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七十三)

(2018-08-10 04:17:14) 下一個

(七十三)

我們是八五年的八月下旬來的,在中秋節前夕。一路上重兵押送,鐐銬相加。尤其是在烏魯木齊轉上至石河子的車時,更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兒,槍械林立,如臨大敵。

這批犯人大部分是六零年以後出生的孩子,其中大部分是因掃黃時抓進來以強奸、輪奸、群奸群宿罪名判重刑的犯人。他們從記事起大都是在溫飽之中長大的,有些還是獨生子,自然比較脆弱。在這刀槍劍戟之下、鐐銬縛身的陣勢中,三天三夜的路程鴉雀無聲,寢食不安。似乎前方是魔鬼的巢穴,地獄的洞口。一路上心驚肉跳,戰戰兢兢,魂不附體,麵無人色地支撐過來。在烏魯木齊轉車時,看到兩邊架設的機槍就瞄準著自己的胸膛,更是呼吸艱難心跳突止,以為到了世界的末日,有的人連步子都邁不動了。

魔窟到了,新疆軍墾建設兵團農八師一四一團勞改四中隊。這裏地處北疆,距石河子市一百公裏左右。我被分在了四中隊一區隊。

這是一個紅磚高牆圍成的一千五百平方米的院落,牆上布滿了鐵絲網。大鐵門坐北朝南,門左邊是一個二層的崗樓,二層是武警值班站崗,一層是隊長值班室。值班室的門開在院外,沿著值班室的牆壁三麵開有小窗,用以監視院內和犯人有事請示匯報時所用。挨著崗樓西邊是一溜北房為隊長宿舍,宿舍的後牆就是監舍的院牆。這排房隻有一小間的門是開在監舍院內,作為醫務室。在這排房的南麵還有一排與它並列的北房是中隊部,以及中隊長和指導員的住地。

院內有東西北三排監舍,西麵是五間為第一區隊。四大一小,大的有二十個平方米,每間住十五人為一班,四個班為一個區隊。一進屋是一個大通鋪,通鋪邊上有一米寬的走道。那小間作為倉庫,存放犯人除平時必需品以外所有的物品。北麵共十二間,除監舍庫房外盡西北角還有一小間空著。這裏是二三區隊,東北角是廁所。東麵是四區隊。東房比西房多一小間,是在和南麵的夥房相接處,作為反省號設置的。不到十平米的小號用鐵欄杆分做三間,每間不到兩平方米,沒有鋪板,就地而臥。南麵靠東邊是夥房一溜三間,門開在院外,內留窗口作為發飯之用。挨著夥房是兩小間,一間用作犯人值班員監舍,一間空著。再旁邊是工具房,擱放勞動工具,門開在院外。然後就是大鐵門了。

這就是我今後漫長的勞改之地了。

第一天出工勞動我領略了神州西北之巔的壯觀景色。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真乃千古壯觀之絕句,僅僅十個字就將這戈壁灘的景象展現出來。

腳踏大漠,著眼這一望無際的黃沙。我仿佛看到天邊的地平線走來一個人,他要穿越沙海,攀過冰山,經受荒無人際的戈壁灘上的風沙彌漫,戰勝奇峰峭立的冰山上的白雪皚皚,開辟出一條無人走過的路,爬向美好的人間。

誰說這裏生物難存,寸草不生?你看那高傲的鑽天楊,歡快的沙棗樹,不正在向我招手,催我向前嗎?

