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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春:紮根紅色中國的美國女核武器科學家(圖)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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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春:紮根紅色中國的美國女核武器科學家(圖)
2008年12月24日 09:17光明網-文摘報




今年10月20日,寒春渡過了自己87歲的生日。1960年代,美國曾謠傳中國原子彈是在寒春的幫助下研製成功的。

她曾是美國參與首批原子彈研究和製造的少數女科學家之一,1948年追隨學農牧專業的陽早來到中國。60年來,夫唱婦隨,她幾乎一生都在與奶牛打交道。她就是定居中國60年的耄耋老人寒春。

領到首張中國“綠卡”

在位於北京市昌平農機實驗站的平房裏,87歲的寒春計算著她在中國的日子。

直到去年,她才勉強同意簡單裝修一下簡陋的平房。2002年,發現這裏“所有的家具至少有30年曆史”的鳳凰衛視主持人陳魯豫,小心翼翼地問寒春為什麽不換一張桌子,寒春不屑地把頭扭向一邊:“那個桌子很好的。”即便在那時,這位享受副部級待遇的奶牛飼養專家、被老友魏巍稱為“白求恩式的國際主義戰士”的美國人,還在強迫自己學習操作新的電腦軟件。

2004年,寒春從北京市公安局領到中國第一張《外國人永久居留證》,她的ID印在了極具紀念意義的首張中國“綠卡”上。

寒春,英文名Joan Hinton,1921年10月20日出生,美國芝加哥人,曾是一名核物理學家,是美國陸軍部研究核武器的“曼哈頓計劃”中少數的女科學家之一,在洛斯阿拉莫斯(Los Alamos)武器試驗室做費米的助手。1946年,在給已經身在延安的男友陽早寫信時,她還在大談“黑洞”理論。陽早,英文名Er鄄winEngst,1919年出生,美國紐約人,康奈爾大學農牧專業畢業。1946年受斯諾《西行漫記》的影響,來到中國延安。

當時寒春認為“隻有從事純科學研究的人才是最高尚的人”,而“對於社會上的生產實踐,覺得沒意思,太俗”。但是很快她驚訝地發現,科學家們的研究成果被投向日本的廣島、長崎,造成10多萬平民的死亡。在會議室裏看原子彈在日本爆炸的實況電影,當那黑色的蘑菇雲翻滾著上升時,她身後的一個科學家輕輕地說,“那是日本人的骨頭和肉。”

兒子陽和平開玩笑地說母親“是被原子彈炸醒的”。深感自責的寒春事後曾與同事來到紐約,成功遊說政府製定法律,將核能由軍用改為民用,但她很快意識到軍隊才是具有可怕力量的社會“黑洞”:她們的科研經費全部由軍隊提供,研究成果最終也被軍隊拿走。

那時她已經開始“知道自己反對什麽,但不知道自己愛什麽”。——直到她偶然看到斯諾的《西行漫記》——這本描寫中共軍隊“神話”的書,1938年由蘭登書屋在美國出版後,僅僅3個星期就銷售了12000本,平均每天600本。



寒春與陽早

1948年,她來到中國

寒春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在何種情況下看到《西行漫記》的。可能的渠道有兩個:身為美共黨員、熱衷於工會運動的大姐;1945年就在重慶談判時見到毛澤東、並於兩年後在山西張莊投身中國土改運動的二哥韓丁。

在經濟大蕭條期間曾親曆奶農倒奶的韓丁,受到大姐的影響,曾試著組織農會、成立價格聯盟,以抵製收購牛奶的大公司壓低奶價,但沒有結果。1945年在重慶,毛澤東跟韓丁開玩笑地說起他們是組織農會的同行,韓丁尷尬地回答道:“一個也沒組成。”而他的大學宿舍舍友、被兒子陽和平稱為“美國佃農”的陽早,即使租種親生哥哥的土地,也與哥哥發生了齟齬。他痛感資本對於親情的腐蝕,而對財產私有觀念產生了質疑。這個熱衷於辯論政治思想的家庭,同樣有幾位女性成員是美共成員,她們給了陽早最初的思想啟蒙。

在陽早和寒春所在的家庭,幾乎每個周末的家庭聚會都是在圍繞羅斯福新政、傳統資本主義製度和工會運動這樣的激辯中度過的。

“不是說我們家熱衷於談政治,而是,那就是一個政治的時代。”陽和平這樣解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西方爆發的共產主義思潮,“當你知道,經濟大蕭條和‘二戰’對西方世界的精神衝擊有多大,你才能明白,共產主義的吸引力有多大。”

“是小米加步槍打敗了日本,不是原子彈。”寒春這樣形容《西行漫記》對她的影響。正是出於對“小米加步槍”力量的好奇,1948年,她決定追隨韓丁和陽早來中國。

“你這一生最難忘的日子是什麽時候?”

