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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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小鬼兒(下二十二)

(2018-09-09 04:36:37) 下一個

(二十二)

男怕選錯行,女怕嫁錯郎。可能是我走對了路子,很快就熟悉了這個買賣。

拚縫是沒有固定收入的,完全看買方和賣方的接受價,從中提取著自己所得。我當然是盡力壓低賣方的要價,從一開始的見到賣主就笑臉相迎滿口應承,變得冷麵相對、四處挑刺了。不是說房老舊,就是格局不好,再就是地點差或西曬,總之千方百計地挑毛病,得寸進尺地壓價兒。對買主卻是笑臉相迎,百般誇大,揚長避短,極力抬高著價碼兒。別人拚縫時一套房也就掙個幾千塊,好多人拿上兩千塊就樂得屁顛屁顛的了,可我做這三套最低一套都拿了八千。第一套憑的是運氣,這後來的兩套憑的可是本事,因為別人不敢包過戶,我敢,而且都很順利地就過了戶。我能讓房管員在和我談笑中接受我的一兩條煙酒,碰上胃口大點的,頂多再塞上千八百塊錢就笑嗬嗬地給我辦了手續。

已做第四套房了,這是西直門外扣鍾廟小區一個一居室的新房,賣主是一對新婚夫婦。按說這地點和房子各方麵的條件都可以說沒挑了,這是我遇到的最好一套房。賣主要八萬,我一聽心裏就樂啦,就是舊房憑它這地點、格局、朝向就得在九到十一萬,要碰上好的拆遷公司急需時最少得十二三萬收走,更甭說他這是新房了。為了他不能再另找買主,使自己有時間去尋找好的公司侃個高價,我給他五千塊將房本要了過來。他給了我後說:“能不能在三天之內付全款,我急著用錢。”

“你連東西都沒搬走我怎麽給你全款?按規矩做,把房騰空後拿著鑰匙來找我,你呼我就行。哎,怎沒見你老婆呀?”我這時閃過一念頭,會不會他賣房沒和他老婆商量?他笑笑說:“就是為了賣房我們現在住我老丈母娘家呢。我今晚上就搬空,明兒您來吧,十一點我在這兒等著您。”

看他這麽急我心裏有點犯嘀咕,我說:“那你把身份證放我這,等過了戶就給你。”

他二話沒說掏出身份證給了我,我拿過一看和房本的名字是同一人便放下了心,笑著對他說:“明早上見。”

我把他身份證和房本裝包裏坐在車上就拿出小本查電話。我要挑一家好的公司,痛快的給價公道的就行,少說這套房也賺它三萬。一掏電話本掉出張名片,撿起一看是尤勇的,細看公司就在阜城門內。嘿,我怎麽把他忘了,他肯定最需要這一片的房。我將名片扔給司機小吳說:“阜成門,就這。”

這是一個小型辦公樓,裝修很簡單。尤勇公司在二樓,隻有門對門兩間房。一間是他的經理室,對麵那間是職員辦公室兼檔案資料室。

我敲敲經理室沒人,便轉身敲對麵。

“請進。”傳來小姐的聲音,推門後看到兩位小姐正在電腦前輸入資料,便客氣地說:“請問尤總在嗎?”

“噢,他不在。您有什麽事和我說吧,也許能幫您解決,解決不了我也會轉告尤總的。”一個學生模樣的高個女孩站起來說。

“哦,沒什麽事,我是他老同學,路過這裏順便看看他。”屋內簡單適用的辦公設備和樸實的女秘書使我對尤勇的公司有了好感,起碼說明他是在幹事。

“您是他同學,大學的嗎?原來尤總真是大學畢業。我們原來還以為他吹牛呢?可他怎麽連最基本的幾何程式都不懂啊?”

