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羊補牢

真實的記載如夢的一生---
正文

紅旗下的小鬼兒(上一)

(2018-05-30 08:38:26) 下一個

       今年4月我的女兒先後接到了哈弗、斯坦福、康奈爾、西北大學等六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這使我欣喜若狂。想我夫婦二人加起來的學曆不過初中文化,做夢也沒有想過小女能考上世界排名一、二的名校。中國人大都崇尚哈弗,便一個勁兒地躥逗她:“哈弗!哈弗!”

       哪知這ABC怪異,在去了兩校考察後毅然決定去斯坦福。她說:“我在斯坦福理科選電腦,將來好有在社會立足的本領,文科選導演編劇,一是我喜歡寫作,二是我將來要把爸爸的‘紅旗下的小鬼兒’翻譯成英文並拍成電影,讓美國人乃至全世界都知道紅色的中國”。

       女兒的話使我一愣,思索幾天後我決定重返文學城,把過去沒有勇氣登完的“小鬼兒”完整的刊登。以便將來文學城的白領們幫我檢驗小女的英文翻譯水平和編劇導演功底。

                                                        序

親愛的女兒,當你看完這本書後,你將會知道你有一個怎樣的爸爸。無論你是否喜歡他,不可改變的是,他都是你的爸爸。

也許別人的爸爸留給他們的是財產,而我隻想留給你這本書。

它會告訴你在那個年代爸爸是怎樣長大的,你才會珍惜你的現在,爭取你的未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這就是爸爸對你的期待,也是爸爸最大的心願!

紅旗下的小鬼兒 (上)

(一)

北京市西城區銅鐵廠是一個東西向的胡同。長約二百來米,不寬,也就是容一輛小臥車兒進出。南邊兒是從東至西的一溜兒灰磚高牆,這高大的圍牆內是北京市第十三中學,也就是解放前的輔仁中學。北麵兒共坐落著七個宅院兒。隻是光這五號六號就占了胡同全長的一大半兒,剩下才是那五個小院兒的領地。胡同的西口兒是鬆樹街,東口兒是柳蔭街。這柳蔭街是後改的名兒,原本是叫李廣橋,是以漢代保家衛國的民族英雄飛將軍李廣的名字而命名的。讓北京人一說就加了個親切的“兒”音成“李廣橋兒”了。這條街從南至北有五百來米,正中路東坐落著恭王府。銅鐵廠胡同就是在恭王府的斜對麵兒。

銅鐵廠五號是一個深宅大院兒。

這院落坐北朝南,三階大青條石的台階,門樓兒高大,門板厚重。奇怪的是這麽氣派的大宅子門口兒卻沒有鎮宅的石鼓,門楣上也是光禿禿的,沒加以任何裝飾及表示戶主身份的標誌。

原來這不是正宅而是花園兒,真正的正宅是六號,也就是在它的西邊兒三四十米處兒那更高的一座深宅。不過我出生時這六號正宅已不屬於我家了,咱們還是從五號說起吧。

五號宅院兒一進大門對麵兒豎著一個高大的影壁,上麵是青灰雕刻的仙鶴荷花。右手兒有一棵大棗樹,旁邊兒是自來水管兒和水井。左手兒是一溜兒三間青磚灰房,前兩間相通有倆門兒,一個朝東一個朝北。第三間屋門兒單開朝西。對麵兒十多米處兒也就是這院兒的西南角兒又是一間同樣兒的灰房,屋門兒朝北。這幾間屋以前是門房兒和花兒匠的住處兒。進門兒繞過影壁向北走是一溜兒坐北朝南的青磚大瓦房,共四間。正麵兒這三間相通,高大豁亮,冬暖夏涼。進屋要上三階青石台階兒,以前是作為養花兒的暖房。最東邊兒那間矮小一些是存放雜物的倉房兒。這些房屋如今都已成為居室。

這八間房分布在這一千多平方米的大院兒裏顯得零零散散,不成格局。要不是這滿園兒的桃梨杏李,假山花卉,尤其是那分布在院兒內堅挺茂盛的七棵棗樹,這院兒裏就顯得冷清凋零了。

