覓已久的天堂。
  小愛就這樣睡著了。
  誤會醒來的時候,小愛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小小的沙發床上,身上蓋著薄被。
  茶幾上有張紙條:“公司有急事,我去處理,等我午飯。”
  一夜過去了,居然還有午飯。
  小愛坐起身來,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睡了一夜的她看上去精神不錯,臉色也不錯。回想昨夜,隻有四個字可以形容:不可思議。
  小愛到衛生間裏把自己簡單收拾了一下,拿著自己的包走出了會所。夜裏肯定又下過雨了,而且應該是剛剛才停,地麵還是濕濕的,天藍得有些發皺,小愛打了一輛車回到家。
  房東站在門口等她。
  小愛說:“就這兩天,我一定交房租給你。”
  “有人要租這房子。”房東說,“每月比你高出兩百塊的價格,你叫我怎麽辦?”
  “我們有合約的。”小愛說,“一年,你不要忘了。”
  “你不按時交房租,合約有什麽用。”房東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看上去有些傻,腦子還是挺夠用的。
  “那好吧。”小愛說,“我今晚就搬走。”
  “搬走也要把這個月房租補齊。”
  “好。”小愛說,“你稍晚些來。”
  小愛回到房間,把門關起來,給李進打電話,李進接了,小愛第一句話就是:“還錢。”
  “黃世仁都沒你狠。”李進說,“等離離這事辦完,我肯定還你錢。”
  “我要交房租。”小愛說。
  “你不至於吧。”李進說,“這點錢都沒了?”
  小愛忍住內心的悲憤:“你到底還不還?”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李進說,“行了,乖,自己想想辦法,我約了離離試鏡,時間馬上就到了。”
  “在哪裏試鏡?”小愛說,“我來。”
  “你別鬧了,”李進說,“你就不怕離離抽你?”
  小愛一時不明白什麽意思。
  李進就補充說:“你都有姓林的罩你了,怕什麽,別以為我真什麽都不知道。”
  小愛氣得摔了電話。手機在地上裂成兩半,小愛的手抖著,怎麽也沒辦法讓它恢複原狀。這時又有人敲門,小愛從沙發上站起來,光著腳衝到門口,拉開門大喊一聲:“不就是房租嗎,你沒完沒了啦!”
  站在門口的不是房東,是穿得像棵橘子樹的誇張的點點。她被小愛嚇了一大跳:“小愛你怎麽了?”
  “哦。沒什麽。”小愛一麵說一麵把她讓進來。
  “社長大人讓我來請你回去。”點點說,“他說雜誌沒你不行。”
  “別忽悠我了,這地球沒誰都照轉,您替我謝謝他的好意,我不回去了。”
  “你真是個要麵子的女人,這是你最大的弱點。”點點把臉靠近小愛說,“告訴我,是不是跟李進翻臉了?”
  小愛點點頭。
  “我早說過那小子不是個東西。你非不信。”點點拍拍小愛的頭說,“沒所謂啦,吃一塹長一智,下回遇到男人的時候當心些。”
  “是。”小愛說。
  “你低調得讓我不肯相信。”點點替小愛把手機裝好,拉起小愛說,“走吧,上班去,麗江的版也上了,社長大人還說給你加工資。”
  “借我一千塊。”小愛說,“我還暫時不想搬家,書太多了,搬起來麻煩。”
  “哦,好。”點點說。
  “我餓了。”小愛說,“煮碗麵吃了再上班去。”
  “哦。好。”點點說,“替我也下一碗。”
  吃完麵條,點點和小愛一起下樓,為了配合點點,小愛特意穿了一套綠色的裙子,兩人花枝招展地走到樓下,看到一輛漂亮的小跑車正好開進來,見到她們,停住了,先跳下車的是李進,然後是離離。
  離離看著小愛,冷冷地說:“我有事問你。”
  “問吧。”小愛說。
  “你難道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離離說,“你膽可真夠大的。”
  “我不明白你說什麽。”小愛說。
  “得了吧。”點點看著李進說,“就這樣的衰男人,你以為我們小愛想要,扔都來不及,你要撿盡管撿了去!”
  不明情況的點點完全會錯了意。
  李進聳聳肩,表示這事與他毫無關係。
  小愛製止點點,拉著他往小區外麵走。
  離離一把攔住她:“我警告你,不許亂來,不然,我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你愛他嗎?”小愛問。
  “當然。”離離說。
  “那就珍惜他。”小愛說,“至於你擔心的事,完全不必擔心。”
  “難道你不愛他?”離離問。
  “是的。”小愛說,“不愛。”
  “你敢當著他說這話嗎?”離離問。
  “我不會。但不是不敢。”小愛說,“因為這樣很無聊。”
  “哈哈哈。”離離笑起來,“你跟他共度良宵的時候你怎麽不說無聊呢?”
  “我不想解釋。”小愛說,“隨你怎麽想。”
  “因為你解釋不了。”離離說,“我今天才明白,我們有緣原來是這麽回事。或許麗江之行就是個預謀吧,葉小愛,你真是有著十足心計的可怕的女人!”
  “嗬。”小愛本來很氣,卻又覺得可笑之極,實在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離離的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著小愛,然後她歎口氣說:“如果你真的愛他,如果你不嫌他老,你就去愛吧,愛吧,愛吧,當我什麽都沒有說!”
  點點捅捅小愛:“她在說誰,誰老?她到底嘰裏咕嚕些啥呀!”
  “走吧。”小愛拖著點點往前走。
  點點一麵走一麵嘰裏咕嚕地說:“我怎麽感覺,這事有些詭異呢。”
  “葉小愛!”離離在她身後喊,“葉小愛你站住!”
  小愛轉過身去,離離站在那裏,離小愛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大眼睛忽閃忽閃的,聲音尖尖的:“葉小愛,我賭你會後悔的,不信你等著瞧!”
  小愛不是怕,卻還是莫名其妙地哆嗦了一下。
  要走了下午的改版會,差不多開了四個小時。好幾次,小愛都忍不住把IPOD拿出來,偷偷放在耳邊,點點給她發短消息:不聽歌要死人啦。
  小愛喜歡聽歌是出了名的。
  很多的時候,歌曲是不變的朋友,療傷的好藥。
  社長忽然點名:“小愛,你來說說。”
  小愛連忙把耳塞收收好:“其實我們雜誌在上升趨勢,又有穩定的讀者群,變來變去不一定是好事。”
  “你這話一講,我們今天下午的會算是白開了?”社長的臉冷下來。
  小愛說:“我確實是不讚成改版,要改也要等到明年。我們不要怕那些新雜誌,他們一時半會兒成不了氣候,我們應該以不變應萬變才對。”
  “散會!”社長說。
  小愛起身,社長又說:“葉小愛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點點衝小愛吐吐舌頭,小愛倒是一點兒不怕地跟著社長到了辦公室,社長大人很客氣地到飲水機前替小愛倒了一杯水,之後才說:“你年輕,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這麽意氣用事?”
  “好。”小愛說。
  “我決定升你為編輯部主任。”
  “不會吧。”小愛說,“劉老師不是做得很不錯?”
  “他的思想跟不上,你做雜誌是個天才,我們早就該升你了,隻是你太年輕,必須要等到今天。所以,你不應該放棄,更不要跟我再說辭職的事。”
  “社長!”小愛慌起來,“我辭職真不是為了這個。”
  “我知道我知道!”社長說,“我知道你不是為了這個,這個決定我早就想宣布了,集團那邊也是這個意思,你作好準備,下個月就正式上任。”
  “這……”小愛說,“這……”
  “別猶豫了。”社長說,“我們還等著看你的新舉措呢。說句實話,雜誌現在難辦,競爭又是這麽激烈,還是你們年輕人腦子夠使,我們這幫人,早該退休了。”
  小愛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去吧。”社長說,“劉老師那邊你不必擔心,集團會安排好他,以後也不會妨礙你的工作,你就放手去做吧。”
  小愛苦著一張臉出來,點點問:“啥事?”
  “沒啥事。”小愛說,“你借我錢,我得過些時日再還你。”
  “早準備好了。”點點遞給她兩千塊說,“樓下銀行取的,不急,慢慢還我。”
  小愛的眼眶紅了。
  “別哭啊。”點點說,“我們這麽好的朋友。”
  “我要辭職了。”小愛對點點說,“這次是真的。”
  “不會吧。”點點說,“被社長批評了?”
  小愛搖搖頭,不願意多說。
  “忍忍就過去了。”點點說,“你今天不該當眾頂撞他,人嘛,都是要點麵子的,你別放在心上。”
  “我真的要走了。”小愛說。
  “你決定去哪裏?是不是有更好的雜誌要挖你?”
  “不是。”小愛說,“我想回南京老家去。”
  “不是吧!”點點還是不信。
  “這兩千塊謝謝了。”小愛說,“我會盡快還你的。”
  點點依然不信,茫然地看著小愛。在她忽然相信了的時候,她的眼淚湧了出來,小愛連忙找紙巾來替她擦拭。點點和小愛一樣,都是北漂一族,兩人常常一起加班一起購物,要說到分離,感情上肯定是過不去。
  “不要走嘛。”點點嗚咽著,“留下我一個人好沒勁的。”
  “對不起。”小愛隻能這麽說。
  兩人手挽著手走出雜誌社,天已近黃昏,小愛跟點點說自己最近喜歡上的一首歌,歌的名字叫《臨暗》,點點說,啥意思啊,聽不懂。小愛說歌我也聽不懂,但就是好聽,不過我知道臨暗是什麽意思,在客家話裏,是黃昏的意思。
  點點說:噢。
  小愛說:其實黃昏比夜晚還要可怕,因為黃昏就意味著黑夜將要來臨。
  點點說:噢,有點懸。
  小愛說:每個人的一生,也許都要遇到這種臨暗的時候,我總是對自己說,再堅持一下,不要怕,等真正的黑暗過去,就會天亮了。
  點點把小愛挽緊一點點說:噢,原來你還是一個詩人。
  兩人說著,就看到林森的車開了過來,小愛下意識地想躲,但其實根本就無路可躲。
  林森把車停下,搖下車窗,對小愛說:“我送你們。”
  點點識趣地說:“不用了,我還有約會。”說完,附到小愛耳邊狠狠地說:“你對我隱瞞軍情,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
  說完,點點哈哈笑著,攔了一輛的士快速離開。
  小愛遲疑了一下,決定去攔下一輛的士,林森已經從車上下來,他握住小愛的手腕說:“走吧。”
  小愛隻覺得自己不能夠呼吸。刹那間,她疑心自己是不是還在麗江的那場夢裏沒有醒來,於是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我們走吧。”林森看穿一切地說,“昨晚不是也沒發生什麽事嗎,你擔心什麽呢?”
  小愛的臉一下就紅了。她掙脫林森說:“我真的要回去了,你不要攔著我。”
  “可是我根本就不打算放你走。”林森說。
  小愛紅著臉瞪著眼看著林森,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男人!
  “五年前,我就不應該放你走。”林森說。
  小愛完全陷入迷糊狀態。
  “想知道的話,上車我就告訴你。”
  小愛終是上了林森的車,人最可悲的就是這一點,永遠也敵不過對自己或是對別人的好奇心。
  表白林森的車在夜的都市裏漫無目的地遊走。
  車上坐著小愛。
  林森問小愛:“你記不記得你曾經見過我?”
  “不記得。”小愛說。
  林森歎氣:“你肯定是不記得。”
  小愛說:“林先生,我想你可能是記錯了。在麗江之前,我真的不曾見過你,甚至,我都沒有聽說過你。”
  “五年前的聖誕節。”林森說,“集團的聚會你參加沒?就在華僑大廈。”
  小愛費勁地想,應該是參加了。那一年,她剛剛大學畢業,進入這一行,因為太喜歡做雜誌了,所以意氣風發,天真可愛,認定世界就在自己的手裏。
  “那一夜我心情非常不好,喝醉了。”林森說,“我在去衛生間的路上吐了,你正好經過。”
  “啊?”小愛真是一點兒也不記得了。
  “你扶我去了衛生間,替我找來了服務員。”
  小愛靜靜地聽他說下去。
  “我跟你說謝謝,你衝著我笑,對我說,聖誕節快樂。然後離去,”林森說,“那微笑點亮了我。”
  “林先生,你肯定記錯了。”小愛說,“我一丁點兒也不記得有此事。”
  “我雖然老,但記性不壞。”林森說,“麗江那天晚上,我敲開門,你也是這樣衝我微笑,當時我還不能確定,後來,你跟我一班飛機回來的時候,我就肯定是你了。”
  小愛說:“林先生,我真懷疑你是編劇。”
  “嗬嗬。”林森笑,“你可以不用相信,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說的都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又怎麽樣呢?”小愛雖然被打動,心裏的悲傷卻遠遠蓋過幸福,“林先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個世界有這個世界的規律,即便是玩遊戲,也不能超越這些規律的。”
  “那你跟你一個世界的人又得到了什麽呢?”林森說,“十萬塊,對你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
  小愛漲紅了臉:“你調查我?”
  林森笑:“你錯了,調查你的不是我,是離離。”
  “林先生。”小愛說,“請你停車,讓我下車。”
  “我帶你去見離離。”林森說,“你坐好。”
  “我誰也不想見!”小愛大喊大叫,“你停車,我要下車!”
  林森急刹車,車停在路邊。
  小愛拉開車門。聽見林森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幸福。”
  小愛還是下了車,走得毅然決然。
  和李進認識就是一個錯誤,小愛不想一錯再錯,一傷再傷,這簡直是肯定的。
  回到家裏,小愛給媽媽打電話。
  媽媽說:“你確定要回來,就回來吧,反正家裏的房間一直替你留著。”
  “對不起,媽媽。”小愛說。
  “回來吧。”媽媽說,“你在我身邊,我會安心一些,暫時要是找不到工作,就在家裏歇一歇。”
  小愛的淚無聲地從臉頰上流下來,無論走到哪裏,還是媽媽最好。
  房東又來敲門,小愛隔著防盜門把錢遞過去,跟她說:“最遲後天搬,我有一些書要整理一下。”
  “好吧。”這回她挺寬宏大量的,“需要幫忙也跟我說一聲。”
  “小愛!”李進忽然出現在門口,“小愛,我來了。”
  一看他就是喝多了。
  小愛趕緊把門關上。
  可是半分鍾後,李進就站在了客廳裏,他喝多了,卻並沒有忘記換上自己的拖鞋。
  小愛倒是忘了,他也有這裏的鑰匙,不然,應該把門反鎖才對。
  “小愛。”李進靠近她,在她的麵前蹲下來,說:“小愛,我對不起你。”
  小愛厭惡地推開他。
  “我跟人投資公司,沒想到被人騙,我也是沒辦法,所以才會騙你。”
  “是一開始就騙,還是後來才騙?”小愛單刀直入地問。
  “一開始沒有。”李進舉起手發誓,“我發誓我是愛你的,我隻是沒辦法。”
  “算了。”小愛站起身來,“你走吧,那些錢,我不讓你還了。”
  “可是我一定要還。”李進說,“你去跟林森說一聲,騙我錢的人不敢拿他怎麽樣,隻要他一出麵,錢肯定會還給我。”
  “認識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恥辱。”小愛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這句話,指著門外說:“你走,永遠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李進撲上來,緊緊地抱住小愛不肯放。
  小愛甩不開他。
  “別離開我。”李進說,“小愛我是最愛你的,你要幫我,你要幫我。離離都說了,你跟林森說,比她跟林森說還要有用。”
  “你滾開!”小愛拚命掙紮。李進卻越抱越緊,像是要讓小愛窒息,小愛掙紮不動了,內心的絕望像火一樣在熊熊地燃燒,卻無能為力。
  李進終於鬆手,他的唇靠近小愛的,在小愛的唇邊說:“隻要你答應我,我們可以重新開始,我會給你幸福。”
  一天之內,有兩個男人承諾要給小愛幸福。
  小愛一句話都不想說,她終於掙脫他,爬到沙發上,把自己抱住,全身無力。
  李進又靠過來:“小愛,你答應我。”
  “走開!”小愛全身發抖地大聲喊叫著,“你走開,走開!”
  李進卻不知死活地伸出手,再次抱住了小愛。
  小愛順手抓起茶幾上的剪刀,那是剛才整理書時用來剪繩子的剪刀,它鋒利地紮進了李進的手臂,鮮血在瞬間冒了出來。
  小愛尖叫,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真走了當晚,小愛就搭乘火車回到了南京。
  票買晚了,沒有臥鋪,小愛隻好坐在硬座席裏。
  火車搖搖晃晃,小愛的耳朵裏塞著IPOD,世事皆與自己無關。
  累到極致的時候,人是絕對不知道累的。
  李進這會兒應該在醫院裏,十萬元抵一個傷口,他的智商認定是值的。但小愛知道輸的還是自己,手臂的傷和心靈的傷怎麽可以同日而語呢。
  敲開家門的時候,媽媽好像並不覺得驚喜,隻是說:“噢,回來了。”
  “回來了。”小愛說。
  小愛在家裏睡了整整一星期。喝媽媽做的湯。媽媽也是一個人,小愛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總是說,男人不是好東西,所以小愛一直不曾談戀愛,第一場戀愛開始和結束都莫名其妙,第二場,更是莫名其妙。
  很多年裏,小愛都曾覺得媽媽不可理喻,甚至心理上有問題,所以畢業後,死活也要留在北京不肯回家。經過這些事,她卻忽然懂得了媽媽。
  自己是媽媽的女兒,看來有逃不脫的和她一樣的命運。
  事到如今,媽媽卻沒什麽話可講,隻是變著法兒煨湯給她喝。南京的秋天已經有些微涼。媽媽住的是老房子,窗戶不擋風,窗簾還是中學時代的那一幅,隻是洗得有些發白。小愛在這裏長大,離開後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那是第一次戀愛吧,媽媽跟她說:不行,不可以。小愛從不和媽媽吵架,那一次也沒有,她隻是對自己說不會再回來。
  但最終還是回來了。
  一個月後,小愛跟媽媽說準備去找工作。她把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接上網線上了網。信箱裏全都是信,最多的是點點的,點點在信裏說:“你的書我給你全寄回去了,李進也沒事了,出院了。親愛的,我想你,一切都會過去的,你答應我你要快樂。”
  再有就是一些作者的信,他們並不知道小愛已經離開,還在充滿熱情地給小愛投稿。
  小愛給點點回信:親愛的,我沒事了。
  回完這封信,小愛對自己說:是真的沒事了。
  時間,的確是個好東西。
  沒想到點點很快就回了信,她說:上Q.小愛上了Q,點點又堅持要視頻。
  小愛跑到衛生間裏洗了一把臉,塗了一點口紅,再用粉餅把腮撲亮一些,這才上線,衝著點點微笑。
  點點說:“哇,越發漂亮年輕。”
  小愛說:“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早說過我會沒事的。”
  “哈哈哈。”點點笑,“我也辭職了。”
  “怎麽呢?”
