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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亞法 (熱門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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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件舊事

(2015-08-10 21:57:21) 下一個




——王亞法


 


我平生與書法無緣,每提起毛筆練字,腦子就走神,心猿意馬,海闊天空地亂想,剛才臨《九成宮》禮泉銘中“仰觀壯麗”的“壯”字,突然腦子裏閃過民國時代的篆刻大家喬大壯先生,也聯想起他女兒的一件舊事。


喬大壯先生生於一八九二年。


一九四八年時莫名其妙在蘇州梅村的一座小橋上跳水自溺。餘生也晚,無緣與先生謀麵,更無福聆聽謦咳。但我和喬先生的女兒,喬無疆女士有一麵之緣,聽她講述了喬大壯先生自殺的這段公案。


喬大壯,四川華陽人,其詩詞、書法、篆刻,為世人所矚目,曾被傲視一切的怪人辜鴻銘稱之為通才,魯迅先生書房中的那副“望崦嵫而勿迫,恐鵜鴂之先鳴”對聯,是他的手跡。他還通曉法文,由此與留學法國的徐悲鴻先生交往頻繁。徐悲鴻所用印章,大多為喬大壯所治。應徐悲鴻先生所邀,曾與齊白石、張大千、謝稚柳……一起被聘為中央大學藝術係教授。


因徐喬二公的友誼,喬無疆女士得到一幅徐悲鴻贈予的《貓石圖》。前幾年喬無疆往拍賣行送拍此圖,在業界引起轟動。二〇〇七年,曾克耑的孫婿王和平先生來滬,與我聊起曾、喬兩家的通家舊事,約我聯袂去拜望喬無疆女士。


提到曾克耑先生,筆者難免要絮叨幾句。


曾克耑,福建閩侯人,出身四川,據傳與張大千的正房夫人曾正蓉是本家,故此與張大千交往密切。張大千在巴西八德園勒石的“筆塚”二字,就是請曾克耑的題寫的。曾克耑的詩文俱佳,可惜用典太多,讀來較為生澀。他曾任孔祥熙的中文秘書,還當過黃苗子的老師,後終老香港。


喬無疆女士住在上海福州路的一條巷子裏。進入他的屋裏,隻見窗簾半掩,光線暗淡,滿房間的書籍雜誌,淩亂堆砌,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黴塵味。


女主人請我倆隨意就坐,我仔細端視她,發現他雖然神情頹然,臉色憔悴,但記憶尚且清晰。


一番寒暄過後,我單刀直入問:“外麵傳說,令尊是不滿國民黨統治,憤而跳水自溺,有否此事?”


他回答道:“哪裏,家父突然自尋短見,我至今也是個迷,他午飯前出門,臨行前還和我聊了許多家常,根本沒有任何尋死的跡象。也許我們家屬有精神病隱史,喬家的上幾代人都發生過自殺的事。”(注:其子李振平一九六九年因家庭出身問題,被發配至吉林山區勞動,同年底返滬探親,火車進入上海東站時,莫名其妙墜車身亡)。


話鋒一轉,喬女士突然說起吳丈蜀先生。


說到吳丈蜀先生,筆者難免又要絮叨了。


吳丈蜀,字恂子,四川瀘州人,湖北文史館館長、中華詩詞學會副會長,……詩詞書法俱佳,著作等身,為楚地翹楚,其書法蕭疏勁逸,質樸率真,別有風格,在日本頗具影響。


喬無疆女士是世界乒乓球冠軍李振恃的母親,複旦大學早期的高材生,反右中被打成右派,其夫李弗唐,一九六三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後,無罪釋放,不久病逝。她中年守寡,又戴著右派帽子,個中苦楚,難以表述。多年後,她與喪偶多年的吳丈蜀先生相遇,彼此相慕,在逆境中相濡以沫,勉度歲月。吳先生晚年患癌症,多虧喬女士悉心照料,致使病情穩定,可惜不料好景不長,因吳家子女不放心老父寄居喬無疆家裏,硬行接回武漢……


說到這裏,喬無疆女士淚流滿麵,泣不成聲道:“他回了武漢,有誰能像我這樣知痛知熱地照料他呀,好好一個人,分別才幾個月就沒了……”我聽她訴說生離死別的痛楚,滿臉黯然,一時說不出安慰的話來。


臨告別,喬女士指著滿房間的書刊說:“這些書你們誰要誰搬去,人生太無常了,要這些東西幹什麽?你看吳先生生前嗜書如命,至今留給誰看!”


我倆再三謝絕。


最後她拿出兩本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喬大壯印集》說:“這是我前幾年整理出版的家父印譜,還剩下不少,送給你們。”


對印集我倆卻之不恭,在道謝聲中收下了。


事隔多年,隻要胸有不適,喬無疆女士撕心裂肺的哭訴的涙容,時常在我眼前隱現——


我不由歎息,年輕人啊,你們盡情享受著愛情,揮霍體內過剩的汁液,但你們卻哪能體恤老年人的孤寂,哪能理解夕陽餘輝的愛戀……


唉,我想起這件舊事,我理解這件舊事,我同情這件舊事,因為我也老了。


人生真無奈啊——


 


二〇一五年五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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