一九五三年十一月二十八號這初冬的夜晚,月兒彎彎高掛空中,點點群星相互擠著眼睛,萬裏夜空異常寂靜。

哇——一聲宏亮的兒啼從北屋清脆地傳出,我降生在人世。

“四老爺,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劉國棟媳婦兒邁著急促的小碎步兒從裏屋跑到堂屋。粗短的身子一抖一抖的,白胖的臉興奮得通紅,五官樂開了花兒。

“快抱出來,快抱出來!”八仙桌兒旁一個身著長袍兒的男人從椅子上慢慢站了起來。他身材高大,鼻正口方,眉宇軒昂。那坐下似鍾,站立如鬆的舉止,清楚地告訴人家他是個訓練有素的軍人。

“四老爺,您看他多胖啊。約過了,八斤半!”劉國棟媳婦兒指著自己懷抱的嬰兒說。

“來,我看看。”四老爺接過孩子高興地端詳著。

嬰兒睜開了眼,四肢拚命地蠕動著。

“哈哈,真有勁兒。好,就叫猛,沈猛。”四老爺抱著嬰兒走進裏屋,興奮地對床上躺著的產婦說。

這產婦看上去三十來歲。白白的鴨蛋形臉,一頭黑黑的亮如瀑布般的秀發。兩道細眉又彎又長,兩隻長型的大眼放射出安詳善良的目光。鼻子端正挺拔,透著女性的剛強。薄薄的嘴唇顯得異常的乖巧。雖然頭上還浸著汗水,頭發有些零亂,可優雅的舉止,堪稱大家閨秀。那高貴的神態一看就是個出身旺門,知書達理的佳人兒。

她伸出兩隻細長白皙的手接過孩子,摟在胸前,仔細地看了許久。低下頭兒來深情地吻了一下兒孩子的額頭,輕輕地說:“好吧,就叫沈猛。”

“爸爸,爸爸。”這時從堂屋出溜進來一個步履蹣跚的男孩兒,看那樣兒也就兩歲。他左手揪著四老爺的長袍兒角兒,右手指著半躺半臥的媽媽懷中的嬰兒,兩隻眼使勁兒地瞪著。似乎在問這是誰呀,他怎麽占了我的地方兒?

四老爺彎腰抱起他使勁兒地親了一口,把他高高舉過頭頂兒仰著臉兒對他說:“他呀,他叫沈猛,是你弟弟。原本以為我五十五了不會再有了,就叫你老抗,誰知五十七了又來一個,這回你就不能叫‘老’抗嘍。”

老抗長著一個圓圓的腦袋,兩道眉毛相間很闊,離兩眼又遠,還總是水平裝的向上挑著。兩隻眼睛不大,可炯炯有神。小鼻子兒高高的,額頭寬闊,是個異常聰明,詭異調皮的小孩兒。他生於一九五一年十二月,比這剛剛落地的男嬰大兩歲。

四老爺放下老抗,彎腰兒撫摸著愛妻說:“好好養養身體,先不要下地。有事兒叫何媽去辦,我讓她在這屋兒搭個床陪你,有什麽事兒你也方便叫她。”

四老爺來到堂屋,拿起一隻毛筆飽沾汁墨,略一思索信筆寫道:

老來得子喜亦憂,

壯誌未酬堪何求。

投筆從戎鑄大錯,

欲返文苑已暮秋。

麵對武穆難為友,

效法屈原亦更羞。

國破之際未灑血,

丹心一顆後世留。

一手行書遒勁豐潤,尤有顏體骨風。

四老爺名沈克,字公俠,一八九六年十一月八日生於直隸(今河北)省保定市。因在家中行四,故部屬下人稱他為四老爺。他幼年讀私塾,後進入市立小學堂及師範學堂。一九一九年投筆從戎,隨馮玉祥參加了第一次直奉戰爭。由於作戰機智勇敢,從士卒逐步晉升為團參謀長。