“在陝北的時候。”

“為什麽?”

“在陝北,每個人都是一樣(平等)的。上級可以批評下級,下級也可以批評上級。”



陽早與寒春在陝北

知識分子出身的寒春與“美國佃農”陽早,是在一個窯洞裏舉行的婚禮。

這位享受副部級待遇的老革命對物質生活有一種近乎偏執的敏感,她把到城裏住大房子視為“很艱苦的事”,多次拒絕農機實驗站領導為她裝修小平房的好意。實驗站衛生所所長孟慶蓮,給寒春看病後與她在外吃午飯,發現她實行“AA製”。寒春看見孟的盤子裏還有沒吃完的食物,堅決坐著不走,直到孟勉強將食物吃完。

孟抱怨說,“她有十幾種病,卻不肯住院,不舒服了都是我給處理一下。實在不行了,得跟她講條件,住幾天就出來。‘醫院裏一住就是幾萬塊錢,太浪費。我在你這兒,幾百、上千塊錢就解決了。’她說。”

翻著畫冊,她笑了

除了美國專業養牛雜誌,寒春的書架被《毛澤東選集》、《陳永貴傳》、《中流》(雜誌)、《延安畫冊》等占據。當然,還有哥哥韓丁那本被費正清、李約瑟、黃仁宇等史學家高度評價的著作《翻身》。

寒春拿起好友、美國老鄉湯反帝編輯的一本“文革”畫冊,畫冊裏的工農精神抖擻,充滿著國家主人翁的自信。她一頁一頁翻看著,嘴角帶著笑意。時間回到1966年。那年4月,她和陽早奉調從西安草灘農場來到北京,住進新僑飯店。這對於他們而言,反而是一段艱苦的日子。

“回到北京,他們發現自己作為‘外國專家’,事實上被軟禁了。”陽和平回憶說,那時弟弟建平生病,醫生讓去給外國人專門看病的醫院;還在上小學的小妹及平,則在同學、老師的隱性歧視中,精神狀態出了問題,她躺在寒春懷裏,無端地咒罵,朝母親吐唾沫。既傷心又憤怒的寒春,聯合丈夫陽早、韓丁的前妻史克和好友湯反帝,聯名寫了一張大字報,要求“取消特殊化”,“允許並鼓勵我們參加三大革命運動。”這個呼聲得到毛澤東的批示:“不許兩樣。”

陽和平三兄妹在70年代先後去了美國。對此,寒春的解釋是,孩子們受不了被當作外國人對待。但陽和平把赴美的動力歸結為“好奇”,“想看看資本主義到底是什麽樣子”。

當“資本主義的經曆和社會主義的經曆一樣長”後,選擇了留在美國的陽建平把自己稱為“父母的右派朋友”。陽及平則與丈夫定居法國。隻有陽和平去年從美國回到中國定居,現在一所高校教書。

農機站的牛場,是寒春盡力捍衛的最後的精神王國。

她認為,“沒有保障的人,是沒有解放的人。”她說服領導給這裏所有的工人都上了保險。她甚至給為自己家服務過的老保姆發放自製的退休證,每個月用自己的工資給她們發退休金。當開發商覬覦牛場的土地,她甚至趁春節團拜的機會,給中央領導遞紙條來保全牛場。

寒春這輩子隻穿過一次高跟鞋。那是大學畢業時,她從外麵進入一個很長的走廊。突然脫下鞋子,扔進走廊最深處:“太壞,這些東西。”

晚年的寒春,讓陽和平印象很深的一個場景,發生在差不多10年前。全家人圍坐在一起看美國電影《上班女郎》,電影裏出現男女做愛的鏡頭,其他人都感到很正常,她卻很生氣。讓她憤怒的是,熒幕上的女性被對象化了,成為被男性觀眾消費的肉體。