“有幾個開公司的懂幾何呀?我們是‘社科’大的。他不在,那我先走了。”我開著玩笑轉身走去。那兩個女孩對視了一下好像說:“‘社科’大?”那高個說:“要不您在他那屋坐會,沒鎖門,他一會就回來。”

想想也好,既來了就等會,能給他就不用瞎跑了,我推門進去坐在沙發上。經理室也很簡單,一張辦公桌,桌上擺著一台電腦。一張皮轉椅,一個雙人沙發,一個長方形玻璃麵茶幾。抬頭看到一副對聯,上為“投機不投忌錢塹分明”,下寫“守法不守發律利合璧”,橫批為“心明眼亮”。

有點意思,看來尤勇正是謹遵這套“當代商經”發起來的。門開了,那高個小姐端來一杯茶微笑著說:“您喝水。”

“謝謝。”我指著那對子說:“這是誰寫的?”

“人咱沒見過,聽尤總說是民航局的一位大官寫的。我們公司那五十套房的協議就是和民航局簽的,尤總拿回這對聯和那協議時樂得一進門就催我們,‘快,快把這對聯貼上。這對聯比那五十套協議還值錢’。到現在我也沒看出這對聯哪兒值錢。”這小丫頭說完有點後悔,吐了吐舌頭,又找扒(補充)說:“您可別對尤總說啊。”

“這對聯值大錢了,沒他就沒你們尤總的今天。”我笑著還在品味著下聯。那女孩說:“您告訴我,是不是字寫得好?”

“字很一般,不過這話說得著實高,正看正有理,反看豁然通。尤其這下聯是雙層雙方意思。如今這為官為商的看透的都在自覺地這麽做,看不透的也是不自覺地在做,隻是做不到橫批。看來你們尤總如今已是‘心明眼亮’嘍。”

“你這麽說我不但不明白,倒更糊塗了。”她瞪著兩眼迷惑不解地說。我對她一擺手:“不明白最好,說明你幹淨,等你明白時就該招蒼蠅了。”

“第一次來就擠兌我們公司,是沒年京那排場,那也不至於招蒼蠅呀!”尤勇笑著進來。我哈哈一笑說:“等你半天了,忙什麽呢?”

“咳,咱是老哥們了,我告訴你——”他推那小姐到對麵那屋回來關上門接著道:“我又簽下了一百套房的協議,原來是找不著買房單位著急,剛簽下一五十套的買房合同,如今又來了個一百的。我這公司上下全是我一人跑,你說我能不急嗎?就算收來這一百五十套房,光過戶我就得累死。甭別的,每套地點,幾居,戶主姓名,戶口本身份證,給哪單位安排給哪人,光這些資料的分類整理就得把我弄糊塗嘍。”

“我肏,你丫這擺著電腦幹嘛的,聽說這東西不就是專管這些嗎?倒是收房你一人是肯定收不過來。”

“咳,這電腦就是個擺設,給人看著像個辦公的樣。不瞞你說,我連開了都不知道怎麽關,從沒動過。”

“那倆小姐不是可以做這些嗎?”我指著對麵說。他一拍手:“那更麻煩。你想,我哪套房多少錢收的,付了多少,差多少,賣多少能讓她們知道嗎?不定怎麽就傳出去,不是等著讓人家綁我?我隻讓她們把資料存進去,編成號後我再拿個小本按號記上錢數,你想是不是夠麻煩?”

“這倒也是,不過也是你自找的,您有點忒謹慎啦。”我有些嘲諷地說。他不好意思地道:“這年頭,小心沒大錯。哎,咱吃飯去吧,完了到我家去坐坐多聊會。”

“下次,今兒就算了,我來是想給你個一居。”

“年京怎麽不要?你不是在他公司嗎?”多年的商場磨煉,使尤勇在任何一個生意麵前首先往壞處想,習慣性地提出疑問。我知道他時刻都在警惕上當受騙,就開門見山地說:“我現在自己單幹,咱沒實力隻靠拚縫。剛做三套,這第四套想起你,是個新一居,在扣鍾廟。”

“噢,你不在他那啦?怎麽著,要不要上我這兒來?我了解你的為人,真心請你。多少人想進我公司我都說我是小打小鬧,請不起人。有房你們就給我,但不算我公司的人。怎麽樣,你來不來?”

“這我可以考慮,先說這房,你要不要?”

