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二十三)

(2018-06-22 15:31:21) 下一個

(二十三)

回到家後,想起媽媽說要去看胡二大爺,便對小沉說:“你要困的話就睡個午覺,不困就在屋裏玩兒,不許出去,我看看胡二大爺去,一會兒就回來。”

前天我和小沉才見過胡二大爺,他正掛著黑五類的牌子掃街。他的腿腳已不大聽使喚了,低著頭吃力地掃著。我倆站在東煤廠西口拐角,看看四周沒人,就探出半個腦袋,悄悄地喊他:“胡二大爺,胡二大爺!”

他怔了一下,但沒往我們這邊看,繼續掃起來。我想再叫他時看到有人來了,便沒敢叫,帶著小沉回家了。那天是上午,今兒是下午,我想他該不會還掃街吧。

心裏想著,已經到了他家院門,門關著但沒插門閂,我輕輕推開,側身擠進去把門關嚴了。院裏靜悄悄的,地上零零散散的有幾片棗樹葉,還有漓漓拉拉的幾顆熟透了掉下來的大棗兒,都有點腐爛了。一陣微風吹來,地上的幹樹葉輕輕飄動,沙沙作響,我聞到了一股臭烘烘的味兒。

嗯?這不是爛棗兒味呀,那是什麽味兒呢?我看西屋,一把大銅鎖掛在了門上,想起胡二大爺早就不住西屋了,我便向東屋那低矮的小房子走去。門被關得嚴嚴實實的,我推了一下,沒開,我叫著“胡二大爺”,又使勁地推了一下,門開了。

一股惡臭撲麵而來,我屏住呼吸往裏細看,我看見有人躺在那門板搭的床上。地上的爐灰把床板下都堆滿了,而且都是濕的,散發著臊臭氣------怎麽還有屎?一定是他病得動不了,連屎尿都拉在屋裏。我強忍住,又叫道:“胡二大爺,胡二大爺!”

我聽不到回答,他一動不動,頭朝下趴著,一條腿的小腿還搭在床板外。我想他可能連翻身的力氣也沒有了,忙過去幫他翻身。我沒翻動——呀,他全身冰涼。我扒過去看他的臉,兩隻隻有眼白的眼向上翻著,嘴巴半張。我嚇得“吱溜”一下鑽出了小院,門都沒關,一口氣跑回了家中。

小沉還在睡午覺,我坐在床上想:胡二大爺怎麽死了?是打死的,病死的,還是餓死的?說到餓------我想到晚上我們還沒吃的呢。看看小沉睡得正香,我穿上破兜的上衣,想著它是能讓弟弟和自己不再挨餓的依靠,我鼓起了勇氣,向鬆樹街燒餅鋪走去。那裏每天都會把烙好的大火燒放在笸籮裏,我一定能拿回兩個。

我到了燒餅鋪門口,趴在門玻璃上往裏看,隻有一個老頭在烙火燒。我猶豫了一下,想還是等有人來買東西時再進去吧,那樣也許好拿一些,千萬不能讓人看見,要是傳出去多丟臉啊,我還怎麽見人呀!等了半天,也不見有人進去。我再往裏看時,老頭正麵朝裏地在一個大盆裏和麵。不能再等了,不然晚上又會餓得睡不著覺。我偷偷地溜進去,一手抓大火燒,一手抓油餅,看著老頭的背影,倒退著出來,轉身就跑。從小練的足球沒白踢,我的奔跑能力相當強,眨眼工夫已經到了家裏。一看小沉還沒醒,想是昨晚上他也餓得沒睡好,今兒一吃飽了,就睡得不起來了。

我直接進了裏屋,掀開籠屜放了進去。謔,兩個大火燒,四個大油餅,小沉醒後得多高興哇。這足夠我倆吃一天,要是省著點,能湊合兩天!

