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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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小鬼兒(下六十六)

(2018-10-23 04:07:45) 下一個

 

                                                    (六十六)

推門進去,看到兩個小姐站在裏邊,見到我似乎有些緊張。這是兩個經常來的小姐,其中一個是剛開業時就來了,每次碰到我時還總打個招呼。她尷尬地向我笑著點點頭,拉著那個小姐往外走,和另一個進門的小姐撞上了。這剛進來的小姐說:“喲,對不起,你們要這個房間啊,那我拿走我的東西。”

她進來取包,看到我一驚,低下頭拿著包就往外跑,剛出門驚叫道:“哎呀,我的錢包怎麽不見了。”

她返回身來向剛才放包的沙發上看沒有,轉身飛快地跑了出去。我看她樣子有點麵熟,以為是經常來的小姐。忽然我聽到外麵發生爭吵,出來看,是那個丟了錢包的小姐正拽住那兩個小姐中的高個子說:“昨天我第一次來,你們擠兌我我沒說話。今天看你們在那個包間,我還趕快讓給你們,我上個廁所的時間,你們就把我錢包偷跑了,你給不給我?”

“你別她媽血口噴人,誰偷你錢包了?你想找捶就說一聲,姑奶奶我手正癢癢呢!”她罵著,順手一推把那個小姐推了個趔趄。

那小姐自知不是她倆的對手,央求道:“我明天保證不來這個歌廳了,你們隻要把我身份證給我就行,錢我不要了,這還不行嗎?”

我想起剛才那倆個小姐的鬼祟,斷定是她們拿走了這小姐的錢包。我知道她們不是成心要偷她錢,而是想用這種手段迫使這個小姐離開這個歌廳,不再與她們爭搶殘羹。

我走過去說:“你們三誰也不許說話了,都跟我到包間去。”

到了包間我讓丟錢包的小姐在外邊等,把那兩個小姐叫到裏邊對她們倆說:“剛才我看到你們翻人家包了,這錢包肯定是你們拿的。我知道你們不是要偷錢,我現在出去,兩分鍾以後我進來時這錢包在電視上放著就不追究你們了,隻當沒這回事,否則我就把你們倆送公安局,以後永遠不許到我這歌廳來。”

兩分鍾後我再進來時,一個小錢包已放在了電視上,我對她們倆說:“出去吧,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以後可不許做這種事了啊。”

我打開錢包看到裏邊有幾百塊錢,再抽出身份證一看:白淑賢。

白淑賢?這名子---哦,我說怎麽覺得她眼熟呢,原來是她。我大叫一聲:“白淑賢,進來。”

門開處,她低著頭走了進來。我說:“你幹嘛不敢看我啊?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啦?”

“我---我跟你說要考大學,卻跑歌廳來做小姐。不過我不是那---那種---陪人家上---過夜的小姐,我隻是陪他們唱唱歌,喝喝酒。”

“你什麽時候來的北京?”

“上個星期,我媽得骨癌死了。我用我所有的錢給她送了葬後就來了北京,我不是來上學,我不上學了,我隻想掙錢養活自己。”

“你是沒認出我還是成心不理我?”

“我一進來就認出是你,要不是錢包丟了我早跑了。”

“為什麽?”

“我怕你說我騙你,而且我做這種事賺錢太---太丟臉。”她臉紅紅的,頭都快紮到地上了。我拍拍沙發說:“你過來,坐這兒。”

她磨磨蹭蹭地坐了下來,看了我一眼又趕快移開了目光。

“幹這個也沒什麽見不得人的。你又不是去偷、搶人家的錢。社會再這樣發展下去,做小姐可能就會是一種合法的職業。這種事隻要你自願,對方也自願,就沒傷害到別人和公共利益,不丟人。隻不過是你賺錢的方法和別人不一樣,別人是用智慧和體力,你用的是笑臉和尊嚴,可這個方法是受年齡限製的,你想過將來嗎?”

“我不想,我媽媽死時才四十三歲,我沒準還活不到四十三呢。”她嘟囔道,那表情哪裏像十八九歲的小姑娘?

