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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物理大師錢三強等的老師葉企孫在文革中的悲慘遭遇

(2011-11-04 00:50:28) 下一個

一直從事清華校史研究的學者黃延複,從清華校史的角度對先輩們研究後,把知識分子分為五個層次:聖、哲、賢、儒、士。他認為一般知識分子,包括楊振寧、李政道等人隻能算作士,普通讀書人而已,而在他看來,葉老則是一位在清華曆史上少數稱得上“哲人”的人物之一。許多人為葉老的含冤叫屈,黃延複說,沒有那段苦難的歲月,我們無法了解葉老的人格境界,也就看不到他修養的完善。黃延複說,從葉老受審的交代材料中,也能看出葉老的哲人品格。

新中國成立以後,全國掀起了改造知識分子的政治運動,是為“洗澡”。在“洗澡”的過程中,有的學者學會了察言觀色,落井下石。疾風知勁草,葉企孫的獨立觀點和自由思想一直沒有被改造掉。

據黃延複的文章,我們可知葉企孫的風骨。一直到1951年,葉企孫還在倡導“高校教學與科研要自由、民主”,而與“集體主義”、“階級鬥爭”、“一邊倒”等官方理念格格不入。他遇事都要“獨立思考”一番:例如對於朝鮮戰爭,他認為是“美國的一種戰略考慮,是針對蘇聯極權主義陰謀的”。他認為,“戰爭永遠不會消滅,帝國主義消滅後,共產黨內部又要打了,南斯拉夫就是一例”;“共產主義我讚成,最糟的是有很多材料不讓人看,例如南斯拉夫的很多理論材料是看不到的”;“馮友蘭的《美國法西斯化》一文寫得太過分了”;張席褆教授批評他“對政治太不熱情,在旁觀”;張子高教授批評他“對新鮮事物感覺遲鈍”;陳岱孫、張奚若教授說他“每年畢業生都強調統一分配,而你還講個人興趣,以後不應再認為政府是政府,學校是學校,兩不相幹”;劉仙洲教授建議他“向教育部自請處分” 等等。對這次所謂“思想改造”運動本身,他說他“對狂風暴雨式的批評方式不太習慣,希望對批評者提提改進意見,有所進步就算是能過去了” 葉企孫的言論不是跟風的牆頭草,也不是人雲亦雲地迎合時代潮流,而是發自內心的真話,是建立在獨立思考的基礎之上的。

黃延複認為,葉企孫在“文革”中被捕入獄,主要當然是“曆史問題”(涉嫌“C.C.特務”),實際上,和以前思想的不合拍及行動上的不得力也有關係。

1967年,69歲的葉企孫被北大紅衛兵揪鬥、關押,停發工資,接受改造,並被送往“黑幫勞改隊”。葉企孫突然受到刺激,他出現幻聽症,總聽見廣播說他是特務,曾一度精神錯亂。1968年4月,70歲的葉企孫被逮捕關押。

葉企孫在被關押期間,受過8次連續提審,寫過多次“筆供”,受到了尊嚴和人格上的侮辱。每次提審後都要寫一份“思想檢查”,有一次,提審人就一個他記不清的問題要他寫書麵保證,他說:“我不寫保證和任何文字上的東西,我隻能說 記不清 ”;提審人要他態度老實,他說:“我是老實的,我是科學家,我是老實的。”

關押一年多以後,葉企孫被放回北大,在“敵我矛盾,人民內部處理”的原則下,葉企孫繼續戴著特務的帽子,受到打擊和監視。

葉企孫從監獄放出後,住在鬥室中,從無一句怨言。朋友來看他,想聽他訴說遭遇,他從書架上取出《宋書?範曄傳》讀了一段範曄在逆境中的自述,以表白自己的心境:“吾狂釁覆滅,豈複可言,汝等皆當以罪人棄之。然平生行己任懷,應猶可尋。至於能不,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在這種自述中,葉企孫的人格、品質和哲人風範,達到了一種圓滿的境界。

晚境很悲慘

1969年,葉企孫獲釋回到北大,住在家屬樓裏一套三間房中的一間,但仍然接受隔離審查,每月隻有50元生活費。這時他疾病纏身:兩腳腫脹、前列腺肥大、小便失禁,隻好日夜坐在一張舊藤椅上,讀點古典詩詞或曆史書打發時光。當時他的學生探望他,“葉師住在北大的一間鬥室裏,腰已經彎到了90度,處境非常悲慘”。

葉企孫被釋後,一直過著悲戚乃至乞討式的生活。有一段文字記載,令人心酸落淚:“葉企孫踟躕於北京中關村一帶的街頭,躬著背,彎著腰,衣衫襤褸,拖著一雙大棉鞋,攏著雙手。有時在水果攤上停下,買兩個小蘋果,往身上一揩,邊走邊啃。如果碰到認識的學生,就伸手向他們要一點錢: 你有錢嗎?給我幾個! 所求不多,一兩元、三四元而已 ”

