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要我們在一起

(2008-09-27 12:44:14) 下一個
  鼴鼠抱著一枚去年冬天掉下的鬆果,四處張望,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山穀中間留著殘雪的溪岸,開出了幾叢小花,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起風的時候,鳥群逆風展翅,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邂逅,在不經意間,故事,由此開始……
  楔子 黃昏的剪影
  “那是什麽?”
  “沿著溪岸生長的花,像葵花那樣,隻會朝著一個方向……”

  海上來的風帶著微寒,為了拍下兩隻黑臉琵鷺,明浚在草叢裏蹲了很久。當他按下快門時,前麵突然“撲通”一下,接連著“哎呀”的聲音,原本在沼澤的草叢邊梳理羽毛的琵鷺因為受到驚嚇而撲閃著翅膀跳開了,快門“哢-哢-哢”十分流利地連連閃了好幾下。
  發生什麽事了?明浚站起來,看見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孩摔倒在距自己僅幾米遠的地方。
  “真該死!怎麽回事?”他低聲抱怨著離開守了很久的草叢,雖然還在為琵鷺跑開的事情耿耿於懷,可回頭看到女孩灰頭土臉的模樣,便沒再說什麽,一個人往山坡上走。遠山的輪廓在明浚眼裏成了女人身體的線條,將相機背在肩上,他伸出雙手對準黃昏下麵的各種景致在麵前做出鏡頭框架的樣子。
  一個好的攝影者才會看到影像之外的風景。念高中的時候無意間在地理雜誌上讀到的話,讓明浚開始喜歡以前很少關心的相機,甚至在考大學時還選擇了藝術學院的影像係。隻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明浚最終還是得坐在教師裏聽那些經濟學老古董嘮叨。
  “除了亂揮霍,你還知道些什麽?將來要讓這些都敗在你這個家夥手裏?那你就試試看!你最好把那些家夥收起來,好好給我去上課,不然的話……”
  好象又聽到了爸爸的聲音似的。明浚皺了一下眉頭,吹著口哨邁起大步,好象這樣就可以從爸爸強塞給自己的生活裏徹底瀟灑走出來一樣。他將相機從肩上取下拿在手裏後,開始在海島的山嶺上瘋狂奔跑起來,停下來時,早已看不到剛剛拍攝琵鷺的地方。他朝草海附近張望,也沒有發現剛才摔倒的女孩身影。明浚猶豫著繼續往前走,可腳步明顯慢下來。
  山野裏傳來低沉的聲音。他的腦海裏出現狼群圍獵的場景,穿白色衣服的身影還坐在草叢邊,因為腳受傷而無法動彈。明浚心裏打了一個冷顫。“瘋了嗎,你這家夥”,想到這,明浚轉身往回跑,直到能遠遠看見那白色身影,才鬆了口氣,盯著那背影慢慢往下麵的草坡走。
  “居然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即使已經站在她身後,他還是裝作一副不能原諒的樣子。
  重新出現在麵前的明浚讓音琪有些意外,她隻是回頭看了看,便低頭繼續弄自己右邊的褲腿。明浚看了一眼下午自己一直守著的草叢,那兩隻黑臉琵鷺身邊又多了一隻小黑臉琵鷺,一家三口此刻正親熱著。
  明浚拍拍自己的腦門,在音琪的跟前慢慢蹲下來。“讓我看看,應該是很痛吧。”語氣柔和了許多的明浚將相機放在旁邊的大石塊上,並沒有征求她的同意,便伸手去脫她右腳上的鞋子,因為疼痛而無法動彈的音琪,怔怔的望著眼前這個走了又回來的家夥。
  音琪低著頭,將另一條腿縮了縮,像在很冷的冬天失足掉進冰窟,卻看到異常美麗的藍色的雪。
  “一個人跑到這樣地方來,不害怕會有狼嗎?”明浚故意神色緊張的看看四周,望著音琪故意裝做用力猛咽著口水的樣子,又假裝一本正經的問:“和男朋友約在這裏,結果他沒有出現?”
  音琪已經在用不高興地眼神瞪著他,明浚卻裝作不知道,嘴巴說個不停:“很安靜,也沒有什麽人家,像終生相守的世外桃源吧……不過物質條件的缺乏,可以住上三天五天,一輩子的話可能會有些不習慣,外麵的事情還是要知道一點的好……”明浚一邊絮絮叨叨的說話,一邊輕輕將襪子脫下直到看見音琪那腫得很明顯的踝關節。趁音琪不注意的時候,握著她的腳一用力,原本脫臼的部位恢複到原來的位置。
  感到巨痛的音琪尖叫一聲,出於本能地用另一隻腳來保護自己,不遺餘力地朝明浚踹了出去。就這一下,明浚仰麵朝天地摔在草地上,好象已經不能動彈了。
  音琪將腳收回來,被這樣的結果嚇得不知所措而愣在那裏。
  “喂。”音琪將身體挪到躺在地上的人旁邊,叫了一聲,可沒有一點反應。看看周圍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音琪神色慌亂起來,伸手推著地上的人,“喂,喂……喂!醒醒啊!”她的聲音已經顫抖起來。
  聽到音琪越來越焦急的聲音,明浚的嘴角動了動,眯著眼睛偷看著依然坐在草叢邊的音琪,突然將頭湊到她跟前。“噓……別叫,別叫,會引來狼的。”說完,衝著愣在那裏差一點哭出來的音琪哈哈大笑。
  音琪生氣地坐回去,望著麵前這個行為誇張的家夥。
  “是脫臼,現在應該沒那麽痛了,可以走了嗎?”明浚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拿起相機,轉身往剛才離開的方向走。
  看著明浚離開的背影,音琪用手揉著右腳的腳踝,穿好鞋襪,試著站起來。
  想著音琪剛才焦急的喊聲,明浚笑了笑,回頭看到音琪因為無法行走而重新坐到地上,又皺了皺眉頭。於是走到她跟前,背朝她蹲下,一把抓過她的兩手,不由分說地環扣住自己的脖子。
  “讓我下去,放我下去!”極不情願地趴在明浚的背上,因為恐慌而用力垂打明浚的音琪,用帶著明顯漢語發音的韓語叫嚷著要下來。
  明浚衝著背上喊道:“不覺得你的韓語很丟臉嗎?啊?還那麽大聲……哎,真是丟臉死了!”
  音琪收手不動,沉默了一會,用漢語嘀咕著:“白癡!笨蛋!你才丟臉!”
  沒有聽懂她話裏意思的明浚,回頭問她:“什麽?你說什麽?”
  音琪躲在背後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用韓語故作正經地說道:“我是中國來的留學生,又不是韓國人。”
  明浚微微地轉頭,望了望自己肩上的音琪修長的手指。“原來是中國人!什麽名字?”
  “馮音琪。”透過明浚寬大而溫暖的背,音琪輕聲回答。望著掛在山尖的新月,音琪開口問:“這裏真的有狼嗎?”
  “是啊,都成群出現的。”明浚說著學了一聲狼吼。
  音琪朝四周看了看,原本搭在明浚肩頭的雙手這下緊緊的摟住了他的脖子。音琪的手碰觸到明浚頸部肌膚的感覺,像電流般穿過身體而抵達到兩個人的心髒,音琪的臉紅了。明浚微微轉頭望望背上的人,輕輕揚揚嘴角,開心地笑了。

  高高的山嶺上,明浚背著音琪慢慢走著,兩個人的樣子成為一幅好看的剪影。
  “沼澤地很危險,以後不要自己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明浚的語氣也讓自己覺得奇怪。也許是想掩飾這種與往常不一樣的行為,他吹起了口哨。
  “對不起,剛剛嚇跑你的琵鷺。”音琪開始道歉。
  “哎,損失還真不小,所以最好下次你代替它們一次,算做補償吧。”明浚笑著衝音琪提出要求,但遭到激烈抗議:“什麽?補償?不要。”音琪說著用手錘打著這個過分家夥的肩,掙紮想著下去。
  “別動了,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裏喂狼的話,就乖乖的吧。”明浚得意的威脅她,相機的肩帶從肩上滑落下來,相機在他的肘部一晃一擺。
  音琪終於安靜下來,明浚背著她走到一棵大樹下,將她放了下來。和著四月的晚風,濕潤的空氣中盈溢著淡淡她身上的香味,成為明浚後來每次回憶這一天的線索。
  兩個人背靠著高大的七葉樹坐著,前麵視線裏的黛色遠山,半壁都被紅色的晚霞染成了無法描述的效果。“那是什麽?”音琪扭頭指著剛剛離開的方向,那片繁茂的草海。在草海中間,有一條呈帶狀的東西,不知道是花還是草的一種植物。
  “到三、五月就變成藍色的草。”明浚說著扭頭望向她的手所指的方向,一陣風過來,垂落在音琪腦後的“馬尾”飛出幾縷,貼到了他的臉上。明浚忍不住吸了一口氣,確定那是小時候喜歡過的糖果中的某種味道。
  “怎麽會長成一條帶子?”音琪突然又扭頭過來問明浚時,看見他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因為下麵有條溪流,它們隻會沿著豐富的水源生長。”
  “為什麽?”音琪好象有問不完的問題。
  “像葵花,眼睛裏隻有太陽的身影。”人不也是這樣的嗎?好象是為了爸爸,媽媽才覺得自己有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的必要,她也想知道原因吧。“走吧,該走了。”明浚站起來,背向著音琪蹲好。音琪主動拿過明浚手上的相機,自己聽話的趴到他背上,回頭看看那片草海,“藍色飄帶”已經無法模糊不清。音琪偷偷用力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感覺到塌實的痛感。
  見音琪又不說話,以為是哪裏不舒服或是受傷的腳痛起來的原因,明浚忍不住回頭問她:“痛嗎?”以為是自己剛剛的舉動被他發現的音琪,突然變得有些結巴,變得語無倫次起來:“不……我很重,你一定很累……哦……對不起……”
  “沒事,你比我想象的可要輕多了,我都可以一口氣……把你背去首爾。”雖然並不可能,但卻是明浚內心的真實感受。
  “你撒謊。”
  “不信?那我們現在就去首爾吧。”
  “你撒謊。”
  “沒撒謊。”
  “你撒謊。”
  “沒撒謊。”
  “你撒謊。”
  ……
  背上的音琪從側麵仔細注視著明浚,很深的眼窩,很濃的眉,很高挺的鼻梁,收斂得當的下頜,還有幹淨利落的短發……不知道應該用什麽詞形容他的樣子。這種沉默的安靜讓人覺得微妙起來,她回頭望著高高的山岡,七葉樹獨自佇立在那裏,看上去有些孤單。
  遠處的天色已經由藍變成橙紅,再由橙紅變成深藍。黑夜正漸漸滲透進深厚的藍色裏,慢慢向他們的身影圍攏過去。
  夜色籠罩的山林,一間小木屋安靜的出現在眼前。
  “今晚就在這裏休息吧。”明浚背著音琪走進院子,小心的將她放了下來。
  “跟你?你看起來不像……好人。”音琪的語氣肯定卻又暴露出她的擔心。
  “怎麽了?”明浚抬頭望著他笑笑。
  “壞人都長我這樣子嗎?”明浚蹲下來伸手去握她受傷的腳。
  因為覺得不好意思,音琪的腳往回縮了縮。沒想到明浚抓得更緊了,而且還嚴肅地說:“都不想早些走路嗎?我可不喜歡被麻煩。這裏找不到冰塊,所以,擦上藥按摩一下可以幫助恢複的……”說著,明浚埋頭將藥水擦到她的腳踝周圍,然後用手掌握著她的腳輕輕地試探著揉搓,偶爾還問她是不是痛。
  音琪坐著不動,隻是目不轉睛的望著眼前這個還不知道是誰的人,沉默起來。
  “你……”音琪欲言又止。
  音琪不知道該怎麽說了,沉默一會問:“你經常……這樣?”
  “經常怎樣?哦,你是指這個嗎?可是要付費的。”明浚故意加重後麵的話,然後自己一個人詭異地笑。
  “啊?付費?”音琪驚訝著用力將自己的腳從明浚的大手掌裏抽回,不過,他抓得好緊啊。
  “好了,自己記得按時擦藥按摩,不用付費的。”明浚說著向音琪眨了眨眼,繼續說:“這裏的日出很美,想去看的話,現在好好休息吧。”
  說著,明浚身著淺啡色的針織秋衫與卡其色長褲的背影很快淹沒在外麵的月光裏,門支呀地一聲關上。
  晨光透過窗欞上的鉛色紙照進來,在音琪的身旁徘徊。枕套上的無窮花圖案因為這張清新動人的臉而盛開,像含著晨露般鮮活嬌嫩。她看上去睡得很好,睜開眼睛時,時候已經不早了。她看見身邊放著幹淨的衣服,旁邊還留著紙條:
  你的衣服已經髒了,
  暫時用我的吧。
  衣服可能有些大,
  不過應該還能穿。
  明浚
  音琪換上明浚留下的襯衣牛仔褲,簡單梳理好後走出門口,目光在院子裏環視一周,以為會看見他從某個地方走出來。
  站在院子中間,音琪心裏默念著紙條上的名字。明浚……是他的名字?槭樹發出沙沙地響聲,像有人在說話。音琪抬頭看看天色,有雨要來的樣子。

  第一章 首爾的夏天
  鼴鼠抱著一枚去年冬天掉下的鬆果,四處張望,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山穀中間留著殘雪的溪岸,開出了幾叢小花,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起風的時候,鳥群逆風展翅,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她因為失去重心摔倒在草坡上,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一個月後的首爾。
  “今天ILL MORE有重要客人,大家就早點回去休息吧。”ILL MORE酒吧的經理拍著手掌提醒大家。
  聽到經理的話,音琪從鋼琴麵前站起來準備回後麵的員工休息室。看經理的表情就知道來得是什麽樣的人。所謂重要的客人,無非是出手更大方的人吧。她看了一眼經理,為了滿足那樣的客人,這個家夥可是什麽事情都能做的呀!她拿了自己的包,從酒吧後麵走出來,推著腳踏車沿街騎回宿舍。
  迎麵的風帶著青楊花的氣味,感覺夏天來了,音琪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突然,一輛紅色淩誌以很快的速度從後麵竄出來,從她身邊飛馳過去,差點撞到音琪。音琪慌亂的調整好自己的車速,避開了輪為車下鬼的命運。
  車子並沒有因此而停下,或是減速,反而加大了馬力朝前開去,“嗖”的一聲從音琪身旁略過。車內乘坐的女人炫耀似的衝音琪甩了甩手,露出了一個輕蔑的冷笑。
  “喂!怎麽開車的啊?!”音琪氣憤地一扭頭,想要看清開車的是個怎樣的家夥。
  一瞬間,一股熟悉的氣息彌漫開來,音琪的心慌亂地跳動著。那個在光影中若隱若現的背影,讓音琪出現了短暫的錯覺。自己認識他嗎?為何會有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這感覺強烈地撞擊著她的心靈,沒來由的,讓音琪覺得不安……
  音琪輕笑著自己的神經質,推開了宿舍的門。
  門口,散落的衣服一路延伸進去……是同住的學姐帶了男朋友來過夜。
  輕著腳走進去,從門邊的桌上抽出課本,音琪轉身關門下樓。怎麽辦?去哪裏好?想著,音琪輕輕歎了口氣,今晚去信息中心吧。
  信息中心的氣氛實在讓人緊張。在晚上這個時間仍留在電子信息中心的,通常都是學校裏高年級的學生,因為要完成論文所以留在這裏查閱信息庫裏的資料。除了敲擊鍵盤、翻書的聲音,還有筆尖與紙頁間的摩擦,應該就剩下每個人各自的心跳聲了。
  音琪看看周圍的人,情緒失落的找到自己手上號碼的座位,打開麵前的電腦。
  許正勳正埋頭一大堆資料裏,扔下筆伸了個又長又久的懶腰後,扭頭看見自己身後的電腦屏幕上正上演《冰河世紀》。
  音琪戴著耳機,正看得津津有味。這樣悠閑的人,會讓周圍的呆子們嫉妒的,當然也包括正勳。正勳笑了笑,轉身又一頭紮進資料堆裏。
  動畫片裏,樹獺因為太頑皮,結果燒著了自己的尾巴,它急得跳起來,一邊大聲向長毛象叫嚷著“HELP”,一邊在地上打轉……
  忘記自己是在信息中心大廳裏的音琪,捂著嘴格格格地笑了起來。
  周圍的人聽到笑聲,向她投來奇怪的眼神。看到像瞪著外星球人似的目光,音琪才回過神來,她連忙將耳麥摘下,向周圍的人道歉:“對不起……真對不起……”
  感覺笑聲好象是從自己身後傳來的,正勳一轉身,正看見音琪小雞拾米似的道歉,看到音琪孩子氣的模樣,正勳忍不住露出笑來。忙著說對不起的音琪一抬頭,就看見眼前的正勳在望著自己笑,趕忙停止道歉,回過頭坐好。
  與音琪四目相對的那一瞬間,正勳的笑容收了回去,有些驚訝與意外。望著已經轉身坐好的音琪,正勳過了很久才慢慢轉身回到自己的資料麵前。書本上的字跡與電腦屏幕上的圖像數據好象對他施了迷魂術,正勳已經無法集中精神繼續下去。音琪剛才的笑臉在書頁上像花一樣綻放,將其他內容全都覆蓋住。因為心裏無法平靜,正勳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音琪的電腦屏幕上沒有了長毛象的影子,好象是租房信息谘詢方麵的東西。
  音琪將找到的地址、電話都抄在了筆記薄後麵,忙了大半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音琪將筆記薄放進包內,又從桌子底下找到滾落下去的筆,從信息中心出來。
  想到今天的課要到下午的兩點,音琪決定先出去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到合適的房子。
  在宿舍樓下,音琪碰到正要去研究室的學姐。
  “音琪,昨天晚上怎麽沒有回來睡?”看到音琪,不知道她昨天已經提前下班回來過的學姐問道。“哦,本來上周就想對學姐你說的……我可能要搬走了。”盡管有些猶豫,音琪還是決定先說。
  “怎麽了?”聽音琪說要搬走,學姐有些意外。
  “也沒什麽,家裏的姐姐來首爾工作,昨天就是去姐姐那裏了。”
  “家裏的姐姐也來首爾了?真替你高興。”
  “嗯。所以,我可能會盡快搬去和姐姐一起住,學姐以後可能就一個人了。”不想讓學姐為難的音琪很痛快的說了謊。
  “這樣也好,決定要搬的時候記得通知我,我可以叫男朋友來幫忙。那我先去研究室了。”
  “謝謝學姐,再見。”
  “再見。”
  看著學姐的背影,想到自己剛才說過的話,音琪突然後悔起來。該怎麽辦?要搬去哪裏?
  她想到筆記薄背後的那些電話號碼,那麽多要出租的房子中間,總有一個地方合適自己的吧。
  行人很少的馬路上,音琪飛快地踩著腳踏車,兩旁的樹影變成了綠色的流光,由厚到薄,最後變成透明。在功課不是很忙的周末,音琪常常這樣做:踩著腳踏車一個人到安靜的城市公園裏,在湖邊的樹下坐一會,又踩著腳踏車回宿舍。
  與驚心動魄的際遇相比,音琪更喜歡平靜的生活。好比鋼琴曲中繁複的修飾音,雖然可以吸引人們的耳朵,真正打動人心的卻是簡單旋律裏某處別有用心的安排,音的輕或重,長或短,都代表不一樣的心境。所以,成功演繹一件作品並不完全取決於技巧,對作品的理解,演奏者情感的投入才是關鍵……
  所以,生活也應該用心投入吧。有些人用心生活,但也有人用腦生活。
  明媚的陽光穿過頭頂的樹葉,在路麵形成斑斑駁駁的影子。音琪的視野中出現一片茂密的綠影,掩映著一幢白色房子。她將腳踏車靠著路邊的老槐樹放好,自己在白色房子前麵的台階上坐下來,抬頭看太陽的時候,瞥見房子的厚玻璃門,它的四邊被鏤空的金屬花包裹了起來。
  整整一個上午,音琪已經看了許多地方,不是太遠,就是租金不合宜。她看著最後一個電話號碼,不知道還有沒有再打電話過去詢問的必要了。筆記薄在音琪的手中翻來覆去了幾遍,她矛盾著,不知道下一步到底該如何是好。
  怎麽辦?沒有合適的地方,卻還答應人家會盡快搬……

  白色畫室裏麵,太陽照在身上的溫暖感覺慢慢將成敏從夢裏搖醒。睜開眼睛,順著地毯盡頭望去,她看見穿著彩紋裙衫的音琪坐在自己的畫室前麵,正扭頭望著玻璃門出神。
  看看牆上的鍾,成敏記起自己昨晚用磨碎的奎英粉與鉻(藍色克羅米)作原料臨摹凡高的《星夜》到很晚,記得將燈關上時,畫布上的夜空部分藍到接近黑色,那些迷離的光暈卻在黑夜中一閃一閃……
  當時她興奮的扔掉畫筆,躺在地毯上望著玻璃牆外的夜空,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攏了攏懷中的大海豚枕,成敏望著畫室外麵的人和樹,還有穿過樹葉投射在白色牆壁上的陽光。畫室裏全透明的陽台設計讓人想到萊特的風格,呆在陽光下畫畫的感覺讓成敏聯想到戀人在夏日的海邊奔跑的畫麵。
  成敏正想著時,被突然響起來的手機鈴聲嚇一跳,望了望身後的木頭條桌,手機信號燈正在那裏一閃一閃。她再次確認台階上的女孩坐著的樣子,這是習慣將生活畫麵描述下來的人的習慣吧。因為不想挪動身體位置去拿桌上的手機,所以她抬腿用大腳趾套進手機的掛繩,確定勾住後慢慢將手機送到自己的手邊。
  “喂,哪一位?”成敏一邊說話,一邊向外張望。
  “我是哥哥,成敏過來吧,已經夠了,你要一個人呆在首爾到什麽時候?”哥哥的聲音在電話裏響起。
  “哥哥,有很多女生要和你交往嗎?黃皮膚的人才能成為嫂嫂。關於這個問題,你可要聽爸爸媽媽的話……”成敏故意岔開話題,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做過多的糾纏。
  是的,即使現在隻剩下自己一個,成敏也不願去到遙遠的美洲。如果去到那裏的話,離他的心,不就更遠了嗎?就這樣,這樣孤獨地在一旁看著他,也是讓人幸福的啊。
  “成敏,許正勳那家夥真的那麽重要嗎……”成敏似乎可以看到哥哥皺著眉頭的帥氣樣。
  “哥哥,我想給自己一個結果。好了,就這樣吧,問候爸爸媽媽。”
  掛掉電話,成敏轉身走到沙發邊倒頭躺下。
  這幢半玻璃結構的畫室便是哥哥送給她考上藝術學院的禮物。此刻,爸爸和媽媽在準備午餐嗎?還是在美洲瀑布下大聲耳語?
  從開心、情緒激動、疑惑到失落,成敏翻過身來抓住海豚枕頭枕住下巴,望著外麵慢慢皺起了眉頭。
  成敏正想著時,台階上的女孩不見了。
  音琪正站在對麵路邊的電話亭裏,她從包裏翻出筆記薄,將最後的電話號碼確認後撥了一遍。
  “你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打……”
  音琪將電話掛斷,過了一會,再撥,還是那句“你撥打的號碼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打。”
  掛上電話,音琪從電話亭出來,推著腳踏車準備回學校。沒走出多遠,想到筆記薄被落在剛才的電話亭裏了,又轉身返回去取。
  成敏站起來,海豚枕頭用力扔在了沙發上,扭頭看著台階上剛剛音琪坐過的地方,想起一個女孩昂起頭望著大門時的樣子。她走到畫架前,翻過去一頁,拿筆在上麵簡單的構圖。
  胃劇烈的抗議,12點已經過了,成敏想起自己還沒有吃早餐。
  將畫筆放下,成敏捂著肚子去廚房找速食麵,走過前廳的時候看見自己一直注視著的女孩正拿著個深啡色的筆記薄從對麵的電話亭出來。
  成敏走到門口,隔著玻璃門,看見剛才坐在台階上的女孩正向老槐樹下的腳踏車走去。
  “嗨,等一下。”將門推開,成敏衝著她的背影喊道。
  音琪看看周圍,並沒有別的人。
  “就是叫你。”成敏替她確認。
  “什麽?”音琪疑惑著繼續往腳踏車的地方走。
  “你會煮麵嗎?肚子好餓哦。”成敏滿臉笑容。
  “什麽?”
  “在這裏呆了一上午,你也餓了吧?這附近可沒有吃的。”
  “可我們……認識嗎?”
  “你是說以前還是現在?”
  “……”
  “你一定認識我吧,要不……怎麽在我的畫室門口坐一上午?”成敏頑皮地笑著。
  “對不起,我在找房子……想坐一會……”
  “哎呀,好餓哦,別站在這裏說了吧,快說你會不會煮麵吧。”
  “可是……”
  成敏沒等她再說下去,一把將她拽進了畫室,將兩包速食麵塞給了音琪。
  望著陌生房子裏的一切,音琪想奪路而逃,她轉身的時候,已經走到畫架前的成敏突然說:“開小火,可以煮久一點,味道會很香的。”說著抬頭望著音琪表示感謝的笑了笑。
  她低著頭,猶豫著走到廚房裏,用鋼鍋盛了水,將電磁爐打開……
  收拾幹淨的台桌上,兩副碗筷,一隻圖案細致的編織墊。
  “你的麵可比我煮的好吃……嘿嘿。”成敏與音琪相對坐著,一邊吃麵,一邊說。
  看到成敏滿足的表情,音琪拿起筷子夾了一小束麵送到嘴邊,順利吸進去,如釋重負般吞下。
  “你是來找房子的嗎?那就和我一起吧。”喝幹淨碗裏的湯,成敏將筷子在碗上放好後,一本正經的說。
  音琪看看四周,感到意外極了:“這裏?”
  “這裏?也可以啊,不過離校區太遠。住家裏會近些。”
  “家裏?”
  “要去看看嗎?”
  “可是,我們……”
  “怎麽了?”
  “我們並不認識……”
  “沒有說一定要租熟悉的人的房子吧?不過,我們都在一起吃過麵了,我叫韓成敏,你呢……”
  “馮音琪。”
  “馮……音琪?”
  “嗯。”音琪一邊吃麵一邊點頭,心裏卻十二分不確定她的話。
  “以後就用這個抵房租吧!”成敏認真而幹脆地說著,自己先站了起來。
  “啊?”
  “不願意?”
  “不,不是。隻是……”
  “太貴了?這可是重要的條件。”
  “不是,我……我是說……總是吃這個,對身體不好。”音琪越往下說越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說到一半,便停住了,望著成敏不說話。
  “不會每天都吃這個,偶爾,偶爾見麵的朋友。”成敏說著站起來去沙發上找手機,拿包。
  “朋友?”音琪坐在那裏轉身望著成敏。
  “無私的忠實。即使你忘記他,他也沒關係,你想起他的時候,他還是會對你付出。很像速食麵,對吧?”
  “……”
  成敏說著對還愣在那裏的音琪說:“走吧。”
  音琪一臉疑惑的說: “去哪裏?”
  “當然是去我家,然後去拿你的東西啊。”
  “……”望著興致勃勃的成敏,音琪還沒回過神來。
  走出畫室,成敏將自己的背包往旁邊的音琪一扔,跑到腳踏車跟前,轉身衝著音琪孩子氣的笑著:
  “上車請投零幣!”
  音琪笑著點點頭,坐到後麵的她將拳頭捏緊假裝著往成敏的上衣口袋裏伸了伸。兩個人一路開心的身影在樹陰下穿行,陽光在天上笑著注視她們,敞開懷溫柔的擁抱她們。

  明浚家的客廳裏,下樓來的仲哲媽媽已經換上睡袍,她對仍然坐在客廳等明浚回來的明昌赫說:“明浚他爸爸,上樓去吧,孩子可能有事,明天早晨我會提醒他。”
  “有事?現在都幾點了!”明昌赫氣得僵坐在沙發上。他不明白,能輕鬆以企業家、慈善家的身份成為優秀公眾人物的人,和自己的兒子溝通起來卻會這樣難。
  仲哲媽媽走到他身邊坐下:“上樓去吧,他有時候也回來得晚,不也沒事?明浚長大了,你別老把他當孩子……”
  “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到底怎麽忙?有多忙!”明昌赫換了一個座位,麵向門口的方向,抬頭看見從樓上下來的仲哲,火氣更大了起來:“他要是有他弟弟一半聽話,就不會讓我像現在這樣操心……”
  “爸爸,哥哥晚飯時間打電話回來,說是社團有活動……”剛念高三的仲哲一副清秀乖巧的模樣,他站在樓梯口很自然地向自己的爸爸解釋。
  聽仲哲這樣說,明昌赫的神情略微變了變。仲哲媽媽連忙說道:“你看是吧,說了叫你別操心,上樓去休息吧。”一邊說一邊使顏色讓仲哲扶他爸爸上樓去。
  這時,門突然被撞了一下,打開時,幾個人看到酒醉的明浚跌倒在門口。還沒走到爸爸身邊的仲哲連忙跑過去扶哥哥,明浚使勁向過來扶自己的仲哲甩手,完全無視坐在客廳裏的另外兩個人的存在,踉踉蹌蹌徑自上樓。
  “大半夜,滿身酒氣,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明昌赫大發雷霆,一旁的母子倆都被這聲音嚇到,站到一邊不敢吱聲。
  “哦?你不知道?你22歲之前時所經曆的事情……我也有認真去做……有什麽不對嗎?”已經口齒含糊的明浚抬頭望著麵前氣得發抖的明昌赫,冷笑一聲。
  “混帳!你在說什麽?你……”
  明昌赫氣得怵在那裏。
  見父子兩人一個在氣頭上,一個醉得不省人事,仲哲媽媽連忙過來攙住明昌赫的手:“他爸爸,你就去休息吧。太晚了,也讓他先睡,明天讓我跟他說吧。”
  “看看他的樣子,人家妍智多懂事,那樣好的女孩子……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
  明昌赫氣得說不出話來,隻好站起來順從仲哲媽媽的意思先上樓。
  聽到這番話的明浚好象突然變清醒了似的,冷笑道:“哦,是嗎?當初,媽媽也是這樣的吧……她那麽好,可你給她幸福了嗎?”
  聽到這話的明昌赫更火了,口中喊著“你說什麽?你這個混帳……”轉身衝過來要揍明浚,卻被仲哲媽媽死死拉住。
  “昌赫,別這樣,你別這樣……”仲哲媽媽都已經哭了。
  “你都聽聽,你聽聽他都說了些什麽……”明昌赫覺得有些胸悶,大口喘著氣。
  仲哲媽媽忙說:“你先回房間,讓我跟他說吧。”
  明昌赫看看眼前的場麵,深深歎了口氣,無奈地上樓去。仲哲用力拽著哥哥,將他拖回房間。
  仲哲媽媽推開明浚的房間,看見明浚和衣躺在床上,她替明浚把鞋子脫下,望著明浚的臉靠床沿坐了一會。替他扯上被子蓋上後輕輕歎著氣,知道明浚沒有睡著,便說:
  “妍智爸爸從美國回來,打電話邀請我們一家,還特別提到你和妍智的事……”
  仲哲媽媽還沒有說完,明浚忍不住說:“我不會去!”
  “就去吧,你和妍智不是一直很好的嗎?……隻是一個宴會,你爸爸……”
  “別再提他!我很累……想睡了。”說著將被子將頭蒙得嚴嚴實實的。
  仲哲媽媽出去,將門帶關,房間裏很安靜,有層幽藍的光。有些醉意的明浚坐起來靠在床頭,從旁邊的抽屜裏拿出相框立好,抱起床邊的吉他對著照片撥弄起來。
  照片上的年輕女人是明浚的媽媽,她穿著白色的裙衫,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庭院裏的柳藤前笑著。當時剛剛喜歡上攝影的明浚替媽媽拍下了這張照片,不久後媽媽意外去世。從那以後,喜歡攝影的明浚再也沒有替誰拍攝過人物相。
  六年前明浚媽媽的去世,對明浚來說,“媽媽”這種稱謂也一起被埋葬掉了。這世間也不會再有溫暖的東西了吧。
  媽媽,你那裏也種了柳藤嗎?六月了,已經有了銀色的花骨朵了吧。
  夜裏很靜,琴聲有些斷斷續續,即使十分努力,他也無法想像出媽媽現在的樣子來。
  想念媽媽,不快樂的度過每一天,媽媽,生活為什麽總是這個樣子?