“或許是感到了孤獨吧,那天她哭得很傷心。” (《天津老年時報》12.10 張鷺文)



1955-1966年,陽早與寒春在西安市郊的草灘農場工作。三個子女分別取名為“和平”、“建平”、“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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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甘為中國牛——陽早去世前後

李言

2003年12月25日,86歲的美籍專家、原機械工業部顧問陽早因病去世。在訃告上,有一句“為全人類的解放而奮鬥”的評語,此為陽早夫人寒春執意添加上的。寒春解釋此話:“我們在中國呆了一輩子,是為了信仰而來的。”

早在1992年,陽早去美國做心髒手術前即立下遺囑:一、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動;二、捐獻遺體;三、用最簡單最省事的方式處理骨灰;四、為全人類的解放奮鬥一生(自我評價)。

陽早去世後,寒春將他體內的心髒起搏器摘下,說:“可以留給買不起起搏器的人。”她還堅持“不用給他穿衣服”,理由是“人都死了,穿衣服太浪費”。如此,一塊白布裹著陽早遺體去了另一世界。護理陽早兩年的特護俯在陽早身上哭泣,寒春勸說:“人總是要死的……”之後,有人要把享受副部級待遇的陽早的骨灰安置在與他職位相符之地,寒春卻提議樹葬,“埋在牛場能看見牛的地方”。在寒春堅持下,陽早的骨灰暫存在某地,春天時再樹葬,但對於寄存費40元,寒春心痛又生氣:“太浪費了,沒必要花這個錢。”陽早去世第二天,有關領導看望寒春。寒春隻字不提陽早,兩個話題反複追問:“牛場丟了9頭牛,這個損失比農民偷吃了天價葡萄的損失還要大,牛的親屬鏈斷了……”再就是牛場搬遷事宜。2004年1月16日,筆者按約采訪之時,寒春正在電腦前打文字,說要為懸而未決的牛場搬遷繼續上書:“……有的單位要占奶牛場,我的牛怎麽辦?農田以驚人的速度流失,農田對環境有好處……”其專注之情消除了筆者“人還在喪事中”之顧慮。從她臉上,絲毫不見喪夫之痛。筆者措辭謹慎地問起陽早,寒春停下手中活,笑說:“人活的時間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活著的時候都幹了什麽事。”寒春說陽早一生幹的事——養牛,追求的是始終不渝的理想——解放全人類。

陽早、寒春的生活簡單至極,被有些人誤解為“一對傻老外”。陽早身體健康時,外出工作一般都帶飯。一次去天津,他帶的是兩個饅頭,兩個雞蛋,兩個蘋果。午飯時,他還分一半給司機。陽早70歲前,都是騎車進城或去部裏辦事,供他專用的桑塔納成了公車。陽早、寒春的二兒一女都降生在渭河之濱,說一口地道的秦腔,3個子女都理解並尊重父母的執著信仰。

1946年8月,陽早、寒春受《西行漫記》影響,從美國輾轉到達延安。1955年,陽早、寒春帶1000多頭牛落戶西安草灘農場,立誓說:“要讓貧奶的中國人都喝上新鮮牛奶!”

從1982年開始,陽早和寒春一直在位於北京昌平沙河小王莊的農機試驗站從事牛群飼養和改良。20年的苦心經營,他們使小王莊的奶牛聞名全國。2003年,每頭牛的牛奶產量達到9088公斤,位居全國之首。曾享有盛譽的“卡夫”酸奶即源自小王莊奶牛,現其牛奶供應“三元”乳製品廠。

人們稱讚陽早、寒春是白求恩式的國際主義戰士和具有牛的精神——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陽早曾笑答:“我們吃了中國人2萬斤糧食,做了一點有益於人民的解放事業,應該的。”



雖為核物理學家,寒春卻未與中國研製原子彈有過任何關係。有關部門曾問寒春是否願繼續研製原子彈,寒春搖頭:“現在中國人缺的不是原子彈,是牛奶。”圖為年老的陽早、寒春夫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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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青年報:陽早寒春對中國乳業之貢獻

