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爪蓮

人生在世,以誠相待足矣。 我對人生充滿希望,但隨遇而安
個人資料
正文

舒雲:嚴寄洲講述八一廠文化大革命(七)

(2023-01-25 08:22:58) 下一個

完全莫須有的八一六黑會

1967817日,八一廠木工張某某寫了一個揭發材料,有鼻子有眼。816日零點10分到320分,他爬上一棵小楊樹,看見廠長陳播潛入導演馮毅夫家,召集馮毅夫、嚴寄洲、王冰、張加毅、蔣先德等12人開會,策劃武鬥,並陰謀在武鬥中尋釁殺害造反派勤務組的甲、乙、丙等20多人,製造流血事件,陰謀奪權。還說張加毅等人是反動派的頭,其他是小鬼。

造反派頭頭加緊逼供信,當即整理出《關於陳播陰謀奪權黑會的簡況》,匿名上報周恩來總理。周恩來不相信,這麽大的事,為什麽匿名?打了回來。造反派不甘心,又上報江青。98日,江青在八一廠某群眾組織的報告上批示:這是一封值得一閱的信。這批壞人反動透了,應該支持那裏的革命組織把他們一個個的批倒批臭,有些特務分子則應依法拘留審訊,判刑。”“八一六殺人奪權黑會的罪名就這樣罩到了我們頭上。

914日,根據江青指示,八一廠某群眾組織在上麵支持下召開群眾大會,借批判電影《怒潮》為彭德懷翻案之際,奪了八一廠文化大革命的領導權,並宣布關押廠長陳播。

920日,八一廠某群眾組織負責人采取突然襲擊的方式,在全廠反複廣播有關八一六黑會的《特號戰報》。架在房頂的幾隻高音喇叭一遍遍播放打倒陳馮嚴王張,廠區道路兩旁的大字報,寫滿油炸火燒砸爛等血腥字眼,我們幾個人的名字被打上鮮紅色的“×”……八一六黑會等有關黑會牽連的一共有34人,包括張景華(八一電影製片廠政治委員)、胡介民、夏川(八一電影製片廠副廠長)、張少庭、宋尚戟等,以及社會上受牽連的16人,都被扣上了莫須有的罪名,實行各種等級的專政,完全剝奪了人身自由,在八一廠曆史上留下了最恐怖、最黑暗的一頁。

陳播矢口否認有這麽一個黑會,某群眾組織頭頭看他不交代,急得破口大罵,使勁按住他的腦袋往桌子上猛撞,陳播頭破血流,滿臉是血。馮毅夫也矢口否認,某群眾組織頭頭氣急敗壞,揪住他的花白頭發往下拽。

毒打陳播和馮毅夫後,第三個打的是張加毅。造反派從深夜一直打到黎明,仍一無所獲。張加毅被抬回黑樓,背上全是傷口,根本無法躺下,隻得坐在牢房中唯一的空心磚上咬牙苦熬。第二天夜晚,造反派繼續把張加毅拖來審問,打手們先擰他的傷口,反剪他的雙手,再揪住他的頭發,壓住他的雙腿,強迫他跪下,另一女打手左右開弓猛打耳光,一連打了幾十下,隻打得張加毅兩頰青紫,腫脹變形,幾次昏死過去。打手便用大頭針紮他的臉,還用涼水往他臉上潑,就這樣一直折磨到清晨。張加毅由於嘴臉腫脹,幾天無法進食,為了生存和鬥爭,他隻得把窩窩頭泡在水中,泡爛後勉強吞咽下去。

以後查明,那些動手行凶的打手中,有些原是國民黨的反動軍官,有些是有殺父之仇、對共產黨幹部進行階級報複的反動分子。其實他們才是貨真價實的牛鬼蛇神。可是因為他們造反積極,卻被選為學習毛澤東著作積極分子,有的入了黨,有的進了基層領導班子。馮毅夫講了一句最典型的話:咱們八一廠,如今是國民黨專了共產黨的政。

如此毒打下去,肯定會有不少黑幫被打死。為了留得青山在,我們想還是屈打成招吧。但是八一六黑會涉及的人數太多,如果胡編,口徑不一,可能會有更多的人遭受毒打,必須統一口徑。可是按照王法黑幫之間不能見麵,更不準說話,上廁所要敲門,等回去後才能第二人去。黑幫之間要想串供,就必須建立可靠的聯係。

 

秘密傳遞紙條,串供成功

  我們關在黑樓,無聊中常常敲牆。張加毅中間,我在一邊,馮毅夫在另一邊。牆不太隔音,誰吭吭都能聽見。張加毅在審他的路上,偷偷撿了塊石頭,敲牆。噔噔兩聲。我也噔噔兩聲,連上了。再往下敲,隻能互相安慰,沒有任何內容。有時敲一上午牆,誰也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又串連,通過廁所傳遞小紙條。張加毅把音樂的七個音編成拚音字母,用大頭針紮在紙上,煙灰一抹,就能看出來。他把紙條扔到廁所,我們撿來看,可惜口音五湖四海,好多字拚不出來。

   張加毅整天琢磨著怎麽把上饒集中營、渣滓洞、白公館革命者對付敵人的那一套經驗全用上,勇氣和智慧就這樣全跑出來了。因為樓上廁所沒修好,我們黑幫上廁所都要押到外麵,大家天天扒著窗戶都能看到。反正也沒事,誰上廁所大家都要看。有一天我聽到隔壁敲門聲,張加毅報告要上廁所,我就扒著窗戶看。張加毅走到樓下抬眼看見我,乘造反派不注意,從兜裏掏出一個小紙包舉了一下,扔進草叢。我們互相看了一眼,做了個表情。等他回來我馬上也敲門,要去上廁所。我裝作彎腰係鞋帶,飛快地從草裏撿起那個小紙包放進兜裏。回來一看,一張破煙盒紙,包一塊指甲大的鐵片,紙上什麽也沒有寫。這是什麽意思?搞不懂,我腦袋都猜痛了,也沒猜出來張加毅玩得什麽鬼花樣。