  “雜誌要停辦了。我趕緊換了一家新的,好在我有經驗,不需太仰人鼻息。新雜誌給我很大的空間。”
  “我還是不太明白,雜誌不是辦得好好的嗎?”
  “上頭有上頭的想法。”點點說,“我們這些普通人,哪裏會弄得明白!”
  “哎。”小愛歎息。
  “還有新聞你要不要聽?”點點說。
  “說啊。”
  “李進要結婚了。”點點說,“他娶了現在最紅的模特兒,叫離離。”
  廚房裏,燒的水開了,壺在尖叫。
  小愛說:“點點,就這樣吧,我要裝開水去啦。”
  說完,小愛下了線。
  開水壺一直在尖叫。媽媽買了菜正好開門進來,看著發呆的小愛,沒說什麽,匆匆換了鞋徑自走到廚房裏去了。
  媽媽關了煤氣,周圍安靜了下來。
  小愛的心,卻被什麽莫名的東西掀起了巨浪,排山倒海。她忽然憶起一個溫柔的聲音,那個聲音在她的身後說:“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幸福。”
  小愛不是不想要幸福,隻是小愛要不起那樣的幸福。
  幸福的背麵,往往是傷痕。
  所以,小愛寧願選擇什麽都不要,將心交付於一麵平靜的湖水。
  至於底下的波瀾壯闊,小愛想,與自己無關。
  可是有一些明明跟自己無關的結局,還是敲痛了小愛的心。
  “你沒事吧?”媽媽過來摸摸小愛的額頭說,“你不是說要出去找工作?”
  “就去。”小愛說。
  “你還年輕,又有經驗,肯定有人會要你。”媽媽很少說這麽讓人快慰的勸告的話,小愛由衷地衝著媽媽微笑。
  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小愛忽然發現街頭有離離的廣告牌,她代言的是一個洗發水的廣告,長發如瀑,巧笑嫣然。
  記憶中的離離是短發。怎麽隻是短短的時刻,就變長發了呢?或許是記憶欺騙了自己,或許,這根本就不是離離。
  不管如何,過去,它已經過去了。

  臨暗·下部序
  九月十八日娛樂版頭條新聞:名模離離死於離奇車禍。
  報道上有圖片。
  兩個戴墨鏡的男人,低頭穿過圍觀的人群。
  報道很長,圍繞離離的死,有很多的八卦,小愛無心看上去,她隻知道,此刻,有人在傷心。
  小愛把手機拿起來,放下。拿起來,又放下。
  手機猛然響起,小愛連號碼都沒看就慌亂地接,那邊是點點,點點說:“小愛,你看報紙沒有,天啦,你看沒有?”
  “看了。”小愛盡量冷靜地說。
  “警方帶走了李進。”點點說。
  “哦。”
  “看來你真的是無所謂了。”點點說,“這樣也好。權當看別人的故事吧。”
  小愛掛了電話,眼角的餘光看到那張花花綠綠的報紙。
  她知道,有人在傷心。
  隻是,她並沒有關心他的權利。
  隻是,自己也傷心。
  小愛把頭埋進雙膝。離離,親愛的,你一路走好。
  娃娃兩點的記者見麵會,三點的簽售,六點晚飯,七點半電視台錄節目。
  小愛把手裏的安排表遞給娃娃說:“你要快點化妝。”
  “不化了。”娃娃說,“簽就簽唄,今天我也不想見記者。”
  “你還不到牛的時候,沒版稅拿的時候不要跟我哭。”小愛拍拍娃娃的背說,“乖,快點,你還有一刻鍾的時間。”
  娃娃的真名不叫娃娃,叫李娟娟,娃娃這個名字是小愛替她取的。兩年前,小愛到了一家文化公司做編輯,文化公司掛靠國內一家很有名的出版社,娃娃是他們公司最成功的一次炒作,短短兩年,這個十九歲的少女已經全國知名,出版了三本書,且本本暢銷,成為無數少男少女追捧的對象。
  總編無數次地對小愛說:“我沒看錯人,兩年前你走進我辦公室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行,我無論如何都要留下你來。”
  小愛謙虛地笑:“我隻是喜歡做書而已。”
  娃娃的確是個天才,但她寫的東西,小愛並不是很喜歡,不過小愛把它做得非常漂亮,因為娃娃是被小愛一手挖掘,小愛,也因此成為出版界炙手可熱的人物。
  這是小愛沒有想到的。
  當然也要感謝點點,點點也到了南京,沒有點點,小愛的很多想法都不能得到實現。
  但現在,公司要遷到北京去。這是出版社的意思,還是隻有到北京公司才可能有更大的發展?小愛抱臂站在廣場上,看無數的少男少女排著隊等娃娃的簽名。又是秋天了,黃葉舞秋風,娃娃是金黃色的短發,她不漂亮,但長得很中性,會寫另類的愛情小說,情感在她的筆下百轉千回,因此她成為男生女生的偶像。
  娃娃的新書,有個很惡俗的名字,叫《愛啊》。
  十九歲的女生,哪裏懂得什麽叫真正的愛情。
  不過書有人買,就是真理,你不服氣也不行。
  點點站到小愛身邊來,問:“你真不打算回北京?”
  “我隻是不喜歡北京。”小愛說。
  “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點點說,“你就算是為了我吧,我做夢都想回北京。到了北京,我們租個好些的房子,按你的貢獻,公司替你買套房也不為過,老總都發話了,隻要你肯去,一切都好辦。”
  小愛說:“現在網絡這麽發達,我在哪裏不是一樣的工作?”
  “那不一樣的。”點點說,“你看娃娃也在北京讀大學,怎麽說都是北京方便。”
  “她很快就會不需要我了。”小愛說。
  “你這人就是一向消極。”點點氣結,“還有,膽小!”
  小愛並不生氣,笑。
  點點說:“對了,早上接到吳總的電話。”
  “哪個吳總?”
  “忘性大,做了你幾年領導你竟然不記得了。”
  “嗬嗬,原來是他。”
  “他們又去做了一本新的時尚雜誌,說是勢頭不錯,想請我們回去,沒你的電話,所以才打給我遊說。”
  “那怎麽可能?”
  “也是。”點點說,“他知道你現在是編輯裏的大腕,隻是說說罷了。不過他要走了你的電話。”
  “你給了?”
  “給了。”
  “神經。”小愛罵點點。
  點點有點不高興了:“一個號碼而已,你不答應就回掉唄,還真當自己是張曼玉。”
  小愛答:“懶得跟你說,你越說越離譜。”
  簽售仍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有記者把話筒伸到娃娃的麵前,小愛走上前去,把記者拉開說:“剛才記者會你有問題怎麽不問,現在你讓她跟讀者交流,有什麽事簽完再說。”
  “你是她的經紀人吧。”記者說,“我問你也一樣啊。”
  “我是編輯。”小愛說,“問吧。”
  “聽說娃娃已經有千萬身家,是不是真的?”
  “請專業點。記者先生。”小愛冷冷地說,“八卦的問題我們拒絕回答。”
  記者被小愛搶白,臉紅一陣白一陣,最後收起本子,一言不發地走了。
  第二天,老總把報紙給小愛看,責備地說:“你對付記者也老有經驗了,怎麽會出這樣子的事?你看看,現在連你一起罵!”
  報上是娃娃的照片,旁邊是小愛,黑著一張臉。
  小愛最恨自己的照片被登到媒體上,氣結。
  娃娃把報紙扯過去看,一麵看一麵格格笑著說:“千萬身家何止啊,應該寫成億萬身家,才能號召全民寫作嘛!還有啊,小愛姐,你還挺上相的嘛!”
  小愛一把把報紙扯過來:“莫胡說!”
  “小愛啊,”老總歎息,“你最近脾氣是該收一收。”
  “對不起。”小愛對老總說,“我昨天是心情有些不好。”
  “新書又上榜了,心情應該好才對。”老總說,“這家報紙倒也不必去管它,一家兩家小報,翻不起浪來。”
  “謝謝理解。”小愛說。
  “小愛姐。我想回家看媽媽。”娃娃喊。
  “簽完雲南的兩場,我就放你回去。”小愛說。
  “那你要陪我。”娃娃把嘴嘟起來。
  “陪。”小愛說,“我不陪誰陪。”
  “北京的公司已經差不多了。”老總說,“你從雲南回來,就到北京上班,社裏加大了力度,希望培養出更多的娃娃來。”
  “小愛姐罷工。”娃娃說,“別人上來了我吃什麽!”
  “你不用怕!”小愛拍拍娃娃說,“要努力,做實力派唱將嘛。”
  “反正你不能丟下我不管。”別看娃娃已經成名,卻還是名符其實,孩子氣得要緊。
  “好。”小愛承諾。
  那夜好不容易沒有記者打擾,娃娃、點點和小愛在一起晚餐。娃娃忽然看著小愛,目光炯炯地問:“小愛姐,你為啥不戀愛,你不知道戀愛可以讓一個女人變得美麗嗎?”
  點點正在低頭發短消息,她和一個北京的男人認識六年了,本來沒什麽感覺,但分開後,距離忽然產生了驚天動地的美,最近已經到了熱戀的階段。那男的是一所高校的老師,教英語,據說讓很多女生為之瘋狂,不過他現在,隻為點點瘋狂。兩人一天一百條短消息不止,雙雙看來都要立誌成為中國移動的年度最佳短信消費者候選人。
  點點聽娃娃這麽一問,把頭從手機上抬起來說:“誰說小愛姐不戀愛,小愛姐隻是沒成年而已嘛,成年後自會戀愛的。”
  娃娃做嘔吐狀。
  點點又發驚人之言:“我老公說他們學校有個帥哥適合你,教德語的,等去北京要不要見一麵?”
  “這條魚燒得挺好。”小愛像沒聽見。
  娃娃自言自語:“小愛姐完了個蛋了。”
  娃娃的語言一向很奇怪,完蛋說成完了個蛋,傷心說成傷了個心啦,奇怪說成奇了個怪了……這樣的語言在她的小說裏比比皆是,成為校園和網絡最流行的語言。
  不過它們隻能捕獲十幾歲女人的芳心。
  對於快三十歲的點點和小愛來說,還是紅燒魚比較有趣一些。
  娃娃看著狼吞虎咽的她們問:“為什麽不笑,說,看在本小姐這麽有趣的份上,為什麽不笑一個?”
  點點看看小愛,小愛看看點點,兩人繼續吃魚。
  娃娃撲倒在桌上,大喊:“好BT的老女人。”
  有女中學生忽然敲門進來,被服務員領著,怯生生地喊:“聽說娃娃在這裏,我想請娃娃簽個名。”臉激動得紅撲撲的。
  娃娃直起身子來簽,兩個字簽得眉飛色舞。
  女中學生興奮起來,得寸進尺掏出數碼相機:“拍個照行嗎?”
  點點站起身來:“好好好,我來替你們拍。”
  娃娃把手放在女中學生肩頭,女中學生興奮地說:“娃娃姐,你每本書我都讀三遍以上。”
  “哦。”娃娃說,“挺好。”
  小愛看娃娃的笑,那是專業的笑。兩年前,娃娃還是個一見鏡頭就怯的小姑娘,硬撐著臉上的表情,穿中性的衣服,頭發短短的亂亂的,到編輯部來,把U盤往小愛桌上一扔說:“我的長篇,愛看不看。”
  那時候的酷是裝出來的,現在的酷是真的。
  歲月和機遇,成就一個人隻需要一瞬。
  改變一個人,易如反掌。
  年輕的時候我要毀滅愛情路燈下,他在抽煙,年輕的麵孔,寫滿了自以為是的憂傷。
  見了小愛,他扔掉煙頭直奔過來,第一句話就是:“小愛姐,她在哪裏?”
  “她回家了。”小愛說,“明天就要去昆明。”
  “我想見她。”
  “那你打電話給她啊。”
  “她不接。”
  “那你去她家樓下等,在我這裏等幹嗎?”
  “她不會回家的,她刻意要躲著我。”
  “既然如此,你何苦再等她呢?”
  “小愛姐,你不會不懂吧,這就是愛情。”
  “對不起,我真不懂。”小愛硬著心腸從他身邊繞著走過去,男孩上來拉住她的衣袖,懇求說,“求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裏!”
  “我真不知道。”小愛說,“我們今晚在飯店分手,說好了明天在機場見。”
  “幾點的飛機?”男生問。
  小愛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十一點。”
  “謝謝。”男生晃著胳膊走了,月光下,他的背影顯得單薄而又孤獨。這是一個喜歡寫詩的孩子,也瘋狂地喜歡著娃娃,據小愛所知,他和娃娃談過一個月左右的戀愛,後來,娃
  娃考到北京讀大學後,這一切就結束了。
  男生叫小文。
  娃娃曾經對小愛說:“我隻是被他的一句詩糊弄住了,天知道我怎麽會喜歡一個有著女人名字的男人。恥辱。”
  瞧,過去的愛,一個月的愛,她可以說忘就忘,說翻臉就翻臉。這也算是本事吧。
  小愛回家洗了個澡,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出差的行李就睡了,以往出差前多半會睡不著,但那夜小愛睡得特別的香甜,可沒想到的是半夜被電話吵醒,娃娃在那邊尖叫著:“小愛姐,快來,快來救命!”
  她的聲音已經顫抖,聽得出是極度緊張。
  “怎麽了?”小愛在瞬間驚醒過來,“你慢慢說,不要急。”
  “小文,小文他自殺了!”
  小愛的頭轟一下就大了。
  “我隻是說著玩的,我沒想到他會來真的……小愛姐,你快來救命……你快來!”
  小愛放下電話,又打了一個電話給點點,這才飛速趕往娃娃所說的地點,那是小文在南京租的一所房子,小文家境不錯,自己在南京有份穩定的工作,房子在離市區不遠的一個地方,一樓,還有個小小的院落。
  有一次去接娃娃,隻見小文送娃娃出來,兩人緊緊地貼在一起,恨不得是一個人。
  小愛下了車,直奔小文的家,門緊閉著,小愛一敲,門就開了。娃娃神色慌亂地把門打開,小愛一眼就看到半躺在地上的小文,臉色蒼白,手腕那裏,纏了許多的布,地板上點點的血跡到處可見。
  小愛努力地維持自己,才沒有暈過去。
  小愛想起,那一晚的李進,應該也是這種狀況。點點趕來,將李進送到醫院,小愛搭坐當晚的火車離開北京,從此,再也沒有回去過。
  事情過去了好長一段時間,她都有殺了人的錯覺。夜夜不得安睡,清晨醒來,隻覺得滿臉滿心都是撫不平的皺紋。
  “小愛姐,小愛姐,怎麽辦?”娃娃毫無主張。
  小愛蹲下,問小文:“你有事嗎?感覺怎麽樣?”
  “還好。”小文慢悠悠地說,“死亡的感覺其實很美妙。”
  “你他媽要死你自己去死,你不要牽連到我!”娃娃一聽小文說這話,憤怒地抬起腳,一下又一下地朝著小文的身子踢去,小文也不躲,表情安詳地讓她踢。
  “你瘋了!你是不是真的想他去死!”小愛拚命按住激動的娃娃,“別鬧了,快把人送醫院才是!”
  “死!他不死我送他去死!”娃娃大喊大叫,繼續往小文身上踢去,“這樣的衰男人活著也沒有用!”
  小文躺在地上,臉色越發蒼白,卻在微笑。
  就在這時,門鈴響了。
  娃娃嚇得停了手,問小愛:“是誰?”
  “點點姐。”小愛說,“我一見血就暈,她比較有經驗。所以叫她來。”
  點點進來,不過一分鍾,就明白了狀況,她當機立斷地說:“娃娃你和小愛打車,快回小愛家,這裏的事交給我處理,千萬不能傳出去。”
  小愛知道,點點一來,就沒事了。
  點點也蹲下來,看了看小文說:“沒事了,我這就送你去醫院,不過你記住,不準提到關於娃娃的半個字,知道嗎?”
  “我不去醫院。”小文說,“你們讓我死,好得很。”
  “不就是手臂上割幾刀嗎,死不了。”點點和小愛合力把小文從地上扶起來說,“不過痛起來倒是夠你受的。”
  “快給我去醫院。”娃娃說,“不然一切免談。”
  小文的眼睛裏閃出一些些光來,也許在娃娃的語氣中聽出了還可以商談的意思,他的腿上也有力氣了,配合著小愛和點點開始往外走。
  小愛給娃娃使眼色,意思是讓她不要再亂講話了。
  娃娃背對著小文撇了撇嘴。眼裏並沒有同情和愛,隻有厭惡和不屑。
  小愛當時就想,小文這個可憐的孩子,就這樣親手毀掉了自己的愛情。
  當然,娃娃也好,小文也好,都有機會再重來,這沒有什麽。
  昆明的夜昆明,一雨變成冬。
  網絡是個惹禍的東西,娃娃和小愛剛下飛機,機場就已經是fans的天下,有人捧著花,有人高舉著數碼相機,有人拉著長長的橫幅,都在等娃娃出來。
  娃娃不聽小愛的勸告,穿少了,隻好縮著脖子和書迷打招呼。
  有女生在驚呼:“她真酷,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酷。”
  她們也許全然忘了娃娃也隻是個女孩子。
  書店的人和小愛一起,好不容易才護著娃娃上了車。沒得到簽名的書迷,還在跟著車子後麵跑。
  書店負責接待的是個聰慧的女孩,叫真真。真真對小愛說:“娃娃的知名度真不輸給任何娛樂界的明星。”
  小愛謙虛地笑:“她現在也是明星。”
  “錯。我是作家。”娃娃縮著脖子糾正。她真的冷,臉色都有些發青。昨夜跟血有關的記憶還沒有抹去。小愛從行李裏取出外套來替她穿上,她啞著嗓子說謝謝。
  真真把行程表拿出來給小愛看,密密麻麻,差不多沒有休息的時間。
  日程表第二天的安排上麵,寫著:昆明飛麗江。
  麗江兩個字,莫名其妙地刺痛了小愛的心。
  “沒問題吧?”真真說。
  “沒問題啊。”小愛答。
  點點的電話來了,隻說了三個字:沒事了。
  小愛轉頭對娃娃說:“沒事了。”
  娃娃縮縮脖子,像是沒聽見。
  那夜,小愛和娃娃一起住在賓館裏,因為太冷,又怕被fans圍攻,所以兩人早早地上了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娃娃忽然問:“小愛姐,你心目中的愛情是什麽樣子的?”