2003年12月25日,86歲的美籍專家、原機械工業部顧問陽早因病去世。黨和國家領導人胡錦濤、江澤民、曾慶紅、賀國強、華建敏以不同形式對陽早去世表示沉痛哀悼。在陽早的訃告上,有一句評語“為全人類的解放而奮鬥”,此為陽早夫人寒春執意添加。寒春解釋此話:“我們在中國呆了一輩子,不是為養牛而來中國的,是為信仰而來。”社會主義、全人類解放,陽早、寒春追求一生。

■把他埋在能看見牛的地方

2003年12月25日,美國人陽早終結了追求社會主義的腳步。早在1992年,陽早去美國做心髒手術前即立下遺囑:一、不搞任何形式的悼念活動;二、捐獻遺體;三、用最簡單最省事的方式處理骨灰;四、為全人類的解放奮鬥一生(自我評價)。

陽早去世後,寒春將他體內的心髒起搏器摘下,說:“可以留給買不起起搏器的人。”她還堅持“不用給他穿衣服”,理由是“人都死了,穿衣服太浪費”。如此,一塊白布裹著陽早遺體去了另一世界。護理陽早兩年的特護俯在陽早身上哭泣,寒春勸說:“人總是要死的……”之後,寒春就陽早骨灰安置事宜與中國人發生“爭執”。中國人要把享受副部級待遇的陽早的骨灰安置與他職位相符之地,寒春卻提議樹葬,“埋在牛場能看見牛的地方”。在寒春堅持下,骨灰暫存某地,春天時樹葬,但對於寄存費40元,寒春心痛又生氣:“太浪費了,沒必要花這個錢。”陽早去世第二天,部領導看望寒春。寒春隻字不提陽早,兩個話題反複追問:“牛場丟了9頭牛,這個損失比農民偷吃了天價葡萄的損失還要大,牛的親屬鏈斷了……”再就是牛場搬遷事宜。2001年春節前,朱鎔基宴請外國專家。席間,寒春將一份中英文對照的字紙遞交總理:“……大學城要占奶牛場,我的牛怎麽辦?中國目前的短視行為在使農田以驚人的速度流失,農田對環境有好處……”2004年1月16日,寒春為懸而未決的牛場搬遷繼續上書。她在電腦上修改給溫家寶的信:“兩年前……”字字句句流露不願搬遷之意,其專注之情消除了記者“人還在喪事中”之顧慮。從她臉上,絲毫不見喪夫之痛。記者措辭謹慎地問起陽早,寒春停下手中活,笑說:“人活的時間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看他活著的時候都幹了什麽事。”寒春說陽早一生幹的事———養牛,追求的是始終不渝的理想———解放全人類。這個理想可從寒春家居陳設的細節中解讀。

她家牆上懸掛陳永貴照片和毛澤東接見陳永貴的照片,屋頂上有一把印有“農業學大寨”的茶壺。1973年,陽早在大寨與陳永貴交談至深。寒春手指陳永貴:“他是毛的農民,也是我們心中有分量的人,中國的事情很有戲劇性,陳也有戲劇性……”陽早、寒春多次清明去大寨,為他們心中有分量的人掃墓。茶幾上放著新版《毛澤東傳》,茶幾的玻璃板下是遵義會議人物畫和《國家地理》拍攝的《阿富汗少女》。書架上有《中流》、《南街村報》、《延安畫冊》、《菲律賓的社會和革命》及美國養牛雜誌等書刊。陽早生前願望之一“到南街村看一看”,可惜此願未遂。

地上鋪著地板革,有幾處破裂卷邊。屋中間,一張磚頭搭建的寫字台引人注目。寒春解釋:“所有到過這間屋子的中國人都盯著它看。買的能用,搭的也能用,為什麽不節省?再說我們個子高,用起來很方便。”與之相對比的是,所有到過這間屋子的西方人則無視寫字台,而是盯看牆上管道接口處醜陋的裸露,疑惑:“能做好的事為什麽不做好?”

