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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了逍遙派 - 物外趣

(2023-12-12 19:10:26) 下一個

逍遙派是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裏的一個虛構門派,其門下弟子,個個不凡,男俊女美,瀟灑飄逸,聰慧異常。

不過我講的逍遙派不是虛構的,是真實的。

文革停課停產後,全國陷入了階級鬥爭和革命造反的巨大政治漩渦中。1967年1月上海一月風暴爆發後,在中國產生了廣泛而強烈的影響,引起一係列連鎖反應。山西、黑龍江、貴州、山東等省紛紛奪權,並建立了各級“革命委員會”,集黨、政大權於一身。從此,文化大革命進入了全麵奪權的新階段。

奪權引起全國巨大的政治震蕩,各地革委會籌備委員會的權力爭奪,造反派內部分裂形成兩派,大規模武鬥頻發,大批黨政幹部遭到迫害。

對於兩派對立的造反派在全國範圍內的瘋狂“奪權鬥爭”,出現了一種第三力量,逍遙派。

究其原因,厭倦了無休無止的階級鬥爭,厭倦了荒唐無聊的文攻武衛。大批自覺或不自覺的紅衛兵和民眾加入了逍遙派,我是千千萬萬中的一員。

逍遙派還包括李澤厚、嚴家其、劉再複、方勵之等大知識分子。針對一些人批評造反派是不革命的論點,毛澤東評論:“‘逍遙派’有什麽不好?無非是人家不同意你們搞派性、打派仗,你們搞武鬥,人家沒辦法,隻好出去逃難了。這樣的‘逍遙派’,好得很呢,我就讚成這樣的‘逍遙派’。”

有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支持,我和我的我發小們名正言順地當起了逍遙派。

故事一

我從小成長於上海法租界,那條有名的街道,梧桐成排,綠影婆娑,大樓典雅,弄堂幽深,頗有法國上流情調的氛圍。我們住的西式弄堂裏,共有六棟洋房;除了四號,其他五棟為五家資本家的獨門獨院;我們住的是四號,六家人都是文藝界知識分子。

文革開始後,應該講我們逍遙前,厭倦了跟在年長紅衛兵身後走街串巷到處破壞資本家財產,也厭倦了爬到七層高大樓上往下撒油印傳單的快感,撒完後沒錢買紙張和油墨,再說也沒人看。

在弄堂裏,我們打起了康樂球,球盤四角各一人,輪流持球杆用母球去撞擊對方顏色的子球,誰先將全部球子打入洞中便是贏家。四人對壘,輸掉的換旁邊的哥們上,每天玩的不亦樂乎。樓下京生喜歡鬥蟋蟀,經常在花園裏翻找;他抓的蟋蟀個大鉗硬,我的蟋蟀個小鉗弱,每次和它戰鬥,毫無勝算。

不久隔壁資本家被紅衛兵抄了家,三樓空了出來,我們五個搗蛋鬼就搬到三樓去睡了。天氣晴朗,半夜時分;我們五人會排成一排站在陽台上,褪下前麵的褲子;當夜輪值叫一二三,每次數數完後,五道長長的銀光齊刷刷飆向五米外的大橡皮樹,嘩啦嘩啦驚得夜宿的鳥兒四處躲避;比賽有兩項,誰尿的遠?和誰尿的時間長?不過這個節目持續了半個月就結束了,有兩家工人家庭要搬進來。

對麵的丹哥買來了羽毛球和球拍,在弄堂裏拉了簡易的網,我們又打起了羽毛球;天熱,我和他就穿條肥大的粗布襯褲,光著膀子,滿場奔跑,來回擊打;越打越有勁,每天非要來盤三局兩勝。