  這是明浚第幾次遲到?所有的人都坐著等他一個人。
  “他以為他是誰?讓長輩這樣等他!”明昌赫已經氣得一臉鐵青。
  仲哲趕忙在一旁撥哥哥的手機,但是裏麵傳出來的是“您好,您所要的號碼不在服務區”的電話留言。
  仲哲媽媽雙手握著,一臉為難的著急樣子,抬頭向妍智媽媽一個勁的說“對不起”。妍智的媽媽一臉溫和,笑著說“沒關係,孩子可能有事情。”坐在一旁的妍智神情自若,一臉平靜,她舉止優雅地端起咖啡,輕輕吮一口。
  隻有妍智,她能想到現在的明浚在做什麽。不過,他應該是不會來了。和一個人相處二十年,除了父母兄弟姐妹之外,這樣的朋友應該是很難得了吧,又怎麽會不了解?一個眼神,身體語言上的小小變化,妍智都知道他在想什麽。他呢,應該也是這樣的吧。
  他快樂、健康而充滿活力,也容易接近,那時候的妍智幾乎就已經看到十年後、二十年後甚至老去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和明浚在一起快樂的生活,有自己的事業,還有……還有自己和他的孩子吧。
  六年前明浚媽媽突然去世,一切都改變了。那個自己原本熟悉的、能和她一起看到未來的人變得陌生起來,有時,她似乎還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鋒利而冷漠的東西,可以將別人深深傷害的某種目光。
  想到那眼神,妍智不寒而栗起來,她幾乎將杯中的咖啡一口喝完,想像那是吞下整瓶讓自己失去意識的酒。她沉默的麵對身邊的長輩,再要了一杯咖啡。
  此時,ILL MORE的樓下,音琪修長的指尖在琴鍵上撫過,憂傷的音符在空中飄蕩。
  明浚正坐在樓上的吧台邊喝酒。聽到樓下的琴師演奏的曲子,他帶著幾分醉意發著牢騷:“什麽曲子?真煩人呃。”
  “明傑斯的‘最後的舞蹈’,這首作品完成之後,他自殺了。”明浚身邊的陌生女人啜飲著“馬尼拉落日”,慢慢回答他。
  “想不開嗎?哦……為漂亮的死亡之舞幹杯……。”
  “是墜樓身亡。”女人的嘴唇又輕輕碰了碰杯沿,望著樓下彈鋼琴的音琪說:“這個,原本是他的小號作品,用鋼琴來演奏,少了些哀怨,卻更加傷痛。”
  明浚端著酒杯朝樓下音琪的背影舉起來,大聲說:“好!為傷痛……幹杯!”又將空酒杯伸向吧台,“再來……一瓶……”
  他接過服務生的酒,將自己的杯子倒滿,又將酒倒進女人麵前的杯中。“為明傑斯……喝酒。”
  女人朝他嫣然一笑,自己拿起將杯子伸向他。明浚覺得眼前的笑臉好象是妍智,一會變成在離島上遇見的音琪,已經無法清醒的意識裏,他向身邊的女人送上了“原來是你啊”的迷離眼神。
  “CBS的大公子,我看過關於你的報道,是有關你跟MBG千金婚事的……”女人的記性很好,有條不紊地向他講述這些,一邊慢慢將身體靠向明浚。明浚望著眼前的女人,眼神變得空洞起來,一時間什麽也看不到了。
  隻要這樣的他樂意,不同的女人都可以給他以慰籍。這就是現實生活裏的明浚。媽媽過世後,他記恨爸爸,對突然成為家庭成員的仲哲媽媽與仲哲懷著敵意的時候,他一直是這樣做的。
  他像以前每次所做的那樣接納現在這個投懷送抱的女人,甚至不需要詢問她們的名字。
  她的口紅在燈光下帶著蠱惑的色彩,慫恿被酒精控製的神經所為。將酒杯推到一邊後,她的身體緊緊地貼了過來,明浚覺得剛才喝的酒全部積聚在一起,像火一樣在心裏燒了起來。眼前的人是誰?是誰也不會有什麽不同。他原本撐在吧台上的手無意識地收了回來,因為十分急切地想摟住她的腰而弄翻了酒瓶和酒杯。
  女人的臉埋進明浚的胸前,他的手握住身後凸出的部位,兩個人擁抱著親吻起來。鋼琴聲在最後一個長音裏結束,酒吧裏開始播放音樂錄音,SAXPHONE低沉的呻吟,像情人間最後的纏綿。
  樓下,結束演奏時間的音琪離開鋼琴前的座位,轉身進後麵收拾東西。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被痛苦耗盡一切……哇,音琪,這痛苦真……帶勁啊。”在音琪麵前做出誇張的舞蹈動作,引得工作間的同事們都哈哈大笑的小夥子,是負責燈光的澤秀,因為較好的口才他偶爾還客串一下嘉賓主持。
  “平時連夜路都不敢單獨走的家夥還好意思這樣說痛苦,臭小子!”玻璃房裏師傅很快就揭了澤秀的底。
  “誰說的?事實根本不是那樣,是……”澤秀一臉不服氣的分辨,又望著收拾好東西已經走到門口的音琪說:“今天還是騎腳踏車嗎?我送你吧。”
  音琪轉過身溫和的笑笑,說:“不用,你還是工作時間,小心老板查崗哦!”說著就跑掉了。
  玻璃房師傅看在眼裏,自言自語道:“醒醒吧,臭小子,鳳凰終究是要飛走的。”
  澤秀站在門口望著外麵很久,有些失落地走進來,望著同事笑笑,又和他們調侃起來。
  腳踏車穿行在夜路上,從臉上撫過的風十分溫柔。迎麵過來又擦身而過的汽車燈光慢慢在音琪的視線裏暈染成彩色的光團,使她覺得這樣生活著的自己與世界很緊密的聯係著,融入進去,無法分離清楚。
  一抹嬌豔的紅色將音琪從美好的自我感慨中拉了回來,是它,那輛上次遇到的、差點撞上自己的紅色淩誌。音琪心裏猛地一緊,連忙離開原來的車道,小心翼翼地停在路邊。
  紅色淩誌蛇行一般“吱”地一個急刹車,在護欄邊停了下來。車門被撞開,爛醉的明浚在路旁嘔吐起來。
  莫名的氣息飄散在空中,音琪的腦海仿若觸電般瞬間空白。這個背影讓她想起離島上的那個自己曾經觸碰過的厚實的背,一切都是那麽的突然,突然到音琪來不及做任何的反應,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卻又是真實的存在著,音琪望著那個路邊的背影,一步步向他靠近,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她。
  這時一雙女人的手從紅色淩誌內伸了出來,將明浚扶進車內,“嗖”的一聲,紅色淩誌消失在五彩斑斕的霓虹燈下。
  酒吧裏出現的女人駕駛著紅色淩誌在馬路上疾馳。她伸手按了一下駕駛座恰麵的按鈕,車內響起歡快的音樂。
  “明傑斯……”已經醉了的明浚望了駕駛座上的女人一眼,伸手去調車內的播放器。
  “臭小子,不是醉了嗎?記性還這麽好!”她望了望旁邊渾身酒味的明浚,嘀咕著專注地開車,沒有理會旁邊的他。
  明浚轉過身盯著她,見她一動不動望著前麵,他突然伸手用力砸向播放CD的機器,可西班牙音樂依然歡快火熱的舞蹈。他衝她吼道:“換掉它!換掉它!換鋼琴……”
  “你喝醉了!”
  車內的女人望著他,將車停在了路邊。
  “去哪裏……你在想……什麽,我都知道。”說著,他轉身伸手握住她的肩,俯身過去。那酒紅色嘴唇上布滿了均勻的光澤,可對明浚而言,這全是無意識的身體欲望,開始就是為了結束。
  第二天上午,明浚穿著睡袍在酒店房間的陽台上坐著,手裏端著酒杯。他站起來,走到陽台邊上,身子向前用雙肘靠著欄杆,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從這裏望向前麵,遠處山巒的輪廓隱隱約約,翻過那座山,就是大海。
  “你醒了?”昨晚的女人一邊攏著睡袍前襟一邊走向陽台上的明浚。
  明浚依然望著海的方向,因為離島在海上。
  見明浚的樣子很出神,走到他身邊的女人十分溫柔的依偎過來,抬頭望著他俊朗的麵孔,問:“為什麽不多休息一會?”然後準備伸手去撫摩他臉頰的優美線條。
  “你可以走了。”明浚的語氣冰冷,轉身躲過她的手背對著她。
  “什麽?”她走到他跟前,將隻著薄紗的身體靠過去,再次確認似的去伸手挽他的臂彎。
  “沒有聽到?我想一個人呆著。”明浚將手從她懷中抽出來,沒讓手臂在她那裏多停留一秒。
  “你!?神經病!”女人衝進房間裏麵,撿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抓起沙發上的皮包,氣衝衝離開。
  明浚返身走回房間,望著重重關上的門,將空了的酒杯倒滿,又回到了陽台上。

  暗房中
  明浚將照片從藥水中拿出來,一張張夾在麵前的繩線上。
  鼴鼠抱著一枚去年冬天掉下的鬆果,四處張望,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山穀中間留著殘雪的溪岸,開出了幾叢小花,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一望無際的草海同時昂起頭迎接太陽的照耀,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七葉樹從早晨到黃昏不分晝夜的等待,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起風的時候,鳥群逆風展翅,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她因為失去重心摔倒在草坡上,碰巧被他的鏡頭看到……
  此刻,她的眼睛睜得圓圓,一動不動的這樣望著明浚。藥水和寂寞的味道混雜在布滿紅色光線的暗房裏,他閉上眼睛,能真實的感覺到從山裏來的風和從海上來的風分別包裹著自己的身體。如果他就此放鬆下來,放棄站在這地板上的力量,風一定會將他卷起來,再將他送往離島的某個地方。這應該是人潛在意識裏的力量緣故吧。
  明浚睜開眼睛,看到她受到驚嚇的眼神正望著自己。奇怪的感覺猛地撞了一下他的胸口,紅色燈光的溫度讓他有一瞬間失去了現實感。他伸出一隻手,慢慢接近麵前的照片。
  手在照片前麵止住,就這樣停在空中。輕輕地,他對著照片上的音琪做出捋頭發的動作,想將她散落在額前的淩亂頭發撫到耳邊,讓那張麵孔更多一點呈現在自己眼前。在心底裏,幾乎是無意識的,他輕輕的喚著她的名字“音琪……”
  那麽微弱的呼喚,小到甚至被自己忽略。
  “哥……哥……”
  仲哲的聲音從外麵傳進暗房,變得很悶,好象被關住的是仲哲。明浚的手觸電似的突然縮了回來,轉身呆望著通往外麵的門,恢複神誌的他意識到自己剛剛是被一種奇怪的力牽製了。他在原地停了停,幾乎是倔強而賭氣的離開站著的地方,走了出去。
  “什麽事?”看到站在自己房間門口的仲哲,明浚問道。
  仲哲看著明浚,探著身子往房間裏望了一眼,說:“哥,是爸……他在書房等你。”
  明浚下樓,走進明昌赫的書房。不多久,裏麵便傳出激烈爭吵的聲音。
  “別再指望我也去做那樣的傻瓜了,我不會!”明浚的聲音像突然爆炸的地雷般響及外麵。
  “你懂什麽?你知道些什麽?”明昌赫的聲音顯得沉悶,帶著長者的強悍與尊嚴。
  “這裏不是你的王國!想想媽媽為什麽會那麽早離開……”幾乎是歇斯底裏的聲音,然後有東西被絆到後倒下的聲音。
  “你給我站住……”
  書房的門突然打開,明浚從裏麵衝出來,又猛地關上。對著書房門站著的仲哲,呆在大廳裏,看到哥哥向自己投過來火一樣灼人的目光。仲哲趕緊低下頭去,聽到大門的響聲,明浚又一個人衝出了家門。直到晚飯時間,也沒有見明浚的影子。
  深夜
  一直複習功課的仲哲覺得有些餓,所以下樓進廚房找東西吃,經過餐廳的時候被什麽東西滾落的聲音驚了一下。
  “誰?”仲哲出於本能的問了一句,站住仔細聽時卻什麽聲音也沒有,能聽到牆上頻率穩健的走鍾。
  仲哲從冰箱裏找到牛奶和麵包,用力將封口的塑料袋扯開,一邊喝牛奶一邊上樓梯。餐廳裏麵好象又有聲音傳出來。
  仲哲轉身走進餐廳時,因為踢到許多易拉罐而差點摔倒,他一低頭,看見明浚靠牆半躺在那裏。
  “哥……”怕吵到爸爸而不敢大聲的仲哲,小聲叫著哥哥。
  “唔……”看樣子,明浚又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哥,哥,”仲哲將牛奶和麵包放在桌上,蹲下來輕輕喊著推攘著明浚。
  明浚斜著眼睛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含糊地說:“明仲哲……你的功課怎麽樣了?偷偷……下來喝啤酒。哈,幸福的家夥,別不滿足吧……”
  “哥,哥……你喝醉了,我扶你上去啊。”
  “醉了?哼……你以為你是誰?‘捍衛王國’?國王嗎?……所有的人都得因為你的事業而犧牲掉自己的人生……不會的!我不會……”
  明浚的意識還停留在下午書房的爭吵裏,他毫無顧及的聲音嚇到了仲哲。怕哥哥吵醒爸爸又引起風波,體格單瘦的仲哲便俯身去抱他。
  費了好大力,仲哲才把明浚半背半攙著弄到哥哥的房裏。望著趴在床上的明浚,仲哲不放心將他一個人留在房間,便啃著從樓下拿上來的麵包,坐在他床尾的沙發上看書。直到整整一大瓶牛奶也喝光。
  早晨的時候,因為頭部痛感而醒來的明浚,從床上爬起來,看見了歪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的仲哲。望著這個乖巧聽話的家夥,他心裏的怨恨似乎又多了點別的什麽。沙發上的仲哲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肩,以此來趕走夢裏的寒意。看到這一幕,明浚心裏突然因為憐愛而湧起一股暖意,他伸手拿了床上的薄毯去替他蓋上。就快要接觸到仲哲身體的那一瞬間,他突然將褥子使勁扔回床上,轉身對著熟睡的仲哲大喊:
  “明仲哲,都幾點了,你還不去學校?”
  仲哲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邊喊著“糟了糟了”邊跑出哥哥的房間。明浚回頭望了一眼仲哲的背影,拿起毛巾進浴室去衝澡。
  浴室這樣的隱秘空間,褪去偽裝的外衣和自己獨自相對,明浚的人生充滿了困惑。
  他厭棄現在的生活,卻沒有拒絕的能力,在心裏期望自己重新來過的他,已經有了無法再更改的過去。就像一直夢想看到潔淨無暇雪地的孩子,回頭時因為總是看到自己留下的腳印而充滿無法拭去的懊惱。
  浴室裏,帶著溫度的大雨密集的敲打著砸向他,讓他異常清醒。媽媽……媽媽的突然去世應該就是這一切碎裂得無法複員的原因吧。她走後不到三個月,另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孩子就占據了媽媽原來的位置,無論是名分上的還是物質上的。他因此而對那個在外麵被所有的人尊敬著的男人不能原諒,永遠不會。這種恨因為滲透著無法更改和轉移的情感而變得複雜,像根須上的泥土,因為嫌棄而將它完全洗掉的話,也許就不能擁有生命了吧。
  衝完澡出來,明浚看見仲哲坐在他剛剛睡過的沙發上。
  “不去學校,在這裏做什麽?”平時明浚不是威脅這個單純的孩子說假話,就是喝了酒無端訓斥他,即使此刻,他的話裏同樣充滿冷漠與尖刻。
  “今天上午沒有課……哥,我有話要和你說。”坐在沙發的仲哲做了很久的心裏準備,才鼓起勇氣抬起頭站在他的麵前。
  “什麽?說啊。”明浚用趕毛巾擦拭著頭發,語氣依舊冷淡。
  “不管你生氣也好,不願意理我和媽也好,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仲哲很快說完,重重鬆了口氣,像是已經準備好迎接暴雨的小苗。
  “誰和你是一家人?!”明浚將毛巾摔到沙發上,瞪著仲哲等他說下一句。
  “哥,是哥哥你。你每次對我發脾氣,威脅我,不理我,我都沒關係。可是,你是哥哥,爸爸最大的孩子,家裏的長子,你應該看到爸爸他為了我們……老了很多……”
  “別在我麵前提‘我們’?一直隻有你們。從媽媽去世的那一天起,一直就是,是你們!”他的情緒很激動,媽媽笑著的樣子在床頭的照片中望著他,這麽近,卻永遠的遠了。
  “哥,如果一個人生氣了,別的人還是笑著去愛他,他便不再生氣了,對嗎?從小到大,我也是這樣對哥哥你的……因為,你是哥哥,我愛你。”仲哲說著哭了起來。
  “說完了嗎?啊?說完了走!”
  “哥,為什麽我們不能開心一些相處,在別人看來,我們是那麽好的一家。”
  “是誰叫你進我的房間了?出去!”
  “哥!”
  “走啊……出去!”
  “哥……”
  仲哲走出房間,明浚馬上把門關上了。仲哲表情疲憊而痛苦的站在走廊上,他小聲的說著:“我們是一家人,哥……”
  穿上晨衣走出房間的仲哲媽媽看到兒子站在走廊上,便問:“仲哲啊,你一大清早站在你哥哥房間門口幹什麽?”
  “哦,沒什麽,媽你多睡一會吧。”
  仲哲說著,扭頭將他掛滿淚水的麵容對著牆壁,走回自己的房間。
  聽到門外仲哲的說話聲,明浚坐在沙發上,想到剛剛仲哲的話。也許,他隻是自己和這個複雜家庭敵對下的犧牲品。
  這樣的早晨,房間裏似乎透著黃昏的陰霾。明浚走到衣櫥麵前,穿著衣服。低低的雲積壓在他的心裏,可是,卻沒有一場痛快的雨來臨。他抱起吉他坐在地上,撥弄著自己的歌。背後的風景柱上,新掛上了一張照片,是音琪摔倒時受到驚嚇的目光。

  沿濱江道一路跑步的音琪,終於覺得替自己的肺部來了個大掃除,停下來的時候,她重重的舒了口氣,感覺精神了許多。看來,還是要堅持清晨跑步的習慣啊。
  前麵拐角的路標上寫著“前往花市”,音琪想到以前在昆明時,她每天早晨沿著公園外牆的安靜街道跑步到花市,帶上一捧便宜新鮮的薑花回來送給廚房裏的媽媽,然後再去學校。
  即使現在不能馬上送給媽媽,放在成敏和自己的房間裏也很不錯吧。
  她望著路標笑笑。
  就像是約定一樣。習慣晚起的正勳不知怎麽了,四點的時候醒來,做了俯臥撐,還第一次有目的的打掃完了房間,可時間才剛過六點。
  正勳第一次感覺早晨的時間漫長,無事可做。不是說“惜時在晨”嗎?心裏真是有些慚愧了。
  換上果綠色的T恤,他出門沿街慢慢踩著腳踏車。剛剛灑過水的路麵在清晨的路燈下泛著白色的光亮,腳踏車自由前行時,滾珠發出的清脆聲響十分好聽。
  一切宛如啟幕前的寧靜。
  在24小時營業的超市門口停下來,正勳進去拿了一些不同牌子的速食麵後出來,看到穿著製服的小夥子騎著腳踏車,後麵碼著捆紮好的鮮花。
  他跨上腳踏車,不自覺便跟著到了花市門口。
  這裏的人們好象已經忙碌了很久似的,就像現在已經是一天中的正午,而不是清晨。
  因為他從來不曾這樣早起床,更是第一次在這個時候來花市,正勳不由得被眼前的畫麵吸引了。
  輕輕呼吸一下,感覺自己也是香的。
  終於忍不住將自行車就這樣丟在門口,伸開雙臂像擁抱風一樣,正勳去捕捉空氣中的花香。
  “喂,你的車子不能放在這裏。”門口的大叔在正勳身後叫他。
  “隨便你好了!”
  正勳一路縱身飛奔進花的世界,他的果綠色身影像這個季節在風中狂舞的葉子。
  那些係著某某花鋪圍裙、戴著口罩的店員,那些起早就來進貨的生意人,都向他投來驚異的目光,像蜜蜂和蝴蝶看著一隻意外落到花叢裏的蜻蜓。
  正勳連忙收住自己的腳步,調整呼吸後有規律的邁著步子。
  不管是多色的玫瑰,還是各種綠葉草,正勳都會將頭探過去看看,聞一聞。
  有時很香,正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觸碰它們的麵頰,將手伸過去卻擔心會傷著它們,又急急的將自己的手收了回來;有時候他猛吸一下突然感覺氣味有些奇怪,慌亂地想將已經吸進去的怪氣味呼出來,但已經晚了,隻好站在那裏看著店主人望著自己的奇怪眼神。正勳皺著眉頭,一臉的尷尬。
  正勳繼續往裏走,感覺空氣中的香味越來越濃鬱。他覺得這裏的人們心情應該都是非常愉悅的吧。在這樣一種舒適的環境裏,就算遇到怎樣的不愉快,都會被這美妙的香氣給驅散了,這種“香薰療法”或許是治療心情的最佳良藥吧。想到這些,正勳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一種清甜的氣味若有似無的縈繞著,正勳感覺自己的肚子裏一陣空響。
  白綠相間的鋪麵裏,是一叢叢白色的花朵,它的花瓣薄得幾乎透明。正勳走到前麵停下來,將鼻子伸過去猛吸一下,是的,就是那種清甜的味道。
  不過,好象頭有些暈暈的。
  他側過臉,看見和自己並排站著一個女孩,頭發向後麵紮成馬尾,穿著白色的運動服。她一邊取下戴著的口罩,一邊將臉湊近白色的花束前……
  是她,那個在信息中心看《冰河世紀》的女孩。他笑了笑。
  正勳呆呆的這樣望著她的側麵,感覺自己差一些因為失去重心而一頭載進麵前的白色花束叢裏,於是努力將全身的力量全都放在了腳上。
  音琪陶醉地閉上眼睛,因為甜美的某種東西正緩緩地抵達全身,她張開眼睛,感覺旁邊有人望著自己。側過臉,她看見正勳正望著自己,便對著麵前的薑花叢笑了笑。
  有如陽光般晴朗、晨風般柔和的甜美正從她的笑裏漾出,飛出很遠。隻是瞬間,正勳卻相信這甜美正經過無法抵達的遙遠地方,他用神誌一路追隨,直到它願意輕輕落到自己身上為止。
  可能是有些過敏,正勳突然覺得鼻子裏有些粉粒狀的東西在作祟,弄得他十分難受。盡管他不願意在她麵前表現出來,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
  像突然來臨的感冒的症狀,第二個,第三個,正勳窘得愣在那裏。
  “你應該戴上這個。”音琪說著從花叢邊的大口袋裏拿出一個白色口罩遞到了正勳麵前。
  “什麽?”
  “保護你的鼻子。”她說話的聲音也清甜清甜。
  “哦。”正勳接過口罩來戴,也許是在她麵前過於緊張,口罩後麵的帶子怎麽也弄不好,總掉下來。
  在她的注視下,他尷尬地朝她笑著。
  音琪走到正勳身後,接過兩根細細的棉質繩子輕輕一係,口罩就牢牢戴上了。等正勳轉身過來,音琪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他追上去,用自己感覺最輕的步子走在音琪身後,像不懂得說話的影子。
  “有事嗎?”音琪回頭看著緊跟著自己的人問。
  正勳指著自己的口罩,含糊地說著什麽。
  “哦,口罩不用還的,每個店鋪都有。”
  音琪似乎明白他的意思,說完扭頭走了。
  他將口罩取下來,又忍不住打了個噴嚏,跑過去跟在她身後。
  在前麵的一家鋪麵前停住腳步,音琪望著腳邊的一盆茉莉問老板怎麽賣。
  “這個,450元。”
  茉莉會讓音琪想到昆明。她給了老板錢,彎腰準備抱麵前的茉莉時,身後的正勳搶先一步奪過盆載的茉莉,走在音琪前麵出了花市。
  音琪在後麵大聲說:“喂,我的花。”
  “你的花,它需要一個派送員。”
  “謝謝,但不必了。”
  “有必要的。”
  “為什麽?”
  “那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正勳將茉莉放在地上,折回去跑進花市,不一會,推著腳踏車出來了。
  正勳將腳踏車放好,像演員表演前的提示那樣,站著咳嗽了一下。音琪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隻是好奇地看著他。隻見正勳一邊學著《冰河世紀》中的大門牙黃鼠狼一邊轉圈一邊望著自己的身後大聲叫喊著:“比奇,尾巴著火了!著火了……不,是我的尾巴著火了……”
  音琪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看到音琪的笑,正勳突然安靜下來,好象剛剛表演的並不是自己,而是望著音琪難為情地站著。
  音琪突然想到上次自己在學校電子信息中心的失態,不自覺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低聲叫了一聲“呀,真丟臉。”
  “順風車,貴賓座哦,要不要體驗一下?”正勳拍拍腳踏車後麵的位置,衝著音琪喊。
  音琪抱著茉莉,坐在後麵。正勳在前麵問她:“在回去之前先吃早餐怎麽樣?”
  “好。”
  兩個人並排站在街邊喝熱湯,說著話。
  “你是學生?在哪所學校?”正勳試探性地問。
  “我是中國來的交換留學生,漢城大學音樂係的馮音琪。”
  “我叫許正勳,也在漢大讀書。你快二年級了吧?”正勳望著湯裏浮著的青菜梗。
  “下個學期。你怎麽知道?”音琪望著他問道。
  “哦……猜的,我比你高兩個年級。”像是不小心將秘密暴露了一樣,正勳趕忙拿手邊最近的一樣東西去掩飾。
  正在喝熱湯的音琪並沒有覺察什麽,她覺得這熱湯味道特別好,便對老板說:
  “老板娘,我還要一碗熱湯,另外替我包四個紫菜卷。”
  聽到音琪還要熱湯,正勳高興地笑了,端著手中的碗卻目不轉睛地望著音琪和店主說話的神情。一不小心,熱湯全灑到了身上。
  因為被燙到,正勳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音琪趕忙從衣服的口袋裏掏出疊得方方正正的手絹,伸到正勳麵前。
  接過手絹擦拭著衣服前麵的湯漬,正勳感覺自己手中握著的並不是手絹,而是第一件能夠將自己和她關聯起來的物品。他心裏指揮著手,想將手絹移到嘴角,眼睛望著正在將紫菜卷放進紙盒的音琪,趕忙將手伸進口袋裏去拿錢。
  “謝謝你請我們吃早餐。”
  “你們?”正勳疑惑地問。
  音琪笑笑,指了指手中的紫菜卷,說:“我,還有同住的朋友。”
  “吃飽了?出發吧!”正勳將餐盒放在前麵籃子的速食麵一起,慢慢地踩著腳踏車。如果腳踏車不會倒下來的話,他希望還能慢一點。
  “和你同住的也是在這裏的中國朋友吧。”
  “不,是突然遇見的韓國朋友。”
  “哦。會不會已經遲了?”正勳想到之前自己的擔心,在心裏傻傻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什麽……”
  “去學校不會遲了嗎?”正勳扭頭問後麵坐著的音琪。
  “哦,要到下午呢,回去還可以替它打扮一下。”音琪望著手中的茉莉,滿足的笑著。
  當音琪在成敏家旁邊說“到了”的時候,正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一隻腳撐在地上,另一隻腳還踏在腳踏車的腳踏板上。
  “你……住這裏?”
  “想不到吧。這裏……看上去是不是像座城堡?”正勳臉上出現意外表情是音琪早就預料之中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住在這樣漂亮的房子裏。
  “呃……看上去真不錯,是打電話找到的吧?”
  “不是,我們突然遇到。”
  “突然遇到?”正勳疑惑的望著那房子,又看看眼前的音琪,笑笑說:“進去吧。”
  音琪捧著茉莉進去,突然記起她還有說再見或謝謝之類的話,連忙轉過身來,發現正勳已經踩著腳踏車走了一段距離。
  並沒有直接回去的正勳沿著濱江路到了江邊的公園。
  在緩坡的草地上,正勳終於抑製不住自己的喜悅,雙手鬆開腳踏車的前把手,讓自己順著漸漸失去重心的車子摔倒在柔密的草坡上。風的吹拂下,草的身影在正勳的視線裏輕輕搖著身體,他伸出雙手捂住胸口,劇烈跳動的心似乎不安分呆在胸膛裏,它想要飛出去,想要瘋狂地飛出去。

  坐在畫架前的成敏抬頭,看見推門進來的音琪,她懷中的茉莉冒出了好幾處米色的小花骨朵。
  音琪將花放在窗前,溫柔的晨光從斜角45度的地方將她的身影側影印在屋內的牆上,從額前的發絲、鼻尖到下巴的地方,是柔和流暢的線條。
  “別動,站在那裏別動。”成敏讓進來的音琪站在原地。
  “什麽?”將花盆放下的音琪拍拍手上的土,準備回自己的房間。
  “我說站在那裏,別動呀!”
  “怎麽了?”
  看到成敏手上的畫筆,音琪又將已經放好的茉莉抱了起來,解釋到:“要很久嗎?時間差不多了啊。”
  “沒事。你快遲到了吧。”成敏將手裏的筆扔在了條桌上,背對著音琪望著窗外。
  換去身上跑步的衣服,音琪急急忙忙下樓。成敏放在身側的拳頭握了又鬆開,幾番猶豫之後,成敏終於轉身叫住了正欲出門的音琪。
  “音琪……”
  “唔。”音琪抬過頭來看了一眼倚窗而站的成敏,她的橙色上衣很有秋天的感覺。
  “和送你回來的人……認識很久了?”成敏問音琪,可看著她的眼光有些躲閃。
  “什麽?”音琪一時沒有想到正勳。
  “剛剛,送你回來的人……”成敏始終不說他的名字。
  “你是說許正勳嗎?在花市偶然碰到,他忘記戴口罩了。”
  成敏聽她這樣說,心裏鬆了口氣,“哦,這樣啊。沒事了,你快走吧。”
  音琪也沒放在心上,說了句“我先走了”,便把門關上走了。
  從窗戶外麵,看見音琪推著腳踏車出了大門的成敏,掏出手機按下了電話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號碼已經關機,請轉接到語音信箱。”
  成敏重新撥了一遍剛才的號碼,依然是同樣的答複。她合上手機,將它朝沙發扔去。小小的身體在沙發上一彈,掉到地上後,碎成兩半。
  正勳的手機在床上放著,顯示電量不足的提示音響了兩聲後,屏幕指示燈便不再亮了。旁邊,放著喝熱湯時弄髒的果綠色T恤和深色褲子。
  噴頭裏的水帶著熱氣噴淋在正勳的頭發上、臉上、身上,再向四周跳開。鋪滿視野的白色花叢從透明的水簾擠進他的腦海,然後,是音琪轉過頭來的笑臉。關於她,他隻須憑她有些單薄的背影,她在晨跑之後散落下來的發絲,她鞠身閉目的神情,她握著白瓷碗邊的手指,就已經得到她的全部,一種讓他感覺平和、溫暖,同時卻又讓他激動而無法自持的力量。
  隻是麵對記憶中這樣的笑容,他感覺到心髒裏麵一陣狂跳,無端的慌亂了起來。
  正勳將頭對著噴頭下的水仰起,可這樣隻會讓他的心搖晃得更加劇烈。閉著眼睛,伸手在旁邊的架子上扯下毛巾,將臉上的水擦拭幹淨後,才發現手中的毛巾和洗幹淨的薄手絹纏在了一起。
  是她伸手遞過來的手絹。
  鏡子裏的正勳慢慢將手絹送到唇邊,輕輕吻了吻,又因為這樣的舉止將握著手絹的手垂了下來,無助地注視著鏡子裏麵的人。
  不知道海浪拍打岩壁的時候,會不會讓岸感受到這樣的震動?
  將手絹晾好,換了輕鬆舒適的衣服,再背上他從二手市場買來的筆記薄電腦,正勳騎著腳踏車去教室。
  一會是樸教授的課,正勳伸出手看了看時間。
  樸教授在講解視覺中的主觀分離意識。從後門輕輕溜進去的正勳,還是被點名叫住了。正勳朝教授抱歉的點點頭,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課程結束後,學生離開教室,正勳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著電腦屏幕發呆。正在收拾講義資料的樸教授看到走神的正勳,便慢了下來。所有的人都走了,站在講台前的樸教授才開口說話:“許正勳,時間到了。”
  回過神來的正勳又抱歉的站起來歉了歉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許正勳,你有什麽事情嗎?”兩個人並排走在校園裏的時候,樸教授以朋友的口吻問他。
  “哦,沒有什麽。”
  “沒有?今天的課堂上我講過什麽?你知道?”
  “教授,我……”
  “好了,拿著這個,下節課之前記得送到我的秘書手中。”樸教授將手中的講義資料放到正勳手中。“還有,夢想雖隻是方向,但由你的行動來決定你和它之間的距離,別隻是站著觀望。”
  正勳望著手中的講義資料,木訥地站在那裏。

  在音樂係教授的辦公室裏,幾個人在觀看一些錄象片段,屏幕上出現音琪演奏場景的時候,其中一個中年男人指著屏幕問:“金教授,能不能看看她的資料?”
  教授將資料放到他跟前,像往常上課時的口吻說道:“她是去年留學生交換計劃來學校的中國學生。這個學生最擅長的是鋼琴演奏,對音樂的體會很有自己的觀點,並且注重細節,能很好的理會處理作品,情感流露把握……”
  “好,就她吧。”男人打斷教授的話,將手中的資料放到桌上,對身邊的年輕男子說:“秘書,記得將馮音琪的資料影印兩份。”
  音琪站在教授的辦公室,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金教授告訴音琪,她將參加MBG三十周年慶典宴會,看樣子還有希望在畢業後成為他們音樂工作室的頭號空降兵。
  “MBG?”
  “是很具聲望的傳媒機構,這也是很多人希望躋身進去的地方啊。好了,你好好準備一下,時間是下個月六號,離現在隻有十多天了。到時候他們會拿來宴會上要求的音樂,到時秘書會拿給你。”
  音琪從教授的辦公室出來,有些期待,不知為什麽,她可隱約感覺到忐忑。
  晚上,兩個女孩對坐著,銀色湯匙與碗相碰,發出清脆幹淨的聲音。兩個人各自將飯送到口中,又不約而同的舀了一小匙湯,發出喝湯的響聲。
  空氣中都是沉默的味道。
  電視機裏播放著最新上榜歌曲的MV,在廚房裏麵清洗餐具的音琪隔著空空的餐廳,對成敏說自己心裏的不安。
  成敏拿著遙控器按住,歌手的聲音逐漸小了起來,剩下屏幕上的歌者隨著原先的節奏在屏幕上做著舞蹈動作。放下遙控器,成敏拿了盤子裏的一個蘋果咬了一口,走到廚房門口問音琪為什麽不安,語氣中仍然帶著對早晨那一幕的耿耿於懷。
  “不知道。”
  “知道那些大學生的高材生怎麽擠破腦袋要進MBG的嗎?就當它隻是一次宴會,像往常那樣演奏後回家就是。”
  “……”
  音琪沉默著,將碗遞到水流下衝洗,因為隔著手套,她完全不能確定水的溫度是否能將碗裏殘留的食物味道清除。
  成敏見音琪這樣,故意伸手撓了撓她的腰,笑笑說道:“不說這個了,洗完了嗎?給你看樣東西。”說著自顧自地將音琪身上的圍裙脫了下來。
  音琪把手套放在一邊,被成敏拽著到了她房間的畫架前。那是一幅淡彩畫。
  清晨的女孩子在一所房子前麵駐足仰望著門楣上的圖案,陽光灑在她腳邊的落葉上。旁邊,應該是成敏自己寫的漢字:相遇。
  “你的中文字寫的很漂亮。”
  成敏回頭看看音琪,告訴她:“這不是用寫的,是畫。”
  “畫的?”音琪想起自己小時候不知道筆順的時候寫生字時的自己,便笑了出來。
  音琪拿出紙和筆,說:“我來教你吧。”
  “在你知道讀漢字時,老師會提醒你記住它體形。先確定你要寫的字的結構,還有,筆順是十分重要的……”
  成敏沉默地望著埋頭認真寫著“相”字筆順的音琪,卻慢慢將目光望向了窗外。

