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二)

(2018-05-30 14:25:04) 下一個

(二)

今天好冷啊!

老抗身穿深藍色粗呢子小大衣,頭戴一頂老頭帽,脖子上緊緊地圍著一條黑色的小圍脖,雙手捂在嘴上,不停地哈氣,兩腳來回跺著地,不耐煩地等在德內大街幼兒園緊閉著的大門外。

“吱”的一聲,大門上套著的小門打開了。人們陸續地走了進去,老抗飛快地穿過人群,從月亮門跑進了後院,“小猛,小猛,我來啦!”

“老抗,我在這兒呢!”我從幼兒園阿姨胯下擠出。右手招呼著哥哥,左手使勁地往袖子裏縮著。老抗拉著我的手,快步走出幼兒園。

剛一拐口,我掙開了和他拉著的右手,雙手放在背後說:“你猜,我手裏有什麽?”

“行了,快走吧,咱們還得去東煤廠接小沉呢,不是蠟筆就是橡皮。”老抗著急地說。

“不——對!不,我就不走,你猜著了我就走。”我又犯強了。

“嗯------彈球兒。”他耐著性子猜。

“不對。”我神秘地笑著。

“我不猜了,等咱們接了小沉到家後我再跟你玩兒,好不好?”他說著來拽我的手。

“不好,那就涼了,裏麵的肉餡兒就不香了。”我背著手往後退了一步,意思是你不猜著我是不會走的。

“包子,肉包子。”老抗不屑地說。心想:傻蛋,你自己都給說出來了。

“對——啦!今天我們吃肉包子,每人四個,我給你留了一個。給!”我把左手向前一伸,亮出了一個攥破了的小包子,一團小肉丸清楚地咧了出來。

老抗接過來,一把擱在嘴裏,拉起我的手拐進劉海胡同,向東走去。

“好吃嗎?”

“好吃,好吃。下回別給我留了,家裏有我的飯。”老抗認真地對我說。

“那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和媽說你沒吃飽,餓得睡不著?”我邊小跑地跟上邊問他。

我老孫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你。”說著他舉起手來,假裝要打我的腦袋。

“哎,猴兒哥,以後我再也不敢了!饒命,猴兒哥饒命!”我掙開他的手往後跑。回頭一看,他並沒追我,我就停下來跺著腳地喊:“你才不是孫猴子呢,我看你是大母猴兒。”

“都六點多了,我還沒做功課呢。你走不走?要不我自己去了。”他轉過身去,佯裝要走。

“別,別介。我跟你走還不行嗎?” 我趕快跑回來,順從地伸出手。

他拉著我穿過新開胡同,向東煤廠托兒所跑去。我們剛跑進小沉那個班,他早已穿得整整齊齊地等在那裏,看見我們倆他笑了。

小沉也快兩歲了,兩隻大眼總是使勁地瞪著,似乎覺得這世界的一切都是那麽新奇。他穿著一身黃色帶小黑點的棉衣褲,帶著一頂花道道的毛線帽子,頂兒上還耷拉著兩個絨絨的小毛線球。外邊圍著一麵黑一麵紅的小鬥篷,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個球。我們倆都叫他小土豆兒。每個星期六,我們倆都會在這個時間來接他。他是整托,周一至周五都住在托兒所。

不到八歲的老抗抱著小沉本來就很吃力。今兒他穿得又像個球,老抗摟,摟不過來,抱,又抱不動。蹭幾步,停下來歇歇;挪一點,站直了喘喘。不一會兒,他額頭上豆大的汗珠冒了出來。小沉皺著眉頭看著老抗,是啊,這種抱法也著實讓小沉受罪。

“小沉,你能自己走嗎?我領著你。”老抗喘著粗氣,低下頭來小聲地問他。

小沉瞪著兩隻大眼,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既不搖頭,也不點頭,更不說話,像個啞巴。

“要不咱倆搭轎子抬著他,好嗎?”我出了個主意。

“太好了,你怎麽不早說啊。”老抗用左手攥住右手手腕,我忙用右手攥住左手手腕。老抗說:“不對,用左手攥右手,真是豬八戒。”