日子過得很快,外麵的革命造反浪潮也越來激烈。

故事二

逍遙慣了,倒也玩出些名堂來了。

我們幾個開始琢磨做一把仿真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是當時解放軍陸軍的基本裝備;搜集了有關圖片,買了需要的木質材料,參考照片模仿著做,結果還真搞成了和五六式步槍一模一樣的假槍。每人又去做了一套草黃色軍裝,正裝練走步;過幾天有點模樣了,丹哥帶來照相機,我們在弄堂裏傻乎乎地走正步,倒也留下了幾張威武雄壯的酷照。

假槍玩了些時候不過癮。丹哥悄悄地對我說,他家親戚在江灣的空四軍當士官,可以帶我去打真槍,這太讓人激動了,年少的我滿腦都想當兵。那天乘了近一小時的公共汽車,我們來到靶場。丹哥的親戚比我們大七、八歲;這位年輕英俊的軍官,麵容嚴肅,告訴我們每人隻能打一梭子彈。

靶場簡陋,地上都是家野相雜的草地。紙靶比較遠,但能見靶心。丹哥先打,他親戚給他一把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壓上了十發子彈,教我們怎樣瞄準和扣動扳機,丹哥的十發子彈打的震耳欲聾。輪到我上場,心中不免緊張,我努力三點一線,一發一發地扣動扳機;開始右肩震動很大,五發後,稍微有點感覺;很快,十發子彈打完,我鬆了口氣。來到槍靶前一看,丹哥和我水平差不多,都打在外圍的3-5環之間,離十環差的還遠。士官說,“剛開始都是這樣,慢慢熟悉就打得準了,再過幾年來當兵吧,部隊生活對成長有益。”我忙點頭,心裏堅定了當兵的念頭。

文革兩派依然鬥得如火如荼,我們繼續逍遙。

初一時,我經常買【航空雜誌】;特別喜歡每期的飛機圖紙,有中國空軍的米格-17、19和米格-21,還有美國空軍的F-4鬼怪式等;反複翻看,愛不釋手。那時上海南京路有一家模型商店,專門銷售航空和航海模型,我們買了米格-19和米格-21的模型材料;每架模型飛機的材料費大約一塊左右,加上膠水和銀漆也就一塊五左右。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的米格-19和米格21造出來了。塗完漆拍完照,那時黑白照片像素很低,看起來還挺像真的軍機。若幹年後我在工廠上班,從空軍退伍的車間頭頭老洪看到了我拍的米格-19和米格21模型照片,吃驚地說,“你怎麽連米格-21照片都有?這是空軍最先進戰機,在哪裏拍的?” 我膽怯,忙說是自己做的模型,又給他看我手舉模型的照片,他才放過我。

故事三

丹哥是我從小的鐵哥們,我們後來走的特別近。那時文藝界明星趙丹 {著名電影演員}、黃宗英{著名編劇}、袁雪芬(上海越劇院院長)、顏文良(浙江美術學院院長)住在隔壁弄堂的花園洋房內;經常可以在弄堂裏看到他們,估計是經常被批鬥,愁眉苦臉的。

丹哥住在對麵馬路的大院內,每天上午我吃完早飯後,就跑到他家去玩。他父母隻有他一個孩子,所以經濟條件較好,他有很多玩具,除了照相機還有電動坦克和電動汽車等。

不過我們更感興趣的是西洋古典音樂。丹哥舅舅是上海樂團小提琴演奏員,舅媽是上海樂團鋼琴演奏員,文革前他們倆雙雙從上海音樂學院畢業後就被分配進了上海樂團。

他們家有很多珍貴唱片,貝多芬【第一、第三、第五、第六、第九】交響曲;柴可夫斯基【天鵝湖】、【第一鋼琴協奏曲】;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門德爾鬆【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等。

也許是藝術基因與西洋音樂特別契合,欣賞美樂成了我們每天的精神食糧,那是發自內心的、純天然的、沒有瑕疵的音樂情感。

文革時,西洋古典音樂被界定為靡靡之音,如被發現會強迫銷毀。我們雖是革命小將,卻也小心翼翼;每天欣賞前,先關門、關窗再放下窗簾,確認無誤後,圍坐在電唱機旁,一張一張的聆聽。