  第二章 喚醒的童心
  她認識他的眼神。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他的眼神失去了在島上時的神采,裏麵的熒熒亮光,有些懊惱與絕望,慌亂中將目光移向別處。
  像身體的手突然碰觸到自己的傷處,無助的逃向空中。

  家,是和童年和七彩的糖果顏色相關的地方,到了明浚這裏,一切都斷裂了。
  這隻是他自己揮霍生命的高級寄居處而已。
  妍智進來的時候,大廳裏隻有打掃的阿姨在擦拭著早已很幹淨的桌台。見到妍智小姐,她忙說趙先生在公司,夫人在內室工作,兄弟倆都在各自房裏。妍智進到內室,笑著向正在剪拚布藝的仲哲媽媽打招呼:“阿姨越來越忙了。”
  見是妍智,仲哲媽媽放下手中的工具,離開座位坐到沙發上。
  “來找明浚的吧。”
  “嗯。”
  “他今天回來得挺早。我說他今天怎麽沒有出去,原來是約了你來。”
  妍智心裏明白,隻是尷尬的笑笑,說:“很久沒有陪阿姨一起去商業街了,等舉行完慶典再去吧,聽說現在有不少新的款式呢。”
  “好啊。”仲哲媽媽心裏覺得很是欣慰,伸出手握了握妍智的手。
  “那,阿姨,我先過去了。”
  “好。”望著妍智的背影,仲哲媽媽想到即使有時候明浚有些脾氣,但將來能有這樣乖巧的孩子和自己成為一家人,是件再好不過的事。
  剛走到樓上的廊內,便看見明浚從房間裏出來,看樣子好象要出去。
  “陪我去街上吧。”妍智開口說道。
  “我有事。”
  “這次一定要去。”
  “我說過了,我有事要出去。”明浚的聲音突然很大聲起來,盡管他出去的原因隻是為了喝酒。
  “慶典的時候總不能穿得像陌生人一樣吧?”
  “那又怎麽樣?”
  “至少,我與你不同,我要做順從爸爸的女兒。”
  “但願隻是如此。”
  “那你覺得還會有什麽嗎?”
  “那最好。”
  明浚說著自己先衝下樓,走在妍智前麵將車開了出來。妍智覺得自己賭氣似的說過之後,心裏一點痛快的感覺也沒有,而是隱隱的痛感,並不會馬上就消失的痛感,像被寒風肆掠幹淨後什麽也不剩的荒野,要等上很久才會活過來的希望出現。她不知道自己和明浚之間的對話什麽時候開始變成了這種夙敵似的守衛與攻擊,或許還有怨恨。但是,她明白他們相互怨恨的並不是彼此。也許,這是她心裏能鼓勵自己堅持著不放棄的唯一希望。
  在平時常為家裏提供服裝的名貴時裝店裏,明浚隨便對服務員說了款式及顏色,要求莊重得體的感覺出現在宴會上。選好自己的西服,一並連妍智的款式以及各自的必要配飾,也是在這裏決定的,沒有再去第二家。
  兩個人穿上各自的衣服,站在鏡子前,不禁引得店員的鼓掌。妍智望著身邊的明浚,似乎有成堆的話在心裏,都不再是往常那樣條約似的簡單幾句。她想,要是以另外的方式相識,自己也一定會對他產生這種感情的,即使現在剛剛才相遇,她心裏的感覺也絕不會比20年來的少。身旁的他,穿著嶄新西服的他,現在的身影是多麽俊美,她想要告訴他。
  “好了,走吧。”
  明浚催促的話將她的心思全攪亂了,“哦……再看看吧。”
  妍智走到連通的二線品牌區,從衣架上取出一件款式簡單大方的黑色緞質裙裝,問店員價格。旁邊的店員告訴妍智,因為簡單的款式,而且價位適中,所以是很受白領層女性的青睞。
  “好吧,就選這個樣式的160號,包起來吧。”
  明浚走過來,看了一眼妍智手中的衣服,說:“改變品位?160?禮物?”
  “是為新的音樂項目代言人特意準備的衣服。她要在慶典上演奏爸爸以前的作品,聽說是留學生,也許正為沒有合適的衣服而發愁呢。”妍智語氣淡淡地說著這些。
  聽到留學生幾個字的時候,明浚的腦海中突然閃現音琪的樣子。他將目光望向窗外,那裏是熱鬧而繁華的街景,彩色繽紛的流光撫過人們的視線。是啊,這個地方與離島是那樣的不同,他好象感覺時間正從身邊急速流走,在那旋轉的旋渦裏,他也一並被卷走,而回憶裏的音琪卻還獨自等在離島緩緩流淌的時間裏。
  這樣的感受,無端地讓他的心裏一陣慌亂。
  和妍智回到車裏,他一句話也沒有,直到車子在妍智家的門口停下。兩個人幾乎都無法像普通的朋友那樣道別,卻又都在等待對方做出舉動。
  “妍智,你的人生就這一種可能嗎?”過了許久,明浚先開口,他指的是順從家族的意願而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很滿足,也很幸福。”妍智覺得幸福,是因為她需要順從的那個人就是身邊的他。
  “你很清楚,我不會愛任何人,也不可能隻有一個女人……”
  明浚的話還沒說完,妍智突然轉身湊過來,用唇堵住了正在說話的他,有些急促,也顯得笨拙而魯莽。
  但隻是這樣輕輕觸碰,感覺自己已經碰到他的嘴唇後,妍智又馬上坐好了,扭頭望向車窗外,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激動情緒。
  一切都很突然,明浚不知道妍智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從小到大,她都顯得有禮而謹慎,對每件事都會仔細考量的人怎麽會……
  他伸出來的手慢慢移向自己嘴邊,想去拭去殘留在那裏的屬於她唇上的香味,緊張而尷尬的氣氛讓他抬上來的手改變了方向,像遇到救星那樣往前,緊緊抓住了方向盤。
  沉默像流水中飄著的花瓣,停留在兩塊靜止的岩石之間,旋轉,再旋轉,不走。
  “你……這是做什麽?”明浚用牙齒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
  “這早已不是你的第一次了吧,你還會記得那個人是誰嗎?”已經平靜一些的妍智用手撫了一下頭發,目光平視前方。
  “什麽?”明浚知道她指的是什麽,即使她說的是其他話題,他照樣也隻會說這樣兩個字。
  “那個擁有你第一個吻的人……”
  “……”
  明浚低頭盯著手中的方向盤,在想那個國中時隔壁班的女生,已經記不清叫什麽名字了,就連麵容也模糊不清,後來,應該就是其他向他送來傾慕眼神的女生吧。他不相信愛情,因為媽媽的死,因為爸爸在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將其他女人帶了回來,還有突然冒出來的弟弟。那樣就是愛情?如果愛情依附的地方還同時住著那樣的靈魂,他不會要愛情,也不會愛任何人。
  絕不愛任何人,是這樣的吧?
  妍智神思惘然,自言自語。“很久以前,我早已想這樣做的,卻害怕。第一次看到你吻別的人時,才明白自己早已經失去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更加害怕,害怕自己因為這樣的你而放棄,去報複……可我想將它給別人,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妍智說完,將車門打開下車,又很利索的打開後麵的車門,提起裝有衣物的三個袋子,又將門關上,匆匆上了大門前的台階。
  車子的後座上,裝著新西服的大袋子上印著一排小小的字母,它被燙成銀色,深深陷進布質的紋路裏。

  音琪進門就聞到了煮速食麵的香味。
  “成敏,煮麵了嗎?不是說好我來煮的嗎?”
  “今天你走運了,可以嚐到這麽好的食物。當然,還有值得慶祝的事情。”成敏戴著厚厚的手套,捧著煮好的一小鍋麵從廚房出來,放到桌上後,又轉身去取了兩個碗,然後又去取兩副筷子。看她忙亂的樣子,音琪坐下來瞧了瞧麵前的鍋子,說:“真香啊,不過,以後還是要等我來煮啊,要不,我的房租費一定沒法還清了。”
  兩個人相視一笑,拿起碗筷將鍋子裏的麵分別夾到自己的碗裏。
  “你剛剛說什麽?什麽值得慶祝的事情?”音琪用一次性將很多麵條卷到筷子上,一邊往嘴裏送一邊將視線放在坐對麵的成敏身上,問道。
  “現在不能說,得收拾幹淨後才能說的。要不,你想想看是什麽好了?”成敏已經吃了一口,伸出筷子去夾碟子裏的泡菜。
  望著一臉神秘的成敏,音琪笑著說:“你的畫獲獎了?”
  “我的畫經常獲獎的。”
  “中了樂透彩?”
  成敏環顧四周,得意的說:“現在這樣,不用中樂透彩別人也會嫉妒的。”
  音琪指著自己的臉,朝成敏做了個“真厚啊”的眼色。
  “你生日?”
  “成敏的生日你就隻給她吃這個嗎?”成敏已經端起碗開始喝湯了。
  “啊,是不是你看到它們發光了?”
  “什麽?發光?”
  “我養的螢火蟲啊。”音琪驚喜的望著樓上,起身準備上樓去看看。
  “不是!”成敏終於投降地將筷子和碗放回桌上。
  “是你讓我猜的。”音琪一臉的委屈,收拾桌上的東西進廚房。
  成敏跟到廚房門口倚門站著,問音琪:“你就沒有想到是有人送你東西?”
  “誰會無故送我東西啊?”音琪擦幹手上的水,往客廳走。成敏圍在她身邊問:“是不是有交往的人了?是他送來的貴重禮物,快承認吧。”說著轉身跑到客廳將一個精致的大盒子拿出來放到桌上。
  粉色的禮盒,上麵係寶藍色緞帶,不知道是不是弄錯了,至少它看上去十分討人喜歡。音琪望著這隻盒子,隻是望著,兩手緊緊握著放在膝上。
  “快打開看看是誰送的啊?我早就想拆開看,等你回來等太久,無事可做才煮麵的。”成敏幾乎想替她拆。
  “成敏,可能弄錯了呢?”
  “弄錯?派送生很有禮貌的問‘請問是馮音琪小姐的住處嗎’,還有誰叫馮音琪?好了,快些拆吧。”
  音琪用手將緞帶一拉,將盒子蓋打開,裏麵是件黑色緞質小禮服。兩個人都很驚訝。音琪看到衣服旁邊還有張卡片,上麵寫著:
  音琪小姐:
  歡迎參加MBG三十周年誕辰宴,
  很高興那晚能聽到你的出色演奏,
  希望你能穿上這件完全按照你的尺碼挑選的衣服。
  韓妍智
  還附有一張名片。
  “韓妍智?你的朋友?”成敏好奇的問。
  “不認識。”音琪一頭霧水。
  “看得出來他們很有心,還為你去參加他們的宴會特地送來合適的衣服。”成敏見謎底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便失去興趣,轉身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一個頻道一個頻道的轉換著。
  倒是音琪鬆了口氣,說:“我還真沒有合適的衣服穿著去呢。”
  “真不愧是MBG,細節關懷讓人無話可說。好了,穿上試試看吧。”成敏建議道。
  音琪點點頭,抱著盒子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過了一會,成敏聽到音琪在樓上叫自己,她一抬頭,看見站在樓梯口的著黑色小禮服的女孩。
  就是現在這樣的音琪,她按時出現在MBG三十周年生日的宴會上。

  神話酒店的服務生向音琪露出驚豔的笑容。同樣如緞的黑發柔順垂肩,簡潔的裝束,所有的人都不禁多看她幾眼。
  大廳裏燈火輝煌,樂隊、美食、靚麗的男女,空氣中除了甜美便隻剩下歡快了。
  音琪遠遠就用目光找到了自己的這晚的位置,目光平視著,在心裏默吟著要演奏的曲子的旋律,因為胸有成竹而使步履更加輕盈起來。
  剛剛坐定,即興演奏的弦樂隊便停了下來,一個中年男人,就是去金教授處拿音琪資料的人,站在前麵開始講話。音琪因為在想著韓妍智是誰,完全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
  最後掌聲響起來的時候她聽到了最關鍵部分:
  “……下麵請MBG三十年來的領導者韓仁丙先生講話。”
  又是一陣掌聲。
  “韓仁丙?韓妍智?”
  音琪想著這兩個名字或許有什麽聯係。一個中年男人,看上去約莫50歲,或許還年輕一些,邊從嘉賓席站起來邊順手抹了抹他西裝的前襟,從容走到台前,與音琪及鋼琴成45度角的樣子。因此,她抬眼便看到他側身著的後背。
  “三十年前,23歲的年青人因為喜歡音樂而租了便宜的地下室做工作室。懷著夢想,卻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隻能替不知名的電視劇集寫指定的背景音樂。我想說的是,擁有音樂製作、媒體廣告、酒店管理的MBG並不是當年那家音樂工作室的目標,它隻是這個夢想三十年後的開始。還要告訴大家,MBG將與最強勢的影視集團合作……”
  台下傳來一陣掌聲。
  音琪的旁邊,樂隊的兩個人小聲在議論:
  “唉,這麽多花樣,不就是商業聯姻嗎?”大提琴手一臉不屑。
  “商業聯姻?” 小提琴手不明白狀況,語氣中表現出他的強烈興趣。
  “MBG的千金與CBS的公子,呀!真是……萬事具備,隻欠東風。”大提琴似乎每一句都在關鍵處。
  “什麽東風?”小提琴好奇的追問著。
  “時間,人長大到結婚都需要時間呀。看到沒有,喏,那兩個人,一個愁眉深鎖,一個眼神空洞,嘖嘖嘖,看來情況不妙啊!”大提琴說出的話像是自己就是唯一知情者,其實僅僅隻看到問題在關鍵處留下的皮毛而已。
  “……”
  音琪的目光越過照明設備的支架,朝樓上的嘉賓席間投去一眼,那裏全是衣著光鮮的陌生人。空著的座位這邊,是一個中年夫人;那邊便坐著年輕的女子,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年歲,她的頭發全都梳理到腦後,露出漂亮的額,眉目之間,透出清秀與沉穩,但給人心事重重的感覺,這應該就是“愁眉深鎖”的千金吧。再過去是一個穿深色西服的男子,他的眼神……

  她認識的眼神。
  他漂移在某個未知的地方,也許根本就不在這個大廳裏吧,音琪這樣想。
  第一次坐在鋼琴前感到無所適從的她,將目光收回放在麵前的黑白琴鍵上,深深吸了口氣。可又忍不住抬頭,看到他周圍的人,那是妍智的媽媽、趙會長、仲哲媽媽、仲哲,還有妍智,他們將雙手放在胸前,節拍一致的開始鼓掌。而他。他的眉眼,他鼻子、嘴角,也許還有他的心吧,都不在這裏。音琪覺得坐在下麵的他冰冷得像個陌生的軀殼,這樣的他不是那個在島上笑著的人吧,不是吧。
  對,一定不是那個人。音琪望著他,將目光落在他空洞的不知停留在什麽地方的眼神裏,一遍一遍在心裏反複確認這樣的念頭,心裏覺得哀傷。
  他將目光移了移,望向音琪這邊。原本不知道在哪裏漂移著的眼神像看到已經被自己丟失或忽視已久的某樣小東西出現眼前,突然像聚光燈一般亮起來。望著一下子鮮活起來的眼神,音琪確定是他,那個在離島遇到的男人。
  你好嗎?你怎麽了?
  音琪的眼睛在問他。
  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他的眼神失去了在島上時的神采,裏麵的熒熒亮光,有些懊惱與絕望,慌亂中將目光移向別處。
  像身體的手突然碰觸到自己的傷處,無助的逃向空中。
  音琪將目光收了回來,重新落在琴鍵上,心裏有種空蕩蕩的感覺。是失去了什麽嗎?
  “因為最初從事音樂製作工作,因此而特意安排這樣的環節,在MBG三十周歲的日子,讓大家重溫創業之初的艱辛與充實。”最初講話的中年男人轉身望向音琪和琴,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了她。
  原本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的音琪,對一切都不確定起來,曲子的調式、旋律全都消失了,腦海中一片空白。她望著眼前的琴鍵,垂著的雙手一動不動。
  看到這樣的情形,中年男人連忙補充著說道:“來自中國的音樂係學生音琪小姐將為我們再現30年前的動人旋律,她也即將成為MBG音樂製作項目的代言人……”
  台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音琪覺得一陣冰冷從後背直抵腦門。她的手有些顫抖,不由得將目光望想台下嘉賓席的位置。好象是已經感應到這個求助的眼神一樣,明浚慢慢將視線凝聚在鋼琴前麵的人身上,這是舞台上找到目標的追光,死死的,一刻也不能離開。
  我怎麽辦?
  音琪又一次用眼神問他,慌亂得幾乎要逃走,離開這樣的他,哪怕停留在沒有重逢的未知裏也好。
  別害怕,相信你自己。
  明浚望了望台上的鋼琴,向她遞過去“它會指引你”的眼神。
  音琪慢慢抬起手來,手指碰觸到琴鍵的時候,一切似乎全回到記憶裏麵。她的右手快速滑過琴鍵,像在ILL MORE那樣,指尖充滿了活力,又靈動的舞蹈起來。
  將30年前的曲子加入自己的理解,對樂句進行適當的修飾,音琪的演奏既有自己的風格,又不失原來的用意。
  站在大廳裏的人一邊相互向身邊的議論著,一邊致以熱烈的掌聲。音琪坐在那裏,感覺那些掌聲和目光交纏在大廳裏,混合成她所未知的某種東西,然後一齊跌落在她身上。她渾身都在發熱,甚至感覺被撞到的生痛。
  樂隊的舞曲響了起來,侍者的身影開始在下麵的人群間穿行。大家陶醉在彌漫著香甜的空氣中,樂隊用音樂提示第一支舞的時間到了。
  中年男人走過來,對音琪表示祝賀。
  “可以榮幸的請你跳一曲嗎?”音琪抬眼看了一眼樓上的位置,上麵已經沒有人了。她在心裏輕輕歎了歎氣,對麵前的中年人禮貌而抱歉的笑笑。一轉身,掠過人們的身影看見了大廳那一邊的畫麵。
  明浚慢慢走到年輕女子的麵前。
  妍智伸出手,放在了明浚的手上。
  這是宴會的開始,也是高潮。
  沿著大廳邊緣,音琪慢慢朝後門走去,從那裏出去應該是花園吧。因為急切想離開的她不小心撞到端著酒杯的侍者,紅酒的香味尾隨著她的身體,像怎麽也甩不掉的過去的零碎記憶。慌亂的音琪,因為腳碰到椅子腿而感覺劇烈的疼痛——
  明浚彎腰蹲下來抓住她崴傷的腳,不管她是否願意,就將鞋子和襪子一起脫掉了。他的手盡管是輕輕挨了一下腫起的部位,她還是感覺到很痛,縮了回去;
  他從衣服口袋裏取出平安水,擦拭在腫起部位及周圍,用他的手握住仔細地揉著;
  他站在門口,說晚安的樣子……
  這樣的畫麵像影片裏以32X回放的片段那樣出現在音琪的腦海,她用手觸碰了一下被傷到的地方,站起來向後麵的花園走去。
  在眾人圍攏的圓形空間裏,旋轉的明浚與妍智正在接受所有驚羨的眼光,或許還有某些摻雜著嫉妒的想法。但在明浚眼中,他們的臉,他們身上衣服的顏色漸漸變成了紛亂不能分辨的線條,隻有一張臉在眼前飛舞。可它又是那麽的撲朔迷離、變幻莫測。一會是妍智,一會又變成了音琪,一會是仲哲媽媽,一會又換成了媽媽。明浚有些害怕的停了下來,原本攬著妍智的手也垂了下來,木然的站在原地。
  “怎麽了?”妍智關心的問。
  “沒什麽,有些累而已。”說完,明浚便一個人走出包圍的人群。
  站在人群之外,透過透明的玻璃窗,明浚看見了花園裏獨自站立的音琪的背影。
  明浚不知道,在這裏,在這樣的一種場合,自己應該怎樣來麵對與音琪的重逢。如果在離島上的那個人才是真實的自己,那現在的這個人,就僅僅隻是一個身處首爾的,名字叫做明浚的人而已了吧。今天晚上,名叫明浚的人已經讓她感到紛亂失措了嗎?她為什麽一個人站在花園?心裏的自己想要馬上跑到她身後,向她說明這一切,可現實的明浚卻站著不動,反問他:告訴她你不願意扮演現實的角色,想和她一直待在離島嗎?她也許隻是覺得裏麵太吵,到外麵透透氣,如此而已。
  但是,至少,該問候一下吧,現實的明浚這樣寬慰著失落的自己。
  內心不停爭執著的明浚終於鼓起勇氣向後麵的門口走去。
  “明浚。”
  爸爸在身後叫他。
  就這樣,一心想要去到花園裏的自己突然被另外一種強製力量猛的拉了回來,明浚站住了,轉身看見明昌赫和另外一個瘦高、有些凸頭的的中年人站在一起。
  “過來一下吧,這是還是在你進中學之前回來過的元伯伯,你那時候還吵著要和他一起去美國……”
  明浚走到爸爸和凸頭的中年人麵前,背對著花園,音琪轉身望了一眼大廳,看見明浚和中年的凸頭叔叔說著什麽而笑了起來。她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緞質的黑色裙子,心裏酸酸的,往前麵停車的地方走。
  回到住的地方,成敏不在。音琪上樓,將身上這套不合時宜的衣服換下,偎在沙發一角發呆。她想到在離島明浚道別時的話:
  “這裏的日出很美,明天想去看的話,今天就要好好休息。”
  音琪站起來走到桌前,從下麵拿出一個芒果色紙盒,裏麵放著她離開離島時穿的衣服。
  I can tell by your eyes
  that you've prob'bly been cryin' forever,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
  don't mean nothin' to you,
  they're a mirror.
  I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it,
  how you broke my heart.
  if I stay here just a little bit longer,
  if Istay here,
  won't you listen to my heart,
  whoa, heart?
  if I stand all alone,
  will the shadow hide the color of my heart,
  blue for the tears,
  black for the night's fears.
  ……
  成敏設置的定時收音機裏飄出Sod Stewart的聲音:“I don't want to talk about it,how you broke my heart……”
  望著眼前的芒果色紙盒,離島的點滴浮現在腦海。憂傷的歌聲正慢慢將音琪一路上努力堅持的勇氣都軟化掉,憂鬱的,悵然的,一點點滲透進她的心裏。
  那個在離島上偶然遇見的人,那個屈身低頭為自己擦拭藥水的,是另外的一個人。可是,已經隔開很遠了。他也該回到自己的生活中,過著完全不一樣的生活吧。
  將臉輕輕的貼在衣服上,盡管皂水已經洗盡了上麵殘留的離島的氣息,音琪還是將這淡淡的清香氣息與燈火輝煌中衣衫整潔的明浚聯係在了一起。

  “樸教授早上好……”
  “教授好……”
  從教室出來的學生在經過樸教授身邊時,都很有禮貌的向他問候。
  “教授好。”正勳從後麵走過來,在走到樸教授身邊時稍微慢了些,以便與教授保持一致的步調。
  “許正勳,這個完整暑假打算怎麽度過?”
  “也許教授有更加好的建議。”
  “哦?那會是你希望的嗎?”
  “教授,人生中至少應該有一件事情是最重要的吧,還有其次重要和有些重要,然後才是應該要去做的……”
  “唔,許正勳也有迷惘的時候啊,可還真沒想到。”
  正勳停下所說的話,望了樸教授一眼,正好也與樸教授扭頭望著他的眼神相對。
  “去我的辦公室吧,正好有事想和你說。”
  在樸教授辦公室的沙發上坐下,看教授端著兩杯水過來,正勳連忙站起來從教授手中接過玻璃杯。兩隻手握著杯子,他想著教授叫自己來可能的原因,等棘手先說話。
  “正勳,想過以後嗎?比如一年以後的計劃之類的。”
  “教授,才離開校園的人如果能夠從事自己喜歡的工作就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所以,我想先工作,多嚐試一些,以後希望能有自己的動畫工作室。”
  “CBS怎麽樣?”
  “教授,我……”
  “怎麽了?隻是問你如果有機會一年後進CBS,你是否願意?”
  “當然,在明昌赫會長的公司工作,是很多人的夢想。”
  “既然這樣,這個暑假和我一起去曼多爾,當我的助手。”
  “動畫城?”
  “嗯,全球最大的動漫藝術節,今年的大東家是CBS.”
  “曼多爾?可是教授,我……”
  “以我的助理名義出席,有問題嗎?”
  “沒問題。”正勳笑了。
  走出辦公室,正勳意識到是該要為動漫藝術節做一些準備才行。圖書管會是個不錯的選擇。去那裏找些資料吧,給自己充充電也好。
  正勳吹著口哨,邁著歡快的步調邁進圖書館的大門,管理員向他使了個警告的眼神。正勳抬頭一看,圖書館內正在用功學習的同學們都在等著眼前這個破壞他們學習的壞家夥呢。
  正勳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向大家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以示抱歉,然後找了個陽光照射的到的位子安安靜靜地坐了下來。
  陽光照著的南麵窗戶的影子斜斜的印在圖書館的座位上。正勳俏皮的舉動正好被坐在窗戶下麵的的成敏盡收眼底。
  “這家夥,還是老樣子啊。”成敏露出一絲甜蜜的微笑,衝著正勳坐著的方向望去。
  “得給他留個紀念才行!”成敏的嘴角壞壞的揚起,拿出隨身攜帶的鉛筆,朝著正勳的方向比劃了幾下,又快速低下頭去在一張幹淨的白紙上畫著什麽。
  正勳拿起麵前的書本,是法國人寫的童話故事。翻開書,第一頁寫著這樣的話:
  時間在呆立的鳥兒那裏與在水中追逐的魚兒那裏是一樣的嗎?
  對大路旁的流浪漢與戰場的士兵而言,時間是什麽?
  正勳望著窗外樹葉印在書上的影子,看它以無聲無跡的腳步走過書中的一行行字跡。時間對它們來說,應該都是彌足珍貴的吧。所以它們才會在這一刻盡情釋放著自己的美麗,不放過任何一次展示自己的機會。
  一片小小的樹葉都懂得盡情地展示自己的美麗,何況是人呢。等著吧,動漫藝術節!等著我許正勳大戰拳腳的時候吧。
  正勳正沉浸在自己快樂的遐想中,成敏已經完成了畫稿的最後工作。她滿意地看著手中的作品。開始收拾桌麵上的東西。
  樹葉的倒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纖細的身影。正勳疑惑地抬起頭,看見了站在桌前的成敏。
  “這個,送給你!”成敏將手中剛完成的畫稿放在正勳的桌上,帶著竊笑轉身向圖書館的大門走去。
  正勳皺了皺眉,疑惑地拿起桌上的畫稿。畫稿上,是一幅自己的卡通肖像,調皮地做著可愛的鬼臉。
  “臭丫頭,畫的是什麽呢?”正勳一邊開心的叫道,一邊趕緊收拾好東西追了出去,沒想到,他才跑出不到2部就被管理員抓住,狠狠的教訓了一頓。
  正勳隻能看著成敏得意的扮著鬼臉蹦蹦跳跳的走遠了。
  二十分鍾後正勳提著書從圖書館出來,沿街往住所走,經過24小時便利店。可能是周日,超市門口很多人,看來人們是因為周日的新產品促銷活動才出來的。
  上次買的速食麵早已經吃完了,正勳想到應該再順路帶回去一些,便進了超市。
  裏麵的人要比外麵少些,廣播裏的音樂在熱鬧著購物氣氛。
  “這是每周日上午和大家見麵的‘仍然老地方’,第一首歌的時間我們要提到一個叫Min-yakun的女孩,因為遭遇家人反對的感情,所以寫來信,想給他一些鼓勵。想現在就告訴他:她會堅持到所有人都承認為止。廣播那邊的你,是否也渴望得到愛人的擁抱,看到戀人的幸福笑臉呢?現在的你到現在是不是仍然有一段未被提及的心情?請給我們寄來書信郵件或打來電話,‘仍然老地方’有人在等。”
  哎,現在還有人用這樣的東西嗎?還真是……
  正勳一邊聽一邊在心裏笑著電台裏這種沒有創意的方式。他將每一種口味的麵都拿了兩盒,推著購物車到前麵的付款處。
  電台裏播放著Cyndi Lauper的歌,叫Min-yakun的女孩還真會選。站在隊伍後麵,馬上就到自己了。正勳低頭笑笑,將錢包先掏出來拿在了手上。
  “La Vie en Rose……”
  念白似的法語突然讓他心裏微微的顫了顫,Cyndi Lauper沙啞的聲音讓正勳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無意識的抬眼看了看外麵,天氣不錯,外麵好象圍了很多人。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沉沉的,怎麽也開心不起來了。