這樣就可以有充分的時間為以後的食物尋找機會了。他要是問哪來的,就說用二姐留的錢買的。不能讓他知道,更不能讓他學壞。我也不會總這樣的,等媽媽一回來就好了,我這樣安慰著自己那顆愧疚不安的心。

“快看啊,《隻把春來報》!‘聯動’、‘西糾’被抓起來了,昔日的‘好漢’,今日的‘狗崽’。快看!”

我擠進人群,搶到一張報紙,邊走邊看。原來毛主席的“對準黨內走資派”的指示下達後,許多老幹部被打成了走資派,昔日耀武揚威的高幹子弟們轉眼間變成了“狗崽子”。像彭真的兒子付鵬、付亮,孔原的兒子孔單、孔棟,薄一波的兒子薄熙來,賀龍的兒子賀鵬飛------等一大批省部級以及無數廳局級幹部子弟都遭此厄運了。他們感到迷惑,接受不了這戲劇性的演變,但揉揉眼睛再看時,又不得不承認現實。在一番沉痛的反思後,中間一些比較有頭腦的人,對文化大革命產生了疑問,對中央文革提出了質疑。因為他門不相信自己為革命曾在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父母,會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為什麽有人把那麽多的老革命都說成反革命呢?難道隻有他們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嗎?忽然有人看出來——不,他們不是為革命,是想獨攬新中國大權,竊取革命的勝利果實。當他們看到這一點時,激憤地提出了心中的疑問,矛頭直指了中央文革,與那些“揪出一片、打倒一切”的造反派產生了尖銳的矛盾。他們為了自己高貴的出身,為保護自己的父母而戰,現在他們真是“寧可砍掉頭,也要保住我老頭”了。

這樣一來就否定了文化大革命,也就否定了它的發動者。那還了得?你當這發動者是誰,這文化大革命的實質目的何在?如此下去他的地位如何鞏固?怎能踏倒劉鄧、掃清他們遍布全國的餘黨餘毒?你們不是有頭腦、會思索、能說善辯嗎?我不跟你廢話,直接動用專政工具,下令公安部抓人。

一時間公安局成了高幹子弟們的包房,大批“狗崽子”被關進了監獄。

昔日的革命小將們坐在監牢裏又涼又硬的木板大通鋪上,吃著窩頭,喝著白菜湯,卻不明白到底為什麽蹲監牢。被抓的罪名是——“打、砸、搶”,

要說打,那自己打的人也太多了。老師、學生、地、富、反、壞、右、流氓、破鞋------都說不清打過多少人;砸的就更數不過來了,凡是封建四舊的都砸了,古廟寺院、名勝古跡、古玩字畫、文房四寶、曆史藏書、藝術雕像------搶就不用說了,抄家的物資多了,雖然有的跑進了私人腰包,可大多數交給了國家。打死的人太多了,可那都是壞人啊,不是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嘛,不是說“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嘛,如果這些都算我們的罪行,那光償命就償還不起,一個人還不得斃上好幾次呀?想到這裏,他們蔫兒了。

“離別摯友來到這間牢房,已經是七十五天。望了又望,眼前隻是一扇鐵門和鐵窗。回憶往事我如絮飛,淚水流成了河。親愛的媽媽你我都一樣,日盼夜又想------”

想到隔壁的監號裏可能就關押著自己的父母,他們自內心發出了一首自創的歌曲,那淒涼怨恨的歌聲,整日飄蕩在昏暗的監牢裏。

奇怪的是,罪並沒定下來,他們隻是被關著。其實,他們當中如果有人想到他們真正被抓的原因,是他們近期的行為在客觀上保了劉鄧,幹擾了毛主席的偉大戰略部署。寫個檢查,保證不再“保皇”,至於什麽打、砸、搶,殺了多少人那都不在話下。那些人不過是些牛鬼蛇神,死了還省糧食呢。

隻需如此一紙檢查,就會馬上得到自由。可惜他們沒有一個人想到這點。既然如此冥頑不靈,那就繼續坐監,好好省過吧。

因為“在路線鬥爭這個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

好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威力無比,劉鄧很快被打倒了。江青來到了市局看守所,她身穿自林副主席主持軍委工作以後軍隊煥然一新的綠軍裝,手握紅寶書,胸前佩戴著偉大舵手光芒四射的頭像徽章,軍帽下一副黑邊眼鏡,兩眼笑成了一條縫。昨天在清華大學剛鬥了王光美,這個跟劉少奇出國訪問時出盡風頭的女人。尤其在印尼時,她竟然顯得那樣雍容華貴。想起這些,她妒火中燒。今兒可讓老娘出了這口氣。

“江阿姨來啦!”

