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14）

第十四章

母親去世後的一個星期裏，誌德和彩君料理完後事，準備把母親的骨灰安葬在浦東川沙的界龍公墓。彩君單位裏的一個老師傅介紹說界龍公墓環境蠻好，老師傅的父母也放在那裏，每年墓穴費也不多，打理得挺好的。九月初的一天，彩君，誌德和老沈帶著桂琴的骨灰，換了兩部公交車，又坐了一個半小時長途汽車來到了界龍公墓。那天，天空萬裏無雲，秋天的涼意已經很濃。誌德和一個墓園師傅齊手把骨灰盒安放在事先已經挖好的土坑裏，立好墓碑後，就退身來到老沈身邊。彩君在地上鋪上一張報紙，接著從包裏拿出蘋果，橘子放在隨身帶來的盤子裏，仔細地放在墓碑前，又拿出兩根紅蠟燭，點燃後，在地上滴了幾滴，把蠟燭固定住，起身站回老沈身邊。

“老太婆啊，以後你就在這裏好好過日子，等著我以後也來這裏陪你。”老沈淒涼的聲音緩緩地說著，彩君扶著爸爸，眼淚慢慢地留了下來。誌德和彩君給桂琴三鞠躬後，就慢慢走出墓園，讓父親能跟母親再說會兒話。

老沈等彩君和誌德離開後，一個人抬頭仰望天空，長長地歎了口氣。低下頭對著墓碑上桂琴的照片喃喃地說，“桂琴啊，你怎麽就等不到佳楠回來呢？本來還想告訴她彩君的身世，你這麽走了，現在叫我怎麽辦？唉，我跟你講，我一定會把她們兩個人的身世告訴她們的，你放心吧，我死之前，一定會告訴她們的，你就安心吧。”說完這些話，老沈再次看了看桂琴的照片，用手輕輕地摸了又摸，終於調轉身體朝著墓園外走去。

回到父親家，彩君告訴父親，以後她每天晚上會給父親送飯菜。她每天下班都先到這裏來問候父親，再回自己家去給父親拿晚飯。早飯和午飯就要靠父親自己解決了，老沈雙眼發直，呆呆地看著前方，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彩君的話。

幾天後，當彩君再去父親家時，就聽鄰居們說沈家外公晚上不睡覺，盯著桂琴的遺像喃喃自語。彩君聽了後，覺得再這樣下去父親的身體會垮掉的。回到家跟婆婆和誌德商量解決的辦法。婆婆從遠方親戚那裏叫來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阿亮，每天晚上來陪著老沈。彩君和誌德在老沈家裏搭了一個單人木板床，方便阿亮過夜。

這樣過了幾個月，冬天到了，老沈每天晚上咳嗽不斷，阿亮是電車司機兩班倒，再加上又正在熱戀中，沒幾天，阿亮借籌備結婚的理由回家了。彩君再次擔心父親，婆婆提出來不如把沈家外公的房子跟樓下亭子間的廣東人家換，這樣，前樓和亭子間連著近，也方便照應。彩君聽了覺得是個好主意，就讓婆婆想辦法把爸爸接到了亭子間。廣東阿姨一家聽說能用自家七平方米的亭子間換成十四平米朝南的二樓，開心地感謝章家姆媽和彩君。

轉眼到了一九七八年春節前夕，佳楠因為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麵一直懊惱不已，這年回滬探親，她特別關照丈夫和兒子一定要去給母親掃墓。佳楠一家來到彩君家，見父親精氣神還不錯，就拉過彩君問起母親墓地的事宜。”姐，我跟你說個不太好的消息，爸爸生病了，還是肺癌晚期，元旦過後剛查出來的。“彩君低聲說道，“醫生說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佳楠愣住了，一屁股差點沒直接坐地上，等緩過神來盯著彩君問，“爸爸他自己知道嗎？千萬不能告訴他。“佳楠沒想到這次回來探親竟然會是這樣，”彩君啊，你能行嗎？要不我跟單位裏請假，留在上海陪你一起照顧爸爸。“佳楠看著彩君眼鏡後那雙疲憊的眼睛，心裏知道妹妹這段時間真是累壞了。”別，你還有李剛他們父子呢，再說了，你能請多少假？有什麽心裏話在回廣州前都跟爸爸說了吧，等真到時候了，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那時你再來也不遲。”聽到妹妹這麽一說，佳楠覺得也有道理，就和彩君一起回到飯桌前張羅著吃年夜飯。

年初四佳楠一家坐火車回廣州，彩君一家又恢複了往日的節奏。每天晚上，彩君家裏的門開著，父親睡的亭子間的門也開著，這樣彩君隻要聽到父親喘不過氣的聲音，就可以下去替父親接上氧氣罩。買了氧氣瓶後，彩君還連夜去廣慈醫院接過氧氣，就怕父親萬一接不上氧氣昏死過去。晚上起來幾次折騰父親的氧氣罩，白天還要強打精神上班應付廠裏各種問題，彩君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快要扛不住了。

二月底，彩君把佳楠叫回上海。父親的身體越發脆弱，臉色發青，有時老半天咳嗽後氣喘籲籲。三月初的一天，老沈神誌清晰地把彩君和佳楠叫到床前，和盤托出兩姐妹的身世，震驚之餘，彩君和佳楠都覺得現在說這事已經沒什麽意義了，老沈和桂琴就是她們倆姐妹的父母。老沈也總算是給了桂琴一個交待。

三月初的一天早上，像往常一樣，彩君在上班前來到父親病床前對父親說，“爸爸，我幫你把窗開著，你不冷吧，“老沈聽後搖搖頭，示意不冷，”那我去上班了，你記得喝牛奶。“自從父親生病後，彩君給父親訂了牛奶。每天早上，婆婆領著女兒去買菜的時候順便去取牛奶，麟麟小小年紀也記得每天帶上牛奶卡替外公拿牛奶。

剛到單位還沒換上工作服，彩君就聽見“小沈，你家裏讓你回去，你父親身體情況不太好。“彩君轉身往家趕，一到家就看見佳楠一個勁兒地抹眼淚，看見彩君進門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彩君啊，爸爸走了，爸爸走了。“彩君看著床上的父親，歎了口氣，起身回房，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壽衣，又來到曬台，泡了一臉盆高錳酸鉀水，拿著父親專用毛巾，開始為父親擦身換衣。婆婆看到這一幕，不禁說道，”彩君啊，你膽子真大，這個你也敢做？“彩君一邊擦，一邊說，”這是我自己的父親，有什麽不敢？再說了總要有人做的。“

葬禮結束，老沈的骨灰也安放在浦東界龍公墓，彩君和誌德把老沈和桂琴的骨灰放在一起，重新做了一塊墓碑。料理完後事，佳楠回到了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