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下二十八)

(2018-09-15 05:19:48) 下一個
 

(二十八)

下樓後我叫上小吳一同來到寬街一小飯館,和三秋邊喝著聊了起來,原來他是在無意中成了這筆買賣。

他邊吃邊告訴我:“我在收了十來套房賣不出去後,急得到處找買房單位,經人介紹找到了朱經理。可朱經理是個死硬人,我給他降到了三千二一平米還暗示給他回扣,他還是不幹。說不是價錢問題,第一非要集中在一起的房,說這是給他們局裏職工買的,必須集中。第二這些二手房他不要,一定要新的,說省了分房時大家鬧意見,要一律平等對待。他倒是對產權不產權沒在意,似乎沒這個概念,認為這與私人沒關係,無論是算單位的還是算房管局的總之是國家的。看他這麽一根筋,我知道他是如今少見的老實本分人,隻好垂頭喪氣地回來了。

沒過兩天,我聽一朋友說石景山有一開發公司賣快完工的樓,才一千八一平米。我到那公司一談才知道是後期工程沒錢了,那是十棟住宅樓,地理位置也不錯,離三環路不算遠,交通很方便。這公司叫‘宏建房地產開發公司’,老總姓江。他拿出圖紙讓我看,還開車帶我去工地看了。我一看就差裝門窗等小活,已進入收尾工程。春節前後就能完工,便動了心,想怎麽能把這房賣給朱經理,還得讓他明知道是一千八還心甘情願地交我兩千二。再看這江總像是貪財的人,便試探著說能不能我幫他賣這樓。他說隻賣五十套兩居,除非我能一下把這五十套全賣出去,而且先交百分之七十就可以。因為他隻差六百萬就可以完工了。那百分之三十驗收後再交。我心裏有了譜,當時交給他一萬塊錢說,‘你放心吧,我這一萬是給你個人的,但你要把這房的資料和圖紙複印一份給我並保證在半個月內都由我賣,一千八以上的歸我。不過咱得想個辦法,怎麽能使人相信隻有我才有權力賣這五十套兩居,把那一千八以上的錢交給我’ 。

他說‘這還不好辦,你就說你是我朋友,當初投過四百五十萬,我答應有你五十套兩居,誰來問我我都這麽說。可有一樣,半個月你要是沒賣出去可就不由你了,您這一萬算是白扔了’ 。

我笑笑說,‘這一萬成與不成都是你的,成了我打算給你個人十萬的,還差著你九萬呢’ 。

回來我立刻找了朱經理,他第二天就和我去了江總那兒,這江總還真是一點不含糊的這麽說了,所以老朱甘願兩千二要了。這不是交錢來了嘛,可就是這合同……”

“你放心吧,這合同由我來寫,保證朱經理願意你滿意。”我胸有成竹地說。

“幹脆這樣吧。你下午要是沒什麽重要事就在我這兒寫吧,咱還能聊著天。”吃完飯三秋對我說。我想了想沒什麽事就點頭對小吳說:“你要是在車裏待著煩,就上去坐會兒。”

小吳趕緊說:“不用,我就在車裏等著,沒關係,您慢慢辦您的事。”

這個小司機從沒誤過我的事,非常守時勤懇,令我非常滿意。

一回到他辦公室我向他要來那五十套房的資料,拿起了紙筆要寫,他說:“著什麽急呀,先喝茶聊著。”

“我這人隻要有事就想先做完了再幹別的,要不心裏不踏實。”我笑著說,他說:“那也行,你先寫著,我上沙洛胡同去看看。”

“我剛看回來。怎麽,你要去嗎?那我陪你去,正好房主在家呢。”三秋正和我說時曲大媽進來了,聽他說要去,轉身就要和他走。

我說:“那你們就叫小吳拉你們去,三秋,你和他說一聲就行了。”

看他們走了我想了想抬筆寫道:

轉讓協議

甲乙雙方就石景山蘋果園小區五十套兩居室住宅轉讓一事協議如下:

1. 甲方將在蘋果園小區“宏建公司”所屬九四年三月底竣工的十棟住宅樓內擁有的五十套兩居室共計四千一百九十二平方米的所有權轉讓給乙方。

2. 乙方接受甲方在原價每平方米一千八百元的基礎上加價四百元既每平方米為兩千二百元的轉讓價格。

3. 款項總計為九百二十二萬三千八百三十元整。分兩次交付,頭期交付全款的百分之七十,計六百四十五萬六千六百八十一元整。二期款項百分之三十,計二 百七十六萬七千一百四十九元整,在工程驗收後交付使用時繳納。

