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七十五)

(2018-08-12 04:16:35) 下一個

(七十五)

當犯人們走進監舍後門立即被鎖上了。各班與各班斷了聯係,連吃飯上廁所都是一個班一個班地進行。我想到了這真正的報複鎮壓開始了。他們不把我銬走,就是想把我和幾個主要在犯人中說話有分量的代表分開,各個擊破,分隔離間。但我相信他們是了解我的,我也相信他們的為人。況且這中間沒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關鍵是心中要堅信自己的行為是正確的,不是鬧事,更不是暴亂。我擔心的是他們不敢承認這一點,因為犯人們都視自己為罪人,隻許老老實實,不準亂說亂動。是一切行動都要聽從政府幹部的,凡是自發的行為都是反政府的,是反改造行為。他們不知道這是維護自己正當的權益。當他們感覺到無路可走時,憑著一時的激憤想的是拚了。這種衝動隻是一時的,是不堪一擊的。衝動過後是無盡的後怕,是盡力去避免個人的厄運,是但分能自保就會像烏龜一樣把頭緊緊地縮起來。因為這必定是一群小流氓兒啊!

共產黨的尊嚴是不能讓一群小流氓兒來撕開的。他們必定會來個殺一儆百,這個一就是自己。他們不抓自己正是為了逼迫著那抓走的六個人供出不實之詞,盡力地往自己頭上栽贓,扣屎盆子。最後定為一小撮反改造分子借機鬧事,預謀暴亂。更會以威脅利誘軟硬兼施的辦法逼迫隊裏所有犯人進行大揭發,大檢舉。最後自己以聚眾鬧監、煽動暴亂的罪名走上刑場。

嚴打自己沒死,今天卻死在這裏了。

我的思緒被值班室傳來的喊叫聲打斷了,已經開始了,更殘忍地、公開地虐待毆打、刑訊逼供開始了。

我不能坐以待斃,要爭取主動,盡最大的努力爭取把這事報到北京,讓全國最高權力機構來調查此事,隻有這樣才能有生的希望。想起隔壁那個監舍有一個叫采瑞田的犯人說他家近幾天有人來看他,我想隻有托他家屬帶一封信交給我的哥哥,才能將這事公布於眾,或報給全國人大。時間不多了,我隨時有被關進小號的可能。我急忙拿起筆快速地寫了起來。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尊敬的人民代表們:

昭昭白日,朗朗乾坤。在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專政機關裏,竟然使一個二十歲的年輕生命死於鎬把電棍之下。當我們為了維護自身的安全采取了靜坐、絕食等手段,迫使他們不得不上報上一級領導後,撤換了隊中所有幹部。可是,這新一批幹部在到任的當天晚上就開始了更加瘋狂、更加殘忍地刑訊毆打。

試問,共產黨的勞改政策是不是有兩種?一種是對外或是用來嘴上說的。另一種是對內,在實際監管中用的。如果不是,為什麽在上一級的領導知道了此事,並親臨現場察看了當事人(屍體),撤換了肇事幹部的當晚,監內就又傳來那熟悉得讓人膽戰心驚地哀嚎。

全體人大代表們,當你們坐在人大會堂內,高聲讚頌著共產黨的豐功偉績,構想著偉大祖國的宏偉藍圖時,可曾知道在這陽光照曬不著或者說無需照曬的地方,有那麽一群人(犯人或者說不是人的人)正在死亡線上奄奄一息地掙紮,在非人的待遇下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中期盼- ---- -

也許你們會將這封囚徒的控訴笑為一紙謊言,或認為這是對自己被判刑在發泄著不滿,甚至是對黨的勞改政策惡毒地攻擊汙蔑。

請注意,正是我還相信共產黨,還相信黨的勞改政策,今天才敢於冒著生命危險向你們揭發控告。否則,我早一頭撞死在這魔窟之中了。

也許,當這封信到你們手裏時我已上了斷頭台,因為我是這次靜坐絕食的帶頭犯人。即使是這樣,我也會為這個悲慘的事件能夠公布於世而高興的,因為我這一生終於做對了一件事。

此致

 

新疆石河子農八師一四一團勞改四中隊犯人 沈猛

一九八六年二月十九日

我將這信折好放入寫好地址的信封,又補上一個紙條:

抗兄,我今生沒求過你什麽,今懇請你將此信遞交人大或最高權力機構。如果你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的話。僅此。

弟猛

晚上放茅時,我讓章新和莊立田故意在廁所裏爭吵。乘隊長喝斥他倆時,我很快從廁所跑出來到隔壁小采班前,敲開窗戶交給了采瑞田,並叮囑他一定要讓他家屬交到我哥哥手裏。

回到屋裏一看章新和莊立田還沒回來,扒窗看時他倆正在隊長舉著的電棍下往回跑。進來後章新笑著說:“肏,我怕你時間不夠就故意多吵會兒,結果我們倆一人挨了一電棍。不過,值——了。”說完還作了個鬼臉。

做完這件事我心裏輕鬆了許多,至於以後就不用想了,一切聽天由命吧。

值班室的喊叫聲就沒斷過,我所在的班已被叫去了五個,回來後都是低頭不語地鑽進被窩裏。六個人被銬走嚴管,新幹部當天就開始鎖門監禁和連續不停地歐打刑訊,使絕大部分犯人害怕屈服了。他們心想就是再換幾撥隊長,這打人體罰也不會沒有的,相反更厲害了。隻不過不用棍棒皮鞭了,一律使用電棍。可兩三根電棍同時不停的在你身上吱啦吱啦地出溜著,誰受得了啊。那新來的馬指導員在第二天就放出風兒來:“給我們配備電棍是幹嗎使的,就是來對付你們的。你們不是說不準打人嗎?好,我不打你,我用專政工具來電你。我十二根電棍時時在充著電輪番使用,看是你們反改造的氣焰足還是我電棍的電足!”

第二天晚上輪到我了,我走進值班室時,看到新任的中隊幹部全在。他們對我怒目而視,從進去就沒人說話,隻是這樣看著我,想給我壓力,造成恐怖氣氛。我輕蔑地一笑,先開了口:“你不是說有十二跟電棍嗎?都拿來吧,讓我過過癮。”

“沈猛,我人還沒到你們隊,就早知道了你的名字。實話告訴你,我就是衝你來的,我就不信你一個臭犯人還他媽能翻了天!”姓馬的拍著桌子吼道。

“我這臭是沒條件洗澡。你是嘴臭,有牙膏都他媽不刷牙!”我還是老毛病,誰罵我媽我都不饒他。

“嘿,不愧是沈猛,和別人是不一樣啊。我看你一會還能不能這麽橫!告訴你,大多數犯人都交待了你在這次事件中組織策劃煽動鬧事的言行,包括那六個被嚴管的人。你看,這就是他們的交代和揭發材料。現在就看你的態度,如果你不老實交待,可別說我們對你不客氣!”

“這不客氣是不是就電我啊,那可夠嚇人的。不過我告訴你,電棍是製止犯人暴力行為時才準許使用的,隨便使用電擊也是虐待毆打。尤其是在審訊時使用,是典型的刑訊逼供。我照樣會告你們。別以為你的上級不會指責你,他們也是在包庇縱容犯罪。他們不管不等於誰都不管,還有更高一級的領導。因為共產黨是有紀律、講政策的,你們這種行為不會長久的。除非你們電死我,否則我必將把你們的違法行為告到底的。甭多了,就光你剛一到這隊放出那大開殺戒的風兒,就足以說明你是用什麽方法來作監獄管理的。”我不慌不忙、一字一句地指出他的枉法行為。

“哼,電死你,我才沒那麽傻呢。我要把你送上法庭,就這些材料就足夠了。你現在是無期,你知道等待你的將是什麽吧?”他拍拍桌子上厚厚的一堆材料,得意地說。

“這些材料無非是在電棍下搞出來的,又費精力,又沒有用。如果檢察院真要是負起責任來找揭發人核實時,倒不失為一份最好的證據,它足以證明你們瘋狂的刑訊逼供。”

“這都是你說的,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現在你到底是交待不交待?其實你不交待這些材料也足夠了。我不過是給你一次機會。我不用和你費什麽勁,更犯不著電你了,到法院時你就知道了。”