“是你不對,就是用右手攥左手,你換過來!”我堅持著。

老抗無可奈何地換了手說:“你到我這邊兒來,咱倆掉個個兒,要不還得抬著他轉一圈兒。”

我不理他,搭著手往小沉卡巴襠裏插時才發現是反的,便跟老抗換了個個兒。我們倆抬起小沉,急急忙忙向家中走去。一路上這小土豆兒樂得屁眼兒都合不上了。好在東煤廠離我家隻隔著一條柳蔭街,從托兒所到我們家全長也就五六百米,但我們倆還是累得夠嗆。

一進家,老抗忙給小沉脫去了鬥篷。我打開封著的火蓋,站在小板凳上,從水缸裏費力地舀了多半壺水,老抗拎起來,放在了爐子上。接著,他跑到裏屋,從蒸鍋裏拿出一個大窩頭,一邊吃著一邊打開書包,做起了功課。小沉趴在床上,我遞給他一個撥浪鼓,然後站到老抗旁邊,看他寫功課。

“乓啷乓——乓啷乓”小沉手中的撥浪鼓不時地響著。牆上的老掛鍾則“嗒嗒”地配合。

“呲——哧——”火上來了,紅紅的火苗竄起了老高,把水壺燒得歡快地叫著。

我拿起一塊抹布,剛要過去,老抗低著頭喊道:“你別管,給我!”他扔掉鉛筆,接過我手中的抹布,搭在水壺把上,踮著腳尖,小心翼翼地把水壺挪到爐盤的一角。火苗竄了出來,屋裏暖洋洋的。他放下抹布,兩手互撣了一下,抬頭一看,老掛鍾都快八點了。

“今兒禮拜六,媽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啊?”他小聲嘀咕著。

“媽媽,我要媽媽!”小沉把撥浪鼓扔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起來。老抗跑過去,輕輕地拍著他說:“別哭別哭,媽這就回來。”

一會兒,小沉不哭了。老抗對我說:“你逗他玩會兒,我作業還沒做完呢。”

我撿起地上的撥浪鼓,使勁地在他眼前搖晃著。可他用小手推開,看都不看,噘著小嘴、瞪著大眼,直直地看著門口。

“我給你唱歌好嗎?”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寶寶做管簫。簫兒對著口,口兒對著簫,簫中吹出紫竹調。小寶寶——”

他還是不理我,嘴裏吭哧著,臉憋得通紅,像在使勁。好一會兒,他不吭了。可能這個歌他不愛聽,

“小三娃,放學後,一把鐮刀拿在手——”

看他眼睛發直,我問他:“你是不是聽不懂啊?我給你講講。‘舞起那鐮刀光閃閃,割下那青草綠油油。割了那一摞又一摞,喂得豬——’”

“什麽一摞又一摞,剛跟我買的就賣。也不問清楚嘍,誤人子弟。是籮,籮就是筐,明白了嗎?”

我看著老抗著急道:“你怎麽不早說啊,我還在幼兒園教小朋友了呢!”

看到小沉不鬧了,我又去看老抗寫作業。當他寫了一個“上”字時,我立刻說:“這個字念‘上’,上下的上。”

“去去,臭顯擺什麽呀,你不是就認——哎,怎麽那麽臭啊?”老抗使勁抽了下鼻子,問我。

“真的,真臭,準是掏茅房的來了。”我聳著鼻子說。

“去你的,什麽時候掏茅房的晚上來過呀?笨豬。”他站了起來,一邊聞著一邊四處查看。

“咳,準是小沉拉屎啦!”他說著,跑到小沉身邊。

小沉已經趴著睡著了。老抗撩開小沉的屁簾一看——可不是嘛,黃黃的帶些顆粒狀的糨糨的屎貼在小沉的屁股上。

“快,快把他放在地上,要不屎粘在床單上媽還得洗!”我急得大聲喊著。

老抗慢慢地提起小沉的兩腿,一看床單上沒有一點屎,高興地說:“沒事兒,沒拉床上。快把他的鬥篷拿來。”

我趕快把鬥篷遞了過去,他把小沉包了起來。

“來,幫我抬一下兒。”說罷他抱起小沉的上身。我抬起小沉的腿問:“抬哪兒去呀,這麽臭?”

