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生派觀察組進駐八一廠
1973年9月,李德生從總政治部機關抽調了三名幹部,又向李先念副總理管的國務院借了三名幹部,張沛(人民日報社)為觀察組組長,還有張廣友、於重英。李德生說:“你們這個組到八一廠,不是去處理任何問題的,而是為總政治部解決八一廠的問題提供第一手材料,因此叫觀察組比較合適。”9月15日,觀察組進駐八一廠,找各方麵代表70多人個別談話,或者召開座談會,查閱各種資料,調看八一廠過去拍的故事片,逐漸形成比較客觀的看法。觀察組認為,文化大革命7年來,八一廠的問題確實積累太多,全廠包括戰士在內1100多人,竟有111人在清隊中受到審查。大批幹部被打成走資派、現行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漏網右派、特務、叛徒、地富壞分子、“三名三高”、黑線人物……,有的被揪打、關押;有的被遣送回鄉監督勞動;有的調出廠改行;有的勞改;有的甚至被迫害致死。其中44人被定為敵我矛盾,240多人受到複員退伍處理。加上被專政、被下放的人,占到全廠總人數的一半。
觀察組先後向李德生反映了有關八一廠幾個關鍵問題。
關於八一廠“文藝黑線專政”的問題。八一廠“文藝黑線”的代表人物是原廠長陳播,現在還戴著“反革命”的帽子。陳播1937年參加革命,一直從事部隊文化工作,擔任過文工團團長、戰鬥劇社社長,導演過話劇《劉胡蘭》,在八一廠主管紀錄片和軍事教育片,為軍事電影的繁榮做出了重要貢獻。為什麽是反革命呢?專案組拿來唯一的根據是1967年江青講話稿上有一句“陳播是反革命”,1973年1月,江青說“陳播可壞了……”但是江青沒有舉出任何事實,而八一廠幾年來掌握的揭發材料,也沒有舉出一個具體事實,能夠證明陳播是“反革命”。
李德生聽了匯報,說沒有事實不要急著定性,不定性就不要急於批判。至於馮毅夫、嚴寄洲、王冰、張加毅,文化大革命開始就靠邊了,他們與林彪集團沒有關係,現在是抓緊審查,做出結論,落實政策,該解放就解放。他們的問題不屬於批林整風中應該批判的範圍。至於“文藝黑線專政”,根據觀察組調看八一廠過去拍攝的電影,不能說沒有缺點,但也不能說是反革命修正主義的。李德生認為八一廠的文藝骨幹都是從小參加軍隊文工團的,不可能是“文藝黑線代表人物”。
關於“反革命集團”的問題。八一廠的領導幹部幾乎都被打成了“反革命集團”成員,誰也不敢給他們摘帽。彭勃到八一廠後,調看了幹部檔案,也瀏覽了揭發材料,認為“反革命集團”不能成立,他克服阻力解放了個別人,但總體上還是受到阻撓,一直拖而不決。李德生笑著說:“全黨、全軍落實幹部政策的工作已經取得了很大進展,想不到八一廠會遇到那麽多困難。先解決八一廠班子問題,讓新班子去落實幹部政策,就比較順當了。”
李德生否定八一廠的“八一六黑會”
關於“八一六黑會”,這是八一廠的老大難案子。1971年底,彭勃就請張明法(總政治部某處長)調查過,羅浪(曾任軍樂團團長、1961年任八一廠軍事教育製片室主任,1975年任顧問)也調查過,都認為“八一六黑會”是一個假案。但它是造反派製造“反革命集團”的主要依據,如果是假案,說明製造假案的人在搞迫害。所以,幾個當年的造反派頭頭拿江青講話作為擋箭牌,硬是把這個假案拖了7年。
八一廠對“八一六黑會”有兩種看法。各有各的理由。有人當時爬到樹上,親眼看見他們在室內開會。也有人反駁,說沒有這個“黑會”,當時他們幾個人並不在一起。觀察組調查,惟一證人所提供的是在一棵樹上看見開黑會。為弄清事實真相,觀察組和有關人員到開“黑會”的宿舍樓外實地考察。窗外確實有一棵小楊樹,且並未移動。這棵小楊樹很細,樹幹很滑,經不住一個成年人的重量,又是夜間,人不可能爬上去。即便爬上去,小楊樹斜對著窗戶,因為角度的問題,根本不可能看見房內有什麽人,更不可能看見裏麵搞什麽活動。
“八一六”黑會是一個天大的謊言,這個謊言是怎麽製造出來的呢?揭發者是八一廠木工張某某,年輕時曾跟當還鄉團的父親到附近村莊敲詐勒索,解放後其父被公安部門逮捕法辦,其兩個哥哥和叔父也因作惡多端被槍斃。這位“工人階級”長期隱瞞家史,混入八一廠。文化大革命開始,他唯恐敗露,最先起來造反,又因揭發有功,以造反派頭頭的身份被結合進八一廠革委會。
這位揭發者張某某也有自己的說法。他在回答觀察組質詢時說:“文化大革命初期,號召大家揭發。我看那個房子裏有人走動,劉江(八一廠演員)站在門口,我懷疑他們是不是在開什麽會。我文化不高,揭發材料不是我寫的。”張某某擰開自行車後座,從鋼管裏取出一張紙說:“這是造反派郝某某寫的,讓我抄的。”原來,所謂有人看到陳馮嚴王張開“反革命殺人黑會”,是造反派根據想象,製造出來的假案,完全是莫須有。既然“反革命殺人黑會”不能成立,加在陳馮嚴王張頭上的主要罪名也就不能成立。李德生多次聽取觀察組的匯報,他說:“你們在八一廠工作了兩星期,現在情況基本清楚了,這個把八一廠一大批領導幹部打成‘反革命殺人黑會’是沒有的。”
