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 博客訪問:
正文

南方的熱情3

(2013-07-20 16:00:24) 下一個

轉眼間,夏天就快來臨,白天越來越長。悉尼的晴天是不用盼的,反正總呆著不走。大太陽明晃晃地在天上照著,如今人人都擦30+的防曬油才敢到外麵去。膽大、記性又不好的人就等著來年到醫院裏做皮膚冷凍處理吧,這裏挖掉一塊,那裏挖掉一塊,不知道要挖到什麽時候才算了。又不能不挖,這裏的皮膚癌惡名鼎鼎,醫生謹慎,病人更擔心,看著不順眼的那些個斑斑點點還是挖掉了比較放心。比得連遭數挖,最近嘴上又沾著白白的膠布,連話都不想和我們說。瑪利安娜盡欺負比得,這個時候偏偏要逗他笑。比得也不爭氣,是那種心癡意軟的人,一逗就笑,結果扯得傷口生疼,大叫不止。比得嘴疼,可以不理室友,每晚十點鍾的電話不能不打。跟守皇規似的,十點一到,鬧鍾就響了,天塌地裂都阻止不了比得打電話的決心。也難怪比得,電話線那頭的淑是不依不饒的馬來西亞小女子,以柔情謹之,以淚水洗之,比得感動都來不及,打個電話算什麽難事?打電話不難,難的是天天打電話。瑪利安娜要比得陪她去跳舞,那一晚就打不了電話了,於是比得提前一天請示淑。淑就十分憂鬱起來,擔心自己的學業,比得的信仰,家鄉的父母,最後萬泉歸一,淑對比得的思念濃烈到放聲大哭的地步。比得也差點哭了,淑說:“我不在,不能陪你。你和其他女人出去,叫我好難受。”比得把原話給瑪利安娜說了,辭去跳舞一事。瑪利安娜背後跟我罵“孬種”,忿忿地一個人摔門出去,不知有何貴幹。

 

房間裏清靜下來的時候,我獨自坐在客廳的沙發裏琢磨近來發生的一切。認識快一年了,義書對我來說仍象個飄浮的幽魂,看不清,摸不透的。瘋狂做愛一個月後,我似乎已經失寵,很少被招了。我幾乎可以確信她並不愛我,她隻是需要一個無聊日子裏借以對話的人。她象樹枝上的鳥,和我打著媚眼,極盡挑逗之姿,卻從不下來。我越想捉到這隻鳥,就越發憎恨她的嬌俏空靈。我想起她的眼神,多麽頹廢、輕浮,那最初把我深深吸引的憂傷原來隻不過是婦人典型的顧影自憐。她勾引了我,可是她不總需要性愛。她好象一個厭倦了塵世的妓女,習慣性地玩她那一套職業技巧,卻注意力不夠集中。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她討厭精液射出的時刻,避之唯恐不及。她應該訂購一個能夠擁抱她,用手指給她性高潮的活枕頭。我氣極了,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客廳裏轉圈。我的自尊心在黑暗裏寂寞地流血。

 

比得從房間出來,電話線被解放了。比得對我說:“淑也同意我的看法,將來我們的孩子不能到海灘上肆無忌憚地曬太陽。太陽越來越厲害了,孩子們更加要小心。我小的時候也沒人告訴我皮膚癌什麽的,瞧瞧我現在遭的這份罪。”我說:“就是。”比得歎口氣,把兩隻胖手重重地壓在我的肩頭,“每個人都得過這一關,難是難一點,得挺過去,要不然怎麽迎接最後的勝利啊?你看看我,我就是你的榜樣。我大學畢業後十年怎麽過的?女朋友來了又去,教書一年又一年,平庸啊無聊。這輩子該如何了?沒人告訴我答案,我得自己去找。我辭了工作環遊世界,把錢花得光光。我到現在還為我環遊的壯舉欠債,可是我自豪,因為我找到了自己,我從此在女人堆裏有了信心。沒有這信心,我敢說,就算上帝安排我遇見淑,我都會眼睜睜看著她離去,不敢表示一點意思,然後回家拿拳頭砸自己的腦袋。”我看著比得圓圓的臉笑了,“你真幸福。”比得搖頭晃腦地去上廁所,回頭來指著我道:“小子,你還早著呢,有的你好熬。”我覺得好受多了,這世界因為另一個人的加入變得寬闊起來。我不禁自嘲,戀愛中的人真狹隘,剛才和義書打肉搏的時候怎麽就不覺得?玩得還跟真的似的。義書若知道我的想法,會看不起我的。

