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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禿筆: 送別慈愛的母親

(2016-10-26 19:31:56) 下一個

去年聖誕節母親病危,我立刻趕回北京。彼時,母親已經陷入昏迷,正在搶救中。二天後,母親轉危為安。之後,靠著鼻飼渡過了近一年。可是老人家再也沒有恢複知覺,不曾清醒過。

對此,我和姐姐都明白,她隻能越走越遠,漸漸離開我們。而癡心的父親最初還在為母親昏迷中的喃喃之語而高興,認為她有思維。

昨晚,剛把護照找出來準備周末申請中國簽證回去探望父母,心裏在暗喜,母親馬上熬過了一年了。突然,姐姐來微信,一句簡短的通知: 母親今晨2:20分走了。 看到消息,我還是怔住了:雖然知道母親走遠隻是一個時間問題,一年的漫長時間也讓我的心麻木許多,但是,內心裏還是在期盼奇跡發生。

放下電話,呆坐著。腦海裏如電影般湧現出母親生前的音容笑貌。也許自己也因為老了,喜歡回憶過去。所浮現出的母親形象是在七八十年代的片刻為主,從她穿軍裝的年代到她工作的照片,再到她退休,在家帶孫輩,祖孫喜樂的時刻。她五六年前患阿爾海默病以後的樣子,我推著她坐在輪椅裏遛彎曬太陽等等。直到她去年在病房裏的時刻。想著,想著,淚水還是不可抑製地掉下來。也許,我確實該為慈愛的母親永久走遠而有所表示吧。但是,我沒有勇氣同姐姐說話。隻是微信打字同姐姐聯係。至少,我可以控製一下自己的傷感。

幹事麻利的姐姐早就把後事安排妥當。

夜裏,臨終醫院通知說,人不行了。姐姐趕過去不過二十分鍾, 還是沒有及時到達。媽媽已經在這一時段靜靜地走了。

天亮後,殯儀館來車把母親帶走。

現在,在我寫這篇感觸時候,母親正好在北京時間早上8:30化成一縷青煙。

我的心髒覺得壓抑,隱約作痛,不得不吃了一粒速效丸。

也許這是母親走遠前最後一次的母子間的心靈感應吧。

按照去年的安排,我不回去送別母親了。 對此,父親也同意。

我一直認為,母親的自然陽壽,實際結束在去年的聖誕節之後。那二天,她停止了自主進食,並從此失去了這種自主能力。在醫學條件不發達時候,這就意味著生命終止。現代醫學技術發展使得人們可以幹擾身體自然功能作用。雖然她的生物生命得以因為鼻飼而延長,但她的意識從未恢複。躺在那裏的,在生物學意義上,是我的母親。但她不再具有思維能力,不再是我知道的那個生活中的母親了。

過去的十個月,母親住在一家臨終關懷醫院。那裏提供幹淨的病床,服裝。全部病人都是等待最後人生時刻的。醫院裏有醫生探視檢查處方,有護士分藥查房點滴,有護工清洗,按摩。 在這種條件下,母親的身體幹淨,尊嚴得到保證,身體狀況好轉,臉色反而紅潤起來。

父親每周探望三次。不管天氣如何。在母親床前坐著,給她嘴上抹油膏防止幹裂,給她按摩頭部,跟過去一樣,跟她說話。偶爾,母親的喃喃自語還偶合了父親的問題。讓父親驚喜不止。

母親成了父親生活的支柱!每周三次,他充滿期望地過去,喜氣洋洋地回來,給姐姐描述著母親的說話,似乎母親沒多久就可以回來。

對此,姐姐任憑父親在他的體力和精力範圍內去看顧母親。這個來回對父親的體力是一種適當的鍛煉,對父親的心理也是具有正麵意義的。那麽,誰還忍心說破真相呐?

以母親的流體食物來說,覺得醫院提供的食品不太合乎家裏的標準,父親每天在家裏準備好母親的流體飲食。要麽請人帶過去,要麽自己去,要麽讓姐姐送過去。父親和姐姐堅持每天給母親做新鮮流體食品。我多次說,做好三天的食品就可以了,冷凍起來放在醫院房間裏。每天做不僅麻煩,母親也無法欣賞。但他們二個堅持不湊合。

這樣做,頭半年的效果顯現出來,就是母親臉上的紅潤色。

今年下半年,母親的身體似乎不再吸收營養了。對此,醫生也素手無策。暗示我們,母親的器官在逐漸衰竭。果然,過去三個月,眼看著母親的麵容在枯槁,越來越瘦。不再有紅潤的膚色。姐姐想起了我去年回去時候觀察母親狀態的一句話:臉上籠罩著黑色,死亡之色。我去年回去在母親病房裏,第一眼看到母親,看到她臉上籠罩著黑色,我稱之為死亡之色。當時醫生早下了病危通知。家屬也說明不作創傷性搶救的底線。我把我的觀察對姐姐說了。但是,二天後,我發現母親臉上的黑色褪去了。我大膽對醫生說,我媽緩過勁兒了。醫生謹慎地笑笑,老太太年歲高,不好說啊。

一周後,母親從ICU出來轉到臨終關懷醫院。 起碼,命保住了。

這次姐姐多個心眼兒。她讓父親在10月24日下午去看望母親。晚上,父親哭著對姐姐說,你媽不行了。他也看出來母親的生命之火在暗淡下去了。

果然,當夜,母親走了。

姐姐傳來母親走時的照片。看了一下,我不想多看了。

去年,我對姐姐說,不想看到母親臨終的形象。 因為,久病之下,病人的最後形象非常不好看。幾乎認不出原來的樣子。這個時候看到,記住走前的樣子,對活著的人是一種負麵的刺激。我寧願保留著她生前眾多的各個年代的美好形象。我保留著去年同她和父親在病房裏的合影。如果那個時候已經“脫相,” 那可以料到走前更加不如去年呢!