“太好了,我就等著這一天呢。告訴你,用不著你再費那麽大勁整材料了。我就是這次事件的帶頭人,一切都是我帶領的。但我跟你說不著,隻要一到法院,我會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徹底交代清楚的。”

“好,你英雄。看到時你是英雄還是狗熊。把他關那屋去吧!”馬指站起來向兩個小隊長揮著手說。

在回來的路上,我想他說那屋是哪兒啊?關小號不說關小號兒還什麽“那屋”,可笑。

不是小號,當我進院後向右轉往小號走時被隊長叫了回來。他們把我帶到了盡西北角那一直空著的小屋裏,一進門一股寒氣夾雜著長期無人居住的黴氣味撲鼻而來。這屋窗戶已用木板封死,高高的房頂上裝著一盞昏暗的小燈。幸虧有這盞小小的燈泡兒,否則一關上門是什麽也看不見的。門被鎖上了,我看到屋內有一張木板床,我的被褥早已放在那裏。原來他們早已決定把我關在這裏了,怪不得姓馬的一說“那屋”他們就知道是哪屋了。門邊牆角處放著一個馬桶,看來是讓我在這屋裏拉屋裏撒了。

不就是把我和所有人分開嘛,我到樂得清閑。在這裏無論我想什麽都不會有人打攪,我又可以盡情地在遐想的大海中暢遊了。

我暗自慶幸著昨天及時的寫信並遞給了小采。

可多少年以後我才知道,這封信我哥哥根本沒收到。

是采瑞田把它交給了隊裏?換來了他在新疆的六年刑期中沒受過一次電刑毆打還做了班長?還是他家沒給轉交?

所以把我單獨長期地關押在這小黑屋裏,就是怕我再有機會上告。而且我將永遠得不到改判,是一個真正的無期徒刑犯人。這一點是在八七年底減刑大會上我體會到的,全支隊的無期徒刑犯人都改判成有期徒刑了,唯獨沒有我。而且那時我已不是犯人了,因為所有的活動我都不能參加。我隻是一個會喘氣的物體或妖魔,被緊緊地扣在降魔瓶裏。我能知道一些重大的消息是通過犯人們在院中大聲的交談時聽到的,也許是他們故意說給我聽的吧。真心的感謝他們在隊裏嚴格規定不許任何人與我接觸的情況下,能以這種方式告訴我一些我應當知道的消息。

那是在那六個人被送嚴管隊後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我聽到有人在院裏大聲說:

“你說莊啟濤和王三兒在值班室前邊站著還能堅持幾天?”

“我看夠嗆,這都兩天了,不給吃不給喝白天曬夜裏凍的。”

“聽說莊中判了,就三年還是監外執行,其他的隊長隻是調別的支隊去了。”

“咱犯人這命真不值錢,鬧了半天管什麽用啊。這現在不還是照打不誤嘛。”

“咱犯人也賤,誰打人最狠還就給誰上供。一天到晚見了隊長點頭哈腰地上煙,跟他媽三孫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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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這些話後第一想到是莊啟濤和王三兒從嚴管隊回來了,可為什麽讓他們日夜站在值班室前頭呢?至於那些隊長怎麽處理的,我並不關心,隻要處理了就證明我們上告是對的。不管處理多輕也說明他們是錯了,雖然隻判一個監外三年也證明他們是違法了,不然不會動用法律的。關鍵是現在,他們還這樣繼續著虐待體罰,這種手法更損。我不能袖手旁關,既然知道了就和他們一同去受這罪吧。他們倆是為大家被嚴管的,回來還不放過,如果自己不站出去就太不仗義了。一定得去,待會兒一給我送飯時就衝出去。

值班的送午飯來了,我趁他進來拿飯盆兒時推門就衝了出去。我本想跑到大門後就喊叫,成心讓他們把我拉到值班室去。但跑到大門時有一個區隊收工回來,正好大門開著,我連想都沒想就衝了出去。不知武警是隻顧清點人數了還是就不想管我,我徑直地衝到了雙手背銬帶著腳鐐的莊啟濤和王三兒麵前。

“王三兒、啟濤,為什麽讓你們在這兒罰站啊?單革他們幾個呢?”我看著被饑餓疲乏折磨得筋疲力盡、烈日曬得蔫頭耷腦的兩人,急切地問道。王三兒咧開幹裂的嘴唇還沒說出話來,隻見馬指導員從值班室裏衝了出來:“沈猛,你怎麽跑出來了,是誰叫你出來的?”