4. 為明確賬目,以上頭期款項分兩處繳納。既分頭付給“宏建”公司的每平方米一千八百元共計五百二十八萬兩千七百三十九元整的底價和付給甲方每平方米加出的四百元為每平方米為兩千二百元共計一百一十七萬三千九百四十二元整的轉讓價中的差價。

5. 有關驗收交付使用,樓房質量等具體問題乙方在本協議生效後可與“宏建”公司直接交易,甲方概不負責。

6. 此協議一式兩份,自雙方簽字之日起生效。

 

甲方 乙方

一九九四年一月 日

寫完後我看三秋還沒回來,就打開那小本看他收的房價格。一共十三套,八套兩居,四套一居,一套三局。三秋收的還真便宜,有一套一居才六萬,四套一居一共才三十一萬五,平均不到八萬一套。我便在後麵分別加了價,平均讓它到九萬八一套。八個兩居共一百二十一萬六平均也才十五萬二。我便給加到了平均十七萬二。三居從十九萬加到二十六萬。加上從尤勇那兒拿三成利潤是十九萬五千六,再要五千一套的過戶費,又是六萬五,這十三套一共能賺五十六萬七千六。我決定拿二十萬,剩下的都給三秋。現在先不和他說,等從尤勇那兒拿了錢給他就行了。

三秋回來了,一進門就跟我說:“你猜這院子怎麽樣?”

我看他興衝衝的一想應該不錯,便說:“肯定挺便宜的。”

“先不說多便宜,你就看那院子,一進胡同第一家,坐北朝南四四方方的一個四百平米的院子。東西北房,嚴格說這不叫四合院,因為所謂四合應該是東南西北房。不過這北房,高大豁亮,冬暖夏涼,前出廊子後出廈,進身就有八米,那叫一個漂亮。房主是個小寡婦,帶著五六歲的男孩,要二十萬我都沒應她。倒不是嫌貴,是手裏沒現錢,如果應了她一時也拿不出錢,倒不如先滲滲她。”

“你想什麽時候用,沒關係,一兩天我就能把這些房錢給你。要不先給你拿二十萬來,我家裏有。”

“嘿,剛才你要去就好了,我這會還真擔心,現在好多人在倒騰四合院。光我知道的就有於建民,大七子,牛子,立京等,人多了去了,就跟剛一開始跑散房似的,個個都是房蟲子,這現在一聽四合院賺錢都又倒騰院子了。”

“那我明兒就從家裏先給你拿來。對,我現在就給家裏打電話,讓她取出來明兒一早給你拿來。”

“也沒那麽急,明兒上午朱經理來,咱下午再去談這院子。明早你去取錢就行。對,你合同寫好啦?”他想起合同睜開小眼問我。我指指桌子上說:“你看看行不行?”

“嘿,真他媽快。”他坐在那裏仔細地看起來,看完喊道:“漂亮,既簡單又明確。哎,你怎不寫明我這一千八是先期投資才這麽便宜的呀?”

“這白紙黑字的說瞎話容易給人鑽空子,明兒朱經理和江總混熟後,江總有意無意地給說漏了不鬧一個你作假嗎?咱不提這檔子,囫圇吞棗地說明這五十套房你有轉讓權就得了。反正要的是一千八變成兩千二中間這四百的利潤。朱經理能報賬你銀子進兜就得了,幹嘛非得給自己留尾巴讓人家以後揪呀。”

“成,你在文字上有兩下子,太棒了!你真該有自己的公司,就你這扮相,這派,這墨水,這幫小流氓哪兒能和你比呀。甭別的,你剛寫這合同,讓他們十個人憋三天也未必寫這麽好。你幹脆上我這兒來吧,你當老總,我聽你吆喝,給你跑腿。”他真誠地說。

“一塊幹倒行,談不上聽誰的,你實際經驗比我多,誰對聽誰的唄。我倒是想咱倆傍著幹,我就不去尤勇那兒了。一知道丫和我耍心眼,幹著就沒意思了。”我對他說著心裏話。他一聽笑道:“你看,你又憑性子辦事了。尤勇那兒你還去,目前咱還沒有協議,收了房還給尤勇,總比給別人掙得多。你每天上哪兒,幹什麽尤勇又不跟著,你早上在他那兒打個照麵,出來就跑我這兒來,什麽都不耽誤,更好掙錢。”

這是一個詭而不奸的人,他也有奸,可他知道這奸應對誰使。我身邊應該有這麽個人,隨時提醒著我那意氣用事,不管不顧的缺陷。我說:“行,聽你的,我還和他保持這關係,那你有沒有執照啊?”