對牆上人物,寒春欣賞陳永貴的“自力更生”,崇敬毛澤東“解放全人類”。陽早生前以樁樁件件自力更生之目實踐著解放全人類之綱。他無數次解釋綱之源:“在延安洗的腦子,《毛選》武裝的腦子。”他熟悉《實踐論》、《矛盾論》、《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陽早自譽白求恩式的國際主義戰士,“一個外國人,毫無利己的動機,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做他自己的事業。”




陽早、寒春夫婦在晚年甚至拿出全部積蓄給牛場購置設備。

■要讓貧奶的中國人都喝上新鮮牛奶

1946年8月,康奈爾大學農牧係27歲的畢業生歐文·恩格斯特受《西行漫記》影響,輾轉半年到延安。他要親眼見識創造了“小米加步槍”和“長征”神話的毛澤東。1947年,毛澤東會見斯特朗、馬海德、恩格斯特等,恩格斯特感覺“毛很有魅力”。他喻很有魅力的毛澤東:“《聖經》裏的救世主。”寒春借牛喻毛:“牛得了病,一般人看的是表麵,毛是通過現象看本質。”

恩格斯特到中國後不久,進步的新聞記者羊棗死於國民黨獄中,共產黨把羊棗同音字“陽早”給了恩格斯特,望他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忠誠朋友和同誌。自1946年起,陽早被喚同誌50多年。近年,他和寒春被人改稱“陽先生”、“寒太太”,他們不習慣,說“瞎叫”。1947年,又一個神話使陽早決定留在紅色中國。毛澤東領導的2萬兵力打敗了胡宗南20萬大軍。陽早總結:“毛以弱勝強,功在民心,得民心的毛定會得天下。”陽早要親眼看到毛神話的繼續書寫———“創造一個與資本主義社會截然不同的社會主義社會。”他心向往之的社會。

1948年,陽早未婚妻寒春亦到延安。她曾從事核物理研究並參與投放廣島、長崎原子彈的研製,當黑色蘑菇雲升空時,同事慨然:“這是日本人的骨頭和肉!”此話使寒春放棄了做純科學家的夢想。1949年,他們在延安窯洞裏成婚。當時,陽早的身份是聯合國難民救濟總署奶牛專家,他在瓦窯堡農具場做的風車、提水機等率先實現了農業機械化。夫婦倆非常適應並讚賞延安的民主氣氛:“白天幹活,晚上用三大作風———理論聯係實際、密切聯係群眾、批評與自我批評抓革命促生產。”當年的政治土壤成為他們日後懷念和向往之事。2004年,83歲的寒春對比今昔,感慨道:“那時啊,真是好,大家想的都是國家大事。每個人的心是透明的……”1948年,陽早、寒春帶著黨交給的任務,帶著83頭荷蘭奶牛落戶陝北定遠縣三邊牧場,幫助當地改良牛羊。該地是陝甘寧交界處,蒙漢混居。一次,一個漢族人把蒙族人的狗打傷了,共產黨幹部開了一星期的會批評漢人。陽早、寒春深信:“這樣的黨將會把社會主義藍圖變為現實。”

1952年春,陽早、寒春培育的牛間接參與了抗美援朝。抗美,他們心中別有一番滋味。寒春在一篇文章中寫道:“我們是解放全人類的世界公民。”40多年後,信仰與行動仍是一致的。1999年5月,陽早、寒春致信聯合國抗議北約炸我使館暴行:“這算什麽本事?打倒美帝國主義。”9·11後不久,他們回國。照片記錄了他們遊行示威的身影。中國人稱:“陽早的鼻子越來越低了。”1955年,陽早、寒春帶1000多頭牛落戶西安草灘農場。陽早對第一個五年計劃的響應:“讓貧奶的中國人都喝上新鮮牛奶、不壞一斤奶!”這年,新中國第一代兒童喝上了他們生產的牛奶。此間,有關部門問寒春是否願繼續研製原子彈,寒春搖頭:“現在中國人缺的不是原子彈,是牛奶。”三年自然災害,陽早一家有細糧,但他以“不搞特殊化”拒絕了,願和周圍人一樣以紅薯幹、蘿卜充饑。他堅信:“能使窮人翻身的毛也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眼下的苦難是社會主義建設中不可避免的。”周恩來5次接見他們,次次道“辛苦”,陽早回應周恩來:“給社會主義幹活,心甘情願。做心甘情願的事不談辛苦。”陽早還幽默道:“不喝奶哪有勁幹革命。”1971年,周恩來給陽早、寒春解釋了7個小時“文革”。自稱“中國觀察家”的陽早對“文革”的發生、發展和終結有著他獨到的思考。