一九二六年九月馮玉祥從蘇聯回國後,決心響應國民革命軍及孫中山三大政策,他積極響應,加入了國民黨並任馮部六師七團團長。

一九三二年八月,任五十七軍一零六師師長。一九三五年四月十日授銜陸軍中將,同年七月十七日獲國民政府青天白日勳章。

一九三七年九月,率部於河北抗擊日軍後又轉戰豫中,豫西地區。

一九三八年十月,任一戰區七十一軍副軍長。率部參加了中條山戰役及太行山反掃蕩。

一九四四年七月,任蘇,豫,皖邊區中將副司令兼參謀長。

抗戰勝利後因厭煩內戰棄武經商。先後辦過大通實業公司、天津殖業銀行並親任董事長,天津北方輪船公司董事長,天津利中酸廠,北京東方中學並親任校長。

此時他已無任何職銜與商務,隻是掛了個北京市政府參事室參事、全國政協委員的名號。

他寫罷這首七律,從牆上摘下一口寶劍漫步來到院內。一個白鶴亮翅,邊舞邊誦起了嶽飛的“滿江紅”。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忽然他一個金雞獨立,跟著棄劍收步兒一屁股坐在石礅上,一聲長籲,熱淚縱橫。

想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後,自己看到多年的內亂外患終於息止,共產黨能團結各民族各黨派共同治理國家,老百姓能過上太平日子了,這使自己萬分欣喜。多次上書進諫興邦定國之策。抗美援朝自己將大半個家業捐出,把不到十六歲的大閨女沈一敏送去參加了誌願軍,還特意給兒子取名沈抗。公私合營自己積極響應,將所有產業合並給國家。掃盲運動一來馬上在自家花園辦起了夜校。書桌,椅子,書本,教材全部包攬下來。還自任教師每晚教街道上的文盲們學文化------可幾年下來漸漸感到這都是一場虛空。凡事皆雷聲大雨點兒小,重於形式,疏於實際。生產建設未見發展,政治運動卻一個接一個。真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共產黨就是搞政治搞運動的嗎?

“民以食為天”。當今之計實應將發展生產放在第一位。中國的百姓太苦了,當務之急是要讓他們喂飽肚子穿暖衣裳。

自己多次進言,杳無回音。真叫人鬱悶啊。

東方發白,他依然沒能入眠,仍舊苦思冥想著------

時光飛逝,轉眼我已三歲多了。這天是一九五七年元旦,何大媽給我穿上一身兒新衣裳,可有一隻鞋還沒穿好我就急不可耐地往堂屋跑去。邊跑邊喊:“老抗,老抗,咱們告訴媽媽去,昨天晚上是我先睡著的。”

奇怪,堂屋裏一個人沒有。爸爸不見到是常事兒,可媽媽和老抗哪兒去了呢?我手扒著門框歪著胖胖的大腦袋琢磨著。

“小猛,小猛,我們又有一個弟弟啦!”五歲的老抗從影壁後跑來,手裏拿著兩串糖葫蘆。右手那串兒已吃了兩口,他跑到我麵前把左手那串兒遞給了我。

“媽媽呢?”我接過糖葫蘆問道。

“抱著弟弟在車裏呢,這就來。”我還不太明白什麽弟弟不弟弟,隻是一聽媽媽在大門兒外撒腿向大門跑去。

媽媽又一次生產了。子夜時她感到腹中陣陣劇痛,知道要生了,半夜就去了醫院。早上六點又一個男嬰呱呱墜地了。爸爸帶著老抗一直陪伴在媽媽身旁。

我剛跑出去幾步,就見爸爸一手抱著弟弟一手攙著媽媽慢慢地走了過來。我跑過去拽著媽媽的大衣角兒,使勁兒歪著腦袋看媽媽蒼白的臉。

到了屋裏,爸爸把弟弟放在床上又幫媽媽躺下後,低著頭兒小聲兒說:“剛才在醫院你說這孩子是新的一年第一天生的,又是早晨,就以這晨字為名兒我沒說話。隻怕這晨不是早晨是黃昏,昏沉沉啊。”

媽媽半天沒說話,隻是雙手握著爸爸的右手輕輕的摩挲著。此刻她早已忘卻了產後的疲乏勞累,隻為自己的丈夫揪著一顆心。

近幾次政協會議上,爸爸又一次的聽信了共產黨的話。大鳴大放了許多批評一黨專製等言語。更有一句說:“難道共產黨的幹部還要霸人妻女嗎?”