“有,平穀縣的,房地產開發公司,咱倆私下說,實際在市內沒開發權。我不過拿它充充樣子,你看我都不掛,關鍵時拿來蒙人就行了,不就是簽協議用嘛,咱又不搞開發,倒是便宜,一年才交十五萬,簽個五十套的協議下來就把它十年的承包費掙出來了。”他笑著說。

“行,有照就算公司,辦事就硬氣。你看著,隻要咱倆同心協力,用不了多長時間準煽起來。”我信心十足地說。

看看天色還早我先回到尤勇那兒,一進去看到位六十來歲知識分子模樣的男人正和尤勇談事,剛要關門退出,尤勇喊道:“喂,老沈進來,我給你介紹一下。”

“這是我聘請的袁工程師,這是沈經理。”說話間袁工已經站起來熱情地和我握著手說:“以後還請沈經理多多指教。”

“您太客氣了,我們這些做房地產的和您這專業人員比起來是王奶奶碰上玉奶奶——差著呢。我連圖紙都不會看,以後少不了向您請教。”

“哪裏哪裏,做生意和建築知識是兩碼事。我是懂點建築,當了一輩子工程師,到這兒來一趟不還是蹬著倆軲轆鍛煉身體。哪兒比得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是自己開車就是打的,西裝革履一副大款模樣。你們呀,真是趕上好時候嘍。”他說話的時侯有些傷感。

這人個兒很高,五官端正,花白的頭發整齊地向後背著。腰不彎背不駝,年輕時稱得上美男子。隻是細看時稍帶著知識分子夾雜著小市民的窮酸氣,和不易被人察覺的卑微神態,可能在文革十年、政治第一和改革開放的金錢至上的環境中他都不能得誌造成的吧。

“我和袁工商量,平時咱這兒也沒什麽事,袁工是退休後想拿點補差,你看一個月給八百行吧。”其實這事根本用不著和我說,我明白他是借著和我商量把工資標準說出來。心說尤勇真是傻奸傻奸的人,隻衝裏傻不衝外傻。就衝人家這歲數,那知識也值一千五啊。你手指頭一抖從縫裏漏的也不止幾個八百。好,我也和你裝傻:“開玩笑呢,就工程師這稱呼也值一兩千呀。我看八百太少了,怎麽也得一千五。”

“不不,就按尤總說的定吧,不少不少。”袁工誠惶誠恐地說。他倒是八百就知足,已趕上他每月的工資了。

“那這樣吧,先暫時定一千二,幹得好以後再說。”尤勇拿大眼珠子白了我一眼,咬著牙定下了這個數。袁工一聽激動地站起來點頭哈腰帶作揖地說:“那太謝謝二位老總了,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全力以赴。”

“你可別謝我,我也是聽喝的,這全是咱尤總大人大量。”我指著尤勇對袁工說。尤勇錢既出了,也樂得落個好人,又拿出那傻嗬嗬的笑說:“這歲數了還出來幹,也不容易,多給就多給點吧。”

他還落一個多給了,我想起正事就說:“我收了十三套房,八套兩居,四套一居一套三居一共二百零二萬八,你準備錢吧。”

“我肏,您這一天怎麽收來這麽多套?不會吧?”尤勇有點不信。我說:“明兒有時間再告你怎麽收的。這是一個公司的,有的貴了點,但一下就收這麽多相對來說還等於便宜了。要不這些房得收兩個月,人家還包過戶。我這就把這些房的地點給你寫清楚,你趕快給我進駐戶的身份證。錢你明後天備齊嘍,我好把房本鑰匙拿來。”

“兩天之內我可取不出這麽多現金,支票行不行呀?你說是公司嘛。”尤勇心裏有點犯嘀咕,怕給了我這麽多現金我再撒丫子顛兒了,想起付支票比較穩妥便試探著我。

“支票,應該沒問題,你等一下我打個電話。”我給三秋打了電話,三秋說沒問題。我放下電話對尤勇說:“行,那你現在就給我開好了,明早我直接就去,我怕差一步別人給收走了。”

“你怎麽也得讓我知道一個大概情形啊?”尤勇說。我一想也是,就說:“我到那屋給你寫出來,你先和袁工聊著。對了,你那兒還有沒有人要四合院,我知道一個挺不錯的,四百平米,在鼓樓東大街那邊。”

“我爸一個朋友想要,聽說我在地產公司做事,還特意囑咐我留意一下。”郎蕾剛好進來聽到後說。尤勇笑道:“你這小丫頭片子,我怎沒聽你說過啊?”