“抬外邊兒去。”說著,他倒退著往門外走,我抱著小沉的腿使勁跟上。到了院裏他說:“先放下。”

我說:“這麽冷,行嗎?”

老抗也不回答,徑自走向大白菜窖。

 

在我記事前,這五號已不屬於我家。院內的果樹除了那七棵棗樹其它全被鋸掉了。政府在院裏新蓋了三排共十五間房,兩排北房各六間,一排東房三間。搬進來許多新鄰居,加我家一共十四戶人

家。我家雖然還住這三間大北房,但每月要交房費。這院除了各家門前有一大塊空地外,院裏還有一大片空地供孩子們玩兒。

北京的市民在入冬前,家家都會在自家屋前挖個大菜窖,存放一些大白菜、大蘿卜、大蔥、白薯、倭瓜等蔬菜,否則入冬後再買,不但很貴,還很難買到。

別人家挖的菜窖像小地道,入口處一階階走下去,洞口用木頭蓋兒一蓋,上麵再鋪個草簾子,又好看又方便。可我家沒有成年男子,媽媽隻好動手挖個大坑,用頭年風幹了的向日葵杆橫搭在上麵,鋪上稻草,再放上一個竹門簾,把原來挖出的土鋪上一層,搭成一個菜窖。年年如此,也過來了。菜窖入口處是一塊長條木板,掀開就可以進去。和院裏小孩玩藏悶兒的時候,這是我們最佳的藏身地。

每年一到挖菜窖時,老抗和我可興奮了。衣服一脫,和媽媽搶著挖土放菜。弄得滿身滿臉又是泥土又是汗。可不管多累,我們依舊是小白牙一露,笑得開心極了。

 

老抗掀開木板,跳了下去。我抱起小沉的上身,慢慢地挪給了老抗後我也跳下去,倆人輕輕地把小沉抬了下去。我們怕入口處冷,特意把他往裏邊放了放。然後我們倆爬上來,把木板兒蓋好,還特意加了一層稻草。我們拍了拍手,如釋重負地回到了屋裏。

老抗寫完他的作業,對我說:“咱們還有好多加工活沒做呢,快做吧。”

我們搬出小炕桌、小板凳,又搬出一摞摞的豆紙(當時作為手紙用的一種很糙、屎黃色、吸水力較強的紙)。每人手裏拿根擀麵杖,把豆紙掐起一小遝,裹在擀麵杖上用力向下一捋,壓出皺褶來,然後打開,每一張疊成三折成長條形。就這樣反複著,直到把這一摞全部做完。這是掙錢的,大概一千張五分錢。我們每天做三千張,能賺一毛五分錢,除了周日,一周六天可以賺到九毛錢。九毛錢啊!在當時夠我們看兩場電影、租幾本小說。除此之外,我們還接了小寶劍、大刀等加工活——用砂紙把劍身、刀身打得光光的。這工可不是誰家都有得做的,這是媽媽從廠裏帶回來讓我們做的,別人家想做還沒有呢。

 

 

 

 

 

我從小做事比較認真,或說是死硬。每一掐都必須要十張,而且不坐在小板凳上,而是站起來用全身力氣壓著。然後打開,把每一張角對角邊對邊、整整齊齊地疊好。老抗就不是,他隨意掐上一遝,裹在擀麵杖上一捋,疊的時侯也不管它對齊沒對齊。自然他的速度比我快多了,他經常在我數張數時輕蔑地譏諷道:“就是老母豬,死心眼兒。”可是每次因質量不合格退回來的準是他做的。媽媽每每表揚我踏實誠懇時,我會得意地對他說:“孫猴子一跟鬥十萬八千裏,可唐僧不要他。大母猴兒倒快,快了半天不合格,管屁用啊。”

 

媽媽今天不但回來得晚,而且還顯得特別累。

自從爸爸被打成右派抓走後,為了養活孩子,為了這個家的生存,為了日後丈夫歸來全家團聚,媽媽在北京市西城區玩具四廠找了一份工作。

她本應拿學徒工資十六元,因為她有文化,廠裏叫她去廠辦做秘書兼任工人文化教員,但她堅持要在車間幹,說文化教員可以兼職,但秘書不做、廠辦不去。最後廠裏硬是同意了,還給她定了四十五元的月工資。四十五元啊,這在當時的中國可以維持一個四五口之家的生計,節儉的話甚至可以維持七、八口人的存活呀!