其實他這句話是有所指的。當時的政務院辦公廳主任申伯純,曾先後幾次想在其妻齊沛如身上打主意。所以他一怒之下蹦出此話。

那時的公安總隊司令張立豹以前身為共產黨的地下工作者時曾做過爸爸的侍衛長,他在會後好心地提醒爸爸要小心,少說話,以防飛來之禍。

“這樣吧,還給他取名沈沉,沉默的沉。叫他時時提醒你少說話,保持沉默。”媽媽抬頭兒看著爸爸。

“哈哈,好,好一個沉默!老夫我就此當真沉沒了。不過這沒是淹沒的沒而非沉默的默啊。”說完又悲憤的長歎一聲。

媽媽名字叫齊沛如 ,字則霖。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二十六日生於天津一個書香門第。我外公是個政客,辦過天津[民生日報]、[太陽周刊]、[中華日報]。和民國初年許多政要都有來往,解放後受聘為中國文史館撰寫史料。

媽媽受家中的熏陶加之從小就在教會學校念書,使她集中外文化教育於一身。她的美麗賢淑優雅高貴在學校裏格外引人注目,是當然的校花兒。她的美貌令人驚歎,就連外校的倜儻青年,浪蕩紈絝也紛紛慕名而來。尤其是在校慶集會時,爭相一睹她的風采。

而她的賢德更是令人敬佩,有口皆碑。既具備中國女人傳統的三從四德,又有著新女性的熱情奔放,樂觀不羈,堅韌大度,自強不息。

她性格豪邁樂觀,心地善良。在學校裏她從沒因哪一個同學家境貧寒或本人貌醜智呆而疏遠一個人,更不對那些家門顯赫或自恃才高的子女趨炎附勢。看到不公的事會立刻站出為弱者力爭公道。因此她在她所能接觸到的社會層麵和群體中是大家公認的才貌兼備的時代女性,更是才子們為證明自身價值而角逐爭奪的目標。

可這些才子們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她心中的白馬王子是一個具有博大胸懷,遠大抱負,有情有意,恢宏大度的男子漢。她相信命運之神會賜給她這樣一個男人的,丘比特之箭不達到最好的角度最佳的時刻是不會脫弦而出的。盡管在中學時她課桌兒裏,書包中的情書就綿綿不斷,其中也不乏文筆流暢,情烈意濃的灼熱之言,她都視其稚嫩有餘,剛韌不足,因此她不曾為任何男人心動過。

一九三五年一二.九運動激發起她愛國的熱情。工農學商湧向街頭,當時正在北平念書的媽媽和同學們毅然參加了這如火如荼的愛國運動。

“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祖國領土,不容侵犯!”

她走在遊行隊伍前麵,麵對著國民黨警察高舉的警棍振臂高呼著口號。

遊行完畢校友拉她去參加個聚會,說給她介紹一些人,都是有思想求上進的時代弄潮兒。特別著重地介紹了一個叫申伯純的人。

這人有三十多歲,相貌端正,舉止不俗。能言善辯,見解深刻,談到當前局勢以及祖國命運時頗顯激動,語調高昂,神情亢奮。

同學們圍坐在申伯純的周圍,都被這慷慨陳詞感動了。她聽了申伯純的演講,默默地想:如果國人都能有這種認識,怎麽會亡國呢------

這年夏天學校放假幾個女生結伴遊玩。一個同學告訴她申伯純邀請我們去北海,屆時大家再聊聊目前時局。在北海一見麵時申伯純驚喜地說:“啊,是你。你真勇敢。示威遊行時我都替你捏著把汗。”

