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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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小鬼兒(上十二)

(2018-06-01 17:10:45) 下一個

 

 

(十二)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認的字越來越多了。我非常喜歡看書,從三年級便看《西遊記》、《水滸》、《三國演義》、《苦菜花》等小說。不認識的字就查字典,問媽媽。後來又喜歡上外國文學,像巴爾紮克的《高老頭》、雨果的《悲慘世界》、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高爾基的《童年》、《母親》,還有許多記不起作者名字的,像《歐燕妮、葛朗台》、《牛虻》、《基督山恩仇記》、《魯賓遜漂流記》等等。總之凡是能拿到的書,我都愛不釋手。

在我印象中比較深刻的是保爾的一段話,“當你離別人世時能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還有牛虻說的,“不管我活著,還是我死了,我都是一隻快樂的大蒼蠅”。

這兩句話始終伴隨著我坎坷的人生:保爾的話時常讓我悔恨。牛牤的話又在我絕望的時刻給我力量,點燃我活下去的勇氣。

我不喜歡基督山伯爵,如果他沒有那個意外的財富,就沒有他後來的一切。我喜歡冉阿讓,他那百折不撓、奮勇直前的精神以及鋼鐵般的意誌使我十分敬佩,是我行動的楷模。

看電影是當時最大的奢侈與享受。雖然那時生活十分困難,但每逢周末媽媽會給我們兩毛錢看電影。最常去的是新街口和護國寺電影院。新街口是甲級電影院,一進門,大廳中掛著許多電影明星的照片,什麽趙丹、王心剛、秦怡、王曉棠等,門票比護國寺影院貴。護國寺影院是乙級的,票價比新街口便宜五分至一毛錢。但許多新電影護國寺影院沒有,要等甲級影院演過一段時間才會上映。就是這樣,好一些的影片也是幾個影院在同一天錯開時間放映。有人專門負責傳送,第一卷剛在勝利電影院放完,一個開著摩托車,或是騎自行車的人馬上把這卷送到護國寺影院。

《白毛女》是我最早看到的電影。那是我五六歲時,鬆樹街幼兒園阿姨帶我們去看的。那個阿姨姓高,左手天生殘疾,後來弟弟上這個幼兒園的時侯也是她教的。她正好坐在我後邊的位子上,看到喜兒在山洞中抱著死去的嬰兒那悲慘的一幕,她趴在我的後背上,哭成了淚人。淚水順著我的脖子流到後背上,濕透了我的衣衫。全影院都是哭聲——黃世仁太可恨了!從小我就憎恨地主,以至於對黃世仁的扮演者陳強也很痛恨。覺得他就是壞蛋,就是黃世仁。

懂事後,我又看了許多蘇聯影片。其中對《我了解他》的印象最深,該片說的是二戰時一個布爾什維克被德國法西斯逮捕後,在敵人嚴刑拷打下堅貞不屈,最後裝瘋騙過了敵人、獲得自由的英雄事跡。

這時我八九歲。不知什麽原因,有一次老抗沒和我一起去看。那次是晚場,九點半才開始,演完都十一點多了。以前我們為了近些都走影院後邊,從花枝胡同回家,今天這麽晚,又是一個人,我就改走大路,沿護國寺大街東行至與廠橋相接的十字路口,再左轉,過一條胡同後右轉到尚勤胡同,出東口左轉,再走五十步就是銅鐵廠了。

街燈很微弱,百米才有一盞。有的燈壞掉很長時間都沒人修,那段路就更黑了。一開始我沒在意,還沉浸在對電影的感慨裏。行至上勤胡同中段時有盞路燈不亮,那天又沒月亮,漆黑一片,萬籟無聲。這時,我有點緊張了。忽然我聽到身後“沙沙”的腳步聲,我的心“怦怦”地加速跳起來——壞了,有壞人跟著我!於是我加快了腳步,可那後邊的沙沙聲也跟著加快了。我不敢回頭,走得更快了。這時,再走五十步就是我家胡同了。我暗暗告訴自己:別怕,到了自家胡同就好了。我家胡同口有一盞燈,到那兒右轉時我停了一下,想從地上的影子來判斷他與我的距離,可卻沒看到影子。是否他和我走在同一個角度?於是我向右前方斜著踏出一大步,還是沒看到,我又急忙向左邊一閃,愣是沒有,可那“沙沙”聲甚是清晰。啊,是鬼!我瘋了似地向家中跑去。呀,大門關著,“開門!”隨著喊聲,我飛起一腳踹向大門,“咣嘡”一聲,還好大門虛掩著。我根本顧不得關門,向家中奔去。我一頭把門撞開,嘴裏喊著:“鬼,有鬼!”手指著後麵,趴在了床上。

媽媽被嚇了一跳,順我手指方向朝外看去——什麽也沒有。她回過頭來,胡擼著我腦袋說:“別怕,哪兒有鬼啊?”

在媽媽的撫摸下,我有了安全感,我慢慢轉過身來說:“我一直聽到後邊有‘沙沙’聲,可就是看不見人。我快它也快,我停它也停,就這樣——”我站起來往前走著學給她看。“沙沙”——咳!原來是我的條絨褲子摩擦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作怪,我摸著頭,不好意思地笑了。

這件事讓老抗嘲笑了我好幾天。“還老吹什麽都不怕,看晚場電影都差點嚇出屎來!”

