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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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二十五)

(2018-06-24 09:06:49) 下一個

(二十五)

學校的大門關著,小辮兒劉一推小門,開了。我們剛進去,看門的石大爺就從傳達室的窗口伸出頭問:“學校沒人,你們找誰啊?”

“石大爺,我們想用一下三輪車。”我對石大爺說。他從傳達室裏走出來,看到是我:“喲,是你呀,你也是紅衛兵啦?”

我把左胳膊往起抬了抬,說:“是啊,這倆人都是我們組織的,我們準備去北航拉一車紅旗報,想借學校的三輪車使一下。”

“噢,那是好事兒,這事兒得支持。”他開了大門,又說:“用完了想著送回來啊!”

“您放心吧,用完了就送回來!”

 小辮兒劉不愧是蹬三輪的兒子,早把板車蹬出去了。我正要往外走,土鱉拽住我,指著一輛自行車小聲地說:“把這自行車也蹬走,有什麽事兒的話比三輪快多了。”

我一看是一輛老舊的車,就對石大爺說:“石大爺,這車我也借用一下兒,到時一塊兒送回來。”

 他有點猶豫地說:“這自行車倒是一直擱著,沒人用------要不這樣吧,你打個借條兒,我也好對學校交待。”

“把你的證件留這兒。”土鱉對我說,我伸手剛想掏證件,一想明兒我還得去拿饅頭,說:“放你的吧,我明兒還得用呢。”

“我肏,不就是饅頭嘛,明兒我請你撮烤鴨店去。再說你那相片就快照——”土鱉話到嘴邊,一看石大爺過來了,改口說:“我忘了帶了,把你的放這兒吧。”

我不再說話,走進傳達室寫了個條,交給了石大爺。土鱉美滋滋地騎上車,一拍後架子說:“上車!”

我一躥騎在了後架子上,土鱉緊蹬兩下,追上了小辮兒劉。一路上他還不停地咂著嘴說:“這老丫的還真他媽相信你,你丫可以啊!”

 我不知道他是在罵石大爺,還是在誇我。

到了北航,土鱉衝著傳達室喊了聲“領紅旗報的”,連車都沒下就帶著我們進去了。小辮兒劉氣喘籲籲地說:“大哥,大哥,慢,慢點兒------我騎不動了。”

“瞧你丫那鬆樣兒,去晚了就沒了!”土鱉一點都沒減速,輕車熟路地直接騎到了“北京航空學院紅旗公社”總部。他對小辮兒劉說:“看著車。”

他把折著的袖章往下一放,招手讓我隨他進去。報紙就快印好了,已經有幾個男女紅衛兵在等著領報。土鱉向一位坐在辦公桌裏的紅旗戰士走去,他掏出證件登記了一下。這時從裏麵走出兩人,每人推著一輛小車,車裏是剛剛印好的報紙。坐在桌子後邊那人站起來向先到的那幾個紅衛兵招手說:“你們是先來的,來拿報吧。”

他轉身帶著他們向裏走去,忽見土鱉迅速地伸長手臂把辦公桌的抽屜拉開,連摸帶抓地往兜裏裝著,前後不過十來秒,抽屜已經被他關好了。

我們領了足足一車的報紙,小辮兒劉根本蹬不動,我又不會騎三輪車。土鱉把自行車給我,讓我帶著小辮兒劉,自己蹬起了三輪車。一開始他蹬得還挺快,但騎到花園路時沒勁了,他讓小辮兒劉在後邊推,我也一隻手扶著自行車把、一隻手使勁地推著三輪車,板車又跑了起來。可憐小辮兒劉累得順著腦瓜子淌汗,幸虧文革後他不敢留小辨了,不然那小辮子非貼在脖子上不可。

“不行,我實在跑不動了。”小辮兒劉上氣不接下氣地坐在了馬路上。

“要不咱歇會吧,看他確實沒勁兒了。”我對土鱉說。他回頭看了看小辮兒劉,無可奈何地停下了車,嘴裏罵著:“你丫就是個吃貨,一到關鍵時就他媽掉鏈子。”

他側靠著板車,把兜裏的東西一件件掏出來,放在報紙上。我一看光鋼筆就四五支,還有一個望遠鏡,不大但很精巧。我說:“你在那兒給人家看過證件、還登了記,明兒人家還不找你?!”