“有什麽勇敢的。大家都在激情中,誰還想什麽危不危險呀。”她微笑著說。

“你穿旗袍兒比穿校服更漂亮了。”申伯純上下打量著她,讚歎道。

聚會後大家劃船,正好她與申伯純劃一條船。她坐在船頭,盡情欣賞著美麗的湖光景色。申伯純劃著船問她:“你看過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咳,西方文學總是把愛情描寫得死去活來,而且都是發生在上流社會中。總之都是根據作者的幻想和希望杜撰的。我不喜歡。”她一邊用目光在碧綠的湖水中搜尋著小魚兒一邊說著。

“那你認為什麽樣兒的愛情才是偉大深刻的呢?”

“真正的愛情不存在偉大深刻。因為當一個人確實愛上對方時,是不會計較利益得失的,她隻是想盡自己所能拚命的給予。真正的愛是給予,給予是雙方最大的幸福。”

不知為什麽在船向湖心劃去時她倆的目光相遇的瞬間她感到很不自在。這人看我時目光怎麽那麽火辣?我討厭男人這種目光,好像在用眼神扒開你的衣裳,讓人急不得惱不得。她把臉扭向水麵,剛才是無心,現在卻是有意的了。而且當對方再與她搭訕時她已失去了聊天的雅興。

“我可以坐你那邊兒去嗎?”申伯純放下船漿站了起來。

不知什麽時船劃到了最西麵挨著岸邊兒的一棵形如傘狀的大柳樹下,垂至水麵的柳枝幾乎把樹蔭下這一小塊地兒與外界分開,在夕陽的暮靄中甚至有些昏暗。

“你不要過來,快劃,劃到外麵去。”她急得把著兩麵的船玄使勁左右晃動著。

“別搖晃,船要翻了!”顛簸的船迫使著申伯純不能邁步兒,他急得大叫。

“你坐下,不許過來,不然我就把這船搖翻!”船眼看就要翻了。

“好,我坐下我坐下。”申伯純無可奈何地坐了下來,將小船劃向了湖心。

這尷尬的一幕吹散了申伯純高談闊論施展雄才的興致,他本以為憑他的才華完全可以使這美麗的少女傾心,哪知她竟如此高貴,大家不歡而散。

當第二次國共合作時他作為共產黨人與南漢宸、薄一波以證婚人的身份出現在沈克齊沛如的婚禮上時,心中百味兒具陳。可為了黨的利益他舉起酒杯高聲為新人祝福著。?

我媽媽所以能和爸爸結為伉儷,雖是我外公齊協民力主的,卻是張自忠無意間促成的。

一九三七年初,張自忠兼任天津市長。一日他的結義兄弟一零六師師長沈克將軍正值調任期間來津與其敘舊。由於張自忠與當時天津政界名流齊協民是故交,他們時常在一起談古論今,這天便帶沈克到齊協民家做客。

齊家在皇家花園兒一座有著三層小洋樓兒的院落中。這小樓樓頂是平台。平台四周有一圈兒五十公分寬一米來高的圍牆。在平台上可以打羽毛球兒玩耍兒,也是夏秋時乘涼賞月的好地方兒。

沈克隨著張自忠剛一進院門兒就聽到一片嘈雜聲。隻見四個傭人各拽住一條大毛毯的四角兒,隨著站在樓下的齊先生的指揮圍著小樓兒奔跑著。

再看樓頂兒,齊家大小姐正在平台那窄窄的圍牆上漫步,她雙手與肩持平向兩邊展開,似走平衡木。

二十歲的齊則霖在家中依舊還是那麽頑皮任性,總是不斷找尋著新的花樣兒來滿足自己的冒險欲。前幾天她提出要去法國留學,齊先生死活不同意。心想這寶貝閨女自小就沒了媽媽,是自己守著她長大的,剛剛初長成人怎麽舍得她遠赴它鄉奔走異國呢?

