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轉彎的地方 依林

目光轉彎的地方

依林

【加州】         曾經很完美：東湖畔的一套偏單嗬護著一個溫馨的小家，兩顆貼得很緊的心，一個伶俐的孩子。他是工程師，她是藥劑師，孩子剛剛小學一年級。他們打算過了年就買輛車，每天目送他去上班，她總覺得兩個輪的摩托車遠不如四個輪的汽車看上去心裏踏實。         他出事的那天下午，她一直隱隱約約有種心被掏空的感覺。靠在休息室沙發上休息的時候，接到他車禍的消息，她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麽。         很難說那是最後“一麵”，車禍殘忍地摧毀了他麵龐和頭部的輪廓。家人攙扶著她，她堅持要握握他的手。握住他冰冷的手的瞬間，她嚎啕他的名字。那雙牽握了她八年的手，那個她要呼喚一生的名字。        他喜歡大海，幾年前到寢園為公公的骨灰選鬆樹苗的時候，他說：樹葬太過靜止，還是海葬比較好。她問他：人去世了，要是海葬，該怎麽拜祭？他笑著說：簡單得很，到海邊走走。        她一把一把地把他的骨灰緩緩地撒向深藍色的海水，骨灰從她淒寒的指間慢慢滑落，望著自己微微張開的手，絕望地在蒼白傾斜的風中放他走，她的目光和心一起抽搐顫抖。她感到滿腔唯有遇風即逝的虛弱，似乎整個人隻剩下輕薄的一個軀殼，在她的記憶裏，他從來都沒有這樣放開過她的手......        她決定過幾年才告訴孩子。孩子一臉稚氣，告訴老師：英雄爸爸飛去很遠的地方工作了，等他像爸爸一樣高一樣棒的時候，爸爸就會回來。孩子很努力地讀書，很努力地鍛煉身體。        孩子日日夜夜用語言文字思念爸爸，她時時刻刻用回憶和痛楚思念他。孩子學會了寫日記，她常常要把孩子的一筆一劃寫給爸爸的日記和信“轉交”給“爸爸的公司”，孩子每兩個星期會收到一封她深夜裏用淚水和心痛寫成的“爸爸的信”，然後，她看著孩子興高彩烈地歡躍，再然後，她摟著孩子，一字一句給孩子讀“爸爸的信”......         她常常帶孩子到海邊走走。孩子長得好快，不光長相，一行一動都越來越像爸爸，孩子的進步也很快，能夠寫越來越長的信......         她和孩子站在海邊的時候，她的目光沿著波浪一起延伸到海天相接的地方，在那裏，她看得到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臉頰，他的鼻子，他的彎起的嘴唇，甚至他下巴的那一粒橢圓形的小黑痣。        孩子問過她在看什麽，她告訴孩子：很想念爸爸的時候，望著大海，就可以看到爸爸......        孩子回家後抱著地球儀細細地看了很久。之後，孩子常常陪她到海邊走走，也會像她一樣站在海邊凝視著遠方。        她：“看到爸爸了嗎？”        孩子：“嗯！跟著海水在地球上跑，目光轉彎的地方，就可以看到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