  人越來越多,外麵好象發生了什麽事情。
  “化妝品小姐怎麽能是這樣的態度!”一個小混混樣的年輕人站在大街上正指著穿促銷服的女學生大聲吼,女學生因為害怕而哭了起來。
  街上的路人聽到女孩兒的哭聲,都停下了腳步,好奇地向女孩兒所在的地方張望著。
  “出什麽事情了?”
  “這小姑娘真是可憐!”
  “這個年輕人太過分了,他這麽凶狠的樣子,真嚇人!”
  路過的人都議論紛紛,可能是因為那個年輕人凶狠的樣子,沒有一個人上去幫幫這個可憐的化妝品小姐。
  “簡直太過分了!”人群中的音琪忿忿不平地衝了出來,將哭著的女孩拉到身後,站到兩個人的中間衝年輕人大聲說:“你!向她道歉!”
  年輕人看到音琪,嬉皮笑臉的說:“看來……你化妝品的效果還是不錯……什麽牌子?給哥哥我也說說。”說著一把抓住音琪的手,音琪使勁掙脫,但仍被他抓得牢牢的,一氣之下,覺得惡心的音琪用另一隻手給了那家夥一個響響的耳光,引得圍觀的人哄笑起來。見自己被女人打的家夥惱羞成怒,舉起手要打音琪。
  正勳的目光越過人群,看到站在那裏的音琪。收銀員找回的零錢和櫃台上的錢包全還沒有收好,提著速食麵便衝了出去。
  “先生,你的錢……”
  正要將手煽向音琪的家夥,臉上突然重重地挨了一巴掌。正勳一把抓住中年男人胸前的衣服,將他反扭住站在音琪麵前,喝道:“現在,向她道歉!”
  那家夥用眼睛惡狠狠的瞪著正勳和音琪,死不開口。
  “我再說一次,快向她們道歉!”
  “向她道歉?什麽?向她道歉,你先看清楚我是誰!”那家夥居然冷笑起來。
  看到他的嘴臉,正勳氣急得早已捏緊的拳頭對準那家夥左邊臉,紮紮實實就是一下。
  像是突然爆發的火山,那家夥一下子摔開正勳的手,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看到留在手上的血跡,便瘋了似的抱住正勳。
  “你敢打人!?”
  “打了,怎麽樣?”
  兩個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先是正勳騎在那家夥背上給了他臉上一下,音琪在一旁看著不知該怎麽辦。看到正勳被那家夥壓在身下,她急壞了,拿起旁邊化妝櫃上的一瓶嘟哩水樣品對準那家夥的臉便用力噴。
  又涼又粘的東西弄了一臉,眼睛可能也有不適的感覺,那家夥慌亂之下便隻顧著用手捂臉。正勳將他推倒在地上後,抓住音琪的手便跑。
  奔跑,自由的飛。
  兩個人跟著人群進了公園。
  兩棵柳樹將長長的枝條垂進湖裏,風輕輕搖動它的時候,枝條在湖麵上劃出一圈圈細小的波暈。
  “坐一會吧。”
  兩個人慢慢停下來時,正勳用手撐住膝蓋,喘著氣說話,一屁股坐在了湖邊的草司上。
  “你是來買東西的嗎?”正勳笑著問。
  “不是,我是路過,看不慣那個壞蛋欺負人。”
  “真看不出來,你很勇敢啊。”
  “什麽?”音琪不知道正勳指的是什麽。
  “剛剛給那個家夥狠狠一巴掌,又跑這麽遠……”正勳說著笑了起來。
  “平時睡覺太晚都不敢關燈的人,怎麽說都和勇敢二字一直很遠吧。是膽小,很膽小。”音琪望著剛落在湖麵上的葉子正順著風原地打轉,笑著點頭強調。
  “怕黑隻是生理上的感覺,膽小卻是心理上的反應,不一樣的。”正勳解釋道。
  “每年,在自己生日的時候留下照片,將它們放在一起按時間排列好,一定可以看見時間的影子吧。”音琪突然說到這個,讓坐在一旁的正勳扭頭定定的望著她。
  “怎麽了?”正勳十分好奇。
  “想有一架相機,記下自己是怎麽一年一年,一點一點的變老的,記下那個讓自己牽掛,不想忘記的人……”音琪的聲音好小,正勳幾乎沒有聽到她後麵說的話。
  音琪此時想到的是明浚。那個人現在正在做什麽?像那種家庭裏的孩子,可能要出去度假的吧。這個時候想到他,音琪的腦海裏滿是自怨,從那天到現在也已經過去不短的時間,為什麽還想起呢?因為沒有歸還的衣服嗎?
  她甩了甩腦袋不去想那些事情,便故意大聲的問身邊的正勳:
  “學長,你會那樣做嗎?”
  “什麽?”
  “生日的時候替自己拍下照片啊。”
  “好象是很簡單的事情,可許多人應該都不能堅持下去吧。我常常來這個湖邊,心情不好的時候,覺得迷惘的時候,每次看到它的表情就覺得平靜許多。好象隻有它能理解我。可即使這樣,也不能每天去做,因為總覺得有什麽阻礙著自己……”
  “湖?那它現在是什麽表情?”
  “你可以試著看它的樣子。你看那邊的草叢,今天早晨一定和一群野鴨嬉鬧過,落葉也很悠閑,柳樹的枝條並不是靜止的,它們一定在談論我們。”
  “談論我們?”
  “是啊。柳樹說:”他們才不像那些頑皮的孩子,一來就折騰著扯我的頭發,恨不得看到我變成禿子。‘湖就說:“是啊,看上去很安靜的樣子,到底在說些什麽呢?哎呀,聽起來可真費勁呀。’”
  音琪看著正勳認真的換角色說話的樣子,忍不住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你是話劇社的嗎?”音琪好奇的問。
  “哦,看起來是不是特別專業?看來即使以後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也不致於挨餓啊。”看到自己的話把她逗笑了,正勳才開心暢快的大聲笑起來。
  兩個人的笑聲一定感染了湖,湖麵上漾起了一層淺淺的波暈。
  音琪輕聲甜美的笑聲漸漸收住,一會兒,望著湖麵發起呆來。
  “是不是還在想剛才的事情?”正勳邊說著邊調整了一下坐姿,側過臉看著音琪,有些擔心的樣子。
  “唔,是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有自己的相機呢?”音琪輕輕的搖了搖頭。
  輕輕送過來的風在湖麵上留下淺淺的痕跡,但隻是一瞬,這溫柔的足跡便又被風自己的翅膀擦去。
  “學長,你喜歡攝影嗎?”音琪突然問道。
  “有時候要查閱各種環境資料,所以平時會簡單的拍攝一些用於功課中。音琪你很喜歡吧,所以才想到要買相機?”正勳用一隻手臂支撐著身體,把弄著手中的草尖。
  “哦,對了,你的手機,拿過來一下。”音琪說著將手伸到正勳麵前。
  “手機?”正勳一邊望著音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安放在她手上。
  音琪將成敏家的電話還有自己的郵件地址全都存進正勳的手機裏後,又將電話塞進他的手中,然後鄭重地對他說:
  “如果成為朋友,就應該知道對方的聯絡方式。”
  正勳撫弄著手機外殼,過了一會抬起頭問:“那把你的也拿來一下。”
  “去離島時丟了,還沒換新的呢。”音琪隨口說著便先站了起來。
  “……”正勳想將自己的手機放進她手裏,告訴她“你先用著吧”,卻不知怎樣開口才好,便沉默的昂起臉望這眼前的音琪。
  接近中午的天色很藍,樹底下的這兩個人就像海底某個角落單獨生長的珊瑚叢。
  雲像列隊航行的巨艦從藍色海上駛過。
  “我先走了,剛才……謝謝你。有時間打電話,下次介紹你認識我的好朋友。” 音琪一邊往公園出口處走,一邊將手放在耳邊做出打電話的樣子。
  正勳望著湖麵,不再說話。
  2004年6月28日。
  像藍色水晶一樣透明的天氣。
  和她第一次牽手。
  坐在柳樹下麵,正勳將心裏的話說給湖水和路過的風來聽,像寫進湖中的日記。

  “獅子座是夏天夜空中偏南的星座,象征天才與未來,守護神是Uranus.因此,獅子座的人富有冒險精神,聰明、理性,會不斷追求新的事物與新的生活方式……”
  在ILL MORE二樓事先預定好的地方,大家圍坐一起,自稱是星座專家的支支正在高談獅子座的特點。支支說著端起自己麵前的水喝了一口,繼續說到:“如果遇見屬於自己的真正愛情,獅子座是個執著的家夥,絕不會放棄,而且他的霸道與專橫甚至會為自己贏得愛情……”接著她將目光投向妍智,詭異地笑著說:“妍智,你有福啦。”
  坐在長條形桌一端的妍智聽了,隻是低頭笑笑,不說話。
  “知道嗎?獅子座的人很敏感,他們與冬天出生的魔羯座可是天生的一對哦……”
  “什麽?魔羯?支支!”座位上不知道是誰大聲嚷道。
  依然情緒高漲的支支一直就沒停,可話一出口,支支便意識到了屬水瓶座的妍智,捂住了嘴巴不再說話。
  “怎麽還不來?”妍智望著樓下門口的方向,裝著若無其事的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便站起來離開了座位。
  望著妍智的背影,大家麵麵相覷,接著都將責備的眼光砸向支支。
  “你又闖禍了。”身邊的一個女孩推著一下支支的手臂。
  “禍從口出,我早跟你說過。”支支身邊的隆再瞪她一眼,扭頭盯著她。
  “是誰先給妍智打電話提議的?唉,還不如回到以前,他們之間現在都很奇怪了。”
  “什麽奇怪?他們會結婚呃,難道沒看到報紙上說的嗎?”
  “結婚有什麽用?那小子現在像炸藥包,誰都別想靠近。”
  “……”
  “你們有完沒完?”支支突然冒出一句,大家都閉上了自己的嘴。看到自己再一次成為大家眼中的敵人,支支趕忙又拿起麵前的水杯,一陣猛喝,但水早沒了,她留下一句“對不起,方便一下”,便溜之大吉。
  這時不知是誰看到樓下進來的人,連忙小聲喊起來:“快!快!他來了,他來了。”
  大家將燈熄掉,各自躲了起來。走到樓上的明浚什麽也沒有看到,他一邊拿出電話準備撥,一邊自言自語的說:“二樓不營業嗎?燈都不開。隆再這小子搞什麽!”
  昏暗的角落裏閃現出手機上的幽藍光芒,跟著,那藍光跟著擺動的手臂晃動起來,形成光束,先是看到了的“明”字,接著是“浚”字,然後陸續出來“生”“日”“快”“樂”的字樣。他站在那裏,內心不覺一震,突然,亮起一束柔和的光,照在明浚身上。
  大家拿著道具——手機,一齊唱著“祝你生日快樂”從暗處圍攏過來。
  明浚不自然地說:“你們這些無聊的家夥。”
  “感動吧?!謝謝妍智吧,是她叫大家一起過來的。”大夥說著將生日禮物送上來。
  “妍智?”明浚覺得意外。
  “是啊。”
  “妍智!妍智!”支支已經叫開了,“她好象在後麵的陽台上,我去叫她。”。
  “她也在?”
  “當然!這可是她準備了很久的呢。”
  “準備了很久嗎……”這樣的妍智,雖然沒有愛的感覺,平靜自然的相處也一定會是很不錯的朋友吧。至少,他自己以後說話不要那麽尖刻傷人了。想到這裏的明浚,不禁覺得愧疚起來。
  他將抱著的禮物放到一旁的沙發上,自己也隨即坐了下來:
  “既然這樣,你們就開心的玩吧,由我付帳。”
  “臭小子,難不成你還指望我們埋單?今天我們要努力將你卡上的位數減少到零,已經商量好的,你們說對不對?”以前最頑皮的男生頂著一腦袋金色頭發大聲嚷道。
  “沒問題!”
  “妍智不見了呢。奇怪,剛剛還在的……”支支跑進來說。
  “機會來了,明浚。該你出馬的時候了……”
  “嗯?”明浚莫名其妙的看著麵前的朋友們。
  支支拿出電話開始撥妍智的手機號碼,電話那邊好象有人等電話似的,很快就有人接聽了。
  “你好,哪一位?”
  支支一聽是妍智的聲音,趕忙將電話丟給了明浚,“是妍智,快跟她說啊。”
  他拿著電話不說話。
  “請問是哪一位?”妍智在電話裏問。
  “哦,我……明浚,你過來吧……他們都在,都叫你過來這邊……”
  “我就不過來了,生日快樂。”聽到明浚說是大家叫自己去,妍智失落的掛了電話。
  明浚聽到那邊傳來的掛線音,將電話給了支支。
  “怎麽樣?來嗎?”
  “不來了。”
  “她那麽快接電話,一定是在等你打過去,你要說是你希望她來。好了,再打。”
  “算了。”
  “臭小子,你追隔壁班的女生時,可以在人家教室前麵唱那麽丟臉的歌,現在連打電話都不敢?”
  “剛剛不是打了嗎?她自己說不來的。”
  “她為了準備今天晚上的派對預定地方,準備禮物,她怎麽可能不想來呢?真是的,你就不能溫柔點?你有點人性好不好?”
  禮物?
  明浚抬眼看到幕牆前麵有一個袋子,他走過去從裏麵的東西拿出來,看見盒子上印著天使翅膀標誌的“M”,便知道是自己喜歡的MORINAGA的糖果。拆開盒口,取出裏麵的小鐵皮筒,亮黃的,是童年的底色;上麵鋪滿一粒粒彩色糖果,是繽紛難忘的記憶。
  這就是妍智的想法吧。
  明浚拿出電話,將剛才的號碼重撥過去,過了一會,聽到妍智的聲音,他對著電話的聲音像變了個人似的:
  “妍智,每年的今天不都有你在身邊嗎?過來這裏吧。”
  掛上電話轉身,看見背後的支支他們全都看著自己,明浚看著手中的糖果,對著門口喊道:“服務員!啤酒!”

  音琪看看牆上的時間,已經過七時半。她換好衣服下樓,準備去工讀的ILL MORE酒吧。
  “你今天別去吧,我打電話替你請假吧。這幾天你的臉色一直就不好。”望著麵色不佳的音琪,成敏擔心的說。
  “不行,今天有一個生日派對。”
  “以前有生日派對,不都提前回家的嗎?”成敏走到音琪麵前,態度很堅持。
  “也許,又是很特別的客人吧。”
  “要一起去嗎?”
  “沒事,有事他們會往家裏打電話的。下午睡的太久了。”
  到酒吧的時候,離八時還差一點,音琪在後麵的休息間坐著。整整一下午的時間,她覺得自己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好象一直在看一部很長的影片,電影裏的人是她自己,還有一個人不停的出現,好象是明浚。
  他們在離島的海邊守候著黑臉琵鷺,海麵上吹來的微風讓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的美麗。“沙沙”的聲響在耳邊回響,她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是多麽的溫暖,多麽的安詳,仿佛世界就在那一刻停止了運轉。
  一個巨浪襲來,琵鷺驚叫著四散開,慌亂地衝向未知的遠方,消散在暮色蒼穹之中。冰冷的海水頃刻將自己緊緊地包圍,似乎要將自己吞噬在深藍色的深淵。
  驚慌、惶恐、不安……無助的自己伸出手臂,向海邊的身影求救。
  沒有焦慮,沒有關懷,迷離中,隻有一種冷漠的眼神射向自己,不帶任何的感情,沒有一絲溫柔。
  “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她掙紮著,追問海邊模糊的影子。
  聽到自己的聲音,影子頹然跌坐在海邊,“你知道嗎?你們的距離你知道嗎?沒有資格做選擇的人,應該不要再奢望……況且他的旁邊還有一個那麽相稱的……未婚妻……”
  突然衣著光鮮的他,還有和他一起旋轉在舞池裏的人……又再一次的出現在了音琪的麵前,他們在她的麵前不停的舞著……舞著……
  “不要——不要——”音琪抱著頭,蹲下嗚嗚嗚的大哭了起來。
  “音琪!!音琪!!”
  一陣急促的呼喚聲在音琪的耳邊想起,難道是他——音琪猛的一驚,抬起頭,才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這時,嘴唇被塗得很厚的家夥突然出現在她麵前,讓她驚了一下。再仔細看,是澤秀那隻經常換妝的SD人偶娃娃——
  “音琪你幹嗎哭呀!”
  “沒什麽,夢見媽媽了,有點想她了。”
  “是不是今天的晚上又吃速食麵了?所以想到媽媽做的好吃的菜了啊,沒關係,澤秀哥哥想你吃飯吧!”“
  聽到是澤秀平時主持節目時的聲音,看到人偶娃娃手舞足蹈的滑稽模樣,音琪忍不住低頭笑了。
  “笑了笑了,澤秀快看,姐姐笑了。說吧,什麽時候去?”
  “今天,哦。太好了,太好了……”SD娃鬧騰著倒在音琪肩頭。
  看到音琪的笑臉,澤秀從後麵竄出來,唧唧喳喳繼續說起來:“音琪,利川路那邊新開了一家料理店,大家去過一次,說味道很不錯,下次我們一起去吧。”
  音琪笑著,不說話。
  澤秀見她不答應,便又躲到她身後,將人偶娃娃舉起來。
  “去吧去吧,就你和澤秀哥哥沒去過那裏了哦。”人偶娃娃一邊說一邊用小手扯著音琪的胳膊。
  望著人偶娃娃可愛的樣子,音琪忘記剛剛自己還那麽沉重的心情,溫和的笑著對娃娃說:“好的,我答應了,不過你要對澤秀說,時間由我決定。”
  “好的好的!”娃娃一邊說一邊擺著手往通往外麵的門口退去,在門口轉身的時候用尖細的聲音對音琪說“謝謝。”
  門關了,突然又打開,澤秀伸了個腦袋進來,衝仍坐在那裏帶著笑意的音琪說:“由你來決定,不管什麽時候,我都可以等。”說完就消失了。
  望著澤秀那雙即使離開校園還是稚氣未脫的大眼睛,音琪覺得自己以前更加快樂,也許像澤秀一樣快樂吧。她站到休息室巨大的鏡子麵前,望著裏麵的自己。
  這種變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從離島回來以後嗎?她不確定。
  酒吧經理走進來,摩挲著手掌站在音琪麵前,音琪抬頭便看到他一臉想要拜托的樣子。
  “什麽事?經理。”
  “音琪,對不起,你已經很辛苦了。可……我該怎麽說?”
  “是不是又要延長演奏時間?”
  “哦,不是,是別的……”
  “什麽事啊?”
  休息室外麵已經很熱鬧了,音琪看見正舉著人偶娃娃表演的澤秀。
  “晚上好!大家一定都在等ILL MORE慶生使者出現吧。不過,先別著急。派隊最高潮時,按照慣例,壽星許願之後,酒吧會送上客人想聽的歌曲。所以,我待會出現的時候大家都要準備好掌聲……”
  音琪對著鏡子深深吸氣,站起來準備出去。
  “音琪,樂隊主唱突然來電話說趕不回來了……”經理慌慌張張跑進來對她說。
  “那就用演奏代替好了。”
  “可今天有客人慶生,很早就預訂了歌曲……”
  “經理!你每次都這樣,我該怎麽辦?鋼琴會唱歌不錯,可它沒有安裝人聲裝置,可況還是主唱的!!”
  “音琪,隻能拜托你了。”
  “我會多彈半小時。”
  “韓小姐特別囑托一定要唱的歌……由你唱一定行,你剛來應試的時候演奏唱得就很好,加油,拜托了!”經理說著將節目單放在音琪手中,轉身就走了。
  “經理!你越來越過分……”音琪將手中的節目單扔到桌上。
  “現在,我要在這裏介紹今天的壽星lark明……還要謝謝ILL MORE永遠最優秀的琴師——音琪小姐。”
  外麵的澤秀說著向門口投來鼓勵的目光,準備走到外麵的音琪轉身拿過桌上的紙團,走到鋼琴前麵坐下。
  亮起的追光打到樓上的時候,一夥人正在喝酒,鬧成了一團。隻有支支聽到了主持人的聲音,她站起來對大夥說:“儀式要開始了,別吵啦。”大家這才安靜下來坐好。
  “妍智怎麽還沒到?”
  “明浚,怎麽回事,這麽久還沒到?會不會……”
  “呸呸,你少多嘴啦。”支支連忙將話截住,不管那家夥想繼續說什麽,應該都不是什麽好事。
  “沒事,一切按照原計劃進行,我們也要在這裏留很久。”支支提議道。
  三層的白巧克力蛋糕上麵,依次插著16根、6根及1根蠟燭,望著分三層插的蠟燭,明浚在想著怎麽吹滅的時候,支支拉了拉明浚的衣角,做著鬼臉說:“等會你隻要吹一下就好。”
  燈關了,明浚將臉湊近蛋糕,隻輕輕吹了一口氣,蠟燭便一齊全滅了。
  “誰幫忙了,說!誰是叛徒?是誰?”大家紛紛將目光移向支支。
  支支見勢忙躲到了明浚身後,說:“明浚哥,以前可就我一個人沒有叫你‘雲雀’……”
  “可你一直管他叫‘大叔’。”
  “大叔?”明浚轉身盯著支支。
  支支連忙解釋道:“他們汙蔑我,大叔,我……去看妍智來了沒有。”說完,跑到了樓下。
  望著支支跑下去的背影,明浚轉身拿起酒杯笑著喝下去,說:“支支真像顆開心糖果,當時怎麽沒發現呢?”聽到明浚的話,一旁的隆再終於忍不住站了起來,衝明浚及在座的人大聲說:“我喜歡支支,她可是我的糖果。”
  大家哄堂大笑,都說:“隆再,你這麽認真,支支她知道嗎?”
  “臭小子,那得加油啊,小心你速度太慢,支支她真喜歡上別人了。”明浚拍著隆再的肩膀鼓勵。
  “不知道,不過,我會告訴她的。”自信滿滿的隆再拿起桌上的雪利酒喝下滿滿一支。
  見隆再的樣子,大家突然都沒了話,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不知道誰冒出一句:“隆再,表白吧,就今天晚上,現在!”
  一段時間,大家都不說話,都拿起酒來喝,樓下的歌聲很清晰的傳過來。
  Till the end of time,
  long as stars are in the blue,
  long as there's a spring, a bird to sing,
  I'll go on loving you.
  till the end of time,
  long as roses bloom in may,
  My love for you will grow deeper,
  With every passing day.
  till the wells run dry,
  And each mountain disappears,
  I'll be there for you, to care for you,
  Through laughter and through tears.
  So, take my heart in sweet surrender,
  And tenderly say that i'm,
  The one you love and live for,
  till the end of time.
  明浚喝了一口啤酒,扭頭望下麵的時候,坐在鋼琴前麵的音琪正被柔和透明而幽藍的光裹著,她望著門口唱著Perry?Comod的《till the end of time》,像是在等久久未歸的人回來。
  看到音琪的那一刻,明浚長長的歎了口氣。在這個地方,這個日子,誰也沒有聽到、更不會想到有這樣沉悶的一聲,像一直緊繃的橡皮繩抵達極限終於斷開,像深夜時的潮水通過突然決裂的堤口無聲洶湧地蔓延。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忽略掉的念頭,還有那些來連自己也無法確定的複雜感受,都因為被這婉轉而惆悵的音律牽扯到要害而全盤湧出。
  他覺得自己被擊中了一般,隻是,因為失去重心而倒下的過程在個人的感受裏被無限放慢、延長。
  這到底是怎麽了?一切都不能掌握的感覺是第一次啊。
  想要接近她的念頭在腦海裏瘋狂的響應著,一點點吞噬原本堅硬的心。猛喝完手中的酒,明浚低下頭來,將自己埋身在色彩相互交織的斑斕裏,內心卻仿佛隻身淌進浩瀚的九月深海,充滿了被俘虜的恐懼。

  人生常導致一些意外發生,卻不一定是因為錯覺。
  當手指停留在鋼琴上的最後一個音終於落下來,音琪唱完後從座位上站起來,微微的行禮時,有人已經在下麵的座位上起哄著叫嚷:“唱一首《甜蜜的寶貝》怎麽樣?”
  “樂隊主唱今天有事沒有能為大家唱歌,實在有些抱歉……”
  看到客人的氣氛過於熱烈,澤秀的SD人偶娃娃馬上出來打圓場:
  “我們不要什麽主唱,要聽她唱。”
  剛剛叫嚷的那個年輕人從座位的沙發上站到了桌子上,看來是喝多了。
  “對不起,先生,今天的歌是為慶生的客人而準備的,我會繼續為您演奏鋼琴。”音琪很有禮貌的補充到。
  “為慶生的人……唱?不為……我唱嗎?”
  “對不起,先生,剛才的歌也是送給您的……謝謝您光臨ILL MORE酒吧。”
  “不行,那首歌……不算,我要聽《甜蜜的寶貝》,你……來唱,不……我們一起唱。”
  “對不起,我會為您演奏鋼琴的。您還是下次來聽主唱唱歌吧。”
  “我要……和你一起唱,快來吧。”這個喝醉酒的家夥邊說邊伸手曖昧地拽著音琪的手往前麵走。被拖著手臂的音琪覺得自己的胳膊一陣酸痛,連說著“放開我,放開我!”但這個家夥全然不顧,還將自己的手臂攬到了音琪的肩上。
  澤秀氣得扔掉SD娃娃,要上來揍那家夥,被經理攔住了。
  “隻是唱一首《甜蜜的寶貝》而已,那可是重要的客人。”
  “經理!你……”澤秀甩開經理的手,正準備一個健步衝過去,卻看見——
  一隻手抓住了醉酒的家夥,很快將他從音琪身邊扯開,接著,另一隻手穩穩的將音琪攬在了自己的懷裏。
  “啊,真帥啊!”酒吧裏的女人看到英俊男人,甚至突然暈倒的情況都有發生過。
  澤秀望著音琪,站在了原地,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頭。他是誰?紅色貼身襯衣,深色長褲,再加上具有完美高度的身材,讓受他親近的人全遭到妒忌也不足為怪。
  音琪抬頭望著眼前明浚,都驚呆了。但隻是幾秒,她便意識到眾目睽睽之下自己的尷尬,試著用力掙脫他的懷抱。
  他的手更加用力的摟緊,好象她是有人會來奪走的寶物。
  “自己回去醒酒了再來!”明浚另一隻手一甩,那個家夥便摔到了地上。
  醉酒的家夥這一摔,後麵的座位上突然站起來好幾個人,全部圍了過來,將明浚和音琪圈在了中間。
  “臭小子,你知道自己在剛才做了什麽嗎?竟敢讓我摔到地上?”醉酒的家夥從地上爬起來,好象一下子清醒了,虎視眈眈向明浚前麵衝過來,明浚本能的將音琪擋在了自己身後。“還有她,我說要她陪我唱歌,她就得陪我唱,你最好給我讓開。”
  “讓開?”明浚冷笑著反問,隨手拖了身邊的一張凳子按著音琪的肩讓她坐了下來,自己則一臉悠閑靠在椅背上,問他道:“要是不讓呢?該怎麽辦啊?”
  “你……”那家夥伸出手來想提明浚胸前的衣服,被明浚用手抓住後甩開。這時,這家夥身後的三個五人一湧而上,醉酒的家夥自己則過來抓音琪的手,明浚狠狠的給了他一個拳頭,他捂了一捂自己的下巴,發現上麵有血。
  “血?!你們愣著幹什麽?”
  整個酒吧的一樓亂作一團,樓上的人還在喝酒玩得正興。支支看見正帶著音琪衝出重圍的明浚,嚇得尖叫起來。大夥這才看到樓下正忙著閃躲、出拳、踢腿的明浚,紛紛望樓下跑。
  為了女孩子打架,早已不是第一次,可牽著女孩子的手打架,這是明浚的第一次。他一直就覺得打架是很個人的行為,即使是為了別的人,也都由自己來決定進退攻守。
  現在,他有種將自己的靈魂交付出去的感覺,而他這裏,也存著她的靈魂。這種意識才有的嗎?他幾乎不能確定。或許更早吧。當她趴在自己的背上躲開狼的吼聲,她的靈魂就已經沾染著明浚的氣息,所以才會接連不斷的遇見。因為,相遇本來就是兩個靈魂的感應交換。
  牽著她的手的手,一直沒有鬆開。明浚帶著她跑到酒吧外麵,那夥家夥追了出來。
  明浚帶音琪坐進車裏,啟動了車子。
  趕到酒吧前正從自己車裏出來的妍智並沒有看到音琪的臉,隻見明浚帶著一個女孩離開的背影。
  “你怎麽才來?”大家都跑到酒吧門口,支支問站在那裏望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發呆的妍智。
  “那個人是誰?”妍智問。
  “誰?”支支一臉的疑問。
  “那個女孩……”
  “哦,不認識,好象在哪裏見過似的……記不起來了。”
  “啊,明浚的女人……喂,你們說,與他衣櫥裏的衣服相比,哪個更多?”中間金色頭發的男生問道。
  “臭小子,盡說風涼話,找死啊?”金發的頭上挨了一下。
  “現在怎麽辦?買單的人已經走了。”
  “臭小子,不說話沒有人當你是啞巴。”又是一下。
  “我預訂的時候已經付賬了。”妍智失落的聲音慢慢說道。
  “……”

  “其實,我會唱《甜蜜的寶貝》……”音琪坐在前麵駕駛座的旁邊,為剛才的事情既難過又自責。
  “唔……那現在唱吧,我正好很想聽。”明浚的語氣平靜隨意,她覺得意外而看了他一眼。他正專注地開車。
  “你……不害怕嗎?”音琪斜著眼睛看了正在駕駛的明浚一眼。
  “甜蜜的寶貝……是首不錯的情歌吧?”明浚轉過頭來,衝音琪孩子氣地笑笑。
  看著明浚身後被弄髒的衣服,還有嘴角擦破的傷,音琪還是覺得打架導致的後果很嚴重,便焦急的自言自語道:“怎麽辦?”
  “怎麽了?”明浚看著她的眼睛,多停留了一會。
  “你……嘴角都流血了……”都是因為自己,他才會打架的,音琪心裏深深自責起來。
  “唉,那些家夥,又打不到重點,真是的……肚子好餓,去吃點東西吧。”一臉什麽事也沒有的明浚想著,如果現在去吃東西的話,至少可以繼續在一起多呆一個小時吧。這樣想著,他偷偷看了她一眼。今天,她穿了件短短的顏色亮黃的衣服,啡色褲加短靴,和自己的衣服在一起,真是很合拍的一種熱烈啊。
  “你經常打架嗎?”音琪問他的話有些小心翼翼。
  “你覺得呢?”他又笑了,這應該是媽媽離開他以後第一個完全沒有陰影的笑臉吧,像一個意外的早晨突然被陽光喚醒來的花,雖然同伴們早已追趕季節的腳步去了,它還是不急不慢的享受起來。
  車子在一家裝潢整潔的料理店停了下來,音琪跟在他身後進去,穿傳統服飾的人幾乎都認識他,將他們引到裏麵一處安靜的隔間。
  兩個人在矮矮的長條形木桌兩邊對坐,被切成小塊的肉在鐵板上哧哧哧地響,明浚拿起筷子將肉塊全翻了過來,哧哧哧的聲音更大了。
  他將一小塊兩麵都煎烤得差不多的肉放進音琪麵前的碗碟,然後自己夾一塊放進嘴裏,嚼了起來。
  “原來這輛車真的是他的呀!”音琪望著窗外的紅色淩誌喃喃的說,她又想到了那雙女人的手,心情一下子低沉了很多。
  “你一個人嘀咕什麽呢?”明浚看見音琪的臉上突然變了一種色彩,於是關心的問道。
  音琪輕輕的搖了搖頭,收回了剛剛的失神。
  “據說,和一個人麵對麵坐著沉默的吃東西,已經是一種心意的交換呢。”明浚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著,像對待一個相處多年的人。
  “你說話的口氣像個大叔似的。”音琪看著他,夾起碗碟中的肉塊放進口中。
  “大叔?嘿嘿,那好,現在大叔想聽那個……‘甜蜜的回憶’,唱吧。”
  “是寶貝,甜蜜的寶貝。”
  “好,那唱吧。”
  “不行。”
  “為什麽?”
  “現在……不合適的……那是唱給……”
  “我說合適,唱吧。”
  “……”
  “我們都已經交換過心意,還不能唱嗎?”連靈魂都交換了的人,還不能唱嗎?明浚心裏早已這樣想。他回想到剛才牽著音琪的手逃跑的情形,他緊緊的抓著那隻手,片刻都不敢放鬆,隻怕自己一轉身看到她不在自己身邊,擔心她會處於危險當中,心裏從未有過的害怕。按理說,那三五個人真正一起上,也不會是他的對手,他的字典裏也從未有過逃跑的字眼。
  my last night here for you,
  samg old songs,just once more.
  my last night here with you?
  maybe yes,maybe no.
  I kind of liked it your way.
  how you shyly placed ur eyes on me.
  oh,did you ever know?
  that I had mine on you.
  音琪望著窗外,有些斷斷續續的輕輕哼唱。明浚看著她的側麵,呆呆的樣子就如同雕像。那臉頰是溫熱的嗎?還是帶著冷氣房間的幹燥涼意?眼睛好象在說些什麽?是在說離島上那兩個與現世無關的人嗎?她亮黃色外套的衣領,可能是因為剛剛和他一起跑的時候翻了過去,露出裏麵的鎖線邊。
  明浚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將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的每一個地方。
  想將那衣領再順過來的明浚,將手伸過去。
  正望著窗外哼著歌的音琪,像觸電似的縮了一下,但這個細微的小動作讓她將目光從窗外拿開,放在了眼前的這個人身上。
  Eyes on me?這歌的名字不是這樣說的嗎?
  是的,隻要注視我就好了。他的眼神這樣告訴她:這是我的本意啊。
  四目相對的兩個人有一瞬間都呆坐在那兒。音琪覺得那眼神像兩個深深的旋渦,自己就快要被吸卷進去了。
  “你的衣領……”明浚一邊探身在桌子一端坐下,一邊將反翻過來的領角順好。
  音琪感覺自己心裏重重的壓迫感終於消失,放鬆下來,她一邊抬手自己去弄衣領,一邊調整剛才使自己緊張起來的坐姿。
  突然。在音琪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她的雙唇被柔軟包圍,首先是涼,但接觸後立刻上升到燃燒的溫度,還帶著真露的香甜。
  那一瞬間,音琪的心髒在毫無設防時仿佛忽然穿過百萬伏電流,覺得腦海裏嗡的響了一下後全成了空白,就像突然受到外力變速運轉的機器,讓心跳急衝衝到了咽喉那裏。眼前黑了一下,原本就沒坐好的她往後倒去……
  明浚伸出手摟著她,扶著她的肩往後一起靠在被刷成原色的壁櫥門上。
  隻是1.5秒,可全都亂了。
  音琪能感受到全身的血液全都往一個地方湧,她掙脫著退坐到窗子邊,因為沒能平靜下來而喘息著望著眼前的明浚。
  在意識裏確認門所在的位置後,音琪站起來以最快的速度對著門口衝出去。
  正好送蔬菜料理進來的料理店員被她撞到,盤中的東西撞散了一地。音琪停下來望著地上的食物,店員站在那裏一臉愕然,連忙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明浚背對著門坐,他能感覺音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對自己這樣的舉動,她的心裏在想什麽?討厭嗎?哪怕心裏隱秘的地方的一絲絲情願也好,不是反感也好……
  噔噔噔的聲音,音琪已經跑下樓去了,戰戰兢兢的店員依然站在那裏。
  “沒事,就當你送過來了。”明浚向後抬了抬手暗示“走吧”,店員將門拉攏後離開。
  明浚將一整瓶真露嘩嘩嘩全灌進肚裏,將錢放在桌上後,一口氣跑下樓衝到了街上。焦急喘息的明浚在街頭張望,他希望能夠看到沒有離開依然等在那裏的音琪,可是,城市的身上塗滿了彩色的光影,一切都是陌生的。
  明浚將自己扔進車裏,讓它帶這軀殼沒有目的的遊蕩,借著酒意回想料理店短暫的瞬間。
  她……
  是第一次吧。
  她慌亂的眼神猛烈撞擊著明浚的心房,因為覺得全身無力而將車停在了路邊。靠著座位仰躺下去的他,即使閉上眼睛,腦海裏也是她的身影,如果還有未被填充的地方,卻全是空白。
  一聲沉悶而粗重的呼吸。
  無盡的慌亂。

