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孩子的媽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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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onli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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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回北京看姑父

(2009-01-20 23:09:11) 下一個

真的不是一時衝動，想回去看看姑父的想法有一陣子了。

幾個月來，一直關注著表妹的博客，在那裏，大概了解到一些姑父的病情，當看到表妹說醫生已不再為姑父進行化療了，他們兄妹已經為姑父準備好了走時穿的衣服和鞋，甚至已經去為姑父挑選永久的居所時，我再也呆不住了，我要回國，回北京，我要去看看姑父。

我知道姑姑和姑父是不會同意我專門回去的，他們是永遠為別人著想的人，他們肯定怕我耽誤工作，怕我花錢，怕我花時間。所以，我沒有把想回去的打算告訴他們，隻是跟表妹商量了一下回去的具體時間和行程。我叮囑表妹先不要告訴姑姑和姑父，沒想到一向嘴緊的表妹這次當了叛徒，把我出賣了。元旦前一天天還沒亮，姑姑的電話把我拖出了被窩，堅決不讓我回去，理由很站不住腳：北京太冷，你會凍病的。我回答：我再考慮考慮吧。不是我拗不過姑姑，而是怕姑姑著急。

北京和這裏的朋友也勸我別回去，說我回去是給人家添亂，我認真做了換位思考，是的，家裏本來就有個重病人，再來個不算客人的客人，不是添亂是什麽？放下電話起床後，我一邊準備著當天晚上到朋友家聚餐要帶的菜肴，一邊不斷地說服著自己不要回去，可是，滿腦子都是我和姑姑一家在一起的片片斷斷、情情景景，以及姑姑、姑父一家對我的種種好.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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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不是我的親姑姑，姑父當然也就不是親姑父了，可我和他們之間的感情卻遠遠超過了血緣親情。

和姑姑、姑父第一次見麵是我獨自回北京的那一年，他們第一次見到我，就把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從此，他們的家，成了我最愛去的地方，在姑姑、姑父家，我找到了家的溫暖，我體會到了家的親情。我好愛那種大家庭的熱鬧和溫馨，我愛他們一家人的真誠，愛他們一家人的厚道，愛他們一家人的善良。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曾有兩個階段我自己在北京讀書，姑姑家就成了我的家。姑姑和姑父都是小學教師，收入不高，上有老人，下有三個讀書的孩子，生活之拮據可想而知。可我每次去他們家，姑姑都會給我做些學校吃不到的東西，要麽是烙餅，要麽是炸醬麵，有時還打發表弟去買幾毛錢肉回來一起包餃子吃。冬天，給我蓋的是家裏最厚的被子，還在被窩裏塞進一個灌滿開水的鹽水瓶子。每次臨回學校時，姑姑總想辦法給我帶些吃的回去，有時炒些油炒麵，有時炒些切得細細的鹹菜，滿滿一瓶，足夠吃上一兩個星期的。讓我一輩子忘不了的是，有一次我臨走時，姑姑從兜裏摸出兩塊錢，跟我說：“這月就剩這兩塊了，要不還能再多給你一點，用這錢買張月票，就可以每個禮拜都來了。”我執意不要，說留著買菜，可姑姑和姑夫硬是把錢塞給了我，說：“沒事，拿著吧，明天學校發工資。”這次回去跟姑姑聊天時姑姑說，那時候小表妹曾抱著姑父的大腿哭著要一根糖葫蘆，可姑父更是沒舍得給她買，那時候，一根糖葫蘆是兩毛錢. . . . . .

高考結束後，那是一九七九年的夏天，姑夫托人在分數公布之前打聽到了我的分數，興衝衝頂著烈日騎車跑來通知我，接著，到處谘詢各個學校的錄取分數線。我上了大學，他高興得喜笑顏開，好像是自己的孩子中了狀元，還把我當成了他三個孩子的學習榜樣，老拿我來鼓勵我那三個表弟表妹好好讀書。

上大學那些年，我星期天及節假日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姑姑家，就連春節也幾乎都是在姑姑家過的。大年夜，我們一起包餃子，放鞭炮，打著撲克牌守歲，直熬到眼皮子打架，才和三個弟弟妹妹在一張床上擠到天亮。然後再一起去逛廟會。至於為什麽在姑姑家過年而不回自己的家，我實在不願在這裏寫出來，至少現在還不想。以後，等我心理準備成熟後，會慢慢寫出來的。

