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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桃源”的日子

(2008-12-20 01:48:19) 下一個

        (紀實)

  在“上山下鄉”時曾放過一夏天的馬,以後想起來一直認為是“世外桃源”的日子。我那時是個喂牛的,因為放馬的那小子摔斷了腿,我就頂替他。我膽小,沒怎麽騎過馬。第一天放馬就掉了下來,而且掉下來好幾次。

  老柳帶我放馬。他是個農工,據說過去曾是新四軍中的一名肅反科科長,據信給一個被懷疑是國民黨特務的朋友通風報信,讓他逃跑,執法犯法被開除出黨,回家種地。剛解放時搞“鎮壓反革命”運動,他又被捉了起來判了十八年徒刑。別的農工總開他的玩笑,說他是老革命。這家夥有點陰森森,一張永遠沉默的臉,不笑。高大、強壯,五十多歲的人腰板還是直直的。

  第二天清晨不到六點,我來到馬舍,老柳已站在門口等。他早早地把兩副馬鞍準備好。可以騎的馬有三匹,白蹄子、白鼻梁和“方塊兒”。白蹄子和白鼻梁都是棗紅色,高大、強健。“方塊兒”沒那麽高大,樣子不太好看,醬紫色,肚子略顯得大,腿也不夠長,長得四四方方,但跑得極穩,有耐力。老柳沒讓我騎這匹馬。“‘方塊兒’極鬼!愛溜韁(繩)。你還是騎白蹄子,你騎不穩掉下來,它還會回來等你。”

  溜韁就是在你牽馬時,馬突然猛跑,擺脫主人。不情願被人騎,能想出溜韁繩的辦法逃跑的馬還是不多見。這種馬最滑頭,絕對的“蔫淘”。對,還是騎不溜韁繩的馬吧。但聽老柳說什麽“掉下來”,我不由地緊張。老柳不說話,開始給白鼻梁備鞍。我學著老柳也給白蹄子備鞍。白蹄子見個生人在邊上給它備鞍,打著響鼻,似乎很不滿。白蹄子和白鼻梁都是軍馬場領來的,蘇聯頓河馬的種,腿長腰細,馬背比人肩膀都高。瞧見白蹄子直梗梗脖子我越發地哆哆嗦嗦。

  備好鞍,又給馬嘴裏套上嚼子,老柳走過來檢查了一下肚帶,看了我一眼。“一共三十七匹兒馬蛋子。每次趕出門時和回來後都要點清楚……剛騎馬時免不了掉下來。別怕,摔不死的。掉下來再爬上去,過幾天就熟了。千萬愛惜馬。馬懂人。”他讓我先騎上白蹄子。“身體放鬆!別總使勁夾著馬,不然你腿受不了!”他還給我一個小鞭子。“以後自己學著打(編)‘鞭油子’,拴鞭頭。”“鞭油子”就是皮鞭子最前邊的那一小段,最容易被打壞,所以得學著自己做。

  放馬了。老柳把馬舍外邊的圈門打開後,三十多匹兒馬們急不可待地衝出,直奔連著天邊的草甸子。老柳騎上白鼻梁,打個響鞭緊緊地跟在馬群後麵。白蹄子也奔跑起來。頓時,我感到耳邊生風,大地迎麵撲來,不由自主地用兩腿緊緊地夾著馬肚子。我一隻手拿著小鞭子,一隻手挽著馬嚼子繩,再緊緊地扶著馬鞍子,由著白蹄子飛奔,不知自己該做什麽。

  老柳轟趕著馬群直奔河穀地帶,馬群幾次想衝進麥地都被他截了回來。白蹄子很熟悉自己的角色,不用我的口令它也知道該幹什麽。它也沿著地邊跑,阻止馬群衝向麥地,有時還會狂衝幾步,上去照跑得慢的馬的屁股咬一口。每到這時,我的心都要跳出來。漸漸地,我雙腿漸漸地麻木,終於在白蹄子狂奔的時候掉了下來。先是覺得身子斜了,卻不知道站在腳鐙子上調整姿勢。我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麽趴在草甸子上的,隻看見白蹄子快步走回來打響鼻,不斷地點頭,似乎很不耐煩,催著我趕快起來。我剛爬上馬背,白蹄子便猛衝著追上馬群。

  “沒啥事吧?”老柳看了我一眼。“一開始誰都會掉下來。別先就怕了!”