我心中豁然開朗,情不自禁吟道:

 

都市紅塵癡人迷,

大漠黃沙智者愛。

半生蹉跎浸汙垢,

劫後餘生甘雨來。

路漫奈何良駒行,

浪巨怎讓勇士敗。

擲它十載取真經,

衝天一吼石門開。

 

從死裏逃生的人最知道什麽是生命。現在,我視生命為第一寶貴,什麽愛情自由那都是空話,沒有生命就什麽都不存在了。因為上天隻給你一次生命,其它都是你在生命過程中追求的。

什麽是我今後要追求的,這是我當前最需考慮的東西。無期徒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迷茫的無期。當今的社會是能者、智者縱橫天下,偷盜在什麽時候,任何社會都是不恥的。不管你是在什麽條件下,何種環境中,沒有借口可言。我要尋一條可行的道路,做被社會所能接受的事。今年我三十二歲,我要爭取用十年或十五年、最多不能超過二十年的時間回到社會上去。中國的事總是極左之後又跟著極右,不斷的搖擺著。這嚴打進來的人都有被赦的可能,最起碼會有大幅度的減刑,我一定會趕上的。逃跑,是下策,隻能導致獄中生活的重複,最終老死監獄。那才真真是白來一世,自毀一生。如果自己的估計不會錯的話,就算二十年才出去我也不過五十二歲,起碼還有十年的人生。可那是真正的人生,是生活。就讓自己體驗一下真正的生活吧。

為了餘生,奮鬥。

具體到眼前,我要在除政府規定的勞動學習時間外自學一門技能,以備將來所用。可學什麽對將來有用並且能用上呢?這還真難住了我。學種田,這不用學,在勞動中自然就會了。況且在這戈壁沙灘上隻能種棉花、西瓜、打瓜。學車、鉗、刨、銑、修理,這裏沒有工業。想了幾天也找不到一個能學的。咳,到這兒想學一門技能這不是癡人說夢嘛,歇了吧。

今天是中秋節。沙漠中的圓月真實可親,離你近近的,用她那溫柔的月光撫摸你冷酷的心,那親昵勁使你不得不想你的親人。我好像這一生都和中秋之夜有著深厚的淵源,她總能讓我生出無限感慨,萬般思念。媽媽的臉龐出現在月邊,那慈祥的眼睛使我不安,我懷著無比愧疚的心悄悄祝福著:媽媽,願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兒子這一生無以回報,也隻有這衷心地祝福了。

“沈猛,吃西瓜呀!”章新手舉著一塊瓤紅皮綠的西瓜熱情地招呼我:“這新疆的西瓜真絕了,又沙又甜。真是小嘎子說那話,‘咬一口甜掉牙’。還不用冰箱,往鋪底下一擱,什麽時候兒吃什麽時候兒跟剛從冰箱裏拿出來似的,吃得我直打冷戰。”

可不是嘛,我還沒吃就覺出了涼意。敢情這沙漠之上晝夜的溫度相差這麽大,白天穿個褲衩背心還曬得你順脖子流汗呢,這晚上不穿長袖衣服就冷得哆嗦了。怪不得這裏人形容氣候時說:早穿棉襖午穿紗,抱著火爐兒吃西瓜呢。

來新疆的第一個中秋是這些人自離開北京後心情最放鬆的一天。這天晚上中隊長宣布不學習,全隊歡度中秋,隊長們也到院裏來和大家一起過。犯人們一開始還有些不敢多說亂道,看到隊長們放下了往日的橫眉立目,露出了笑容,逐漸得有了歡聲。當指導員用一個犯人的吉他自彈自唱了一首歌後氣氛變了,犯人們嘻笑哄鬧起來。一開始還是唱唱歌講一些笑話兒,侃侃大山。後來就露出了本性,山南海北地胡謅上了,有的甚至講起了自己的光榮史。那些因男女之事進來的還繪聲繪色地講起了淫穢之事,那露骨的敘述,逼真的模仿使得那些小隊長們目瞪口呆。不知是這些人有意誇大還是肆意吹牛,有個幹部子弟的犯人竟然說起他和一些哥們兒與一個電影明星如何如何,還特別強調這明星的叫床聲好像殺豬一樣。這真叫這些在沙漠中長大的小隊長們羨慕不已。哇,他們竟然能和著名演員跳舞睡覺- ---- -

