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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亞法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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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耷鼻涕表弟

(2015-08-10 16:47:33) 下一個


 


                                             ——王亞法


 


老了,老眊昏花,常把細小的東西看走眼,一次在吃鹹肉絲菜麵時,澆頭上叮著一隻蒼蠅,顏色和切碎的雪裏蕻鹹菜相似,一瞥之間,引發出我一段童年的回憶——


       說這段故事,必然要提到我那位,外號叫“耷鼻涕”的表弟。


       耷鼻涕是我姨媽的兒子,按傳統算,與我是貨真價值的“中表之親”。姨媽夫婦是一對老實的農民,家裏孩子多,那年頭生活過的非常貧苦,由於營養不良,那位表弟得了鼻炎,無錢治療,落下了耷鼻涕的病根。


無錫人好把別人的生理缺陷當外號,如把華均彥叫做“瞎子阿炳”,把某人叫做“翹腳阿大”、“駝背       阿福”……於是“耷鼻涕”也就成了我那位中表的大號。


       那天耷鼻涕和我一起去舅婆家(無錫人稱呼“外婆”為“舅婆”),舅婆不在,舅公在家。


       舅公是一位儲著八字胡子,神情嚴肅,不苟言笑的人,而且出手奇快,在他身旁,言行稍有不慎,冷不零丁就會給你一個暴栗。


       舅公的暴栗是出名的,據母親回憶,她七歲時,除夕夜跟隨舅公貼門聯,由於紅紙背麵的漿糊沒有塗勻,中間鼓了起來,母親嘴快,說“像癩團(無錫話:蛤蟆,鄉賢吳稚暉常有此語)肚皮”。話音未落,一個暴栗飛將過去,給她留下一個啟蒙時的不滅記憶;走到二重門時,她又將門楣上的“大吉”讀成“大古”,於是又被飛將了一次。


直到幾十年後,當母親自己做舅婆時,還經常提起那些往事。


我是長子,上麵是兩個姐姐,憑著天生的那個小葫蘆,在家中得寵得很。一次舅公來我家作客,吃飯時我坐在他右麵。剛舉箸,和他的筷相碰,他發現我左手持筷,突然八字胡子一翹,“哼”的一聲,暴栗隨即而下,就此把我左手持筷的習慣扭轉過來,以致我到今天雖是左撇子,但持筷和執筆,用的卻是是右手。


那天是中午時分,舅婆不在,舅公見我倆還沒吃飯,便親自下廚煮麵條。我倆怕他的威嚴,隻敢站在灶頭旁,靜靜地看他操作。


       灶頭上有幾個死蒼蠅,那是舅公無聊時,用蒼蠅拍子打下的,由於他年老眼花,沒有揀幹淨。


等起麵條時,我看見他的筷子上粘著一隻死蒼蠅,便驚呼起來:“舅公,筷頭上有隻死蒼蠅!”


       舅公望了一眼,淡淡說:“是鹹菜屑。”


       “不是,是隻蒼蠅!”我堅持道。


       舅公又瞟了一眼,還是淡淡道:“是鹹菜屑。”


       “不是,是蒼蠅!”我放大聲音說。


       舅公自知眼力不好,把筷子遞給離他較近的耷鼻涕看。


       筷子離我也近了,我清晰地看見筷頭上粘著一隻和雪裏蕻鹹菜顏色一樣的死蒼蠅,於是指著說:“這不是蒼蠅嘛!”


       這時耷鼻涕對著筷子沒有說話,隻是在審視舅公的臉色。


       舅公問耷鼻涕道:“我看是鹹菜,你看看是不是蒼蠅?”


       耷鼻涕竟然鼻子一抹,不假思索回答:“舅公,是粒鹹菜。”


       “我說嘛。”舅公收回筷子自語道。


       “不是,是蒼蠅!”我不明白耷鼻涕為什麽要這樣說。


       “我話音還沒落,隨著舅公的責怪聲,一個暴栗隨即賞來——“跟你娘一個樣,七嘴八舌!”


       童年時和耷鼻涕表弟相處的戲劇性的一幕,就這樣結束了,但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我和耷鼻涕最後一次見麵記得是文革後期,他來我家過年。吃年夜飯時,他動員我家三弟入黨,說入了黨可以升官,有很多好處。三弟不同意他的觀點,兩人爭吵起來,最後三弟脾氣大,掀翻了桌子,拂袖而去。


       我和耷鼻涕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麵了,隻是聽說他在文革中表現好,入了黨,當上了公社幹部,接著又被報送當工農兵學員,上了大學。由於他出身好,根正苗紅,讀書成績優秀,被校黨委書記相中,當了他家的乘龍快婿。八十年代出國熱,在老泰山的護佑下,夫婦倆帶著孩子,前往澳洲,仨仨留學,不久得了博士後的學曆,旋即“動亂潮”起,仨人滯留澳洲,幾年後全家成了澳洲公民,如今事業有成,在一家研究所工作,還經常把老嶽父接來探親,在資本主義社會,過著幸福的生活。


       而我呢,正如當年舅公責怪的,依舊“跟我娘一個樣,七嘴八舌”,堅持蒼蠅是蒼蠅,鹹菜是鹹菜,絕不含糊!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說:“性格決定命運”,此言不虛,我年過甲子,越發信然!


 


二〇一四年七月二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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