  被趕到河穀深處的馬群漸漸散開吃草。老柳下了馬,我也跟著下來。兩副馬嚼子被取下來後,老柳把韁繩拴在馬腿上,讓兩匹坐騎也去吃草。“它們這樣走不遠!”老柳指著白蹄子和白鼻梁說。“吃上三個鍾頭的草,咱們就把馬群攏攏趕回來,讓它們吃料。到下午三點鍾以後再放一陣馬,太陽落了就把它們趕回來!”

  “那咱們現在幹嘛?”我問。

  “呆著唄!看著馬群!”

  大概還可以數天上的雲。這可真是閑活。我和老柳坐在一個小高坡上。白蹄子和白鼻梁慢悠悠地吃草。老柳一言不發,使勁地吸煙。我拿出香煙抽,老柳卻遞過來他裝關東煙葉的布口袋,和一張裁好卷煙的紙條,“關東煙好!有勁,不上火!”我試著卷了一顆煙卻吸不了,太嗆!噎得喘不上氣。

  上午放馬我掉下來三次,下午一次,晚上回到宿舍時腿都拉不開步,渾身像散了架。但第二天就好多了,僅掉下來一次。一個星期過後,我漸漸自如,可老柳不再帶我。“去吧!有事我會幫忙的!”得,一人幹吧。

  上午十點多鍾,我把馬群趕進圈後,老柳就給坐騎卸馬鞍子,摘掉嚼子,然後牽到外邊遛半個小時。他說這是消消汗。“人跑得熱極了也不能馬上停下來灌一肚子涼水,要坐下病的。馬也一樣。”馬遛好了就讓它在地上打個滾。這被稱之為解乏。“馬不象牛。牛可以臥著,馬不可以。”老柳說得極肯定。“所以每天使完了都得讓它們打個滾,解解乏。”馬到時候還真打滾,而且是迫不及待的。打了滾就去飲水,然後牽回馬舍拴在槽子上。橫杆高高的,馬的韁繩都係在上麵,拴得短短的。馬頭隻好抬著。這好像是把馬“吊”在馬槽子上,直到喂料時才把韁繩放下來,讓它們吃草吃料。

  我覺得這一套說不出什麽道理,就是一輩輩傳下來的經驗,一種約定俗成的東西。人們可能不理解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但做了起碼沒什麽害處。比如婦女坐月子,規矩多得不得了。什麽不能受風,一個月不能洗澡,一定要喝小米粥,等等。你可能覺得可笑,但簡直無法抗拒。這是傳統。當然了,不能拿人和牲口相提並論。我一絲不苟地按照老柳傳授的法子作,並不多想什麽。反正是對馬有好處。它們肯定很高興主人這樣對待自己。馬一定會象狗一樣的通人性。我成天泡在馬舍,又有了一群馬朋友。我要撫摸白蹄子、白鼻梁的脖子,多健壯呀,肌肉一棱一棱的,渾身的毛都發著亮光。我抱著它們的頭想親幾下。白蹄子、白鼻梁不以為然,打著響鼻想擺脫我。它們倆都是公馬,受不了主人的過份的撫愛。它們愛抱怨、吵鬧,經常相互瞧不起,看不順眼就咬架,緊緊地吊在馬槽子上還相互跺蹄子、嘶叫,象是相互叫號。邊上的“方塊兒”不拒絕我的親昵,但你別忘了它的惡作劇--溜韁。任何時候你都要小心。它瞪著烏黑的大眼睛正在想鬼主意。

  三兒--就是我養的那條狗,發現我不在牛舍幹活了。頭幾天它先是有些驚異,看著騎在馬背上的主人趕著馬奔向草甸子。另外幾條狗也從牛舍的飼料房擠出來,“汪汪”亂叫著張望,目送著我和馬群遠去。我放馬回來後,三兒會兒悄悄地溜進馬舍,走到邊上用舌頭添我的手。我拍拍它,三兒就蹲在地上,耳朵動動,呆呆地盯著我,似乎在問:“幹什麽去了?那兒好玩嗎?能帶我去嗎?”