自此,她從一個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從不知道鉗子怎麽拿、錘子怎樣使,養尊處優的闊太太,加入了工人的行列。

當她第一天在車間裏出現時,工友們都用詫異的眼光望著她。同樣的背帶勞動布褲子穿在她的身上,是那麽的合體。白白的無沿軟帽罩在她盤起的烏發上,越發襯托出她的白淨。一副深藍色的粗布套袖戴在她白藕般的玉臂上顯得那麽幹淨利落。兩隻靈巧的手白嫩細長,手指尖尖,每個動作都是那麽地輕盈美麗。腳上那雙扣襻方口平底絨布鞋富有彈性地在地上跳躍著。

“這哪是什麽學徒工,肯定是哪個劇團或電影廠的演員來體驗生活的!”工人們這樣議論著。

那時的玩具廠雖說是手工活,有點技術含量,但都是流水作業單一的工種。媽媽很快學會了怎樣用木錘或鐵錘將一塊鐵或鋁鐵皮敲打成一個刀或是劍鞘。頭兩個星期,她感到胳膊酸脹疼痛,第三個星期,胳膊已紅腫得抬不起來了。但她從沒向任何人說過,就這樣咬著牙挺了過來。每晚回家後,她用熱毛巾敷一敷,算是治療。每當老抗和我指著她胳膊問她時,她都笑著說:“這是對媽媽的考驗,等這紅腫消了,媽媽就是合格的工人啦。”

知道了媽媽是做寶劍大刀的,我天天吵著要媽媽給我一把寶劍。媽媽答應春節帶我們逛廠甸的時侯給我買。因此,我每天數著日子,隻盼著春節快點到來。

如今,媽媽已是熟練的工人,被選為了生產班組長,所在的班組月月都能拿到先進班組的小紅旗。此外,她還被推薦到西城文化館話劇團演話劇。

今天她所以回來這麽晚,是因為快下班時,檢驗員發現她所在的班組有一個學徒工的產品不合格。可要是返工就得等到下星期,而這批產品下星期一就得出廠。今天是禮拜六,大家都盼著早點回家,所以她叫大家都回家,自己一個人留下來返工。她一直做到九點半才做完,穿著工作服就往家跑。

出了廠門,她破例地從廠門口那站就上了車,掏出七分錢買了車票。平時,她都走到德外大街那站才上車,因為差一站就要多花三分錢,三分錢可以給三個孩子每人買一塊糖。孩子們吃到一塊水果糖,歡快地叫著媽媽時的幸福感覺,促使著她每天都加快腳步走完這一站。

今天她可不敢省這三分錢了。快十點了,孩子們怎麽樣了?她惴惴不安地想著。

“劉海兒胡同到啦,有下車的請準備好。”14路汽車售票員壓著嗓子,從鼻腔裏溜出的職業語調把她驚醒,她跳下車飛快地向家中跑去。

推開屋門,鴉雀無聲,日日隨著自己出現而傳來的一連串“媽媽”的歡叫聲哪裏去了?

老抗趴在一摞豆紙上睡著了,手裏還攥著擀麵杖。小猛臥在地上,靠著桌子腿睡得正香。小沉呢?小沉到哪兒去啦?!

“老抗,老抗,小沉呢?”媽媽慌忙推醒了老抗。

“小沉——哦,小沉在白菜窖裏呢。”老抗“騰”地竄起,向門外跑去。我也一下子驚醒了,揉著眼睛對媽媽說:“小沉拉了一褲兜屎,臭死了,我們倆把他放菜窖裏了。”

媽媽早已衝向菜窖,跳了下去。她抱起小沉一看,鼻涕口水淌了滿臉,胸前濕了一大片,卻睡得很香。她回到屋裏,打開鬥篷,屎有些幹了,一片片粘在屁股、褲子和鬥篷上。她趕快拿起臉盆,舀了小半盆涼水,提起爐台上的水壺兌了些熱水,用手邊試邊說:“火都快滅了,這時開著爐蓋兒最危險,因為有煤氣,知道嗎?”

