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日記

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就是故鄉。第一個故鄉是中國,第二個故鄉就是美國了。一個是母親,一個是父親。一個是生你的,一個是養你的。飛來飛去都是回去,家就沒有了定義。
正文

一個迷失的夜晚

(2008-09-30 10:15:56) 下一個

天黑了,晚餐後想出去逛逛。滿天星光,車開出了門,卻不知要駛向何方。

  想去尋找,尋找一個家,一個可以讓我住到永遠的家。可總是漂流又漂流,總也沒有歸宿。我的家在哪裏?噢!我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已經很熟悉了這個小鎮。可就沒有一個認識的人。圖書館是唯一可去之處。 
  路過那片百年老墓園,又忍不住去逛一圈。那兒可真靜啊!小路的邊上有幾棵大柳樹,垂下了斑斑點點葉子。那是流了一百多年還沒有流盡的淚。墓地的中央有一棵老樹,半邊活著,半邊死了。活著的半邊黑密濃濃一團,那失去生命的半邊,扭曲的枯枝伸展在外麵,好像一隻黑色的魔爪,在繼續尋找可揪回的靈魂。樹腰上插著兩盞照明燈。照的那一塊塊大石頭墓碑陰陽分明。顯得更加陰森森慘切切。一個人不敢下車,繞一圈就離去。想說聲“大家好嗎?”忽然悟到,這也許就是我永遠的家,在地上沒有,在地下就是永遠。
  圖書館裏燈火通明,好安靜。樓上的讀者隻有我,還有一個髒兮兮的無家可歸的白人,我們差不多。找到一本徐誌摩和林徽因的故事,坐下來讀。美國真是天堂,這公共圖書館是免費的。沙發椅子,桌子、電腦都很齊全舒適,書林書海,有各國文字、各個年齡的書籍。走進去,一定會找到適合你的一片天地。可還是很少人來享受。大家都忙著賺錢,這不賺錢的事,就沒有人問津。
   圖書館是8點關門。出來又是投入了寒風,河濱市的夜,冷的有名。不出門體會不到。不知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是怎樣熬過這漫漫寒夜。這街上冷冷清清,沒有過客。圖書館的對麵是著名的城堡酒家密尋隱。我很喜歡那裏麵古老又豪華的氣氛。 
 常進去坐坐,享受一下西部老城的風采。
  客廳裏的椅子上坐著一個老黑人,牆上是12個下榻過的總統油畫像。
  “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我想知道總統的名字。
  “可以,可以!”他超重的身體堆在椅子裏,難以起身。
  “這第一個總統是誰?”
  “噢,Taft.”老人拚給我聽,讓我記錄在本子上。他的名字叫亨利,是這酒吧裏的音樂指揮、大提琴手。他告訴我明天他將去上海演出。這是他第一次去中國。
  在這天涯海角,居然有那麽親近的消息。
  黑人天生就是音樂細胞工廠。他的父親是提琴手,傳了他。
  “這兒薪水付的好嗎?”我開口就是人間煙火,一腔俗氣。
  “還好,好,可以吧。”他滿意就是好,這世界上有很多人,不是為錢而活的。
  “我喜歡音樂,”
  “我也喜歡音樂。”
  “你會什麽樂器嗎?”他抬起頭望著我,目光中帶著同行的希望。
  “會一點點鋼琴。”我說,想到那三角大鋼琴,十個手指就蠢蠢欲動。
  “好啊,休息時間,你可以去彈呢!”說到音樂,他眼裏閃著格外親切的光。
  噢!如果有幸,我就鼓足勇氣彈上一首“洪湖水”,把“革命的紅旗” 插遍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等一會兒,我演奏,請你進去坐坐,不消費也行,你是我的朋友。”美國人熱情,第一次見麵,和第一百次是一樣熟悉的。好啊!正愁沒有去處。
  演出的時間到了。他站了起來,好高大的身軀,目光深沉,炯炯有神,象深夜裏大海上的一座航標燈塔。這是個有風度的黑人。讓我想到了《湯母叔叔的小屋》裏的湯母叔叔。在水深活熱之中不屈不撓的個性。
  隨他走進了那間不敢問津的高級酒吧。他為我找了一個位子坐下。就和鋼琴師開始了演奏。美國人酒吧用的是爵士音樂。我不太懂爵士音樂,聽起來爵士音樂的節奏快而不明確,音符跳躍不定,好像受了刺激的老鼠到處亂竄。跳動中又帶著旋轉,讓我的神經應接不暇,跟著它轉的頭暈目眩。總感到還沒有跟上,就結束了。
  鋼琴家彈的十分投入,琴技超凡。聽他演奏,我手指僵硬,不敢再動“一點點”了。
        五線譜上那黑色的小蝌蚪,從烏黑的三角大鋼琴蓋中蹦出來。撒滿了酒吧的每一個角落。亨利先生坐在鋼琴邊上,撥動著大提琴上的四根粗壯的鋼絲。黑黝黝的皮膚,好像修車工人沾滿油垢的手,指甲縫裏都是黑。若不看他的臉,就總想叫此人好好去洗手。
  酒店的收費很昂貴,房價從2471800美金一晚。布希總統兩次來加州,都是住在這裏。這 是美國上流社會,富人的天下。除了亨利先生一個黑人,很少見到別的種族。在酒吧門口,看到介紹亨利先生的照片。黑黑的他抱著他的大提琴。我們遠離美國文化,真的不知亨利先生的背景。他說鋼琴師是他挑的,常常換人。唯有他駐守在此地,裏麵的人都很尊重他。
  酒吧裏很熱鬧,人們談天,喝酒,笑,享受生活。吧上的調酒師穿著燕尾服的西裝背心。頭頂上掛著一排排晶瑩剔透的玻璃高腳酒杯。背後是五花八門的酒,白蘭地,威士忌,葡萄酒還有果汁飲料。他不斷的應酬著客人,調出不同色彩的雞尾酒。五彩繽紛,加上水晶般透明的冰塊,杯口切著一片黃燦燦的檸檬,每一杯都象精雕細刻的藝術品。坐在這酒吧裏,聽著上世紀的爵士音樂,品味著這樣的藝術飲料,自然沉浸在古老的歐洲浪漫情嗉之中。
     