  那麽好吧!雖然不帶你放馬,但可以一塊兒去遛馬。我放馬回來,不等老柳去遛馬,自己就牽出去遛,這樣可以帶著三兒。三兒高興了,可白鼻梁和白蹄子有些惱火。它們不喜歡三兒跟得太近,或許它樣子有點兒象狼,一看見三兒靠上來就跺蹄子,尾巴也撅得高高的,嘶叫個不停。三兒有些委屈,但沒有發作。它知道我不許它叫喚。盡管白鼻梁、白蹄子對它不友好,它還是要跟著,曠野對三兒太有吸引力。

  三兒越來越急切地想跟著我出去放馬。有一次我打了幾個響鞭警告它,三兒還是慢慢跟在後麵。我不知哪來的火,調轉馬頭奔回來,使勁打著響鞭驅趕著,三兒不得不逃回牛舍。三兒氣極狂吠,整整一天都不理我,真讓人後悔。第二天清晨,我趕著馬群奔向草甸子時,牛舍飼料房裏的狗象以往一樣又跳又叫地跑出來,可它們中間沒有了三兒。我心頭一沉,沒想到三兒氣性還挺大。

  馬群到了河穀裏的草甸子上,我讓白蹄子去吃草,自己找個地方解大便。猛然間,我覺得屁股被什麽毛茸茸的東西蹭了。當時的感覺雖不是魂飛魄散,起碼也是渾身麻木。但我很快就意識到這一定是三兒。“你這王八蛋!”我轉過頭大喝一聲。“知道就是你!”三兒馬上蹲在地上“吱吱”地哀求,見我不給好臉,有點兒不知所措。我拉完屎,走上以往休息的小高坡,坐在那裏吸煙,根本不看三兒,賣關子。三兒又“吱吱”尖叫幾聲,見主人還是不理,便長聲地嚎叫起來。我終於忍不住,兩臂一伸,三兒塌著耳朵慢慢走到我身邊臥下,讓我撫摸後背。“我可真傻!讓你陪我有什麽不好?”我自語道。三兒趴了會兒,又跑到地邊找土撥鼠。當地人管它們叫瞎摸杵子。這種肥胖的小動物總在地邊打洞,挖出的土都推到地表,形成一個個的小土堆。三兒是個捕捉土撥鼠的能手,它先仔細聞一個個的小土堆。確認了一個後就極迅速地順著小土堆往下刨,不一會兒一個肥胖的倒黴鬼就被刨了出來,還沒來得及逃,早被三兒一口叼住。三兒有時並不立刻把土撥鼠咬死吃掉,它要好好的樂一樂,放下土撥鼠看著它逃,又猛地撲過去再次叼起它!反反覆覆,樂此不疲。直到土撥鼠死了,還要把倒黴蛋叼起來一次次往天上扔,玩得盡了興,才把它幾口吞掉。小時候我見過貓玩兒這種遊戲,原來三兒也會。

  我常常是盯著看三兒玩兒它的遊戲,不出一聲。

  老柳讓我騎“方塊兒”去放馬。“馬不騎就懶了!明天你騎‘方塊兒’,小心提防著溜韁繩。幹什麽都別先下馬,馬拴好了再下!把馬群趕到草甸子後,騎著‘方塊兒’到地頭防風林,把‘方塊兒’拴到樹上。萬一你掉下來,‘方塊兒’會自己跑回家的。那時我騎著馬再帶著一匹接你。”

  我騎“方塊兒”當然是小心翼翼,可有時候還是防不勝防。第一天騎“方塊兒”放馬回來,我一下子忘了溜韁繩這回事。卸了鞍子,摘了嚼子,牽著“方塊兒”打算遛遛。剛一出馬舍,“方塊兒”忽然狂奔。壞了!我被揪得緊跑了幾步就被拽倒。可我不鬆手。方塊兒”便拖著我跑。三兒急得亂叫。

  “鬆手!鬆手!”老柳在後麵跑過來,扶起我說:“下回再遛馬,把‘方塊兒’和另一個馬拴在一起,它就不會溜韁了。”看著跑得搖頭晃腦的“方塊兒”他笑道:“別理它,餓了它會回來的!馬就這麽缺心眼兒,不知道它逃不出人的手心。可別想著用鞭子教訓它一頓,馬的毛病越打越糟!”