  一年一度的動畫藝術節,在夏季的曼多爾舉行,這次的大東家是CBS.
  曼多爾之行同來的,除了趙會長及CBS公司的人,還有明浚、妍智、仲哲媽媽和妍智媽媽。
  在藝術節最後一天舉行的晚宴上,趙會長叮囑兒子不要擅自離開會場,一直要呆在宴會結束。
  紅黃藍三色的節日標誌及由三種顏色裝飾的宴會大廳,有各種傳統的以及最新的卡通角色造型做裝飾,既活潑親切又不失格調。明浚將仲哲媽媽、妍智和妍智媽媽送去購物中心後,確定穿著上沒有讓明昌赫可挑剔的之後,才在會場出現。
  “樸教授,在這裏碰到你可真是難得,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啊。”明昌赫身邊有張秘書跟著,在晚宴上見到國內大學動畫創作設計係的樸教授,便走過去打招呼。
  “恭喜趙會長,藝術節的氣氛很好。”
  “教授一個人嗎?會在曼多爾多呆一段時間吧。”
  “唉,年紀大了,得有助手陪著啦。這是我的助手許正勳,明年畢業,造型設計上的後起之秀,到時候還得請趙會長多多提拔啊。”
  “哦?看來和我咱們明浚一個年級,臭小子當時想學什麽攝影。唉,現在的孩子啊。可沒我們那時候聽話。”明昌赫扭頭,望著正站在一隻長鼻子黑發醜娃娃麵前發呆的明浚說道。
  “明浚,過來見過樸教授。”
  明浚聽到是趙會長的聲音,連忙往這邊走過來。
  “教授您好。”明浚彎了彎腰說道,抬頭時看見站在教授身後的正勳。
  “真是帥氣呀。”樸教授說著望向明昌赫:“應該感覺到壓力了吧,兒子……這樣優秀。”
  “曾經還選聽過教授的幾節課,在這裏見到,很高興。”明浚馬上回禮道。
  “……”一旁的明昌赫看著兒子的得體舉止,不明白自己過去是為了什麽和他吵鬧,隻是看到他不順從自己的意願而一味的生氣,僅此而已吧。
  “回國後也會很快再見麵的。對了,教授計劃什麽時候回首爾?”
  “感謝會長,既然來了曼多爾便想順便回去看看家人,所以暫時會先回一趟多市……”
  “也是該聚聚啊。好,那教授請隨意。”
  “首爾見。”
  “首爾見。”
  離開的時候,明浚望了一眼教授的助手,發現助手的眼睛也正注視著自己。
  雙人舞音樂響起,明浚和妍智的身影按照慣例最先出現在人群中間。
  正勳望著一對舞步默契的情侶……這樣默契,不是情侶又會是什麽人?姐弟?
  “用你們年輕人的話說,應該叫‘很讚’對吧?有這樣的姑娘做女朋友的時候,記得請我喝喜酒哦。”樸教授走過來,看正勳望著跳舞的兩個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在一旁笑著說。
  “他們……是戀人吧。”
  “戀人?這個……不知道。不過,一定會結婚。”
  “為什麽?教授。”正勳越聽越不明白。
  “也就是說,不管們是否相愛,結婚已是不變的事了。所以,他們如果相愛或不相愛,都是萬幸之幸……”
  “啊?教授,你是什麽意思?”正勳越聽越不明白。
  “隻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哦。”教授說著說著便感慨起來。
  和相愛的人跳舞是很浪漫的事情吧?
  正勳在心裏這樣想著時,教授在他耳朵邊上說:“明天放你一天假,晚上一起在飯店吃晚飯,後天該去多市了。”
  “嗯。”正勳含糊的應著,心思卻在舞池的那兩個人身上。在正勳看來,人群中間那原本和諧熱情的舞步似乎真有那麽一些冷漠,像喝到微酣的人懷有各自的心事在音樂裏寂寞著。

  “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會長讓你今天晚上收拾一下東西。”晚上,張秘書來明浚的房間告訴他。
  “我還不想走,你們先回去吧。”明浚的語氣冷冷地說完,便沒有再多一個字。
  第二天,明浚一覺醒來,已近中午十二點。衝了個澡,進頂樓的餐廳時,服務上前生用韓語很禮貌的問:請問是趙先生嗎?
  明浚用眼神回答後,跟著服務生往用餐區走。遠遠的,他就看見打扮一新的妍智坐在座位上等著。
  “你沒回去?”
  “叔叔說,讓我和你一起回去。”
  原本打算坐下的明浚轉身準備離開。
  “坐下啊”,妍智一邊環視一下周圍用餐的人,一邊向明浚使顏色。
  極不情願的坐下來,還沒等妍智先說什麽,明浚已經先開口了:“我那樣做,隻是希望他不反對我在曼多爾多留些日子,隻是為了他不停掉信用卡和賬號……你別誤會。”明浚指的是這一段時間認真做陪的事。
  “所以,你的本意並沒有打算理會我們……”
  “我沒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餓了,吃東西吧。”
  餐前酒沒有什麽味道。
  兩個人對著各自眼前盤子裏的牛排沉默的動起刀叉來。
  “以前就想象像坐在這家餐廳用餐會有什麽不同,也不過如此。”妍智好象話裏有話。
  “哦,看來你也有缺乏心裏準備的時候,一直以來不都是很沉著的人嗎?”
  “我們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很抱歉,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好,一切都很好。怎麽?你有不滿意?因為和我在這家餐廳吃令人失望的午餐?”
  “明浚!”
  “有什麽問題嗎?”
  “以前的那個你到哪裏去了?”
  “曾和你坐在這裏用餐,剛走。”
  明浚不緊不慢的切著盤子裏的牛肉,知道將最後一小片牛肉放進嘴裏。他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將刀叉在盤子邊放好,用餐巾拭了拭嘴角後站起來,說:“我會跟他們說記在我的賬上,需要什麽再點吧。我約了人,時間差不多了。”
  說完便望電梯的方向走。
  “約了女人嗎?”
  妍智這樣問的時候,自己也嚇了一跳。盡管以前自己都知道他在做什麽,和什麽樣的女人在一起,都會裝做什麽都不知道。這是她第一次直白的說出口,因為已經無法再忍受。
  明浚怔怔地望著依然坐在那裏的妍智,笑了笑說:“哦,開始變聰明了?在曼多爾認識的韓國人,沒有帶女朋友出來旅行,這樣的事情,誰都能理解的吧。”
  “這樣的事情?這才幾天,就和這裏的韓國人交往,你瘋了嗎?”
  “很早的事,隻有你裝做不知道,所以,別騙你自己了,知道嗎?”
  明浚說完便走出了餐廳。

  鞋子脫在沙灘的岩石旁邊,將上衣搭拉在肩上,明浚沿著曼多爾長長的海岸線走著。
  直到太陽沒入海平麵,海天交接的地方出現一片紅色光亮,他才會提著鞋子回酒店。
  一個人的時候,明浚會想這22年來自己的生活,還有以後的日子。努力的工作,與相互愛著的女人結婚,成為丈夫和父親,這些都像夢想一般讓人憧憬。可每次,他都是帶著憤怒放棄掉這樣的念頭,懊惱著和麵前的一棵樹、一張門、一麵牆或某樣東西過不去。他不明白,為什麽明浚不能和別人一樣正常的生活?而要按照有些人全盤計劃好的去做,棋子似的做個白手!
  這樣的人生,為什麽還要呢?
  一個浪過來,潮水一下裹住他的腳,讓他感受到微微的涼意後,又像受到驚嚇的孩子一樣逃也似的跑開。明浚將手中的鞋子和肩上的衣服全扔在了沙灘上,望著將潮水送上來的大海,慢慢走去。
  起風了,湧向岸邊的海水一浪高過一浪。
  水沒到胸部的時候,他的腦子裏被海水的涼意刺激了個遍,一些事情,一些人像被過濾了般的清晰。
  當他看見媽媽的身影時,停下來站住了。
  “明浚,我在院子裏叫你,你到哪裏去了啊,快回家吧。”
  是媽媽的聲音,媽媽以前不都是這樣叫他的嗎?
  明浚就這樣久久站的著,已經帶著涼意的海水一漾一漾,慢慢搖晃著他的身體,慢慢將他搖醒。
  “喂,喂……喂!”
  他聽到音琪越來越焦急的聲音。
  “讓我下去,放我下去!”
  極不情願的趴在他背上,她害怕的垂打著他的肩,用帶著明顯漢語發音的韓語叫嚷著要下來。
  她掙脫著退坐到窗子邊,擦拭著自己的嘴角,因為沒能平靜下來而喘息著望著眼前的明浚。
  明浚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好象那柔軟的溫度依然存在。
  海浪的聲音越來越大。
  一個大浪過來,明浚用在腳下的力突然一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力量托了起來,正要向某個方向飄去。這種以前從未有過的感覺真好,像徹底解脫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上都不再有任何負擔。
  突然,大海中伸出一隻手,拽住自己的胳膊。明浚當時的確被嚇到,但馬上又放鬆了,如果這樣就可以解脫,他一定不掙紮。可明浚模模糊糊的感覺到那隻手正拖著自己拚命似的向岸邊遊去,他這才使勁掙脫,可自己的兩隻手不僅被反在背後,那人還用手擼住了他的脖子。
  他一點都不能動彈了。
  那個人將他重重的扔在沙灘上,自己一邊坐下來用手將頭發弄到腦後一邊說:“臭小子,這麽黑的海灘,你找死啊。”
  就是找死才選這麽黑的天,明浚心裏就是這樣說的。
  海邊的風越來越大,一陣浪過來,又掀到明浚的胸口才退回去。如果不是這個人,自己也許真的就……
  他坐起來,咳嗽著扭頭看身邊的人,借著遠處岸上的微弱光亮,發現是昨天在宴會上見過的教授助手。
  正勳也看清楚了明浚的臉。
  兩個人都不說話,像能夠彼此看到對方的心事。
  “我明天要去多市,得回去了。你呢?要送嗎?”正勳說著起身站著。
  “不用了,謝謝。”明浚望著黑色的海,淡淡的說。
  正勳將沙灘上的衣服一把抓起,轉身離開。
  “剛才……你別誤會……”明浚馬上補充道。
  “知道。不過,晚上風浪大,很危險,以後要注意。”說著,正勳已經走遠了。
  明浚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好笑。
  明浚,你居然想做這樣的事情?他想著揀起地上的鞋子,對著狂怒的海大聲的叫嚷著:
  明浚,你瘋了嗎?
  大海好象也在問:瘋了嗎?瘋了嗎?瘋了嗎……
  一遍又一遍。
  接著,一陣大笑後,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馬路上攔了出租車。
  進酒店的時候引得旁人紛紛側目的明浚突然豁然起來,他隻有一個念頭,要馬上回首爾,現在,馬上。
  正從自己房間出來的妍智看見一身濕淋淋的明浚,焦急的跑過來問:“你這是怎麽了?啊?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回去,回首爾。”
  “明天嗎?”
  “現在,馬上。”明浚說完就進了自己的房間,留下一臉疑惑的妍智站在那裏。
  是那女人的緣故嗎?是不是約好了卻沒有出現?還是發生了別的事情?
  妍智腦海裏想著這些,雖然不知道事情的真正原因,至少,自己要和他一起回去。
  妍智托酒店訂了最早到首爾的機票。
  八個小時的時差。飛機停落在首爾機場的時間,差不多是下午三點。
  妍智走出機場,明浚推著行李車走在後麵,走到機場外麵,明浚從行李車上將自己的行李取了下來,轉身對身後的妍智說:
  “要不要我替你打張秘書的電話,叫他派車送你回去?”
  “為什麽?”妍智一臉的失望。
  “對不起,我有些很急的事情要辦。”
  “急著回來就為了這個嗎?”
  “沒錯。”
  “不用了,我自己坐出租車回去就可以。”
  妍智說著伸手攔了出租車,司機幫忙將行李放進後備箱中,妍智坐進車裏先離開。
  明浚叫出租車司機直接將車開到了ILL MORE酒吧門口,可能因為時間太早,酒吧的門是關著的。
  “你是要找人嗎?現在還早,酒吧差不多要到晚飯時間才營業。”
  “哦……”坐在車上的明浚一心想著快點來這裏,為了能夠見到她。他從曼多爾的海邊跑了回來,腳上甚至還帶著沒有洗幹淨的海灘上的沙子。可是,大門緊閉的酒吧讓他突然不知如何是好。沒有電話,沒有地址,甚至還沒有習慣她的名字的發音。
  “如果你是要找在酒吧做事的朋友,可以在後門等,開始營業的時候工作人員都得從那裏進去。”
  “那去後門吧。”
  司機將他送到ILL MORE的後門,他從座位上將簡單的行李拿下來,在正對著後門口的長條凳子上坐下,開始目不轉睛的望著沒有一絲動靜的酒吧後門。
  “對不起,上次吻你是我不對……”怎麽可以一見麵就提讓她不高興的事呢?明浚歎了口氣。
  “島上的照片出來了,要不要拿給你看看?”哎,太不像平時的明浚。
  “真巧啊,在這裏碰到你。”他自己看了一眼座位上的行李,明明是從機場出來就直奔這裏的人,為什麽說虛偽的話?
  一個穿格子襯衣和牛仔褲的年輕人從明浚麵前走過去,他抬頭看了那人的衣服,突然想到自己的衣服還在她那裏。對,就問她衣服的事。

  “大哥,知道我剛才看見誰了?”
  還沒有營業的酒吧裏,穿格子襯衣的年輕人將頭湊到正在玩牌的一夥人中間小聲的說。
  “三、六、二十八、二十一……好了,拿錢來!”其中一個人將嘴裏叼著的煙扔帶地上,扭頭問格子年輕人:“看見誰了?”
  “上次在ILL MORE那小子……正坐在後門口,好象在等人。”
  “哦?”
  “我看清楚了,真是那小子。”
  “走,不玩了,去會會我們的老朋友。”
  “是誰啊?大哥。”他這一說,大家都站了起來。
  “出去就知道了。”
  一夥人大概有近十個,全湧出酒吧朝ILL MORE的後門走過來。明浚看清楚最前麵的人,認出是生日那天騷擾音琪的家夥,氣便不打一處來,站起迎上去。
  “臭小子,還敢往這邊走?今天好好道歉的話,就放過你。”
  “混蛋!”
  “還罵上了,這是你道歉的態度?老大,那妞好像還欠您一手歌,要不我們今天去聽?”
  “好。不過半路要又有人再出來搗亂該怎麽辦?”
  “這還不好辦?交給我們就是。”
  “好,別在這裏開練,換個清淨的地方,要她見到打架的場麵可不好唱歌了啊。”
  說完,為頭的家夥轉身就走,明浚衝過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不讓他走。
  “臭小子,你還真上心啊。走,今天讓你開眼。”他說完,揮手叫手下的人架著明浚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這裏應該是墓地附近,因為前麵看了到教堂。
  “你們要幹什麽?”明浚看看周圍,從地上爬起來,這地方自己從來沒有來過。
  “上次,你挺厲害。大家回去好好練了,要不,你來看看他們有沒有長進?”為頭家夥一臉的邪氣與壞笑。
  明浚站在圍著的人中間,抬頭做好準備。
  “給他的顏色看看!”
  那些人一起圍上來,明浚的腿踢得很漂亮,開始時將他們一個個踢中,看上去占了上風。可畢竟人多,當如雨點般拳腳落在明浚身上時,他的意識中隻剩用手抱住頭,不讓他們碰自己的臉的念頭。
  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停手的,明浚恢複知覺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他躺在樹叢裏,狼狽不堪。
  前麵的尖頂房子裏有光亮,明浚捂著隱隱作痛的胸口,慢慢半爬半走到了那裏。
  這裏應該是教堂的後麵的小禮拜堂門口。
  明浚隱隱約約聽到斷斷續續的鋼琴聲,他蹭著牆壁移到木門前,門一推就開了,他爬了進去,發現裏麵是個鬥室,後麵有個窄而厚的布簾,明亮溫和的光亮從簾縫裏瀉過來,歪躺在地上的明浚覺得那就是天堂的光亮。
  他感覺自己像是已經死了,又覺得還很清醒,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這樣就對了,你今天進步很大,媽媽一定非常開心。”
  布簾這邊是教堂的聖壇,聖壇旁邊邊的樓上,音琪正在跟練習鋼琴的小男孩說話。
  “姐姐,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
  小男孩抬頭問音琪。
  音琪停下按鍵,聽了一會,教堂裏非常安靜。音琪看看十字架上的受難者,認真的說:“記得上課的時候要認真聽課,回去後要練習,知道嗎?”
  “哦。”
  “好了,不早了,媽媽一定快到了,咱們下去吧。”
  明浚聽到鋼琴蓋合起來的聲音,咯噔咯噔下樓的腳步聲,然後,門被關上,明亮的光突然消失,隻剩下一些微弱的光透進來,看上去很溫暖。
  音琪領著真宇走到教堂前麵的小廣場上,真宇媽媽已經從馬路對麵那邊跑過來。
  “孩子,今天聽話嗎?”一邊跑著過來一邊攏著額前頭發的小男孩的媽媽問。
  “他今天很乖的。”
  “好了,跟姐姐說再見。”
  “姐姐再見。”
  “再見……”
  看著小男孩和媽媽的背影,音琪滿足地笑笑,往公車站走去。可是,沒走幾步便突然發現手上空空的,才記起剛剛太性急,自己的包還在教堂的鋼琴旁。
  音琪轉身往回走。
  她到教堂,一口氣跑到樓上,看見自己的小布包躺在鋼琴旁邊,月光從拱形窗戶外照進來,正好照在它身上。音琪望著它笑笑,拿起包轉身,看見窗戶外夜空中的新月。非常短暫的一瞬間,這月亮變成她透過寬寬的肩看到的那彎月亮,隨著他的腳步而忽上忽下的晃動。
  她在窗戶前約莫站了一分鍾,走到鋼琴前麵坐下後又打開了琴蓋,再又將包放了下來。
  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黑白的琴鍵——
  思緒無端的四處飄蕩,夜裏的琴聲突然變成康夫渴望的神奇抽屜,音琪的記憶肆無忌憚地回到以前。她又在那裏看見了驚慌跑掉的小黑臉琵鷺,又不小心滑倒,他不大友好的話語、善良溫和的眼神又出現在眼前,他背著自己走過很遠的山路,他站在月光下失神的樣子,然後急忙地說晚安,然後是那個溫熱的至今未能從她的感覺裏褪色的吻……
  琴聲結束的時候,她回到現實中,合上琴蓋,拿起包,慢慢穿過窗邊的月光走下樓,到了門口。
  突然,聖壇後麵砰的一聲,好象有什麽東西摔下來。
  “誰?”音琪非常警覺,問了一句。
  音琪站著聽了一會,一切又恢複安靜。她想到是晚上一個人在教堂裏,又沒開燈,可能是自己太敏感。剛準備推門出去,聖壇後麵又傳出噏噏嗦嗦的聲音。
  躺在後麵的明浚感覺教堂又便得通明透亮的了。
  音琪回頭望了望十字架,用力咽了咽口水,往聖壇走去。一邊走,心裏一邊默念著:“主會賜福為善的人。主會賜福為善的人。主會賜福為善的人。主會賜福為善的人……”
  那細碎的聲音好象真的是從聖壇後麵傳來的。音琪輕輕走到厚布簾那裏,想著可能是老鼠,不過,教堂的老鼠應該叫聖鼠吧。這樣想著,音琪用力猛地掀開那塊布,沒有聽到聖鼠的腳步聲,桌邊的陰影裏好箱橫躺著一個人。
  “誰?”音琪下意識捏緊包,腦海裏想著該不該將腳上的一隻鞋舉過頭頂。
  “對不起……”
  聽到對方的聲音很虛弱,音琪才放鬆一些,抬手拉了一下牆邊的線,小禮拜堂的燈亮了。
  在明亮光線下看清彼此的兩個人,有一瞬間都忘記自己應該作出什麽反應才好。過了那一秒,望著音琪那張吃驚的臉的明浚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躺在地上的模樣,連忙轉身過去。
  “你這是怎麽了?”音琪著急的扔下手中的包,彎腰俯身下來用手去試探著碰觸他額頭上、嘴角的傷。
  因為疼痛,他本能地躲開,避開溫和焦急的目光。
  “發生什麽事了?怎麽會這樣子?有人追殺你?”音琪說著望望後麵教堂的大門。
  “你走吧。”明浚的聲音冷冷的。
  “在上帝麵前叫我扔下有難的人不管不顧,你到底存什麽心?”
  “關你什麽事?即使打架又怎麽樣?跟你沒關係!”
  “你到底在胡說些什麽?那天,他看見你那樣做了……當我在島上遇到危險的時候,是你背我回去,他全看見了。”望著眼前滿身沾有血跡的明浚,音琪望著教堂穹頂上的壁畫,眼裏浸滿了亮亮的淚花。
  “……”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狼狽樣子的明浚將身體側過去,將背對著音琪。
  “白癡,笨蛋。”音琪一邊從包裏取紙絹,一邊小聲用漢語對著他的後背說話。
  “你在島上也是說這句,是什麽?說我嗎?”
  “你和人打架?為什麽?”
  音琪俯身用紙絹去擦他額頭上的傷口,她將紙絹換了一麵擦顴骨邊上的小口子。一會又將手中髒了的紙絹扔到邊上,重新抽出一張新的,用來拭他嘴角的汙血……
  那麽近,她說話時微弱的吐吸,也許上次洗衣服時殘留在衣服紗隙間的木瓜皂香,如清晨的潮汐推禳著他的整個意識。
  將原本望著她的眼睛閉上,明浚試著躲開這溫情脈脈的海浪。
  嘴角的血跡因為太幹,紙絹無法擦去,音琪將包裏平時用來濕潤臉上皮膚的純淨水拿出來噴了一點在紙絹上,這樣,就很好擦拭了。
  涼涼的紙絹一碰到嘴角,他愣了一下,眼睛猛的睜開。看見音琪正望著自己笑,“怎麽?有點疼吧,以後別再跟人打架了,你那麽會說故事,什麽事用說都可以的,不是嗎?”她說著又在紙絹上噴了點水,接著為他擦拭嘴角的血跡。
  “這是什麽?”
  “這個?”音琪搖了搖手中的瓶子,又看看眼前的明浚,神秘的說:“平安水啊。”
  明浚望著眼前的音琪,看看身上的傷,若不是現在這樣,又怎麽可以與她這樣接近?想到這裏,他苦澀的笑了笑。
  可一笑,臉上的肌肉牽動傷口,又是一陣疼痛。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音琪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來牽他。站到一半的明浚又栽了下去,用手捂著腰旁邊的地方。
  “讓我看看。”音琪將他的手拿開,發現裏麵的襯衣紅了一塊,解開紐扣,發現一道斜斜的口子,可能是讓又硬又利的東西給劃開的。
  “天哪。”音琪望著眼前的傷口失聲叫了出來。
  “沒事……”
  一時不知怎麽辦的音琪一邊用打濕的紙絹擦拭,一邊想著該用什麽東西先將它包起來,她想到自己的襯裙,斜斜的一圈正好長夠度,拿它將明浚腰上的傷口包起來。
  “不行,你得去醫院。”音琪小心翼翼地試圖將明浚攙扶起來,在馬路邊招了一輛出租車。
  “去郊外的小農莊。”還沒等音琪開口,明浚已經對司機下達了指令。
  明浚緊握住音琪的雙手,似在安撫音琪的慌亂,又似在尋找一種支撐的力量,“相信我,沒事的。”
  黑暗中,出租車借著朦朧的月光,向郊外的農莊駛去。

  明浚喜歡農莊的悠閑與安靜,以前媽媽常帶他來。自從媽媽去世後,偶爾一個來的他,不是因為和人打架想躲避暴跳如雷的爸爸,就是因為自己覺得太孤單、太想念媽媽。
  時間在這裏不管用。許多年來,屋裏的陳設一直沒有變,木地板,結實的粗麻包著木頭樁子做的凳子,壁爐,牆壁上的麻繩和漁杆,小圓桌上還放著一隻棕色的小木桶……
  媽媽或者外婆都曾用它裝過剛煨好的木薯吧。
  “這是你家?就你一個人?沒有別的人嗎?”
  像是到了農場主家裏,扶著明浚進門的音琪覺得很奇怪,前後看了看後問他。
  “大嬸,我這裏很痛,你能不能少問房子的事多關心我一些?”明浚有些吃力的半躺在沙發上。音琪看到他額上的冷汗都冒了出來,嘴唇幹澀。
  “你等一下,我去替你倒水。”
  “樓上小房間的藥箱,裏麵有清理傷口的藥。麻煩你……”
  音琪幫明浚倒了一杯水,把一個灰色的小箱子拿了下來放在木桌上。她望著明浚自己動手把上衣脫掉,熟練的清洗傷口,擦藥,然後拿出紗布。
  “能幫我一下嗎?”明浚這才抬頭問一直站在旁邊看著的音琪。
  “哦……好。”音琪將紗布輕輕繞過他的腰,一圈,兩圈,三圈,他腹部的肌肉硬硬的凸出來兩塊,音琪看見,慌忙望著傷口的紗布上,用說話來消除這種尷尬:“你好象很懂得護理……很熟練的樣子……”
  “經常這樣,就用不著去醫院了。”從他嘴裏說出來,好象這並沒什麽大不了的。
  “經常……打架嗎?”音琪替他把衣服穿上。
  “越是這樣,越是很難死掉。”明浚別過音琪望著自己的眼神,望著窗的方向。
  那裏有架老的木鋼琴。
  “你晚上彈的是什麽曲子?” 明浚望著窗前的鋼琴,神情恍惚的問音琪。
  “什麽?”仍然想著他的心事的音琪,還沒有回過神來。
  “教堂裏,隻有月亮照著的時候。”
  看著他坐在沙發上的側麵,音琪覺得眼前這個人似乎很孤單,自己心裏突然有種想要去溫暖的感覺。於是,她慢慢走到鋼琴麵前坐了下來。
  舒緩而憂傷的樂音回蕩在夜裏,是剛才在教堂彈奏的曲子,明浚靠在沙發上聽著。
  “這是第一次我自己寫的曲子,也是第一次彈自己的曲子給別人聽……還沒寫完,所以……聽上去有些奇怪,是吧?”
  音琪停下,轉過頭望著窗外遠處零星的燈火說著。
  見明浚沒有說話,音琪走到沙發跟前,才發現他已經睡著了。
  已經悄悄來臨的秋天,郊外的晚上已有些寒意。音琪將壁爐裏的火生著,又從裏麵房間的壁櫥裏取出蓋的東西替他蓋上,整理好藥箱,將髒的碎布和藥棉扔進垃圾筒。收拾好後,擰滅了電燈,她自己才慢慢上樓。
  聽到上樓的腳步聲,明浚睜開眼睛,壁爐內的光亮將屋子裏照得朦朦朧朧。
  “知道人們為什麽會在點燃篝火的時候圍坐在一起嗎?”
  以為明浚已經睡著的音琪聽到他忽然說的話,站在盤旋上去的木樓梯中間,轉身望著壁爐內的火苗撲閃撲閃的亮著。
  “因為火的亮光可以讓時間停止,那樣,快樂就會一直快樂,悲傷就會一直悲傷……”
  明浚像是自言自語的說著,音琪依然站在那裏望著,一動不動。
  “為什麽?點燃火後自己卻要離開呢?”
  明浚將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裏,聲音有些哀傷。音琪慢慢從樓梯上下來,腳步很輕很輕的走到明浚眼前坐下,將頭枕在明浚躺著的沙發邊上。兩個人藉著壁爐的溫暖光亮一個躺著一個靠著相互依偎,都想起了離島上的時光。
  “島上,也可以生火的吧?”音琪的聲音很小,明浚還是聽到了。他坐起來望著趴在沙發沿上慢慢睡著的音琪,像在暗房裏替照片上的她拂弄額前淩亂的發絲,伸手捋了捋遮住臉的頭發。
  可能太累了,音琪一下子就沉睡過去,應該是趴著的姿勢讓她有些不舒服,便慢慢順著沙發沿倒到地毯上。明浚站起來,將自己身上的毯子替她蓋好,望著她睡著的樣子,心旌亂了陣腳。
  對音琪而言,這是一場又深又長的好夢。
  可是在明浚的夢裏,他卻看到自己撞死了音琪。
  明浚開著紅色淩誌經過路口,車的音樂很吵,他看見穿過馬路的音琪,早早就踩了刹車。但不管用的刹車致使失去控製的車子衝向她。被撞到汽車前窗的音琪從他的眼前摔出很遠,最後摔在路中間,明浚跑出車來,看見地上的音琪渾身全是血。他抱頭站在馬路中間,覺得天旋地轉……
  從夢裏掙紮著想醒過來的明浚甩開枕頭,掙脫沙發的靠墊,重重的摔到地上。來自腰間的劇烈疼痛讓他醒了過來。他終於切身體會到那種自己無法控製的力量導致了心情的巨大變化,因為那個人,音琪她正在改變一直按照自己的意願過日子的浪蕩子。
  全身已經汗得濕透的明浚站起來,看到桌上仍冒著熱氣的白米濃粥,還有留在桌上的紙條:
  這是早起做好的,
  可能有中國早晨的味道。
  拿著紙條走進廚房,想到音琪大清早開始忙碌的畫麵,他倚在門口笑了笑。
  “音琪,音琪!”
  他轉身對著樓上叫著音琪的名字,卻沒有人應。
  以為音琪在屋外的明浚,捂著傷口屋前屋後叫著她的名字,也沒有發現音琪的身影。緊緊的捏著手裏的紙條,明浚靠著門口台階邊的柱子慢慢坐在了地上。
  “音琪……”
  晴朗的天空像巨大的藍色水晶罩,他感到了自己身處其中的孤寂感。
  媽媽,我遇見一個自己一心想要和她在一起的人。媽媽,請您幫我找到她,讓她知道吧。
  接著又想到爸爸和妍智父母家的約定,還有媽媽去世後自己的所作所為……
  早已經不能這樣去想吧,明浚低頭苦笑著,一邊展開手中早已被捏成團的紙條,望著上麵的字跡,視線漸漸模糊起來。他埋起頭來,有兩片葉子在一陣風過去的時候落到了他的腳邊。
  如果自己就是那個強而有力的根須上麵的一處枝椏,如果枝椏不能自己離開根須,他隻能接受現實嗎?
  做這樣一枚落葉吧,自由的落下,和那個人在泥土上相見。