  “不知道。”小愛說,“我可不能和你比,小小年紀,已經是愛情專家。”
  “我那都是幻想出來的。”娃娃說,“我還沒遇到過自己真正愛的男人呢。”
  “小文不算嗎?”
  “差老遠了。”
  “嗬嗬,總有一天會遇到的。”
  “那你遇到過嗎?”
  小愛想了一下說:“也沒有。”
  “你騙人。”娃娃坐起身子來,笑著看小愛說,“你心裏肯定有個男人,怎麽也忘不掉。”
  “胡說八道你一流。”小愛笑。
  “我是女巫,我可以看到人的內心的。”娃娃說,“告訴我嘛,那個男人是誰,是什麽樣子的?”
  “你不是說你是女巫嗎?還用得著我告訴你!”
  “這麽說你就是承認了嘍。”娃娃得意地笑。
  小愛用被子蒙住頭,裝笑。
  眼淚卻悄悄地湧了出來。
  娃娃把燈關了,她手機的短消息一直在響,也許是怕影響到小愛休息,娃娃把手機調到了無聲,隻是藍色的屏幕一直不停地在閃爍。
  過了很久,小愛把頭伸出來,命令地說:“把手機關了,睡覺!”
  “你哭完了?”娃娃問。
  “誰哭了?”小愛不承認。
  “如果有一個男人,能讓你流淚,那你就完了個蛋了。”娃娃一邊發短消息一邊說。
  “你在給誰發短消息呢,你是不是又戀愛了?所以才害得小文要死要活的?”小愛岔開話題。
  “錯也。”娃娃說,“我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我要像我小說裏的人一樣,愛他個百次千次萬次,愛到愛不動為止。”
  “你這個女人好可怕。”小愛說。
  “報上不是說我是同性戀嗎,也許我是男人。”娃娃故意把聲音弄得粗粗的嚇小愛。
  小愛再次用被子把臉蒙起來。
  娃娃心滿意足地關了手機,也把臉蒙起來睡覺。
  小愛卻一直沒有睡著,失眠的夜裏,最怕孤單。
  這兩年一直在拚了命地工作,孤單襲來的時候都顧不上傷心,隻有到昆明的這一夜,往事才有空沉澱,心事也如同長了翅膀,飛到遠方。
  不過,是誰說過,心動,才證明你活著。
  娃娃很快睡著了,小愛爬起來,坐到窗邊的椅子上,對著鏡子抽一根煙。小愛其實沒有煙癮,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很好的時候,才會抽煙。隻是,此時的小愛卻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好還是壞。
  奇了個怪了。
  小愛對自己說:放輕鬆。
  說完,她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把煙頭滅了,回到床上,睡覺。
  往事如昨黃昏的時候,小愛又一次來到了麗江。
  書店把他們安排在官房大酒店。
  “官房”兩個字,讓小愛的眼睛莫名其妙地刺痛。於是她別開了頭。
  和小愛的心事重重相比,娃娃則顯得無精打采。之前要到麗江的興奮在到達麗江後蕩然無存。前一天昆明的簽售依然是人山人海,在書店前麵的廣場上,穿著單薄的娃娃簽了兩個多小時沒停手,也許是太累的緣故,娃娃吃過晚飯就發現自己病了,像那晚的離離一樣,滾燙地貼著小愛。小愛有些擔心,當然還有些心疼。十九歲的姑娘,要承載盛名之下的負累,苦自不必說。
  書店的光頭經理買來了藥,小愛喂娃娃吃下,娃娃睜著一雙無力的大眼睛說:“下輩子再也不當作家。”
  “現在放手也來得及。”小愛說。
  “現在舍不得放。”娃娃說,“虛榮,沒辦法。”
  “先睡一覺再說吧,明天還有簽售,各地遊客都等著呢。”小愛哄娃娃躺下,也許是藥力的作用,娃娃很快就睡著了。
  光頭經理差漂亮妹妹過來敲門,問需不需要去醫院掛水,小愛搖搖頭說:“不必,她年輕,睡一覺就應該抗過去了。”
  “那你要不要夜宵?”漂亮妹妹說,“我帶你去古城吃點東西。”
  “不用了。”小愛說,“我也要休息了。”
  “那明早九點,我來接你們吃早飯。”
  “好。”小愛關上門,回到房間看睡著的娃娃。睡著了的娃娃臉上有種女人特有的嫵媚,小愛第一次發現她的睫毛很長,像一個人。
  其實第一次見娃娃,就覺得她像。她們的長相當然是完全不一樣的,像的是那種感覺,從骨子裏溢出來的一種氣質,和常人大不相同,也極難模仿。
  這樣的人,都極易成為公眾人物。
  小愛看看手表,不過才夜裏十點,當然是睡不著的,於是小愛起身,帶上自己的包打車去了古城。夜裏十點的古城仿佛才剛剛蘇醒,燈紅酒綠,人來人往。有兩個姑娘好像喝得稍許有點多了,搖著身子,用誇張的甜美的聲音唱著《夜來香》,走過小愛的身旁,眼看著就要撞上小愛,小愛連忙往旁邊躲,一隻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小心些,別摔了。”
  小愛屏住呼吸,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動。
  是夢。
  一定是夢。
  “你跟我來。”他拉著小愛的手臂,一直往前走。小愛無力掙脫,帶著幸福的恐懼排山倒海而來。雙腳猶如踩在雲端,隻有手臂那裏的溫熱和內心的痛楚是真實的。終於,小愛有了掙脫的意識,那雙手臂卻緊緊地摟住了她,低聲說:“這次你別想再逃掉。”
  “林先生,”小愛說,“請不要這樣。”
  “很好。”他說,“你還記得我姓林。”
  言語中,他已經帶著小愛出了喧鬧的古城,攔下一輛出租,把小愛先塞進去,自己也跟著坐進了車。
  小愛強按住內心的慌亂,不敢看他,眼光始終看著窗外。
  他對出租車司機說:“官房。”
  車上,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小愛的手,小愛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找你。”他說,“直到前一陣子在報上看到你的報道。”
  小愛心想:“該死的記者。”
  “你消失得太快。”
  小愛硬起心腸,坐直身子說:“對不起,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
  “好,不提。”林森說,“我們提將來,好不好?”
  小愛轉頭看林森,在燈光忽明忽暗的車內,那張記憶中無數次出現又無數次被強行按下的臉,讓小愛在瞬間全線投降。
  林森抱住小愛,把她的頭抵到自己的胸前,輕聲說:“小愛,跟我走吧。”
  “去哪裏?”小愛問。
  “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林森說,“我們在一起。”
  “好。”小愛說。
  “是不是真的?”
  “是。”
  “好。”林森抱緊了小愛,說,“我信。”
  下了車,小愛和林森一起回到賓館。林森一直把小愛帶到自己的房間門口。他從口袋裏掏出房卡來開了門,拉著小愛進了房間。這是官房最豪華的套房,林森請小愛在沙發上坐下,說:“你坐會兒,喜歡喝茶還是喝咖啡,我替你泡。”
  小愛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林森說:“這太簡單了,你身邊不是老跟著個大明星嗎。”
  “對了,”小愛站起身來說,“她在發燒,我得回去看看。”
  “坐下!”林森按住她說,“權當此時你還在古城閑逛。”
  “你何時跟上我的?”小愛問。
  “一直。”林森說,“我的心一直跟著你。”
  無論何時何地,甜言蜜語都有絕對的殺傷力。更何況,林森的聲音依舊是那麽的好聽,那麽的迷人。
  “今晚陪我?”林森說。
  “不好。”小愛說。
  “你放心。”林森說,“在我娶你之前,我不會亂來的。”
  小愛有些驚慌地抬起頭來看著林森,卻在林森的眼睛裏看到了絕對的真誠。
  時鍾敲過十二點。
  小愛低頭想想:灰姑娘真是個不錯的童話。
  但既然是童話,就不是現實。
  現實總是殘酷得令人窒息。
  林森在小愛的身邊坐下,把替小愛泡的茶吹一吹,吹涼才遞給她。
  深情款款的林森盡管讓小愛在這一瞬間感覺醉人的甜蜜,小愛還是冷靜地提醒自己,不能做數的,愛過之後,徒留失望。
  橫在她和林森之間的東西太多,三生三世,也怕是無法跨越。
  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如不愛。
  可是,林森卻洞悉她內心地說:“愛與不愛,現在不是你說了算的了,小愛。”
  小愛被林森的話說得一激靈。
  “還是那句話,我可以給你幸福。”林森說,“你還記得那晚嗎,你在我懷裏睡著了,像個孩子,我並沒有任何的擔心和驚慌,我把你抱到沙發床上的時候,你也沒醒,那時候我對自己說,希望自己每天早上醒來,都可以看到這張沉睡的甜美的臉。”
  “你不要再說了……”小愛製止他。
  “你答應給我機會,我就不再說了。”
  “你很無賴。”小愛無奈地說。
  “錯了,這是執著。”林森說。
  “我說不過你。”
  “那就是答應嘍?”
  “林先生……”
  “放心吧。”林森就像學過心理學,“我是認真的,絕無玩遊戲的意思。”
  “我真的要回去了。”小愛站起身,“娃娃在發燒。”
  “好。”林森說,“你等我,我替你拿點治發燒的特效藥。”
  小愛又想起離離發燒的那一夜,於是問:“你都隨身帶著藥嗎?”
  “是吧。”林森說,“以前,離離總是動不動就生病。”
  離離。
  此時此刻,這是一個不應該被提起的名字。
  “對不起。”小愛由衷地說。
  “都過去了。”林森說。
  “你懷念她嗎?”
  “那是自然。”
  “我也常懷念。”小愛說。
  “她會感覺到。”
  “嗯。”小愛拿著藥瓶走到門口。不知道為什麽,她沒去追問關於離離的一切,也許,林森是最清楚的,但是小愛是真的不想問。
  林森替她拉開門,說:“明天中午我請你們吃飯,加上你那個小朋友。”
  霧來了小愛回到房間,發現娃娃已經從床上爬起來在看電視。
  一個很弱智的搞笑的電視劇,娃娃笑得臉紅脖子粗。
  “瞧你那樣!”小愛說,“病好了?”
  “你去哪兒了?”娃娃問,“到酒吧泡男人了?”
  “我給你買藥去了。”小愛把藥放到娃娃的床頭。
  “我才不信。”娃娃拿起藥瓶來研究半天後說,“這是進口藥,你是不是泡了個美國男人,天啦天。”
  小愛不理娃娃,拿了睡衣去衝涼。
  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發現娃娃坐在窗台上唱歌:霧來啦霧來啦娃娃哭啦想爸爸想媽媽想要回家霧來啦霧來啦天色暗啦星發光心發慌沒有方向嘿呀嘿呀誰能給我力量路漫長愛漫長帶我回家不要怕不要怕我的娃娃一朵花一粒砂就是天涯不要怕不要怕趕快長大等太陽的光芒帶來希望…………
  娃娃的歌聲不像原唱張韶涵那樣清亮,而是略帶了一些嘶啞。剛剛發過燒的她唱得很認真,都不扭過頭來看小愛。
  那一刻,小愛知道,娃娃不是沒有傷心的,愛情的傷,於她,隻是藏得比同齡的人深些罷了。
  娃娃唱完了,問小愛:“點點姐是不是說他真的沒事了?”
  小愛說:“你可以自己打電話給他啊。”
  “不。”娃娃說,“我不能再給他任何希望,這才是對他負責任。”又問小愛說,“你信不信一見鍾情?”
  小愛答:“惡俗。”
  娃娃說:“說實話,因為小文,我對男人很失望,我做夢都想找到一個男人,我會對他一見鍾情,甚至他一開始不怎麽喜歡我也不要緊,我一定要征服他,讓他對我從此念念不忘於江湖。就像最近的一本暢銷書,有個很不錯的名字《感謝折磨你的人》,如果有人可以折磨你,那其實是很幸福的。”
  “天。”小愛說,“你夠BT.”
  娃娃把頭昂起來:“怎麽了,不服?我年輕,有的是機會。”
  是是是。
  十九歲,用娃娃小說裏的話來說:一個“牛逼閃閃”的年代。誰敢惹?!
  睡不著的海失眠。盡管極度困乏,但根本就沒可能睡著。
  小愛見娃娃睡著了,爬起身來又出了門。
  她忽然想到外麵,去看看黑夜裏的星星。或者,一個人走一走,理一理紛亂的情緒也是好的。
  麗江本來就是一個睡不著的城市。
  隻是沒想到,會在賓館大堂看到他,小愛愣住了。
  他看到小愛,也是滿臉的驚喜。
  “我……餓了,去找點吃的。”小愛不敢告訴他自己是睡不著。
  “我也是。”他笑,“我們走吧。”
  他很自然地牽著她的手,兩人步行走出賓館。
  他一直牽著她往前走。
  她並不想問他要帶她去哪裏。就像那一個曾經的夜晚,小愛也沒有想過要問他會帶她去哪裏。
  當小愛說“一夜”的時候,他說過,他想要的是一輩子。
  他還說過,他可以給小愛幸福,隻要小愛願意。
  其實,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小愛都不曾忘記,一句一句,真真切切,時時浮上心頭。
  “你有些冷。”他說。
  說完,他抱住了小愛的肩。
  小愛抬起頭來看他,他的眼睛像一麵夜的海,小愛就這樣跌了進去,像跌進一個悠遠而迷藏的夢。
  醒不來,逃不掉。
  小愛以為,他會吻她了,可是他沒有,而是摟緊了小愛說:“走吧,我知道有家店麵條不錯。”
  小愛穿著一雙休閑鞋,但腳還是很快地走痛了。隻是她不吭聲。疼痛才會讓她感覺些許的真實,她放縱自己靠近那個溫暖的懷抱,成敗在所不惜。
  駝鈴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十一點。
  娃娃說:“你昨晚豔遇的那位先生一早打電話來,約我們在二樓餐廳見。”
  小愛笑,起身梳洗。娃娃拎著一條裙子說:“穿這個,比較有女人味。”
  小愛卻換了牛仔褲。
  酒店餐廳。林森已早早在等候,一夜沒睡好,他的精神卻看上去相當的不錯。
  “你叫林森?”娃娃指著林森說,“倒過來,就是森林的意思?”
  林森隻是微笑。
  “你多大了?”娃娃開始刨根問底。
  “娃娃!”小愛製止她,“你是當紅作家,有點修養行不行?”
  “男士的年齡不保密。”娃娃滿不在乎地說,“這沒啥。”
  “也是。”林森說,“我今年四十五歲了。”
  “才開花呀,”娃娃說,“怎麽,你打算追求小愛姐嗎,其實,小愛姐這個人挺無趣的,你要當心後悔喲。”
  小愛惡狠狠地說:“你要再說話我就把你嘴縫起來。”
  “你看!”娃娃說,“凶相畢露了是不是?”
  “她無論怎樣,我都喜歡。”林森說。
  小愛臉紅了,娃娃看看小愛,再看看林森,再吃下一大口菜,用心服口服的語氣說:“人家都說不要和四十歲以上的男人談戀愛,我覺得是對的。”
  “為什麽呢?”林森問。
  “太有殺傷力了。”娃娃說,“小愛姐,你這回是完了個蛋了。”
  林森笑:“你這丫頭挺有趣。”
  “你就好好泡小愛姐吧,我再有趣,也跟你無關。”娃娃說完,起身,用毛巾抹一下嘴,“我吃飽了,先閃,我約了書店的小姑娘陪我去逛古城!”
  “喂!”小愛喊,“下午三點簽售!”
  “安啦。不會誤的。”娃娃說完,蝴蝶一樣飛得不見了。
  小愛轉頭罵林森:“胡說什麽呢!”
  “天地良心。”林森說,“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你何時回北京?”小愛問。
  “你何時回我何時回。”
  “賴皮。”
  林森隻是笑。
  “我是回南京的,”小愛說,“不過你可以和娃娃同走,她回北京讀書。”
  “我希望你也回北京。”林森說。
  小愛想了想說:“我考慮。”
  “那我就放心了。”林森說,“我昨晚一夜沒睡好,今天白天正好補一覺,嗬嗬。”
  娃娃簽售的時候,林森也去看了。當然又是人山人海,各地的遊客都不停地插隊進來捧娃娃的場,小愛正在娃娃身邊忙碌的時候,一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林森,他站在那裏,衝他微笑,仿佛願意一直在那裏守候。小愛的心忽然軟得像一塊棉花糖,緩緩地甜蜜地化開來。她離開娃娃的簽售台走到他身邊,問道:“你怎麽來了,不是說要睡一覺?”
  “來看看你。”林森說。
  “又不是我簽售,有什麽好看的。”
  林森指著長長的簽售隊伍說:“這些,都是你的功勞。你應該感到驕傲。”
  “娃娃是個天才。”小愛說,“我跟她是互相成就,嗬嗬。”
  娃娃在台上,一麵簽售一麵偷偷衝小愛做鬼臉。
  林森問:“她多少歲?”
