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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一個普通的護理院(十九)

(2009-02-14 01:18:56) 下一個

A年十一月十一日 晴

  依迪絲從醫院回來後好了一點兒。她七十二歲,也是上個月剛進來的。也就是老先生先死了,老太太自己又在家裏熬了幾年,後來不能料理自己的生活了,便被子女送到護理院來。依迪絲進來後很不適應這裏的生活,總覺得自己被拋棄,自己的隱私被侵犯,誰也不肯幫助她。她拒絕走出她的房間,三頓飯都讓護士助理送進屋來。飯送來了她又不吃,拿出兒子給她買的土豆片胡亂往嘴裏填。那還能不吃壞肚子?沒過兩個星期就得了胃腸功能紊亂。她病得很利害,住進了醫院。現在醫生還不允許她吃飯,也在胃上插個管子灌流食。看她倒在床上那個痛苦不堪的樣子吧。

  她剛進來的時候人好好的。除了人顯得有些焦慮外,其他都好。她應該住在家裏,怎麽就不能料理自己的生活了呢?不得而知。

  焦慮!這是最糟的!她剛來時總叫我過去和她說話,可我還有活要幹。真抱歉!她見我和她說不上兩句話就走就進行“物質引誘”,把兒子帶給她的糖果給我吃。我怎能吃她的東西!我確實不想吃,而況護理院規定不能吃護理院住戶的東西。她見我不吃她的東西,就開始打扮自己。把僅存的算是好一點的裙子穿上,還化妝撒香水。一見我到她屋裏清掃房間,或送冰水,就刻意地對我笑個沒完。這種“媚眼”真讓我有些毛骨悚然。

  她對凱利抱怨最多。那五大三粗的漢子見她“花枝招展”地過來,立刻牽著她的手領她回屋。依迪絲想對凱利說點什麽,那漢子哪有心思聽,轉身就走。依迪絲憤憤然,立刻找到凱茜“控告”凱利,說如此地被冷落真是豈有此理!護理院經理勸解她半天,好不容易見她走了就搖頭。現在呢?依迪絲在床上臥著痛苦。

  下午時忽然聽見走廊裏一陣驚呼。原來憤怒的依迪絲大鬧了護士站,歇斯底裏。她不知哪兒弄了些飲料往護士站裏亂潑!護士和護士助理們衝過來把依迪絲捉拿住。當然,老太太的肚子上灌流食的管子也被拔掉了。

A年十一月十八日 霧轉晴

  九十四歲的白人老太太威爾瑪中午“投降”了!因為做飯的人們忘了給她送午飯。她每頓飯都是在她的房間裏吃的。下午兩點鍾了,她就在門口晃動一張白色的擦手紙,“投降!投降!”她把手伸出門外,門大部份虛掩著,所以隻看見一張白色的紙在門邊上上下晃,聽不見她說什麽。我一開門才知道她沒吃午飯。“我投降,我投降!”威爾瑪滿臉沮喪,皺紋遍布的麵皮上還有淚水。我趕緊通知廚子,但飯送來她又不吃,坐在沙發上抱著頭說頭疼。後來她女兒來了,對她來說一切事情都又了轉機。她女兒--也是一位老太太,給威爾瑪--一位更老的老太太,喂飯,洗臉,然後陪著她聊著什麽,一呆就是一個多鍾頭。

  女兒臨走時,威爾瑪定要跟著去,女兒又是苦勸。老老太太隻好喪氣地說,她要躺在床上。女兒把老老太太扶上了床,出門歎了口氣。看見我過來,就對我說:“我媽媽很喜歡你,竟說你是她的一個孫子。”她想了想又說:“我媽媽腦筋糊塗,人又孤獨,需要有人陪伴。可我現在不能老來看她,真抱歉。我家裏也是有一堆事的。我隻想讓她能舒服點。你看,我讓她住單人房間,還搬來她在家裏最愛坐的沙發。……”老太太訴說著。我默默地聽著。

  進護理院半年的威爾瑪現在和我已經很熟,一天到晚有事找我“商量”。我剛來護理院時,對這個總是全身老式服裝的老太太想發笑,特別是她老戴個花頭巾。她屋裏有台老式收音機,有台的老式電視,但從來不聽、不看。牆上當然有不少照片。我一看,她就在邊上向我解釋,哪位是曾她那不太會說英語的德國移民丈夫。那老先生三十年代移民美國,從來沒有搬遷過,在此地一直是個農場主。還有她的五個兒女們和一大堆的孫子、孫女們。

  “十年前,他(丈夫)去世了。我照顧了他好久好久。”威爾瑪歎了口氣。“我有什麽錯嗎?”她又向我詢問,每次她都這麽問我。好像她進護理院是她有了什麽過失。我拍拍她的後背,搖搖頭,笑笑。

A年十一月二十日 多雲

  安迪不在護理院住了。這使我有些意外。星期日下午,他女兒把他接走,還說了些什麽!意思是這兒護理得不好!瑪麗有些惱火。護理院確實不可能照顧得很周到,事先他女兒也不是沒到護理院來看過,結果剛來一個星期就變卦了。但送回家誰來照顧這個傻呆呆的小老頭兒?人們都說老人的女兒是家庭主婦,可以在家裏照顧父親。那兩天我見安迪的女兒整天來照顧她的父親。而那個胖胖的小老頭兒隻是一聲不吭,由著女兒“擺布”。他女兒越是想照顧得好些,父親就越是情緒消沉。如果老人真的情緒如此之糟糕,還是接回家去的好。哎,不是每個家庭都能做到這一步的。那樣還要護理院幹什麽?誰都知道這兒的居民們是什麽心情。

  威爾瑪又“投降”!我問她問什麽?她說希望這裏所有的人都對她滿意。我想起來了,早上的時候,她居然柱著拐棍走出了她的獨居小屋。這兒的老人們用的是特殊的拐棍,整個都是鋁的,很輕,有兩個扶手和四個腿,看起來想個架子。威爾瑪一邊慢慢蹭一邊用她的拐棍使勁敲打地麵,發出“咚咚”的響聲,她還一臉“大義凜然”的表情。到底有多少憤怒和委屈在她心中?

  我把威爾瑪領回她的小屋,讓她慢慢坐在沙發上,然後給她一個親吻,說這兒的人都對她好。她這才把“白旗”收起來,又問我,“我到底錯在哪兒?”

  “沒有,您一點錯也沒有。”唯一的錯就是活得太長。別以往我這麽想太刻薄,讓你活到這份兒上試試?

  “我女兒說下午要來看我,怎麽她到現在還不來?”威爾瑪拉著我的手。

  我的目光移到牆上那些黑白照片上。“再講講這些照片好嗎?”

  威爾瑪顫巍巍地來到照片前。“這是我那四個孩子。那時最大的剛剛高中畢業。這是我丈夫去世前兩年照的,他那時精神還挺好。這是我丈夫的弟弟,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上死了。這是我女婿。……”老太太慢慢說著,心情也好一些了。“我知道你是我孫子,對吧?”

  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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