10年草灘農場,留給陽早、寒春一段愉快的記憶,“條件很艱苦,心情很愉快,大家一個心眼幹社會主義,奔共產主義。”此間,他們研發的奶牛青飼料鍘草機,半個世紀後仍是該農場主導產品。1966年,陽早、寒春被迫離開農村,分別在中國電影發行公司、中國對外友協圖片社做翻譯。陽早在專家樓的陽台上俯瞰土地,心情鬱悶:“我們現在過的是上層建築的日子,養牛的人怎能住樓房?!”他們多次打報告重返農場。1972年,他們的要求終於遂願。紅星公社使他們親近了土地親近了牛。陽早設計安裝的管道式擠奶設備、寒春設計的直冷式奶罐在中國率先實現了奶牛飼養機械化。1982年至2001年,20年光陰,陽早在位於沙河小王莊的農機院農機試驗站從事牛群飼養和改良,直到他病重住院。20年經營,小王莊以優質、純淨、高產、低耗的奶牛聞名全國。2003年,每頭牛的牛奶產量達到9088公斤,位居全國之首。曾享有盛譽的“卡夫”酸奶即源自小王莊奶牛。現其奶牛供應“三元”乳製品廠。牛場負責人、曾做過陽早、寒春秘書的陳繼承實話實說:“沒有這對老革命,牛場不會有今天。”

陽早初到小王莊,即明確“改良牛群必須用最優質精液或胚胎移植”。陽早遂用自己的錢買回美國、荷蘭優質種牛精液和胚胎。在美國,一個胚胎1400美元,一頭公牛精液100美元。他們用自己的錢買了多少?陽早聳聳肩:“天知道。”一次,他想用4年積蓄2萬美元買擠奶自動計量裝置,錢不夠,遂用一塊工藝毯跟兒子換美元。“用中國給我的錢給中國買東西,應該的。”陽早還根據國外資料改造養牛機械。為防“下雨積水,牛容易得病”,他設計了被業內稱道的“牛性化”坡道。20年飼養,即使小王莊淘汰的牛亦被各地爭相購買。20年改良,陽早研發的《牛奶管道的自動洗滌與消毒》、《奶牛場成套設備研製、牛場設計和中間試驗》成為業內解放生產力的示範設備。尖端的養牛技術,先進的機械化管理,功在陽早。寒春則將工夫下在管理的細節中。她記錄了1963年至今各種擠奶器工藝,其對使用壽命和奶的細菌含量的影響。她設計的牛情表格讓畜牧研究所專家汗顏:“我是搞專業的,都沒搞出這樣高水平的東西。”寒春當年同學楊振寧承認她“動手能力強”。在人的管理上,陽早、寒春思想一致:“愛牛的人,做一切事都會以牛為先。這樣的人不會在崗位上出紕漏。出紕漏的都是不愛牛的人。牛的問題就是人的問題。”寒春肯定:“細菌含量高的牛奶源自人的不敬業。”陽早生前,既是中國觀察家亦是牛的觀察家。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他置身牛群了解問題、發現問題、解決問題。320頭牛,頭頭在心。

20年,寒春每天晨5時巡視牛群。凡落灰之地,即寫上CLEAN(清潔)或把眼中諸事寫成字條放在有關人員家門口。陽早、寒春給牛場立下規矩:一分鍾解決的小事不能演變成大事;今天能做到的事不能拖到明天。一天,寒春發現新生牛耳朵上無打號印記,她對值班人發火:“昨晚能做到的事為什麽要等到今天?你有能說服我的理由嗎?”

“用智慧和心養牛。”陽早、寒春留給牛場的無形財富。這份財富使小王莊在“白色革命”中立於不敗之地。而周邊兩個牛場皆因低產和管理不善而屠牛而倒閉。有形的財富是陽早解放全人類理想的具體實踐———從解放身邊的人做起。在他的奔走呼籲下,小王莊拿出90萬元為30名職工中的25人上了三險———醫療保險、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其餘5人尚在辦理中。陽早從身邊人中感受“沒有三險保障的人,是沒有解放的人”。