  “快二十了。”
  “果然是成名要趁早。”林森說,“離離走紅的時候,也不過是這個年紀。”
  又是離離。
  小愛感覺,離離是林森心裏永遠抹不去的一個記憶。她甚至小心眼地想,如果不是離離的突然離去,也許,林森並不見得會來找自己。
  “想什麽呢?”林森問。
  “沒。”小愛說。
  林森看小愛一眼,說:“我先回賓館休息了,晚上我們再約。”
  “好。”小愛說。
  但是那晚,小愛並沒有得到林森的邀約,等娃娃簽完,小愛和娃娃回到賓館的時候,收到林森留下的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公司有事,我急需回京,我們北京見。
  在小愛心裏,不是沒有悵惘的。她想起他站在人海裏衝她微笑時候的樣子,那是一種無比的安定和幸福,小愛並沒有把握,自己是否能完全擁有這份幸福,因為林森對於她,始終是一個陌生人,那些愛和懷念,用娃娃小說裏的話來說:都沒有心理依據。
  因此,它顯得飄渺而又遙遠。
  娃娃興奮地掏出她下午在古城買的茶馬古道的駝鈴給小愛看,並對小愛說,駝鈴也能根據聲音有性別的區分哦。
  “送你一個。”娃娃說,“我特別替你挑的,能保平安,還能求來愛情哦。”
  娃娃拎起駝鈴給小愛看,黃昏的陽光從窗外打進來,娃娃搖一搖手臂,鈴聲清脆回蕩,小愛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有旅行社的人來敲門,遞進來兩張第二天回北京的機票,還是頭等艙的。
  手機裏傳來的是林森發來的短消息:“我要在北京等你。”
  娃娃捏著票,同情地看著小愛說:“小愛姐,愛就愛吧,誰怕誰啊。”
  說完,她哈哈大笑。駝鈴在她的手裏晃來晃去,那響聲,令小愛有些害怕的心慌,於是,她搶下它來,收到行李箱裏。
  娃娃已經跑到電話那邊跟書店的人打電話:“對啊,南京的票退掉,我北京的票也不需要你們買啦,我們明天一起回北京啦。”
  “喂!”小愛想要阻止娃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娃娃掛了電話,衝小愛眨眼睛,對於鬼精靈的她來說,一切盡在不言中,無需過多的解釋。
  北京的秋天北京機場。
  娃娃拖著她龐大的行李,和小愛一起從裏麵走出來。
  林森等在九號門。
  見了小愛,林森迎上來,替小愛拿行李。娃娃嘟著嘴說:“尊老愛幼。我這麽多你也不幫忙,偏要替她拿。”
  “尊老,你說對了。”林森笑著伸出另一隻手說,“行,你的我也來拿吧。”
  “我們都自己來。”小愛阻擋說,“不好勞煩您。”
  娃娃笑得什麽似的。
  “買這麽多東西?”林森問娃娃。
  娃娃說:“給舍友們的禮物,還有,一大堆給自己的衣服,嘻嘻。我才不像小愛姐,對什麽都不感興趣,沒勁!”
  “她賺那麽多稿費,任她花去。”小愛取笑娃娃。
  林森換了輛新的車,也是奔馳,娃娃興奮地坐到前排,林森忽然從後排座位上拿出一大束鮮花遞到小愛的手裏說:“歡迎來北京。”
  小愛微紅著臉接下,娃娃一副羨慕得眼珠子要掉下來的表情。
  林森發動車子,問娃娃:“直接送你去學校?”
  娃娃酸溜溜地說:“你們現在要把我丟下也行,我打車回去。”
  林森笑,車子平穩地駛出去。小愛隻能看到林森的背影。身邊的鮮花,散發著誘人的氣息,這是一個絕對懂得討女人歡心的男人。
  小愛不得不承認,此刻的自己是幸福的。
  車開出機場沒多久就開始堵車,望不到邊。娃娃累極,在車上睡著了。林森轉頭問小愛:“你累不累?”
  “不累。”小愛說。
  “晚飯想吃什麽?”
  “隨便呢。”
  娃娃卻忽然睜開眼說:“想吃湘菜。”
  “好。”林森說,“估計到了市區,也到吃飯的點了,我請你們吃湘菜。”
  “耶!”娃娃迅速豎起兩個手指做V的形狀,又迅速地放下去,繼續閉上眼睡覺。
  “這車不知要堵到何時,”林森說,“北京就是這樣讓人心煩。”
  “對。”又是娃娃插話,“我們應該像麗江人民那樣生活,多麽自在多麽滋潤。小愛姐你說對不對?”
  小愛不發表任何意見。
  林森果然說得對,等車子到達市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半鍾。林森把車開到了一家湘菜館,等他去車庫停車的時候,娃娃打著哈欠對小愛說:“他很愛你,你就嫁給他算了,再不把個人問題解決了,你怕是一輩子沒人要了。”
  “不勞你費心。”小愛說。
  “你愛他嗎?”娃娃問。
  小愛不回答。
  娃娃歎氣說:“也難怪你到現在嫁不出去,你眼光絕對有問題。”
  “你住嘴。”小愛說。
  娃娃嘻嘻地笑:“對了,他真的有錢,他戴的那塊表,起碼值一百萬。我先打好招呼,你要是嫁了他,還得替我做書啊,因為女人嘛,還是要獨立的。”
  “你不關心小文嗎?”小愛說,“你最起碼應該打個電話問候!”
  “我問候他媽還差不多。”娃娃開始胡說八道。
  這個沒有心的可惡的小姑娘。
  晚餐很豐富,林森點了許多的菜,娃娃狼吞虎咽,還罵小愛吃得少。林森說:“慢慢吃是對的,增加咀嚼的次數,對身體健康有利。”
  娃娃抬頭問他:“你怎麽懂這麽多?”
  林森微笑。
  小愛說:“你莫理她,她是忽悠係的高才生。”
  “沒事。”娃娃說,“老林一看就是忽悠係的博導,我和他差得遠呢。你看他把你忽悠的!四十多歲的老男人還送鮮花,我真是聞所未聞!”
  林森哈哈大笑。
  “對了,”林森說,“你寫的是愛情小說,也簽名送我一本學習學習嘛。”
  “跟小愛姐要,我自己也要花錢買的。”娃娃說,“新書二十塊一本,個個都跟我要,差點把我要破產。”
  “行,”小愛說,“在你版稅裏扣。”
  “黃世仁。”娃娃罵罵咧咧。
  “行啊,”林森說,“小小年紀還知道黃世仁。”
  “你別小瞧我,我知識麵豐富著呢。”娃娃說,“你以後就知道了。”
  娃娃說完,衝小愛一眨眼,林森看著眨眼的娃娃,表情忽然有些不自然,不過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北京的秋天,已經有些冷了,不過和昆明的冷比起來,這種冷要相對舒服一些,小愛往窗外看去,金黃的樹葉在窗外靜止不動。
  時針指向十點,這是一個無風的秋天的夜晚。
  小愛這才想起來問自己,這次來北京,到底是為什麽呢?
  那些危險和疼痛,難道真的忘記了嗎?
  情生意動娃娃跳下車,揮手跟小愛和林森說再見。
  下車前,她已經全副武裝,墨鏡,帽子。極有明星的風範。
  小愛吩咐她:“自己在學校小心,過些天還有四川的簽售,跟學校好好商量,時間要空出來。”
  娃娃立正行軍禮。忽然想起什麽,做手勢示意林森等一等。
  娃娃在校門口拉開她超大的行李,摸索了半天,摸出來的是她的新書《愛呢》。然後,她把書直接遞給了林森,說:“好好學習新時代的愛情,鮮花太老土了。”
  “嗬嗬。”林森笑,“一定。”
  娃娃衝小愛眨眨眼,拖著行李離開。
  林森對小愛說:“來,坐前排我邊上來。”
  小愛搖搖頭。
  “來啊。”
  “嗬,空出來才讓我坐。”
  “嘿,瞎吃哪門子醋呢,”林森伸過手來拍拍小愛的手臂說,“聽話。你坐我旁邊我開車安心些。”
  “少來。”小愛嘴上說著,人已經下了車,拉開前麵的車門,坐了進去。
  “不早了,我帶你去休息。”林森說。
  “這樣,”小愛說得有些艱難,“我到賓館去住,我們出版社在北京有固定的賓館可住,你送我去就好啦。”
  林森笑:“這不是說笑嗎,到了北京,還能讓你住賓館。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
  “林先生……我……”小愛忽然有些慌亂。
  林森把車裏的音樂放開來,是一首小愛不曾聽過的歌曲。小愛的IPOD已經有好長時間都不用了,音樂常常讓小愛感覺對往事的恐懼,她沒曾想到,林森會聽這樣的歌。女中音,徐徐地唱:花開以後,連北風都會寂寞,心如潮起潮落,愁已鎖住眉頭,以為自己心已塵封,奈何窗外春意濃,依然讓情愁惹得眼蒙矓,守著是你不是風,深情易種,一生守候著不會意動……
  “歌詞真好。”林森說,“你們文化人,應該聽得懂。”
  說到這兒,正值紅燈,車停了,林森的右手從方向盤上拿下來,握住小愛的手。掌心的溫度是小愛熟悉和不願躲避的。
  林森仿佛也走了神,直到綠燈亮了後麵的車按起喇叭,這才反應過來把車開過了路口。
  小愛忍不住笑。
  林森說:“小愛,你現在知道你的魅力了?”
  小愛不答。
  “你話一直這麽少?”林森問。
  “娃娃不是說了嗎,我是一個無趣的女人。”
  “嗬嗬。”林森說,“我七老八十了,能聽一個孩子的。你有沒有趣,我說了算。”
  “那你看我是否有趣?”小愛問。
  “先跟我談一些時日的戀愛我再答複你。”林森狡猾地答。
  “又賴皮。”小愛說。
  “嗬嗬。跟你學的。”
  “我何時賴皮過?”小愛不解。
  “你不聲不響地走掉,讓我好找,就是最大的賴皮。”
  “你不講道理。”
  “行。”林森說,“反正都背了不講道理的罪名了,以後我就好好地不講道理給你看看,好不好?”
  小愛嚇得不敢做聲了。
  林森卻哈哈大笑起來。
  看得出來,他真的很開心,小愛卻忽然惡作劇地想問他一個問題:“你想離離嗎?”
  當然,小愛沒問。
  哎呀呀,情生意動了,誰有什麽辦法呢?
  誓言很大的別墅。
  在北京的亞運村。
  小愛進了門,他遞拖鞋給小愛穿。吩咐小愛自己隨便坐,然後就進了廚房燒水。小愛跟過去說:“你行嗎,要不要我來?”
  “嗬嗬。”他笑,“電水壺誰不會,我還可以做飯給你吃,你信不信?”
  小愛當然不信。
  他說:“明天中午,我去超市買菜,然後我們試一試。”
  “這房子太大了。”小愛往樓上看看說,“一個人住會害怕。”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住的,我會陪著你。”
  小愛臉又紅了,連忙解釋:“我不是那意思。”
  他拉著小愛往樓上走,說:“剛裝修好的,來,我帶你參觀參觀。”
  小愛跟著他上了樓,在二樓,看到一個很大的書房,很別致,中式的家具,但並不顯得呆板。他對小愛說:“你可以在這裏辦公,光線很好,空氣也不錯。”
  書房外是個很大的露台,上麵還有盆栽的竹子,一個竹製的搖椅。林森說:“要是工作累了,可以在這裏歇歇。樓上還有一個更大的露台,我們呆會兒去看。”
  嗬,雖然林森這麽講,但小愛一直沒覺得這些和自己有關,直到林森把她帶到二樓的一間臥室,林森說:“這是你的房間。在北京,你可以隨時住在這裏。今晚先試試,看哪裏不習慣,不喜歡,盡可以告訴我。”
  說完,林森拉開衣櫥的門,裏麵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我讓設計師專門做的,不知道你喜歡不,應該是合身的。睡衣在下麵,一會兒你試試?”
  小愛看著滿衣櫥的衣服,背對著林森,眼淚一下子就湧上了眼眶。
  這麽多年,在愛情裏受盡傷害,盡力避免,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一個男人這樣子寵愛,這讓小愛根本無力承載。
  “你怎麽了?”林森扳過小愛的肩頭問。
  小愛轉身撲入他的懷中,眼淚無聲地流了出來。
  林森緊緊地抱住小愛,任她哭,良久,才替她擦掉眼淚,溫柔地說:“你累了,去洗個澡,我在樓下泡好茶等你。”
  小愛的房間就帶了一個洗澡間。小愛依他的話去洗了澡,想了想,還是換上自己平時穿的衣服下了樓。林森已經洗完澡,換了一套家居服,看上去神清氣爽,他正在泡茶,一整套的器具,茶香飄逸出來,看上去蠻像那麽一回事。
  “來,”林森說,“朋友剛從福建帶來的茶,你看看喜歡不喜歡。”
  “我對茶沒研究。”小愛說。
  “慢慢你會喜歡上它,茶是個好東西。”林森遞一杯到小愛麵前說,“嚐一嚐?”
  小愛接過喝下:“也許我會睡不著。”
  “睡不著就睡不著吧,反正明天也沒事,我領你到露台看星星,三樓有個很大的露台,呆會兒我們上去看。”
  “林先生。”小愛說,“你真會做菜?”
  “你別懷疑我。”林森說,“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包括對你的愛。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讓我這麽牽腸掛肚。”
  “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你說得那麽好。”小愛低聲說,“其實,我很怕感情,很長的時間裏,我覺得自己已經沒有感覺了。”
  “現在呢?”林森問。
  “現在更怕。”小愛說。
  “不用怕。”林森抱住小愛,輕聲說,“我不逼你,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小愛點頭。
  林森說:“我一直記得那年聖誕節你的那個微笑,小愛,我發誓,隻要你給我機會,我會讓那個微笑永遠停在你的臉上。”
  “我忽然想睡覺。很困。”小愛聞著茶香說。
  “那就回房睡吧。”林森說,“要是你怕,我就守著你。”
  “不用。”小愛說。
  “那好。”林森說。
  那一夜,小愛睡得極為安穩,像是很久前在書吧的那一夜,閉上眼睛,就一覺到了天亮,睜開眼,小愛看到自己昨晚居然忘了拉上窗簾,窗外是一片養眼的綠,陽光已經透滿了整
  個房間。
  小愛從床上跳起來,收拾好自己出去,林森已經起床,客廳裏的指針指向上午十點,小愛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說:“我不知道自己能睡這麽沉。”
  “睡得香是好事。”林森說,“你先去餐廳吃點早餐,我過會兒給你做午飯。”
  小愛笑笑地看著林森說:“來真的啊?”
  “我早說了我不會騙你,我會認真對待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那,我陪你做?”
  “你會?”
  “不會可以學嘛。”小愛說。
  “這態度不錯。”林森說,“快吃早飯去!”
  小愛衝林森做個鬼臉,進了餐廳。好像是很久都沒有做過鬼臉了,小愛也不明白,自己居然又有了做鬼臉的心情。
  早餐很簡單,但相當可口,小愛三下兩下吃完,跑進廚房去,林森已經開始在忙碌。一招一勢還真像那麽一回事,小愛做飯可真是不拿手,林森很快打發她說:“你去樓上參觀一下那個露台吧。”
  “嫌我礙事了?”
  “是。”林森說。
  小愛樂得輕鬆,她跑上樓,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個寬大的露台,果然是漂亮到極致,小愛猶如進入仙境,而自己就是那個叫愛麗絲的小姑娘。
  三樓有個房間是虛掩的,小愛好奇地伸頭望了一眼。牆上,全是離離的照片,每一張,都巧笑嫣然。房內的布置一看就是女孩子的。
  不用說,這是離離的房間。
  他用這種方式,在紀念一個已經離去的女人。
  可他對她說:“我會給你幸福。”
  這算什麽?
  一瞬,夢醒了。
  幾分鍾後,小愛把那間房的門關上,神色平靜地下樓。如果是場對手戲,縱然知道是輸的結局,也應該要完成這一場演出。
  不是嗎?
  廚房已經香味飄出,小愛想:飽餐一頓也是不錯的,雖然真的一點兒也不餓。
  臨暗這一天,他和小愛都沒有外出。
  他仿佛不必去做任何公事,小愛仿佛也可以不管任何世事。但是他們的交談並不是很多,兩人靜靜地對坐著,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聊一些無所謂的話題。
  黃昏的時候,他終於說:“回去把手續辦好,我等你來北京。”
  “林先生,”小愛輕聲地問,“你是當真的嗎?”
  他看著小愛,容忍的,並不回答。
  小愛把頭轉過去,說:“對不起,我隻是怕。”
  “好吧,那你好好想想。”
  “我去衝個涼。”小愛起身而逃。
  冰涼的水讓小愛覺得清醒,是麵對,還是逃避,卻一直都想不出一個明確的答案。等小愛洗完澡出去,他已經不在客廳裏,小愛上樓去找他,發現他坐在三樓的露台上,他在抽煙,他坐在那裏,還是白色麻質的衣服,寂寞的表情,黃昏的夕陽下,渾身有金色的光芒。
  小愛一動不動,她在心底終於承認,這是一個自己深愛的男人。
  她早就愛上了他。
  隻是,她從不敢想自己會屬於他,就算他對她,是這般的寵愛。
  小愛真的是怕。
  黑夜就要來了。
  他們沉默地吃完了一頓飯,他不停地替她挾菜,小愛說“謝謝”。他說:“有沒有聽說過,愛一個人,至少要和他吃上一萬頓飯,小愛,我再說一次,我是認真的。”
  “可是……”小愛想說,“可是我要純粹的愛情。”
  但是小愛說不出口。
  這個世界,誰可以真正地去要求誰呢?
  他坐在那裏,逆光,看不清他的臉。黃昏,真的是金色的,小愛終於說:“明天,我要回南京去了。”
  “好。”他說。
  給淩晨兩點。
  小愛打開房間的門,從二樓爬到三樓,赤著腳。月光如傾,像麗江那個初相遇的夜晚。
  她在他門口站了良久。
  深吸一口氣,然後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
  “我冷。”小愛低著頭說。
  他摟她入懷。
  小愛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一顆飄來蕩去的心終於沉澱下來。
  心甘情願的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
  又來了點點到機場來接小愛。
  南京正下大雨。點點對小愛說:“你要有心理準備,伯母身體有小問題,我陪她去過醫院了,醫生說,要調養。”
  “怎麽搞的?”小愛問。
  “糖尿病。”點點說。
  “應該沒事吧?”小愛問。
  “沒事,就是人要受點折磨。”
  小愛心疼起來,像被誰的手忽然一把抓過,媽媽一生都不幸福。沒想到老來還要受這樣的罪。
  “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點點說,“離離的案子結了,李進來南京了,想見你。”
  “我不會見他。”小愛說。
  “我知道。”點點說,“他現在好像很有錢的樣子,離離的事證明與他無關,我看離離生前掙的錢都歸他了。偏偏這種男人好命,你說世道公不公平?”
  小愛心煩意亂:“不關我的事。”
  “我隻是告訴你。”點點說,“你小心這種人。”
  回到家裏,媽媽正在做晚餐。小愛放下行李:“媽,別做了,晚飯我帶你出去吃。”
  媽媽說:“我還能動,浪費那些錢幹嗎?”
  小愛隻好默默地幫她做事,她倒不像林森一樣嫌小愛礙手礙腳,還耐心地教起小愛來。和小愛一起擇菠菜的時候她問道:“聽點點說你們編輯部要搬到北京去?”