好啊,你不是就為了你放心除了上學就把我關在家中嗎,我偏偏就不讓你放心。這不是,今兒就跑到天台圍牆上去了。

張自忠見此情形忙對齊先生說:“別叫,小心驚著她,倒摔下來了。讓我們來想個辦法------”

齊小姐看來了客人故意大叫一聲向裏側倒去,實際一沾地就飛速地跑回自己的閨房去了。

齊先生霎時嚇了一跳,到得樓頂平台看時沒人。奇怪地跑到她的房間,看到她沒事兒人一樣的假裝在看書。又氣又愛地說:“這麽大的姑娘了,還不讓我省心。今兒罰你不許出屋。”

齊小姐一扔書本兒道:“好啊,今兒我就不出屋。看到時誰求我出去。”

一樓客廳內陳設著一水兒的歐式家具,牆上掛著一幅十八世紀的油畫兒和一個英製的老掛鍾,看來主人深受著西方文化的熏陶。

張自忠為雙方介紹後賓主入座。隻見齊先生走到沈克麵前雙手抱拳深深地一揖:“將軍初次光臨寒舍,竟遇到小女這等頑皮,讓將軍笑話了。”

沈克忙站起道:“哪裏,哪裏。小姐如此頑皮倒叫您這為父的口嗔心愛了。”

“沈將軍是我義弟,都是自家人,齊公就不必客氣了。”張自忠一旁說道。

“好好,那就請落座。坐,快請坐。”

三人再次入座,傭人俸上茶來。

當時日軍已占我東北三省,大有舉兵入關之勢。三人話題自然轉到抵禦倭寇上來。張自忠道:“日寇一旦入關,京津自然首當其難。藎忱(張字)當會為保京津拚死一戰。隻是目前關外倭寇已聚集三十萬之眾,海空兩路又可隨時增至援兵。藎忱手下不過兩萬兵馬,即便以一當十也是難以取勝啊。”

“是啊,更何況在武器裝備上我軍依舊是十幾年前的老裝備。遠戰沒有飛機大炮,近戰又無新式槍械。隻能靠大刀片與敵人肉搏。與日軍的現代化裝備相比,我們的部隊就好似民團,遊擊隊。”沈克苦笑著說。

“難道民國幾百萬的軍隊都是這種狀況嗎?”齊先生憂慮地問。

“哪裏,總座將大批的精良武器都配給了黃埔嫡係手中。像湯恩泊、衛立煌等都是新式裝備。可這些部隊都聚集在長江以南,看來蔣公大有將長江以北拱手相讓之意。”沈克說著呷了口茶。

“公俠賢弟,自長城抗戰以來,我等眼見日軍在蔣公不抵抗政策下愈見驕橫,大有滅我中華之勢。你我長城烽火台上早已領教倭寇之熊羆,也並非三頭六臂。喜峰口大捷之前,賢弟以一師不足萬餘兵馬之旅孤軍奔赴界嶺口。與日寇勁旅關東軍三十三混成旅團反複奪得界嶺口四次,真乃震我軍威、滅敵之氣之典範,可謂抗戰楷模壯舉。打出我中華民族不畏強悍,抵禦外侵之英勇氣概。可敬,可佩。我聽說這次總座欲將賢弟調往河南,公俠以為何意?”張自忠關切問道。

“因吾在多年戰火中憑著驍勇自士卒一步步爬升至今,並非黃埔係,不會得到蔣公重用。今京津危在旦夕,若京津失守則直隸危矣,直隸若失豫為邊關。此次令公俠赴豫,正是蔣公緩兵之計。既用了非嫡係部隊的消耗犧牲來阻止日寇向南大舉推進,又爭取到時間為他據守江南屯兵準備。此乃一箭雙雕也。”沈克若有所思。

“賢弟看法透徹至極。既如此你我該當如何?”張自忠緊盯沈克。

“藎忱兄,你我身為軍人,自當以保家衛國為重。大敵當前,唯有爭先恐後,奮勇殺敵。故我隻待軍令一到,即刻赴任。至於個人恩怨得失決不計較。”

