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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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小鬼兒(下三十一)

(2018-09-18 04:23:03) 下一個

(三十一)

我們一路向燕京餐廳走去,途徑一個電子元件店,我說:“三姐,你那個康泰克電子元件店,是不是就和這個店經營的東西一樣啊?”

“是一個行業,但經營的產品不是一個檔次,這店的東西都是從我那批發來的過時產品,我店裏都是最新原裝產品。還說呢,這店的老板是個年輕的南方人,老是拖著我的貨款不給,總說賣不動,沒錢,一次次地到我這兒賒賬。我看他這店還值個三四十萬,敢賒他,反正也是從我店裏淘汰下來的舊產品,但從不讓他超過二十萬,省了他把店一扔跑了。”

“三姐,你讓人騙過嗎?”坐在餐廳裏,小沉問她。她想了想說:“直接的騙倒還沒有,但盡是坑你的、賴你的,就像剛才我講的這店。還有密雲一個鄉長,讓我在他那裏投資開展旅遊娛樂等項目,說得天花亂墜,我錢都給了他一年了,屁也沒搞出來。最後說那兒有五百畝土地歸我了,五十年的使用權,可我要那一片荒地有什麽用呀?要錢他說沒有,這不是強買強賣嘛!碰上這賴人你沒轍。哎,小猛,你說你現在做生意,是什麽生意啊?”

“怎麽說呢,是房地產開發公司,實際就是胡同串子房蟲子,不過倒是挺來錢的。我不會這麽下去的,我要積累資金,真正做一個開發商,那才能掙大錢,算個事業。”我雄心勃勃地說。

“喲,聽你這口氣像真的似的。好,我看著你。”她好像根本不信。我沒再說什麽,心想你等著看吧,沈克的兒子絕不會比閨女差。

說到預備春節的事,我說就不用小沉了,瑞雲在家呆著沒事,這些她都包了。三姐看著瑞雲,微笑道:“你要是能把我這個弟弟調教成回頭浪子,就連我們那去世的二老也會心安了。”

瑞雲不好意思地說:“我可沒那本事,他哪兒聽我的呀,我就是每天看著他做正事就燒高香了。不過您放心,他現在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了。”

“你行,我看他能聽你的。”三姐誇獎她。她笑笑說:“但願吧。”

吃完飯,小沉說回去,把我叫到一邊說:“等我掙了錢了一定還你。也許不是一下,但我會一點點都還給你的,你掙錢不容易。我特願意你早日做個真正的開發商,成為大款。”

“你不用想這些,我不缺這錢,以後你做生意小心就是了。”

三姐開車送我們。到四道口,我讓她停車後對瑞雲說:“你也好久沒去你哥那兒了,和琪琪在那兒多呆會,晚上打個‘的’回來就行了。”

車快到家時,三姐說:“你做房地產是不是需要大量資金呀?”

“目前不用,我現在隻是小打小鬧地在摸索。等以後有好的機會、好的項目,有了一定實力,才能放手去做。”

“真是那樣我到時會和你合作的。現在……哦,小猛,有件事我不知道和你怎麽說——”

看她吞吞吐吐的,我說:“三姐,有什麽你就說,能做的我肯定會做,不能做的我也會向你說明白的。”

“這事就我一人知道。媽在臨死前和我說……你不是沈家的人。”她說這話時似乎是全神貫注地在開車,而且身子有意前傾,使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我是不是聽錯了?我以為她和我逗著玩,便開玩笑地說:“那我是跟大豫、成英似的撿來的、抱養的?五幾年咱家那麽窮了還能養別人的孩子?咱爸媽也太偉大啦!”

“真的,是一天夜裏媽從街上撿來的——”

“你別說了!不可能!停車!”

天是那麽黑,昏暗的街燈淒淒瀝瀝地在路邊孤立,西北風嗷嗷地叫著撲向我敞開的胸襟,我跌跌撞撞、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好似遊魂。

這不僅僅是對我這一個來曆不明的棄兒的揭曉,更是對我心中偉大母親形象最殘酷的破壞。如果我不是媽媽生的,那我的親生媽媽將繈褓中的我拋棄了。我一生中最崇尚的就是母親,而我的親生母親竟是如此無情的人?對母親的毀譽是宣布我心靈中美好的死亡。而我如此崇敬的媽媽卻不是我的媽媽,我一直引以為傲的母親不是我的母親?我不是沈家的人?

我光怪陸離,人鬼不像,赤裸猥瑣,靈魂空蕩。

蒼天,你可以用人間的饑餓、孤獨、流落街頭、社會的歧視、監獄的非人待遇、捆綁鞭笞等等一切來折磨我,我都能忍受。可為什麽偏偏在我唯一引以為自豪的事情上舉起了屠宰牲畜的屠刀?為什麽我這一生不能有一件值得我驕傲的事情,沒有一點點兒可以炫耀的光亮?

原來我是一個被父母拋棄的東西,是上天為我尋找到一個善良、仁愛的女性養育了我。

怪不得我十三歲拉著弟弟流落街頭,無衣無食,饑寒難耐,狗竊鼠偷,屢有牢獄之災,幾欲生死。

哈哈,這就是輪回因果報應,是替我那生而不養的父母在贖罪。

誰說因果無報因,

今生不報有來生。

世間萬事有常理,

莫恃聰明存僥幸。

你為己身棄親情。,

豈知蒼天巧分明。

換得兒孫千載罵,

地獄煎炸難安寧。

 

此時我寧願自己是撿來的孩子,說明沈克、齊佩如不會生出我這樣的敗類。我也不必為我走上邪路後、給這個家帶來的侮辱而內疚了。

我一定要查找到親生父母,問他們為什麽把我扔掉。

沈慧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所以這樣講,完全是良知與貪欲促使的。良知與貪欲交織出的內疚在心裏煎熬她已兩年了,可最終她也沒能戰勝貪欲。