  張加毅肯定明白我不懂,他從上往下敲牆,很有節奏,這回敲牆與往常不一樣。敲了三四遍後,我注意到牆上裝電插座用的木頭盒。牆裏電線沒通,但兩邊牆的木頭盒應該是通的。張加毅又敲,還是從上往下走。我忽然明白小鐵片的用處了,他是讓我把小鐵片當螺絲刀,把木頭盒上的螺絲擰開。這可非同小可,不能讓看守看見,看見肯定會狠狠揍我。我打了一盆水,裝作洗衣服,用背擋著門上的窗戶,飛快地用小鐵片把電插座的四個螺絲釘擰開,因為有隔板,兩邊看不見。銅管裏裝著一束電線,電線中有一個很小的。突然這個很小的裏捅出來一根管子,嚇了我一大跳,張加毅早就迫不及待了。再細一看,管子裏有一個小紙卷,我趕快塞進兜裏。因為要讓我們寫交代材料,每間牢房裏都有紙,也有筆。小紙卷上寫著這樣幾個字:這個通道非常重要,不是重要的事不能用。

太好了,我們終於取得了聯係!張加毅也用同樣的方法與馮毅夫建立了通道。陳播被單獨關押,不在隔壁,沒法聯係,好在我們這幾個都串通一氣了。以後張加毅告訴我,當時他覺得光敲牆不行,要想更好的辦法。有一天他盯上了牆上的電插座,故意問造反派:插座有電嗎?”“有電。”“那邊是不是也有?”“一樣。張加毅想,這個樓還沒有完全蓋好,電插座不可能有電,應該想辦法利用它來取得聯絡。電插座有四個螺絲釘,倒是簡單,但沒有擰螺絲的工具,赤手空拳,卸不了螺絲釘,怎麽辦?應該想辦法弄一個小改錐。張加毅經常被提審,他注意到樓道轉彎處放著個木頭箱子,鐵皮露出一塊。他就過來過去掰一下,掰了好多次,終於擰下來一塊鐵片。他用鐵片當改錐,擰開電插座上的螺絲釘,裏麵有電線。吃飯的兩根筷子犧牲一根,削尖,把一束電線鑽個眼,行,可以穿過去小紙條。要進行通信聯絡時,事先敲牆通知,擰開螺絲。幾次下來,大家都有經驗了,準備好紙條,動作很快,取了紙條後馬上封好。有一次,張加毅被毒打回來,給了我一張小紙條:看來狗日的非把我整死不可,老嚴,萬一我被整死,望你照顧好我的老婆孩子。我的眼淚落了下來,誰知道我的這條老命能不能保得住?

 

努力背熟罪名,承認陰謀殺人

   我們都認識到,這樣被白白打死不值得,還是交代罪行吧。馮毅夫是老同誌,他認為,天下不是一個人的,已經這樣,就交代吧。根據誘供,張加毅負責編了一套材料。給了我很多的紙條,其中一張寫著:現在經我與老馮研究,開始幾次不交代,然後就交代。打得受不了,要一點點承認,不能一下全認,必須挨三次打。你老家夥身體不如我,趕快交代。有一天我去廁所,意外碰上了蔣先德。這樣我們四個人都聯係上了,統一了口供。隻是陳播等人聯係不上,他們多吃了很多苦頭,還埋怨我們骨頭

   我努力背熟自己的罪名,為背這段,真把我累得夠嗆。過去編劇本,都是生活,材料流水一樣往外湧。可現在腦子掉了,轉不動,本來就是沒有的事,瞎編,還要編得沒漏洞,真難。好不容易編了,又背不下來。不是真事,背了就忘。費了好大的勁,最後總算結結巴巴背下來,這才把小紙條燒掉了。

雖說漏洞百出,很難上綱,但某群眾組織頭頭在這個影子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編得很有性格,誰說什麽話,都很像他本人。如某攝影師抽煙袋,一邊說,一邊小煙袋還掛在煙鬥上轉,編得像極了。誰誰誰負責拉電閘,誰誰誰領著去民航附近的電子管廠,叫人來支援。審訊者把口供湊到一起,發現我在中間是個重要人物,連夜提審我。

“‘八一六你是幹什麽的?我說:我根本不知道什麽八一六,你們說有就有,我不知道我幹什麽。”“我們知道你的分工,你是負責刷標語的。我哭笑不得,確實我的大字寫得好,過去在戰爭年代常常由我負責刷標語。你們說是就是。”“黑會怎麽開的?怎麽回家的?我用不著發揮我的想象力,回家嘛,順著宿舍牆根拐過去,鑽黑胡同。審訊者很滿意:今天你態度可以,與我們掌握的一致。我暗自好笑,其實我完全是胡編一氣。

  自己給自己安了個殺人的罪名真的很難受,膽戰心驚,也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麽事情。交代以後,安靜了好多天,然後由大字報公布出來。由此也帶來一個嚴重的副作用,本來群眾還很同情我們,不相信我們這群老革命會有這種事。這一交代,壞了,好多中間派倒向造反派,原來這幫老家夥還真有殺人奪權這檔子事啊!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