  小愛說:“出版社老總是這個意思。要成立一個北京中心,好辦事。”
  “你會去嗎?”
  “也許吧。”小愛說。
  “我不是很想你去。”媽媽說,“北京好像不很適合你,你看你回來,不是發展得挺好的嗎?再說,守著你我也安心些。”
  “媽,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倒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你不好,我的身體怎麽能好得了。”
  小愛不說話。
  媽媽又說:“我看那個李進不錯,人家都為你追到南京來了,還願意在這裏安個家。嫁了他,安安心心過日子,不是挺好的嗎?”
  小愛:“你不要跟我提這個人!”
  門鈴響了,小愛起身去開門,竟然發現門外站著的人是李進!手裏拎著水果和一大堆的禮物。笑笑的。
  小愛要關門,李進不讓。
  媽媽在身後說:“讓人家先進來。”
  看來小愛不在家的時候,李進已經做足工作。
  小愛想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李進跑進房來,也不顧小愛媽媽在身邊,撲通一聲在小愛身後跪下,聲淚俱下地說:“小愛,我知道錯了,我要娶你,你讓我娶你!”
  小愛冷漠地轉身,像在看一場別人的電影。
  “你走吧。”小愛說,“過你自己的日子去。我與你是無關的。”
  “小愛,我愛你。”李進說,“我當初真的是迫不得已。”
  “我不想聽任何解釋。”小愛指著門口,“你給我出去!”
  “小愛!”媽媽出來阻攔。
  “你出去!”小愛走到門口,替李進把門打開。
  小愛媽媽過來關門:“快關上,讓鄰居看到像什麽話!”
  小愛不讓關,媽媽急了,眼前一黑,就要暈倒。李進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扶住小愛媽媽,把她扶到沙發上坐下。
  小愛喘了喘氣,回到自己房間,把門帶上了。
  大約兩分鍾後,李進來敲門。小愛不理,李進在外麵喊道:“小愛,我送伯母去醫院,她好像不太好。”
  小愛拉了門出來,發現媽媽的臉色真的很差。她連忙奔過去問:“媽,你怎麽樣了,你沒事吧?”
  “還是送醫院吧。”李進說。
  小愛扶起媽媽,李進也過來幫忙。小愛這才看到李進手臂上的疤痕,很深的一道,醜陋地盤據著。
  小愛別過了頭。
  驚喜出版社的北京中心到底還是成立了。
  老總正色問小愛:“你真的不去主持工作?”
  “對不起。”小愛說,“我媽媽需要照顧。”
  “可以安排她去北京治病。”老總試圖做最後一次說服,“要知道,娃娃沒有你可不行,我們也不能把她再放到別的編輯手裏去。”
  “我媽媽隻願意呆在南京。”小愛說,“更何況,我在南京不等於不做娃娃的書,還不是照樣跟進嗎?”
  正說著,小愛的電話響了,她接起來,是娃娃在那邊喊:“你不來北京,我就回家陪媽媽,我早想回家啦。”
  “隻要你不念書,隨你的便。”
  “我不去四川簽售。”娃娃來狠的。
  “那也隨你的便。”小愛才不怕她。
  “嗚……”娃娃拖著哭音說,“為什麽你不肯來北京陪我,你是不是被那個老男人騙了,所以才會……”
  “不要亂講。”小愛打斷她說,“我在和老總談話,稍候再電你。”
  “好吧。”娃娃說,“我是希望你來北京的,你來北京我就不用住集體宿舍了,這種苦我再也受不下去了。”
  小愛掛了電話,看著老總,堅決地說:“我不去北京。”
  “你不去北京你幹脆哪兒也別去!”老總氣得開始拍桌子。
  “你冷靜了再找我。”小愛轉身就走。
  “你站住!”老總說,“我告訴你,這是安排,這是必須,你不服從也不行!”
  小愛轉身走出老總辦公室。
  電話又響,這回是林森,他說:“何時來?”
  小愛不說話,隻覺得眼淚就要掉下來。
  “怎麽不說話?”林森問。
  小愛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說:“沒事。”
  “我感覺你有事。”
  “沒事。”小愛說,“就是媽媽病了,要照顧她,有點累。”
  “哦?”林森說,“那你照顧好自己,別讓我擔心,好嗎?”
  “嗯。”小愛說。
  點點追上來,拉住她說:“你怎麽搞的,衝老板發火?不想活了?”
  “是。”小愛說。
  “好了。”點點說,“你現在是不是要去醫院看你媽媽?”
  “不去。”小愛說,“有個神經病整天呆在那兒。”
  “我去趕走他!”點點擼擼袖子說,“我知道就是他讓你煩心!”
  小愛是真煩,不是一般的煩。
  忽然,她很想躺在一個人的懷抱裏,隻有那個懷抱,能讓她安心。
  從單位出來,小愛坐上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去機場。”
  他給過她那麽多驚喜,小愛想,應該是回他一個驚喜的時候了。希望他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是真實的。
  晚上八點,小愛來到了北京。
  她並沒有打林森的電話,而是直接打車去了林森的家。遠遠的,小愛看到別墅的燈溫暖地亮著,她下了車,疾步往前行,想見一個人的渴望如同麗江的駝鈴在心中來回撞擊,發出清脆的回響。
  小愛在心裏重複著三個字,她想,在撲入他懷裏的時候,一定要說出這三個字。
  門鈴響了。
  小愛咬著指甲,有些緊張地在等候。
  一直沒有人來開門。
  小愛坐到他門口的台階上,不想打他的電話。按小愛的揣測,屋內的燈亮著,他應該不會走遠。就這麽想著的時候小愛看到了那邊走過來的兩個身影,穿著一樣的運動服,女孩騎在車上,他在旁邊扶著她的車走。女孩笑著,他伸出手在替她擦汗。
  小愛驚慌地站起身來,躲到房子的另一邊去,把自己藏起來,連呼吸都不許自己有。
  小愛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那兩個人,她都認得,林森和娃娃。

  尾聲
  三月的束河古鎮。
  春天。
  郵遞員剛走,小愛在書吧裏,把一批新到的雜誌放到竹架上去。
  有一些客人來了,坐在竹椅上看書,一看就是一下午,不給錢,小愛也不說他,有時還笑笑地替他遞上一杯茶。
  麗江,就是拿來磨時光的。
  自從來了麗江,小愛媽媽的身體就好了許多,隻需吃些許藥,幫著小愛料理一下書吧的事,母女倆過得很平靜。
  往事,被藏入深深的海底。
  每個人,都最好不要被情感主宰,做自己的主,才是最好的。
  書吧開始慢慢地有名氣,但是小愛堅持不讓任何人拍照。如果誰非要拍,小愛會沉下臉來,讓別人很難堪。
  又是黃昏,小愛抬頭看天,每一天的黃昏,都是這樣堅持著它的美,不肯離去,但總要離去,新的一天總要來臨。
  舊的,總會被新的代替。
  雜誌上,在介紹一個新的當紅寫手,是個帥哥,他叫凡凡。也許有一天,那個在書市如日中天的叫娃娃的人,會慢慢被讀者所忘記,但這沒有什麽,她自會有她精彩的生活。小文,林森,或許對於她,都不過隻是過客。
  小愛自然比不過她。
  在小愛的心底,至少赤腳從二樓走上三樓的那一夜,她是渴望永遠的。
  媽媽在調電視,那台電視其實是新買的,但她想看的湖南台老是不太清楚,六十歲的老太太最近迷上看《超級女生》,喜歡李宇春,熱情甚至高過十六歲的少女。
  頻道轉換間,小愛忽然看到娃娃,她做客一家電視台,在談她的新書。老太太尖叫起來:“這不是娃娃嗎,你看她長得是不是像春春呢?”
  小愛支吾著,眼睛卻離不開電視屏幕。
  主持人在問:娃娃,我知道你一直堅持不上任何電視節目,這一次,為什麽會打破自己的原則呢?
  娃娃說:我是為了我爸爸。我希望我爸爸幸福。
  主持人:此話怎講?是不是說這本書講的就是你爸爸真實的故事呢,我想讀者們都很想知道噢。
  娃娃:小說畢竟是小說,不過我隻想說,其實我以前不喜歡寫作,但我是為我爸爸才寫作的。這應該算是一個小小的計謀吧,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我真心希望有一個消失的人可以讀到這本書,希望她回來,我們都想念她。其他的,我不想多說,大家看書吧。
  娃娃還是那麽酷,她手裏的那本書,叫《絕版老爸》。
  鏡頭掃過觀眾,小愛看到點點,老總,還有,他。
  第二天,小愛在麗江書城買到了那本書,這應該是娃娃出道以來寫得最好的一本書,一個男人,女兒兩歲的時候妻子就去世了,總是遇不對真正的愛情,直到四十多歲的時候,才遇到自己真正喜歡的女人,他真心的付出,卻沒想到還是與她擦肩而過。
  女兒為了爸爸的愛情,為了了解爸爸所愛的女人,於是主動去靠近她,了解她,並隨時向老爸匯報關於這個女人的消息。
  就在父女倆都以為大功告成的時候,這個女人卻又忽然消失在茫茫人海。
  …………
  娃娃說:每個人都在窮其一生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最可悲的事情就是,在幸福來臨自己的身邊時卻又撒手讓它飛走。
  黃昏真的是金色的,小愛站在書城的門口,望向古城的方向,小愛走到公用電話亭,一隻手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另一隻手撥通了那個拚命想忘卻其實一直忘不掉的電話號碼。
  小愛想問的第一句話是:如果我們的孩子叫樂樂,你會同意嗎?
  懂愛的人,應該擁有一份快樂的生活。

  冰淇淋戀愛了
  六月,梔子花開了,大朵大朵的白。
  我和阿朵手挽著手,在校園這香香的夜色裏漫步。阿朵跟我說起一個她才看來的笑話,我笑得拚命捏她的胳膊。她在路燈下停下腳步,看著我,正兒八經地說:“冰淇淋,你不能笑哦,你笑起來,連月光都會化掉呢!”
  “嘴甜。”我說,“要化也要先在你嘴裏化掉才對。”
  阿朵稀裏嘩啦地笑。笑完了又說一句跟我說過千百次的話:“冰淇淋,我們誰也不要戀愛好不好,不然留下的那個好孤單的。”
  “放心。”我說,“我才不會晚節不保。”
  “我當然也不會。”阿朵說,“不過畢業後我就要和你比賽了,看誰先嫁出去!”
  這真是一個很傷感的話題,其實我們很快就要畢業了,在學校的日子隻能以天來計數。而且畢業以後,我和阿朵就要分開,一個到南方,一個到北方。我和阿朵做了四年的好朋友,她是我的上鋪,是她教會我疊漂亮的被子和在擁擠的開水房裏奮力而得意地搶出兩瓶開水來。阿朵有一頭天然的鬈發,特別是洗過頭後,鬈得驚心動魄,那是什麽樣的發型師也做不出來的效果,而且她性格大方,敢作敢當,非常的可愛。她則說從沒見過像我這樣小家碧玉似的女孩子,讓人忍不住地想疼愛。
  我們一見如故。
  在我們班裏,也隻有我和她一直都沒有談過戀愛。別的女生和男朋友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和阿朵往往是在宿舍裏惡狠狠地下著象棋,誰輸了,都會急紅了眼,扭著對方非再來一盤不可,直到終於有一方心服口服無心戀戰才罷休。
  四年來,我和阿朵之間形影不離無話不說,親密的友情令別人羨慕得發酸。但我和她之間也有些絕口不提的往事,那就是關於淩。
  我想我和阿朵是同一天愛上淩的。
  淩是我的老鄉,比我們高一屆,也是我們校樂隊的主唱。他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唱起歌來特別的有味道。我對流行歌曲並不是太精通,阿朵卻是對各路歌手如數家珍。那一次老鄉聚會我帶著阿朵一起參加,淩一開場就抱著吉他來了一首羅大佑的《鄉愁四韻》:“給我一瓢長江水呀長江水,那酒一樣的長江水,那酒醉的滋味是鄉愁的滋味,給我一瓢長江水呀長江水……”那時我們剛上大二,雖不算是新生,但這思鄉的歌還是妥帖地嗬護了我們愁腸百轉的鄉愁。那夜的阿朵顯得格外的興奮,看著淩的眼睛像夜空裏亮晶晶的星星。可是淩先請我跳舞,他比我高好多,我在他的懷裏非常的不自在,本就生疏的舞步淩亂而狼狽。淩說你叫倪冰對吧,我點點頭。淩說早就知道有一個叫倪冰的漂亮的小學妹,沒想到有這麽漂亮。這之前沒有男生這麽誇過我,我疑心淩對所有的女孩都是這般的甜言蜜語,但我又有些喜歡他這樣的甜言蜜語,他帶著我跳舞的時候,阿朵正在唱一首王菲的歌,那歌詞很有意思:“第一口蛋糕的滋味,第一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太陽下山,太陽下山,冰淇淋流淚。第二口蛋糕的滋味,第二件玩具帶來的安慰,大風吹,大風吹,爆米花好美……”
  淩在阿朵的歌聲裏問我說:“那女生好像不是我們老鄉?”
  “對,是我好友。她跟我一起來玩的。”
  “她的頭發就像爆米花。”淩批評說。
  “你沒聽她正唱‘爆米花好美’?”我嗬嗬地笑著說。
  “還是你這樣的女孩我喜歡。”淩的唇邊揚起一絲微笑,“她俗氣了些。”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朋友,”我推開他說,“也完全不必喜歡我。”
  “哦?”他又一把拉過我說,“好啦好啦,我承認爆米花好美好不好?我可不能讓冰淇淋流淚!”
  一個很懂得哄女生的男生,且帥氣。
  我真的是有一點動心。
  完了他又請阿朵跳舞,我在閃爍的燈光下看阿朵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嬌笑,想必淩一定也是講了什麽讓她開心的話了,淩也笑得很舒心,把阿朵摟緊了一些。我聽到我心裏微微失落的歎息。但我不允許自己有不快樂。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以為阿朵會和淩戀愛了。因為阿朵老在我麵前提起他,而且每個周末都拉了我和她一起去看校樂隊的彩排。確切地說,是去聽淩唱歌。淩在唱著那些情歌的時候,常常會用眼睛看著我們笑。阿朵也看著他笑,頭一點一點地和著拍子。我卻常常不知不覺地別過頭去,不敢看他。
  終於有一次,淩從舞台上下來,邀請我們晚飯後一起去喝茶,我找了借口說去不了,淩當著阿朵的麵說:“怎麽?怕我吃掉你?”
  阿朵哈哈大笑說:“你別小看冰淇淋,她膽可大著呢。”
  “是嗎?”淩轉頭對阿朵說,“我看你膽子比她大得多。”
  “看對了,”阿朵說,“她不敢去我敢去!”
  那晚我去了姨媽家,阿朵獨自赴約,穿著她心愛的藍色長裙。也許是預感到有什麽樣的故事會發生,她的臉一直紅紅的。分手的時候,她就那樣臉紅紅地對我說:“冰淇淋你還是不要去你姨媽家了,陪我一起去好嗎?”
  “不好啊,”我說,“我要是真去了你又會嫌我多餘了。”
  “不會不會!”阿朵說,“你永遠也不會多餘。”
  但她到底也沒有堅持,最終還是自己去了。
  我坐在姨媽家的沙發上惡狠狠地啃著一個蘋果,想象阿朵和淩坐在學校門口那間叫“藍月”的燈光幽暗的茶坊裏說著那些曖昧的話,命令自己不許傷心。
  可是蘋果沒啃完就接到阿朵的電話,她在那邊哭得氣喘籲籲。我問她為何?阿朵直罵淩是豬,請了她喝茶,卻在茶室裏和另外三個男生打撲克牌,完全把她晾在一邊。
  “你快來,”阿朵說,“來替我教訓你老鄉。”
  聽不得阿朵哭,我心急火燎地趕回學校,阿朵在公車站牌下等我。一見我就撲到我懷裏,雙眼紅腫,低聲說:“冰淇淋,我的自尊傷透了。我再也不要見人!”
  我把阿朵安頓到宿舍裏,這才出去找淩。淩果然還在“藍月”打牌,見了我,有些吃驚地站起身來,和我一起走到室外。
  我問他說:“你可過分?”
  “如果是你,”淩說,“待遇會不同。”
  “不稀罕。”我說,“你傷害我姐妹,就得向她道歉。”
  “行。”淩說,“你說什麽都行。”
  “那麽不要再打牌了,”我說,“跟我去宿舍哄她。”
  “你想好了?”淩說,“你確定?”
  我恨他的這種腔調,轉身欲走,他卻一把抓住我說:“好,我跟你去。”
  “不用了,”我冷冷地甩開他說,“要是沒心思,請看在老鄉的份兒上,下次別再拿她開心,OK?”
  “那你何以為報呢?”
  “如果你一定要,那就是一耳光。”
  “冰淇淋,你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你心腸真硬。”他說。
  “但是我心腸好,這一點比你優秀。”
  “我喜歡心腸好的女孩,可她老是躲我遠遠的。”淩說,“我希望有機會對她說點什麽,你看好不好?”
  我真怕他說出點什麽來,趕快轉身跑掉了。
  不管怎麽說,我討厭他讓阿朵不開心。其實更重要的是,我不相信淩這樣的男生會為誰而停留,他躊躇滿誌,愛情永遠隻能是調味品,我才不會上當。
  沒想到第二天淩真的來道歉,油腔滑調地說了不少好話。我說你說再多也沒有用啊,最好是唱首歌,淩就真的唱,好幾首歌串來串去地逗阿朵開心。阿朵生氣之餘總算有些安慰,但看得出,她傷得不輕,笑容總是那樣牽強。
  我悄悄地走開,心裏渴望淩能更多地安慰阿朵。
  我在樓梯的拐角處掉了一顆眼淚。但我飛快地擦去了它,沒有人看見。
  那天夜裏,阿朵躲到我的小床上來,把頭埋在我的胸前,對我說:“他不會愛我,我死了心了。”
  “為什麽?”我心裏一顫。
  “他說他誰也不會愛。”阿朵說,“我想也許是因為他覺得我們不現實。所以不願意遊戲愛情吧。”
  “我要也是你們的老鄉多好。”阿朵最後歎息說,“好不容易遇見愛情,卻隻能放在心裏。”
  她鬈曲的長發散在我的手臂上,疲倦地睡著了。
  以後淩不再約我們,我們也很少再去看彩排,彼此見麵的機會不多,比如偶爾在食堂裏,他會喊住我們說:“冰淇淋,爆米花,今天想吃什麽?”
