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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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南》第十五章

(2010-03-31 22:03:56) 下一個

(十五)

      我知道應該聽秀明的話,我還能想什麽,難道想他們幾時生孩子麽。

有一半是為了媽媽,另一半算是為自己,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去相親,這個不成,沒關係,還有下一個,反正,北平有很多很多待字閨中的少女。可惜何小姐有狐臭,劉梅馨太瘦不宜生養……,惡毒嗎,有一點吧,雖然知道不該帶著一股怨氣害人害己,可是,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能過得下去。

因為我真的是個瘋子,因為當我坐在何小姐對麵的時候,我真的在想,他們還好嗎,幾時生孩子。

三六年的秋天,我的四合院依舊平靜,而外麵的世界卻更加瘋狂。 酒樓上相親的幾個月裏,日本人不斷增兵華北,節節進逼,零星戰事,已經打倒了北平城外。傳來的消息裏似乎總是壞多過好,先是二十九軍撤出了豐台,不久傅作仁將軍則在綏遠打了一個小小的勝仗。至於陝北,西北軍東北軍和共產黨的戰事一直在膠著之中,隱約還有傳聞,說東北軍與共黨過從甚密,明打暗談,已經讓中央政府日漸感到了不安。

若是爸爸和哥哥能不再打了,他們是否就可以回家了呢。

眼看冬天就要到了,往年,銀杏樹的葉子一落光,北平城裏就開始蕭索了,今年似乎反而更加熱鬧,大街上不斷地有學生遊行,後來,連唱戲的荀老板他們,也借故拒絕了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成立周年的慶祝演出。大家都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希望能夠國共合作共同抗戰。

 

十二月,西安突傳驚天變故,戰事頓停,一時間,似乎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當月底那天傳來國共雙方決定停止內戰、合作抗日的消息時,母親不由大哭起來。

那天,是一個風雪之夜,我剛剛睡下,就隱約聽到遠處大門響動,想起來母親已經讓秀明回家待產了,新來的小丫頭秀言還小,我隻好自己笈上鞋,披了大衣,踩著咯咯吱吱的積雪跑去開門。

黑漆大門打開,門外昏黃的電燈下,站著頭戴軍帽,鬥篷上掛滿了積雪的父親,我一時呆住,想想,上次見到爸爸,還是在李各莊那間臨時的辦公室裏,不知不覺已經八個月了。

爸爸也愣住了,半晌才伸出胳膊摟住我道:“還好你已經回來了,怎麽不寫信告訴我,讓我白白為你們兩個擔心。”

說來可笑,國共和談,突然之間,我的哥哥和爸爸就不打仗了。 這個春節,雖然有日本人在城外駐著,家裏還是出現了少見的快樂,廂房裏重新住進了衛兵馬夫,廊下處處掛了燈籠,媽媽還找人重新油漆了有些剝落的大門,鋪換了堂屋前個別裂縫的青磚。我自然明白媽媽的心情,哪怕趕明兒城破人亡了,也總好過父子相殘,煮豆燃萁吧。

 一天晚上,爸爸沒有出去,媽媽卻被副官夫人請去看戲了。 我到書房的時候,爸爸正在寫東西。

“爸,阿南還有什麽別的消息嗎?”

爸爸抬頭看著我:“我不是都給你們說了嗎,他很好,聽說已經當了一二五師的師長了。”

“是嗎,” 我嘴裏應聲,眼睛卻執拗地盯著父親,“那你為什麽為我們兩個擔心。”

爸爸一愣。

“我什麽時候不是為你們兩個擔心,” 爸爸轉而道,“你媽媽看戲快回來了,去接接她吧。”

“肅托運動還沒有結束嗎?” 我道。

爸爸看著我,眉頭的川字在燈光下益發深刻。

“爸!” 我漸漸有些驚恐。

爸爸歎口氣,終於,避開我的眼睛低聲道:

“劉義勉被捕了。”

我心裏一鬆,接著又是一緊,驚疑不定不覺低低念了聲阿彌陀佛。

“肖南倒是沒事兒,還升了半個格兒。”爸爸停停又道:“所以我才會日夜懸心,還好,你已經離開了陝北。”

爸爸的話說得不連貫,但我已非當日無辜少年,其中含義,不言自明。

“阿同,你不要太擔心,” 看我站著不動,爸爸突然問道:“你相親的事怎樣了?”

