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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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二十一)

(2018-06-20 16:02:15) 下一個

(二十一)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毛主席接見了紅衛兵。當時還是小姑娘的宋彬彬在麵對麵地聆聽了偉大領袖毛主席說的那句話後,改變了她自己,那句話也改變了全國的學生青年們,甚至改變了全體人民。

在天安門城樓上毛主席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宋彬彬!”

“噢,文質彬彬的彬。不好,要武嘛。”

自此,宋彬彬改名宋要武。她穿著一身黃軍裝,腰係武裝帶,臂戴紅袖章,頭剃大禿瓢,腳蹬永久牌全鏈套(鏈子外包著一層鐵皮鏈套的自行車)奔馳在北京的大街小巷,一時間,“宋要武”的名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同時湧出了許許多多的王要武,李要武,千千萬萬個男禿瓢、女禿瓢,還有看不出是男還是女的大禿瓢,禿瓢此時成了時髦兒的頭型,是革命的標誌、英雄的象征。

可是,武怎麽武?對誰去武?該武的都已經武光了。“地富反壞右”死的死、傷的傷,該滾回老家的也回去了。沒走的也早已經趴在了地上,縮在了屋角,大氣兒都不敢喘地惶惶不可終日。那也不成,革命就得發揚魯迅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他們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於是落水狗們又被揪了出來,別說你縮在屋角,就算你鑽進了地縫,也得把你摳出來。

“不破不立,‘破’字當頭,‘立’也就在其中了”、“矯枉必須過正,不過正不能矯枉”、“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紅衛兵們對毛主席的話倒背如流,多少頁,第幾行,一字不漏,一段兒又一段兒不斷地從口中誦出,付諸在行動上。又一輪嚎叫,漫布神州,更多的,鮮紅的血,灑遍大地。紅衛兵們美其名曰“紅色恐怖”,到處振臂高呼著:“紅色恐怖萬歲!”

幸虧隻有宇宙、大自然以及人類的發展是永恒的,其它東西是不存在萬歲的。若是這“紅色恐怖”當真萬歲了,計劃生育也就不必搞了。

在紅色恐怖猖獗時,紅衛兵小將們每時每刻都睜大著眼睛、尋找著目標。海澱區紅衛兵中的高幹子弟還成立了“首都紅衛兵聯合行動委員會”,簡稱“聯動”、西城區成立了“首都紅衛兵西城區糾察隊”,簡稱“西糾”。這兩個組織乃紅衛兵之精英,他們的口號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崽兒混蛋”。高度的革命警惕性使他們很快找到了新的獵物,造成轟動一時的“六中事件”。也正因此而引發了一場真正的革命。

事情是這樣的,北京市男子第六中學有個老校工,叫徐霈田,解放前給某個政要或日偽做過門房,其實這些還不是關鍵。起因是老校工在清理衛生時揭下了一條破損的標語被一個紅衛兵看到。這紅衛兵貼出一張大字報,說老校工是有意識地撕壞標語、破壞文革,隨後便遭到了紅衛兵們一頓拳腳。老校工忙不迭地喊冤,然而越喊冤越被紅衛兵們認定為不老實,“西糾”們連拉帶拖地把他關進了一個黑屋子。這裏以前是音樂室,現在已被“西糾”們改成了審訊室。它處於校園內一個獨立的小院內,因為比較隔音,很適合刑訊逼供。

現在已經不再開什麽批鬥會了,也用不著借著“氣憤”打人,那太繁瑣。總是空喊口號也很乏味,既然打人已成為公開的程序、已成為合理合法的,何必還做那些沒勁的形式呢?直接進入拷打,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會問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門開了,一幫“西糾”蜂擁而入,擰開了一盞昏暗的燈。微弱的燈光下,可以隱約看到牆上掛有皮鞭、狼牙棒(布滿釘子的木棒)、竹藤條等刑具。屋中樹著吊人的木架,地上有老虎凳,旁邊放著幾桶冷水。屋正中擺著一個火爐,爐膛裏放著燒得通紅的火筷子、火烙鐵。

知道的,這是“西糾”的審訊室,不知道的,一定以為是身在《紅岩》中描寫的國民黨審訊共產黨的“渣渣洞”。如果你有這種感覺就對了,“西糾”們就是想達到這個效果,“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替革命先烈們報仇。

老校工快被嚇死了,為了表示老實、爭取從輕發落,他不知是編的還是真的,說出了過去曾給某某反動大人物做門房的事。這下更壞了,一切刑具都用上了。老校工幾次在冷水的潑激下醒過來時,認為小將們還懷疑自己的態度,為了活命,便胡扯自己的罪狀。紅通通的火筷子“吱吱啦啦”地在他身上翻滾,火辣辣的烙鐵在帶著糊焦味的濃煙中陷進肉裏。狼牙棒纏滿了焦皮爛肉,看不見一根釘子。鐵鉗掰出的牙散落在地,老校工已經不必再給自己羅織罪名了,他的生命已結束了。

紅衛兵們是真的憎恨這“資產階級”的老校工嗎?不,實則是這些“西糾”們本是高幹子弟,文革的矛頭指向了他們的父輩,原本受寵的貴族們不受寵了,毛為了自己的地位,對他們的父輩發下了斬滅令。他們這是對文革的不滿、對自己失去優越地位的發泄。

不知是哪個英勇無畏的戰士將此事公布於世,附照片為證,並且發表了對這種慘無人道的惡行的抨擊。我在六中校門邊的圍牆上看到了照片,共兩張,一張是頭像,整個臉分不清眉眼鼻嘴,甚至看不出臉形。另一張是全身的,赤裸的上身布滿傷痕,褲子破碎得隻剩幾根布條,赤著的雙腳有一隻腳後跟朝前------老校工死時的模樣慘不忍睹。