 客廳裏皮椅子,麵對黑色大理石的小園桌,桌上一隻倒扣得酒杯是燈。深咖啡色的橡木板壁。壁爐上有一盆永久的紅玫瑰,供著酒店的創始人法蘭克。法蘭克帶戴著金絲邊眼鏡,一撮白白的山羊胡子,注視著每一位客人:“滿意嗎?”
  整個酒吧是美國浪漫主義的暗色調,頂上的吊燈是用碼頭上拋錨的鐵黑鏈掛著。
  方形的燈罩已經夠暗,還要貼上黑色的十字架再擋些光。絳紅的地毯,紅木相拚的玻璃門上寫著1903.讓人們踩著十八世紀的尾巴,踏進美國西部遠離現代節奏的小鎮裏,把現代人的煩惱統統忘記。         玻璃窗前有一隻埃及土紅色陶瓷瓦罐。兩邊是綠色的金棘樹團,鋼琴家的白色頭發嵌在中間,隨著音樂搖晃,顯得更加古色古香。
  坐著,聽著,細細品味。偶爾在跳躍的音符中,滑落一串高山上的流水。就在那一刻,不小心觸摸到了人生。竟紅了眼眶。在這異國他鄉,在這陌生的酒吧,獨自一人。周圍全是陌生:陌生的牆壁,陌生的燈光,陌生的音樂,陌生的人。是誰把我帶到此地?一個生命軌道中必經之地?是命運,命運流失了生命中的愛,留下了陌生。今夜沒有加州陽光,飄泊的傷感就沾滿了生命的空間。我在等,等一個人,一個從未出現過的,也許永遠都不會來的人。等著一份完美無瑕。
  有人說,生命中的某一個瞬間,可勝過“永遠”。有的人就是為瞬間而活。
  有的人,在漫漫的生命長河裏,過往的都是期待的“永遠”。冥冥中一切都已經成規。接受,放棄,無所選擇。
  我就象那黑色的音符,身不由己的隨著那琴師的手不斷的跳躍。跳到了天花板上,跳進了雞尾酒杯,跳到了紅地毯上,又跳回了亨利先生黑黑的指間。我跳到了那個法蘭克的麵前,對他說:“酒吧太暗,摔疼了我!”就這樣跳到了曲終人散。
  亨利先生向我走來:“我的朋友!這是我給你的禮物。”一張由他指揮、製作的爵士樂CD.“我要走了,非常感謝你!讓我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夜晚。”我接過CD,一陣感動湧上了心頭,踮起了腳,張開雙臂輕輕擁抱了這個黑色音樂家。好像前世的一個長輩,一個久違的老朋友。 
  明天他將飛去我的家鄉,而我卻留在他的故鄉。希望他在異鄉的每一個夜晚都充實快樂,不要迷失。願他和著上帝的拍子,演奏自己的生命樂章。不要象我那樣,讓音符跳的亂七八糟,無所歸宿。          外麵的大教堂,敲響了午夜的鍾聲。莊嚴、神聖、沉重。我回到車上,緊緊把住方向盤,依然不知那裏是我永遠的方向。
   明天,明天太陽出來,一切又會充滿了希望!無論身在何方,人生都是旅途過客,珍惜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才是明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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