我抬頭,疑惑地看他。

爸爸頓了頓,放下手中毛筆,站起來搓搓手方道:“肖南我是指望不上了,爸爸抱孫子的事就靠你了。”

我悄無聲息放下心來,轉身拿了門後的大衣遞給爸爸,笑道:“我該去接媽媽了,順便問問李副官的太太,有沒有什麽最新的小姐出爐。”

第二天一早,我便要出門,地上的雪還沒有化,但院子裏早已經掃幹淨了,角落處留著半人多高變成了灰色的雪堆,隻有牆頭和屋頂的積雪還是白色的,整齊地勾出青磚灰瓦、小巧飛簷的曲線來。媽正在大門口指揮著秀言貼春聯兒,秀言跐著門檻兒,小臉凍的紅撲撲的,見我過去,笑著叫我道:

“小少爺,你看這聯子貼得好不好。” 

我抬頭,黑漆門上醒目處端端正正貼著兩個四方聯,紅底黑字,是爸爸剛硬俊拔的顏體:

“壯誌難消,唯願乘長風收我千裏江山
親情自遣,得閑掛征袍細品萬金家書”

我點頭說好,笑著看媽媽,隻有我們明白這聯中家書所指。 爸爸表麵上冷峻,實際上是個紙老虎,暗地裏,不知把那張模糊的照片看了幾回。

姆媽突然抓住我的手,仔細看著我道:

“阿同,臉色怎麽這麽難看,不舒服嗎?”

“姆媽,你眼花了吧。” 我拽出手來哈氣,掩飾地豎起大衣的領子,腦子裏卻不覺閃過了淩晨時的噩夢,象在上海時那樣,我又夢見他死了。

“是嗎。” 姆媽問,“這麽早,你要去哪裏?”

“去朋友家逛逛。”

“哦,去吧,也別老悶在家裏。”

已經走了,媽媽在後麵又趕著道,“阿同,順路的話,去湖廣會館讓他們留出初三晚上的包廂來,是荀老板的戲,你陪媽一起去。”

我一聽便明白有什麽事,八成是為了那個同遠書社黃老板的二小姐。 這種事我本來早已經習慣了,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早晨,心裏突然感到沮喪起來,如果說頭兩個月還能強打心思,現在,卻連強打的心也沒了。

走路去劉義勉家,也不過半個小時的路程。 站在那熟悉的門口,我稍稍有點緊張。 雕花的鐵門舊了很多,大致還是老樣子。 

開門的是個中等個子的老人,穿著幹淨的長衫,一臉狐疑地看著我但還算禮貌,後來他聽到我說要找綺真便笑了。

“我想起您來了,您不記得我了,李少爺?”

我仔細看看他,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

“小時候,您和肖少爺常常來找我們大公子,還去過鋪子裏。”

原來老人姓周,是劉家的老朋友,一直在義勉家當經理,劉家去了上海以後,他便暫時租了這房子。周先生告訴我說劉家人已經轉手了北京的生意,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回來了。

我點點頭打算離開,周先生卻說讓我等等,轉身進去,不一會兒拿了幾封信出來。

“這是最近兩個月寄給他們的信,估計也沒有什麽著急的,李先生若是能見到二小姐,不如就拿了去。”

我想了想接過來。

“還有……一件奇怪的事。”

我抬頭,周先生困惑地撓了撓頭道:

“頭一陣子,有一個月了吧,有人去鋪子裏來找我,說是大公子小時候的朋友,問了我好多關於大公子的事,我還跟他們提到了肖少爺,後來……我覺得有點奇怪,既然是大公子的老朋友,怎麽他們好像不認得肖少爺。”

我一驚,問道:“他們看起來什麽樣子。”

“說不上來,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有一個說東北話,不過……看起來不太光明正大的樣子,說話的時候有點……吞吞吐吐的。”

我點點頭,見再問不出其他,便彎腰告辭,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那兩個人,是哪裏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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