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日記

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就是故鄉。第一個故鄉是中國,第二個故鄉就是美國了。一個是母親,一個是父親。一個是生你的,一個是養你的。飛來飛去都是回去,家就沒有了定義。
正文

泣血的秋天

(2008-10-02 09:55:08) 下一個
                                                                 泣血的秋天

         九月是秋天的開始,加州的秋和夏是差不多的,白天還是陽光灼熱,到了晚上,秋的意思才進入你家,習習涼風撥得後院小草瑟瑟,望星星的時候就要披件外套。

  天上的人是什麽樣的生活?會不會也有眼淚?    
  昨天,一個美麗的中國女孩,在槍聲中死去。她的靈魂踏著自己畫的彩虹階梯走進了天堂。她來不及和媽媽告別,就匆匆走了。都說人如果上了天堂,他們的眼睛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望著他們所愛的人。小女孩一定也在尋找她的媽媽。  
  她的名字叫元,出生在中國東北一個海濱城市。三年前,隨著媽媽的美國夢飛到了心中的天堂-美國。她有一雙水靈傳神的大眼睛,潔白整齊的牙,笑起來象一朵美麗的玉蘭花,清純甜美。無論生活是否完美,她那彎彎的眼睛裏總閃著幸福快樂的光,因為她相信上帝給她的都是最美好的,相信神的愛和保守,單純的心就充滿了無盡的喜樂。 
  十二歲那年,開大車的爸爸,去送貨,留給她一個胡子渣渣的吻,就再也沒有回家。媽媽說爸爸出遠門了,想他!就天天流淚。元知道,爸爸不會再回來,不會再給她吻,永遠不會。她用用她那可愛的微笑,幫著媽媽撫平心裏的傷痛,伴媽媽一起走過了那段日子。。。
  有一天,從美國來了一個老伯,嘴巴寬寬,肚子大大,也是胡子渣渣的,他喜歡媽媽,因為媽媽漂亮,媽媽喜歡他,因為他看起來忠厚老實,還可以帶著她們去美國建一個新的家。他比媽媽大十九歲。厚厚的嘴唇是用來笑的,不太會說話。他給了元一張美金見麵禮,在這小城裏可不多見,鄰裏相親都為她們高興呢!她們憧憬著一個幸福的未來。   
        
美國,一個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遍地黃金,大城市裏的人們都向往的天堂,何況這小貧瘠的北方山城,能飛去美國,在迪士尼的世界裏念書生活!是多少中國人的夢啊!媽媽要去美國重建新家,要給寶貝女兒一個人人羨慕的天堂,媽媽嫁給了他,他的名字叫奇。
  奇出生在台灣,6歲就被父母遺棄。養父母收養了奇後,就恢複了生育能力,一生再生,兒女滿堂。領養的長子就成了義務保姆,休學在家照看弟妹,他學會了煮飯做菜,洗衣清潔,直到弟妹長大。多餘的他在1978年他買了機票飛來美國求生存,就永遠不再回去,家鄉沒有親人,就不再是家鄉。 
  沒上完小學,不懂英文,又沒有身份,生存在美國是很艱難的。他到餐館打黑工、到倉庫當搬運工,曆經艱辛,像囚徒逃犯一樣苦熬了十年,1986年大赦中他拿到了綠卡,幾年後又輾轉去了德州考到了美國公民,這是他一生奮鬥的唯一成就。
         
他的一生從未有過愛,沒有父母,沒有妻兒,飄泊不定,浪跡天涯。他會做一手好菜,又勤快幹淨,隻是不會理財,吃光用光,五十幾歲還是單身。
  按照錢仲書的圍城理論,奇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往“婚姻”這座城裏衝鋒。他登報征婚、回台灣找都未能如願,這世界女人現實,沒有人願意嫁窮光蛋。當他從那個遙遠陌生的地方娶了一個嬌妻回來,奇每日喜掛眉梢。
  妻子太嬌豔,奇不放心了。關她在家,養不起,放出去打工,又擔心飛掉。他愛妻子,他怕失去她,但又不知道怎樣去嗬護夫妻感情。他開始神經質地限製她的行為,為了一個電話,一個眼神,疑神疑鬼摩擦肆起。奇的朋友凡得知,將他們帶到了教會,希望神能幫助他們夫妻和睦,還把繼女元領回家照看,讓這對危機的夫妻有個練習恩愛的空間。
  媽媽和繼父輾轉北上要去舊金山某生,留元一人在LA這個舉目無親的地方,小女孩離不開媽媽,抱著媽媽哭啊!她怕在這陌生的國度裏失去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媽媽無奈的淚淌個不停,和美國公民結婚要兩年才能拿到綠卡,這是美國的法律,法律保護權力,不保護情感。婚姻中沒有了愛,還有綠卡的囚禁。要熬這兩年,可伶的女人要忍辱負重,付出生命,尊嚴,親情,要舍棄相依為命的女兒。媽媽必須走!留下寶貝女兒,跟著這個已經沒有愛情的怪癖的老先生走了。
  孩子離開了媽媽,頓時會成熟很多。元天生乖巧,很惹人伶愛,她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撒嬌、每一點進步都給凡家帶來歡樂,彌補了凡的兒女離家上大學後的空穴寂寞,他們疼惜可愛純真甜美的元,如同自己家的孩子。
  誰知道媽媽去北加州還不夠遠,兩年後媽媽離開奇,為了病重的外公,又去了中國老家,一去就是半年。隻要媽媽高興,小小的元願意忍受異鄉的孤獨。她隨凡家走進了基督,教會是她的新家,一個充滿了愛和喜樂的家園。
  元是個聰明的孩子,學習努力,僅僅兩年,她的成績就達到了美國中學生的優異水平。學校、教會裏的大人小孩都很愛這個乖巧文靜的中國女孩。
 
