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烏鴉的樹洞
Life is not a snapshot
136 三個女人一台戲
回到寢室裏，楊豆豆如嗷嗷待哺的小嬰兒立刻纏著我開始講題，我費了好多腦筋才用她能理解的方式終於把她給說通了。她異常“勤奮”的連飯都不吃開始做題。
我連續被譚天媽媽，譚天還有楊豆豆圍攻，突然間終於可以清靜下來了，我習慣性的拿出申請材料打算繼續修改。昨天楊豆豆把我叫回來時，我正在修改那篇給西北大學的個人自述，還有一小段沒改完。可是拿起筆後我突然想起來，這份個人自述我或許再也用不上了。不僅這份個人自述用不上，其他花了好些天準備的申請材料全都用不上了，還有我準備了大半年考的GRE也用不上了。想到這裏我的心好似被挖了一角，空落落的無所適從。愛情難道注定就是要舍棄自我嗎？
一個下午我就呆呆的坐在寢室裏，在這被挖去的空洞裏轉悠著出不來，直到饑腸轆轆的肚子不停的抗議，一看手表已經七點鍾。不出所料，譚天果然沒有來。他這會兒應該也在煎熬著，中午那二兩飯菜肯定不夠他果腹，不知道他現在吃上飯了沒。
食堂這會兒已經關門了，我打算到校門外的飯館去吃點東西。學生們都在備考，飯館的生意清淡了許多，進門的小桌子區域門可羅雀，餐廳另一頭被屏風和珠簾隔開的大桌子區也隻有一桌子坐了人。我揀了個拐角處的單人小桌子坐下，一個服務員走過來幫我點菜，她走路一跳一跳的，年紀看上去比我還小。她喜滋滋的說她今天第一天上班，飯店還有兩個多小時就要打烊了，她馬上就可以領到第一份工錢了。
這家飯館我來過幾次，還是第一回有個這麽年輕可愛的服務員。我悄悄問她：“我如果多點幾個菜，你有提成嗎？”
她用力的點點頭。
“好，那我就多點幾個，讓你第一份工資更高一點。”
她樂得眉開眼笑，迅速記下我要點的菜，屁顛顛的跑進廚房去。
點完菜，我正打算去洗手間洗手時，卻聽見珠簾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聲音裏透著著急：“媽，我去結賬，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不急，等你小霞妹妹把碗裏的湯喝完再走。”
“這老鴨湯真好喝，阿姨，你也再喝一碗吧。 小天哥，我給你也再盛一碗。”
“好，我就再來一碗，小天你也喝，別浪費。小霞啊，你這麽愛喝這湯，以後讓小天經常帶你來這裏喝。”
“好啊。小天哥，你以後研究生的新宿舍是不是就在我們宿舍樓後麵那幢啊，那我去找你就更方便了。”
“嗯……” 譚天含混不清的說，“我還不知道。”
這麽說短短一個下午，他媽媽已經成功說服他接受讀博了。塵埃終究落定了，隻是於我那是把千斤重錘砸在心上，不過是我自己同意被砸的。
他們那桌杯盤碗盞碰撞的聲音中，時不時夾雜著譚天媽媽和史雲霞的說笑聲，一副母慈女孝的樣子。我心裏有點兒煩，不想繼續坐在這裏。這時小服務員卻正好端著菜走過來。
我跟她說我想把飯菜打包帶走，她有點不高興，但還是照做了，把菜端回去。豈料在她把打包盒從廚房拿出來的途中踩到什麽東西滑了一下，然後“梆”的一聲重重的摔了個四腳朝天，手裏的飯盒也跟手榴彈似的飛出去，在空中如天女散花般飛舞開來。
我趕忙過去扶她起來：“你哪裏摔傷了嗎？”
然而小服務員卻一邊揉著屁股一邊橫眉怒目的指著我說：“都怪你，你明明點了堂吃，我給你把菜端來了，你卻改口說要打包，害我又跑一趟，不然我也不會摔跤。”
我沒想到剛才還對我喜逐顏開的她會突然反咬一口，有點沒反應過來的愣在那裏。
旁邊一個客人插話到：“你自己走路不小心摔的跤，怎麽還賴到客人身上。要怪也隻能怪你們飯店地沒掃幹淨，這要是摔的是客人，你們店裏可就有大麻煩了。”
其他幾個客人也開始說她的不是，小服務員無以對答，癟癟嘴“哇——- ”的一聲坐在地上大哭起來：“你們欺負人，你們城裏人都會欺負人，有錢人都會欺負人。”
她身軀小小的，可是肺活量不是一般的大，哭喊聲震天。我忽然有點領悟到她這虛張聲勢背後的痛點了。“你是不是怕老板罵你，不讓你在這裏幹了？還怕我要你賠償飯菜錢？”
她沒說話，繼續哭。
“我不用你陪我飯菜錢，就當我已經吃掉了。你看你剛才幸好摔的是泡沫打包飯盒，沒有打碎任何餐具，隻要撿起來打掃幹淨，就什麽事都沒有了。你今天的第一份工資還是可以拿到的，你老板如果因為這事克扣你工資，我去幫你理論。”
