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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男人愛上女人 (4)

(2008-01-01 16:05:44) 下一個
當男人愛上女人

(4)

淩波他們一幫人抵達坐落在白山腳下一條溪邊的賓館時,已是快一點了。分房間時,淩波已經暗下決心,避免一切與江一帆接觸見麵的機會,就婉拒了杜依娜跟她同房間的意圖,說已經跟施麗萍說好了。杜依娜就跟趙穎一間。

大家在賓館餐廳吃完中飯回房間休息片刻,按計劃該出發去看瀑布暗河。淩波就告訴施麗萍,讓她帶話說她不同去了,理由是有點累。施麗萍勸了兩句,淩波自然不會改變主意,隻催施麗萍快集合去。

施麗萍出門時還在殷勤勸說:“還是一起去吧?來了就是玩,你一個人呆賓館裏,多沒勁?”

淩波隻笑笑,不為所動:“我有時候有點懶,就是旅館裏呆呆也不錯吧?我很喜歡那條溪邊的石頭灘,等下去看看。”

施麗萍走後,剛開始淩波惴惴不安,生怕別人又來勸說,直到後來確信大夥都離開了賓館,才如釋重負。給自己泡了杯茶,到陽台上坐了一會兒,碧天如洗,近山青綠,遠山黛藍,層層疊疊,淩波把思緒放飛成閑雲野鶴,頓覺神清氣爽。再仔細看對麵的山景,一處處不盡相同,真是相看兩不厭。

淩波想起剛開車經過的那條溪灘,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陽台。隨手拿了本薄薄的宋詞三百首,一包話梅,就出門往溪邊走去。

這是新英格蘭的初夏的和暖天氣,山間的空氣特別澄澈清新。淩波看到溪灘上的那些石塊,有些堪稱巨石,有房子那麽大,很光滑潔淨,幹爽宜人。有孩子在溪水裏嬉戲,有大人在巨石上穿了泳衣曬太陽。淩波會心一笑,這溪水喧嘩,跟海浪拍岸,有異曲同工之妙,石塊又比沙灘幹淨,真是絕妙主意。自己也找了塊平坦的大石坐了下來,胡亂翻了宋詞看看,有心想讀它一首兩首。這本宋詞沒注解,一兩句就夠琢磨半天的,偏偏溪水嘩嘩地響,好像把詞句都衝跑了。真是沒有悟性,淩波自嘲了一通,索性扔了宋詞,脫了鞋襪,把腳浸到水裏撩水玩了一會,就閑閑地斜倚在背後的石壁上,嘴裏含粒話梅,看看遠山,看看近水,覺得話梅的酸甜回味,格外的雋永,真是“秀色可餐” 。腦子裏好像洗滌一空,什麽也沒想,卻是清靈剔透,無比的愜意和清閑。

坐了兩三個小時,淩波又想回賓館坐陽台上享受去,偷閑一日,盡享水色山光吧。剛走上溪岸,卻見到江一帆優哉遊哉正站在那裏!

淩波大吃一驚,不可置信地呆住,臉也紅了。

“嗨,你很會享受啊。看到你那麽悠閑自在,就沒好意思過去打擾你。” 江一帆泰然自若地主動打招呼。

“你怎麽。。。不是去看瀑布去了嗎?” 淩波努力平伏著心中的浪潮,讓臉色平靜下來,心裏疑惑他來了多久了,站了多久了,嘴裏也掩不住好奇。

“哦,我先回來了。實在沒什麽看頭。” 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怎麽會沒什麽看頭?瀑布暗河都很奇妙的。” 淩波順口說道。

“那你怎麽沒去?” 江一帆狡黠地反問,直視著她。

淩波頓時語塞,臉又紅了一紅,自己不小心說漏了嘴,唯恐江一帆看破自己心事,就扭頭往賓館走,嘴裏胡亂編著借口:“瀑布到處都有,可是這樣的石頭灘不是到處都有的,所以呢,我決定看石頭更重要。”

“現在我也這麽認為。” 江一帆含糊其詞地說,他已經跟上來和淩波走成並排,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一派逍遙悠閑。淩波不敢接他的話茬,深怕話中有話,就裝作聽不懂。

江一帆饒有興趣地問:“怎麽會想起改行做IT的?”