這裏的管教隊長全部是軍墾農工轉來的,如果說軍墾戰士的優點是不畏艱苦,忠厚勤勞的話,那在這些人的身上是體現不出來的。因為他們大部分是在這裏出生的第二代軍苗,能從農工轉為警察在當地也都是幹部子弟或起碼有做幹部的親戚的,普通的老墾荒戰士的子弟得不到這良機。況且他們是經過了觸及靈魂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洗禮,是經過戰鬥考驗的無產階級先鋒戰士,是在大風大浪中陶冶出來的佼佼者,不是普通的軍墾戰士。不畏艱苦,忠厚勤勞在他們身上早已蕩然無存。代之而來的是自恃聰明,追求享樂,口是心非,巧取豪奪。文革中那套打砸搶,目無法紀,勾心鬥角,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羅織罪名,刑訊逼供,殘酷整人與改革開放以來的物質誘惑,女色迷魂,金錢至上,靡靡之音的雙重病毒混合在他們體內。

從小生長在戈壁大漠使他門孤陋寡聞,視野單調,對大都市的燈紅酒綠,繁華喧鬧有著極強的好奇和向往。當他們聽著犯人們大侃特侃著吃喝玩樂的無恥生活時,尤其是聽到那些男女之事後,驚奇與羨慕從他們那貪婪無知的目光中放射出來,其中摻雜著更多的是妒嫉。他們在想:生活多麽豐富啊,簡直是五光十色。可命運又是多麽不公啊,為什麽我們的爸爸媽媽就要為了支援邊疆建設而被人為的驅使到這荒無人煙的戈壁沙灘、冰山大漠呢?要不我們也是城裏人呀!

建國後共產黨號召也好還是用行政手段逼迫的也罷,總之是違背當事者的意願而強行地將他們發配到邊遠地區的大遷居的惡果隨著社會的變遷逐步地在各方麵顯示出來了。不自然形成的事總是要付出更大代價的。

如果說執法者應當具備一定的法律知識的話,那這些警察在這方麵則是名副其實的法盲。小流氓兒們愚蠢的吹噓時萬萬想不到招致而來的是鎬把、木棒、電棍、皮鞭。

我們在這裏還都是爹媽有頭有臉的子弟,可從小吃的是不變的苞穀餑餑白麵饢,西葫蘆倭瓜湯。穿的是粗布衣,臭膠鞋。吐著黃沙喝涼水,舉著書包擋風沙。你們他媽從小就吃喝無憂,飽暖不愁。還他媽不知足,又偷又搶還玩女人,不打你們這些害人蟲打誰呀?

如果說西北的漢子是粗廣豪邁的,那這些人用粗獷二字形容還堪可配,但豪邁就提不上了。豪邁產生於抱負理想。在他們身上隻有文革中練就的無法與野蠻,試想粗獷結合著野蠻的人是多麽可怕啊!

小流氓們在為了抬高吹噓自己,踩估、貶低別人時經常說對方“瞧你丫那鼠蔑相兒”。有一個小隊長便問:“你們老說這鼠蔑鼠蔑的是什麽意思呀?”

“鼠蔑就是老大,牛屄,精神。”一個小流氓兒犯壞,挑著大拇哥說。

“那你們看我鼠蔑嗎?”他挺了挺胸脯問。

“鼠蔑,你鼠蔑。整個這中隊就你最鼠蔑!”

哈——哈——哈——小流氓們笑得前仰後合。小隊長給笑毛了,心懷疑惑地走了出去。當他從另一個監舍裏鬧明白這“鼠蔑”後,直奔值班室而去,轉身出來時手中緊握電棍,後麵還跟著兩個同樣提著電棍的隊長,大步向那監舍衝去。

那小流氓正在為自己的傑作而得意之時,隻覺肩頭一麻,一個跟頭栽下了鋪。

“是你鼠蔑還是我鼠蔑?我日你媽的!”三根電棍齊上,電得那小流氓兒滿地打滾,抽搐不已,口中玩兒命喊著:“我鼠蔑,我鼠蔑,我最-- ----最鼠蔑還不行嗎- -----”