她止住了哭聲，抽抽嗒嗒的說：“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
“真的。來，你去拿掃把來，我跟你一起打掃幹淨。你說的對，事情由我而起的，我應該負責到底。”
“好，我剛才就看著你麵善，知道你是好人。” 說完，一骨碌爬起來，去拿清潔工具了。
旁邊有客人對我說：“這個服務員年紀輕輕，倒是會惡人先告狀。小姑娘，你太好說話了，點了這麽多菜都被浪費了，要讓飯店退你錢。”
“沒關係，她今天第一天上班，難免的。” 我正要蹲到地上撿飯盒，突然一隻大手擋住了我。
“讓我來。”
我扭頭一看是譚天，他身後不遠處站著他媽媽和史雲霞。我心中一驚，也是啊，這麽大動靜，他們就算坐在裏麵也都聽到了。剛才本想悄悄的離開，現在反倒變得眾目睽睽。譚天把我拉到一邊，他自己蹲在地上清理起來。當著他媽媽的麵，我有些尷尬也有些惶恐。
譚天媽媽微笑的看著，卻並沒有跟我打招呼，我心照不宣的假裝不認識她。
譚天和小服務員一起不一會兒就清理完了地麵，他收拾停當拉住我的手輕聲低語：“我媽媽來了，我介紹你們認識。”
我十分慶幸自己的臆測是對的，他媽媽果然沒告訴譚天她來找過我。
譚天沒等我回答就拉著我快步走到了他媽媽麵前，響亮的說：“媽，這就是林溪，我的女朋友。” 說完，他好像光榮完成一項使命似的，帶著勝利的笑容看了我一眼。
這應該是我第一次從譚天口中聽到“女朋友”這三個字。隻是他跟他媽媽今天討論的主題不應該是他讀博的事嗎，怎麽有空談論我們的關係了？
作為譚天心目中我和他媽媽的初見，我知道我應該大方得體的跟他媽媽打招呼，自我介紹，寒暄，可是我實在演不出來我們仿佛第一次見麵，隻能硬著頭皮淺淺的叫了一聲“阿姨好。”
“原來你就是小林啊，今天聽小天說交了個女朋友，我說讓他帶來見見，竟然這麽巧就碰上了。” 譚天媽媽好像初見時般拉住我的手，即顯示長輩的身份，卻又不失和藹可親，跟上午老淚縱橫懇求我的樣子完全不同，“剛才看到你跟那小服務員的事了，你處理得很好。你曉得得饒人處且饒人，不驕橫不刁蠻，是我們家小天的福氣。”
我靦腆的笑笑，說：“將心比心。”
史雲霞在一旁挽著譚天媽媽的胳膊，她今天表現得特別乖巧，收起了所有對我的敵意，臉上端著認同的笑，就好像在冰場第一次見麵時的樣子。可是她的眼神卻展露無遺的狠不得將我千刀萬剮。
隻有譚天是真高興，歡喜的對我說：“你瞧，我就說我媽媽一見你就會喜歡你，沒騙你吧？”
我心裏暗暗好笑，三個女人一台戲，兩個年輕的演技都太生澀，隻有夠辣的老薑能鎮得住場麵。作為觀眾的譚天，卻還以為自己唱了回紅臉。
“小天，你陪小林去吃點東西吧，她晚飯還沒吃上呢。讓小霞送我回招待所就行。” 譚天媽媽又轉頭對我說，“小林啊，這次見得匆忙，我也沒準備見麵禮，明天我就回去了。等放假了讓小天帶你來我們家，見見他爸爸，他哥還有他妹，到時候一大家子熱鬧熱鬧。”
譚天媽媽正式邀請我去他們家，她是真心實意打算接納我了？怎麽一切來得如此順利呢？但是之前史雲霞說他們兩家已經達成默契要成為親家的，也不像是假的呀？我到底該信誰的？
我來不及判斷，隻能先回答說：“好的，謝謝阿姨！”
譚天和他媽媽都還不知道，我爸爸下個月就要去京州走馬上任了，我今年整個暑假都會在京州。
史雲霞丟給我一個等著瞧的眼神，親密的挽著譚天媽媽離開了。她倆一走，譚天就迫不及待的摟住我說：“小妞，我今天好開心，沒想到我媽媽這麽喜歡你，她竟然一點都沒反對，我之前白擔心了。”
“我怎麽覺得有點順利得過頭了？” 我還是沒有從驚訝中緩過神來。
“我們到外麵去，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譚天迫不及待的拉著我走出飯館，他邊走邊說，“中午跟你分開後，我就回了寢室，同學說我媽來過了，把我嚇了一大跳，以為她來興師問罪的，後來才知道她是專門來跟許老師求情的。今天下午，許老師，我媽，還有我三人一起談了很久，他們一開始也無非就是老生常談擺利害關係。雖然中午時候你也勸我去讀博，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所以我不願意輕易讓步，反正已經找到工作了。我堅持跟他們說，要讀就讀碩士，將來還是想出國讀博。許老師開始仍然不同意，後來我媽要求跟他單獨聊聊，他們單獨聊了有近一個小時。不知道我媽最後怎麽說服他的，也許是看在她一片愛子之心的份上，最後許老師竟然同意給讓我讀碩士了。你說這是不是兩全其美的大好事？”