  沒幾天,我又讓“方塊兒”溜韁繩了。我要給它備鞍,可它在最裏邊拴著。我想把它換到外邊來,解開韁繩牽著它在另外兩匹馬後麵繞。結果它趁機逃跑。幸虧馬舍的門都關著,那我和老柳也是費了好大的勁。老柳看見我氣鼓鼓,笑一笑,“別和牲口生氣!它本來就是個牲口。”

  “方塊兒”還能想出更陰的招。有時它故意緊貼著牆走,希望騎它的人沒留神會被蹭下來。它還真成功了一次,不過我不是蹭到牆上掉下來的。“方塊兒”緊貼著馬舍的牆走,我忙扯動嚼子讓它靠外走,我沒想到頭碰到支窗戶的木棍上,想趕緊勒住“方塊兒”讓它停下,沒想到它卻緊走一步。我們的“騎士”當然隻能從馬屁股後頭掉下來。

  這家夥有機會就讓“騎士”出醜。夜裏有些兒馬從圈裏逃了出去,第二天早上,我從麥地裏趕著這些淘氣鬼回馬舍時,是從女宿舍門口經過的。那些早起準備出工的女孩子們都注視著我。這是多麽令人得意的時刻。我抖擻精神,打著響鞭催馬飛馳而過。冷不防“方塊兒”從晾衣服杆的下麵鑽過!我趕緊低頭伏在馬背上,前額還是碰到了橫著的木杆。那橫杆一下彈起來飛得老高,引起了一片驚叫和哄笑。我雖然沒掉下來,頭也沒撞壞,可“騎士”的形像被大大地損害。

  “放馬這活還不錯。‘世外桃源’!”我到了草甸子裏會常常大喊。

  五月底的清晨仍很涼。馬群踏著重重的露水衝向濃霧沉睡的河穀。一行行遲歸的大雁排成一字或人字,帶著翅膀煽動空氣的哨聲從頭頂鳴叫著飛過,好像就擦著頭皮。你可以清楚地看見它們收在腹下的紅色的腳,大而強健的翅膀似乎隻是在微微顫抖。它們好像是從地邊上起飛的,飛行的姿勢多矯建,能穿越大洋。筆直的飛,不盤旋,一隊隊消失在天邊。去更北的西伯利亞了?為什麽遲到?怎麽仍然不慌不忙?

  三月底、四月初是雁飛塞北的時節。嫩江流域是大雁北歸的通道。它們早早地從暫且棲身的印度尼西亞一帶起飛,越過大洋,飛過大陸,直奔西伯利亞生兒育女,繁衍後代。難以想象的大遷移。是什麽讓它們故土難離?

  那時節天空每時每刻都是向北疾飛的雁群,遮天蔽日,聲鳴陣陣象海潮。傍晚,幾十萬、幾十萬的大雁落在草甸子裏、田野裏休息,天還沒亮又起飛,匆匆往北方趕。它們不停地飛過,現在仍可看見它們的身影。它們怎麽會有這麽多?

  野鴨子也回來了。它們不去西伯利亞,就在此地築巢。五月份正是撿野鴨蛋的時候。我是放馬的,當然總會有好運氣。騎著馬在草甸子裏趟,隻要看見單隻的野鴨子在很近的地方飛起,那必定是下蛋趴窩的。下馬在野鴨子飛起的地方仔細找,很快就能發現野鴨子精心修建的窩,圓圓的,用乾草築成碗狀的巢內有青色的野鴨蛋。如果不到十二個蛋,那野鴨子的蛋就沒下完。這種蛋因為還沒孵過,裏麵不會有血絲或胚胎,很好吃。要是窩內是十二個蛋就很難說了。

  我真沒少撿野鴨蛋,特別是靠近韃子河的地方,野鴨子窩更多。河邊的泡子中野鴨子成百上千!它們大群、大群地在泡子上盤旋,成雙成對地衝上雲天。有時能看見三隻野鴨子在一起飛,三角戀愛?