郎蕾不好意思地說:“我來這兒後看咱公司的資料裏從沒有過四合院,就沒說。”

“哎,咱們前幾天剛做了個院子呀,你那兒沒記錄?”我想起甄菲菲那院兒衝她喊道,郎蕾一臉茫然地說:“沒有啊。”

“噢,這院子我沒留資料,就咱倆的事,我沒讓她們儲存資料。”尤勇向我說後又對郎蕾道:“你還是找一下你爸那朋友吧,讓他和沈經理聯係。”

“我還得回家找他電話去,都讓我給忘了。”郎蕾小聲嘀咕著。我說:“問一下你爸不就得啦。”

“我爸……在法國呢。”她囁嚅道。

“嘿,那你就跟沒說一樣。”我一拍桌子說。她吐了吐舌頭紅著臉向對麵那屋走去。我叫道:“回來,把這小本上的房抄……算了,還是我自己寫吧。太亂,你看不明白。”

想起上麵有我後加的錢我想還是自己抄好,就起身向對麵那屋走去。

“沈經理,我回家就能知道我爸那朋友的電話了,我想起來在一個小本上記著呢。”我正在抄寫時郎蕾對我說。我沒抬頭說:“那好,你找到後給我打電話。哎,你爸爸怎麽在法國呀?”

“嗯……他是畫家,我八歲時他就去了。”提起她的爸爸,她好像又眷戀,又艾怨。我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使我心顫,她隻是二十來歲的姑娘,怎麽會有這般哀傷悵惘的目光。

“你媽媽也去了嗎?”我想她可能是想媽媽爸爸了。

“我媽媽死了。”她像是自言自語地看著窗外說,夜色已降臨,窗外是漆黑的。

“那你現在和誰一起過?姥姥,奶奶?”

“自己。”

我忽然想起偶爾中午在公司樓下食堂吃飯,她總是用一個大飯盒裝滿飯菜後自己單獨回到這屋來吃,我們還開玩笑說“這小姑娘看著瘦,膛兒大” 。原來她可能晚上就不吃了。

“你以後晚飯到我們家去吃吧?”

“我可不去,那算怎麽回事。”她恢複了常態。我誠懇地說:“沒關係,我那位人很好,肯定歡迎你。”

“那我也不去,我不能離你太近,回頭我愛上你怎麽辦啊?你那麽有男人味。”她調皮地擠著眼,頑皮可愛。

這句話說得我目瞪口呆。雖是一句玩笑話,可從她這麽個小丫頭嘴裏說出來我很驚訝,儼然像個成熟的女人。

“你懂什麽叫男人呀,淨胡說。你可以愛我呀,就像愛你爸爸,對,就拿我當你叔叔。”

“真的?那好啊,叔叔,我今天想吃麥當勞。”她歡笑地拍著手說,既是玩笑又是真情。

“好,今兒叔叔就帶你去吃麥當勞。”我拿起抄寫好的紙向經理室走去,又回頭說:“我還有事和尤總說,你等我叫你。”

“喲,真去呀?”

我等尤勇給我開了支票,叫上郎蕾一同走到車邊問她:“咱們上哪個麥當勞?我可是從沒去過,不知道哪家好。”

“都一樣,是美國連鎖店,做法味道全一樣。”

“你就說去哪家兒吧。”

“要不先去我家,我去拿了那電話給你,要不我一高興會把這事忘了。”

“哎,我可不是為了這事才請你吃飯的啊。”

“我知道,你就先帶我回家一趟行嗎?叔叔。”

“好好,先送你回家,在哪兒?”

“酒仙橋。”

“啊?你每天從那麽遠的地方來上班兒。”我心說她掙這幾百塊錢真不容易。她若無其事地說:“反正我也不願意一個人在家呆著,有時早晚時間富裕我還成心走走呢。”

到了酒仙橋我看天色已晚,就對小吳說:“你回去吧,一會我們打的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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