  抱著大牛皮紙袋的音琪出現在農莊前麵的木橋上,像是剛從市集回來。遠遠看見坐在木廊上的明浚,她甜甜一笑,慢慢走到他旁邊。
  “在等我嗎?還光著腳呢。”
  依然沉浸在剛才的想法裏的明浚被音琪的聲音驚了一下,抬頭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孩,一時語塞起來。
  “我……哪有?”真是個臉上還死杠著的家夥。
  “別光腳坐在這裏了,快進去吧。”音琪衝一副孩子模樣的明浚笑笑,自己先推門進了屋裏。
  他站起來,望著音琪的背影,她剛才笑著的那一瞬間,真像是媽媽回來了。
  音琪將牛皮紙袋裏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食物放進廚房,日用品放在屋裏合適的地方。
  “你出去就是為了買這些?”
  “即使一個人生活,也該懂得照顧自己不是嗎?這裏……什麽都沒有,像很久沒有人住過一樣。”
  “……”
  “不餓嗎?為什麽不吃我做的早餐?味道不好?”
  明浚望了一眼音琪,當著她的麵走過去將那碗白米濃粥吃了個精光後問她:“味道很不錯,再來一碗吧。”
  “啊?”
  “怎麽了?”
  “隻有一碗。”
  “不會吧,剛好一碗?”
  “……”音琪點點頭。
  “你……你自己吃過了嗎?”
  音琪搖搖頭。
  “那走吧。”
  “什麽?”
  明浚上樓換了件亞麻色的上衣,一邊下樓一邊打電話。
  “在農莊附近的馬路上等我。”隻說了這一句話,明浚便將電話掛了。穿上鞋子,拉著音琪的手便出門。
  “可是,我買了……還沒……”音琪的意思是剛剛去農莊買的食物就是為了做吃的,應該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做好了。
  “出去吃吧,別做了。”
  去了農莊,明浚走在前麵,先上了木橋,他回頭站著,注視在後麵慢吞吞邁步子的音琪。
  兩個人沿著土路像散步一樣走著,能夠感覺秋天的腳步慢慢近了。路兩邊的小灌木叢裏掛著紅色的小果子,應該是不能食用的山蕎子。平坦的田野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巒腳下吧,墨綠色之後應該就會出現深褐,然後再逐漸變淺,淺褐和黃色,有山槭的地方還會便成火紅呢。
  “我喜歡走在土路上的感覺,盡管下雨天會弄髒了鞋子。”明浚邊走邊將目光放在不確定的遠方,這樣說道。
  “看過《大路》嗎?還有,還有在讀完小說《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的時候,我就想以後要有一輛像Roboart或者溫奇爺爺那樣被刷成許多種顏色的車子,開車遊遍自己想去的地方。最重要的一點,隻走土路,不走公路。”
  “你?”明浚停了下來,扭頭望著音琪笑著。
  “怎麽了?你笑得好奇怪。”音琪沉浸在自己的理想裏,對明浚的反映不屑一顧。
  “哎呀,想法還真酷啊。”
  “不是想法,是成為旅行家時要做的第一件事情。”
  “也不是不可行,從首爾到光州的土路就夠你走很久了。”
  “是中國。身為旅行家,不多多的了解自己的家鄉怎麽能行呢?”
  “你不是鋼琴家嗎?”
  “誰說成為鋼琴家就不能再成為旅行家了?”
  “你還真知道說!知道走土路的代價嗎?不知道最近的加油站還有多遠,不知道前麵的路是否行得通,被路上的不明物體紮壞輪胎的情況也常有,更重要的是沒有同伴的話,還會有遭遇路匪劫持的可能……”
  “他們為什麽要劫持我?除了車子,我可什麽都沒有。”音琪理直氣壯的說。
  “真的什麽也沒有嗎?”明浚斜著眼睛看著音琪。看到他一臉的壞笑,音琪想到上次在料理店發生的事情,臉一下子又紅到耳根。
  原本一直望著音琪的明浚,看到她突然一下子變得紅撲撲的臉時馬上將目光移開後四處張望,以此來掩飾心裏的無所適從。
  有一時間,兩個人都不說話。
  土路盡頭的公路上停著一輛紅色轎車,明浚和音琪的身影走近時,車門打開,出來一個穿深色西裝的男子。他打開後麵的車門,讓明浚和音琪進去,自己再坐進駕駛座上。
  車子慢慢往市區行駛,快到利川道的時候,明浚突然開口說:“好了,停下吧。我來。”
  穿深色西服的男子出來後,站在了路邊。明浚坐到駕駛座上,將車開到河上的橋屋前。
  “為什麽來這裏?”音琪一臉迷惑。
  “你不餓嗎?都趕上人家的午餐時間了。”明浚走在前麵,向那些一一向他鞠身的人點頭。
  聽明浚這樣一說,音琪才感到自己早已餓過頭了。
  從窗戶往外看,除了水就是岸,景色沒什麽奇特。音琪張望了一下,將目光放在眼前的水杯上。
  “有什麽不一樣嗎?”明浚問她。
  “什麽?”音琪抬起頭來,眼睛圓圓的瞪著眼前的人。
  “眼睛別睜那麽大,周圍的皮膚過度緊張失去彈性,容易產生皺紋的。”明浚不緊不慢的說著,喝光杯子裏的水。
  “……”音琪白他一眼,將目光別過去,望著窗外單調的景色。
  “下次,晚上再帶你來吧。”
  “誰說要再來?!”音琪氣嘟嘟的說著。
  “其實……那麽大的眼睛……很美。”有些人就是這樣,說出心底的話永遠比說敷衍的假話要難,但若說了,卻比誰都認真。明浚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也望著窗戶外,那裏有艘船,船上的人好象在打撈什麽東西。
  食物上來了,全是中式菜。
  看到菜色,明浚拿起筷子,銀質的筷子與碗之間輕輕擦了一下,發出很脆的聲音。他夾住一塊蒸盤裏的白芋片,放進音琪的碗內,笑著對她說:“離島上的照片,想看嗎?”
  “你的照片?”音琪輕輕咬了一口白芋片,隨口問道。
  “嗯,不過照片上是你。”一邊說,明浚將手裏的小碗遞到音琪麵前:“替我盛碗米飯。”
  “你什麽時候拍的?”
  “你摔倒的時候。”
  “怎麽可以偷拍別人?”
  “偷拍?突然撞進鏡頭裏的人,害我白白等了一下午時間的人,那照片上就不是討厭的金魚眼,而是可愛的琵鷺。”
  “金魚眼?你……”她接過小碗,將糖醋魚的大腦袋全塞了進去,將整盤魚也放在了他麵前。“這麽不喜歡魚嗎?那就吃完它吧!”
  音琪守著他。明浚望著盤子裏的魚,說不出話來,將整條魚全吃完後,望著桌上一堆零碎的骨頭,直覺得胃裏一陣翻湧。
  “不行,我的肚子。”明浚捂著獨自向衛生間衝去。
  音琪忍不住發出了一串歡快的笑聲。
  等明浚回來的時候,音琪將勺子放下說:“我得先回去了。”
  “等一下。”
  明浚看看桌上,每個盤子都差不多了。
  “怎麽了?我早晨買了東西……放你家裏了,我可沒有錢……”
  “跟我走吧。”明浚說著將錢放在桌上,拉著她便走。
  “去哪裏啊?”
  “先上車再說。”
  “我要回家。”
  “現在還早,先上車再說。”
  將音琪硬塞進車裏,明浚從另一邊坐進駕駛座上。
  “你要做什麽?”音琪望著明浚的眼睛。
  “帶你去一個地方。”
  “誰能像你一樣整天無所事事的活著,什麽也不做,唯一能做的是和別人打架而已。我要回去,讓我回去吧。”音琪這樣大聲說過後,後悔不已。她想到他腰上的傷口,自己不但沒有說出關心的話來,反而沒有理由的這樣大聲不顧形象的說話,生起自己的氣來。
  明浚不再說話,一反常態的平穩而有些緩慢的開著車。被她剛才的話擊中的人,現在應該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在整件事情裏,從激動到迷失堅強的自己,最後變得一籌莫展的,反而是他明浚。像因為長年掙紮變得無力、索性一頭紮進溫柔陷阱中的孩子氣的獸王那樣,他將最後可以幫助自己回到原來樣子的線也放掉了。
  現在,隻是希望她住的地方很遠,很遠,永遠也不要抵達。
  在成敏家門口,音琪從車裏出來,一直不說話的明浚從車裏出來跟在她後麵走了幾步,突然說道:
  “提前實現你的夢想吧。”
  “什麽?”
  “我們去旅行吧,隻走土路的旅行。”說著從褲子的口袋裏掏出一樣東西。
  “我都找遍了,你在哪裏看到的?”音琪看見是自己在離島上丟失的手機,忙伸手去接,一邊問。
  他沒有馬上給她,而是望了早已沒有指示燈的電話一眼,突然向空中甩手出去。
  院牆外花園的茂密樹叢裏“咚”的一下,電話不知道落在了什麽地方。
  “瘋了你?為什麽扔掉我的電話,知道人家沒有電話很不方便嗎?”
  “用了很多年了吧,電池也是壞的。用這個吧。”說著,他從另一邊口袋裏拿出一個銀色新款手機,放在了她手上。
  “……”
  望著“淩誌”漸漸遠去的背影,音琪愣在外麵站好一會兒,才按響門鈴。

  第三章 被詛咒的愛
  就當現在是告白吧 即使離開
  現在的你會知道嗎
  當清晨的空氣裏充滿你的味道
  我已經不屬於自己
  你沒有如約而來
  什麽都不能改變了
  不曾得到的愛情
  不能牽你的手
  我就是那個愛情裏的傻瓜
  ……
  星期天早晨,時間剛過八點,音琪被手機鈴聲吵醒,明浚在電話那頭叫她:“下來吧,我在樓下。”
  “……”音琪含含糊糊不知道說著什麽,就沒有回應了。
  “音琪,能聽到嗎?音琪……”
  電話那頭已經沒有聲音了,明浚坐在車裏,想著今天要帶音琪去的地方。
  每一個來韓國旅遊觀光的人會想到要去的所有地方,還有每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明浚都想帶她去,比如去江原道的海邊,或者當紫芒和迎春花開放時候大邱,其實再去一次仁川也很不錯啊。這樣的念頭讓他這個星期天的早晨很早就沒有了睡意。他起床後,為吉他換了一套新弦,為那個至今沒有做好的鏡頭框架設計了一個新飾樣,接著開始在衣櫃裏選合適今天這樣的日子要穿的衣服,平時很自信的家夥突然對每件衣服挑剔起來。最後,明浚選了一件質地很舒服的上衣,取下款式最簡單的一條仔褲,確定鏡子裏的自己依然令人滿意後,才出門。
  可是離明浚掛下電話已經快1個小時過去了,鐵門裏麵還沒有一點動靜。明浚終於忍不住準備再撥通電話的時候,鐵門後麵好象出現了人影,他這才將手機扔回了旁邊的座位,開門下車。
  靠車門站著的明浚,第一次覺得有些莫名的緊張,他無意識的低頭望了望腳上的鞋子,音琪已經站在他麵前了。
  “這麽早啊。”邊和明浚這樣打招呼的音琪邊揉著眼睛抬頭看天上的太陽,她今天穿了件白色襯衣,牛仔褲的顏色也有些發白了,頭發很隨意地在腦後捋成一把,說話的樣子好象還沒有睡醒。明浚抬頭望著她溫和的笑著,一時忘記說話,他覺得眼前的女生是這個世界上將白襯衣穿得最好看的人。
  見眼前的這個家夥望著自己傻笑,音琪以為自己有什麽不對,看看身上又用手摸摸臉,疑惑地問:“怎麽了?”
  “上車吧。”明浚這才轉身去開車門。
  “我們要去什麽地方嗎?”
  “嗯,今天要去的地方很多,做好準備了嗎?”
  “哦?”音琪一臉疑問望著身邊的明浚,不知道他指的都是什麽樣的地方。
  “這可是明浚第一次主動充當免費導遊,一定感到很榮幸吧!作為來到韓國的留學生,總不能對這個國家一點都不了解吧……”
  明浚還沒有說完,音琪的腦海裏就出現正勳站在她的麵前說出同樣的話時的神情:“……就當是免費的曆史課,回國後別那樣輕易忘記我這個老師就好。”聯想到另一個人,音琪忍不住偷偷笑了起來。
  “為什麽笑?”
  “沒什麽,好象很相似呀。”音琪望著車窗外往後的景致,喃喃自語。
  “嗯,街道嗎?唔,這是一條老街,從這裏可以通往鍾路區,那裏集中了許多韓國有名的名勝,景福宮、昌德宮、昌慶宮、雲峴宮都位於那……”
  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透過車窗的玻璃,照在音琪的白色襯衣上。她靠在座位上睡著了。
  明浚的雙手輕鬆地撥弄著方向盤,減慢了車速。他如此強烈的想讓身邊這個女孩認識自己生活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讓她帶著去她的家鄉,他知道這是為什麽。自從媽媽去世後,他就與過去的自己完全脫離了,一切變了,變得無法信任——家,父親,突然出現的弟弟,還有那個取代母親一切的女人。明浚變得尖銳,冷漠,他甚至以為自己以後的生活隻有一個目的,就是要報複這些改變自己原來幸福生活的人,明昌赫,還有突然冒出來的弟弟仲哲,以及仲哲媽媽和妍智。可是,現在為什麽會又感到了幸福?是上帝可憐自己,又重新將幸福賜予自己?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他要不要抓住這樣的幸福?要不要放下那些與周圍一切為敵的態度,好好的珍惜現在和將來?
  明浚將車靠林蔭道旁停了下來,陽光穩穩地在前麵車窗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他伸手在CD播放器的PIAY鍵上輕輕按下去,一連串的音符就像沒有什麽能抵擋得了的陽光,一直照進心裏。
  如果像樹一樣紮下了根,會是怎樣的愛?
  他將座位的位置調了一下,以適合自己往後靠著,覺得自己是最舒適的姿勢後,輕輕將音琪的座位調到同樣的位置,然後就這樣靠著,側過身一直望著她睡著的樣子。
  可能是兩三首歌的時間,音琪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一旁的明浚正望著自己,她有些難為情的拭了拭自己的嘴角。
  “放心好了,沒有流口水,睡姿也很好看。”明浚笑著安慰她。
  “對不起,我……”
  “已經餓了吧,那麽匆忙跟我出來,結果連早餐也忘記了。想吃什麽?”明浚一邊替開車門,一邊留意周圍的環境。
  在音琪的建議下,兩個人在一家精致的路邊小店坐下來,要了熱騰騰的黃醬湯,明浚趁著音琪低頭喝湯的當兒望一眼坐在自己對麵的音琪,不禁有種滿足感,生活原本到這裏也就可以了。
  吃完東西後的任務的確很多。不僅是景福宮、昌慶宮、雲峴宮這些明浚剛剛在車上念叨的地方都去過,還做了許多其他的事情。比如在廟裏求簽的時候,大師在解音琪的簽的時候就對著明浚說過許多讓兩個人都莫名其妙的話;比如喝過祈福泉中的水之後,明浚在牆上的木牌上留下了馮音琪的名字;比如從Pulmu one泡菜博物館出來時,明浚手上的紙盒裏應該裝了不下十幾種泡菜。
  兩個人一起晚餐的地方開始的時候讓音琪有一些拘束,與其他用餐的人相比,自己的穿著好象太隨意,幸而明浚和自己一樣,而且餐廳的侍者對明浚和兩個人依然禮貌的樣子,讓她鬆了口氣。
  明浚的車子在早晨等音琪的位置停下來,將裝有泡菜的紙盒還有別的紀念物品放在音琪手中。音琪準備開門出去,又被明浚一把拉住。
  “哦,等一下。”像是想起什麽,明浚從後座上拿出一個精致的禮盒送到音琪的手中。
  音琪音琪地看想明浚,明浚卻什麽也沒說,隻給了音琪一個“看了就知道”的眼神。
  音琪將手中的物品放下,輕輕地將禮盒打開,一隻木雕的小熊出現在音琪眼前。
  “明浚,為什麽送我一隻奇怪的熊?”
  他隻是神秘兮兮的笑,然後說:“這個嘛,不能說的。”
  “為什麽?”音琪更好奇了。
  “說了會挨揍或者遭拳頭打之類的。”
  “啊?”坐在車裏,音琪被他的話嚇得一縮,木雕從手上掉到座位下而滾進了裏麵。明浚隻好將車停在街邊,貓著腰找了好一會才將木雕熊找出來。
  “從現在起要拿好它,知道嗎?座位下麵那麽黑,它會怕的。”明浚很認真的樣子,讓音琪像闖了禍似的愣在那裏,望著明浚。看著這樣的音琪,明浚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看看你們兩個,還真像。”
  “誰啊?”音琪疑惑不解的望著眼前的人。
  “它啊。”明浚邊說邊朝木雕熊使了個眼色。
  音琪突然知道自己上當了,拳頭雨點般落在明浚身上。叫嚷著“別打啦別打啦”的明浚,一邊捂著頭裝可憐一邊歎氣著說:“說過不能說的,看吧,真的靈驗了。”
  音琪笑了,一個人繼續把玩著手裏的小木雕,還是忍不住問:“明浚,為什麽是一隻熊啊,它的樣子……實在好醜。”
  “見它一個人呆在廟裏,好孤單,跟廟裏的大叔說好話,就讓我拿走了。”
  音琪不相信地看著明浚。
  “它會好好保護你的!”
  “嗯?”
  “憨厚的熊其實是純真的卡麗絲托所變。她原本是月亮女神Artemis身邊的寧芙仙子,因受宙斯所騙,被赫拉變成了一隻熊。意大利民間傳說,將來自希臘勒斯堡斯的珍貴木雕刻成卡麗斯托變成熊之後的樣子,會守護所有在12日出生的人。12,是你的出生日呢。”明浚看著音琪的雙眼,真摯的說著出這個關於小熊的美麗傳說。
  音琪手裏抓著那隻熊,扭頭望著明浚開心的笑著,“真的嗎?”
  見音琪開心的樣子,明浚認真的說:“要好好保護它,知道嗎?”
  音琪認真地點點頭。
  帶著慢慢的禮物和滿心的喜悅,音琪正準備走進鐵門,明浚從駕駛座出來又叫住了她。
  “不再說什麽了嗎?比如誇讚一下導遊不錯之類的話。”站在已經轉身過來的音琪麵前,明浚想有著深深的不舍。
  “買這麽多泡菜怎麽吃得完啊?”音琪望著手中的盒子,又望望眼前這個有些酷今天卻說話奇怪的人。
  “可以放的,而且,還可以叫我過來幫忙。”這樣合適的解決方法隨即就讓靠鐵門站著的音琪臉上漾開了笑,這麽簡單便得到快樂的方法也讓明浚心裏有些自卑,因為這十幾年來,自己很少因為生活中的事情而這樣笑。
  “那好,晚安啦。”笑著道別後的音琪推開鐵門準備進去,
  “嗯,好好休息,晚安。”明浚說完後便轉身進了車裏。
  看到車子駛出路口拐了彎,音琪才進去。走路的時候,她能感覺到放在口袋裏那隻木雕小熊,硬硬的,一下一下的證明著它的存在。

  天氣稍微涼爽一些,已經可以穿薄一點的針織衫,或者在襯衣外麵添件線織背心。這天中午的陽光很好,從肯德基出來的成敏和音琪一人拿著一隻鮮奶冰淇淋,往漫畫社的方向散步。因為剛結束上午的課,音琪懷裏還抱著課本以及兩本從圖書館借來的與音樂史相關的書。
  “我看我還是不要去好了。”音琪對成敏中午要自己加入漫畫社的建議,顯得還是有些猶豫。
  “不行,吃飯的時候你可是答應了的。”成敏的態度很堅決。
  “可是,我又不懂得那個……”
  “誰說一定要懂得了?那參加話劇社的人必須是演員,參加電影社的人得是導演嗎?好了,馮音琪,別磨蹭,快走吧。”成敏說著用手拖住腳步慢下來的音琪。
  “可是,我都要做些什麽?”
  “什麽都不要做!隻要每次和我呆在一起,然後慢慢發現你自己正在喜歡它就可以了。難道……你討厭漫畫?”成敏很緊張的問。
  音琪搖搖頭說:“小時候還是很喜歡看的,隻是有些不一樣。”
  “那就沒事啦,走吧。喜歡就是專長。”
  走進漫畫社時,大家圍在一起討論得正激烈。成敏一邊拉著音琪穿過放書架的房間往裏麵走,一邊叫著“社長”,一直沒有人應。音琪當時的感覺是,好象有些亂,應該是沒有管理好的關係吧。走到甬道盡頭,音琪跟著成敏進了一間小房子。
  “這個家夥去哪裏了?”成敏邊走到窗戶邊的坐下,這裏放著一張正方形的桌子,上麵放了很多書籍,還有畫圖工具,電腦被擠到一邊去了。
  成敏看到桌上大大的速寫本下麵壓著的白色紙頁上好象是一幅作品,便輕輕抽了出來。抽出來的時候發現不止一張,是好幾張。
  電腦屏幕上是《ICE AGE》的片段,電腦麵前的女孩認真望著屏幕,整個畫麵很童真的感覺;
  另外一張是彩色鉛筆畫的,滿幅一半是藍天,一半是花海,有兩個小人走在花海裏。奇怪的是,有個小人還戴著口罩。成敏忍不住笑了起來,不小心,手中的稿紙有一張掉到了地上。
  音琪被書架上的書籍吸引了,上麵差不多都是藝術類的書,還有一本音琪喜歡的音樂人物的傳記。音琪想將那本書抽出來翻看,便問成敏:“我們要等那個人回來嗎?”扭頭見成敏手中的東西掉了,便將抱著的書放在書架邊上的位置,過來幫她拾起來。
  有人敲門,應該是有別的人也來找那個“社長”吧。
  兩個人不約而同都將手中的稿紙放在桌上,門被推開,有個腦袋伸進來說了句“成敏學姐,社長他帶人出去定下周的主題去了,一時還回不來”,說完後又將腦袋縮了回去。兩個人忍不住相視笑了起來。
  “那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成敏邊說,邊將剛剛從速寫薄裏抽出來的稿紙放回去時,正好看到第三幅圖畫。那是一個湖邊一角的景致,與前麵的風格都不一樣,更加細膩真實,似乎能感覺湖邊的那顆柳樹在微風下輕輕搖起了枝條。樹下麵的位置還沒有完成,好象是坐著的人的構圖。
  “成敏,是什麽主題?”
  “哦,主題一般都是社長來決定,每周都不一樣,總是在變。針對主題通過不同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看法,其實,所有的形式都是相通的吧。”
  兩個人一邊說著關於“主題”的話題,一邊往外走。一路成敏還在跟學弟學妹們打招呼。音琪可能還在想著剛剛說到的主題之類的問題,突然問成敏:“成敏,你覺得‘遇見’屬於是什麽樣的主題?”
  “如果‘約定’是人為的必然,那麽‘遇見’就是不可預知的偶然。所有偶然都令人期待,因為心主宰情感,腦主宰智慧……”
  “成敏,你是不是老去哲學課上旁聽?”音琪想起明浚,他被自己揣到躺在草地上的樣子,他和人打架受傷躺在教堂裏的樣子,還有他站在昌慶宮殿前燦爛的笑著的樣子……
  成敏突然認真的說:“嗯,是個不錯的主題,適合一切表現形式。因音樂表達也會很不錯的。試試看吧。”
  兩個人一直沿街走著說話,快到地鐵站的時候,音琪才發現自己將書忘在了剛剛離開的漫畫社裏。
  “成敏,書忘在那裏了,我回去拿。”音琪說著準備回漫畫社。
  “好了,我看你還是乖乖坐這裏,我去取會比較快。”成敏指著旁邊公交站的座位,對兀自轉身往回走的音琪說。成敏有時候還真不大放心像音琪這麽單純的女孩子卻要去酒吧演奏的事情。成敏回到漫畫室,因為擔心音琪等太久,抱著書又很快回到剛才的公交車站,卻沒有看到音琪。

  音琪坐在明浚的車裏給成敏打電話:“成敏,剛剛遇見了認識的人,所以沒來得及……好,那你自己先回去。”掛了電話,坐在駕駛座位上的明浚輕鬆駕車,忍不住扭過頭問音琪:“是剛剛一直在一起的人嗎?”
  現在,也隻有馮音琪能夠看到這樣截然不同的明浚。
  “嗯,和我同住的畫畫的女孩,她本來邀我來參加漫畫社,結果她認識的社長不在。”
  “你喜歡漫畫?”明浚說著輕輕笑了起來。
  “嗯。也不是所有的,隻喜歡覺得可愛的那種。”
  “可愛的?哪一種?”明浚有些好奇。
  “唔,也說不清楚。”
  “……”
  兩個人都沉默起來。明浚在想,她眼中哪種算是可愛的?她喜歡不喜歡或者有一點喜歡還有不討厭的界限是什麽?自己對她而言是喜歡的還是不喜歡的,還是算不上喜歡或者不討厭的?想到這些,他就覺得人的情感比自己想的還要複雜。一想到她的每一個想法都有可能左右自己的人生,便莫名地悲觀起來。
  左右自己的人生?明浚,真的是這樣嗎?
  “我們要去哪裏?”見明浚不說話,音琪突然想起自己已經坐在車上很久了。
  明浚回過神來,給了身邊的女孩一個神秘的笑臉,說:“哦,去了才能讓你知道的。”然後繼續望向了前麵。
  現在不到4點,廣場上的人已經比較多了,搭舞台的人們還在忙碌。明浚將車停在稍遠一點的地方,這樣和音琪兩個人不會覺得有那麽吵。
  “渴嗎?我去拿些飲料。”明浚起身後隨手將車門關上,往人多的廣場那邊走去。
  音琪將車窗搖下來,旁邊偶爾有三兩個人經過,往廣場那邊走。
  “Mikhail Pletnev的廣場演奏會,好難得。”音琪感覺好象有人提到了“柏尼夫”的名字,可又不能確定,也不能相信這樣的事。遠遠的,音琪看見手裏拿著飲料的明浚正朝這邊走過來,一邊有人向他點頭問候,她想等他一過來就問他。
  “明浚,廣場上有表演嗎?”
  “嗯。已經知道了?據說是有名的指揮家,曾經也是個非常出色的鋼琴演奏家,想必應該不錯吧,所以想叫你一起來啊。好象叫什麽尼夫?”明浚說著將手中的可樂和咖啡遞向音琪示意她選擇一樣,音琪拿了可樂。
  “是普列特涅夫!”音琪高興地猛吸了口可樂。望著音琪開心的樣子,明浚表麵上若無其事的喝著自己手中咖啡,心裏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高興了。這種高興源於音琪開心的樣子,不受自己控製。
  演奏會開始的時候,明浚帶著音琪坐到離舞台僅隔一排座位的座位上,一整個晚上,他都在望著音琪全神貫注的側麵發呆,並不知道都演奏過什麽樣的曲子。隻是,明浚的心在受琴聲的影響,受那些後浪漫主義者們的影響,變得異常沉默。
  也不知道街上的燈火什麽時候開始亮起來的。
  在從舞台前走到停車地點的時候,明浚希望這一小段路永遠也不要走完,這樣想著,下起雨來。他脫下外套遮過頭頂,將音琪攬入自己的臂彎範圍裏,帶著她一起向停車的地方跑去。
  明浚的咖啡早就在聽演奏會之前就喝完了,但車裏還留下了咖啡的香味。
  音琪看到自己開始沒有喝完的可樂,拿過來輕輕吸了一口,望向明浚,“你要不要喝一點?”
  “哦,我不渴,你喝吧。”他的聲音好象有些冷漠。聽到這樣回答的音琪獨自捧著大可樂杯的,有些後悔自己剛剛的問話,隻是吸著可樂,不再出聲。
  雨漸漸大了,明浚望著前麵的路專心駕駛,雨刮器有節奏左右搖擺的聲音,雨點拍打車窗的聲音,都很清晰。沉默的兩個人好象在想著各自的心事。對今天晚上的演奏會,明浚覺得像過去好幾個月的事情似的,已經沒有印象了。他隻記得她側麵的樣子,還有她完全沉浸於一件事情時的專注神情。腦海裏閃現這樣的畫麵時,他忍不住看了看身邊的音琪,她還咬著吸管,望著外麵的雨幕。
  “第三首演奏的是勃拉姆斯的作品,那是他寫給自己所愛的人作品,那樣憂傷細膩。因為所愛的人,他一直都不曾結婚……”音琪喃喃地說。
  “為什麽不和自己所愛的人結婚?”
  “因為她是自己好朋友的妻子。後來他的好朋友死了,他還是像以前一樣愛著那個女人,直到自己死去。”音琪望著車窗外,回憶著勃拉姆斯對克拉拉一直堅守的癡情。車子在十字路口的人行線前停下來,等著那三兩個行人過去。前麵有個人背著深啡色的包,撐著深色的傘一個人沿街走著,好象是正勳。
  他住在這附近嗎?還是出去?這麽晚了。車子向前開,那個影子慢慢到了後麵,漸漸遠去,音琪還回頭望了一會。
  “怎麽了?”見音琪望著後麵,明浚問她。
  “哦,沒事。”
  車子在音琪住所樓下的老地方停下來,音琪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思緒裏走出來,望了望樓上的燈火,對明浚說:“謝謝你帶我去聽現場演奏會,晚安。”
  明浚突然說:“愛她,就應該和她在一起,這才不會傷害所有的人。”
  “什麽?”
  “即使是喜歡自己朋友的妻子,如果有兩個人彼此喜歡,就應該讓相愛的人在一起。不是應該這樣嗎?”明浚還在想音琪剛才提到的事情,語氣有些奇怪,眼前的音琪有些意外的望著他。他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一個矛盾的明浚,因為心裏那樣的喜歡,所以渴望能夠毫無顧及的接近她。和她在一起才覺得自己是可以去愛的幸福的男人,卻害怕自己的接近會傷害到她。這是怎樣的感受?想到這些,明浚不知道應該做什麽,連晚安之類的話也沒說,坐在那裏好象在生自己的氣。
  車子在音琪住處樓下停了,明浚還愣在那裏。音琪明朗的衝他一笑,說:“奇怪的家夥,都不和我說再見嗎?”
  明浚心裏想說的是“再坐會兒吧”,卻配合著微笑對她說了句“晚安”。音琪走到鐵門前的時候回頭向車內的明浚擺了擺手後,進去了。為了緩和車內的氣氛,明浚伸手碰了一下“PLAY”鍵,遙遠的歌聲飄出來——
  一切都不必重來
  生活還在繼續
  什麽也無須更改
  一錯再錯的故事才精彩
  “今天沒見到社長,他說叫我們下周直接去碼頭。”聽到開門的聲音,成敏在自己房間裏大聲告訴音琪剛剛接到的電話內容。
  “社長?去碼頭做什麽?”音琪一時沒明白成敏在說什麽。
  “漫畫社下周的主題選在了島上,剛剛社長打電話過來,說我們正好可以一起參加。”成敏說著從自己房間出來,神秘的笑著問:“突然消失?碰到誰呢?有交往的男朋友了吧。”
  音琪被成敏一笑,覺得有些難為情起來。
  “哈,臉都紅了。下次在樓下等人的車按時間繳費啊!”成敏假裝著一本正經說完後,認真問音琪:“也是學生嗎?中國人?”
  “是韓國人。在搬來之前早就認識的朋友。”
  “哦,朋友?下次邀請他到家裏來吧,也得讓我幫你看看啊……”
  “……”

  早上,碼頭就聚集了很多去附近島上而在等船的人。往返於碼頭與島上之間的船大概30分鍾就有一趟,因此人們一般都不要等很久,現在三兩個一起正說著閑話。正勳拿出手上的名單自己先確認了一下,看了看時間後決定還是打一個電話。
  估計是電話那頭的人說就快到了,正勳便在電話裏答應著說“好,那再等10分鍾。嗯,是船靠岸的地方,不是碼頭賣票的地方。嗯,票都已經買了。好吧。”
  掛了電話,正勳看到船已經過來,便對站在那邊的學生叫了起來,不一會,有個男生很快就跑到這邊自己跟前。“學長,有什麽事情嗎?”
  正勳邊將手裏的名單交給學生,邊交代著:“船已經過來了,你們先過去。上麵除了劃線的人之外,其他的人到島上要再點一次名,安頓好後就可以去搭帳篷了,還有兩個人沒到,我還得再等一會。”
  學生拿了名單說了一聲“好的”,就朝同學中間走過去叫他們可以上船了。
  碼頭上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正勳背著深啡色的包,在碼頭的石墩上坐下來,望著一漾一漾的深色海水,發了一會兒呆。碼頭上的人又漸漸多起來,估計下一班船也快來了吧。成敏和她的朋友怎麽還沒來。唉,女生就是這樣,看來還要等一趟了。
  正勳想著這些的時候,成敏和音琪已經朝這邊走過來,已經站在正勳身後的成敏拍了拍他右邊的肩,躲到左邊。正勳回頭沒有看到成敏,卻一眼望見站在那裏的音琪。
  “馮音琪?你怎麽在這裏?”正勳覺得意外又高興。
  “當然是我帶她來的!許正勳,對新成員與學妹,你這個學長要好好栽培的呀。”成敏開心的跑過來,認真的說。
  “原來你們認識啊。我們那天去的就是他那裏嗎?”音琪問成敏。
  “是啊,他現在是漫畫社的社長,不過即將退休。至於新社長的位置嘛……”成敏說著,給了正勳一個帶有挑戰意味的笑。
  “是啊,有很多人可都覬覦已久,尤其是咱們的韓成敏同學。”正勳打趣的替成敏說完她的話。這時,船上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往碼頭上行走,三個人正好趕上這一趟船。
  “上船吧”,正勳說著從兩個人手中接過旅行袋,轉身先往船上走。
  船行在海上,向遠處呈黛色的小島駛去。正勳一個人爬到船艙頂上坐著,望著遠處的海麵,慢慢將視線收回來,放在音琪身上。音琪的淺褐色燈心絨外衣沒有扣,裏麵是件白色立領衫,舊舊的、很寬鬆的牛仔褲,像男生那樣將皮帶露在了外麵,有種沉靜的帥氣。她和成敏靠著船尾的欄杆正說著什麽,兩個人都注意到船艙定上的人了,望向他這邊。
  正勳連忙將目光又移向遠處的海,涼爽的海風將他的頭發全都吹亂,他索性躺了下來,哼起那首古老的謠曲:
  Soft winds caress the sea,
  Breezes so tender,
  Make every dancing wave,
  Gladly surrender!
  Days here are heavenly,
  Nights are pure ecstasy,
  Santa lucia, santa lucia!
  波光粼粼的海麵上,身形矯健的船兒正駛向綠色之島。“Venite all'argine,Barchette mie,Santa lucia, santa lucia……”

