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特蘭大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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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龐貝廢墟，若沒有響導或遊覽指南，看到的隻是一堆堆沒完沒了且令人喪
氣的頹牆敗瓦，但若有響導或遊覽指南，看到的便是一篇誘人多彩的史頁。
——岑明發律師
從沒想過當自己佇立在龐大的頹廢委靡建築物前會有何種感受。想像中，
那將會是哀傷與惶恐，或是不知所措。可是此刻，當我站在龐貝城
（Pompeii）中麵對著周圍的頹牆敗瓦，內心卻是無比的激動；因為感覺
上彷彿自己步進了二千年前發生在這裏的一頁哀史。
龐貝城離開那不勒斯（Naples）不遠，約廿分鍾左右的車程便到。沿途上，
那座名聞遐爾的維蘇威火山（Vesuvius）如影隨形地在車窗外時左時右的跟
蹤著。蔚藍長空下，它顯得相當柔純，猶如一個天真爛漫的少女般可親。山
勢不高，遠看並不覺得它峰巒起伏，更不覺得它山峰迴旋。山的兩肩順滑地
在兩側向下延伸，以灰藍色的剪影在天與地的交界處靜悄悄地佇立。二千年
前它動怒時的那股雷霆萬鈞的威力今天消失得全無蹤跡，卻像一座溫馴的秀
峰，全無惡意地在旁觀望守候。可是，既然對它過往的潑辣有所知聞，我便
情不自禁地有所警惕介懷，不敢全無顧忌地忘情於山色美景。
紀元七十九年八月廿四日，維蘇威火山無緣無故地動怒，先瘋狂地猛向天地
噴射灰燼，遮天蓋日；最後才噴發溶岩。當時，一名駐守在那不勒斯以西的
羅馬戰船長官老派利（Pliny the Elder），在對海處看到此情此景，心裏好
奇，於是領著一隊人馬，以船渡海近距離觀看。臨行前，他把未來行蹤及目
擊之經過告訴侄子小派利（Pliny the Younger）。可是，老派利的一隊人馬
自始一去不返，猜想多半是在途中遇險身亡。老派利在臨行前交代給侄子
的那番有關火山爆發的描述，後來傳到了當時羅馬曆史學家Tacitus耳中，自
始成為考究龐貝廢墟的重要文獻之一（注一）。今天，考古學家憑發掘出土
的遺物，房屋遺址，及被火山灰燼“塵封”著的屍骸來臆測當日火山爆發的
經過。
今日的龐貝廢墟有門界深鎖的外牆保衛。我從主道“海門關”（Porta
Marina）步進廢墟。傾斜的石子坡道在穹圓型的古老城門下艱辛地向上延
伸，預示著一入此門，崎嶇的古道小巷將會令遊人步履維艱。龐貝廢墟內
道路分明，橫街小巷棋盤格似地分布。古路麵全是以大塊的火山岩鋪砌，
因此凹凸不平，崎嶇難行，絕對不像以鵝卵石鋪砌的路那般秀氣媚人。龐
貝廢墟中的古路小弄像個粗野漢子，剛愎凜冽地向你的腳力與步履作出考
驗。壯年人到此亦不得不謙卑，更不用說行動不便的遊人了。
古路小道寬窄各異。路寬由2.4米至 4.5米之間。路兩旁均有寬僅一人容身的
石子行人道，高出路麵約三寸。路與路之間在接壤處總有三塊特別大而高的
踏腳石，高如行人道，讓路人踏路而過，作用猶如現在的斑馬線。而那三塊
高大的踏腳石間有兩個空隙讓車子輾過。想當年，羅馬人的戰車在這些古道
上威武奔馳時一定顛簸搖晃不堪。如今，路麵上兩條經年累月碾出來的車轍
仍清淅可辨。
每三兩個街口，在十字路旁便有一個四方型石砌的小水池，上麵裝著銅製的
水龍頭，至今仍能操作，水汩汩而出供遊人飲用。水龍頭上方常有一片石
壁，上有簡單的浮彫。石壁及浮彫麵向著四方小水池。飲用水時，遊人必須
由石壁後，或是以右手，或是以左手按著池旁，然後將身子從石壁後繞過石
壁伸向水龍頭。石池在飲客們經年累月的撫摸下變得圓滑光亮。我試著仿法
去飲水，發覺水清涼甘甜，但這樣子飲水，身子稍為僵硬的人恐怕難以勝
任，更非老少鹹宜。可是，那飲水石池卻古撲可愛。
常言道，飲水思源。在這古老的飲水石池汲泉令人情不自禁地想到，二千年
前在此生活的人是如何地欣榮富足。龐貝城在當時是個富庶繁榮之城。十裏
洋場內商賈雲集。當年在大街小巷間，商店與民居參混﹔或是前鋪後居，或
是下鋪上居。現在從遺址上還看得到當年街坊上食肆林立，因為一間間屋內
進門處即有殘存的石鋪櫃麵，上麵有三兩個凹進櫃麵內的圓洞，顯然是用來
擱置把烹煮過的食物盛在金屬製的器皿內。若說這隻是民居中的廚房，那
麽，把廚房建在入門處便變得有點令人費解。而且，它們一間間鄰接著成行
成市。有些店肆屋舍，外牆上仍有清淅可辨的文字塗鴉，可見塗鴉自古有