  泡子的水麵上落滿了野鴨子,“嘎嘎”地吵個不停。凶狠的鴻雁仗著個子大,總去驅趕周圍的野鴨子,它們也是年年到這兒繁衍後代。仙鶴也來了,常常是一行七、八隻,飄在空中象一張張紙,長長的腿拖在身後。它們最愛落在草甸子深處有積水的地方。人們叫它們“長脖老等”,因為它們總是單腳站在水中一動不動,謝爾華認為它們肯定在等蛤蟆、泥鰍吃。為什麽它們不到泡子邊上來呢?大概是不屑於與野鴨子為伍。仙鶴知道自己漂亮,爭偶時不打架,隻是在那兒翩翩起舞。白天鵝也很美,它們常常一對對遊弋在到處都是野鴨子的泡子上。它們的鳴叫尤其響亮。膽小的水雞藏在泡子邊上的幹葦子裏築巢,“嘰嘰咕咕”的卻不易發現。它們可真多!有一次我和另一個青年劃個停在泡子邊上的小船,竟在幹葦子中撿了兩百多個水雞蛋。這些比鴿子蛋大一些的水雞蛋也很好吃。

  人們管北大荒的草甸子叫“塔頭甸子”。這裏的草都一叢叢生長著,是多年生草本。年複一年,每叢草的草根就結結實實長出了地麵,形成“塔頭”。最初開發“北大荒”的人們常常把塔頭砍下來蓋房子,可見塔頭有多結實。

  越是低窪的草甸子,塔頭長得越大。韃子河岸邊的塔頭都有一、兩尺高,草高得能沒人。我很難想象的就是馬可以在塔頭甸子裏奔跑。我去釣魚常常要走過塔頭甸子,隻能從一個個塔頭往前跳躍,一不小心就來個倒栽蔥,從塔頭上掉下去,摔成泥人。

  塔頭甸子不僅僅讓你摔倒栽蔥,它還有更厲害的招數讓你領教。夏天一到中午,專門咬馬的瞎虻多得象雨點。騎馬在草甸子裏跑一圈,人和馬身上都落滿。我嚐過這滋味。馬在急馳中,臉被一陣陣迎麵撞上的成群的瞎虻打得生疼。

  還有飛螞蟻!它們總是象幾大團低低的黑雲在草甸子上的某處翻滾。一不小心衝入“螞蟻陣”,解救的辦法就是騎馬迅速突圍,然後趕緊脫下衣服,把那些鑽進衣服狠命咬你的、成百的螞蟻撣掉。我被咬得大包有上百,一個星期才退下去。

  太陽剛一落山,草甸子裏的蚊子就升了起來。它們不顧一切地落在人的皮膚上,立刻就吸血!一片片,一個挨一個。馬的鼻孔裏、嘴唇上、眼皮上,凡是沒毛的地方都落滿。另外草甸子裏還有各種專門吸血的蟲子。蛇也時常看到。但我並不害怕這些,都是有辦法對付的。一切都會過去,明天總會美好起來。

  第二天的河穀是被陽光喚醒的。濃霧,沉沉的、棉絮般的濃霧在河麵上、蘆葦叢中、草甸子的草尖上冉冉升騰,迅速地變幻著,凝聚成低矮的、飄忽不定的雲,最終升入空中點綴於藍天。到了中午天空就是雲的世界。據說中國隻有在湖北和黑龍江北部地區才能見到如此壯觀的雲。我不想知道它們都是怎麽形成的,但愛看。小的時候我就愛畫雲,在紙上隨意地畫上許多連在一起的、大大小小的半圓圈,組成雲的上半部,下邊畫幾個橫道,你怎麽想都成。可看到真正的雲,你就會覺得人的想象太有限。請你別說什麽這些雲象群山、沙海、火山,用具體的型態是不能描繪雲的壯觀的。雲變幻著顏色,把你帶入一個激情的世界。那是神工巨筆的運作。

  雷陣雨壓過來了。象一堵牆,鉛灰色的,帶著落地的閃電,滾滾的雷聲逆風疾進。狂風掃過,如注的大雨把大地帶入混沌,好像世界中隻有你、馬群和腳下的土地。聽的隻是雨聲、雷聲、馬蹄聲,藍色的閃電讓萬物失色。生靈們都隱藏了起來。

  暴風雨後的河穀是寧靜的。強烈的陽光穿透雲層,道道光束象擎天的利劍。草甸子被洗刷得更綠,彩虹帶給天地和諧。剛才還象世界的末日。於是你明白了什麽是洗禮。百靈聲聲,遙相呼應。這種不起眼的小鳥站在草上,傳遞著生活的氣息,紅的、黃的、白的、紫的、藍的花仍在盛開。我來到草甸子的小河溝邊涮洗衣服。三兒在陽光下細細地舔自己濕露露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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