  其他同學都在事先聯係好的農家住下。因為成敏、音琪和正勳後到,被安排在了靠近海邊的同一戶人家。中午三個人就在房主大叔的安排下吃飯,音琪還吃了以前從來見過的海鮮。大叔是個潛水愛好者,中午的主食就是早晨下水後的收獲。
  “今天上午的生意不錯,幾乎全賣完了,知道家裏今天會有學生要來,便預先留了些。”大叔說完後又指著三個人各自的碗裏說再吃點。
  “這些在首爾可都是不常能吃到的東西,謝謝大叔。”成敏一邊夾菜一邊說。
  “每天都吃這些東西,都覺得沒有什麽比吃這個還糟糕的了,可到這裏來的人好象隻關心有沒有的吃,哈哈,真奇怪啊。”聽大叔這樣說,三個人全都笑了起來。
  “許正勳,對剛剛加入漫畫社的學妹可要多多照顧才行啊,別把人累著了。”成敏衝著正勳投去假裝不滿的目光。
  “沒關係的,我不怕累的。”音琪連忙幫正勳辯護。
  “不愧是許正勳,冷麵王子就是不一樣,這麽快學妹就站你那邊去了。真失敗啊,我還是去四處轉轉好了。”成敏說著提起未打開的旅行包準備離開。
  正勳忙走過去從她手中接過來說:“我幫你拿進去好了。”然後轉身對音琪說:“下午要教村裏的孩子們唱歌,這事就交給你了。”說完給了她一個拜托了的眼神。
  成敏順著小路向村子一旁的小樹林走去。
  正勳又轉過身去,開始幫著大叔收拾起屋子來。忽然,悠揚的風琴聲遠遠的傳來,好象就是自己躺在船上哼唱的曲子。
  正勳循著聲音來到海邊的空地上,同學們已經在那裏搭建好了一個小營地。村子裏的孩子吃過飯後都來到這裏,按照興趣愛好,他們分成繪畫、讀書、詩歌朗誦、音樂、體育五個小組,這些都是上周正勳準備的主題中的內容。課餘,還要為孩子們準備漫畫書、兒童詩、足球什麽的,著實忙了整整一星期。因為聽成敏說新加入的成員是音樂係的學生,他告訴社裏其他成員,村裏一架放了很多年的風琴到時還可以派上用場。
  圍攏在音琪身旁的孩子們都聽得入迷了。
  “姐姐,這是怎麽歌?教我們唱吧。”有一個孩子這樣說,其他的孩子們便都央求著要音琪教他們唱歌。
  正勳慢慢往營地中走,望著音琪的背影,走到旁邊的繪畫組坐下了。
  “可是姐姐不會唱韓語歌,隻會中文的,怎麽辦?”
  “教我們唱吧,姐姐。”
  孩子們在音琪周圍坐下,她重新彈起剛剛的曲子,一邊跟著風琴唱了起來:
  看晚星多明亮,
  閃耀著金光。
  海麵上微風吹,
  碧波在蕩漾。
  在銀河下麵,
  暮色蒼茫。
  甜蜜的歌聲,
  飄蕩在遠方。
  在這黑夜之前,
  請來我小船上。
  桑塔露琪亞,桑塔露琪亞。
  不一會兒,孩子們也學會了,跟著音琪一起唱著:
  在這黑夜之前,
  請來我小船上。
  桑塔露琪亞,桑塔露琪亞。
  在這黎明之前,
  快離開這岸邊。
  桑塔露琪亞,桑塔露琪亞。
  臨近黃昏的海麵被夕陽染上一層濃濃的紅色,孩子們在沙灘上玩耍,舍不得回去。音琪將鞋脫了,赤著腳在沙灘上走。看見幾個小孩字正用樹枝在沙灘上畫畫,索性坐了下來看。
  “小朋友,你在畫的是什麽?”
  “這是爸爸、媽媽和我,還有,這是我們的家,還有姐姐。”小女孩指著沙灘上的畫告訴音琪。
  “嗯,真乖,畫得很好。以後努力學習,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不錯的畫家。”音琪走過去輕輕撫摩著恩英的頭發鼓勵她。見天色漸漸晚了,便對其他在沙灘上玩耍的小朋友說:“孩子們,要回家啦,等會爸爸媽媽都會來找你們的。”
  沙灘上的小朋友收拾好畫畫用的小桶子,找到自己的鞋子,有的跑到那邊的營地背起自己帶來的小板凳,陸續回家去。音琪跟著他們往營地走,突然想起自己還光著腳,便轉身去沙灘上找自己的鞋子。回想一整天所經曆的事情,和以往的每一天那樣不同,今天讓她想起了她快樂的童年,音琪不禁在心裏感謝起成敏來。要不是她說服自己參加這樣的社團,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經曆。抱著這樣念頭的音琪,因為開心而在沙灘上奔跑起來。
  夕陽即將褪盡的海麵,呈現出神秘的深色,對於不會遊泳的音琪而言,這種顏色有一些令人懼怕。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望營地那邊正在收拾帳篷的社員們,繼續在沙灘上找剛才脫下來的鞋子。沒有孩子們嬉鬧的身影,沙灘變得好大,也變得冷漠起來。
  不遠處的海水中好象站著一個人。因為天色的緣故,音琪不能確定,卻本能的往那個方向走去。
  成敏已經回到營地,幫著其他人收拾。沒多久,原先搭建好的帳篷全都不見了。社成員們彼此打招呼著說今天的確有些累,就想吃過飯後好好睡上一覺了。正勳在營地找了一圈,始終沒有看到音琪,問其他人有沒有見到新來的學妹,大家夥都取笑著說漢大的冷麵王子動凡心了。成敏收拾東西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著下麵的動作。
  正勳沒有和他們說玩笑話的心思,強烈的不安讓他的心情糟糕透了。
  “我們一起去找找吧!”成敏拉著正勳走了出去。
  他們跑到收拾幹淨的營地外,好象聽到遠遠的有人叫“惠元”的聲音。
  正在叫“惠元”的是惠元奶奶。看到其他孩子都回家了的惠元奶奶卻沒見孫女兒回來,便一邊叫著她的名字找到營地這邊來了。
  “惠元奶奶,惠元還沒回家嗎?”正勳熱心上前,一邊環視著整個沙灘,一邊關心的問朝自己走過來的惠元奶奶。
  “唉,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她也不和人說話,今天早晨聽說你們要來才見到一些笑臉。”
  “發生什麽事了?惠元奶奶。”成敏也來到惠元奶奶的麵前問道。
  “惠元的媽媽騙她說出去兩天就回來,結果上個月在幾裏外的沙灘上找到她媽媽……本來失去了父親的孩子現在又失去了母親,她的心裏肯定很難過,這孩子不會做什麽傻事吧……”惠元奶奶說著忍不住抽泣起來。
  就在這時,隱約中好象又聽到有人在呼救,當“救命”的聲音出現第二次的時候,正勳確定是從沙灘那邊傳過來的。想到沒有回來的音琪,想到惠元,正勳心急如火,一把推開站在身邊的成敏,拔腿就往沙灘上跑,大家也都很快的向沙灘跑去,獨留下跌坐在地上的成敏。
  正勳看見了音琪脫在沙灘上的鞋子,沒有看見音琪,這讓他心裏充滿了恐懼,慌張的朝大海跑去,喚著“音琪!惠元!”的聲音也開始顫抖。
  夜裏的海水已經有些刺骨。站在齊膝的海水裏。正勳將整個沙灘掃視一遍,趁著黃昏消逝前薄薄的藍光,憑著模糊的呼救聲,隱約地望見不遠的海域有人掙紮的身影。正勳幾乎是連滾帶爬著過去,抓住那隻掙紮著伸出海麵的手。
  正勳將人抱到沙灘上,是走失的惠元。
  不是音琪!
  看見有人朝著這邊跑過來,他放下惠元,喚著“音琪”的名字又跳進了水裏。
  最後一抹光亮也終於消失在海平麵,黑暗頓時將成敏緊緊地包裹住。成敏無力地環抱著自己,耳邊隻聽見正勳焦急的呼喊著音琪的聲音。

  海裏麵原來是這樣深的藍,一直不知道海為什麽是藍色的音琪,現在體會到藍色就是海的性格。冰涼的藍色包圍著她的身體,將音琪帶到混沌而陌生的意識裏,帶進一個彌散無邊的夢境裏。音琪不知道惠元曾使勁抓住她的胳膊,讓她動彈不得,她也不知道自己拚命將小小的卻十分沉重的身體往岸邊推,隻知道自己被一整片藍色纏繞著,不斷往下跌落。
  覺得越來越冷的時候,突然有個很溫暖的臂彎抱住了自己,音琪就是依附著這個溫暖的臂彎離開那個差點將她整個人都吞噬掉的寒冷深淵。漸漸的,音琪覺得溫暖起來。
  睜開眼睛的時候,音琪看見許正勳坐在眼前,他正望著自己笑著。那笑容真溫暖,與剛才的夢裏的臂彎那樣想似,她也想對他笑一下,卻感到胸口一陣生疼。
  “你醒了。想不想吃東西?”
  音琪搖搖頭,又接著說:“我想喝水。”
  正勳皺了一下眉頭後衝她笑笑,說:“還沒喝夠啊,一醒來就找水喝。”說著拿起桌上的小壺倒了小半杯水,過來扶音琪好,想喂她水。
  音琪有些尷尬的從正勳手中接過杯子喝了一口,說了句“麥茶的味道真好”後,將杯子遞還給了正勳時問他:“是你救我上來的嗎?”
  正勳低頭沉默著表示默認,問音琪“餓嗎?要不要先吃一點東西?”
  音琪搖搖頭,說想出去走一會。
  已經是深夜了,海邊村落早已沉浸在自己的睡夢裏。正勳陪音琪走出了院子,在靠近海邊的石凳上並肩坐下,在這裏能感覺到海沉沉的呼吸。
  “韓國真是個多水的國家。”音琪突發感慨般的說。
  “與中國相比,無論是陸地還是水域,韓國還真是小呢。”
  “等我回中國,你會來中國玩嗎?”不知道是因為正勳將溺水的自己救起的緣故,或是別的什麽,音琪現在覺得身邊的正勳像哥哥,是給自己帶來安全的兄長。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帶給自己第二次生命的正勳,對音琪而言就如同家人一般了。
  “當然。我一定會去的,音琪到時候會當我的導遊嗎?”
  “嗯,一定會是最好的導遊。”音琪說著將小指伸出來,示意正勳做同樣的動作。於是,兩個人在星月明亮的大海邊就這樣約定了將來。音琪並不知道,隻是手指間這樣的一次輕輕碰觸會意味著什麽,而在正勳心裏卻像紮根一樣深刻。在後來的日子裏,樹一樣生長的眷戀如同宿命一般,將他帶到每一個她會出現的地方。
  將手放回原來的位置,兩個人默契地望著對方笑了。正勳指著天幕上的星星對音琪講起浪漫的星座傳說,音琪望著大海說自己從不曾想到自己會獨自一人處在遙遠而陌生的經緯線上,說自己有多麽的想家,也是第一次真正體會到牽掛。這樣說著,音琪的眼睛濕潤起來,一下子就蓄滿了淚水,因為怕被正勳見到而努力睜大眼睛的音琪,不想讓眼淚流出來。她不知道,清冷的月光浸進了眼淚裏,是眼淚的光芒吸引了正勳。
  正勳慢慢將手伸到音琪背後,輕輕攬著她單薄而怯弱的肩。正勳能感覺到音琪僵直而用力的身體似乎在拒絕自己的安慰,以維護她強烈的自尊心。望著音琪憂傷的側麵,正勳心裏帶著憐憫與關懷,可更多的是另一種複雜的情感。他伸出另一隻手,將音琪的腦袋輕輕推著移到自己的肩上,感覺到音琪這次並沒有反對而放鬆下來,正勳才踏實的輕舒了口氣。
  一定是十分疲憊,音琪靠在正勳的肩上睡著了。他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音琪身上,背著她往住處走。他們起身之後,一個身影仍然良久的呆立在石凳後的大樹下,一動也不動,仿佛石化了一般,直到她手中的熱湯再也沒有一絲熱氣……
  音琪睡得很沉很香。於是正勳將房子裏的東西收拾了一遍,又把晾在外麵的音琪的衣服收進屋子裏,將從沙灘上拿回來的音琪的鞋子抖了抖沙放好,然後洗幹淨了手並且擦幹後,才在她麵前坐下來,端詳著她熟睡的樣子,在心裏對自己說:許正勳,真的已經開始了嗎?你確定自己不是一時的迷戀?若是漫長又曲折的路,你也不會放棄?
  正勳這樣告誡著自己,在替音琪掖了掖被角的時候望見了她的手。
  音琪的手細細的,很修長,應該與她從小就開始彈琴有關。在注視了那雙手一會兒後,正勳將它放進被子裏,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知道,許正勳其實多想握住馮音琪的手,可現在不可以,因為一旦握著,就不願意再放開。

  “社長,您吩咐的事情都調查清楚了,全在這裏。”CBS社長辦公室裏,李室長正將一個牛皮紙袋放到CBS集團董事長明昌赫的辦公桌上。
  “詳細說一下情況吧。”明昌赫背對著門口站著,從這裏不僅能望見漢江,而且絕對是整個首爾視線最好的地方。
  “最近兩個月來,明浚,也就是社長您的兒子,他與一個叫馮音琪的中國女孩走得很近,關係非同尋常,可以斷定他們是在戀愛階段。”
  “等一下,有查到這個中國女孩的背景嗎?”明昌赫一邊問,已經轉過身在椅子上坐下。
  “有,社長。從學校檔案裏查出這個叫馮音琪的女孩出生於中國雲南省,父親母親都是教授,她是因為考入上海音樂學院,在留學生交換計劃中來到漢城大學。另外,社長,這個叫馮音琪的女孩現在和一個叫韓成敏的韓國女孩住一起,好象也是漢大的學生。您要不要看一下這個,”李室長說著,將牛皮紙袋中的一疊照片拿了出來,然後一張一張拿著向明昌赫說明。
  “這是那個中國女孩工讀的地方,據說是負責那裏的鋼琴演奏。這段時間您兒子也將常出現在這裏。”明昌赫拿過來一下,照片上是ILL MORE酒吧。
  “這是她和另一個韓國女孩住的地方,是在江南區。”照片上被拍到的是成敏家的黑色雕花大鐵門,明昌赫還在照片旁邊的位置看到了明浚的車子。他一氣之下從李室長手中奪過所有的照片,一張張看——
  兩個人拱著明浚的衣服在廣場上逃雨;兩個人一起看流浪藝人的街頭表演;兩個人各自舉一隻冰淇淋笑著散步;兩個人在餐廳用餐……
  明昌赫用力捏著那一疊照片從座位上站起來,強壓著心裏的怒火說:“先出去吧,李室長。”
  “好的,社長。”
  李室長出去後,明昌赫在桌子前坐了很久,快到午飯時間的時候,他撥通了外線,叫李室長將車開到樓下。
  在車裏,明昌赫撥通了妍智的電話:“妍智啊。是的。你趙伯伯想約你見麵,可以出來嗎?嗯,那我派車去接你。嗯,那也好。”
  約定的地方是隻屬於某一類人才經常光顧的豪華餐廳,餐桌之間散得很開,舒適的背景音樂讓獨自坐著等人的人覺得等待並不壞。妍智出現在明昌赫視線裏的時候,這位長輩示意性的輕輕朝妍智揚了揚手。妍智總是那麽得體,無論衣著、舉止,尤其在長輩麵前,她總知道怎樣做會讓他們覺得開心。
  “實在對不起,明伯伯,居然還讓身為長輩的您等我。”
  “你從學校過來,又是臨時打的電話,沒關係。何況,我們也算是自己家人了。”看到妍智討人喜歡的樣子,明昌赫覺得自己的心情一下變好起來,便望著這乖巧的孩子溫和的笑了。
  菜式上來後,兩輩人邊吃邊說著話。明昌赫一想到自己剛才在辦公室看到的照片,重重得歎了口氣,表情也嚴肅起來。
  “趙伯伯,您怎麽了?有什麽不舒服嗎?”妍智不知道明昌赫為什麽單獨叫她出來,但覺得應該與明浚有關。
  是明浚,他又闖禍了嗎?
  從明浚14歲開始,這父子兩人就是逆著走的。能輕而易舉就管理起萬餘人集團企業的人,卻拿自己的兒子毫無辦法。原本懂事聽話的孩子突然變了,什麽是父親所不喜歡的,他就喜歡上什麽,打架與喝酒鬧事成為明浚性格中的一部分。於是,許多事情都是用父親的錢先鋪設好了路,他隻管橫躺著過去就行。即使是這樣的明浚,妍智還是喜歡,她甚至認定自己是為了喜歡他而來到這個世界的。
  “妍智啊,你和我們明浚從小一塊長大,我現在想聽你親口說,你喜歡他嗎?”在明昌赫心裏早已認定眼前這個兒媳婦,決不能允許有其他任何事情發生。
  被長輩這樣直接問到問題的妍智,還是覺得有些突然,她望著自己麵前餐碟裏還沒有動的食物,沉默了好一會才說:“不,”
  明昌赫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他聽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不,我愛他。等他覺得累了,他會回頭看見我的,我站在他後麵那麽久,幾乎是從出生開始就在等他了,他沒有理由會走向別的地方。”妍智心裏再明白不過了,視一切如遊戲的明浚現在哪裏都不會去,他隻是不懂得拒絕那些對自己投懷送抱的獻媚女人的好意,到今天為止,也沒有任何人能真正抓住他的心,因為那顆心屬於她韓妍智。

  和妍智一起吃完午餐後,明昌赫讓李室長將自己直接送回家了。平時工作到忘記時間的人今天是第一次提早時間回來,這讓仲哲媽媽很意外。
  “難得咱們的趙社長上班早退回家,有什麽重大的事情吧。”明昌赫沒有理會妻子的話,隻是徑自走到沙發那邊坐了下來。仲哲媽媽很納悶,問他:“孩子爸,出了什麽事了?”
  “等明浚回來。”明昌赫冷冷的說。
  “哦,孩子回來還早,要不先去休息一會,等孩子回來叫他上去找你吧。”仲哲媽媽看著丈夫今天臉色不好,覺得是勞累了,應該去休息以下比較好。可一臉嚴肅的明昌赫坐在那一動不動,仲哲媽媽不敢去惹他,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明浚回家時,已將近晚飯時間,明昌赫依然坐在那裏。見兒子進門,表情嚴肅的趙敞赫才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衝著還在脫鞋的明浚說了一句“到書房來一下”後,自己先進了書房。
  明浚將外套隨手放在沙發上,進了父親的書房。
  不一會,書房裏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漸漸大起來。
  “難道你覺得還會有人比妍智更適合做我們明家的兒媳婦嗎?”明昌赫盡量在平息自己的心情。
  “我的人生是我的,我有自己的選擇。”
  “那你就試試看!”
  “本想選個時間帶她來家裏拜訪,看來你並沒有要接受人家的拜訪的意思。”
  “你最好自己先整理好,不管是三天也好,一個禮拜也好,還是一個月也好,總之像以前每一個女人那樣趁早給我整理好。妍智爸爸和妍智媽媽都已經說起過訂婚的事了,我們怎麽能讓人家女家先提出這樣的事?”
  “誰想和她訂婚誰去……”明浚的話還沒說完,“啪”的一聲,明昌赫的一個手掌已經打到他臉上。他瞪著自己的兒子,氣得硬著脖子站在那一直沒有動,嘴裏說著“你給我滾,滾”之類的話,可已經失去了力氣。
  明浚轉身衝出書房,很快出了家門。仲哲媽媽從廚房裏出來的時候,聽見汽車啟動的聲音,她跑到門口叫明浚先吃飯再出去,可車子很快就開走了。
  ILL MORE.
  ILL MORE已經成了明浚心情不好時的避難所。明浚每次都坐在樓上的座位,因為這裏沒有那麽多人走來走去,也因為這裏是欣賞音琪演奏的最好角度。他要了一杯馬丁尼,就著戴女士滄桑的爵士歌喉一點點吞進自己的身體。演奏時間過了,音琪她一定回去了吧。明浚想起爸爸剛才的話,他已經失去心存的最後期待,期待爸爸能讓他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期待能夠讓幸福能夠再完美一些,期待他能帶著身邊的人的祝福去牽音琪的手,期待……
  “再給我一杯……”
  “先生你不能再喝了,回去吧,要不要幫您叫輛車?”
  明浚沒有理會服務生,自己下了樓,將車門打開,坐進去,發動車子。他已經失去避讓與遵循的意識,所以在人來車往的街上,他隻是在受心裏某種意念的驅使,按照某條可能的路線,去往自己的命運。
  從外麵回來的音琪和成敏看到家門口停放的車,音琪快走幾步跑到跟前,車裏並沒有人。
  “天哪,這是誰啊?怎麽睡在這裏?”音琪聽到成敏驚慌的聲音,轉身看到鐵門口蜷縮著一個人。
  是明浚。音琪什麽也沒說,將手裏的東西全塞到成敏身上,說:“是我認識的人,你先上去吧。”
  成敏看著地上這個不省人事的家夥,生氣地說:“這家夥怎麽回事,為什麽睡在別人家門口啊?”見音琪難過的樣子,一臉疑惑的成敏問:“是那個朋友嗎?”見音琪沒有回答,才小心的說:“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我先上去,你……再叫我。”
  望著地上的人,音琪去扶他的時候,想起在島上他蹲下來將自己背到背上的情形,“明浚,醒醒,明浚……”
  地上的明浚沒有一點反應,一股很濃的酒味刺激著音琪的鼻子,“你為什麽喝這麽多酒啊,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回家啊?”音琪邊念叨著邊試著將他扶到站起來,因為醉得太厲害,他已經完全沒有什麽意識了,任音琪將他怎麽樣也無動於衷。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實在太沉了。
  音琪隻好按了門鈴,不一會,成敏就出來了。兩個人幾乎是將他抬進房子裏的。
  “對不起,成敏,迫不得已將他帶進來,他實在……醉得太厲害了。”音琪很抱歉的對成敏說著,才想起原來自己連他住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
  “沒關係,明天上午我還有課,就累你一個人了。”成敏說著朝音琪眨著眼,然後上樓去了。
  音琪看著躺在客廳沙發上的明浚,輕輕歎了歎氣後,去取褥子替他蓋。拿著褥子過來時,看見客廳地上已被他吐了一地,人卻早已睡著了。

  伴隨輕微的頭痛而醒來的明浚,發現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不,是陌生的客廳裏。他拿開身上的被子,從沙發上坐了起來,發現自己身上的穿著別人的衣服。也不對,這衣服……他抬起衣袖聞了聞,是很舒服的青瓜香味。怎麽回事?他記得昨天很爸爸又吵了幾句,然後去了ILL MORE,再後來就是問服務生要酒好象被拒絕……
  明浚環顧四周,安靜的大客廳裏有樓梯通往二層,好象是別人家裏?明浚想到以前每次自己喝醉所發生的事情,有時是在酒店,有的是在對方家裏,甚至是在車裏。那些女孩和女人,之後都能順利成章成為他明浚的女朋友,但是有條件的,比如時間絕不超過三個月,不能糾纏。不過,每次好象都不會超過一個月,他就膩了,或者是有新的填補者出現。
  也會遇見有些糾纏的人,不過,無非是在正常的約定前提下再增加一筆費用罷了。有時候想想,錢真的有那麽神奇的作用嗎?每當那樣的時候,明浚都會再補送一個手機,將那個人的手機要來說:“千萬不要再聯絡,也不要再遇到了。”
  那昨晚……不知道為什麽,不管是一個月還是別的任何填補者,明浚都覺得不想要了。因為想抽根煙,發現找不到自己的外套,好象錢包在外套裏。他冷冷的笑一聲,曾經不止一次從酒店醒來,發現除了衣服之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不見了,然後一個人走路回去。想到這些,他開始疼恨自己。因為心底裏那種想要重新開始的強烈願望,他多麽希望那樣的明浚成為永遠的過去式。可為什麽昨晚還那麽做?
  將衣服之外的東西留下,自己應該可以離開吧。因為此時就想去見她,馬上告訴她:“馮音琪,你願意和這樣一個人開始嗎?”想著,明浚便往門的方向走。
  “你要去哪裏?”音琪拿著熨好的外套,抱著一個用布裝飾的竹簍從樓上下來。
  聽到是音琪的聲音,明浚轉身愣在那裏,覺得自己腦子裏都空蕩蕩的了。這麽說,自己昨天晚上是和音琪……
  他都不敢想,隻是說:“昨天晚上,我……”
  “上次和人打架,這次是喝醉了睡在別人家門口,看來我太小瞧你了,明浚!”音琪故意將後麵的“明浚”幾個字拖得很長。“還有啊,睡在別人家裏,將客廳弄得一塌糊塗,這也是做學長的專長嗎?”音琪一股腦全說了出來。明浚望著身上的衣服,才想起身上的衣服是上次在島上自己拿給音琪的。
  天哪,自己剛剛都想了些什麽?明浚站在那裏,因為覺得很窘而不知如何是好。
  “現在要不要吃早餐,我都準備了一點哦。”音琪走到明浚跟前,望著明浚,發現他臉色不對,便問他:“你怎麽了?還是不舒服嗎?”
  “音琪,昨晚真對不起,我昨天……沒有那個……什麽吧?”
  “哪個?什麽?”
  “就是…… 哦,沒什麽。”明浚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隻好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的衣服。
  音琪看著他,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拿起沙發靠背上那條牛仔褲說:“喏,這個,換上吧,你身上的褲子看起來好奇怪。”
  明浚在音琪跟前小聲問她:“昨天,是你幫我換的衣服?”
  音琪的臉一下子紅了,馬上辯駁道:“吐得到處都是,誰敢靠近你啊,說不定還會耍酒瘋,所以就拜托隔壁家的大叔了。因為這,還答應教他孫子彈琴呢。”
  “大叔?哪個隔壁家啊?”聽到音琪這樣說的明浚氣呼呼的抓起音琪手上的牛仔褲去換了。
  音琪將早就準備好的早餐端到了桌上,一抬頭看見換好褲子的明浚站在自己麵前。有時候還真的服氣啊,身高身型的區別,效果就是不一樣。音琪這樣呆了一會,說:“快點吃吧,要不然又得去熱,那樣就不好吃了。”
  “現在都快中午了,我們出去吃吧。”明浚望著音琪說著,用眼神想征求她的同意。
  “為什麽出去吃?你不喜歡吃這些?”音琪神情有些失落的問麵前這個有些任性的大男生。
  明浚突然問音琪家裏有沒有紙袋子,說“去拿個袋子來吧,音琪。”
  “要袋子幹什麽?”音琪還是站在那裏不動,卻叫明浚趕快坐下來吃東西。
  “你不用問這個,隻管找個幹淨的袋子來就好了,去吧,找個袋子來。”明浚說著將音琪推進廚房去找袋子,自己用手抓起盤子裏的蛋糕,仰著脖子將一整塊都送進嘴裏。
  從廚房出來的音琪手裏拿著一環保型紙袋,見明浚正大口將蛋糕吞進去,於是將袋子放在桌上轉身去倒水。回到桌邊的音琪發現所有盤子裏的東西都沒了,明浚正將手中的紙袋舉起來衝她開心的笑著,說:“現在可以走了吧,我全都打包了。”
  音琪將裝著水的杯子放到明浚麵前的桌上,說了一句不去後,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了下來。
  “怎麽了?音琪。”明浚用頑皮的表情盯著她的臉,害她將頭轉到一邊。
  “我不去,我不餓。”音琪的語氣淡淡的。
  見音琪生氣的樣子,明浚走過去伸手抓住她的手便往門口走,不管她是否願意。音琪被他拽著站起來,穿過客廳。這時門開了,成敏推門看見兩個人牽著手準備出去。眼前這個高大的男生擁有很完美的五官,與昨晚醉到睡在人家門口的人簡直就是兩個人。此刻他臉上的笑容明朗而燦爛,倒是音琪,好象有些緊張而羞怯的樣子。
  “你們出去啊?哦,漫畫社的一些資料忘記拿了,下午還要用,回來拿一下。”成敏邊說邊給了音琪一個鼓勵的眼神。
  音琪覺得自己臉上灼熱灼熱的,被成敏的眼神注視,可能有的地方還有白了紅了的跡象吧。總之,糟透了啊。這樣想著,才記起自己的手還被身邊這個家夥抓著,便使勁掙脫出來,說:“成敏,一起吧,我們三個一起去外麵吃飯吧。”
  “好了,音琪,下次少不了要他請吃飯。待會還要整理社團上星期的資料,你們兩個去吧。嗯?!我去找東西了。”說著朝身後的音琪和明浚揮了揮手,成敏就跑著上樓了。

  隔著一條街,還有一大片草地,許正勳遠遠看見正從黑色鐵門裏出來的音琪,他高興的加快腳步。可當他見到跟在音琪身後一起出來的明浚時,許正勳原本加快的步子比原來更慢了。如果可以修改時間的話,他情願一切都倒回去,自己改天再來叫成敏去漫畫社。或者回到更遠以前,最好能回到電子閱覽室裏的那個晚上。
  可是,自己站在現在的時間裏,看見音琪正坐進車裏,也看見車子從自己眼前開走。眼前的明浚早已不是自己在曼多爾海邊見過的那個人,他臉上的笑容正勳是多麽熟悉啊,那是沉浸在愛情裏的人用什麽也藏不住的幸福感,很多次回憶起自己和音琪的遇見,正勳也是這樣笑著的。
  音琪她……也喜歡他嗎?
  正勳站在那裏,突然覺得初秋的天氣竟然這麽寒意逼人,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心裏的灰心讓他有些沮喪。從海裏將她抱起的時候,望著她濕漉漉的臉頰的時候,整個晚上守著她的時候,讓她靠在自己肩上睡去的時候,或許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更早的時候,許正勳就決定要守護她了,所以現在也不能結束。即使她沒有在身邊,自己還是可以守護她的吧。即使她不知道,自己還是可以喜歡她吧。這樣想著的正勳,站在那裏,傻傻的望著剛剛汽車開走的方向。
  “許正勳,都已經到了,幹嘛不打電話?站在這裏發什麽呆啊。”已經走到正勳身後的成敏突然開口說話,讓正勳突然一怔。
  看到正勳好象被嚇到的樣子,成敏連忙問:“怎麽了?正勳。”擔心的語氣裏透露出平時少有的溫和。
  許正勳回過神來,連忙將目光轉向街角的草地,笑著掩飾說:“哦……沒什麽,我在想……這麽好的地方為什麽不利用起來呢?下次可以召集大家來場足球賽嘛。”
  “許正勳,有時候還真佩服你,總有新的想法。看來,我還是趁早放棄社長的念頭,好好做你的左膀右臂吧。”
  “那太浪費了。”
  “哦?真的嗎?可是忠貞不二哦,還得請組織充分信任。”成敏說著捏緊了拳頭。正勳看著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了,該出發啦,左膀右臂同誌,今天下午的任務可不輕鬆。”說著走在成敏前麵,朝公交站的方向走去。成敏看著正勳的背影,笑了笑,追著跑上去跟在他旁邊。
  下午漫畫社的事情著實讓他們忙得夠嗆,正勳下個學期麵臨見習階段,社長的位置暫時得放下,身為副社長的成敏得協助他做好許多交接階段的工作。關於新社長的甄選,以及這個學期餘下12周的工作安排,都得有個計劃了,所以,兩個人幾乎沒有說什麽話,都在埋頭各自的事情。
  “正勳,餓了嗎?不如我們一起去吃東西吧。”快到7點的時候,成敏收拾完最後一摞資料後建議。
  “好啊,確實有點餓了。”正勳抬頭朝成敏笑笑,答應著。
  “去吃鰻魚飯吧,很久沒去了,不知道那家店現在送的素菜是什麽?”成敏想到以前正勳帶自己去他最喜歡的有鰻魚飯吃的地方,心裏變得很懷念。
  “你在外麵等我吧,我檢查一下,順便鎖門。”正勳淡淡的說著,心裏卻突然冒出個念頭:音琪會喜歡那裏的鰻魚飯嗎?
  許正勳,你今天怎麽了?
  正勳一邊將鎖套進門上,一邊下意識地整理著自己的心情,走到成敏跟前。
  在兩份完全一樣的鰻魚飯端上來時,兩個早已餓了的家夥便不顧對方的存在大口吃了起來。後來,兩個人還要了一份泡菜,一人分一半倒進去拌著吃,直到隻剩下兩個空空的缽子。
  “好撐啊,晚飯吃這麽多,真是不可救藥了。”和正勳沿街走著的成敏,這樣的感慨著。
  “你從小就這樣,之前不想後果,做完後就使勁自我檢討。別檢討了,你怎麽吃也不會胖的。”正勳望著街上的路燈,自言自語似的說。
  聽到最後一句,成敏心裏不知道為什麽開心起來,她和正勳並排走著,忍不住斜過目光望著身邊的許正勳,“哥,你今天是不是……有些難過?”
  “不是說以後都不叫我哥哥的嗎?韓成敏。”
  “叫哥哥的話,不會那麽累。”
  “那以後一直都叫哥哥吧,我會很高興的。”
  “哥今天為什麽會難過,不想和我說嗎?”
  “哪有?是有些累。哎呀,馬上就可以卸下這樣的擔子,以後就由韓成敏社長繼續扛著吧。”正勳望了望身邊的成敏,故作輕鬆地舒了口氣。可一想到中午在樓下看到的情景,心裏卻無法輕鬆起來,恨不能馬上跑到音琪的麵前說:“音琪你不能喜歡別的人,因為我是喜歡你的呀!”
  成敏小聲嘀咕了一句:“誰會在乎那些?”便在街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正勳在成敏旁邊坐下,心裏卻想著這樣的夜晚要是在海島上星星得掛滿了天,可是首爾的夜空卻見不到一顆。
  成敏突然問正勳:“正勳哥哥知道韓成敏小朋友為什麽一定要來吃鰻魚飯嗎?”
  正勳沉默著,透過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望著馬路對麵的一幅電影海報,上麵寫著:“遙遠的愛情與37封信。”
  “因為鰻魚飯而喜歡上帶自己去吃鰻魚飯的人,好象是有些離譜了。可是,那個人不是別人,是自己那樣熱烈的愛著的人,這樣的熱烈可能是換了別人就再也無法擁有了的吧,所以自己才決定一直不放棄的喜歡下去。可別人又怎麽能知道,一直孤獨地堅持著這樣的喜歡是多麽幸福同時也是多麽辛苦的一件事情?當初之所以沒有答應媽媽和哥哥去美國念書,是因為覺得至少要給這樣的堅持一個結局,不管是什麽樣的結局,知道了結果才能沒有牽掛的離開首爾……”
  “你這個傻瓜。”成敏的告白讓正勳覺得愧疚,他知道再多的愧疚感也代替不了愛情。除了愛情本身,正勳都會毫不猶豫地拿給這個從小就開始相處的妹妹。
  “哥為什麽說我是傻瓜,難道不是說你自己嗎?如果當初因為喜歡帶自己去吃鰻魚的哥哥,更早的說出來的話,也許現在早就沒有坐在這裏了,而是在美國或者更加遙遠的地方旅行也不一定啊。”成敏說話的語氣像是不小心犯了錯的孩子般,正在企求得到大人的原諒。她抬頭望著首爾的夜空,眼淚已經在眼睛裏打轉了好久,這樣仰起頭,眼淚應該不會順著眼角流出來吧。那樣的話,身邊的正勳就不會看到了。
  “韓成敏,你這個傻瓜。”正勳說著伸手緊緊的抓住成敏的肩,過了一會才說:“韓成敏,別站在別人的十字路口了像傻瓜一樣去等了,知道嗎?好好把握自己的方向,去想去的還有應該去的地方。”
  “那哥自己……為什麽站在別人的路口?”
  “我沒有。”正勳心虛的回答成敏的話,將手從她肩上收了回來。
  成敏想到中午下樓時看到的情景,想到從島上回來後聽社團裏的學弟學妹們議論的事情,盡管他們一見成敏就走開,裝做什麽事也沒有。成敏還是能感覺出來的。
  她先站起來,走到正勳麵前說:“哥,即使我去了美國,也不管你將來去了哪裏,我們也還要像以前一樣。你是哥哥,隻要你願意,我就一直是妹妹。嗯?!”然後送了口氣,又衝正勳頑皮的笑起來:“哎呀,不再暗戀一個人的感覺真輕鬆啊!哥,我們各自回家吧。”
  見成敏燦爛的笑臉,正勳也覺得一下子輕鬆許多,站起來和成敏一起從人行道橫過街道。走到一半,紅色的小人亮起來,兩個人並肩站在街中間等綠燈再亮起來。成敏抬手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抬頭瞥見對麵公交站電影海報上即將上映的電影:《一個遠距離的男人》。成敏的心裏咯噔一下,她回頭望了望剛剛和正勳一起坐過的地方,仿佛自己一下子被掏空了。