看著他在電棍的威力下痛苦地哀嚎,小隊長們找到了威武的感覺、施展淫威的快樂了。晚了,現在你求饒已太遲了。這已不是誰鼠蔑不鼠蔑的問題,是我們要滅鼠了。

哭嚎聲傳遍了整個監區,大院內立刻靜寂無聲了。犯人們傾聽著這中秋之夜的哀歌,悄悄地鑽進被窩,用被子蒙住了腦袋。想起溫暖的家中,慈愛的父母,輾轉難寐,默默地流下了無望的淚水。

第一個中秋節在鬼哭狼嚎中度過了。

在冬季我們的勞動主要是平整土地,修渠引水,種樹防沙。勞動強度很大,規定的任務是一個正常人所不能承受的。人在超常的負荷中可以堅持一天兩天,可長此下去就支持不住了。

怎麽辦呢?家庭條件好的優勢體現出來了。犯人們發現,當你遞給小隊長們一顆好煙特、別是外煙時,會看到他們的笑臉,他會在勞動時找你聊天,分派的活兒也少、輕一些,完不成任務既不受罰,也不挨打。這煙的作用真大,於是乎家信寫的勤了,要的東西多了,級別也長了。一時間隊裏的郵包三天兩頭的發了下來。小隊長們還及時的通知著“某某某,你郵包來了,這麽大個” 。

犯人之間開始比郵包,誰的大,東西高級,誰就洋洋得意,挺胸昂頭,不可一世。因為這一段他可以作隊長的寵兒了,可以無病休假了。隊長們也搶著發郵包,每次發過郵包後,他們的紙箱抽屜都是滿滿的,變成了沒有郵戳兒的最大郵包。這些上供的物品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級,如今你再想用一顆煙和他們聊聊天少幹點活兒,換來的隻是白眼與嘲笑。甚者會舉起電棍向你眼前晃著說道:“你丫踩估誰呢,打發要飯的呀!”

發展到後來,這些高級煙、食品也不能使他們滿足了,幹脆直接給錢。一些犯人在信中公開向家裏要錢,讓家中把現金藏在包裹內,聲稱可以得到減刑的回報。信件是要經過隊長檢查的,能在信裏公開寫這些,家裏就明白了。

是的,他們說的是實話,金錢確實給他們帶來了既得利益。三區隊一個叫呂文傑的,是第一個父母千裏迢迢地從北京來這裏探望他的犯人。其父母在實際考察後立即提議出資在隊裏給他兒子辦個糕點廠。這真是生意人,即為隊裏增加了財富,自己的兒子還不用在戈壁上與風沙搏鬥了。做出的糕點除供隊長們吃喝送禮外還可賣給犯人,投進的資金全部收回,又給兒子減了刑。這在當時真可謂改革開放以來在監獄中的一個革新創舉,為後來的用錢買刑樹立了典範。不同的是他是以投資的方式間接買刑的,可他高就高在這錢又都賺了回去。繼他以後的犯人就沒這麽好的事情了,都在這裏開買賣,誰做消費者呢?但又相對的有另一個好處,就是簡單快速了。出錢就減刑,錢到就立馬能見效,兒子享著清福就把刑減了。

可有這種條件的犯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的犯人家中是不可能有這條件的。多數犯人吃的是國家撥給的飯食,抽著幾毛錢一斤的次等漠河煙,幹著繁重的體力活兒。就是國家撥給的飯食到了犯人嘴裏也大打折扣了,因為犯人和隊長是一個夥房。你可以天天聽到夥房裏煎炒烹炸的嗞啦聲,時時聞到美味佳肴的香味,卻永遠也吃不到一頓象樣的飯菜。總是熬葫蘆瓜湯、白菜湯、羅卜湯的。偶爾吃上一頓肉也是隻聞其味不見其身。但說實話比起七幾年的獄中飯食是好多了,起碼主食都是白麵大米,菜中明顯地漂著一層油了。量也大的多,每頓兩個三兩的大饅頭對我來說足夠了,但對那些正長身體的小夥子還是少了點。總之還過得去,決不會像以前的監獄似的餓得夜夜睡不著覺。