 

比得睡覺後,瑪利安娜和一個塊頭挺大的小生攜手進來,跟我介紹了,坐下來一起喝酒。並不說話,小生抖抖地拿出個精致銀色小盒,打開來,上下兩層,上層放剪刀和煙紙,下層埋了幾朵大麻。我沒見過如此齊整的一套大麻設備,主人嚴肅認真的態度和不懈的追求都從鋥亮的小盒上反映出來。小生剪碎一朵大麻,瑪利安娜趕快從自己煙盒裏抽根香煙,擠出些許煙絲。一齊放到煙紙上,小生將細長的手指做細活一般認真地卷了,伸出舌尖,順紙邊一舔,以唾液封口。整個過程中誰也沒說話,跟大師練手藝似的,旁人隻有摒氣凝神的份。做好了,瑪利安娜給點上,大師似的小生猛吸一口,憋著,憋得比常人都久,我都快沒氣了,他才緩緩地吐出來,誌得神怡。這根接力棒到達我手中時已去了一半,我吸了一口,說:“有勁,仁兄可有練過瑜珈?”“沒有,不感興趣。”小生毫不在意。瑪利安娜在旁邊瞥我一眼,“人家是今晚樂隊裏吹薩克斯的,酒吧簡直為他瘋了。”我把大麻煙傳給瑪利安娜,“這個解釋也算比較合理。總之氣脈比較驚人,非練過不可。”瑪利安娜輕輕說:“別告訴比得。”我笑了:“比得就這麽招人疼,誰都不敢在他麵前顯露猙獰的本來麵目。”“比得是誰?”小生問。

 

義書

 

我在圖書館做最後的作業時走了神,頭高高地舉著,眼若無物。或許是打算想個畢業後留下來的辦法,其實什麽也沒想,混沌不堪。我的護佑天使們看不下去,不知從哪裏抓了一個滿麵胡子的人來坐在我的眼前。他麵對我坐下,未語先笑,從容開口。他的語言是極有魅力的,他知道從哪裏開頭,在何處賣關子。無論他說什麽,臉上一雙明亮的小眼睛總是流露出無辜的神情。他絕對沒有誇大產品功用和賣者對買者的忠誠,他隻是體貼入微、麵麵俱到地陳述。他是一個掮客,做的生意絕無僅有,簡單說是以假結婚的形式幫助顧客在澳洲定居。他提供一個有澳洲身份的單身男人給我,有必要的話在兩人之間立下合同並監視合同實施的效果。此一筆費用不菲,不便透露具體數字,因為價格由市場調控,不可拿來作永恒的標準。他一點也不含糊地報價,我問他打不打學生折,他搖一搖頭說在大學圖書館裏他報的已經是學生價。對於這種營生,我並不熟悉,他長得也頗有點黑社會式樣。可是他言辭把握得太好了,我幾乎把他當作了一個在學生中賣二手書的另一個學生那麽不加防範。我正好有那麽多錢,不由得對護佑天使們的明察非常敬畏,所以一口就答應了。他的眼睛眨一眨,想說什麽沒說出來,笑一下讚歎:痛快,痛快。又答應某日某時提人來見。

 

2的出場就這麽富有商業性,我嚴肅地跟他談了各種條件,幾乎簽下合同。2說不必簽,我說幫你搞到一定會幫的,結果就沒簽。上個世紀還是有一些古樸的民風殘留,信任二字不一定都寫在紙上,刻在印裏,比如2和我的這一檔子生意。我們住到了一起,但分房而睡。在辦理手續的整個過程中我緊張得無法克製,後怕開始象陰影一樣襲上心頭。如果這隻是一場騙局,我已經身無分文;如果2居心叵測,那也是名正言順,我無以辯駁;如果,如果,我設想了無數的如果,以至於夜夜失眠。我可以為這種孤身奮鬥的處境悲哀,我應該為此等營生的下作而自賤,甚至我為飄流的命運而埋在被子裏哭泣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我隻是瞪大了眼睛在黑暗裏設想如果,渾身僵直而不覺。2老老實實地簽了每一份文件後我馬不停蹄地將整整一大疊東西送進移民局,好象送瘟神一樣痛快。接著就擔心麵見。

 