  成敏回到家,因為覺得難過而疲憊,徑自上樓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音琪今天還沒有到演奏結束的時間,就已經在家裏了。
  音琪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被辭退,意外的是,吝嗇的老板居然多給了她3個月的薪水,走的時候,老板說“馮音琪你也別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迫不得已?唉,算了吧,什麽借口不好找啊!除了ILL MORE,自己還是可以找到工讀的地方,不到那亂哄哄的地方去湊熱鬧也好。這樣想著,音琪的心情才漸漸好起來。可是,明浚喜歡去那裏,以後就不能每天都見到了。有些失落的音琪走到成敏的房間裏,見成敏用被子夢住腦袋,說:“成敏,我失業了,你就不安慰一下我啊。”
  因為你,自己堅持了十二年的愛情今天就這樣結束了,馮音琪,你這個家夥,失業又能算什麽呀?虧自己剛才還說得那麽輕鬆,什麽不再暗戀一個人的感覺真輕鬆啊,什麽啊?這麽難受,怎麽說是輕鬆?許正勳,你難道看不見嗎?看不見人家這麽難受。心都要碎掉啦!
  成敏越想頭越痛,幹脆將被子掀到一邊,爬起從床上跳下來,對音琪大聲說:“馮音琪,不是說失業嗎?難過吧!那我們就喝酒去。走啊,喝酒去啦!”
  音琪看著有些異常的成敏,不知道她今天怎麽了,反而忘記自己失業的事情,一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到了附近的烤肉店。兩個家夥一人要了一瓶燒酒,要了烤肉,對坐著開始喝。五花肉在小烤爐上烤了好多,兩個人都沒怎麽吃,卻一杯接一杯地喝著,不一會,音琪便趴在了桌上。
  “馮音琪,還沒開始呢,烤肉剛剛好,快起來!”對成敏帶著醉意的聲音,音琪一點反應也沒有。“馮音琪,不是說來喝酒嗎?為什麽趴著裝睡覺?馮音琪!不是答應來喝酒嗎?現在連你也和他一起不管我了嗎,音琪……”
  桌子上的音琪的手機響了起來,手機屏幕上隨著音樂的聲音跳動的字幕顯示著“音琪不能忘記的人”。音琪依然趴在那,根本就聽不到,成敏將響個不停的手機拿過來,按下接聽鍵“喂”了一聲,對方好象已經掛了。剛合上手機蓋,手機又響了起來,還是“音琪不能忘記的人”。成敏剛接,隻聽到裏麵的人超大的聲音:“今天怎麽沒去酒吧?現在在家裏嗎?音琪。”
  “她好象喝醉了。”成敏隻說了這一句,將電話蓋合上又扔回了桌上。
  已經到了成敏家樓下的明浚在電話裏似乎就聞到了燒酒的味道,他開始在附近有人吃東西的地方一處處找。出現在這家烤肉店的時候,成敏還在自言自語:“哥知道我為什麽不去美國嗎?因為想知道結局啊。”
  明浚找老板將錢付了,將已經睡著的音琪背到自己背上,抓起桌上的兩個人的電話,扶著成敏出了烤肉店。將成敏塞進車的後座,關好門,再打開前麵的車門,將音琪扶在駕駛座旁邊的座位躺好,自己這才坐進車裏。
  “她喝了多少酒?怎麽睡得這樣沉?”邊開車的明浚時不時看著身邊的音琪,擔心地問後麵的成敏。
  “一瓶而已。”
  “一瓶?沒有喝過韓國燒酒的人,怎麽能讓她喝那麽多!”
  “一瓶而已,對於失業的人,不……多……”
  “誰失業了?”
  “是被酒吧老板辭退了,所以失戀……哦,是失業了。”
  難怪今天去ILL MORE,演奏的人換成了別人,昨天音琪去酒吧都是好好的,怎麽第二天就突然換人了?明浚覺得奇怪。
  將兩個人送回家,一直守著音琪直到確定她沒事後才離開的明浚,回到家時已經淩晨兩點了。明浚一直睡到中午,起床後去了一趟學校,到音樂係那邊轉了一圈,便直接去了ILL MORE酒吧。因為還沒有到營業時間,隻有幾個員工在打掃衛生,昨天演奏時間出現過的男生正在練習。
  明浚徑自往裏麵走,被一個服務生攔到:“對不起先生,我們還沒有到營業時間。”
  “哦,好象是在這裏負責演奏的先生打的電話,說是鋼琴出了點小問題,擔心會因到今天晚上的演奏,所以來調試鋼琴的。”明浚一邊解釋一邊掏出手機翻找最近通話的記錄。
  “是這樣啊,對不起,那請進去吧,一樓往裏麵走的舞台上,好象正在等您呢。”服務生馬上改變態度,為明浚引路。
  “哦,謝謝,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好。”明浚向服務生友好示意,熟悉的往裏麵走。
  走到鋼琴麵前那個練習的男生的旁邊,明浚就那樣站住,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正在彈琴的家夥本來很陶醉的樣子,感覺到情況不妙,離開座位拔腿就從後門跑出去。明浚緊接著追上去,在酒吧後麵的草圃邊將要逃跑的家夥摁在了地上。什麽也不說,氣得咬牙的明浚,早已捏緊的拳頭對他的左臉,先狠狠地來了一下。
  “為什麽打我?”那家夥坐在地上,帶著哭腔不服氣的嚷道。
  “臭小子,居然還敢問為什麽打你?我今天不想打架。那你說剛才為什麽跑?”
  “我……是你瞪我的。”
  “我瞪你,你就要跑啊?啊?!”明浚說話的聲音一聲大過一聲,還將拳頭舉了起來,對地上的小子吼道:“你倒是說還是不說?”明浚的拳頭正準備落下去時,酒吧老板從後門出來,一把抓住了明浚的手:“你是祖宗,你是爺,還不行嗎?不要再在我這裏折騰了好不好?等下我還得做生意,你把他的臉打了,怎麽彈琴啊。”
  見到酒吧老板,明浚像見到目的物,將那小子推一旁後,一把抓住了酒吧老板的衣服,“為什麽辭退音琪?她哪裏得罪你了?”
  酒吧老板哀求著用討好的語氣說:“我也不想辭退她啊,她在這裏這麽久,我們也都不想讓她走。可不知道Y頭在外麵到底得罪了誰,昨天來了一個穿西裝的什麽室長,很凶的樣子。他帶了這小子來,說是一定要辭退馮音琪,用他代替馮音琪的位置。走得時候連馮音琪的辭退補償金都給了。不過,那個什麽李室長,出手還真大方啊。”
  李室長?明浚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將酒吧老板也扔在地上,從後門跑進酒吧,又從前門出來,瘋了似的開車衝到街上,往漢江畔的繁華商業區開去。
  將車停在CBS集團大樓前,明浚一口氣衝進明昌赫的辦公室,不管辦公室裏是否還有其他的人在,當場質問自己的父親:“你憑什麽這麽做?她哪裏招惹你了?”
  “憑什麽?憑我是明昌赫,是你的父親。”
  一旁的李室長過來勸明浚:“少爺,你先去休息室那邊等一會吧,董事長馬上要去會議室了。”明昌赫從座位上站起來,告訴李室長會議延後30分鍾之後,示意他們出去,辦公室裏隻剩下父子兩人。
  “這就是你做人的水準?用那樣的手段奪去一個背井離鄉依靠工讀維生的女學生的飯碗?”明浚想說的是,明浚的父親原來就是這樣一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這樣的人不配做人的父親。
  “我事先警告過你,什麽事情都要有分寸。如果你自己不能整理好,隻好替你整理了。”明昌赫的語氣堅決而冷漠。
  “整理?我不需要!我永遠也不會整理,永遠也不會像你那樣。”明浚想起媽媽,她也是爸爸整理了的嗎?為了自己的前途而結婚的男人,在事業上得到滿足後重新開始曾經的愛情,媽媽,就是他這樣整理後才離開的嗎?
  明浚覺得腳下好象灌了鉛似的,一步一步向門口走去,走到門口,他才轉過身望著站在那裏的明昌赫,異常平靜地說:“不管你還會做些什麽,我都愛她,會讓她和我在一起。”

  李室長將車停在漢大門口稍微隱蔽的地方,下車在學校門口等著。
  和幾個同學邊說話邊走出來的音琪,在門口接到明浚的電話時,她告訴明浚今天可能沒有時間見麵了。
  “怎麽了?現在不是還早嗎?我都查過,你今天已經沒課了。”一聽到說不能見麵,明浚的情緒便激動起來。
  “你有空查這些,為什麽不認真學習?我可不像你整天玩,人家每天都得按時回家的。”音琪想到自己被辭退的事情,心情有些低落,差點就說出要去找新工作的事情,覺得還是不要讓他知道的好,畢竟被人家辭退不是件值得開心的事。
  “好吧,那我晚上去酒吧等你總可以吧。”已經知道事情真相的明浚這樣說,是想聽到音琪有些難過的告訴自己她以後都不會去那裏演奏了,這樣會讓明浚覺得她在依靠著自己。明浚也想知道她會怎麽想,要是音琪知道事情原來是這樣的,自己要怎麽和她說?
  對於自己的父親對自己喜歡的人做出的事情,他心裏既惱怒又羞愧。
  “明浚,我今天暫時不會去酒吧演奏,你別等我。”沒有想到音琪
  “發生什麽事情了?”明浚腦海裏想到父親用錢收買酒吧老板而讓音琪離開的場景,恨不得馬上就告訴音琪那是因為自己,都是因為明浚,馮音琪才會被人趕走的!
  “哦,最近忙著係裏舉辦的音樂會的事情,所以暫時請假了……”音琪用學校兩個月後才舉行的聖誕音樂會做借口,準備對明浚說“所以學長不用總去那裏找我,打電話就可以了”的時候,李室長看見了正在講電話的音琪,走過來說:“是馮音琪小姐嗎?”
  音琪連忙對電話裏的明浚說“明浚,有人找我,先掛了”後,對麵前這個穿西裝的中年人說:“是的,請問您是……”
  “哦,我們董事長有點事情想和馮音琪小姐說,所以請……”李室長說著示意音琪往停車的地方走。李室長打開車門,讓音琪在前麵坐下後,自己回到駕駛位置上。
  “董事長,現在去哪裏?”
  “找個方便說話的地方吧,李室長。”
  音琪這才發現後麵的座位上還坐著另外一個人,她沒有回頭,所以不知道那個人的樣子,聽聲音給人的感覺有點嚴肅。音琪心裏有點害怕,不知道這兩個人是幹什麽的,為什麽把自己叫到車上。她想像電影裏的情節,留意著車窗外,如果遇到要停車的紅燈,自己怎麽樣以最快的速度跑……
  “就這裏吧,”後麵的先生突然說要停車,音琪倒舒了一口氣。
  從車上下來,音琪發現這是一家中國風格的茶館。跟在兩個西裝先生的後麵進去,在中式的藤椅上坐下,音琪的雙手抓著包包上的搭扣,顯得有些拘謹。
  “李室長,把東西放這裏,你去車上等吧。”聽到明昌赫的話後,李室長將一個白色的小信封放在桌上後就出去了。
  明昌赫將目光收回,望著對麵的音琪,說道:“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我們以前好象見過一麵。”
  聽眼前的中年先生說已經見過一次麵,音琪很納悶,自己從來不記得有見過他的。她使勁回憶自己是在哪裏見過的,可……唉,真糟糕。
  “MBG30周年慶典的鋼琴演奏,很不錯。”明昌赫的語氣很肯定。MBG的董事長,那天還發表了講話的人,音琪這才想起來。她歉意的站起來,說:“對不起董事長,我忘記了,謝謝您給我演奏的機會。”
  在韓國,不認識CBS的明昌赫和MBG的韓秉仁的人,應該沒有吧。將他們弄錯,也隻有音琪能夠做到了。
  “已經沒有去酒吧演奏了吧?”明昌赫突然問道。
  音琪突然呆了一下,“先生,你怎麽知道?”
  “因為自己的兒子說不想整理,懶得整理,所以做父親的替他整理了。”
  “什麽意思?”
  “相信你還不了解我的兒子,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能和他交往超過三個月的,最後都是同樣的結局。”明昌赫說著,將桌上的白色信封推到音琪麵前,“這個,就當做是整理期間對音琪小姐的補償吧。因為聽說你來自中國,又是依靠工讀進行學習的,所以怕那粗心的小子考慮不到這些,所以……請收下這個。”
  聽到這些的音琪腦子裏一片空白,怵在那裏。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明浚,這是怎麽回事?不超過三個月,酒吧,辭退,還有這些…… 全都是要整理的嗎?明浚!
  並沒有理會到音琪的神情有什麽不對,明昌赫繼續說著:“明浚他性格叛逆,喜歡玩,幾乎是闖著禍長大的,還好他的結婚對象很懂事,現在兩個人正準備訂婚的事情……”
  婚約?音琪聽到這兩個字,觸電似的站起來,往外麵跑去。
  明昌赫回到車裏,李室長連忙說:“董事長,剛才看見馮音琪小姐往酒吧那邊跑去了,要不要也去……”
  “開車吧,回公司。”明昌赫說著,好象又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似的吩咐李室長:“接通一下妍智的電話。”

  小杯淺飲的藍色馬丁尼酒能鎖住人的煩惱,是因為它自己就是憂傷的吧。明浚伏在吧台邊上聽到樓下傳來的鋼琴聲,原來琴聲裏沒有音琪的味道是那麽容易分辨。
  “還是以前中國女孩的演奏更適合這裏的氣氛啊。哎,真受不了,叫這乳臭未幹的小子回家再練習一下吧。”吧台裏的調酒師埋怨著。
  “再來一杯……”習慣了再來一杯的明浚,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習慣裏已經隨時有音琪的影子。雖然被自己弄亂了的人生在她出現的時候有些不設防,但那種美好的感覺會讓他誓死捍衛的。所以,應該告訴她明浚曾經是什麽樣的人,讓她知道那段混亂的人生,自己才能更加坦然的和她相處。明浚拿著電話想打給音琪,又有些遲疑:音琪她會介意嗎?因為介意那樣的人而離開現在的明浚。明浚真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心裏的感覺卻是自己從一開始就背叛了所喜歡的人。
  正想著要不要打給音琪的時候,妍智在他的身邊坐了下來。“找不到你的時候,來這裏準沒錯。”妍智很自信看著身邊已有些醉意的男人,順便要了一杯Gibson.
  “你來這裏……做什麽?”
  “明浚,難道你從來沒有感到對我很歉疚?難道你不覺得你是這個世界最不應該問我這樣的話的人嗎?”
  “Why?”明浚一臉嬉笑的看了妍智一眼,繼續舉起手中的酒杯。
  “以前不管你做什麽,我說過什麽沒有?我總是裝著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傻傻的樣子……知道那樣有多難受嗎?”
  “韓妍智,你今天怎麽了?”
  “連你現在也開始裝傻了嗎?你這個壞蛋,為什麽要這麽壞?”
  “你是傻瓜啊,韓妍智……不知道走自己的路嗎?去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別去管別人,懂嗎?”
  “幸福?”妍智冷冷的笑一聲,又自言自語:“你以為婚約隻是他們的意思嗎?”
  “什麽?”
  “忍受你和那些女人的事情,幫你一起騙他們,你以為那會是什麽?這麽長的時間……為什麽?難道我的心就不是心了嗎?”
  “你好象喝多了,回家去吧。”明浚說完將酒杯裏的酒喝光,準備起身離開,他要去找音琪,所有她不了解的那個明浚,他都要對她說。妍智突然抓住明浚的手,本來要下樓的明浚回過頭正想問“幹什麽”的時候,妍智迎上去吻了他。
  妍智突然的舉動讓明浚懵在那裏了,他意識到不能這樣的時候試圖推開妍智,可妍智反而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緊緊抱住他不放手。這一點都不像上次在車裏的輕輕碰觸,本來多喝了些的明浚覺得有些頭暈目眩,他開始回應著妍智……
  氣喘籲籲的從學校跑到酒吧的音琪,走到樓梯口準備上來時全看到了。她看得很清楚,那擁抱著親吻的男女是她認識的明浚和別的女人。這是他另一個三個月的開始嗎?或者是結婚的對象。原來是一個這麽大的謊言,繞了這麽遠,什麽多好聽的話,什麽照片,什麽旅行,什麽音樂會,什麽晚餐……
  想到以前的每一個畫麵,音琪都覺得很諷刺,自己那樣認真仔細的對待的相遇,自己認為是生命中那麽重要的人,全都是遊戲般的存在,然後用這樣的畫麵宣布OVER.這樣來說,他的父親說的是真的了,自己卻因為不相信而跑來酒吧,卻這麽快得到驗證。為什麽偏偏是自己?為什麽?有些無法自持的音琪往後退著離開,正好撞到準備上樓來的澤秀。
  “音琪來了。你怎麽了?音琪,不舒服嗎?”音琪蒼白的臉色嚇到了澤秀,他忍不住折回跟在音琪身後往酒吧門口走。
  慢慢鬆開明浚的妍智,望著自己從小就開始喜歡的人,認真的說:“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那麽固執,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嗎?因為我的幸福隻能是你。”
  “可我……”突然看到樓下被澤秀扶著的音琪正出去,話沒來得及說完的明浚轉身就衝向樓梯,幾乎連滾帶爬著跑到酒吧門口。可酒吧外麵人車如流,並沒有音琪的影子。
  妍智緊跟著從酒吧跑出來,看見明浚一個人站在那裏望著車來車往的街,她兩邊看了看,走到明浚身後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你回去吧,我想一個人呆著。”明浚頭也沒回,往停車的地方走去。妍智跟著他,在他打開車門的時候,先上了車。
  “不是說叫你先回家嗎?”
  “送我回去,這樣都不能做到?可以送別人,為什麽我不可以?”
  “我再說一遍,我想按靜一會,最好別惹我。”
  “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別讓我在這裏下車,行嗎?”妍智帶著恨意的企求,明浚無奈之下啟動車子,將車子倒出來,駛進街上的車流裏。
  躲在酒吧霓虹燈後的音琪從暗處走出來,呆呆的望著熱鬧的街,一旁的澤秀擔心的說:“音琪,剛剛那個人好象是在找你……”
  “澤秀,謝謝你,你進去吧,我回去了。”
  “你……沒事吧?”
  “沒事,快進去吧,找不到你,待會老板又要說你了。”
  澤秀牽強的笑笑,轉身進了酒吧。

  音琪將口袋裏硬鼓鼓的東西拿出來放在手上,一隻木雕的像熊一樣的東西,黑乎乎的,有些難看。這是明浚帶自己遊首爾那天送的,因為是他送的,音琪一直帶在身上。還記得那天自己還曾問他為什麽送這麽奇怪的東西給她:
  “明浚,為什麽送我一隻奇怪的熊?”
  “這個嘛,不能說的。”
  “為什麽?”
  “說了會挨揍或者遭拳頭打之類的。”
  “啊?”坐在車裏,音琪被他的話嚇得一縮,木雕從手上掉到座位下而滾進了裏麵。明浚隻好將車停在街邊,貓著腰找了好一會才將木雕熊找出來。
  “從現在起要拿好它,知道嗎?座位下麵那麽黑,它會怕的。”明浚很認真的樣子,讓音琪像闖了禍似的愣在那裏,望著明浚。看著這樣的音琪,明浚忍不住哈哈笑起來:“看看你們兩個,還真像。”
  “誰啊?”
  “它啊。”
  音琪突然知道自己上當了,拳頭雨點般落在明浚身上。叫嚷著“別打啦別打啦”的明浚,一邊捂著頭裝可憐一邊歎氣著說:“說過不能說的,看吧,真的靈驗了。”
  音琪笑了,一個人繼續把玩著手裏的小木雕,還是忍不住問:“學長,為什麽是一隻熊啊,它的樣子……實在好醜。”
  “見它一個人呆在廟裏,好孤單,跟廟裏的大叔說好話,就讓我拿走了。”
  音琪不相信地看著明浚。
  “它會好好保護你的!”
  “真的嗎?”
  見音琪開心的樣子,明浚認真的說:“要好好保護它(她),知道嗎?”
  音琪認真地點點頭。
  “你這個傻瓜,連他騙你都不知道嗎?”音琪望著手中的木雕熊自言自語著。
  可是,馮音琪,即使知道他在騙你,你還是喜歡他啊。
  音琪討厭這個依然喜歡他的自己。看到他衝出酒吧時的背影,即使他身邊有別的女人,還是想去擁抱他的自己,有多令人難過。可是,在真的麵臨離開他、失去他的時候,自己還是沒有勇氣去承擔違背真心所受的痛苦。這就是馮音琪,是默默忍受著不可以再接近他而一味去躲避的笨蛋,是不知道跑到他麵前先給他一拳頭,再一邊教訓著“你這個騙子”時接著給他一腳的傻瓜。
  這樣胡亂想著,快走到成敏家樓下的時候,音琪遠遠看見了停在樓下的車子,她連忙將手裏的木雕熊放回衣服口袋裏。
  當作沒有看見似的,音琪直接朝那扇黑色的大鐵花門走去。
  “音琪,等一下。”從鐵門旁邊路燈的陰影裏,明浚突然站出來抓住音琪的手臂。
  “放開我!”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音琪心裏有種走到盡頭的絕望。可是,如果好一點的話,是不會這麽快就感到絕望的。她猛的想到所謂三個月的期限,自己和這個人,已經超出3個月,所以,才違反規則了吧。
  “音琪,我們好好談談。”明浚的手緊緊握著,擔心隻要鬆手她就會從自己眼前突然消失掉。
  音琪腦海裏浮現中國茶館的一幕:
  明昌赫,眼前這個人的父親將白色的信封推向自己,“因為自己的兒子說不想整理,懶得整理,所以做父親的替他整理了。……這麽多年來,沒有一個女孩子能和他交往超過三個月的,最後都是同樣的結局。……這個,就當做是整理期間對音琪小姐的補償吧。因為聽說你來自中國,又是依靠工讀進行學習的,所以怕那粗心的小子考慮不到這些,所以請收下這個。”
  感到明昌赫的聲音像捶音一樣又在耳邊響了起來,音琪覺得一陣眩暈,倒了下去……
  恍惚恍惚的,她好象看到自己去ILL MORE去找明浚。
  正在和別人喝酒的明浚回過頭來說道:“不是都整理好了嗎?怎麽?覺得少了?”這時,他旁邊的女人轉過身來,用音琪無法忍受的眼光上下打量自己,輕蔑的笑著:“你怎麽會看上這種女人?切!”
  “不是什麽樣的類型都應該嚐試一下的嘛。”聽明浚這樣說,坐在那裏的人一起朝音琪大笑。
  被那種笑聲驚醒的音琪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安靜的房間裏,她抬眼睛時正好看見對麵桌子上立著的小鏡框,裏麵好象是一家三口嬉鬧的場景,相片上的小男孩開心的笑著往爸爸身後躲,以逃過媽媽灑過來的水珠。
  將身上的被子掀到有一旁,走出房間,音琪沿樓梯下去,才發現這是自己曾和打架受傷的明浚一起來過的農莊。沙發上的他睡去的樣子好象就在眼前,還有他坐在門口等自己回來的情景,好象正等待著要重新來過一樣,真實的展現。音琪眼裏,木質的扶手好象對她充滿了留戀,桌上的花也在挽留,牆上的鍾的腳步也慢了下來,每一件物品都知道她一定會離開而沉默難過。也許,是自己心裏難過了吧,自己留戀了吧,所以眼睛裏的它們才會流露出那樣的心情。隻有一個人認真的愛情就不是愛情,被另一個人當做遊戲的愛情也不是愛情,所以,要離開得漂亮,不要讓那個人覺得歉疚。
  餐廳的門透出柔和的光亮。那個忙碌的清晨,覺得幸福的自己還留在裏麵吧,不如帶上那樣的自己一起離開,不是更好嗎?音琪想著,朝餐廳走去。
  餐廳的樣子幾乎沒有任何改變,果籃還在原來的地方,拭手用的毛巾依然是曾經的姿勢,餐桌好象因為等得太久還是沒有人來,已經累了。音琪看見餐桌上有張紙條,她走過去,看見自己留下的字跡:
  這是早起做好的,
  可能有中國早晨的味道。
  眼睛一下子冒出來的眼淚像蓄積已久的池水,也不管自己之前是多灑脫的想法,也不管自己要強的自尊,音琪在餐桌邊坐下來哭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音琪覺得累了,她突然想到音樂表演課,想到還沒有開的雛菊,想到漫畫社的活動,想到……或許,應該先盡快找個新的工讀的地方吧。

  抱著大袋食物的明浚回到農莊,將紙袋在桌上放好,從裏麵拿出剛剛在商店買的CD放進CD機裏,因為店員說是最新的流行金曲,所以順便買來給音琪聽的。他興高采烈衝上樓去叫音琪起床,發現音琪昨晚休息的房間門開著,裏麵已經收拾好。突然記起昨天夜裏在成敏家樓下她說過的話,“她走了”,心裏這樣對自己說的明浚慢慢走出房間,靠著走廊的欄杆坐下。
  是的,她不再對自己笑,不等自己回來就走了。
  要結束了嗎?以前,先說“結束吧”的人總是自己。後來,偶然遇見時也許會收到她們生氣的煽向自己的耳光,或是收到她們說不要分手的纏綿的情書,也會收到在他眼裏看上去並不傷心的女孩子的眼淚,可明浚都無動於衷。這一次,他覺得事情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預計,不知道是哪個地方出了錯,從未感到過的恐懼讓明浚無所適從起來。也許,是因果報應吧,他將埋下去的頭抬起來,早晨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在餐廳門口投下斜斜的影子。當時的直覺告訴明浚,音琪就在餐廳,她在餐廳忙著。
  一口氣跑下樓,叫著音琪的名字跑到餐廳門口的明浚,真的看見音琪正回過頭來望著自己笑。
  這一刻,真幸福啊。“音琪,我還以為你走了,嚇壞我了……”明浚說著往音琪身後走去,經過餐桌的時候突然望見留在桌上的紙條,那一刻,他才清醒過來,餐廳裏根本沒有人,全部都隻是自己的幻覺而已。明浚呆呆的走到餐桌跟前,在剛剛音琪坐過的位子上坐下來,過來很久才伸手去拿起桌上的紙條,當手碰觸到那個壓住紙條的東西時,他感到自己的身體突然失去知覺一般,在椅子上軟了下去。
  就當現在是告白吧 即使離開
  現在的你會知道嗎
  當清晨的空氣裏充滿你的味道
  我已經不屬於自己
  你沒有如約而來
  什麽都不能改變了
  不曾得到的愛情
  不能牽你的手
  我就是那個愛情裏的傻瓜
  ……
  CD機一直播放的流行金曲,鋼琴的樂音伴隨著有些低迷的嗓音,蔓延到小農莊裏的每一個角落。
  明浚手裏握著那隻木雕熊,一直在餐桌邊坐了多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房子裏被夜色籠罩,清澈透明的月光從陽光離去的地方照進來,靠在他的肩頭。他動了一下,瞥了一眼自己的肩,卻感覺到好幾月前她留在自己後背上的氣息。
  他一下子想去記起所有在自己生活裏出現的人,想到自己為什麽與他們遇見,和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後來他們為什麽又從自己的生活中消失。這樣就想起了媽媽、父親、仲哲、仲哲媽媽、妍智、韓爸爸、韓媽媽,還有那些如雲煙般短暫的各種各樣的男人和女人。最後想到音琪這裏的時候,他將他們的整個過程又回憶了一遍。她摔倒的樣子,她趴在自己肩上臉紅的樣子,在教堂見到自己受傷而擔心的樣子,在宴會上彈琴的樣子,在昌慶宮前想躲過鏡頭的樣子,知道被騙而向自己揮拳頭的樣子,與自己搶著吃剩下的早餐的樣子,站在對街叫自己別動她卻跑過來的樣子……
  即使是回想,他的胸口也在激烈的跳動,即使感覺到痛卻不想離開那種痛的明浚,希望就一直這樣呆下去,一直痛著也沒關係。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過去,上天才會這樣安排,讓喜歡的人出現,然後很快的失去。這算是對以前的補償嗎?那又有什麽關係?即使她沒有在眼前,即使她離開自己,愛情也無法消失,這是上天沒有預料到的吧。隻是,讓音琪受傷,這是明浚不能原諒的。
  明浚望著手裏的木雕熊,用手蹭了蹭它的鼻子,喃喃的說:“不是叫你好好保護她(它)嗎?現在居然丟下她一個人。你這個傻瓜,又被騙了。”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說給心裏的音琪聽。
  在那個家裏,明浚象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不再和父親爭執,對仲哲媽媽會習慣性的冷淡的揚揚嘴角,也不再動不動就對弟弟仲哲一副凶樣,像是來了個客人,成了會長住下去的房客。除了學校之外,不再去ILL MORE,也不出去見朋友,隻是自己一個人呆在房間裏。
  “孩子爸爸,你不覺得明浚最近很奇怪嗎?老是呆在家裏,會不會悶著了?”因為擔心明浚,仲哲媽媽對在一旁看報紙的老公提起這孩子的變化。
  “我說你是怎麽了?呆在家裏有什麽不好的?我倒是覺得他比以前可是要好多了,慢慢有我以前的樣子了。”明昌赫對自己兒子的變化倒是不甚滿意。一些有重要人物出席的應酬,他開始主動帶上兒子一同參加。在明昌赫眼中,家中的長子遲早要繼承事業,讓他更早的熟悉環境是非常有必要的。對於父親的舉動,明浚心裏很清楚他的用意,每次他都會衣著得體亮相,言談舉止也會盡量配合,這讓明昌赫十分滿意,因此在心理上已經對他寄予很高的期望。妍智也會適時和明浚一同出現在與兩家合作相關的各種社交場合,媒體也會不失時機不失真實性的給出一些報道,關於MBG與CBS的聯姻話題等等。
  每次看到這樣內容的頭條,明浚似乎沒有任何反應,無非是拿著報紙對家裏人客套似的說兩句“妍智那天看起來的確不錯”或者“那條領帶的顏色不怎麽配,下次該換一條”之類的話。
  走到自己的房間裏,反手將門關上,那樣的明浚,隻有他自己見過吧。走到床邊坐下,拿起吉他來撥弄著突然失神的明浚,才屬於他自己。
  他把吉他放回去,將床邊的小抽屜打開,從最裏麵小心翼翼的拿出一隻精致的皮質小盒子,放在床上打開,取出躺在裏麵的木雕熊。
  就這樣端詳著它,每次一個人在房間裏的時候,明浚就是這樣望著它而度過一個人的時光。黑色木雕熊微微埋頭坐著,頭部和背部因為經常被撫摩而變得十分光滑,隻要望著它,明浚就會覺得自己仍然和音琪在一起。
  那些有限的往事,已經在自己的腦海裏被反複拿起又放下,很多個晚上,明浚都想到過自己隻要和它們在一起就可以了,沒有人能夠將自己和回憶裏的音琪分開。這樣,隻要讓自己和這樣的音琪在一起,那以後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甚至會和什麽樣的人結婚,都不會有什麽不同。
  “明浚,在裏麵嗎?是我。”妍智輕輕敲了一下門,正準備推門進來。明浚連忙將手中的木雕熊放進盒子,放回抽屜裏麵。
  一臉甜笑的妍智見明浚姿勢隨意的靠床頭坐著,感覺自己和明浚的相處似乎慢慢回到以前的樣子,心情更加好起來。
  “很久沒見哥出去了,走吧,我們一起去喝酒。”妍智一邊開心的建議,一邊開始瀏覽那邊牆上明浚新掛上去的一幀攝影作品。
  其中有一幅的畫麵隻是一根以手工精細的鏡頭框架做墜子的項鏈。看到這個的妍智禁不住好奇的問:“這是什麽?”
  “一根項鏈。”
  “好奇特的項鏈,在哪裏拍到的?自己買的嗎?”
  “與自己沒關係的事情少問。”
  “哥,你今天怎麽了?”見明浚坐在那裏動都沒動,妍智離開掛著攝影作品的地方,語氣有些嬌嗔的笑著往床邊走過來。看到沒有關好的抽屜,妍智俯下身想將它關好,剛將手伸出去,明浚突然從床上蹦起來,神情緊張的瞪著她:“韓妍智,你要做什麽?”
  “想替你……關好抽屜。哥你怎麽了?”被明浚嚇到的妍智,看看自己跟前反應奇怪的明浚,疑惑的望著那個沒有關好的抽屜。
  “哦不用了,你去客廳吧。不是說要去喝酒嗎?我先換件衣服,等會下來。”明浚邊說話邊自己關好了抽屜。
  妍智一出去,放鬆下來的明浚慢慢走到床前,朝著床中間重重將自己摔了下去後,扯過被子將自己的頭蒙了起來,用小到幾乎連自己也察覺不到的聲音問:音琪,你好嗎?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