觀察組找到江青1967年的講話紀錄,發現其中除了政治帽子,沒有談一件事實,“反革命”隻是江青的邏輯,顯然不能作定案的根據。李德生幾次聽匯報,心中有了數,頂頂再看。他肯定和支持彭勃等人恢複八一廠正常工作和生活秩序的一些措施和做法。
1973年10月14日,八一廠黨的核心小組召開擴大會議,八一廠領導幹部、各科室代表近50人參加。李德生到會講話說:“八一廠在文化大革命中群眾組織有三派,一定要消除派性,增強團結,認真落實黨的各項政策。‘八一六黑會’是個假案,受這個假案牽連的同誌和製造這個假案的有關人員,應當按照黨的政策分別處理。”會議期間,李德生幾次找相關人士座談,讓不同觀點的人充分發表意見,一次次做思想工作。會議開了20多天,大家的認識趨於統一。
根據李德生指示,八一電影製片廠取消了革命委員會。總政治部將這次會議的情況向黨中央和中央軍委寫了報告,同時提出任命新的領導班子。總政治部臨時黨委提出新班子的廠長王心剛,政委彭勃,副廠長王牧、劉沛然、楊智基、邱賢昌、傅亞、張冬涼,副政委郭軒、張遜仁,顧問胡介民、羅浪,並正式上報黨中央和中央軍委。
王心剛沒有推辭廠長的職務。他是著名演員,又是十大代表,一向低調、謙虛,群眾反映好。王心剛認為要搞好八一廠,就要生產影片,可是現在編劇、導演、演員不是在“牛棚”,就是在家中閉門思過。他提出一個具體建議:要想把故事片搞上去,就要把王曉棠從地方收回部隊來,她不但能演戲,還可以放在演員劇團教戲,培養新人。觀察組建議考慮王心剛的意見,李德生當即表示可以把王曉棠收回來。1975年3月,經總政治部批準,王曉棠夫婦從懷柔林場回到八一廠,第三次穿上了軍裝。
江青堅決不同意撤銷八一廠革委會
八一廠新班子的任命報告經中央辦公廳秘書處,傳到江青那裏。頓時惹惱了“旗手”江青。這位“太上皇”壟斷電影,力圖控製八一廠。她本來就不滿意彭勃和幾位老電影人進入八一廠領導班子,現在對李德生大刀闊斧整頓八一廠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李德生在政治局會議討論解放幹部時,針對江青等人橫加罪名,多次進行了反駁性說明,被江青視為“對著幹”。
但江青畢竟是江青,她沒有在具體名單上做文章,而是斷然批道:“革委會是文化大革命的新生事物,為什麽撤銷八一廠革委會?我不同意,我們四個人堅決不同意。”張春橋、姚文元、王洪文跟著畫圈,附和江青的意見。
中央辦公廳秘書處將江青批語送到總政治部。李德生看後,立即感到江青這個批語十分厲害,她不在具體人選上做文章,而是攻擊你取消革委會。這頂大帽子可太大了,革命委員會是文化大革命的新生事物,那麽你就是否定文化大革命。毛主席對人們從總體上怎樣看待文化大革命異常敏感,李德生多次親耳聽過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講,他一生做了兩件事,一件是打敗日本侵略者,把蔣介石趕到那個小島上;另一件是發動了文化大革命。李德生還常聽毛主席說,文化大革命以後還要進行多次,你們不信我信。江青的這個批語,實際上是批你否定文化大革命,以引起毛主席的不滿,這是要置人於死地的罪名哪!
李德生和總政治部臨時黨委看到批件,都感到意外。總政治部直屬單位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幾乎都成立了革委會,李德生到總政治部後,先後恢複了軍事博物館館長、政治委員,總政文工團團長、政委的領導體製,可能是那些單位小,又不是江青的興趣所在,她沒有做文章,現在磨刀霍霍,拿八一廠開刀了。
李德生讓秘書找來《政治工作條例》和《毛澤東選集》,在總政治部臨時黨委會上宣讀了有關章節。與會者研究認為,我們軍隊曆來實行的是黨委集體的軍政首長分工負責製,八一廠是軍隊係統的單位,編製內的成員是現役軍人,實行廠長、政治委員製,符合軍隊領導製度的組織原則。八一廠整頓情況和領導班子配備意見,都是經總政治部黨委討論的,沒有不妥之處。李德生讓辦公室再次起草給黨中央、中央軍委的報告,說明八一廠新班子的理由。
周恩來、葉劍英表示讚同,多數政治局委員也沒有異議,江青無法推翻。接到中央政治局第二次批件後,11月14日,李德生在京西賓館會議室,向八一廠黨的核心小組擴大會議全體人員宣布新班子的任命。李德生說:我們八一廠是全國、全軍有影響的電影製片廠,一個很大的優勢是經過革命戰爭鍛煉的老同誌多,各方麵的骨幹多。這次配班子,不可能有那麽多的同誌進領導班子。毛主席在選舉第十屆中央委員會時講過,當選的中央委員,不一定水平比沒有當選的人要高,隻是當選的人加重了為人民服務的責任。同樣,我們八一廠老同誌很多,有經驗的同誌很多,沒有進領導班子的同誌,有很優秀的,不比進領導班子的同誌差;進領導班子的同誌,也不一定比沒有進領導班子的同誌強,但是我們的責任加重了。
前後兩個月,八一廠的問題基本上得到了解決。李德生哪裏想到江青懷恨在心,從此埋下了整他、整總政治部的伏筆。
文革時期,在瘋子手下作事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