  阿朵一般會回嘴說:“想吃什麽你請嗎?”
  然後他會說:“請,請到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他走後,阿朵就對我說:“此人八麵玲瓏,沒一句真話。”
  不過淩還真請過我們一次,那是他畢業之前,請了滿滿的一桌。他沒有回老家,而是在離這裏不遠的一座城市謀到了一份相當不錯的職業。我們一起祝賀他,那晚他多喝了一些酒,手放到我的肩上來,叫我“冰淇淋小妹”。並對別人說:“要照顧好我的小妹老鄉和她的好朋友,我走了,她們要是在學校裏受委屈,我可饒不了你們。”
  阿朵有些傷感,眼睛濕濕的,我則飛快地把他的手推開了,冷冷地說:“多謝關心了,我會照顧好我自己。”
  那天晚上女生宿舍的樓下突然傳來很優美的吉他聲。那時我們剛剛梳洗完畢躺上床,那吉他聲就完美無缺地從窗口飄了進來。阿朵撲到窗口,然後我聽到她壓低聲音的尖叫:“淩,是淩!”
  真的是淩。
  他的歌聲對我,其實已經是那麽的熟悉。
  淩在唱一首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歌:月光下的城城下的燈下的人在等人群裏的風風裏的歌裏的歲月聲誰不知不覺歎息歎那不知不覺年紀誰還傾聽一葉知秋的美麗早晨你來過留下過彌漫過櫻花香窗被打開過門開過人問我怎麽說你曾唱一樣月光曾陪我為落葉悲傷曾在落滿雪的窗前畫我的模樣那些飄滿雪的冬天那個不帶傘的少年那句被門擋住的誓言那串被雪覆蓋的再見…………
  夏天的月光弱弱的,像輕紗一下地籠罩在他的身上,從四樓往下看,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剪影。整個女生樓都沸騰了,有女生衝進我們的宿舍對阿朵喊道:阿朵你真是好福氣啊,八十歲的時候也不會忘記有人這樣向你表達過愛情。
  阿朵在那樣的歌聲裏痛哭失聲。但是她沒有下樓。
  我也沒有。
  淩唱完後就起身走掉了。
  我坐在我的小床上抱著腿,心卻一路追著淩的腳步而去,月光一下子變得撲天蓋地,但我沒有表露傷感和激動的機會。
  全世界除了淩,隻有我知道,那首歌其實是唱給我的。
  我有把握。
  淩那麽驕傲的男生,選擇了這樣的一種方式袒露真心。我不是不感激,但是我無能為力,我和他之間,跟阿朵和他之間一樣的有緣無分。
  淩走後就一無消息,整整的一年,我和阿朵再也不提他,仿佛從來不認識他一般。別人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就關在宿舍裏下棋,阿朵再也不唱那首叫做《催眠》的歌。冰淇淋不再流淚,爆米花也沒心情好美。
  愛也好,恨也好,我知道我們都想念淩。但是我們都不說。
  我安慰自己說,其實有很多人就是這樣,他命中注定不屬於你的生活,溫柔地出現,然後硬生生地從你的生命中抽離,不再有一絲一毫的關聯。對於這樣的人,是沒有必要去疼痛的,因為他感覺不到你的疼痛,這樣的疼痛也就毫無意義可言。
  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在radio裏聽到了淩那晚唱的那首歌,才知道那首歌叫《月光傾城》,原唱是老狼。我有些要命地恍惚和怔忡,歌的旋律直擊我心,對於不諳流行音樂的我,那隻聽過一次的歌感覺卻是那麽的熟悉和親切。我瞞著阿朵,千方百計地要來了這首歌的歌詞,細細地抄好,放在我的枕頭下麵,夜夜枕著它入眠。
  就是這樣的回憶,其實也挺好。
  別的,我真的不想要求什麽了。
  我沒有想到會和淩重遇。
  那是在我們畢業的前一天。天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熾熱的陽光無孔不入。我和阿朵買了一大瓶的防曬霜,從臉和脖子一路抹到腳丫子。離愁別緒像夏日驕陽一般折磨得我們不得安生。阿朵比我幸運,她在北方的父母已經替她找到了合適的工作,我卻高不成低不就,隻能待業等待機會,所以心情一直處於低穀狀態。
  阿朵說:“冰淇淋,我有個好主意,我們去買兩條一模一樣的裙子來穿,回家的時候一穿這裙子就想到對方,順便也可以享受一下大商場裏的冷氣。”
  “好。”我說。
  當我們穿著一模一樣的大花裙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太陽不再那樣的毒,運氣好的時候還能享受到一陣涼風。就在學校的門口我們碰到了淩,他背著一個背包,風塵仆仆的樣子。看到我們非常的開心,說:“看看你們倆,真恨不得是孿生姐妹才開心。”
  我疑心是夢,可他卻是那麽真實地站在我們的麵前。
  “怎麽了?”淩笑笑地說,“不認識我了?”
  “你還活著?”憋了半天,我終於憋出了一句話。和我相比,阿朵則顯得要沉靜許多,她微微地笑著,然後說:“歡迎,晚上我們請你吃飯。”
  “我請。”淩說,“我請你們去香格裏拉。”
  “也是,”阿朵說,“你現在比我們有錢。”
  像流水一樣
  大學畢業後,我一直沒找到工作。
  每日所做的事就是窩在沙發上看時尚雜誌上的八卦新聞,翻無聊小報上的招聘啟示,為了媽媽開心,再裝模作樣撥一大堆千篇一律的應聘電話。
  其實,可以工作的機會很多,可是都不是我所喜歡的工作。
  我是一個完美主義者,所以,我寧願呆在家裏休息。
  當然我也不是一分錢也不賺。每周有五個晚上,我要陪安子讀書,教她寫作文做數學題和讀一些簡單的英語。
  安子是一個小學三年級的學生,我第一次到她家,她就坐在她家的書桌上搖著雙腿問我:“童老師,你的裙子可是GUCCI的?”
  我微笑著說:“怎麽會?老師是窮人,穿不起那樣的名牌。”
  “可是你穿出名牌的味道來了呀。”安子老道地拍我馬屁說,“像你這樣的美女,大汗衫穿在你身上也會好看的。”
  我隻好看著十歲的安子傻笑。
  然後她又問我:“你是不是可以把我的成績提高很多呢?”
  “我會盡力。當然也要你配合。”
  “如果可以超過胡可凡,我當然要配合。”
  “誰是胡可凡?”
  “我的同桌,也是我們班成績最好的男生,他長得好帥,可是我每次跟他說話,他的頭都看著天花板。”安子忽然有些傷心,聲音低下來,眼睛裏有些亮閃閃的委屈。
  我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子的媽媽從廚房裏給我泡了咖啡出來,嗬斥安子說:“怎麽可以坐在桌上跟老師說話?一點禮貌也沒有!”
  安子朝我吐吐舌頭,像離弦的箭一樣衝進了自己的小屋。
  “我這女兒,”安子媽媽搖頭說,“沒一天不讓我頭疼。”
  “長大就好了。”我安慰她。她泡的咖啡相當好喝,我用眼角瞄到她的衣角,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看來安子的名牌意識,多半來自於她的母親。
  “童老師你要多費心了。”她柔聲細語地說,“我事情多,沒多少時間可以陪她,不過我會給你讓你滿意的報酬。”
  言語精練而到位,一看就知道是個不一般的女人。但是我喜歡她的真實,她有高高在上的本錢。
  於是我接下這份活。至少,一周有五個晚上可以打發。
  另外的兩個晚上,我和平約會。
  平就像他的名字,是一個很平常的男生。他不像我,對工作不挑剔,也很努力,天天頂著烈日在苦幹。大學本科生,從最底層的推銷員做起,很劣質的產品,他認認真真地跟別人講,別人動心了,他卻又把東西往包裏一塞說:“算了,這玩意兒買回家也沒啥用。”然後滿臉通紅地離開。
  所以他每月掙的錢,隻夠在這座城市租間小屋,每天吃方便麵或是泡飯。
  嗬,就是這樣一個傻男生,居然泡到了我。我在周六晚拎著烤鴨敲開他小屋的門,他迎我進去,把那隻破BP機往床上一扔,無比開心地告訴我說:“嘉璿,我馬上要買手機了,這樣我們方便聯係了。”
  “掙了多少錢?”我惡狠狠地問。
  “五千。”他伸出五個手指頭,財大氣粗地說,“現在我替一家著名廠家做電器開關,運氣特好,一開始就碰到大客戶。”
  “平。”我勸他說,“租個好點的房子,至少是帶衛生間的。”
  “現在將就點,”平說,“錢存起來以後買大房子給你,我一個人,好好歹歹不都是過?”
  “那還買什麽手機?”我沒好氣地說。
  “不是找你方便嗎。”平輕輕環住我。
  我心軟。
  是是是。平一切都是為了我,不然他可以回到他的老家教書,那裏雖然是一個小城鎮,可是教師的待遇還算不錯,最重要的是適合平。
  可是平愛上我,一個看似平淡卻不甘平淡的小資女人,生活就得忽啦啦轉個大圈,沒有辦法。
  “值得。”平總是說,“為了嘉璿讓我幹什麽都值得。”
  平視我如“掌中寶”,這年頭很少有男人對女人這麽癡情,閨中好友都走馬燈一樣地換著男朋友,隻有我一直守在平的身旁,與他一起在潮濕陰暗散發著黴味的小屋子共享一隻烤鴨,親吻擁抱,偶爾也吵吵嘴,經營一份普普通通的愛情,期待一個美好的明天。
  安子的媽媽打電話來,非常不好意思地說,“我要出差十天,你可願意住到我家來陪陪安子?”
  “你家不是有鍾點工?”我說,“照顧孩子起居我可不拿手。”
  “無需你做家事,”安子媽媽說,“安子怕一個人睡,點名要童老師做伴。”
  我還沒來得及做聲,她立刻說:“我付你三倍的工資。”
  是個好交易。
  我爽快地答應,第二天就拎著我的換洗衣物進了她家的豪宅。安子媽媽在機場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臥室的床頭櫃裏留了錢,安子需要什麽,請我替她代買。
  我拉開抽屜,厚厚的一遝,不用數,至少有兩千。我歎息,繼而略有自卑,將它放回原處。回到客房剛把衣服掛好,安子就放學回來了。她看到我,興奮地說:“童老師你真的來陪我?來來來,我們一起看宮崎駿的《千與千尋》。”
  “你能看懂?”我問她。
  “別小看我。”她嘟著嘴說,“我看過N次了。”
  “說說為什麽喜歡?”我好奇地問。
  “我好想有一天我爸爸媽媽都變成豬。”她惡毒而又痛快地說。
  她臉上的表情讓我嚇了一大跳,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麵前提起她的爸爸。我從來沒有見過安子的爸爸,安子媽媽告訴我,安子沒有爸爸。
  單親的孩子,總是早熟而讓人心疼。
  “童老師,”安子賴到我身邊來要求說,“我們晚上可不可以不吃鍾點工燒的菜,你帶我出去吃。”
  “想吃什麽?”我問她。
  “龍蝦。”她咂咂嘴說,“胡可凡有篇作文寫吃龍蝦,老師當範文念的時候,我們全班都被他饞得要死。”
  又是胡可凡,每天十次胡可凡。
  我早就習慣了,拍拍她的頭說:“好吧,去把校服換下來,我們走。”
  她興高采烈地隨我出門,穿著一條招搖的有些過分的花裙子,說是她媽媽在馬來西亞替她買的,不過平時沒機會穿,今天去“赴宴”,終於可以拿出來展示。
  我糾正她說:“就我們兩個,又沒人請,不能叫‘赴宴’,隻能叫吃飯。”
  她格格格地笑起來,然後說:“我請你。”
  這個孩子,一個月的零花錢應該比我和平的收入加起來還要多。家境優越見多識廣的她在十歲的時候就敢初探愛情的麵目,我自知比她落伍。滿手龍蝦香味的時候,我看著她稚嫩甜美的小臉,提醒自己也要趕快享受人生。
  結果我吃得很多,回家的路上差不多連路都走不動。梳洗完畢,安子和我擠在客房的小床上,她到底是孩子,沒有媽媽的夜晚照樣很快入睡。我看著華美的吊燈想起平,想起平和我將來的小家還有我沒有著落的工作,內心不是沒有酸楚。
  第二天送安子上學後我去逛商場,愛上一條淡紫色的裙子,款式簡單,可是價格遠遠超過我的承受能力。我有些失意地坐在商場的樓梯上給平發短消息,暗暗希望他會帶著錢來替我圓夢。平很快回了:“你穿什麽都好看,不用那麽奢侈。”
  我關掉手機,回到安子的家裏跟自己生悶氣,電視換了無數的台,沒有一個滿意的。就在這時電話響了,是安子。脆脆的聲音說:“童姐姐,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赴宴?”
  嗬,改口叫童姐姐了,小丫頭的嘴真是比蜜還甜,我無可奈何地說:“又想吃龍蝦?”
  “不,”安子說,“這次是真正的赴宴,今天是胡可凡十歲的生日,在‘豪運’頂樓旋轉餐廳吃自助餐,可以帶家長。”
  “我要考慮。”我說,“我沒做過家長,那種場合我也不習慣。”
  “童姐姐,”她開始撒嬌,“我媽把我托付給你,你不可以不管我,我晚上要是回家晚了會不安全。”
  “說好鍾點,我可以在樓下等你。”
  “不行!我想讓你見見胡可凡,他真的很帥。”安子請求說,“我求你了,帶上我昨晚的裙子,放學後來接我。”
  我不想再與一個孩子周旋下去,再說我也需要一個放鬆的理由。我答應她,她歡呼一聲,在那邊響亮地吻我,然後掛了電話。
  我呆坐了一會兒,又想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從安子媽媽的床頭櫃裏取出五百元直奔商場。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要那條裙子的心九匹馬也拉不回,我告訴自己五百元對安子媽媽來說實在不算什麽,而且這是她批給我陪安子玩的經費,不用白不用。
  我穿著新裙子到校門口接安子,她離譜地驚呼說:“童姐姐你今天就像天仙,所有的小朋友都會嫉妒我!”
  “閉嘴。”我說,“你以為我那麽想陪你去?”
  “好好好。”她牽著我的手讓我陪她去選禮物,進了禮品店卻又將我一把推出來,自己在裏麵呆了許久,終於神神秘秘地帶了個小盒子出來。
  我懶得問她是什麽。
  到了“豪運”三十八樓,才發現一窩蜂全是孩子。我問安子說:“這個胡可凡請了多少人?”
  “全班同學。”安子說,“他爸爸是大款,今晚包下這裏。”
  “原來你喜歡的人是大款的兒子,”我咂咂嘴說,“難怪。”
  “胡可凡長得帥,作文寫得好,書法也不錯,讀起課文要命的好聽。”安子急急地爭辯說,“你見了他就知道他好。”
  我很快見到安子的小偶像,瘦瘦的,戴副小眼鏡,臉上的表情很驕傲的樣子。隻是橫看豎看不知道帥從何來。
  “胡可凡!”安子巴巴地遞上那小盒子,“生日快樂哦,你看,這是我的童姐姐。她是不是像我說的那樣漂亮啊?”
  胡可凡隻在嗓子裏嗯了一聲,然後接過禮物,淡淡地說了聲謝謝。
  安子繼續可憐巴巴地說:“我可以和你坐一桌嗎?一會兒我可以幫你吹蠟燭的。”
  “我要上台講話了。”胡可凡說完就跑開了。
  安子有些沮喪地低下頭。
  我附在她耳邊說:“別那麽沒出息。”
  “好。”她乖得讓人心疼。
  主持人很快宣布生日宴會正式開始,一個中年男人首先講話,他說普通話,穿CAPTAINO的灰色襯杉,有相當高貴的氣質,安子介紹說:“胡可凡的爸爸,是個總經理。”
  我突然覺得心煩,有錢人總是讓我心煩。
  老胡下台後輪到小胡,像朗誦一樣的調調,我疑心他是背好的稿子,安子卻五體投地地說:“怎麽樣,怎麽樣,我沒有吹牛吧,他是不是很厲害啊?”
  “那又怎麽樣?”我說,“怎麽不見他媽媽?”
  “他爸和他媽離了。”安子滿不在乎地說,“我和胡可凡同呼吸,共命運。”
  我啼笑皆非地糾正她:“你應該說同病相憐才對。”
  “是。”安子謙虛地說,“下次一定用詞準確。”
  簡短的儀式之後,孩子們如小鳥一樣散開,端著盤子各自尋自己喜愛的食物去了。我坐在位子上埋頭喝一杯可樂。忽然有人對我說:“請問你是安子的家長?”
  我抬起頭,是胡可凡的爸爸,不知何時他已經坐在我的對麵。
  “嗯。”我說。
  “我一直想找你們。”他說,“關於安子,希望你們嚴加管教。”
  “什麽意思?”我問。
  “我想你應該明白,無需我多說。”他說,“我已經要求老師給胡可凡換位子。”
  “悉聽尊便。”我說,“你那麽有錢,完全可以買個學校給他一個人念。”
  他忽然笑了:“對了,你是安子什麽人?”
  “家教。”我說。
  “教什麽?”他問我。
  我敏感地說:“要是教德育你是否打算讓她媽媽扣我工錢?”
  他哈哈大笑。笑完後說:“想吃點什麽?我可以為你效勞。”
  “如此盛景,”我有些酸溜溜地說,“不吃也飽了。”
  “你在罵我?”他看到我眼睛裏去。
  我不做聲。
  “是奢侈了些。”他歎氣說,“可是孩子的奶奶堅持。”
  “這是你的家事,你完全沒必要對我解釋。”我說,“我隻希望你不要堅持換座位,安子也是孩子,她有她的自尊。至於安子,我會勸告她。”
  “我明白了。”他點點頭,微笑了一下離開。雖然我今天吃的喝的都是他的,可是我不怕得罪他,誰讓他有錢?!
  但我很多天心情鬱悶。
  平倒是一路走好運,他對我說他終於找到最穩定的工作,到一家外企做總經理助理。如果時間幹得長,買房買車指日可待。
  “好。”我說,“我等著做闊太太。”
  “好。”平說,“你隨便找個工作打發時間就行。我養你。”
  我問平:“你的好運從何而來?”