“懶唄。不喜歡原來的專業,最愛好的又不能掙飯吃,就退而求其次,做比較愛好的了。” 人說幹一行恨一行,淩波的問題是看起小說來廢寢忘食,怎麽也改不了。

“那你最愛好的是幹什麽?寫詩?” 江一帆看看淩波手裏的《宋詞三百首》。

“最愛好的是讀小說。你可別笑話我,我隻是喜歡捧捧詩書,沾點仙氣。就是捧著這麽一本字字珠璣的文字,好像抱著百寶箱,頂禮膜拜的敬仰。” 淩波趕快老老實實地解釋:“其實,我別說寫,連一首都背不下來。好像毛澤東的還能背幾句。”

“我也是。毛澤東的讀得多一點。” 江一帆附和著。

“不過最近看到網上很多關於毛澤東的詩詞的帖子,眾說紛紜,難辯真偽。也有說寫的不怎麽樣的,特別晚年的一首。。。罵人一樣的,有失風雅。” 淩波微蹙眉頭,不好意思說“不須 放 P” 。

“哦?你是指土豆燒熟了,再加牛肉那首吧?要我說呀,就那樣罵人的,才叫氣概到極點哪。” 江一帆語出驚人。

“怎麽?敢罵人就叫氣概啊?” 淩波低頭踢了顆石子,對這看法感覺很新奇。

“當然了!毛澤東在詩裏開罵是有深厚的曆史背景的。當然我也不是最清楚。據說那時候蘇聯也威脅著中國,毛澤東壓力很重。他那麽寫,一半是對蘇聯的惱火,怒發衝冠,拍案而起,還有一半是打遍天下無對手的放肆。所以確切地說,毛澤東那叫狂,張狂,驕狂,狂妄。而且以他的資本,為什麽不狂一下呢?打跑了老蔣,手無寸鐵也打得老美在朝鮮求和談判。難怪他不可一世,傲視天下,傲視群雄,罵一句,也是痛快淋漓!別的不說,我就喜歡他敢把美國比作紙老虎。當今我看世界上還沒有幾個人敢這樣說美國吧?別說當年中國一窮二白,手裏也沒有核武器。再說還是在詩裏,那真叫開天辟地。所以呢,這句罵人話,表現的是一身傲骨和不可一世的王者魄力。” 江一帆慷慨陳詞,神采飛揚,一股灑脫不羈勁,眼睛裏閃耀的笑意和整齊潔白的牙齒的光澤交相輝映,讓淩波眩目迷失,毛澤東詞裏的“指點江山, 揮斥方遒”該是這樣子,周瑜在赤壁調兵譴將,“雄姿英發” ,該是這樣子!

“照你這麽說,越罵越顯民族氣概英雄氣概了?全國人民齊開罵?”淩波看他說得頭頭是道,好笑地抿著嘴。

“你不知道吧?罵人,也不是什麽人都罵得出來的,確實要有氣魄和胸襟。而且,毛澤東也寫過最高雅的詩,所以即使偶爾俗一下,也不會流俗。要是一個一貫罵人的粗人,那麽罵的境界就很低了。” 江一帆說得一本正經。

“沒聽說過,說粗話還有境界之分。” 淩波心裏有些同意,嘴裏不服氣。

“我確實相信,不是什麽人都能罵出那麽一句話來的。讓我想想,好比說杜甫,即使能寫氣壯山河的詩,恐怕就罵不出什麽有威力的話吧?讓我想想,估計他會這樣吵罵--”他一改渾厚的嗓音,用微弱的聲嘶力竭模仿杜甫:“你們怎麽這麽沒有同情心,也不可憐可憐我這糟老頭?”

淩波笑得端不住,隻好停了腳步:“那你怎麽不說杜甫是文人雅士,說不出粗話?”

“你知道根本的區別嗎?毛澤東是詩人,又指揮過千軍萬馬,有過各種力挽狂瀾的經曆,所以總是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威勢,一直揚眉吐氣,才敢開罵。杜甫他們隻是詩人,而且是鬱鬱不得誌的詩人。” 江一帆正色說。

“說了半天,好像你最欣賞毛澤東這首罵人的詩了?” 淩波笑著問。

“那倒不是。我是說一般的人,沒有雄厚自信支撐,沒有雄才大略,都罵不出這麽一句輕輕鬆鬆又驚天動地的話來。罵人也得有資曆,這句話罵得最有個性,恰到好處,意義深遠。說專製也好,獨裁也好,至少是獨霸天下的氣勢,你說呢?”他意氣奮發、悠然自得地看著淩波。