“當然要啦,多少錢?”提到錢他那傻大黑粗的勁立刻不見了,倆眼緊盯著我問。忽然他想到我是他在流氓群裏唯一一個想交往的朋友,這剛簽的百套協議沒個信得過的人幫忙的確不行,沈猛講義氣,腦子好使,在北京也有一號。有他在自己公司,就不怕那些人找事了,於是馬上恢複了那馬大哈的神情:“這樣吧,你這套房我按單位和我簽的協議原價收你,我一分不賺,十四萬五都給你。不過你得包過戶,怎麽樣?”

他說的這是二手房價,這房應是十六萬,可以他的為人吝嗇、視錢如命、雁過拔毛的習性來說,已算夠意思。這也就是對我,換別人他必定要親見房主,摸清底價後讓你最多賺五千塊去,除非你包過戶,他能給你個萬八千的。

“你就是把十六萬都給我,我也得給你讓出一半來。本來我打算上你這兒來,可你這跟誰都沒實話我就煩。”人都是愛拿自己去衡量別人,圓滑點的知道了能存在心裏,不捅破嘍。可我永遠也改不了這扛著竹竿進門——直來直去的毛病,什麽事都給剝得幹幹淨淨,尤其是對想交往的人。

他尷尬地說:“哦,有些事沒法跟你說,這麽說吧,哪個貓不沾腥?我每簽下一個協議最低都按著百分之三的回扣給這些當官的,那可是我提拉著現金,白花花的銀子啊!他人沒挪一步,屁沒放一聲就幾十萬進包了。這一百套房我得幹多少天呀。”

“就是給回扣刨去這套房也是十五萬五千二啊?”我飛快地算著說。

“十五萬五千二?”他拿起計算機按著,抬頭笑著說:“你這腦子算得可夠快的,是十五萬五千二,那我還得交房租,給小姐開支——”

“得得得,你別算了,這些錢都放在一套房裏呀?攤在這一百多套房裏連百分之零點幾都不到。我不是和你算賬,我是說,要和人合作,就得開誠布公,坦誠相待。至於錢賺多少我倒不在乎,我知道該拿多少,我要的是哥們,心裏痛快。”

“那是那是,我知道你最講義氣。這麽著,就十五萬五千二都給你。明兒你就和我一塊幹,這麽樣?”他咬了咬牙說。我知道他今後還是會耍小心眼的,想想還是單幹好就說:“上不上你這兒我考慮考慮,就這麽定吧,十四萬五給你,我告你底價吧,八萬。”

他吃驚地瞪著倆牛眼說:“八萬?”

“對,還是房主張口價,我都沒往下砍。要不還得便宜,少說還能砍下五千。”

“行,老沈。看來你是幹這行的,一套一居拚縫拚出六萬五來,也算在房蟲子裏創了奇跡。不過你不黑,他要八萬你不能一口答應,誰和錢有仇啊,你稍微費上兩句話,或假裝扭頭就走,抻抻他肯定還得砍下點來。”

“您別拿您這套來教育我,掙錢可不在一當子兩當子上。行了,你準備好錢,明早上我十點半來找你,咱倆一塊去收空房拿鑰匙。”我說著時BP機響,一看是陌生人電話,便用尤勇辦公室電話打了過去:“請問哪位呼我?”

“老沈,是我,你猜猜。”

“聽聲兒倒挺熟,可一時想不起來,你說吧!”

“您這包著車煽起來的主哪兒還記得我,我是靳國全。”

“喲,老靳。回來啦?什麽煽起來了,不瞞你說這包車都是強努著包的。在哪兒?我看你去。咱一塊吃頓飯,給你接風。”其實我對他的印象自何國久事件後改變了。以前我認為他是講義氣的玩主,在南城也是大哥級的人物,可從那事後一落千丈,說請他吃飯不過是麵子。

他是個極有心計的人,城府很深,做事圓滑,很會識人,是為人處事的高手,知道我與他的隔閡卻當作沒事一樣,他顯得非常親熱地說:“吃飯小事,接什麽風啊,咱哥們還說這些。飯我準備好了,咱們聚聚,喝點,另外我找你有事兒,你快來吧,見麵再說。西華門南口把角一小飯館,我一哥們開的,我就在那兒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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