“這你就傻帽兒了吧,我登記時使用的是這證件。”他從兜裏掏出一個證件,在我眼前一晃——“北京四十一中毛澤東主義紅衛兵”。我這才想起來去的時侯他的臂章是折起來的,到了北航才放下來。不由得抬頭看了看他的袖章,原來他的袖章也是“毛澤東主義紅衛兵”,敢情這小子早有預謀。月光下,他向我詭譎地擠擠眼:“看,這支筆是派克的,金尖兒。這望遠鏡是外國的,明兒你試一下,幾裏地以外的人都看得倍兒清楚,要是女的,連二部(乳房)都能看出來。”

“謔,土鱉!你丫夠牛屄的,弄了這麽多‘北航紅旗’,還有兩輛車!怎麽著,咱哥們兒劈點兒?”這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兩個穿黃軍裝的紅衛兵,歪戴著軍帽,每人手裏還拎著把彈簧鎖,倆人騎著一輛自行車。

土鱉看他倆都挺狂,就說:“嘿,是地主呀,沒得說,拿一半,可你們怎麽拿呀?”

“這還不好說,用這三輪車拉唄!”一個滿臉疙瘩的人從自行車後架上跳下來,晃著走了過來,他用手裏的彈簧鎖指著三輪車說,他就是土鱉口中的“地主”。

“那不行,這車是我們學校的,明兒還得送回去呢!”我一聽他要騎走三輪車,急得嚷道。

“喲,這小丫的哪兒的呀,找我花了你丫的呢?”跨在自行車大梁上的大個子喊著,衝我晃了晃手中的彈簧鎖。

看樣子,他們非要搶這車不可了,如果讓他們先動手,我們可就得吃虧了。先下手為強,我大喊一聲“土鱉,跟他們拚了!”同時一腳踹在了大個子的胯上。“哢嚓!”他連人帶車摔了個嘴啃泥,一條腿還別在了車下邊,手中的彈簧鎖也飛了出去。我雙腳蹦起,同時跺在了他後背上,車把硌著了他的肋杈子,疼得他大叫一聲。我騎上他,正想揮拳狠揍時,“砰”的一聲,不知什麽打在了我背上,疼入心扉,是地主的彈簧鎖抽在了我的後背。

原來土鱉沒有動手,地主才抽出身來幫助這大個子。這會兒,土鱉才醒過來,他抽出匕首,一下子捅在了地主的屁股上。“哎喲!”一聲慘叫,地主坐在了地上。我後背疼得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慢慢地站了起來。大個子看地主流了一地的血,嚇得臉都白了:“得,得,土鱉,我服了,大哥了,看在咱們以前認識的份上放哥們兒一馬,我真服了!”

“你丫長的是馬眼啊,也不看清楚我們這小兄弟是誰。你說是玩兒跤還是玩兒拳,玩兒叉子還是板兒帶?這小兄弟都敢陪你玩兒。今兒也不擠兌你,就讓他和你單挑,你說玩兒什麽吧?”土鱉把匕首上的血在他身上蹭著,陰森森地說。

大個子一個勁地作揖,“不敢不敢,我服他了。你倆我都服!”土鱉把匕首往他臉上一貼,說:“你要是不敢,今兒我就破了你丫的盤兒(臉),你信不信?”

“我信我信,你說吧,讓我幹什麽都行,我真不敢和這哥們兒單挑。”大個子頭上直冒冷汗,看來是真的怕破了相。

“這兩把彈簧鎖就算你們給我們的見麵禮了,把你的這件黃皮扒下來,給我們這小哥們兒穿上!”土鱉說著又踹了他一腳,大個子慌忙脫了上衣,遞給了他。“滾吧,瞧你丫這鬆樣兒,還號稱老泡兒,別丟人現眼了,快他媽滾!”

大個子站起來去扶車,一看車鏈子掉了,慌慌張張地裝了幾次,鏈子也沒裝上,好不容易裝上後,他把地主扶在車後架上說:“這兒離北醫三院近,我先帶你去縫針吧。”

 他騎上車,帶著地主向北醫三院奔去。

看著他們消失在夜色中,土鱉衝我挑著大拇哥說:“小哥們兒,你夠魯的。今兒我一看他倆這架勢,心說栽了。你這麽小,又沒在外麵玩兒過,辨兒劉又根本指不上——咦,辨兒劉呢?小辮兒劉!”