剛開始,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是我們的首選;每當“四小天鵝”舞曲響起,音樂輕鬆活潑,四小天鵝在湖畔嬉遊。我們回憶著【列寧在十月】裏相同鏡頭,也嘻嘻哈哈手舞足蹈一番。

慢慢又聽了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拉赫瑪尼諾夫【第二鋼琴協奏曲】、肖邦【第一鋼琴協奏曲;好聽得難以名狀,我們對西洋古典音樂的認識有了加深。

【柴一】的第一樂章壯闊華美,主題深情,如海一樣無邊。【拉二】的第二樂章深邃豐富,關聯了第一樂章的沉重和第三樂章的絢爛;極富深度和張力,感情豐沛得似乎探不到底。【肖一】的第一樂章,第一主題莊重典雅,第二主題浪漫優美;兩個主題相互交織,最後以鋼琴燦爛技巧的發揮達到高潮。那時講不出道道,覺得美得不可方物;隻是不斷得想聽,再聽。好的樂曲是可以聽千遍萬遍的,後來,這三首鋼琴協奏曲伴隨了我大半生,永不乏味。

樂聖貝多芬的九部交響曲是世界音樂史上的巔峰之作,大氣磅礴、輝煌壯麗、無與倫比。

他的【第三交響曲】是裏程碑式的作品。規模宏大、充沛有力、情感豐富、兼詩意和力量,極具獨創性。原本貝多芬將該作品題獻給他所欽佩的拿破侖,但因後者稱帝,憤而改為“紀念一位英雄人物”,並改名【英雄交響樂】。

“人不能臣服命運,應該掌握自己命運,”這是貝多芬【第五交響曲】又稱【命運交響曲】的創作主線。樂曲開始主題被貝多芬稱作“命運的敲門聲”,灰暗、冷酷、威嚴,以強大力度在弦樂與管樂的齊奏中奏響;四個樂章的交響曲從多方麵揭示了這種鬥爭性思想,其中第一樂章充滿緊張性、嚴峻性和悲愴的氣氛,是整部交響曲的基礎。1976年文革結束不久,李德倫指揮中央樂團的首場演出,重現了【命運交響曲】的交響樂壯景。在尾聲部,輝煌明亮的第一主題再次響起,呈現出排山倒海的氣勢。我在電視前,熱淚盈眶。

人耳聾後還能譜曲?而且是譜寫【第九交響曲】這樣的巨作;大概除了貝多芬外,就沒有第二人了。卡拉揚在指揮“柏林愛樂樂團”錄製了“貝多芬交響曲全集後,又整理了第4樂章部分樂段,以【歡樂頌】之名成為歐洲聯盟官方盟歌。2003年,交響樂手稿在倫敦蘇富比拍賣行以330萬美元天價售出。來美後,看了卡拉揚指揮柏林愛樂樂團演出的【第九交響曲】;當歡樂頌響起,觀眾振奮,群情激昂;結尾宏大的尾聲,以“擁抱吧,萬民”主題為中心,曆經最急板、莊嚴的等幾番情緒轉折;最後120人樂隊齊奏,在歡樂至極、轟鳴般的天堂樂聲中畫下句點。全場起立歡呼,卡拉揚停下,久久不能自持。

67年9月,中共中央發出通知,到工廠去,到農村去。我的逍遙派生活結束,回到學校。

在分配動員會上,我主動報名去黑龍江軍墾農場,但未被工宣隊采納,被分到上海某工廠當了青工。

隨後的歲月充滿了失望和不甘,改變命運成了我堅持和爭取的目標,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成了我改變命運的動力;每當快要絕望時,”命運的敲門聲”響起,遂鼓舞我奮起。。。

76年文革結束,我人生的【歡樂頌】出現,苦盡甘來,我在文革後的第一次高考中考取了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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