陽早從原草灘農場同事汪禮平來信中得知,他患心髒病,但因農場效益不好,醫藥費報銷困難。陽早遂從美國買藥給汪禮平。同樣,延安時期共事的老友也致信陽早:“我的醫藥費沒處報銷,能不能給我找個報銷醫藥費的單位養老?”陽早眼淚滴落信上,哭“他們還沒解放”。陽早另一次落淚是去西安看老同事。在一處低矮的平房內沒見到老友,鄰居指點“在城門樓那兒看人下棋呢”。果然,陽早見到了身體尚健但無事可做的人。陽早不滿60歲退休一刀切:“人還能做事呢,為什麽剝奪他做事的權利。”如果沒事做還沒三險,陽早視為“合法權益的缺失”。為保障小王莊職工的合法權益,陽早多方遊說時強調:“幹活最多的人拿的最少,還沒保險,這不公平不公正。”他提議給工人漲工資,質疑:“幹部能漲,工人為什麽不漲?”陽早意識:有權益保障的吸引才能留住人。牛場曾有數名外來專業人才,但都因種種原因飛走,陽早稱他們是“飛鴿牌”的,當地人才是“永久牌”的。當地人如失去保障,也會改成“飛鴿牌”。事實證明,權益保障產生了凝聚力。

2001年12月下旬,陽早住院前一周,陳繼承親耳聞聽了夫婦二人的對話。陽早:“這次住進去,肯定出不來了。我要是死了,就把我埋在能看見牛的地方。”寒春:“你有什麽不放心的?”陽早:“你要能把這群牛管好,我就放心了。”現陽早已逝,寒春生命亦來日無多。如果寒春……無形的財富能否延續?陳繼承說:“別人不敢說。他們對我是有影響的,這影響還不是暫時的。”

陽早逝世後,汪禮平等三人進京奔喪。食宿小王莊數日的他們,自覺繳納費用。陳繼承從他們身上看到半個世紀前的影響。汪禮平後在寫給農機院的信中提及陽早:“陽技師在農場多年,他忘我的工作作風,樸素的生活習慣,無私奉獻的品質,永遠值得我們懷念和學習。”

■年輕人沒下過鄉怎能懂事?

陽早、寒春的二兒一女都降生在渭河之濱。1952年,“亞洲及太平洋和平會議”召開,宋慶齡為陽早長子取名和平;兩年後次子出生,取名建平,意建設中國;女兒名及平。三人在草灘農場度過了青少年時光。渭河水饋贈三人一口地道秦腔。在中國,他們的命運與共和國同一血脈。1967年,陽和平初中畢業後分配在北京光華木材廠做電工,工資41.50元。寒春至今認為和平沒下鄉是一大損失,“可惜了,可惜了,”她說,“年輕人沒下過鄉怎能懂事?!”在“做共產主義接班人”教育下長到22歲的陽建平,至今記得一串英雄的名字:楊子榮、許雲峰、黃繼光、董存瑞、雷鋒……他初中畢業時請求去黑龍江、新疆,“向英雄學習,做名青年近衛軍,反修防修保衛邊疆。”1972年,陽建平插隊安徽十字鋪茶場。一年後,寒春把17歲女兒及平也送到茶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寒春叮囑他們“不要搞特殊化”。

1976年前後,三人相繼赴美。陽建平改名比兒。一生信仰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陽早對兒女的去國選擇說:“我們工作沒做到家啊!”現年50歲的比兒以中國《政治經濟學》教材自喻,該教材分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部分。“四人幫”垮台結束了他的社會主義部分。現在資本主義的時間達到了與社會主義同樣的長度。東西方比較後,比兒稱自己是“父母的右派朋友”。陽和平、陽及平與父母思想同一體係,被寒春戲稱:“雞蛋,皮白心黃。”他們雖去國多年,政治敏感依舊。陽和平參觀某紡織廠後提出一己之見:“這裏存在男尊女卑現象。”他挑明:“領導都是男的,幹活的都是女的。”寒春直言:“在中國,婦女不僅沒有徹底解放,還出現倒退,如包二奶現象……”

三子女都理解並尊重父母的執著信仰。比兒保留意見:“若在這個世界上找出像他們一樣的理想主義者,比較難了。”陳繼承認同:“在我接觸的人當中,還沒有他們這樣的人。”尤其在公私、名利麵前,以他們為鏡自省,陳繼承照出“我這個黨員是不合格的”。毋庸諱言,這麵鏡子還照出多少黨員“為全人類解放而奮鬥”的口是心非。解放自己是真,解放別人是假。