夥房的犯人為了保住自己這份差事,盡力地將犯人的魚肉放到隊長的炒鍋裏討好著隊長。隊長們個個吃的油光滿麵,順嘴流油。尤其是指導員和中隊長,頓頓兒是單炒另燒,花樣翻新。

有個小隊長講話,做警察真是太好了。長這麽大沒吃過的都吃到了,三天兩頭還喝一痛快。抽著外煙,看著美人兒畫報就把班上了。時不時還弄點外快,這日子真不錯。

飽暖生閑事。身上的熱量使他們無處釋放,便在電棍、鎬把兒上出火了。凡是不給他們或沒能力給他們上供的犯人遭了殃。隻要他看你不順眼,便找個碴打你一頓,輕者渾身瘀血青腫,重者遍體鱗傷步履難行。你要是幹活兒完不成任務的,那就更成了他們每日茶餘酒後的發泄物了。一時間監舍內夜夜狼嚎、日日鬼哭,成了名副其實的人間地獄。犯人們個個成了驚弓之鳥,待屠之雞,不知道哪一時哪一刻輪到自己。一個個幹活兒時拚命追趕,唯恐落後。回監後吃了飯馬上鑽進被窩,既不會招來無名之罪,又可聚集氣力,第二天好再有勁拚死拚活地勞動。這樣一來,監舍內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勞動中你追我趕,一派繁忙。使得這個中隊在支隊評比中贏得了建隊以來第一季度第一個模範中隊的殊榮。

夥房大擺慶功宴,隊長們個個喝得酩酊大醉。他們酒足飯飽後又開始了每日的施虐遊戲,稍有違紀或沒完成勞動定額的犯人被輪番叫進值班室受罰。要不就是試驗演習,小貓兒小狗兒們可倒了黴,因為它們是試驗品。他們要通過這些小動物接受電擊的承受力來估量一個人對電棍的承受力。你聽吧,那小狗兒的叫聲嘶力竭,小貓兒的叫淒慘剜心,當最後的一聲絕叫突然中斷時,那貓狗已然倒在那裏抽作一團了。後來弄得這些貓狗一看見電棍就會癱在地上,跑都跑不動了。犯人們一聽到這叫聲時就會周身亂顫,六神無主。若是叫到哪人的名字時,那人會霎時麵如土色,眼睛發直地向值班室走去。更有的進門就跪在地上,連爺爺都肯叫出來了。

不知為什麽,我以及一些真正是幾“進宮”的老流氓倒始終沒遭此厄運。也許是他們也在挑著人打,在逐步摸索著犯人的心理性格,更關鍵的是報複心吧。因為從檔案裏他們是很清楚每一個人的犯罪史的。每當看到那些灰頭土臉,傷痕累累的挨打者回到監舍裏悄悄哭泣時我不止一次地說過:“我肏他媽,別打著我,打我時我就讓他們看看什麽是真流氓!”

我的確做好了心理準備,報複不報複的我倒沒想,我隻是想讓他們看到不是所有人都怕打的。我決不會屈服這無理的獸行,惡魔的淫威。讓他們知道知道京油子裏也有硬骨頭。

這裏沒有表現得好與壞,認罪與否,隻分有錢與沒錢,有錢的就是表現好,就是認罪服法,沒錢的就是表現不好,不認罪服法。在這種環境中怎麽會改造好人呢?我對改造失去了信心。