我很驚喜，原來譚天是按我們原本計劃的去讀碩士，剛才是我誤會了他，以為他食言沒再跟我商量就決定了讀博。曾經的“蜀道難”突然就變成了平坦的康莊大道，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也許譚天媽媽真的很有說服力，善於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即能說服我，也能說服許老師。
“這樣真是太好了。可後來是怎麽突然就跟你媽媽說起我了呢？”
“我畢竟是我媽的兒子，她哪裏能不知道我心裏的小九九。她看我這麽堅持的隻肯讀碩士，等許老師走了就盤問我到底為什麽。我想幹脆就把我們的事情直接跟她坦白了，反正我本科也要畢業了，一直隱瞞了這麽久很對不起你。剛開口時我也是提心吊膽，她一一問了你和你家裏的情況，沒想到她竟然沒反對，跟上次對我哥女朋友的態度皆然不同。她隻說讓我們倆不要影響學業，互相幫助互相激勵，乘年輕的時候打好基礎，其他的就由著我們。小妞，我太高興了，人生裏的兩件大事都圓滿解決了。”
我被譚天的興奮感染了，終於開始相信譚天媽媽是真的不反對我們了，摟著他的脖子開心的說：“這餡餅掉得太突然了，你媽怎麽跟你以前說的一點也不像啊，她很通情達理啊。”
“我以前也沒說她不講理啊，就是在陳年舊事上有些執拗。” 譚天辯解到，“我覺得經過上次我哥的事之後，她大概覺得作家長的不該幹涉太多。不過我覺得最主要的是你比我哥的那個女朋友好出太多。”
“你什麽時候變得嘴這麽甜了？就才見了一小會兒，哪裏看出我好了？”
“你剛才跟小服務員的事就可見一斑啊，我媽特別討厭那種仗勢欺人，恃強淩弱的人，我哥以前那個女朋友身上就有點這種驕橫氣，你卻完全沒有。”
譚天說的這條隻是小小的原因之一，他不知道上午他媽媽跟我談話時已經表示讚同我們的關係了。雖然我不清楚她究竟出於什麽考量，但她的考量絕不僅限於此。
我突然想起來問：“你知道我爸要到你們省去工作了嗎？前幾天新聞裏公布了，你告訴你媽了嗎？”
“啊？沒有啊，我這幾天忙著找工作沒留意。” 譚天有點意外，“沒事的，反正我媽都同意了，這些以後慢慢再跟她說好了。”
我猶豫著，不置可否的點點頭。
“那你家也要搬去京州了嗎？”
“不會，我爸幹幾年說不定又會調任去別處的。我家就還在這裏，不過今年暑假大部分時間都會去京州過了。”
“太好了，到時候我們見麵就方便了。我帶你去玩，再帶你去見我的同學朋友們。” 譚天興奮的把我抱起來轉圈，“今天好事接二連三，我們是不是該慶祝一下？”
“當然要慶祝，首先你得請我吃飯。我中午把飯讓給你了，剛才晚飯又因為你沒吃成，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你得快點補償我。”
“對對對，我都高興糊塗了，是我不好。我們直接去裏弄那邊吃宵夜吧，你不是愛吃那裏的生煎包嗎？走，去看看還有沒有。”
“我餓得走不動了。”
“那我背你走。”
“嘻嘻，好的。”這正中我下懷。我二話不說熟練的爬到譚天的背上，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摟著他的脖子報複性的咬了一口。
“哎呦，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幹嘛一上來就咬我？”
“你剛才去我們宿舍叫史雲霞吃飯，卻沒想起來打電話通知我讓我別等你吃飯了，所以是你罪有應得的。”
“冤枉啊，我媽早就約了史雲霞在飯館見的，我跟我媽過去時，她已經等在那裏了。”
“真的？”
“當然了，我一下午被許老師和我媽纏得脫不了身，想著快點吃完飯，趕去見你呢。”
“好吧，就饒了你這回。不過我想吃一個唐僧肉的包子，你說鋪子裏有沒有呢……”
“你別再打我主意，反正我這裏沒有……”
“明明就有……”
“沒有……”
“有——”
初夏的夜晚還不那麽悶熱，夜空裏繁星點點，月亮又變成了一塊被人啃了一口的餅幹，跟那年我在噴泉邊把譚天搭救出來的夜色一模一樣。兩年了，同樣的夜色下，同樣的兩個人，我們終於把我們之間的光年化作了通往時光裏的歲歲年年。
對了，最後一小段非常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