  秋天的熱是聚集了夏日的烈焰衍生的,是火辣的。加州的陽光烤灼了大地,也焚燒著奇那顆孤僻失敗的心。尋覓了天涯海角才成了一個家,短短兩年,就妻離子散。他老了,快60歲了,剛剛嚐試到家的溫暖,就又回歸到了零。如果不曾擁有過,也不會有失去的傷痛,他痛,痛在失去好不容易娶來的妻子。 
  他的心冷了!冷的殘酷,他恨!恨那背叛他,利用他的身份來美國的女人,他怨!怨那“挑撥”妻子離他而去的凡家,他懷疑,懷疑每一個靠近過妻子的男人,他絕望!想著今生不會再有一個家。他的一切希望都破滅了!他的內心扭曲瘋狂,他沒有心情工作,日不思食,夜不能眠,他要報複!不惜一切地報複!
      
“徹底的無產者是無所畏懼的”。在這世界上他沒爹沒媽沒兒女,沒財產,他無所牽掛,所以他也無所畏懼!是凡送妻子去了機場,是凡領養了他的繼女,這原本都是他的權力,被凡這個男人剝奪了!他要找他算帳。他沒有了幸福,也不能讓你們留著幸福。
  他辭去了工作,然後常常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凡家的門口、凡太太公司、女孩的學校路邊。凡問小元元:“你怕不怕?”
  “不怕!”單純的小女孩根本不知道要怕什麽?隻是不喜歡這個神經兮兮的繼父。她的心裏有神的保守,就什麽也不怕。
  又是一次長久的失蹤,人們幾乎忘記了奇的存在。他在忙,忙著籌備了一個沒有歸途的計劃,一個殘忍瘋狂的計劃。
  他弄清了凡家和孩子的行蹤,還清了身邊的債務,清掉了所有的家產,孤注一擲,去找凡算帳了!
        
9月中旬的一個星期天,初秋的陽光格外明媚,上帝在教會裏看顧信實於他的人們,忽略了那些在外流浪的罪人。讓他們的心放蕩,行罪無羈。 
  奇突然出現在吳家的門口,手裏捧著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盒。上麵是一朵紅色的錫紙禮花。奇每次到別人家,都會帶上一些禮物,所以凡家沒有任何異議。
  “噢!是奇啊,你來啦?請進,請進。”邀他進家門。
  “我想找凡談談。”奇說。
   