我那三個表弟表妹跟我可好了，我每次去，他們仨都高興得什麽似的，姐姐長姐姐短的纏著我玩。我喜歡小孩，自己是小孩的時候就喜歡小孩，所以每次到姑姑家自然就成了他們三個的玩伴外加老師。後來小表弟曾對我說過：“姐姐你知道嗎？那時候一到星期天，我們仨又盼著你來又怕你來。”我問：“為什麽怕我去你家呢？”表弟說：“因為你一來，我爸就讓我們跟你念英語，聽寫單詞，可我們就想玩，不想念英語唄”

一次我看弟弟妹妹的襪子都露了腳趾頭，決心要給他們仨一人買一雙襪子，可攢了幾個星期也沒攢出三雙的錢，最後隻給兩個小的一人買了一雙，還是線的，因為尼龍的比線的貴很多。記得小表弟穿上新襪子，小腳丫轉來轉去，小手摸來摸去，嘴裏不停地說著他已經說過了很多遍的那句話：“等我長大了，掙錢給姐姐買毛衣。”

還一次我去姑姑家，看見表弟在樓道裏用錘子砸杏核，表弟說，把甜杏仁炒熟了再擀碎，加在油炒麵裏特香，媽媽說做油炒麵給姐姐帶回學校吃。

我和同學到龍潭湖春遊，劃完船，我帶著幾個同學到住在離龍潭湖不遠的姑姑家，姑姑、姑父首先問我們吃沒吃飯，立馬張羅著給我們下麵條兒。

大學畢業後參加了工作，同宿舍的朋友想買一輛自行車，苦於沒有自行車票，我跟姑父一說，姑父立即到處求人，幫我的朋友買到了自行車。

出國留學，姑父來信鼓勵我努力學習，說一切都是身外的，隻有知識是自己的。結婚後，姑父還寫信跟我說，等有了孩子，不要把感情和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別忽視了丈夫，隻有夫妻恩愛，孩子才能健康成長。我當時邊讀邊笑，現在想想都是真理。

孩子出生後，姑姑、姑父給孩子送了長命鎖，還用人民幣換了美元給孩子包了紅包，姑姑還為雙胞胎兒子織了漂亮的小毛衣。

我帶孩子回國過暑假，姑姑冒著盛暑來給孩子們上中文課，擠著車來擠著車走，死活不讓我帶孩子們去他們家上課，說天氣太熱，怕孩子們熱著。

表妹來美國，姑父讓表妹給孩子們帶來毛筆硯墨，囑咐我教孩子們學學毛筆字，別讓他們忘記了祖宗的文化.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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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揉著麵一邊想著這些，這時又有朋友打來電話：“晚上帶什麽好吃的？”我沒太多心思說晚上的事，又祥林嫂似的說了一遍回國看姑父的想法，朋友說：“聽你姑姑的，不回去也行，隻要你能做到一生不後悔。”“我做不到！”我說。看看牆上的鍾，11點50分，我知道再過十分鍾人家賣票的就下班了，誰讓正好是新年的前一天呢。滿手的麵粉來不及洗，我抓起了電話。都怪表妹，前一天訂的唯一的一張能在北京過年的票已經沒了。“那還有別的嗎？” 聽見那邊劈啪一陣鍵盤響，“隻有一張7號走14號回來的票了，現在是春節期間，票非常緊張。”“這張我要了，現在就開票。”

長到現在，如此急切的想見一個人的心情以前從來沒有過。不光想見姑父，還想見姑姑，姑姑這一年半來所承受的痛苦和壓力事實上比姑父還要多。我希望我的出現也能給姑姑帶去一點點快樂或一絲絲安慰。

元旦過後，是個星期五，診所病人是早就預約的，不便臨時取消，隻好挨到星期一，一早直奔領事館，別說普通簽證了，就連加急簽證也要兩到三天，還好，有特急簽證。星期二，拳打腳踢的忙了一天，星期三一早，我踏上了回國的班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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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門鈴，是小表弟來開的門，我差點沒認出他來，當然，表弟也足足愣了幾秒鍾。上次見到他是92年初。我去廣州辦綠卡，他在中山大學讀大四。後來，我兩次回國他又都在國外。這驚喜式的相見，真是又讓人興奮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

表弟把我領到了姑父的房間，“爸，您看誰來了？”我真切地看到姑父的眼睛裏閃爍了一下光芒，它讓我心中一顫，那光芒分明是驚喜和欣慰。姑父“喲”了一聲笑了，笑得好燦爛，笑著掙紮著要坐起來，我連忙上前按住，“您好好躺著休息，別起來。”我在姑父床邊坐了下來，姑父指著床邊的椅子說：“坐那兒，那兒舒服。”房間裏灑滿了溫暖的陽光，那種融融的暖意，讓人不相信外麵是凜冽的寒冬。如果把陽光和溫暖比做生命的話，這個房間是充滿了生命和活力的，還有牆上電視中的熱鬧以及照片中小孫孫的笑臉，我實在無法把一個活生生的人與可能要發生的死亡聯想在一起。