  “我本來是去推銷我的產品,給老總相上,她看上我的執著和認真,說是現在很難找到我這樣的年輕人。”
  “恭喜。”我有氣無力地說。
  他摟住我:“你也會有好工作的,上天有眼,一定會讓我們過上好日子。”
  第二天下午快放學的時候我又接到安子的電話:“童姐姐,胡可凡……胡可凡他不再與我同桌。”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對老師說我上課的時候老是打擾他,可是,可是我隻是問他題目而已。”
  “你在哪裏?”我問她。
  她泣不成聲,半天才說:“我在老師辦公室。”
  “好了。”我說,“安子你別哭,我這就過來。”
  我在辦公室找到安子,她仍然在哭,哭聲嚶嚶的,身子縮成一團,像隻受傷的小動物,我心疼地抱她入懷,問老師:“為什麽非要這樣?”
  “換座位是很平常的事。”老師怒氣衝衝地說,“我就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子哭!你是誰?她媽媽呢?她媽媽為什麽不來?”
  “她媽媽出差了。”我對老師說,“安子交給我,我負責送她回學校。”然後我拉著安子離開。不再看那個板著臉的老師第二眼。
  那晚我陪她躺在床上,她起碼問我三次:“為什麽我不可以喜歡一個人?”
  “因為你太小。”我說。
  “我多想長大。”她細細的胳膊繞到我頸子上,終於帶著委屈入睡。
  安子的媽媽終於回來,連聲對我說感謝,還給我帶名貴的香水做禮物,我推搪,她不悅:“小小禮物而已,別拒絕我的心意。”
  我隻好收下。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恍惚。
  她坐下來,開始抽煙。我想,她連抽煙的樣子都那麽的優雅,這樣的女人,居然有男人舍得離開她?
  她緩緩地說:“安子很喜歡你,讓我嫉妒。”
  “那沒什麽。”我努力調和氣氛說,“你讓我嫉妒的地方多著呢。”
  “嗬嗬,”她說,“可不可以說說看?”
  “比如金錢,地位,美麗……”我滿足她。
  她起身,站到窗口輕聲說道:“像流水一樣。金錢,地位,美麗,還有愛情,最後都會像流水一樣。”然後又回頭嫣然一笑說,“你看我,給一個小姑娘灌輸這些消極的東西,實在是不應該。”
  “沒什麽。”我跟她道晚安。然後走出她的家。我打的回去,車窗外燈火輝煌。不知何時,這座城市開始整夜不睡,人人都擔心時間不夠用,恨不得連日連夜拚命工作拚命享受。
  這像流水一樣的人生啊,到底什麽是真實的呢?
  我決定從零做起。
  第二天一早我穿戴整齊去應聘,跑到第三家公司的時候,已經是汗流浹背,裙子發皺,口紅早已褪色。這家公司不大,不過在很不錯的大廈裏租了幾間寫字樓,辦公條件應該不錯。他們需要的是一位秘書,接待我的是一個胖子和一個矮女人,問我很多莫名其妙的問題,一直查到祖宗八代,最後居然問到我有沒有談戀愛?對婚前性行為怎麽看?
  我忍了很久,終於忍無可忍地說:“請提些不那麽弱智的問題可否?”
  矮女人先聽懂,厲聲說:“你再說一遍。”
  於是我就再說了一遍。
  胖子也聽懂了,他拍案而起說:“你可以走了。”
  “就走。”我說。我氣急敗壞地奪門而去,下了電梯悶頭悶腦地往前衝,竟一頭撞到一個人身上,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胡可凡的爸爸。
  貴人多忘事,我想他一定不認得我了,誰知道他竟微笑著說:“你是,安子的家教吧?”
  “是又怎樣?”我正一肚子火,“你還不夠嗎?還有什麽責任要追究嗎?”
  “對不起。”他說,“孩子他奶奶去過學校後我才知道。”
  “又是孩子的奶奶?你可真會推責任。”我冷冷地說。
  “我太忙。”他說,“實在是抱歉。希望你和安子原諒。我已經說過可凡,對同學要寬容和友好。”
  “全世界都知道你忙,告辭!”
  他卻做手勢攔住我說:“你在這幢樓上班?”
  “你看我有這福氣嗎?”我聳聳肩說,“我找人而已。”
  “我看你完全有這個福氣。”他說,“我公關部就缺你這樣的人才,你是不是願意來試試?”
  我驚訝地看著他。
  他又說:“這樓是我父親投資的,大部分用來出租,我公司在二層。”
  “胡先生,我不喜歡開玩笑,”我說,“你連我姓什麽都不知道。”
  “那不重要,我有慧眼就行。”他又習慣地微笑起來,“如果我是你,我會試試。”
  “我當然也會。”我說。
  平聽了哈哈大笑,他說:“想不到一月之間,我和你都有奇遇,我說上天有眼,看來是真的。”
  我也覺得納悶。
  我從來就不是有好運之人,可我真的在大公司裏謀到不錯的職位,每月的工資足夠我小資地過日子,我終於可以像安子媽媽那樣穿自己喜歡的名牌優越地穿行於都市的人群中。
  我的工作幹得相當不錯,胡月海給我很高的評價。
  對,胡月海。胡可凡的爸爸,我的頂頭上司。
  偶爾我陪他去見客戶,不過我從不陪他們喝酒,我隻喝可樂,喝酒的時候,他會巧妙地替我擋下,我在席間妙語連珠的時候,他低頭微笑。
  隻是不再有那麽多時間來陪安子,她開始不樂,埋怨媽媽也越來越忙,我去一次,她就久久地膩在我身旁不願意走開。我沒敢告訴她我在替胡可凡的爸爸做事,對安子媽媽我也沒講。她隻是爽快地答應我辭職,讓我好好幹番事業。
  我由衷地感謝她。
  平已經搬到市區一個小套間裏居住。離他上班的地方很近,單位還配有鍾點工替他打掃房間,隻是他也越來越忙,有時我們一個月也難見上一麵。電話那端,他總是無限抱歉。我對他說不要緊,他有些緊張地說:“嘉璿,你不會不愛我了吧。”
  “有可能哦,所以你還要加緊賺錢才是。”說完我掛了電話。其實我也是相當的忙,忙到連自己的生日也忘記了。
  清晨起來的時候,媽媽把麵條端到我床頭,然後說:“你的玫瑰,一大堆,早上送到門口的。”
  我跑到客廳裏,很漂亮很漂亮的粉色玫瑰,豔豔地開了一茶幾。我想當然地以為是平,可花拿起來,卻是另一個我相當熟悉的簽名:胡月海。
  電話隨即而來:“嘉璿,今天你生日,可以放一天假。”
  “是不是員工都有這個待遇。”
  那邊想了一下說:“不,你例外。”
  “謝謝胡總。”我說,“那我約男朋友去逛街。”
  那邊又愣了一下,然後說:“隨你安排。生日快樂。”
  電話掛了。
  我看著玫瑰發了十分鍾呆。梳洗完畢我打平的電話,我蠻橫地說:“放下手中事,立刻到我家來接我!”
  “怎麽了?”平問。
  “陪我逛街,吃飯。”
  “你呀。”平說,“我今天有要事,再過兩天就是周末,我一定來!好不好?”
  “二十分鍾內不到就永遠不要來見我!”
  我再看著玫瑰發二十分鍾的呆,平沒來,電話也沒來,隻來了一條短信息:“親愛的,無論多忙,我都牽掛著你。”
  他連我的生日都忘記。
  我收起心酸去上班,胡月海見到我,吃驚地說:“不是放你假嗎?”
  “老了,不過生日了。”我聳聳肩,不願多說。
  “晚上我請你吃飯。”他說,“下班後等我。”
  我埋下頭走開。
  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我還是和他一起到香格裏拉。和他一起喝葡萄酒。他微醉了,說:“第一次見你,你穿條紫色的長裙,伶牙俐齒,眼光倨傲,像個天使。”
  “胡總,”我說,“莫說醉話。”
  “醉了才敢說。”他索性一問到底,“嘉璿,我可有機會?”
  我的臉通紅。他的手從桌麵上伸過來握住我的手,我想躲,可是我沒有力氣。電話就在這時候響了,是平,一連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竟然忘掉你生日,你在哪裏我馬上趕到。”
  “我就回家。”我說。
  胡月海放開我的手,我說:“對不起,我得走了。”
  四十歲的男人,我自知不是對手。
  那晚我縮在平的懷裏看星星,聽他絮絮地跟我說將來。平吻我的時候,我卻要命地想起了胡月海。想起他帶有質感的手,輕輕地撫過我的手心。我流了一滴淚,平很快就把它吻幹了。
  第二天,我用特快專遞交了辭呈。
  我重新回去教安子,她快活得像一條小魚,告訴我班裏許多的新鮮事,隻是不說胡可凡了,男主角變成了丁超。
  “丁超?”我問她,“誰是丁超?”
  “我們班最帥的男生啊,打起球來一級棒哦。”
  “最帥的不是胡可凡嗎?”
  “那頭呆驢。”安子不屑地說,“除了念書他什麽都不會!”
  瞧,這就是孩子,過去的一切,全給抹了個一幹二淨。
  天知道我是多麽羨慕安子。
  可我不許自己想胡月海,我提醒自己我是個自愛的女子,不喜歡玩遊戲,更不可以丟失自尊。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個月,安子媽媽對我說:“你要是不介意,到我公司做個文員可否?”
  安子把頭從房間裏伸出來,急急地說:“童姐姐你快快答應,我媽媽公司待遇相當不錯的哦。”
  我就知道這是安子的主意。
  安子媽媽也坦然說:“我辭掉以前的文員,因為她本來就做得不夠好,我相信你會比她出色許多。”
  盛情難卻。
  我再次穿上高跟鞋做回我的白領。在這之前,我從不知道安子媽媽的生意做得這麽大,是中外合資的,氣勢上一點也不輸給胡月海。安子媽媽對我說別讓人知道我們的關係,這樣你可以工作得輕鬆一些。我完全同意。
  我被分配到辦公室,做些打字擬文件之類的雜活。辦公室的同事對我相當客氣,一個小眼睛的女生還給我泡了一杯菊花茶。
  休息的時候,我倚在窗口看風景,看到安子媽媽的車駛過來,一個男人首先下來給她開車門,他個子很高,穿很名牌的服裝,可是在安子媽媽的麵前卻顯得卑躬屈膝。
  小眼睛女孩湊過來說:“那是我們總經理助理,你要小心不能得罪他,他看上去老實,心眼可壞了。以前做你工作的女孩就是這樣被開掉的。”
  我的眼睛慢慢地模糊起來。
  因為那個男人我認識,他不是別人,正是平。
  或者,我從來就沒有認識過他。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的時候,想起安子媽媽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像流水一樣……”
  我在二十二歲的青春裏切膚地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所幸的是我才二十二歲,我會如安子一樣,傷口來得快愈合得也快。
  一切的變數都無法將我打倒,流水過處,相信會有更美的風景。
  刺蝟小妖的最後一夜
  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手機短信息,我又對黎中發了脾氣,甩了杯子,扔了手機,砸了照片,打了他倆耳光,罵了他無數句“死豬”,然後哭了個天昏地暗。
  黎中從一開始便一語不發,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在我切切的哭聲中無情地出門,留我一個人在家。那條惹禍的短信息是:“我在老地方等你喝咖啡。”我離奇的想象提醒我此刻黎中正和一個溫溫柔柔的女孩坐在一起喝咖啡,咖啡有嫋嫋上升的霧氣,女孩的眼睛幹
  淨而清澈,她有光滑年輕的額頭和自然柔順的長發。這種想象讓我疼痛極了,失敗的灰暗像蛇一樣纏繞著我,令我渾身無力。
  良久,我才從沙發上抬起頭來,在對麵的鏡中看到一個疲憊而陌生的女人,單薄而蒼白的嘴唇,深凹而微紅的眼眶,完全徹底受傷的脆弱,不禁顧影自憐。
  我知道,我給了黎中愛情,然後就把我自己弄丟了。
  我是個美女。
  其實並不是沒人愛我,在我十八九歲的時候,無數的男生排著隊追我,在女生宿舍的窗口為我啞著嗓子唱情歌,我不為所動地坐在床邊啃蘋果,偏頭看天空的鳥排著隊被晚霞一隻隻淹沒,感覺好得要命。可是我沒想到的是我偏偏中了黎中的毒,一中就快兩年。這一切隻因為他給我起了個奇怪的外號:刺蝟。
  以後每次親昵的時候,他總是在我耳邊連聲地喚我“刺蝟,小刺蝟……”他說沒見過比我更像刺蝟的女人。凶巴巴的時候是我最可愛的時候。可是現在,連我最可愛的樣子都留不住他,愛情走得真是悄無聲息。
  我從沙發上爬起來,換上我心愛的淑女屋的長裙,紮好我的麻花小辮。黎中曾在那藍色的裙擺下徹底地臣服,無數次他的眼睛暖暖地看著我,手溫熱地繞過來,然後喃喃地說:“刺蝟啊刺蝟,你迷得我暈頭轉向啊。”
  這場愛情裏,我不是沒有得意非凡過。
  隻是風過無痕。
  坐直身子,再給自己抹上暗紅色的口紅,唇厚嘟嘟的。眉則描得更細一些,有一點點腮紅也不錯,再撲上一點亮亮的粉,我看著重新鮮活起來的自己,想象著做一個最淑女的風塵女子,一定可以迷倒很多男人。
  如果不是因為黎中,我一定還是有滋有味地活在眾多的寵愛裏。可是他居然不珍惜,於是我決定出去放縱。
  去他的黎中!
  去他媽的愛情!
  我坐上了出租車。司機問我去哪裏,我說:“哪裏好玩去哪裏,要不你替我挑一間最大最嘈雜的酒吧。”
  司機是個女孩,她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小姑娘這麽晚一個人去玩不怕嗎?那裏可有的是色狼。”
  我說:“這麽晚你一個人開車不怕嗎?色狼哪裏沒有?”
  她閉了嘴。一路將我送到“藍月”酒吧。
  我有些招搖地進去,門推得嘩啦一聲響。裏麵燈光灰暗,人影搖動。其實我一坐下就有些手足無措了,我並不是一個壞女孩,我真的隻對黎中壞過,任性過,發瘋過,那是他說他喜歡啊。
  其實我真的一直是個乖女孩。
  我要了啤酒,加冰的那種。看冰塊在金黃色的液體裏浮遊,亮晶晶的,多像我少女時代的眼睛。我把我的少女時光全給了黎中,青春像流水一樣從他手裏晶瑩掠過,他掠奪了最芬芳純美的東西,留給我的是最幹枯的不再開花的感覺。
  悔。
  我仰起頭來,一口氣喝下去一大口酒,有些鹹鹹的,像眼淚。
  有男人在我身邊說:“不會喝就不要硬撐。”
  我抬頭看說話的人,他長得真好看,像電影裏的那種男主角。我有些恍恍惚惚,他拿著酒杯,有修長的手指,曖昧的笑容。但是他真的長得很好看,比黎中好看多了,我不由自主地衝著他笑了。
  他在我的對麵坐下,說:“不如我請你喝西瓜汁?”
  我說:“好啊。起碼兩杯。”
  “你喝多少我請多少。”他看著我,我躲開他的眼光,聽到他的輕笑,又不服氣地轉頭看他。
  “Jack.”他自報家門。
  “英文爛。”我說,“拜托說中文。”
  “茄克衫。”他指指他身上的衣服,正兒八經。
  我忍不住笑出來。一個有趣大方而且漂亮的男人,跟他有一夜情倒也不錯。隻是劇情開始得太突然,我甚至來不及準備,戲已經開場。總有些惴惴。
  “怎麽稱呼?”他問我。
  “隨便。”我說。
  “那我叫你小妖吧,”他說,“你的淑女屋長裙可掩不住你眼底的那股妖氣,一個妖妖的小姑娘,我喜歡。”
  一個可怕的男人,不是嗎?
  “那就叫我刺蝟小妖吧,”我又喝下一大口,昏頭昏腦地說,“他喜歡叫我刺蝟。”
  “他呢?”
  “在陪別的女人喝咖啡。”
  “嗬嗬,你不也正在陪別的男人喝酒?你們扯平。”
  我有氣無力地趴在桌上:“可是他們有可能在親吻呢。”
  “你要是不反對,”他說:“我可以吻你。你們依然扯平。”
  “哈哈哈。”我搖著頭說不,“我討厭茄克衫,喜歡西裝。他總是西裝筆挺,每天換一根領帶,襯衫總要我燙了又燙,我打他罵他,他從來都不還手。他說我最可愛的時候就是凶巴巴的時候。但是他說變心就變心,愛情就是無聊的代名詞。”
  “難怪他要和別的女人喝咖啡。”夾克衫說,“實屬正常。”
  “你什麽意思?”我很不高興地對他說,“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又請我喝西瓜汁我就不會罵你!”
  “你知道你的缺點嗎?”
  “太凶?”
  “不不不,”他笑笑,也喝下一口酒,然後說,“你話太多。對一個陌生人尚且如此多話,他的耳朵焉能受得了?”
  我被他搶白,臉紅到脖子根,站起身子來要走,他一把拖住我說:“臉皮這麽薄的小妖到哪裏去找?我不會放你走的。今晚好好陪陪我?”
  我第一次和陌生男子有這麽近的距離,他的手捏著我的手腕,力道正好,呼吸就在我的耳邊,心裏恨恨地想著黎中的薄情,我輕輕地歪到他懷裏,不顧危險地說:“好。”
  我們坐到了一起,在酒吧的一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裏,他的手攬著我的腰,將西瓜汁送到我的嘴邊。我一邊喝一邊在心裏鄙夷地想男人真是無恥啊,真是無恥到了極點。他放下杯子,開始用手指輕輕觸碰我的臉,我由著他做這一切,期待品嚐放縱的滋味,管它甜蜜心酸還是自責!可是我等了很久很久他也沒有吻我,於是我強做無所謂地說:“茄克衫,你真有福氣啊,我要不是失戀,你怎麽可以泡得到我?”
  “這就算泡?”他低聲警告地說,“好戲還在後頭呢。”
  不知道為什麽,我全身一下子就涼了起來,有些說不出的恐懼。推開他的手坐得筆直,他卻又將我攬了過去,他的擁抱和黎中的是完全不同的,黎中喜歡緊緊而瘋狂地擁抱我,而他卻是那麽的溫柔和細膩,讓我不屑卻又無法抗拒。我就在這種遊戲的快樂和痛苦裏掙紮,像一尾無水的魚。心沒根沒基地痛著。聽他對我說:“小妖,你的眼睛像一顆淡藍色的眼淚。”
  “叫我刺蝟小妖。”我指著我的藍裙子,苦笑著說,“隻是刺蝟小妖沒一根刺,整個人就是一顆淡藍色的眼淚,一碰就碎。根本無法自衛。”
  “怕嗎?”他問我。
  “怕什麽?”