 “可以,可以,我來了。”凡應聲而至。
  奇提出要到後院去談,家裏有嫂子,還有一個九十七歲的老媽媽。
  兩個男人來到了後院那棵檸檬樹下。檸檬正熟,顆顆又大又青,掛滿了枝頭。
  “你為什麽要破壞我的家庭?”奇視友為敵的原因。
  “我們是在幫你們。”凡的初衷未變。
  “孩子還給我,我要帶她回去。”奇捧著盒子加大了聲音的分貝。
  “你自己都沒有地方住,我不放心把元交還給你。”凡愛元似自己的女兒,已經不忍心讓她離開。
  “她是我的繼女,不是你們的,把我太太還給我!”奇被刺激的大吼起來。
  檸檬樹高高,根深葉茂,碩碩的果實包著的是酸,沉沉的,欲垂到地。樹下兩個本是彼此信任的男人已經敵意烈濃。談話變成了激烈的爭吵,驚動了鄰居墨西哥人,都伸長脖子想越過圍牆,看看那語言不通的爭鬥。
  “我們去教會接元吧!”凡妻打斷了南轅北轍無結果的談話。
  “我和你們一起去!”奇提出,抱著禮盒上了凡的雙排座的小卡車,坐在前座。
  神啊!你教導兒女要無限寬容別人,去愛我們的敵人,卻從未教導人們警惕!讓人們把一切危機和憂慮統統交給了您,您卻沒有按時接收。
  小卡車停在了教會的門口,元來不及吃艾米的生日蛋糕,就說了“拜拜!”她離開了那棟有著兄弟姐妹的充滿快樂的家,她要回去,完成一幅畫,“SOMETHING PASSEBEL”是老師給的題目,星期一要交的。她還沒有塗完顏色。她畫的是一座在天上的美麗的城堡,彎彎的彩虹搭起了通往城堡的台階,赤、橙、黃、綠、青、藍、紫一層層整整齊齊,一直搭到了城堡的門口。她想高訴人們,有件事是可能的:就是有一天,我們將踏著彩虹的天梯,回到天上的家,那裏是美好、寧靜、幸福的,那裏有個關懷無限的父親,有永恒的滿滿的愛。可這一天,竟是今天,她不知道,也沒有人知道。 
  她高高興興地上了車,甜甜地叫了叔叔阿姨,突然看到了奇,她不悅的低下了頭,不再言語。十七歲的女孩還沒有學會包裝人性,所有愛恨統統都顯現在臉上的,她不愛這個和媽媽吵架的繼父。
  “美國夢”不是多少中國人最美的夢嗎,又有誰知道也會有惡夢呢!
       
 一路上,車裏是沉重的無言,凡夫婦沉默,他們隻想快快地回家,結束這個怪癖朋友的糾纏。小女孩沉默,“媽媽沒有來,為什麽他卻來了,叔叔在,我就不怕!回家後快快完成那副畫,明天要交給老師的,天堂的路,天堂裏的顏色” 
  這一段短短的沉悶寂靜的路程,卻是人生的最後的路程。上帝他看到了,但沒有告訴我們。
   
 車到了家,駛進了停車位,凡的手在旋轉鑰匙,讓發動機停下。“轟!”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震驚了凡妻和小女孩。發動機停了,凡的頭垂了下來,肩上身上淌著的是生命的紅色白色。太陽在那一刻爆炸了!宇宙間所有的秩序統統顛覆!
  車裏的人還沒有意識到什麽,又是一連串山崩地裂的爆炸,繼之就是沉重的寂靜,人間的一切都變得渾濁汙穢。裂變的天際是黑,盲盲的黑!鋪天蓋地下來的是紅!紅!紅!慘烈的紅,生命的岩漿.
       凡妻不知是怎樣離開的車,奇他在車上呀!他開門讓後座的她下了車?這一瞬間人的知覺是麻□了的。反正這都不重要,她還活著,她還會行走,她走進了屋子撥了911
  奇呢?他的計劃完成了,他怪癖到了凶殘,連他自己都不可思議。他曾經殺過雞、鴨、魚、蟹無數,可是殺活生生的人卻是第一次;他玩過鍋碗瓢杓精煉無比,可是槍卻是第一回。上帝說過:“饒恕他們吧!因為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一切都不可能再改變,時間是不能再倒片的,隻會忠實地一分一秒地向前。凡是和元一起走的,在這同一個時刻,車上留下了上帝用泥巴捏出來的兩個軀殼,他們的靈魂一起飛翔,他們飛向堅信著的天堂,元一點也不怕,因為有叔叔在,叔叔愛她,是會保護她的,和叔叔在一起,任何人也不能傷害她,她那支柔嫩潔白的手臂搭在叔叔的肩上,她的紅和叔叔的紅融在一起。
       