她說罷,鏟了一鏟煤球添在爐子裏,老抗拿起火筷子就要捅,媽媽搖著頭說:“這會兒千萬別捅,一壓瓷實了倒滅了,要讓它自己慢慢緩上來。人要實,火要虛。”

她給小沉脫下褲子,一手抱著一手給他洗著。

“媽,什麽叫‘人要實,火要虛’呀?”我沒聽明白她剛才的話,就問她。

“火要靠空氣的流通才能燃燒,你把它壓得實實在在的不透氣,它就滅了。人要靠誠實才能得到別人的信任,在社會中生存。如果太虛假了,沒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社會也不會歡迎他的。所以說‘人要實,火要虛’。”

她給小沉換上一身幹淨衣服蓋上棉被,轉身正要做別的事時,小沉伸出兩隻小手,抓著她的衣服不放。她低下頭,親著他的小臉蛋說:“小乖乖,媽媽還有好多事兒要做。媽媽一做完就摟著你睡覺,好嗎?哎,真乖。”

小沉戀戀不舍地鬆開手,可他不睡了,爬起來看著媽媽裏外忙乎著。媽媽看看火緩上來了,擻擻底下,又加了一些煤,在中間紮了個眼,把水壺兌滿,壓在火上。

不一會兒,火苗又竄了起來,把屋子烘得暖和極了。她這才覺得肚子咕咕叫上了。打開蒸鍋一看,還有一個半窩頭,便將窩頭切成小丁,又切了幾片蔥花,在炒菜鍋裏滴上幾滴豆油,燒熱後一熗蔥花,把窩頭倒進去來回翻炒著。

頓時,屋裏彌漫著一股炒窩頭特有的香味。媽媽拿出三個碗,把炒好的窩頭分成三份,一份少一些,剩下兩份一樣多。對我和老抗說:“吃吧,吃完好睡覺。”

娘兒仨吃著炒窩頭。媽媽說:“以後千萬別把小沉放菜窖了。咱家菜窖不結實,要是塌下來,你們就沒這個弟弟了。”

“知道了。”我們倆點著頭,答應著。

吃完飯,老抗趕忙把剩下的豆紙疊完。我把碗放到鍋裏,舀上一瓢涼水,又要去火上拿水壺。媽媽一步趕來把水壺提起,往鍋裏兌了一點,說:“告訴過你幾次了,火上的東西你別動,媽不在時叫老抗拿。”

“那要是老抗也不在呢?”我對這個規定很不滿意,執拗地問。

“他不在的話你也不會在的,我告訴過他,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裏。不管怎麽樣,你都不能動火上的東西,記住了嗎?”媽媽鄭重地說。

“嗯,記住了。”我刷著碗,點了點頭。

媽媽打了一盆洗臉水,洗完後倒在腳盆裏。又往臉盆裏兌了一盆溫水,對我們倆說:“你們倆趕快洗臉、洗腳。”

她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洗起了腳。

她的手和腳的皮膚好像不是一個人的。腳麵光白細嫩,可那雙手卻因為長年與錘、剪摩擦,變得又幹又糙。右手食指和大拇指布

滿了道道黑溝,手掌也有了一層暗黃色的老繭,指關節比指肚粗了一圈。

但她的臉依然非常美麗,頭發還是烏黑烏黑的。神情雖很疲憊,卻十分安詳。

她洗完腳,把水倒掉,把腳盆放在板凳前。老抗把我們倆洗過臉的水倒在腳盆裏,又拿過來一個小板凳。我倆麵對麵地洗起了腳。四隻小腳在腳盆中你擠我,我踩你,展開了角逐。

該睡覺了。老抗自己睡一張單人床,媽媽、小沉和我睡在一個用兩張單人床合起來的雙人床上。我睡在裏邊,媽媽睡在外邊,和小沉蓋一床棉被。很快,我們仨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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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卡巴襠” ~~~ 聽來親切,我們一代的語言,不知晚輩們懂不懂?
寫的真好,一定認真的跟讀。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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