“江阿姨好,我們想念毛主席!”鐵窗內伸出一雙雙年輕的手,爭相握著文革的紅色旗手。

此刻她笑容可掬,聲音甜蜜地向小將們招手致意:“毛主席讓我來看望你們!”

“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萬歲!”小將們個個熱淚盈眶,情不自禁。

“毛主席說,犯了錯誤不要緊,隻要改正就是好同誌。你們還年輕,今後的道路還很長,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江青拿捏著腔調,擺弄著造型,以一個她設計的偉人姿態喊著。

小將們被釋放了,因為已沒有再關他們的必要了。

為了徹底鏟除劉鄧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在全國的餘黨,肅清他們的餘毒,把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火種撒遍全國,紅衛兵們發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精神,展開了全國性大串聯。一時間學生們全部都被串起來了。去延安,那是革命的勝地;去井岡山,那是革命的搖籃;去南昌,那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誕生地。年輕的人們迫切地希望了解並親眼看一看革命先輩們誕生發展壯大的過程,以及千百萬為革命犧牲的烈士們的足跡。他們坐汽車,坐火車,乘輪船,更有甚者發揚紅軍二萬五千裏的長征精神,效仿紅軍不怕遠征難的英雄氣概長途跋涉,步行串聯。他們背著背包,高舉紅旗,雄赳赳、氣昂昂地把毛主席的指示“這次運動的方向,是對準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傳遍全國各地,把資產階級的代表人物及其殘渣餘孽徹底肅清。讓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火種撒遍神州、燒紅全球。江青帶著她的嘍羅們更是到處煽風點火,所到之處毫不諱言:“我就是來給你們點火的,要讓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大火在全國熊熊燃燒。”

這個愚蠢的女人,直到受到人民的審判時,還喋喋不休地叫著:“我所作的一切都是遵照毛主席地指示去做的!”

她說的是實話,毛正是利用了她那喋喋不休、恬不知恥、敢喊善罵、招搖過市、不懂裝懂、頭腦簡單、自以為是、蛋裏挑骨、無中生有、見縫插針、愛出風頭、樂此不疲的市井作風來把自己的宏偉意圖傳至民間,達到將甚囂塵上的劉少奇置於死地之目的的。

實際上此時毛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是神經質的;是他的農民意識,帝王觀念造成的;是他內心孤獨、恐慌造成的。起因來自八大他投了自己那一票,正是這一票之差保住了他黨主席的寶座。這一票是偉大的,因為他是個不甘做任何人下之人的人。如果沒有這一票,一旦他落選他決不會善罷甘休。他會革命,哪怕是再來一次國內戰爭;再把全國人民推入硝煙戰火之中;再死傷千千萬萬個人;他也會在所不惜。他認為隻有他才是唯一正確的,才是中國人民的大救星,才是世界當之無愧的救世主。

雖然他以這一票之差當選了,保住了他的皇位。但他已從高層人物中,大多數中央委員們眼角眉梢間看到了人們對劉少奇的讚許。黨、國主席不可一人兼任,這是黨政分開的起碼標誌,他不得不舉手讚成。因為這個國家成立時名曰“中華人民共和國”,不是唐、宋、元、明、清帝國了。

可劉的畫像與他的畫像並排高掛在天安門城樓,是他絕不能容忍的。他從不認真反省一下自己,為什麽建國以來一係列方針政策均獲失敗,一個接一個的政治運動也是未得其果反受其害。國民經濟停滯不前,甚至有所倒退(如果按時間發展規律是大倒退)。