“你這番理論我是第一次聽說。看來幸虧你不是一國之君,否則可能是暴君。而且可能是好戰分子。因為很會找借口。” 淩波大膽推斷。

“你別聽我的。我坦白,我那是純粹瞎扯,隻是給自己不學無術找理由。” 江一帆輕輕巧巧,就全盤否定了這個話題。

“不過呢,也確實有些道理。” 淩波不得不承認。

說話間,他們走進了賓館的門廊。

“要不要去那邊坐一會?” 江一帆向廳裏空著的沙發茶幾示意著。

淩波硬生生切斷自己心裏想繼續交談的欲望,略帶歉意地笑笑:“不了,我回房間去了。”

“那就晚上見?” 江一帆征詢的口氣,眼睛裏的期望展開如一片星光閃耀的海。

淩波把自己沐浴星海的渴望使勁地咽了下去,揮揮手,不置可否,毅然轉身而去。

依娜她們在晚飯前都回來了。晚飯以後,淩波就溜回了自己房間,重新下決心,不管什麽集體活動,她是不預備參加了。可是,杜依娜和施麗萍一會兒就跑過來,喊她去王梓他們房間打牌,說是五缺一等她打八十分升級呢。淩波說有七個人可以打,什麽牌都可以了。杜依娜說三位男士堅持要打八十分升級,而杜依娜和周曼不會。淩波說那就大家爭上遊唄,施麗萍說爭上遊多沒勁。這時趙穎也跑過來,連拖帶拉地強迫淩波去,說難得有空過過八十分的癮。淩波隻好站起身來,跟著趙穎她們往外走,暗暗歎著氣,責怪江一帆的不妥協不放棄勁頭。因為她能感覺到,這都是江一帆在背後堅持的緣故。

打牌的時候,淩波跟江一帆李超合夥,王梓趙穎施麗萍一隊。對手很強,淩波不能不全神貫注,運籌帷幄,幸虧牌運似乎很好。有拖拉機出擊成功,手裏王牌也總是不少。可是江一帆和李超都算作她的牌技來喝彩:“厲害厲害!” “果然厲害!” 好像她什麽高手一樣,害得她虛榮又很心虛。也有那麽幾次生死攸關的時候,淩波患得患失,出牌時猶豫不決,舉棋不定,總是江一帆,一個了解和鼓勵的眼神:“沒關係,還有我們呢,盡管大膽出!” 那種大包大攬的口氣和默契的承諾,讓淩波覺得天塌下來也有他頂著,再大的風浪他也有扭轉乾坤轉危為安的本領,就覺得特別心安神定,無憂無慮。特別是他講話的語調,輕柔體貼的溫暖,深不可測,餘味無窮,在淩波腦子裏一波一波的蕩漾,讓她暈眩讓她陶醉。

江一帆跟淩波幾乎沒講什麽別的話,可是淩波一晚上如坐針氈,是因為他旁若無人的注視,直看得淩波臉頰緋紅,心跳一直不規則,手都是抖動的,幾乎握不好牌。醉生夢死,大概就是這種感覺。隱隱的犯罪感,被一層層的歡樂和甜蜜掩蓋,淩波如飲醇酒,酣然陶醉。到後來,淩波不敢看江一帆,不敢看坐江一帆旁邊看牌的依娜,甚至不敢看李超他們,唯恐她的眼睛裏流淌出醉意。經常就那麽微低著頭看著牌,還是真切地沐浴在他陽光般熱烈執著無所顧忌的目光下,真不知是在煉獄裏快樂地煎熬還是在天堂的宮殿裏幸福地倘佯。

顯然,答應來參加打牌,又是個錯誤決定,可是這個錯誤,竟是如此甜蜜如此溫馨,淩波覺得不可思議。怎麽回事?淩波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無論如何甜蜜如何美麗,這樣的錯誤是不能再犯了。在回程的路上,淩波這樣告誡自己,她正襟危座,目不斜視,專心跟施麗萍他們聊天,不再往江一帆的方向看一眼。在周一上班的時候,淩波還是這樣警惕地告誡自己。

依娜星期二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淩波正在人事部門的蜜雪兒那裏送個舊支票賬號作工資直接存款用,蜜雪兒在跟他們幾個訴說她剛買的房子的煩惱。說是鄰居非得堅持用她家的車道,她們不讓,鄰居就使壞,亂扔雜物什麽的,看來要請律師去打官司了。淩波第一次聽到美國的鄰裏糾紛,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可以想像蜜雪兒每天該是多麽憂煩,深表同情之餘,也是開眼界。

 
依娜說這星期五晚上她們一夥人準備去紐約百老匯看演出,淩波心中一動,仿佛一根甜美的線在心裏牽動,眼前就浮現出江一帆專注的眼睛。淩波狠心地咬了咬牙,閉了閉眼睛,對不起,我隻能讓你失望。

“依娜,謝謝你,這次我不想去了,你們去吧。” 淩波覺得肋骨還是哪裏輕抽了一下,有點痛。是痛,也隻有堅忍。

依娜很耐心:“去嘛,一大幫人熱鬧,西貢小姐,很有名的,票子也不容易搞的,還是江一帆一個朋友有門路才搞到票。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見識見識百老匯嘛!”