“這呢!”小辮兒劉從十幾米開外的一棵樹後顛了過來。

“你小王八蛋肏的,跑哪兒去啦?打架時連影兒都找不著了?!”土鱉踢了他一腳,問道。

“我一看是倆老泡兒,手裏又都拿著家夥------我怕你們倆吃虧,就跑那邊兒找磚頭去了。”小辮兒劉紅著臉說。

“去你媽的吧!路邊兒這麽多磚頭,用你丫跑那麽遠去揀?你丫倒沒說坐火車上天津找菜刀去。你再瞎屄編,我插了你丫的。”土鱉說著,假裝要插他。

“別,別。大哥,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不過你們倆真夠牛屄的,把那倆捶成屄形兒了。”小辮兒劉豎著倆大拇哥,滿臉堆笑地奉承著。

“少他媽廢話,你丫就會溜溝子舔眼兒,小心躥你丫一臉屎。罰你一人兒把車蹬回去,快去!”土鱉抬手正要煽他,小辮兒劉一縮脖子躲了過去,蹬上三輪車就跑。不知他哪來的勁兒,連座都不沾,身子一左一右隨著腳磴子上下顛著,三輪車飛奔了起來。

“哥們,穿上這件黃皮,人字呢的,這才像幹部子弟、老紅衛兵呢!來,上車!”他將那黃軍裝扔給我,騎上車衝我一拍後架子,飛快地追上了小辮兒劉。

“快看快看,清華蒯大富、北師大譚厚蘭大辯論!”

“快來看,天派地派打起來啦!雙方死傷無數!究竟誰是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派、誰是資產階級的保皇派?不看不知道!看了嚇一跳!”

不到八點,土鱉已經帶著我和小辮兒劉站在街頭叫喊,小辮兒劉清脆的童音更是蓋過了我們倆,響徹在新街口大街。

人們紛紛湧來,頓時把我們包圍起來。土鱉脖子上挎著個軍挎,嘴裏喊著:“哎,兩分錢一份兒,兩分錢一份兒!別急,別急,交錢拿報------哎,您交了錢再拿報!”

他一手撐著軍挎,一手來回找著錢。原來,他把本是宣傳性的小報當作了商業性的報紙來賣。好在定價二分,人們急於想知道小辮兒劉喊的新聞,也就不在乎這二分錢了。我飛快地遞著報紙,一車報紙很快被賣了精光。

一個小時後,土鱉拍著沉甸甸的軍挎,笑得五官更緊地團在了一塊兒,對我們倆說:“今兒咱們下館子撮去。”

我們騎上車,穿過航空屬街,右轉上了德內大街,前邊就是劉海小學了,我對土鱉說:“咱把車還了吧!”

“別呀,咱以後用車的地兒還多著呢。”土鱉繼續向前騎去。我摸著後背腫起的大包,一想也好,這後背疼得我不想走路,就沒再堅持去還車。

到了土鱉家,他把軍挎裏的錢往床上一倒,就趴在那數了起來。半天了他才數完:“整整八十塊零二分,你倆在這兒等著,我上銀行去換成整的,一會兒就回來。”

  土鱉背起書包就跑了。

我對小辮兒劉說:“我得回家看看弟弟,有事你再叫我。”

“別走啊,一會兒土鱉回來,還得分點兒錢給咱呢!你不要啦?”小辮兒劉眯著眼說。

“不行,我得回去!”我推開門,向家跑去。

到家一看沒人,門也沒鎖。我急忙跑到院裏喊:“小沉,小沉!”

“哎!我在小冬兒家玩呢!”小沉應著,跑了回來。聽到他的聲音,我回到屋裏,看看褥子底下,那十塊錢還在。小沉進屋就問:“你昨夜裏都沒回來,幹嘛去啦?”

“噢,我們去北航領報紙去了,你幾點睡的覺,害怕嗎?”

“害怕倒沒有,就是悶得慌。我就看小人兒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幾點。”

“你還沒吃飯吧?”我向裏屋走去,想看看家裏還有沒有饅頭。

“沈猛!”小辮兒劉又來了。

我開了門,小辮兒劉探頭往裏看,沒進來。

  “走,大哥在外麵等你呢!”說完他扭頭就走。我對小沉說:“我看看去,馬上就回來。”

一出大門,土鱉果然等在那裏,一見我他就拿出二十塊錢,說:“這是你的。”

我正想著這錢是要還是不要,小辮兒劉說:“大哥給了我十塊,你比我多一倍,不少啦!”

他以為我嫌少,替土鱉解釋著,他哪裏知道我是看這麽多錢,不敢接呢。

“大哥說帶咱撮飯去,下大館子,走吧。”他從土鱉手裏拿過錢,塞在我兜裏,拉著我就走。我想,不能再把弟弟一個人扔家裏了,就說:“我不去。”

“昨兒要不是你,咱們就栽了。得,再給你十塊。走,咱吃飯去,別不給大哥麵子。”土鱉又遞給我十塊錢,我推了回去,說:“我根本沒嫌少,隻不過我不想讓弟弟一個人在家。”

他把那十塊錢往我兜裏一塞,按著我手說:“那行,吃飯你就甭去了。記著明兒上總部去,有事兒。”

我看著他們倆騎上車出了胡同口,心想:土鱉這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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