2的音容笑貌直到送完申請之後才得以在我的麵前凸現出來。他年輕,可是已經微禿,細長細長的身子有一點彎。他算是不好看也不難看的白人中極普通的一員,卻是難得的和氣。他讀很多不入流的書,奇奇怪怪的,我看不懂,他執意解釋給我聽。他結過婚,離了。他有過日本、南韓、泰國、南斯拉夫、俄國的女朋友,所有這些國的語言他都學過。隨著女朋友的離去,這些語言也就荒廢了。現在他打算學中文,字典和磁帶已經齊備,我以為我要上了,很多天過去都不見動靜,才漸漸鬆懈下來。不是我不想教,我實在心亂如麻。

 

聖誕節和酷暑一起降臨,我在寂寞裏悶悶不樂,蒼蠅白日裏圍著我轉,蚊子晚上哼著歌曲做火辣辣的刺探。對付蒼蠅需要暴力,這些傻大個,我用報紙桶上打下敲,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死屍遍地。盡管我們永遠都會有幾隻蒼蠅無知地在危險禁區裏懶洋洋地飛翔,看看死屍的數量也常常告慰了一天的惱怒。蚊子是絕然不同的,首先它們不會白天出來亂跑,在光天化日之下沒有由頭地送命。而且它們是極聰明和輕盈的,迅速地出現,迅速地離開。沒有看見它的時候,包包已經有幾個了。你看見這屋子裏有蚊子了嗎?沒有啊,哪裏有?隻有包包而已嘛。2和所有西方佬一樣慣用化學產品,是一種噴霧氣式的東西,象廁所香氣那麽濃烈的味道。人浸在裏麵捏著鼻子睡覺,蚊子卻嚶嚶地來了。歐,親愛的蚊子,我俯首稱臣,你可以訪問我的全身,但是拜托了,請別唱你那幽幽的小調。

 

2上完那年最後一天班回來,笑眯眯地走到我麵前,將手一揚,原來是盒精美的巧克力。“給你的聖誕禮物,”他說:“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到父母家過平安夜。說你是我朋友就行了。”平安夜其實是在酒吧過的。年青人陪老人吃完夜飯和布丁便到吧裏喝酒、跳舞,2逢人就介紹我是他的朋友。酒過三循,眾人到舞池裏亂舞。光脊背的女人吊在男人的脖子上,一節一節地互相蹭下來,嬌媚性感。我跳得熱起來,我是全場唯一沒有穿吊帶裝的女人,反倒肩扛兩片巨大的領子。全場都熱起來,音樂一首比一首激烈,和著人的嚎叫和笑。一個蹲著跳舞功極好的男孩子,一邊舞向廁所一邊沿路沾花扶柳。晃過我的身邊時,他長臂在我腰間一攬,輕輕一握,再看他時,已經飄然而去,閃身進了廁所。如果手頭有個男人可以隨便拱,真想跟他也來一套下流的,我不會比這些女人差。我想我那一下子是激動得過頭了,2在我對麵毫無節奏地扭動,細長的他此時更象一條蛇。2突然脫去上衣,現出五彩紋身,舉坐嘩然,姑娘小夥圍上來,紛紛驚歎不已,2成了全場的中心。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裏人盡顯其能,把高潮掀了又掀,人都樂瘋了。

 

我那個時候需要鬧,跟著大家一起喊,把一年多的晦氣怨氣和緊張象吐血一樣地發射出去。2拉我到外麵休息,兩個人都汗流夾背,眼睛冒著火苗一般地閃出興奮和快樂。2又脫了上衣,讓身上的熱氣蒸發。我的眼睛往哪兒擺都行,就不願意直視他整背的紋身,看到那古怪的紋身的感覺和看到青毛蟲有點相象,我實在無法掩飾被怵的表情。一大堆姑娘衝過來,排在2的背後看紋身。2的汗水讓她們的衣裳、手和舌頭沾去,幹幹爽爽地重新站在我麵前說,“我的紋身講述了一個陰盛陽衰的故事,你看,右邊的女神高大而且居高臨下,左邊的男鬼矮小,仰望女神,麵露恐懼之色。我相信這一點,從本質上內在的東西來說,這是事實。”我順著講解看去,誇張醜惡的圖案因為脈絡清晰而呈現出有條理的藝術性,強烈的色彩也變得可以忍受。疼嗎?我問。“難以名狀,”2拱起背,做忍受狀,“一個月的時間,機器在我背上打磨,嗚--。”何苦來呢?我輕搖輕歎。他指著乳頭上刺穿的銀環說:“你說這又是何苦來呢?皮肉之痛,喚醒沉睡的意識。”他喝了口酒,眼睛望著別處,心不在焉的樣子。