我一麵為老校工的冤死而歎惜,一麵又為張貼這張大字報的勇士感到敬佩——終於有人敢於站出來指責這些非人性的行為!同時,我不禁為這勇士擔著心:你孤身一人,怎能經得住“紅色恐怖”的一擊呀?哪怕隻是輕輕的一擊,你也會粉身碎骨。

不,他不是一個人,他隻是第一人。千百萬的人站出來了,哥哥也站出來了,他早已作了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自那天他送媽媽住院後,就再沒回過家,他“造反”了。四中的張玉海等同學辦了《隻把春來報》後,他積極地投稿,著重撰寫了一些針對“老子英雄兒好漢”謬論的批判和怎樣看待出身不好的人的文章。他指責那些私設刑堂、畫地為牢,極不人道喪盡天良的行為。他每天寫文章、刻蠟板、貼大字報、刷標語------他們還成立了紅衛兵,叫“首都紅衛兵革命造反兵團”。馬耕、洪連雨是他忠實的戰友。他們每天為革命奔忙著,不分日夜地戰鬥著。他們用手中的筆、大字報和《隻把春來報》為武器,向著愚昧、殘暴、帶著血腥味的“血統論”發出了戰鬥的檄文。在當時,《隻把春來報》和“沈抗”這個名字是響當當的。“聯動”、“西糾”們對其咬牙切齒,點名要抓住他和馬耕,但他早已不回家了。有一次“聯動”聞訊他在展覽館,馬上去了幾百人,把展覽館圍了水泄不通。然而機靈的哥哥巧妙地重演了古蘭丹姆,逃出了虎口。

遇羅克,這個英年早逝、富有思想、才華橫溢的少年英雄。在那時,以《出身論》這篇富有哲理、充滿正義的文章,直指“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這一封建迂腐的邏輯。文中列舉了古今中外出身於各種不同家庭的人,為人類的進步做出貢獻的大量事實,他用自己深刻的見解、精辟的分析,給予愚昧無知、專橫霸道的封建血統論粉碎性的打擊。

紅衛兵陣營瓦解了,那些跟著新貴族“聯動”、“西糾”後麵盲目追逐的平民子弟們醒悟了,出身不好的人也敢說話了,一些有頭腦的幹部子弟也開始清醒了,他們不自覺地連成了一體,形成了一股新的紅衛兵力量。

這時各個學校、機關、工廠基本都形成了兩派。清華大學有一派叫“井岡山”,另一派叫“毛澤東主義兵團”;北航有“北航紅旗”和“紅色造反”;鐵道學院有“紅旗公社”和“井岡山造反兵團”------總之,每個大學都分成了兩派,以清華“井岡山”的頭頭蒯大富為首的,稱為“天派”,以北師大“井岡山”頭頭譚厚蘭為首的稱為“地派”。中學裏也分為“四三”派和“四四”派;工人中有“紅聯造”和“毛澤東主義”;財貿係統有“財貿尖兵”和“毛澤東思想”;體育界有“革聯”、“革戰”------兩派間展開了大混戰。一開始還是舌戰、筆戰,各路英才紛紛施展文筆、爭吵辯論,圍繞的中心是“我才是忠於毛主席的,是革命的”。

這可了不得,你要是毛主席那邊兒的,我成哪邊兒的了呢?我必須是毛主席這邊兒的。說不成,打!於是乎雙方大開殺戒,血流成河。

這裏邊就有個玄妙了,不管誰是忠於毛主席的,那另一方是忠於誰的呢?誰又值得忠於呢?

挑起這種爭論的出題者是誰?其目的又何在?

“這次運動的方向,是對準那些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毛主席又下旨諭了。哦,原來是要整有權的人。毛主席駕馭群眾真有一套,一夜之間,天又變了。各單位、團體、學校的領導們代替了“地富反壞右”登上了被批鬥的舞台。

記得毛主席這話剛一傳下來,媽媽意有所指地說:“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毛主席真正想整的人終於被揪出來了——劉少奇、鄧小平繼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之後,作為黨內最大的資本主義當權派被拉下馬了。

看來這“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威力真是無比強大,在蒯大富的帶領下,幾十萬紅衛兵圍住中南海,要強行押走劉少奇,一旦真地押走了,那後果就可想而知了。國家主席劉少奇的生命危在旦夕。還好,在關鍵時刻,周總理以他柔中有剛的手法、機智靈活的頭腦,化風暴於細雨,救了劉少奇。對劉的批判隻限於在中南海國家機關內,在這裏基本上是文鬥,最多讓劉少奇低頭站著。

周恩來知道什麽事要繞彎兒,什麽事不要繞彎兒,什麽時候該繞彎兒,什麽時候不該繞彎兒。他對毛主席說:

“念在他年事已高(咱都這歲數兒了),也曾為革命做過貢獻(以前又在一塊兒玩兒過),況且他已經向人民(你)承認錯誤了,就在內部批批算了(您大人有大量),給他一次機會吧(殺人不過頭點地)。”

毛心裏雖老大的不樂意,可周既是當麵兒這麽說我怎麽也不能顯得太歹毒了,不能讓人看出我是個翻臉不認人的人啊。心裏說著“你就會他媽做好人兒”嘴上卻笑著說:“好好,我的原則一向是給人出路的。”

但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不用鍘刀可使利刃。劉少奇最終還是在削職軟禁、鬱鬱寡歡中於一九六九年死在了河南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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