“用不著誰叫,我自己願意出來。你不是愛體罰人嗎?來,我也算一個,讓我陪著他們吧!”

“王隊長,拿鐐銬來,把他給我銬上!”

我被三四個隊長按在地上,戴上背銬、砸上腳鐐扔在了值班室裏。晚上,全隊的隊長都來了。屋裏站不下,就站在門外。

“沈猛你太猖狂了,本來我們不想理你了,讓你一個人獨自反省。可你竟敢自己找上門來,你這不是和我們叫板嗎?那好,今天我們經全隊幹部集體研究決定向你應戰,不獲全勝決不收兵!我們全部參戰,十二根電棍輪番使用,充電器就在這裏,你看好了,記清嘍,告吧,我們全體等著你。開始!”

“你也就會文化大革命那套,還不獲全勝決不收兵?我看你- -----”

我的話還沒說完,是說不出來了。他們已如惡狼般撲了過來,將我仰麵掀翻在地,用個凳子卡在我的脖子上,兩個人各用一隻腳踩住凳子,打開手銬腳鐐,撕開了我的衣裳,使我一絲不掛,赤身裸體的躺在初春乍暖還寒、冰涼的水泥地上。

我想罵“畜牲”可張不開觜,那按著我雙腳的兩個人將我下抻到下巴剛好抵住那凳子卡在我脖子上的橫梁,兩隻手分別被兩隻腳踩著,我根本動不了,連胳膊腿都不能彎一下、動一絲。

真是訓練有素,這一係列的動作是那麽有條不紊,分工明確,動作敏捷,幹淨利索。三個綠犬過來了,每人手提兩根電棍,好似秦瓊提著雙鐧殺上前來。隻聽得吱吱啦啦吱吱啦啦的怪聲從我周身發出。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沁入心扉地苦痛,鑽進骨髓地煎熬。有時如同鐵鉗鉗著你的皮肉在擰轉揪扯,似乎要將你周身的皮肉一塊塊地生撕下來;有時又像絞肉機一樣要把你攪成肉醬,連同著骨頭和神經一同攪拌。噯,沒感覺啦。不是沒感覺,是左半身的皮肉給掀下來了貼到右半身去了。哇,我的嘴怎麽跑到太陽穴這兒來啦。哦,耳朵,耳朵非要到後腦勺上去- ---- -

禽獸們看我不吭一聲,就拚命地電我臉,強大的電流追趕著我的五官到處亂鑽亂跑,幸虧還沒給趕出國界。此刻我不能動的地方全動了,能動的地方卻死活動不了。要是能打個滾就好了,這怎麽可能呢?就是能扭動一下也會使我減輕一點痛苦啊。

我什麽都不知道了- -----

我發著高燒,可卻很舒服,原來我躺在媽媽的懷抱裏。媽,你怎麽在這兒?媽媽笑笑說:“你病了,我正在給你燉著一隻雞。”

我想動一下,可怎麽也動不了。 我聞到一股肉烤焦的味道:“媽,媽,鍋糊了,鍋糊啦 ----- -”

“醒了,馬指他醒了。”一個小隊長喊道。

當我知道事時隻感到一陣陣的抽搐,心跳。我想睜一下眼睛,可怎麽也睜不開。

“電充好了嗎?把充好的先用著,換著充,接著來!”

“沒地方電了,電哪啊?”

“電不太糊的地方!”

又一輪開始了。

此刻我隻有恨,滿腦子全身從骨頭縫裏發出的都是恨。

奪妻殺父雖可恨,

無奈禽獸肆虐人。

虎狼淩弱填饑腹,

爾心更比禽獸甚。

莫道前人施刑狠,

曆代酷吏難勝今。

若是上天重造我,

寧做草木不做人。

我不知道我死過去幾回,隻知道從頭天晚上直到第二天天亮從沒間斷。如果不是電棍充電供不上使用或者我死過去時電我我也不知道了,他們會一刻不停的。地上全是水?不,是汗,是從我體內流出的汗濕遍了從冰涼到溫熱又變冰涼的水泥地。

死去活來。他們已不用拿凳子卡我脖子了,也不用再踩著我胳膊腿,我根本就不動了。

當我被扔回屋裏時,我連爬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不想動,也動不了,我躺在地上想,我是不是還能活?