 

我們淩晨兩三點才回到住處,各自洗漱歸房。我剛躺下,2敲了我的門,我坐起來,“有事嗎?”他說我進來可以嗎?我猶豫了幾秒鍾,他已經進來了,穿著短褲站在我床前。我們靜靜地對峙,月光照在他臉上。他說:“我抱著你睡吧。”我心跳加速,喘了粗氣道:“不行,你不能違反合同。”他沒有動,我大聲叫:“你滾出去!聽見沒有?”我的汗水和淚水在臉上橫行。這副樣子把他驚動了,他如夢遊一般默默的走出去。我栽倒在床上,心裏後悔沒有給門安鎖,如果明天早上再安,就明擺著是對他的防範,必定觸怒於他,而麵見要等到聖誕以後。我又經曆了一個不眠之夜,天亮時才稍微睡了一下。

 

2在後院洗衣服曬衣服。見我出來,連忙擦幹手走到我麵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對不起,我昨晚喝多了,有觸犯你,把你嚇壞了吧。”我耷拉著沒精打采的腦袋,“我在門上安一個鎖,你不會覺得被觸犯了吧。”“不會,不會”,他做太極推手式,“我有時喝一點,可能幹傻事,你操點心做點預防措施絕對沒錯。”他低頭站一會兒無話可說,見我不答理他,便又去曬衣服。我坐在門前的坎上發呆,太陽把背曬得生疼。挪到陰涼處,我想:因為現在辦的這破事,誰也沒去接觸,一個朋友都沒有,出了事會收屍的人都找不到的。沒見過這麽窩囊的人。

 

我幫2做了飯,他老老實實地吃著,象個就範的不良青年。我問他為什麽做這種生意,他說胡子求他幫個朋友,而且剛買的摩托車借了不少錢。“胡子的朋友隻怕是太多了,你難道個個都幫?”我氣哼哼的,雖然胡子和我之間並沒有什麽誤解,掮客這種人終歸是討人厭的,他們知道得太多了。2說:“胡子也不止我一個能幫忙的朋友,凡是入了這個條件的,不管哪一方,都是他的朋友。不過,胡子這人的女朋友可做不得,最後都被用來搞假結婚賺錢。所以他挑的都是本地有居留又年輕幼稚的女孩子。你看見他那樣子了,長得什麽臭德性啊,可小女孩子就服他。剛一上手花錢如流水,把那小的鎮得一楞一楞的,接著就得給他幹事了。胡子就是人販子,人財兩得,做得比蛇頭們還精。他現在手頭上剛添了個嫩的,正哄著呢,聖誕節肯定帶去什麽荒郊野嶺喜歡去了。年頭的那一個還惦記著他,妒嫉他對新的好,這女的都有毛病,你說是不是?當然我沒說你,你跟她們傻妞不一樣。”我說:“我更傻,給自己找的這種事。”2的眼睛眨了眨,“如果我先認識你,你就不用給胡子錢了。隻要你提一句,我肯定幫你。”“事後英雄”,我看著他說。他笑了笑,“我第一次結婚就是幫人。我喜歡外國人,讓他們進來,我歡迎。我自己不打算結婚,幫人又不會少我一層皮。”我還是不相信他,在吊兒郎當的人生哲學上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簡直是天方夜譚。

 

黃昏天涼的時候,2約我到公園去溜旱冰。公園裏人不少,遛狗的,散步的,跑步的,還有溜冰的。2的靴子能有十斤重,他扛在肩膀上一路走來,說這是好靴子,意大利正牌,你看,小軲轆們輕輕一撥就轉個沒完,要是亞洲某國產的,就澀了。他坐在草地上穿靴子,爬起來就大跨幾步,來個迅猛的轉身,幾乎摔倒,好一陣子掙紮才算穩住了。抬起頭的時候隻見他滿麵通紅,害羞地笑了。“我太緊張,”他辯解:“要是一站起來就在你麵前摔個大馬趴也太沒麵子了。我平時挺好的,其實。”他又滑了一會兒,瀟灑地掄圓了幾個大轉身,得意地對我笑道:“怎麽樣,我沒撒謊吧。”我點點頭。他停下來解鞋帶,一邊說:“你也玩玩,光站著多悶。”我搖手說:“不用了,這種運動我最笨,我怕摔。”他已經脫了靴子,從褲兜裏扯出一雙極厚的大襪子來,說:“我給你襪子都帶來了,這襪子厚,你穿上靴子就不大了,來試試。”不由分說,我的鞋子就被扒掉了,他給我穿襪子穿靴子,鞋帶係得好好的。“來,不用怕,有我在,你摔不了。”他把手給我,四隻手互相搭著,他一叫勁,我就站在輪子上了,嚇得吱哇亂叫。