果然是江一帆在牽頭!看來他不會輕易放棄。淩波心跳了跳,強壓下迷亂的思緒,漫應著:“也許以後,以後總有機會。”

“哎呀,你一個人冷冷清清幹嗎?人家一個人的,象施麗萍趙穎,全去湊熱鬧去的。” 依娜竭力慫恿。

“一個人可做的事多得很,我忙都忙不過來呢。看電視了小說了。” 淩波誇大其詞。

依娜在笑:“你不就是看小說嗎?你這書癡,看了這麽多年,還沒看夠啊。大學裏,天天拿著我的借書證冒充我,害得我也出名了。那圖書館員天天喊我的名字,讓我去拿小說。全校以為我是最大的小說迷了。係裏經常有人說,今天你又借小說了?天地良心,我刻苦用功還來不及呢。好笑的是,你天天借小說,人家喊的倒是我的名字!”

淩波抱怨:“不就是那家夥存心折騰我嗎?我用自己的借書證借好以後,又用你的借,他喊你的名字時我趕快答應,可是他說我不是杜依娜!非要找你本人不可!” 淩波換了口氣:“我對你是感恩不盡的嘛。以後就不要提這種不光彩曆史了嘛,人家經常後悔虛度光陰荒廢人生的。”

大學的時候,理科生隻允許借一本小說。淩波看得快,又貪,一次總想多借幾本,就東借西挪拿室友們的借書證去借,借杜依娜的最多。開頭還蒙混過關,幾次以後,圖書館員也認識她了,說杜依娜不是她,以依娜的名字借的書不讓她拿走,非得一遍遍在喇叭裏喊杜依娜去拿。淩波隻好飛奔去找依娜來解圍。依娜氣得牙癢癢的,還是跟她跑了一趟又一趟,去把小說給她領出來。

依娜反問說:“你有什麽好後悔的,悠哉悠哉天天小說也讀了,考研究生出國也比我們還順利。誰不佩服你啊?”

淩波大歎苦經:“你不知道,當年那壓力大的,看你們個個背著書包到教室用功去了,就我讀小說,天天感覺犯罪一樣,結果呢,都是囫圇吞棗,一目十行,看也看不好啊。可憐兮兮的。所以現在希望補回來了,好好地篤悠悠地看個夠。”

依娜又笑了,說:“好了好了,隨便你,再拉你去玩倒好象我不人道了。”

淩波最後說:“還是謝謝你,依娜!我知道你好心。Have a wonderful time! 玩得開心。”

周五的晚上,淩波去依娜她們大學的圖書館看看最新中文書報。先從一本《小說選刊》裏讀了一篇關於青藏高原駐軍的小說,血肉軀,英雄情,親兄弟般的義氣,“蒼山如海,殘陽如血”的境界,壯懷激烈,悲情感人。淩波悄悄抹掉了情不自禁感動的淚珠,覺得胸中塵埃蕩滌一空,清氣滿懷,乾坤朗朗。不知誰說過,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特別是在越來越崇尚物質、越來越拜金的社會裏,沒有精神,無異於行屍走肉,沒錢會空虛,有錢也頹廢。當今物欲橫流,汙泥濁水,大概隻有軍營,特別是雪域高原的軍營裏,才有一方淨土。所以淩波偶然讀到這類文章,都是細嚼慢品,當作精神食糧,品味著生活的真諦。

快閉館時,淩波又翻到一篇好文章,舍不得放下,廣播裏閉館通知響二遍時,料想同往常一樣,此時自己該是最後一個了,才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竟發現江一帆正從不遠處的一個座位上站起來。深灰色襯衫,束在卡其褲裏,更襯得氣質深沉渾厚,身姿挺拔驕人,象暗夜裏一顆燁燁寶石。他,他怎麽會在這!不是應該在紐約嗎?

雙眼對視的片刻,淩波就化在了他眼中的融融春光裏,夢幻般朦朧的笑意就浮上了眼角眉梢,俏臉陡然增色,展放成春水裏的一朵明媚嬌豔的水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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