父親,姐姐和我,對人生最後一步走的如何,一致看得淡泊。我們一致認為,生前不遭罪,走得痛快,平順,與己於人都好。也不搞追悼會,死人擺在那裏,活人哭哭啼啼,賓客愁眉苦臉,對誰都不好,都產生壓抑的效果。 既然人世輪回是規律,誰也逃不過,那麽把生看重,把死看淡,是一種客觀實在的世界觀。 親人過世,餘下的親人自然悲痛。但需有節製。 中國式的嚎啕大哭,捶胸頓足,痛不欲生,似乎該讓位於嚴肅的簡單儀式即可。這次,母親生前單位表示要開追悼會,被我們家屬婉拒了。 老太太退休三十年了,現在的新人們誰認識啊? 再說,一人過世,十人悼念,家屬還得過去費事費神的。人世輪回這事兒,誰也逃不過。早來早走,晚來晚走,誰都要走麽。把它看淡,也是一種好的生活態度。在國內,看得太多的嚎啕痛哭氣氛壓抑的追悼會。在美多年,也參加過幾次追悼會,莊重不壓抑,文明而不撒潑式哭叫。

這二天,父親不停地接著電話。老朋友們聞之,多來電話慰問。想來的,父親一律謝絕了。

家屬的想法是越簡單越好。過世的人走了,活著的家屬要休息,重新開始生活。

殯儀館倒是賺錢有道,既然不搞追悼會,不租借禮堂,那還有其他方法賺錢: 給老太太租個單間,不和其他過世者擠著。腳下點一盞長明燈給老太太照著。 姐姐一聽,好吧,不讓媽和別的過世者擠著,有道理。一間潔白的房間,隻有母親的遺體在內。也罷,讓我們活著的,心理好受多了。

有佛法仙家可以請來作法。 那又是數千元。對此,姐姐謝絕了。老太太生前也不信佛。走了更不會信了。

姐姐堅決不讓父親去送別母親,怕他悲傷過度不能自控。另外,也不想讓他看見母親走前的樣子。怕父親受刺激。父親知道姐姐的意思,倒也不堅持要去送別母親了。不然,在火化車間,看著母親被推進去,倒下的肯定是父親了。人適當麻木一點兒,對自己有好處的。如果母親走後,餘下一個受刺激或大病的父親,那對活著的家屬也不好嘛。這一點,希望朋友們記住,今後可能遇到二老中一位先走,那減少餘下那老的悲痛和刺激是首要的。

母親終於走了。她從病痛中混沌中解脫了。

她喝著瀏陽河水長大,從長沙走到北京。她在北京遇到了父親,從此不再想回去家鄉。她在北京生活了67年。北京成為她的新家鄉。她從書香門第來到北京,下嫁家境一般但英俊的父親。從此跟父親生活60年,養育了我和姐姐,對公婆孝順。奶奶臨終前的日子還在想著她。在毛爺胡作非為的大動亂年代,她和父親小心謹慎地保護自己,也保護了家庭,使得我們從小到大一直生活在一個安定溫暖的環境中。當大多數人貧窮時候,我們家的桌子上有食品,有書籍,有溫情,有母愛和父愛。 晚年時候,她和父親帶大了二個孫輩,把溫暖延續到孫輩,把希望,樂觀,正直向上的品質種植在孫輩的心靈裏。也許母親沒有傑出成就,沒有成名成家,沒有多少錢財。 但是,她留給我們的,是她和父親共有的特點: 淡泊名利,誠懇待人,以德修身。 她是一位好妻子,一位好母親。還有什麽能比孩子們對她的愛戴更重要更具有說服力?一個家庭有了一位好母親,那就是孩子的最大幸福,一切的一切!

母親和父親婚後。 母親 1931-2016

 

母親此時已經成為一律青煙。我更願意想象她成為一束飛過的星光。在遙遠的夜空中,我可以看到她。也許,若幹年後,我也成為一束星光,追趕著媽媽,同她相聚,再敘母子情,再續母子緣!

我不認為人有來生,我不認為有天堂。但我寧願現在接受者二個假設。因為,我多想再同母親做母子,再見到慈愛的母親啊!

寫到此處,淚灑如注,心裏默默地喊著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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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3)
評論
亞特蘭大筆會 回複 悄悄話 老禿筆:
歡迎心姐光臨!
謝謝留言。
文學城左紅編封我,無法說話,也就來茶館不多了。似乎茶館也比較冷淡了。
bymyheart 回複 悄悄話 禿筆兄,節哀。保重。你母親有過這樣美好溫暖的家庭,老人家是有福的。
若敏 回複 悄悄話 節哀順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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