改革開放後,陽早、寒春習慣過著中國人已不習慣的物質生活。陳繼承用“簡單至極”形容。陽早出門一般帶飯。一次去天津,他帶兩個饅頭、兩個雞蛋、兩個蘋果。午飯時,他分一半給司機,司機說去館子吃麵。一次,王震宴請他們,陽早掃了一眼宴席後罷宴,王震忙換上豆腐白菜。他固守“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陽早70歲前,騎車進城或去部裏辦事,供他專用的桑塔納成了公車……延河水的洗滌貫穿他們一生言行的點點滴滴,以至於被太多達不到其境界的中國人誤讀和嘲笑“一對傻老外”、“一對老革命”,指摘他們落後時代的言行:“思想僵化。”

原農機部副部長項南曾問及平,“為什麽二老在中國呆了一輩子?”在北京大學讀生物化學的工農兵學員及平反問:“中國的許多老革命,為什麽要從白區冒險到延安?”

社會主義對陽早的吸引是:“隻要你們不趕,我們就在‘沙家浜’紮下去了。”



2004年,寒春從北京市公安局領到中國第一張《外國人永久居留證》。

■騎驢看賬本走著瞧

“政府怕倒台,資本家怕破產,工人怕失業,這些都是資本主義的癌,我們怕癌才來到社會主義中國。”晚年陽早憂慮癌蝕中國,這使他在追求的路上產生痛苦。

一些奶牛場進口國外設備。陽早上火:“自己研製的完全能用,為什麽非要進口?現代化不是買來的!”他遂向全國推廣100多套國產設備,但是,買方的數字遠遠達不到他的期望。於是上書《關於農業機械化的幾點建議》。國門打開後,陽早擔憂國有資產流失。果然,擔憂之事亦如土地一樣以驚人速度正在流失,還有賣資源。陽早亦憂:“以後怎麽辦?”他在多種場合講:“搞現代化,不是搞西方化。實現現代化,首先要搞基礎建設,不要搞形象工程。要搞工業、農業,不要蓋那麽多樓堂館所廣場。要自力更生達到‘洋’,而不是購買‘洋’。”陽早失望,共產黨的三大法寶沒有他期待中的繼承。赤腳醫生的喪失使農村合作醫療癱瘓。義務教育普及率並非百分百。貧富差別、城鄉差別、貪汙腐敗、環境惡劣……當陽早講上述被一些人視為不合時宜的話時,閉著眼睛講。他不喜“察言觀色”這個成語。陽早用“騎驢看賬本走著瞧”、“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預測種種短視帶來不良之果。

近年,有人欲在小王莊開發房地產,還要把1600畝種植牛飼料的玉米地變成高爾夫球場。陽早急了,說:“這是投機倒把,房地產種不出糧食,擠不出牛奶!土地變成房子了,後代吃什麽?”於是電話打到中央。人說小王莊如果沒有倆老外,房地產肯定吃了牛場。1999年牛場改造,寒春設計,陽早監工。陽早坐在馬紮兒上監視工程質量,嘮叨著:“別搞成豆腐渣工程啊!弄虛作假,牛饒不了你們。”玉米收獲季節,陽早隱身巡邏。青紗帳中有聲,他便厲聲嗬斥:“你怎麽能從牛嘴裏搶東西吃!”陽早稱己所為:“為捍衛牛的利益與壞人壞事做鬥爭。”

陽早住協和醫院兩年間,寒春隔天一次探視。陽早研究她每次帶來的牛情報告,後因體衰不能過目,遂讓寒春讀給他聽,在病床上分析……他昏迷前,惦念事之一———牛的新居。“牛的家由別人蓋,我不放心。”為此,多次修改寒春設計的新牛場。

農機院表彰陽早、寒春是白求恩式的國際主義戰士和具有牛的精神———吃草擠奶。陽早笑答:“我們吃了中國人2萬斤糧食,做了一點有益於人民的解放事業,應該的。”83歲的寒春日日勞作動因,除牛的牽掛,還有時代烙印:“勞動光榮,不勞動可恥。”她在每天分析牛情報告的勞動中繼續丈夫未竟事業。

西諺:偉大的事業不是每個人都能做的,但每個人可以用愛做很多小事情。陽早、寒春以養牛為載體,在共和國的土地上實踐著解放全人類之信仰,以“世界公民”之愛滋養、強壯著中國人之身體。

小王莊酸奶取名“陽春白雪”,此名蘊含陽早、寒春名字、境界和奶的品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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