“你可讓我不認識你了,在鞍山時你是多麽活潑健康啊。”

“那你為什麽第二天沒去?害得我等了好幾個小時。”

“那天---那天我一覺醒來都下午兩點了,我想你肯定不在,就沒去。”

“我一直等到下午四點。”

“咳,誰想到你這麽傻等啊,要想到我不就去了嘛。”

“那天我又氣又不理解,我想我這麽一個正值花季的女孩子主動約你這麽個半大老頭子,你還能不來?今天我明白了,你根本沒拿我當回事,你身邊女孩子太多了。”

“那倒不是,你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我前兩天剛找到一份工作,是賓館前台接待,聽那裏的人說這裏做小姐一晚上就能掙百十來塊,昨天我就來了,今天下班就過來了,沒想到發生了這種事,更沒想到碰上你,才知道這歌廳就是你的。”

“你做兩份工不累嗎?這兒陪酒有時要到一兩點,你第二天再上班行嗎?”

“我能行,這麽說那老板娘是你太太啦?”她敢看著我說話了。我點頭說:“是,你要不要到這兒來,我和她說一下給你安排個輕鬆點的工作。”

“不,我不願再讓你照顧我,再說我那邊簽了一年合同交了押金的。”

“這怎麽是照顧呢,你不做也要找別人做呀,那押金是多少我會給你的。”

“不用了,我---我不想天天看到你。”

“咳,我是今兒沒事到這兒看看,平時是不來的。你不想看到我那以後我就不來,要來時也先問問你在不在,你不在時我再來。這樣行了吧,白小姐?”看她老皺著眉頭,我便想逗她笑一笑。

“那怎麽可能,你又騙我。”她果然笑了,燦爛得像朵花。

“那就這樣說定了。”我笑著說。她急忙搖著頭說:“不不,還是讓我把那一年合同做完再說吧。”

外麵熱鬧起來,客人們陸續來了。

她突然說:“我今晚不想做了,你能陪我去散散心嗎?”

“好啊,今兒我正好沒事。”

“那這樣,我先走,半個小時後我在紫禁城賓館大廳等你。”

“是離這兒不遠西邊那個賓館嗎?”我問道,她點點頭。

我沿著這條小西天的小食街乘著夏日的晚風一路向西遛達過去,來到紫禁城賓館時已是九點了。她在大廳正等得焦急,看到我跑過來說:“我以為你又不來了呢。”

說罷拉我上了電梯,到了八樓一個房間。

這賓館嚴格說隻能算旅館,因為要是評星兒的話一個星兒也評不上。可在她熱烈的親吻下,我已無暇對這兒的環境品頭論足了。

“你幹嘛不敢親我?不喜歡我嗎?”她看我總是被動地迎接她的激情,趴在我耳邊問我。

“我對我幫助過的女人沒有這種欲望,對幫助我的女人倒常常產生這種想法,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表達出我的感激。你今天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呀?”

“你什麽都不要問,也不要想,你隻要知道一個初---一個女孩自願地把自己給你就行了。”她說著脫光了衣服,緊緊地抱住了我。

她羞澀地閉上了雙眼,兩頰緋紅,好似五月的鮮花。我忽然想起了柳雲,她為了一個紅衛兵袖章忍受了賀大頭的糟蹋。今天這個女孩子為了什麽呢?她不可能愛我,決不是為了愛。而我是什麽呢?我是一個流氓。不,我不是流氓。不知為什麽在女人麵前我從不承認自己是流氓。

我輕輕地親吻著她,溫存地撫摸著這年輕美麗的胴體。我的溫柔輕撫使她不住地戰栗,喘氣越來越粗了。

這小姑娘真純潔,如果是我肮髒了她那罪過是天不可恕的。我停止了撫動,不想讓這個處女之身破在我的手上。

“你---在想---什麽?”她已亢奮的難以抑製了,看我突然不動了,用顫抖的聲音焦急地問道。

“如果你的媽媽在地下有知,會很傷心的。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貞節奉獻給你愛並且他也愛你的人。”