 

三年級的下半學期,我和常在一起踢球的夥伴牟逢儒一起去景山,報考北京市少年宮足球隊五三班(1953年出生)。報考的人很多,招考官是我們後來的翟瑞斌教練。他先讓每個人單獨做一些基本動作,停、傳、頂、盤、射門等。然後挑選出十四人,叫三個坐在場外,剩下的十一人上場和五二班(1952年出生)比賽。

麵對比我們大一歲、又經過一年正規訓練過的正規軍,我們自然以慘敗收場。但我們還是進了一個球:十一比一。

當時翟教練安排我踢右前衛,那會兒都踢四二四陣形。這個球是在終場前兩分鍾進的。我接到大門發出的球後,帶球趟了十來步,對方來阻斷,我斜傳給右邊鋒。右邊鋒想帶入禁區,遭到對方倆人包抄。這時我已補位到右邊角球位置,沒人看我,右邊鋒機智地將球傳給了我,然後直插門前。我將球一腳吊至門前,右邊鋒一個魚躍頂球,擦柱破網。

“好,不錯不錯!”翟教練說。

從此,我、牟逢儒和那個右邊鋒就成了好朋友,他叫呂希中,每到星期天,我們仨就結伴到少年宮練球。有時我還帶著小沉,他從五六歲就跟著我和老抗在胡同裏踢,極具足球天分,七八歲時就踢得相當不錯。隻不過他體質差、個頭較矮。他從小有疝氣,陰囊一鼓起來比平時大兩倍,漲得很硬。用手摸感覺就一個蛋子兒。一生氣時就更大了,憋得他臉通紅。不知道他怎麽會得這個病。“會不會那年他拉了一褲子屎,被我倆扔菜窖裏擱的呢?”我常常這樣想。

每個星期天,他都跟在我屁股後麵,去少年宮練球。看球時,他能一聲不吭地從頭看到尾。

一次,教練讓我們分成兩組比賽練習,這天有一人沒來,我對翟教練說:“讓我弟弟上吧!”翟教練以前是北京工人隊的,和焦國忠認識,我在他麵前說話比較隨便。

“他行嗎?”翟教練不放心地問。

“行,他踢得挺棒的。不信您問牟逢儒和呂希中。”他們倆也連聲說:“是不錯,要不您試試!”

小沉上場了。他標準的動作、靈巧的過人、強烈的射門意識征服了翟教練,竟破例允許小沉以後和我們一起訓練。自此,我們五三班訓練時,末尾跟著的一個小蹦豆常常會引起圍觀人好奇的目光。

我們的運動服老是堆得亂七八糟,有人還常常反麵朝外往那兒一扔。每天換衣服時找自己的號碼都要半天,而小沉每次都第一個換好,等在那裏。原來他有竅門——那袖口發亮、胸前濕了一大塊的,不用看準是他的。他的鼻涕、哈喇子為他節省了大量的時間。

一兩年下來,他的球技越發成熟,個子也高了許多,腹肌處隱約顯現出“井”字,神奇的是他的陰囊也不再漲大了,疝氣好了。

我們是這麽深愛著足球,直到文化大革命停止了我們的足球生涯。據我所知,以前和我共同練球的小夥伴,長大後沒有一個進專業隊。隻有一個叫溫遠的,最後進了北京隊,來自比我們大三年的五零班。

小沉小時候愛和院裏的孩子玩彈球、推鐵環、抽漢奸。我們看書時,他還不認字,所以每當晚上我和老抗看書做功課時,他就在院裏和幾個小孩兒玩這些打發時光。

有一天很晚了,他還沒回來。我和老抗做完功課在看小說。媽媽在院裏喊了他兩聲都沒人回答,讓我去找小沉。我剛走出院門,他回來了,手裏端個破盆讓我看:“小猛,你看我揀了這麽多煤核兒!”

“你揀它幹嘛?”

“給咱家燒火用!小二平說煤核兒也能燒火,這樣可以給家裏省錢買別的。他天天都去揀,我以後也天天和他去,給媽省錢。”他邊說邊向家裏跑,顛出了一兩個煤核兒掉在地上。

“媽媽,我揀了好多煤核兒!”他興高采烈地把煤核兒放在爐子旁邊,撣著手說。他的手本來就因玩彈球、拍三角等戶外活動弄得很髒,年年冬天都裂許多口子,這會兒再沾上煤灰就更熱鬧了,動物園的猴爪子都沒那麽黑。

“你給我衝牆站著。咱家再窮也不至於讓你揀煤核兒啊!你說,誰讓你去的?”媽媽把他拽到牆根下,轉過他的身子,讓他麵向牆站著。

“誰也沒讓我去,是小二平說揀煤核兒可以給家裏省錢,我也想給家裏省錢,就跟他去了。”小沉委屈地說。

“用不著!你不學有用的東西,盡學這沒出息的事。今兒你給我站一夜!”媽媽從沒跟小沉發過火,看來今天這事讓她很生氣。小沉麵衝牆,掉下了眼淚。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媽媽打了盆溫水,把他拉過來給他洗:“媽不缺這錢。你要把這些時間用來學有用的東西,長大了才有本事養活自己。記住沒有?以後不許去揀煤核兒。”

小沉哭著點點頭:“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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