之。塗鴉本來就討人嫌，但在龐貝廢墟的塗鴉卻正受到保護，前麵裝上保護
玻璃。
當年，龐貝城內居民貧富不均，但顯然混居。遺址上看得到窮人家隻得鬥室
一間，寬僅一米立方左右，並無其他間隔，更沒有上麵說的有三兩個凹進櫃
麵內的圓洞石鋪櫃麵。看不到有廚房的痕跡。而富人家廳堂廣闊，屋頂高。
一入正門便有一個正方型或長方型的淺水池（impluvium），深約一至兩寸。
淺水池上空一般沒瓦蓋頂。看來，淺水池大概是用來盛接雨水，而非洗滌
用。某些大宅內，仍可看到殘存的馬賽克（Mosaic）地板，上麵仍有彩色小
石拚圖，而石牆上殘留的灰泥仍有斑斕的牆畫，顯示出屋主人的財富與社會
地位。
由屋內建架可看出建築年代。廳堂內有淺水池的建於公元前二世紀。建築上
受到希臘人（Hellene）的影響。而比它們較前二百年的房舍都沒有淺水池，
而且結構簡單，沒有房間間隔 （注二）。
逛龐貝廢墟，若沒有響導或遊覽指南，看到的隻是一堆堆沒完沒了且令人喪
氣的頹牆敗瓦，但若有響導或遊覽指南，看到的便是一篇誘人多彩的史頁。
拿著遊覽指南及地圖，我按圖索驥地尋訪當年的顯貴富戶，彷彿步入了昔日
的鬧市。
龐貝廢墟內最奢華的富戶要算“半羊人宅”（House of the Faun）為首。羅
馬神話裏有一個名叫做Faun的半羊半人的農牧神。這座巨宅雖多半已被昔
日維蘇威火山的灰燼所毀，但其宏偉仍依稀可辨。庭內一個淺水池中有一
座倖免於難的銅像，刻劃的正是這個半羊半人的農牧神。他身材魁偉，銅
銹掩蓋不住發達的肌肉紋理。他一絲不掛且毫無忌憚地展現自己的男性胴
體。他滿麵胡須，卷發長及頸背且正迎風飄揚。兩手向空作呼喚狀。左手
較右手高，雙腿交叉向前漫步，後股上一條短小的羊尾巴興奮地向上揚。
這可愛的小青銅像竟莫名其妙地成了這豪宅的標誌。
青銅像背後是個大花園，華麗的石柱屹立當中。小徑上，昔日的奇花異草今
日已被沒脛野草所替代。苔蘚旁仍看到殘存的大理石地板。昔日光澤不再，
但仍能顯示當日不凡的風采。室內原有華麗的馬賽克地板，現正被移至那不
勒斯國家博物館收藏。
躑躅在廢墟內的小巷弄間，即使拿著地圖，有時候也會摸不清自己的方位。
於是幹脆隨興之所致，隨心所欲地逛街。迷失中，自己竟佇立在風月場所
中。眼前正是一座青樓，昔日繁榮時，各方人士來此尋芳，曾經名震一
時。這妓院現在還殘存著十張石床，樓上樓下各有五張。石床前客人用來
擱置鞋的地方還依稀看到鞋在石上留下磨損的痕跡，可見當時一定門庭若
市。房裏的牆上還殘留著壁畫，盡是一幅幅春宮畫，描繪著各類高難度的
動作以供客人在品賞綺羅香之際可作參考或下訂單之用。主入門的右方是
一座希臘神話裏的塑像。這名有兩個生殖器的神話人物名叫“普來埃帕
斯”（Priapus），他手握自己異於常人的陽物，得意洋洋地站在一棵無花
果樹旁。相傳普來埃帕斯是Aphrodite 之子。英文中，春藥（aphrodisiac）
這個字就是由這個名字演化而成。可見虎父無犬子也。
昔日羅馬帝國時代的生活，男人似乎和風月場所結下不解緣。幾年前我在
土耳其的以弗所（Ephesus）羅馬廢墟中也曾看過一座即使是以現代眼光來
看，仍然屬於規模不凡的妓院。而羅馬帝國時代的人對性愛的態度，似乎
是在守舊中有按捺不住的奔放。相反，現代美國人對性愛的態度卻是在開
放中有掩蓋不住的虛偽。龐貝廢墟中，有一個民居，門廊前嵌著一塊浮
雕，上麵肆無忌憚地刻劃出四具剛烈挺拔的男人陽物。如果把它嵌在家居
前門，相信一定會招來鄰人的非議甚或惹上官非。可是，在龐貝廢墟中，
它卻顯得優遊自得且無傷大雅。
龐貝廢墟已被發掘的地方隻得五分之四，但幅員很廣。轉瞬間，我已在裏
麵轉了四五小時。五月的烈陽潑辣地揮灑在身上，令人盡想往陰處躲。雖
然是在豔陽下，仍然令我感到滄桑淒迷。浮生原是夢，富貴本朝露。廢墟
內昔日的豪宅富戶，也不是都在一夕間化作灰燼嗎？既然如此，還何必對
名利那麽在意呢？還要苦苦地窮一生精力去覓尋！
注一：Italy, Eyewitness Travel Guide, DK Publishing, Inc., 1999, p. 479, 及
History Channel 的 Pompeii.
注二：Enrika D’orta, How to visit Pompeii, Guide to excavations with a
general plan, Fsalanga Edizioni Pompeian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