“賢弟所言,正合我意。不枉你我結義一場。”張自忠拍案而起,一把抱住了沈克。

“二位將軍深明大義,佩服佩服。”齊先生感動至極,連連作揖。

已到用餐時刻,齊先生吩咐傭人布膳後又叫道:“王媽,請小姐吃飯。”

三人步入飯廳入席。一陣清脆的高跟鞋聲將三人的目光引向飯廳門口兒,隻見齊小姐身穿一件醬紫色絲絨旗袍兒,腳下一雙暗紅色高根兒皮鞋款款而來。

沈克被眼前這女人的美貌驚呆了,真乃天人:

偶遇伊時口目呆,

疑是君自九天來。

膚似珠璣肢如柳,

美目安閑眉遠黛。

秀發如絲足似錦,

嬌體溢香浸心懷。

臨風小立神自在,

月避雲後花不開。

“這第一杯酒---則霖,這是沈將軍,名克,字公俠。”齊先生向愛女說罷轉而對沈克說:“這是小女,名沛如,字則霖。”

齊小姐分別向二位將軍施禮後,靜靜地坐在了下首兒。

“這則霖是越發漂亮了,齊先生有此千斤日後定會有個乘龍快婿呀。”張自忠哈哈大笑。

“哪裏,小女自幼喪母,讓我給嬌慣懷了,頑皮任性得很。但分有人願娶我巴不得拱手相送呢,也算了了我一顆心願。不過也確有幾戶名門望族托人聯姻,無奈她一概不見。我拗不過她,隻怕辜負了她母親在天之靈,故都回絕了。”齊先生說著舉起酒杯:“來,這第一杯酒為我們的新知沈克將軍,為他不日赴任,幹!”

“這第二杯祝二位將軍戎馬凱旋,闔家歡聚------”

“慢,公俠弟已喪妻多年,我看這杯就祝他早日續弦,闔家美滿吧!”張自忠攔住了齊先生的話,舉起酒來:“幹!”

齊先生聞此語後看了沈克許久猛然舉杯:“為將軍早覓佳妻,幹!”

沈克起身拱手:“謝了。當前國難當頭,公俠焉敢為家事分心。這樣吧,今我喧賓奪主,借花獻佛。這杯酒為齊公以筆作槍,力造輿論,鼓動全民,共同抗日;為藎忱兄保衛京津;為我不日赴豫;為我們軍人能在國難當頭之日效法嶽飛,為國盡忠;幹杯!”

“幹!”

大家舉杯相碰,一飲而盡。

席後當晚,齊先生就坐在了張自忠在天津的臨時寓所,鄭重拜托張自忠為自己的愛女聯姻,他看中的乘龍快婿正是沈克將軍。但他有一個最重要的條件:

除非小女歸西,否則沈克終身不得再娶!

當然,沈克對此欣然承諾:

一生摯愛,終生不移!

為此,沈克在北平給愛妻用兩萬現大洋購置了銅鐵廠那帶有大花園的宅子。就在赴任河南也就是七七事變前夕舉行了盛大婚禮。

今天,做上了共產黨高官的申伯純依舊垂涎著齊沛如的美色。在他眼裏,四十歲的齊沛如依舊美若天仙,而且更增添了成熟女人的魅力。

可當顯赫一時的他幾次地對齊沛如作出試探後都始終如初,次次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他的自尊受到了強大的傷害,多次在毛澤東周恩來麵前施以讒言。肅反時說沈克家中有槍,三五反時說沈克反黨反社會主義。今天在政協會上沈克的發言他全部記了下來,加以提煉加工後報了上去,這不是最最公開的典型的右派言論嘛!

弟弟沈沉剛剛出現人世,爸爸就在幾天後去參加政協會時一去不複返了。他都沒聽到過自己的幺子叫一聲“爸爸”,當沈沉會叫他時他已經聽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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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永生 回複 悄悄話 可惡的小人,助紂為虐,必遭天譴。
高斯曼 回複 悄悄話 小人呀,哪都有,最壞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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