  “被我碰碎啊。”
  “碰吧,”我說,“碎過無數次,無所謂了。”
  “吹牛,”他說,“我賭你是第一次。”
  我被他說中,趴到他的肩上哭起來。他拍著我的背說:“哭吧哭吧。說真的,還真舍不得碰你。”
  酒吧裏一個女聲在幽怨地唱:“我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什麽時候你說過我完美……”我聽得笑出來,對茄克衫說:“女人最醜陋的時候,就是像個怨婦。”
  他嗬嗬笑著說:“怨婦你真有福氣啊,我要不是失戀,怎麽會想到泡你?”
  我吃驚地問他說:“你也失戀?”
  他朝我挑挑眉:“可不!”
  “帥哥也會失戀?”我說,“真是世道炎涼啊。”
  “美女也會失戀?”他說,“還真是世事難測!”
  我歪在他懷裏格格地笑,他又說:“我一進門就看到你了,看似招搖其實內心猶疑不定,你並不常來這種場所,對不?”
  “茄克衫,”我說,“你是主修心理學的?”
  “好奇心這麽強,我賭你超不過二十二歲。”
  “算你厲害!那你多大了?”
  “三十五。”
  “已婚男子勾引未婚女人,糟糕啦~~~~~”我拖長了聲音。
  他刮我的鼻子一下,隻說了兩個字:“調皮。”
  我在他的聲音裏聽到疼愛,突然就喜歡上了這個來路不明的男人,沉溺於他的懷抱不想自拔。直到他對我說:“帶你去兜兜風?”
  我對車一向不精通,連夏利和桑塔納都分不清。但我知道“夾克衫”的車是很高級的那種,因為坐在裏麵很舒服,還有緩緩的音樂低低地流動。
  他轉頭問我:“飛車,怕不?”
  “怕是小狗。”我朝他吐吐舌頭。
  “那係好安全帶。”話音剛落,車已如離弦的箭飛奔起來。老實說我從來沒坐過開得這麽快的車,看燈火闌珊的夜色變成彩色的風從眼前掠過,心裏說不出的痛快,我故意打開車窗,讓風吹亂我的長發,再哼兩句我喜愛的歌,心情high到了極致。
  這夢一般的夜的飛翔。
  我愛它!
  直到車終於在一條寂靜的林陰道上停了下來。
  我喘喘氣看著茄克衫,他也看著我,然後問我說:“開心了?”
  “嗯。”我點點頭。
  “那麽,”他說,“接下來想做點什麽?”
  “做愛好嗎?”我被優雅的夜色和滿天的星星徹底擾亂了心,大膽地看著他,誓將放縱進行到底。
  他卻看著我笑了,說:“我賭刺蝟小妖會後悔啦。”
  “怕我的刺?”
  “你不是沒刺?”他說,“我可不想碰碎一顆美麗的眼淚。”
  我懷疑地看著他問:“那你帶我出來做什麽?”
  “老實說,一開始我想,但現在不想了,”茄克衫的手放在方向盤上,眼睛溫暖地看著我說,“你還是個孩子。”
  “老男人真偉大。”我忽然覺得疲憊極了,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淑女形象蕩然無存。
  “明天醒來,”他說,“你會發現一切和從前一樣,和男朋友吵架的事煙消雲散,你們還是相親相愛地過日子。”
  “茄克衫,”我問,“你主修教育學?”
  “一場夢,”他哈哈笑著說,“你遇到我隻是一場夢。”
  我用力擰擰自己的胳膊,疑心這真是一場夢,我捏得太用勁了,以至於疼得自己尖聲地叫起來。他又笑,手伸過來說:“要是困,就睡會兒,我守著你。”
  我倒到他的懷裏,竟然就真的睡著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已是黎明時分,我躺在車子的後座上,藍色長裙完美無缺地罩在我身上,上麵是他黑色的茄克衫。
  我就這樣,在一個陌生男人的車上,沉沉地睡了將近一夜!
  然後我聞到了一陣香味,我坐起身來,一個熱熱的漢堡和一杯熱牛奶遞到了我的麵前。
  “麥當勞。”他說,“孩子的最愛。”
  我盯著他,真是一個好看的男人,經過一夜的風霜依然那麽風度翩翩。我疑心自己被他迷住了,傻傻地說:“我不刷牙從不吃早飯。”
  “那好,”他把東西放回袋子裏說,“住哪裏,我送你回家。”
  車子在我家附近停了下來。我看著他,他看著我,然後他說:“慢走。”
  “好。”我說。但是我沒有動。
  “嗬嗬,”他說,“回家別和他吵,有什麽事慢慢說。”
  “好。”我說,但我還是沒動。
  “好啦,”他說,“我還要趕著上班去。”
  “茄克衫,”我說,“告訴我你姓什麽?”
  “姓茄啊,”他說,“刺蝟小妖笨笨的。”
  “記住了。”我拎著他替我買的一大堆還熱騰騰的食物下了車,一個萍水相逢的陌路男人,你能跟他要求些什麽呢?
  我看著他的車絕塵而去,有些想哭,但是終於沒有。
  等我回到家的時候,黎中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正在滿屋子地亂轉,看到我,緊緊地抱住我說:“你去哪裏了,你去哪裏了,為什麽手機不開機?”
  “你急?”我茫然地看著他問。
  “我都急死了,”他緊緊擁抱我,“你再也不能這樣隨便失蹤。”
  “不是有人陪你喝咖啡?”
  “那該死的短信息,”黎中說,“一個朋友的玩笑而已啊!”
  “那你為什麽不解釋?”
  “你不是在氣頭上嗎,聽得進去?”
  “那你為什麽要丟下我出門?”
  “我隻是想等你氣消了再回來,順便給你買點你喜歡吃的!”黎中說,“誰知一回來你已經不在家了,急得我一夜沒睡好。大街上找了好多個來回!”
  我啞口無言。
  “告訴我你去哪裏了?”他柔聲問我。
  “哪裏也沒去,”我躲開他的目光,閃爍其辭地說,“在街上走了一夜。”
  “我的刺蝟,”他再次緊緊擁抱我,肉麻地說,“我不能沒有你。”
  “好。”我說,“我不再亂跑。”
  黎中鬆一口氣,放開我去替我放洗澡水,在嘩嘩的水聲裏他對我說:“刺蝟,我快升職了,我可以早一點娶你進門了。”
  我才恍然大悟,其實黎中真的是一個很優秀的男人,我跟著他不是沒有理由的,最重要的是,他容忍我所有的壞脾氣。
  我依然愛他。
  隻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剛剛經曆完冒險的一夜。和一個叫茄克衫的男人,不不不,那男人有個很好聽的英文名字,叫Jack,我差一點在他的懷裏沉淪,所幸的是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叫我刺蝟小妖,他說我的眼底有一股可愛的妖氣,可是他並沒有碰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對茄克衫說聲謝謝,但我心裏清楚,那是刺蝟小妖惟一、也是最後的一夜。
  結婚的前一夜,我又獨自去了那間叫做“藍月”的酒吧。
  酒吧裏真亂,我坐在那裏默默地喝完了一杯西瓜汁,然後離去。
  後記一動不動飛機在高空飛。我坐的位置,正好看到飛機的翅膀。雲經過了還是雲,除了藍和白,眼前沒有別的色彩。
  我打開電腦來敲字,IPOD裏放著阿妹的《藍天》。
  因為80後笨貓的失誤,我回程的機票弄得很離譜,這意味著我要在路上多花掉至少四小時的時間。不過也沒什麽,我正好需要一些時間來好好地想一想我的雲南行,並與你分享。
  (1)昆明和玉溪此行一開始就和以前有點不一樣。笨貓遞過來的行程表中,居然有遊玩的一項。這讓我有些不安。夏令營,首發……所有的人都在連軸轉,我居然要玩。
  為了防止旅途的寂寞,我在IPOD裏下了很多歌,快要出發的時候我還在酷狗上拚命地找,找到了徐仲薇的一首《是不是你太好》,還有嚴淑明的《刮目相看》,孫潔的《如此愛你》……(記得有人問過我最喜歡聽誰的歌,我的答案是聽沒聽過的歌。這真的沒撒謊。我就是對新人嚴重喜歡)。一切準備就緒後,我心滿意足地出發了。
  飛機上的時間果然漫長,居然是在重慶轉機。我一下飛機就如饑似渴地跑到超市去,希望可以找到喜歡吃的東西,沒想到價格貴得驚人,想到馬上要見到妹妹,想到她一定會給我帶好吃的,我把口水咽下去轉到書店。笨貓在書店裏找到一本他們社出版的書,大驚小怪地叫。機場的書店裏總是沒有我的書,隻有一次,先生出差到西安,看到有一本《校服的裙擺》,是最後一本,他用手機拍下來,發給我表示安慰。
  飛機原定要飛四小時,我們誤點了半小時,居然也神奇地按原時間到了,雲南省店的曾鳴來接我們,從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歡上她,她很像我的好朋友丁一,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就是複製版,而且,她也是廣東人。
  因為曾鳴,昆明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熱。接下來就是冷,雨一下,我凍得話都說不出來,真正應了那句“一雨就成冬”的關於昆明的傳說。我們在酒店住下後,第一件事就是衝到書
  店去看,正是吃飯時間,又在下雨,昆明書城裏人不多。除了樓下,三樓青春文學櫃台裏放著我的一大堆書,一個作家能得到這樣的待遇,我感到很幸運。
  晚飯很豐盛,最重要的是可口,更重要的是聽到的雲南話很像四川話,比起一臉茫然的笨貓,我很驕傲。吃過飯就跑去買衣服,因為他們嚇我說麗江會很冷,我差不多是看到什麽衣服厚就想買什麽,但事實上,我買的外套一次都沒有穿過(汗………………)。
  回到賓館,我的房間電視怎麽也打不開(後來才知道是沒用搖控器),我隻好跑到隔壁笨貓的房間去蹭看《超級女聲》,我最喜歡的何潔沒讓我失望。而且我越來越喜歡春哥,她真是酷得不行了,幾乎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比賽,跟我預想的結果一模一樣。我回到自己房間用短消息跟海燕交流了一下對比賽的看法。然後準備睡覺。
  我睡不著,我忽然覺得無聊,盡管我覺得很累。
  我覺得也許我應該穿著我的新外套和新球鞋到昆明下著雨的夜的街上去散步。我好不容易控製住了這種瘋狂的想法。
  很多很多很多個匆忙的日子過去了,我第一次感到了無聊。
  我發了一個消息給我的一個朋友,我說:我很無聊。
  說真的,這真是一個讓我感到陌生的詞。
  然後,我失眠了。
  ……*()*#····!
  可憐的我,可憐的昆明之夜。
  清早六點多的時候,我終於入夢,睡了一個多小時的我從床上爬起來,昆明書城的簽售就要開始了。聽說,有從外地趕來的讀者早就在排隊了,我提起精神到了現場,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高個子的先生在人群裏舉著一個攝像機,感覺像電視台的記者,我衝他一笑,我知道他就是網上的太陽鳥,晨光出版社的編輯。太陽鳥還帶來了鳥太太和鳥兒子捧我的場,真是夠朋友。可惜沒時間陪他一家人吃頓飯。
  笨貓把自己搞得像文藝節目的主持人,八卦得要命,還要我當場演唱《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我真想用海報敲他的頭。讀者們很支持,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個媽媽,帶著女兒來,站在很前麵,她很踴躍地提問,還說很喜歡《校服的裙擺》,要是所有的媽媽都這樣,多好。
  花開不敗是當天最酷的讀者,她不僅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趕來,還第一個唱歌,她唱《當你孤單你會想起誰》比我唱得好,我還忘了詞,真是丟人。
  簽售的時候,有個長得很可愛的小妹妹遞過來一個條子,上麵寫著:親愛的雪漫姐姐,我等你好久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漂亮。
  我把條子收下來,衝她微笑。
  她紅著臉說:你能不能快點寫完《糖衣》。
  我說:好的。
  那一天真冷,昆明的活動結束後,我凍得快要死掉,書店的一群妹妹陪我去買衣服,我買了一套特休閑的衣服,得到了除了笨貓以外的一群人的好評,但是隻穿了一個中午,到了玉溪後,我開始感到熱。去的路上我沒睡覺,一路上都在發短消息。到了後差不多沒有休息,玉溪的活動就開始了,原定是三點的簽售因為讀者來得早,兩點半就開始了。玉溪書城的音響不是太好,笨貓八卦的那套不起作用,讀者嫌他煩,衝他瞪眼睛,他隻好乖乖地宣布開始簽售。玉溪居然來了好多男讀者,有一個說非常喜歡《愛在仙境的日子》,以前關於玉溪的印象隻是先生抽這個牌子的煙,現在立體多了,沒想到玉溪有這麽多讀者,沒想到玉溪的涼米線這麽好吃。
  我吃完涼米線,曾鳴說:好啦,我們準備去機場,到麗江去啦。
  在去機場的路上,我終於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IPOD裏在放一首《如果有天花開了》。真好聽。
  (2)麗江在麗江一下飛機,就呆住了。
  天和地連成一片,我和笨貓像鄉下人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站在那裏就開始照相。笨貓還弱智地邀請曾鳴:來啊,來照一張。曾鳴微笑地寬容地擺擺手,然後,我們就被空中小姐趕了:照相到外麵去,這裏不許!
  我們嘻嘻哈哈地笑著出來。看到一個光頭,又看到另一個光頭,然後再看到一個好漂亮的穿著民族服裝的麗江妹妹。我愣了半天,花已經遞到我麵前,我才弄清楚兩個光頭分別是麗江圖書城的正總和副總。集團的老總也親自來接機,一群人浩浩蕩蕩的。下車後曾鳴跟我說她感到有些激動,為麗江圖書城辦事的認真和執著。聽說麗江書城的銷售量翻了又翻,我很為他們高興。
  手裏的花,香得有些不像話。
  圖書城的賓館就在古城的旁邊。放下行李,我們就去了古城,夜的麗江古城讓我一下子就跌了進去,書裏寫的、朋友傳的麗江,都不是這樣子的,隻有自己親眼見了才知道有多美。我們在河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吃飯。很快就下起了雨,我感覺自己在做夢,有些怕醒來。(上帝原諒我,我又開始發短消息了。)雨下得越來越大,酒吧一條街裏的人開始在對歌,你唱過來我唱過去,最好聽的聲音還是麗江妹子的,那首我喜歡得不得了卻學不會的:小阿哥呃,小阿妹呃……簡直要把人唱昏過去。
  大雨中的麗江依然是柔和的。這是麗江永遠的表情:溫和,微笑。可以接納一切。
  我看到很多獨行的人,可是他們一點兒也不孤獨。被喚做駝鈴的東西,聲音蕩啊蕩一直蕩到你心裏去。
  回到賓館,差不多四十小時沒睡的我,終於把心定下來,可以安心地睡覺了。
  第二天一早沒人叫我,曾鳴和笨貓老早就去學校看現場了。我舒服地醒來,梳洗了一下就趕到學校。狂大的宣傳被板和一禮堂的學生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麗江圖書城工作人員的認真,要知道是在放假時期,他們居然能組織到這麽多學生來聽講座,是多麽不容易。
  從講座一開始我就知道現場讀過我書的人不多,那一堂課我講得非常認真,也異常的投入。我在台上盡情揮灑的時候忽然覺得自己做的事是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讀書,進書店,可以不用買我的書,但讀書真的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麗江的簽售是我所經過的簽售中最特別的一次,一開始我在賓館休息,一直在考慮我機票的事,我換了又換,換了又換,就是不知道該走哪條線路回家好,把曾鳴弄得快要吐血了。(我真是對不起她。)三點鍾到現場的時候,隊伍已經排得老長,笨貓又開始八卦了,但這回有人買他的賬,他的海報不夠送,最後一張居然給記者騙走了。我開始簽,不斷地有經過的人排到隊伍裏來,這個說,我是從重慶來的;那個說,我是從貴州來的;還有人說我是從日本回來的,他們都是麗江的遊客。不過最讓我感動的是雲南當地的三個小妹妹,她們坐了六個小時的汽車趕來,每人捧了一大堆書,說是替同學帶的。弄得我有些亂激動,簽字的時候,字努力寫漂亮些,再漂亮些,不然對不起她們的辛苦。
  好啦,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
  光頭經理說:我們可以玩了。
  我們又一頭跌進了麗江古城。
  不想出來。
  束河是一個很清淨的地方,我在那裏看到一個酒吧,酒吧前立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看書,聊天,發呆,做夢。字寫得比我的字還要難看,酒吧裏的搖椅上坐著它的男主人,他麵對著我們,但是不看我們。那是一個中年的男人,他臉上的表情很柔和,仿佛可以完全不理塵世。我的心有刹那的疼痛,於是我走開了。
  我開始變得比笨貓還要八卦,我固執地認為,那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他小小的世界,我們不應該去打擾。
  光頭經理也看出來了,不過光頭經理說:他也許是裝的,在打廣告吧。
  嗬嗬。
  我知道那不是裝的。
  那種表情,是裝不出來的。
  我買了很多的東西,很多條魚,我看了一些漂亮的煙鬥,到處都是漂亮的煙鬥,我拿起來看了又看,引來很多好奇的眼光。我惡作劇地做了一個叼煙鬥的動作,然後,我放下它,走開了。
  哈哈。
  有一些喜歡和愛,是沒有理由的。
  麗江飛往昆明的飛機晚點,我在機場買了一本《麗江的柔軟時光》,是豪華版的,五十塊錢。一本小書。我故意沒買平裝版的。
  因為麗江於我,是這樣豪華的一場記憶。
  我跟曾鳴說我想把手頭的書都先放下,寫一本關於愛情的書。
  她說好啊,我們雲南省店負責包銷。
  我清早在床上打電話給力力麥,我說我要寫一本關於愛情的書。
  力力麥說:好啊,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
  我跟笨貓說:我想寫一本關於愛情的書。
  他劈裏啪啦地爆出一大堆關於八月的活動安排。
  但我知道,我會如願的。
  不信,你們等著瞧。
  於平靜的水麵,所有的一切皆一動不動。
  隻有你知我如何的波瀾壯闊。
  聽歌聽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女巫壞壞寫於二○○五年七月二十八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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