劉少奇為什麽能得到廣大幹部、黨員、群眾的擁護?他看不到是因為劉的主張於國於民有利,政策深得民心。他認為劉以一部“修養”嘩眾取寵,收買了人心。對此他早已怒不可遏,但又無從發泄。因為有些話是不能從他嘴裏說出的。他必須要找一個能對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心領神會,像他肚中蛔蟲一樣的人來替他說話。

他要鬥,要把一切權力都鬥回來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很善鬥,也很會鬥。他熟悉中國曆史,尤其是自古的宮廷爭鬥史。早在他窮困潦倒於北平燕京大學,為了糊口屈身做圖書館小館員時,他就熱衷於此。閑來無事時閱讀了大量曆史書籍,且在這方麵獨具天資,心領神會,舉一反三,為日後在共產黨內不斷的爭鬥中屢戰不敗、獨領風騷打下深厚基礎。

他所謂的“洋為中用,古為今用”中的“洋為中用”是根本不存在的。一開始倒是借助了一點馬列學說,那隻是為了出師有名。逐漸的就把它發展成“毛澤東思想”了。可這“古為今用”是他身體力行的,而且是運用自如,得心應手。他很會尋借口,找斜碴。想幹什麽還不直說,老是引經據典,文縐縐地繞個圈,先左拐右轉地把人溜懵了才讓你上道。

其實毛澤東並不愛江青。不隻是江青,他誰都沒真正愛過,他隻愛他自己。江青所以能成為他的夫人,著實要感謝那個年代和那個環境。出身在韶山衝、身坐窯洞中的毛第一次在延安見到一個三十年代在上海小有名氣的藍平時,一股刺激直衝心底,老吃山裏紅、柿子的人乍一吃葡萄、無花果會倍感仙滋,會有一段捧著不放、難分難舍的愛戀。在窯洞中抱個上海灘的美人足以刺激了,這才成就了這段姻緣。而江青也根本不愛毛,她不是不想愛,是愛不起來。他不解風情,在他麵前撒不起嬌來,你撒嬌發嗲,他毫無反應。你撒潑打滾,他拂袖而去。他隻會看書,研究權勢。是虛榮心促使她必須愛他,即使是假愛也要愛。他是一個偉人,是中國至高無上的統治者。隻要她不與自己離婚,自己就是天下第一夫人,高貴的皇後。自進了中南海後,二人見麵越來越少。今兒毛在形勢所迫中百般權衡下想到,她作為槍還是好使的。她有著諸多做槍的素質與先天條件,雖然她於政治一巧不通,但可揚其所長,避其之短。對的是我的,錯了自己擔。想到此他終於起用了這個可憐的女人。江青的確是全心全意地、一絲不苟地、有過之而無不及地執行著毛的意圖。如果說有私心,有個人目的,無非是虛榮心加妒忌心。她想近風光要蓋過王光美,遠尊貴賽過武則天。但毛閉關鎖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毛又沒給她以職位,自己連中央委員也不是。但她還是積極地行動起來,因為她走到哪裏都會受到夾道歡迎,王妃般的禮遇。還可以發號施令,指揮於人,這感覺是刺激、美妙的。當她忘乎所以,越演越烈,茅房裏扔炸彈——引起公糞(憤)時,毛隻輕輕地一句話,就擺脫了本是有著千絲萬縷的幹係,“江青有野心,搞四人幫”。

所有的壞事,天大的罪惡,自有“四人幫”來擔。我還是我,偉人毛澤東。

其實,是幾千年的傳統觀念保護了他。劉鄧們根本不曾想過推翻他取而代之。他們還在做忠臣,忠君是他們的原則。他們不過是為了國富民強獻出自己的建議看法,隻是他們進步了一些,實際了一點,順應了民心,因此得到了人民的擁護愛戴。如果兩會能夠像美國兩院一樣,毛早下台了,這諸多的運動災難也不會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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