這位為新中國培養了諸多大師的大師,在精神和肉體均受到嚴重摧殘的日子裏,無論受多大委屈,都不向別人傾訴,而是默默忍受。1969年的冬天特別冷,有人在中關村看到了葉企孫,裹著一身舊棉襖緩緩行走,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裏,那時,他已經七十多歲了。

葉企孫處於人生的穀底,還推心置腹地為他人考慮。有一次,錢三強在中關村的馬路上碰到葉先生的時候,一看到老師,他就馬上跑上去跟葉先生打招呼,表示關懷,葉先生一看到他來了,馬上就說,你趕快離開我,趕快躲開,以後你見到我,再也不要理我了,躲我遠遠的。因為錢三強當時是二機部的副部長,是負責原子彈工程的,葉企孫知道這麽重要的工作,最忌諱同那些政治上有問題的人來往的,他生怕錢三強因此遭到一些不幸。

1971年,葉企孫的學生、已在北大當教師的張之翔騎著自行車,在校外的一所公寓中找到了葉企孫。據張之翔的回憶:

 

他已經不認識我了,我說我是張之翔啊,他說哦哦,坐坐。他坐在藤椅上,就給我看他的腿,兩個腿腫得很厲害,走不了路。他也沒有牢騷,很平靜的。可是人已經不像個人型了。我也沒有多少好說的,我說葉先生多多保重,我就含著眼淚,我就 唉 我就離開了,以後再也沒有看到葉先生。

 

1972年5月,北京大學對他作出“敵我矛盾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結論;6月,恢複其教授待遇,也恢複了每月350元的工資,還給他分配了一套一室一廳的住房。1971年到1973年,海外友人任之恭、趙元任和學生楊振寧、林家翹、戴振鐸等回國觀光時要求探望他,均遭拒絕。1975年,隔離被解除。這才有1976年春節陳岱孫、吳有訓、王竹溪、錢偉長等老友恍若隔世的登門造訪。

1977年1月10日,星期一,葉銘漢從北大將工資取回交給叔父,發現他說話不對頭,又出現幻聽症。當天,陳岱孫也去看望葉企孫,覺得他不對勁兒。當晚,葉銘漢到北大校醫家裏取了一點藥,給叔父吃。第二天,葉銘漢發現葉企孫一天都在昏睡,急忙送其入北大醫院,又立即轉到北醫三院。入院後第二天,即1977年1月13日21時30分,葉企孫在昏睡中去世。他離那個姍姍來遲的科學的春天隻有一步之遙。

不知道葉企孫去世之前,是否會想起1949年1月的那一幕。陳毅來到清華園,看望當時清華大學的負責人葉企孫、張奚若、吳晗、潘光旦、張子高和周培源,並在合影照片上題字簽名送與葉企孫。他帶來了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和關懷,帶來了春天的消息。可是,幾年之後,知識分子怎麽遭遇了無比嚴酷、無比寒冷的冬天呢?

治喪期間,葉銘漢接到北大某領導口頭通知:“葉企孫的問題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開追悼會,骨灰放在八寶山。”1月19日,葉企孫追悼會在八寶山舉行,約200人受邀到會。悼詞對他解放前50年隻字未提,在學術貢獻上隻說他做過有益工作。好友陳岱孫淚流滿麵,時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的吳有訓悲憤交集,對追悼會的規格和悼詞內容不滿,中途退場,以示抗議。

葉企孫的悲劇並不是個案。葉企孫和饒毓泰是中國早期物理學發展中的兩個奠基人。他們同是留美的博士,後來主要從事物理學的教學工作,中國多數物理學家均出自兩人門下。在“文革”中,他們的命運何其相似。吳大猷曾給饒毓泰寫過小傳,他說:“一生嚴正從無政治活動如饒氏者,亦橫遭侮辱,於10月16日(1968年)自縊於北大教授住宅。”{1}

葉企孫、饒毓泰後來都獲平反,但他們的死留給人們的印象是強烈的,一個連物理學家都容不下的環境,到底是哪裏發生了問題?

物理學家錢臨照曾把葉企孫和饒毓泰作過比較,他說:“他們兩人都很剛強,但饒先生像玻璃,雖然硬,卻容易碎,而葉先生像一塊鋼,不僅硬,還有Plasticity(塑性)。”葉企孫一手創建的清華大學物理係在1982年恢複了建製。1984年,在各界的強烈呼籲之下,清華大學物理係正式複係。1992年,海內外127位知名學者聯名向清華大學呼籲為葉企孫建立銅像,1995年在清華大學舉行了隆重的銅像落成儀式。葉企孫先生的銅像安放在門廳一側。或許,隻有那些已經步入暮年的人們才知道,當年,先生就是這樣看著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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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關村人 回複 悄悄話 葉老是大師的大師,他的地位應該比我們認可的某些著名科學家要高大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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