我在醫院服侍媽媽,她來換我的那個周末,她看到媽媽精神那麽好、神智如此清醒,便和媽媽聊天。提到我時,媽媽心情沉重地說:“迎迎,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可又想任其自然。我更想看看條件好和條件不好的孩子們究竟誰生活得更好、更有意義。

我喜歡你爸爸就是他這一輩子都在追求理念,釋放熱情。腦子中從沒有錢的概念,是熱衷生活的好男兒,大丈夫,我也希望你們個個都像他一樣。

我現在看到你們都不錯,尤其是老抗,已有一些出息。他要是能再隱忍、堅韌、仔細些,會更有造就。但我想提醒你們所有的人,沈家的人,尤其男人不適於做生意。因為他們缺少生意人的精明、算計、細致,更沒有生意人的心計、奸詐、卑躬屈膝、沒皮沒臉、六親不認。他們憑著義氣可以一擲千金,金山銀山也經不住他們揮揚,可這一點我喜歡,這才是沈克的兒子。

錢是什麽,錢是使人墮落,埋沒人性,喪失理智的魔棍。

可你太愛錢了,在親情與金錢的天平上你已傾向於金錢了。你對我很孝順,這點媽媽知道。咱家的孩子都這麽孝順,這使我很欣慰。老抗他們仨小時很苦,那時我為了你能上大學就一再地勒著我們娘幾個的褲腰帶。可你如今雖很有錢卻對你的兄弟姐妹太不關心了。

我如今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小猛,他是個很要強又十分自卑的孩子,他從小就很懂事,八九歲就主動幫我做家務。從他上學起除了加入少先隊那天向我提出要求買了一身新衣服,從來都是撿老抗的剩衣服穿。困難時期我給他們仨分窩頭他都是和小沉一樣多。可這一切他從來沒爭執過,沒抱怨過。是文化大革命毀了他,尤其是我住院那一段時間,饑餓寒冷,孤獨無望使他走上了邪路。我早就知道他學壞了,可我能說他什麽呢?當時他不單是自己饑寒交迫,手裏還拉著小沉,他不可能眼見著自己的弟弟挨凍受餓呀!

當他帶著小沉抱著一堆吃的去醫院看我時,我察覺到了,我左思右想沒深問他。他後來的發展是我一生最大的失敗,也是我死不瞑目的心病。他的坎坷人生我應該負很大責任的,我不想帶著愧疚去見你爸爸。

他是個忠厚善良又執著冒進,十分愛表現自己的孩子。他的失敗在於不甘於人下,欲望促使他要強,經曆帶給他自卑。他生性不畏強暴,一旦不給他正常的渠道時他就無法無天。

他四十歲的人了,這大半生都是人不人鬼不鬼地走過來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對他來說根本談不上了。可最起碼要讓他今後過個安穩日子,有個小窩吧?”

“媽,您的意思是……”

“你爸爸三七年存在花旗銀行的錢是多少,我能不知道嗎?好了,我沒別的意思,隻想拉小猛一把。你自己看著辦吧,我隻是告訴他做正事時你三姐會在經濟上幫你一把的,你一定要在他做正事或結婚時給他些錢。”

“媽,您放心吧,我最少會給他一百萬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沈慧怎麽也舍不得兌現自己的承諾了。可是不給吧,萬一那天小粟送藥時若全聽見了並且告訴他呢?有一次自己可是親耳聽見小粟要小猛在醫院大門等她下班的。那會兒重重那麽追小粟,可這小粟怎麽就會看上小猛呢?重重哪點不比小猛強?可是萬一哪天小猛真和小粟結婚,跟我要我許諾的錢,我該怎麽辦呢?

如今他倒是沒和小粟發展到這步,可能小粟沒和他說或是沒聽見這話?他為什麽始終不提這事呢?我曾有意無意地提過兩回他做生意需不需要錢,他好像都沒有和我要的意思。莫非媽也沒和他說,是怕我不給他,所以和我說已經告訴他了?

一開始沈慧想,拿出一百萬給他得了。可要拿時又心疼,掙一百萬可不是那麽容易啊?

今天她終於想出了這個故事,就算將來你埋怨我為什麽不按媽說的幫你時,我也會說“因為你不是我們沈家的人”。

她說的時侯一直不敢和我對臉,怕露出心中的慌亂。講這個故事要很大勇氣的,說完後她腿都軟了。

我的反應更出乎她的意料,況且她事前隻想怎麽編造這個故事,至於我聽後會有什麽感覺她根本就沒想。看我趔趔趄趄地在馬路上晃,她慌了神,慢慢地開車跟著我。此刻她有些後悔,這故事編得太過火了,還不如拿出一百萬給他呢。

最終她也體會不到我之所以這樣的真正原因。錢使她變愚蠢了,不懂母親了,失去了對美好的追求、評判,沒有了正常的情感。

看我最後走進了家門,她鬆了口氣,開車回家了。

我坐在沙發上,仿佛大夢初醒,又似重病初愈,腦子有點清醒了,可身上還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

我想明白了,我是媽媽的兒子,是她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撫養我長大。我就是她的兒子,我要好好的活,為了她老人家我也要爭口氣,做出一番事業來。從喪失了兒時的理想後,我第一次給自己確定了目標。

可三姐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事呢?是為了我好?那她大可不必說出這事呀。她反而應該這樣說:“小猛,你看咱家人都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現在就差你了。如今你要是走入正道,一點不晚,我們大家都會歡迎幫助你的,這也是媽媽的願望”。

這樣說起碼是對我的一種鼓勵,她把這事在這時告訴我,對我的起步來說最起碼不是動力吧!

那她是想我壞?不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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