這時值班的進來給我倒馬桶,出去後忘記鎖門或許是他看我已動不了了就沒鎖吧。因為以前他天天給我倒馬桶時都鎖,就是送飯時來拿我的飯盆去夥房這一小會兒時間也從沒不鎖過門。他剛提著馬桶出去不會兒,門忽然開了一道縫,“嗖”的飛進來一個塑料袋,跟著門就關上了。塑料袋落在了我的腳下,一開始我沒明白過來,忽然我想到可能是有人在冒著危險給我送來了什麽。趕快撿起藏好,不然值班的看到就會給這個人帶來災禍。我掙紮著想坐起,啊,腰怎麽這麽疼呀!像斷了一樣。我再試著往起坐,不行,不光是生疼,是無論我怎樣也坐不起來,腰斷了?我爬,爬也要把它撿起,決不能讓值班的看到。終於夠到了它,剛剛壓在身下,值班的就提著馬桶進來了。

門咣當一聲鎖上後,我把它拿了出來。是煙,是一塑料袋漠河煙。我好久沒抽煙了,這人心真細,看來是早已準備好的,裏麵有卷煙紙和一盒新火柴。我抱著這代兒煙,激動得幾乎落下淚來,我一定還能活,也一定要活下去。

雖然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但這件事是令我難忘的。在我最危難的時候,有人能在隊裏如此恐怖之中給我送來一小袋漠河煙,這使我一直在內心裏感激著他,那小小塑料袋時時會清晰地出現在我眼前。

晚上,院裏傳來馬指的鏗鏘之言:“有的犯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以為沒人敢碰他。這都是以前隊裏給慣的,才造成他敢聚眾鬧事。沈猛,別人不敢碰他,我敢。不但敢碰,而且要碰他個粉碎,碰他個稀巴爛。告啊,我等著你!我是一個共產黨員,我什麽都不怕,我就是把腦袋掖在褲襠裏幹革命的,我隨時準備著去見馬克思。---- --”

他還真沒食言,幾個小時之後他就去見馬克思了。隻是不知馬克思是否願意見他,我想馬克思是不會承認這樣的牲畜是他的追隨者的。

當他在全體犯人隊前慷慨激昂地演講後,中隊部裏的酒瓶歪倒了一地。醉醺醺的馬指別著一把五四式手槍,東倒西歪地回到了家裏。他一進門就把槍放在了桌子上,搖搖晃晃地靠在床上,嘴裏散發著熏天的酒氣。

這天正好他的小侄子來他家玩兒,看到一把烏黑發亮、真正的手槍,歡喜地拿在手裏把玩。他雙手握著搶走到閉著眼半睡非睡的叔叔跟前,用手槍對著叔叔的胸膛大喝一聲:“不許動,舉起手來。”

“放下,這槍沒上著保——”馬指先還沒在意,猛然想起這槍沒上保險,睜眼驚叫道------

晚了,隨著小侄子嘴中“啪”的一聲,“砰”——真正的槍響了,馬指應聲倒在了血泊裏,當場斃命。

報應, 這是天報。一個人如果做過非人性的事,千萬別發毒誓,否則總會應驗的。這報應來得太快了,但是是適時的,不然還會出現何國久式的冤魂。

上天是公平的。 當一個人喪失了人性,做出人類不可包容、不能饒恕的行為時,人類可能沒有能力或不想把他驅逐,老天會插手的,會把他驅除人世。

我所受的一切同樣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因為自己自文革以來還沒做過對社會對人類有益的事,所做的都是肮髒齷齪、損人利己之事。所以上天沒將我從人間消除,可能是看到我內心還尚有一息良知吧。

我感謝上蒼的明察秋毫,獎罰分明,懲治有度。如果我能回社會,不管哪一天,我多大歲數了,我都要努力贖罪,感謝上天的仁慈恩賜。

三個月以後,我胸前厚厚的焦糊疙疤兒開始脫落,露出鮮紅的嫩肉。本來我以為被這層焦炙地硬皮掩蓋不見了的乳頭會從此沒有了,誰知它也長好了,隻是在衣服的摩擦下會產生一種異樣地感覺。慶幸的是他們沒電我的小便,這是我身上唯一沒被侵犯蹂躪的地方。