姑夫的手邊是一本《黃帝內經》，“讀過嗎？”姑夫問我。“上學的時候學過一學期。”我答道。姑父又問：“書上說五季對五行，但隻有春夏秋冬四季，怎麽個對法？”不知是考我還是問我。我說：“還分出一個長夏，對五行中之土。”“那長夏怎麽講呢？”姑父又問。我把中醫對長夏的定義說了。姑夫滿意的點著頭，“嗯嗯”稱是，不知是我答對了他的考題還是解答了他的疑惑。

雖不提一個與病有關的字眼，可姑夫卻滔滔不絕。所說的，聽得出，是姑父一輩子對人生的感悟，其中之哲理，豈一個“悟”字了得，每一句，都是人生的真諦。

姑夫思維敏捷，吐字清楚而嗓音清亮，怎麽也不願相信，眼前是一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癌症晚期病人。但看那黧黑灰暗的麵色和慘白的手足，我知道姑父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真想伸手去把一下姑父的脈，但我沒有，我不能給姑父增添一點點心理負擔，重病人都是很敏感的。就連我這次回去看他，也和表妹一起精心編織了謊言：我此次回京，是為中心購買經絡治療儀而來。我不能讓姑父知道我是專程為他而來，我不能讓他多心。

怕姑父太累，我借故走出房間。是因為病？是因為老？還是藥物的副作用？姑父的感情變得十分脆弱。說話其間幾度哽咽，我死死地咬著牙，隻敢看他的額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努力而認真地聆聽著。當姑父談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到底有沒有“真情”二字時，他停頓了，然後使勁做著深呼吸，終於，還是沒有控製住，隻說了半句：“比如咱們之間. . . . . . ，”便嗚嗚地哭了。我遞去紙巾，緊緊握著姑父的手，哽咽得說不出一個字。趁姑父擦淚之際，我迅速抹了把眼淚，此時我有些懊悔，讓姑父如此傷感，我覺得罪過。

我心裏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說，也說不出來。我後悔以前從沒說過，以後怕是也沒機會再說了。籲聲長氣，隻說了聲：“您睡會兒吧，別太累了。”走進衛生間，我讓淚水盡情地流淌，做了幾口深呼吸後出來，卻覺著頭裂開似的疼。

在北京五天，我隻去看了姑父兩次，我何嚐不想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可我不能，那樣太自私了，那樣做自己心理得到了平衡，卻會給姑父帶來心理負擔，給姑姑一家增添麻煩。畢竟我遠道而來，會被姑姑當做客人的，姑姑已經為我沏了好幾次茶了。我，不是來添亂的。

表妹用了一整天的時間陪我，吃飯、購物，車接、車送。表弟也是一樣，還約出了我們年少時共同的朋友，歡聚在一起，重溫了往日的歡樂。

出國22年了，我年年都向姑姑、姑父拜年，頭些年是寫信、寄卡，後來是打電話，每次姑父都說同樣的話：“我們都好，你快放下吧，打電話太貴。”我多次解釋現在打電話比寫信還便宜，可固執的姑父永遠堅持己見：“放下吧！貴！”姑姑也有一句年年都重複的話：“什麽時候咱們能再在一起過個年啊！”

姑父，這幾天您還好嗎？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過幾天就是新春佳節了，大年初一，我會打電話給您拜年的！

（走的那天，我不辭而別。大表弟下了班趕來，約了一個我們童年的朋友一起去吃飯。我的東西還放在姑姑家，打算吃完飯再去取東西。我隻跟姑父說：“我們先去吃飯，一會兒就回來。”姑父挺高興地說：“好好，去吧，去吧。”滿臉的笑容。飯剛吃完，表妹拿著我的東西來餐廳接我，飯後直接開車送我回我住的地方了。其實我吃飯時就在想，晚一點回去，等姑父睡著了再回去取東西，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說再見，我多希望是真的“再見”啊！第二天，我忍不住還想再去看一眼姑父，可最終沒有上樓，我怕告別的場麵，我更怕姑父傷心難受。我不奢望有奇跡發生，隻求姑父最後的日子少些痛苦。）

涵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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