在這一刻,奇變得極其的安靜,他丟棄了那個包著漂亮外殼的禮品盒,裏麵那支冒著煙,滾燙的槍空膛躺在地上,他一生送出過無數的禮物,這是最後的一個禮物,如此精致又殘忍。沒有人想到這個孤寂的、沒有文化的粗魯樸實的男人,竟激烈地寫完了三個人的人生絕句。他在那輛默默流淌著獻血的小卡車邊徘徊,那兩個曾經是那麽熟悉的人還在身邊,但永遠也不會和他爭執了,他們輸了!完全徹底的。
  十分鍾後,呼嘯的警車來了,不費吹灰之力就逮到了凶犯,是奇自己遞上了雙手,隨他們而去。之後擔架抬出了已經不需要救護的凡和元。
  美國的鄰居關係僅限於禮貌,再有語言屏障,故事就不會流傳的變了味道。剩下的人們還是繼續平靜的生活下去,就如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媽媽在遙遠的故鄉,她隻記得那天送元去上學,然後就去了機場,她不知道再飛回來會見不到女 兒,她以為破碎了自己,可以給女兒一個最好的美國夢,可這美夢象彩虹泡泡一樣飛得很高,很遠,卻經不住這高壓和高寒,破了!破的那麽慘!
  媽媽倒下了,在醫院裏急救心髒,她的心肝全破碎了!沒有人能為她補上。她是人,她沒有能力去麵對心愛的唯一的女兒被槍殺。她來不及替女兒去遮擋那子彈。這世界上沒有了女兒,媽媽不知道要怎樣活下去!她躺在病床上如同一棵枯死的樹,任你們怎樣呼喚,也無法起來。已經沒有了淚,已經沒有任何方式能讓她舒解心的痛。早知道這是母女最後的日子,就算是天塌地陷也要守在一起。她一定要回去美國,要再抱一抱心肝寶貝女兒。醫生用了多少藥才支撐著媽媽回到了LA機場,這裏曾是母女歡笑的地方,此時卻已是孤單的身影,破碎的心。她的寶貝不在了,永遠不會再和媽媽手牽手同行了!為什麽要來美國?我的孩子啊!我的心! 
  秋,失落的季節,那娑挲的秋風帶走了女孩,她飛過了家園,院裏那棵碩大的楓樹,在秋風中輕泣,撒落在地的是片片的紅葉,每一片都是一個生命的飄零。她掠過 太平洋,海麵上是一片魘紅,西海岸象浸在大片的鮮血中一般慘烈;夕陽卷著紅色生命一起沉入大海。她從遙遠的地方來到這裏,僅僅是為了追尋一個夢,她美麗善良,純真質樸,她不懂什麽是恨,她的心裏滿滿是祝福,是愛,是喜悅。可誰 都沒有想到她在十七歲的花季裏,在她的夢還沒有開始,就象一片被折的嫩嫩的紅楓葉飄落了。
  玫瑰山崗,青翠的細草覆蓋著起伏的山巒,漫山遍野的玫瑰花,並不是生長在那裏,而是親人捧來的祭奠故人的,遼闊的草坪上,那星星點點的紅,猶如生命的再生,是活著的人給續的。
  周末下起了暴雨,媽媽回來了,在這愁煞人的秋風秋雨之中回來了。
  她懷裏緊緊地抱著那隻白色的瓷瓦罐,裏麵是元那稚嫩的白骨。媽媽想用自己的身體來暖回女兒,希望她能象十七年前一樣,從媽媽愛的生命中再生出來.
  時間到了,那瓦罐被放進了土坑裏,媽媽捧著一把土仰望蒼天,將它揉的粉碎又捂到胸口“媽媽陪你!天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一份痛徹肌骨的絕望!撒落到墓穴裏的是媽媽揉成碎片的心,滴下的是媽媽心頭最疼的的鮮血。媽媽那美麗柔弱的身子倒了下去。
  “因他活著,我不懼怕,我知道誰掌管明天,生命充滿了希望,隻因他活著。”
  教會的朋友們輕輕地唱起詩歌,隻有上帝的聲音能安撫如此深重的傷痛,他告訴媽媽:女兒回天上的家了,有一天你還能和女兒再見麵的。媽媽安靜下來,是因為有盼望。
  一切都結束了,結束在這泣血的秋天。我們費盡心機移民;我們離鄉背井遷異他鄉;我們憧憬富裕文明的生活;我們渴望一份自由發展的空間;我們到海外求學鍍金;我們燃盡了自己為了給孩子一個美好的未來,我們沒有錯,為什麽是這樣的結局?!
  一個人活一生,會有很多的夢想和願望:出國、綠卡、房子、車子、愛人、孩子,工作、生意、當一個願望達成之後,又會有新的願望出現。人就活在這一個又一個願望和夢想之中,可是所有的願望和夢想,都會隨著時間環境而改變的。
  洛杉機著名的雙塔監獄座落在市中心,那是兩棟粉紅色碉堡式粗壯的大樓,南塔是男監,北塔是女監。等候在大廳裏的家屬,基本上都是黑人和墨西哥人。
  “如果時間倒回去,你還會這樣做嗎?”
  “就像時間不會倒回去一樣。”奇蒼白的麵頰上流了很多的淚.
       
 普希金的童話故事<破舊的魚盆>中那個永無止境地向神仙金魚所求的老漁翁,最後守著的還是他那破舊的魚盆。在這個鐵窗裏的秋天,奇隻剩下了唯一的願望──“活著”。 
    美國法庭是有充分的美式人權的,政府給奇派了免費的律師,經曆了一年無數次的開庭過堂,律師絞盡了腦汁為奇保住生命,但他將在精神病院度完他的餘生。200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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