於是我在勞動中故意磨磨蹭蹭,甚至拒不出工,真奇怪,他們就是不打我。

在這些老流氓裏,也存在著幾種人。像靳國全兒這樣的,他既痛恨這種非人的待遇又想在這之中撈取著個人的利益。因為他是值班班長,應是減刑最先考慮的對象。但事實上他已明白用他做值班班長隻是隊裏利用了他在小流氓心目中的地位、分量,有利於隊裏的管理,真正能減刑的是那些上供最多的犯人。為了能突出他的話在小流氓兒的眼裏有一定作用,他積極的鼓動著那些孩子們去與隊長磕(對抗、玩兒命)。凡是在值班室裏挨打時沒哭爹喊娘的回到監舍後,他都去表示慰問,還送上一點煙、食品以示鼓勵。過後當著隊長的麵時成心找那人點毛病大聲訓斥,那人為了給他麵子同時也的確對他的流氓威名有所顧忌便順從他的訓斥。這使得隊長們覺得這老流氓還真是厲害,不得不用。相反對那些跪地求饒的回來後他就指使那監舍的班長和組員擠兌他,他自己責乘犯人在院裏活動時找碴讓那人罰站或帶著他忠實的小兄弟小戶兒之類的值班員對那人拳腳相加。他目的很明顯,不能聽隊長的,得聽我的。他想讓隊長明白他的重要性,既保住了值班班長的獄霸位置,又使自己能不參加艱苦的勞動而減刑。

我對他這種做法是不屑的,覺得他很陰險、狡猾。用著別人的痛苦死活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和利益。如果用毛主席的階級鬥爭的觀點來區分,這類人才是真正的階級敵人。

像單革這樣的老流氓還有幾分人性。別看他個子不高,又瘦又小,但骨頭還是硬的。他有著幾分仗義,為人直爽,敢磕。在流氓群裏算是個拚命三郎。他挨過一次打,雖然後背布滿了傷痕,但他的不吭一聲、怒目相視使得那些魔鬼停住了手中的棍棒,也沒再對他有第二次的毒打。

在這些小流氓裏也有不屈服於棍棒電棍的。但卻慘死在棍棒之下了。

他叫何國久,二十歲,家住北京市地安門,判刑五年。他身高一米六八左右,瘦瘦的,體重約四十五公斤。

一九八六年春節前夕,也就是我們來到農八師一四一團四中隊第四個月的一天。這天天氣異常寒冷,狂風卷著黃沙一個勁地向你脖子裏灌。臉上讓風沙打得麻絲兒絲兒的,吐一口口水都是黃的,牙齒縫,鼻子眼,耳朵眼裏全是沙子。當犯人們收工回來經大門警衛清點人數後向院裏走時,主管生產的莊中隊長喊道:“何國久,到值班室來!”

進了院的犯人們匆匆忙忙地洗起了身上,由於屋裏地方窄小,有許多人就站在院子裏光著脊梁洗,這樣用涼水時反而不覺得涼。犯人們正在潑倒著從身上洗下來的一盆盆黃泥湯時,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從值班室傳來。這聲音怎這麽重,仿佛是用壘球棒子打在沙袋上,磁磁實實,悶悶咚咚,是打人嗎,怎聽不到叫喊?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傳入大漠的黃昏。風沙驟然停止,落日一下子沉入大漠的盡頭,人類能夠發出這樣的聲音?連風神也啞然,讓落日都失色。犯人們悄然溜進監舍,不敢聽這暮色中嗷嗷狼嚎,哦哦鬼叫。

“以前打人最起碼等他們吃飽喝足我們也喂了肚子才開始呀,今兒怎麽剛進門就開始啦?”

“你不知道,今兒下午莊中讓何國久快幹,何國久說肚子疼,莊中踹了他一腳,他索性不幹了,你想莊中能放過他嗎?”

“這下夠他一嗆,莊中打人多狠呢!”

“真的,我現在都嚇出毛病來了。見著隊長就哆嗦,就我這二十年刑期不打死也得給嚇死。真是暗無天日。”

“唉,活一天算一天吧,誰讓咱犯法了呢。”

犯人們悄聲議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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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藝 回複 悄悄話 一直在跟讀。這沈猛是真實的一個人。還是幾個人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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