 

從中學到大學,我在溜冰場隻有摔的份,印象很不好,已經從心底裏放棄。2的耐心和準確把握卻使我很快找到重心和趨勢,半個小時之後,便隻靠2的一個小拇指支撐我的信心。我覺得自己象鳥一樣流暢。“你多大了?”我問2

“三十歲,”他答。

“成家立業之年啊。”我歎。

“不,不能結婚,更不能有孩子,成家立業對我這樣的人來說隻是一個笑話。

“你太自卑了,”我為他而同情。

“不是自卑是自知之明,已經做過節育手術,連後悔的餘地都沒留。”

“對自己夠狠的”我說。

他笑起來,“不是狠是善,對孩子對自己都夠善的,尤其是孩子,生產一個跟自己差不多的孩子稱得上是人間悲劇。”

我趔趄了一下,他伸雙手來扶住我,我們眼對眼的,“孩子就讓人這麽絕望嗎?”我說。“希望是騙局的開始,說實在的。”他輕描淡寫地說。

“可是生產後代是人的本能。”

“吃飯也是人的本能,可是不能吃得撐死、肥死。任何一個敏感的、有私欲之外欲的人麵對如此一個密密麻麻爬滿了人類的地球都應該感到反胃。我對本能的拒絕取決於社會性。我放棄一個小我的不切實際的飄浮奢望來成全幾十億人幾百年後能多享受幾個立方的空間,我覺得我很偉大呀。”

 

我與2平安相處直到移民局的麵見,當時就準了居留。回家和2吃飯喝酒慶賀一番,2說:“你要走了,留給我一點紀念吧。”我偏頭想一想,把一串十二生肖給他。2樂了,“你這一走,外麵也是風風雨雨的,男人遍地。我教你一手,包你橫空出世,沒男人能騙得了你。”

“你就在騙我。”

“沒被騙過的,永遠都存在上當的危險。”

“也罷,我豁出去了,倒要看看它是個什麽。”

2把它舉起來給我看,我說:“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他翻眼向上,“為什麽會不是這個樣子?”

“好吧,”我說。他以為是開始的命令,而我的確也沒有任何反對的意思,遲早的事,更待何時?

第一次怎麽可能是精彩的呢?使勁,雙方都累得跟生孩子似的。我說,完了嗎,破了嗎?還沒有,對不起,我平時少鍛煉,太厚。你加油啊,快點。別急,我這兒努力呢,你先悠著點。夠亂的,最後他說,總算打通了,你以為我特別奢好處女啊。跪坐在床尾流汗、喘氣、肌肉顫抖。我爬起來去洗澡,擦身的時候他在我麵前站著看,看得我不好意思起來。他說:“怎麽長得跟小孩似的?”我白了他一眼,用毛巾裹住身體大搖大擺地走進自己房間裏去。一躺下來細想我就後悔了,人財兩空,守了這麽久,在勝利到來後垮掉,真正虧得要命。

 

2已經死了,他不死也很難有其他下場。他細長的身體遍布紋身在太空裏飛過,象一隻瘦的肉蟲。他從我的上空飛過的時候,我沒有看見他的弟弟,倒是為他五顏六色的屁股吸引,我沒見過這麽花哨的屁股。2有他漂亮的紋身,就不應該再穿衣服,紋身也是要給人看才有存在的意義,否則隻要打磨就好了,不用這麽絢麗的色彩。在人間他沒有辦法,一定得穿衣服,死了之後,無論到哪裏,應該有不穿的自由了,所以看見他一定就看見紋身。死了,他還是寂寞的,他不可能不寂寞,他被寂寞用寂寞的材料造出,變形可以,質地卻是鐵定了改不了的。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