可是我的腰完了,它使我不能直起站立。我走路的樣子像一個駝背的小老頭,兩腿彎曲著向前行走。趕上陰天下雨,寒冷潮濕它會疼得使我不能動彈,這給我造成了終身的殘疾。

我心中無限悲哀,因為我生性愛動,小時喜歡踢足球,身體一直不錯。雖然由於從小營養跟不上,常常吃不飽肚子,外形很消瘦,但是健康矯健。如今剛剛三十三歲的人就已步履蹣跚了,這使我對今後失去了信心,就是出去了又怎樣生活呢?

冬天我好似住在水晶宮裏,四壁屋頂是一層由哈氣變成的薄冰,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反射出色彩斑斕的點點繁星。是它們陪伴我熬過了這寒冷的嚴冬,我對它們有著深厚的感情。

晚上睡覺時我連棉衣都不敢脫,陰冷的寒氣迫使我常常縮在被窩裏與它們對話,因為它們就像美麗善良的水晶花。

“你為什麽總是一個人躺在這裏呀?”一個粉色的水晶花好奇地問我。

“因為我願意!”

“願意,我從沒見過能說會動能唱會跳可以任意盡情地表達自己思想的人會像被關在窩裏的病狗一樣不聲不響,除非你不是人。”

“我是人,隻不過是一個犯人。”

“犯人?什麽叫犯人?是不是就不屬於人了?”

“犯人就是犯了罪的人,應該還屬於人,隻不過在不同的地方就不屬於人了。”

“那就是說在這裏你不屬於人啦!那你為什麽不到一個能屬於人的地方去呢?”

“這不是我想去哪兒就可以去的。因為我是犯了罪的人,是被人管製的,不可以隨意去哪兒,是要聽從管製我的人的。”

“那多沒意思啊!這犯人的犯不好聽,以後你還能把這個犯字去掉嗎?”

“我也不知道,我非常想,可是有人不讓我這樣。”

“這樣的人太壞了,你為什麽不去和他講理呢?”

“就是因為我去和他講理才被關在這兒的。”

“那你就自己跑出去,和這種人是講不清理的。”一個綠色的水晶花氣憤地插嘴說。

“如果在我二十多歲時我會跑的,可現在我不會的。因為即使跑了也還是一個犯人,我厭倦了犯罪生活。不想一生都做犯人。”

“呃,這麽說真是你願意的。那好吧,我們看你還是能把犯字去掉的,你將來一定能成為好人。”

滴答,一滴晶瑩的露珠掉在了我的額頭上。天花板上的冰開始融化了,雖然我這小黑屋的春天比外麵遲到了數天,但它還是來了。這一滴冰涼的水珠滴醒了我,冬夜過去就是春天呢!

水晶花們依依不舍地悄然離去使我更加孤獨,就連緊挨著我床邊的也跑得無影無蹤了。

我們在,我們不想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可是天暖了,我們必須化了,就像你必須要做犯人一樣。為了能再多陪陪你,我們隻好藏在你的被褥裏。雖然我們知道這對你的身體尤其是你的腰沒好處,是不道德的事,可沒辦法。因為你的床是用濕木做的,它體內的水分早就浸入到你的被褥裏。而你的床又緊貼著牆壁,我們在牆上站不住了就自然地溜進你的被褥裏,真對不起你。

是啊,我說我的被褥怎麽越來越沉啊,尤其是褥子,掀起一頭來再放下時是“啪啪”的,都快擠出水了。我慢慢挪下地,把床一點點地拉出與牆壁離開一寸的距離。這個簡單的動作我卻做了半天,拉出床後我氣喘籲籲地坐在了床上。不行,我不能這樣下去,要鍛煉,隻要能動時就盡力將腰向上伸直,左右轉動,強迫它直起來。從這天開始,隻要腰不是疼得一點都不能動我就盡力地活動。功夫不負有心人,四個月時我基本上能站直了,隻是還稍稍的有些前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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