“這個社會有愛麽?大人們也是自私的。從小他們就給孩子們灌輸的是美好崇高,給我們勾畫出一幅美麗的圖畫。然而我們長大後看到的不是這樣,社會是醜惡的,處處存在著欺騙、壓榨、殘忍、不公。當我們帶著燦爛的笑容踏進去時,被現實驚愕得不知所措。許久才明白,要想生存就要閉上眼,隨著人流走去。這時明白了大人們早就知道這社會是醜惡複雜的,但他們不敢告訴孩子們,他們怕承擔這個責任。當你走上這條路時,他們可以說這不是我教你的,是你自己走上這條路的。”她說這些話時並沒有怨恨,很平靜。可卻深深地震撼了我,我看到做父母的小心培育的花正被秋風把花瓣一片片地吹落。

她們沒有錯,是這片土壤不夠肥沃,使幼苗沒有得到充分的養料,是秋風太強勁。

“不是嗎?今天我就要墮落到妓女的行列中了。我本想不出鍾不陪睡,可是不行,客人們罵我不識抬舉,同行們說我假清高。我賺不到錢,誰也不願把錢給一個隻讓摸摸手的女人。”

她像一隻偎在狼懷裏的小羔羊,在死前流著傷感的淚。好像說:我不是不讓你吃,我知道羊生來就是被狼吃的,隻是我還沒看清這個世界。

我不知是安慰她好還是誘導她好,不過我堅定了一個想法,決不要在這剛剛綻開就要凋落的花上雪上加霜,盡管明天會有能作他父親年齡的色狼來摧殘她,可我不做這劊子手。

我們相擁著睡著了,心靈的潔淨使我內心充實,竟一覺到了天亮,睜眼時她卻不在。我忙起身到洗手間看也杳無蹤影,奇怪她這麽早幹嘛去了?再回到床上時看到枕邊一封信。

親愛的叔叔:

如果我不認識你的話,我會痛恨一切男人。從小看著媽媽受到男人的欺騙淩辱,使我在懂事後就發誓終身不嫁。

當我唯一的親人,我可憐的媽媽死後,我覺得這世界是如此的寒冷,黑暗。如果當初我考大學是為了滿足我媽媽的期望,那今天還有什麽可以作為動力驅使我走進考場呢?

我不知人生有什麽意義,如果隻是為了食、色我情願死去。因為在我的世界裏從小看到的都是人們為了這二字所付出的艱辛,屈辱。

這次見到你使我自卑得幾乎當時就想逃離這個不公平的世界。

我嫉妒憎恨富人,好像世界上所有歡樂都是給他們預備的。更看到同在一個藍天下的人,生活卻有著天壤之別,也明白了富是無止境的,靠做小姐換來的賣笑錢遠不及你們打個噴嚏。

我知道你是好人,對我說的話是衷心的,不知是出於愛還是敬,或許是你所說的感激,我想把自己獻給你。不管是什麽吧,總之是我願意。

我曾說過,我一生都不要婚姻。

今天你使我保住了幹淨、純潔、不含有任何目的的潔白無瑕的身體。

你的行為使我明白了我應怎麽做,我回鞍山了。我要永遠守在我媽媽墓旁,用我的勞動去換取我的生活。我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一個不應有任何非分之想,超常欲望,普普通通的女孩兒。

讓普通人在平凡中來領略自律自強的幸福吧。

謝謝你,好人。

                                             白淑賢          1995-6-13

我攥著這封信,悵然若失。多麽好的一個女孩啊,正值花季之時,心裏卻如此蒼老黯淡。

畸形的社會產生畸形的人,這個社會行進的線路太富於旋轉性了,往往會有三百六十度的迂回,那些被擠在死角的人豈能不變形呢?

可憐的白淑賢,我忘記告訴你,人應該有欲望,或者說誌向,隻是這欲望的實現手法要光明磊落。

這件事深深地感動了我,人間的真情、善良永遠是美的。

沈猛你能做好人,你本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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